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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云二十一日     一品侯爵txt下载     一品侯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高山流水

    “柳姑娘风华盛景,小可折服。”却也让柳如是意外的是,李沐眼中却没有她见惯了的炙热的情欲之色,竟是带着几分钦佩,几分欣赏,几分。。。怜悯?

    一时间柳如是竟有几分不忿起来,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你若是满眼情欲,她不自觉就会轻你三分,可若是像李沐这样纯欣赏的目光,又会让她心中愤慨,觉得男人不解风情。

    “金陵城内当得魏国公亲自作陪的,不过那三两人而已,这位公子倒是让小女子颇为陌生,不知是何方的门楣?”柳如是果如历史所载一样,生的个烈火性子,这一句问的是李沐的门楣,却又点出魏国公地位超然,言下之意,几乎直斥他李大公子纨绔子弟,高门权贵,狐假虎威罢了。

    这一下,还没等李沐开口,魏国公徐弘基先开口喝道:“放肆!”

    徐弘基是想本着大家发财,以和为贵的原则结交一下李沐这样年轻的高级武官,毕竟李沐总制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手下军兵十万,战船无数,牧民近五千余万,这样手握重权的顶级大吏,不是说魏国公就得罪不起,只是因为一个欢场女子得罪他,徐弘基冤都冤死了。

    柳如是颇有些诧异的看向徐弘基,魏国公在南京城是地位超然的存在,还未曾听说过在这金陵一亩三分自留地上,徐大国公怕过何人,而今天竟然有几分紧张和畏惧之意。

    这位不会是太子或者哪位王爷的世子吧。

    柳如是也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李沐,李沐也不着恼,只是淡淡笑道:“是我失礼了,小可李沐,门楣的话,姑娘身在江南,却未必听过了,祖上辽东宁远伯,沐受祖上余荫,又幸陛下器重,巡牧江南。”

    李沐的声音沉稳,透露出一股威严正气让柳如是不觉一愣,这人好大的口气,巡牧江南,他知道江南有多大吗?

    等等,辽东?李氏?

    “你是李战神?”柳如是沉默半晌,竟然蹦出这句话。

    “哈哈。”李沐心中还是有几分得意的,不觉笑道:“战神不敢当,护卫家邦是我汉家儿郎义不容辞的责任。”

    柳如是轻轻点头,低头拢好裙摆,站起来身来,对着李沐双手平放至额前,跪倒在李沐的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如是感佩李侯爷为国征战,只愿我大明再有更多像侯爷这般勇敢的人杰,能为国家不惜此身。”声音真诚,不带一丝做作。

    徐弘基心中冷笑,这女人倒是好手段,吊男人胃口连家国天下都傍上了,果然妓子习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放着别的姑娘说爱国,也就罢了,但是柳如是说,李沐是信的,大明将亡,金陵城破之际,这位是拉着大儒钱谦益要投湖自尽殉国的,结果钱谦益只说一句水凉,不想跳,让她一人投了湖。

    后来被人救起之后,又倾囊支持各种反清势力,钱谦益在清朝做礼部侍郎,在柳如是的坚决反对下,没多久就辞官闲居了。

    柳河东兼济天下,心系家邦之气节,让无数男儿汗颜,千古流芳。

    柳如是不是傻子,她感佩这样的国家英雄,但是对方可不会因此看重她一眼,若对方就是李沐李战神,那么现在他就是世袭的晋阳侯,东南经略,上柱国,你让李柱国用哪只眼睛正眼瞧她呢?

    没想到的是,李沐竟然也站起身来,在周围一众莺莺燕燕惊讶的目光中,对着柳如是还礼道:“柳姑娘,无论我们身处何籍,是何种地位,但是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我们都希望大明四海平靖,百姓安居,我们并没有区别。”

    我们没有区别。听到这句话,柳如是一下子眼泪盈满了眼眶,她抬头看到李沐眼中那份真诚的钦佩,仿若一下子找到了知音一般,只是重重点头。

    “国公爷。”李沐转向徐弘基:“沐行辕设在杭州,以后柳姑娘就是我的朋友了,在南京还请国公爷多多照拂一下,若是有那不开眼的,国公爷也不必有什么顾虑,有什么事我担着!”

    这一下,李大公子等于对外宣布了对柳如是的保护了,也希望柳如是这样性烈纯良的女子,不要像历史上那样,再经历那无数的人间苦楚了。

    柳如是还在愣神间,徐弘基已经笑着应下了,转而对柳如是道:“你这小女子,还不快谢侯爷。”

    “不用了。”李沐只是低低的摆手道:“柳姑娘把曲子弹完吧,我和国公爷洗耳恭听。”

    “啊,好。”柳如是重新坐回琴架前,轻抚一曲高山流水,馈赠知音。。。

    而此时,南京鸿胪寺馆驿。

    “你们疯了,与我何干。”一处厢房中,传来一个女子极力压抑愤怒的声音,只是声音中带着一丝丝的颤抖,显得女子不是那么平静。

    “公主殿下,你是朝鲜人,何忍坐视大王受尽冷遇而不管,那可是你的亲兄长啊。”黑暗中,似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但是说的却是朝鲜语。

    李沐一行人,唯一能听懂朝鲜语的公主,只有朝鲜明露郡主李妍儿一人了。

    “王兄自己背信弃义在先,现在居于深宫,荣华富贵也没有亏待他了,有何冷遇可言。”这回李妍儿也用上了朝鲜语,只是声音冷冽,几乎毫无感情。

    “公主殿下,大妃一直也是疼你的,大王自小也回护你,疼爱你,二十年的兄妹之情,难道比不起他李云琪这几个月对你那一丝可怜的照顾?”那男子似乎有几分恨意,有几分无奈。

    “李大人。”李妍儿默然道:“你让我加害云琪哥哥,我是断然做不到的,你不必再说了。”

    “殿下,我希望你明白,大王才是你真正的嫡亲兄长,你是他唯一的妹妹,李沐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那姓李的男子阴测测的说。

    “李元翼,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多说废话。”李妍儿转过头,状似无意的说道。

    李元翼,前朝鲜领议政,是李倧当政时手握重权的一方人物,现在穿着一身汉装民服,眼中满是复仇的火焰。

    “公主殿下,我言尽至此,骨肉至亲,希望你不要后悔,大王也不用你伤害李沐,只要一个很简单很简单的步骤,他就保证以后和你断绝往来,绝不再联系你。”李元翼的声音低沉,仿佛带着一丝蛊惑之力一般。

    “。。。”李妍儿沉默了许久,终于幽幽开口道:“他要我干什么?”

第八十九章 府学报道

    站在杭州府学气度俨然的门口,李沐回头笑道:“我这个生员,倒是有福气,带着公主来读书。”

    李沐身后,一身男装的若菡扮作书童模样,只是这书童也显得过于俊美了一些,只论容貌,远远把李沐给比了下去,只是有没有人能认出来是女子,想必肯定是有那眼尖的,但是像李沐这样的身份,认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菡儿,你这身后背的是什么?”李沐看着若菡身后背着一个布包,不觉有些奇怪的问道。

    谁知道一向大咧咧的玥然格格竟然羞红了脸,只是低头用蚊呐般的声音道:“是伊宁妹妹教我做的一些糕点,据说府学中午是不提供午饭的,怕。。。怕你饿着。”

    李沐听了,不觉哑然失笑,府学不提供午饭是真,但是杭州府学门口是繁华的学府大街,处处都是饭馆食摊,哪里会愁没有一顿饭吃呢?

    可是美人恩重,总不好这时候乱煞风景,李沐也认真的点点头,惊喜道:“菡儿确是想的周到,我这统领将士的老兵油子,居然忘记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若菡得了爱人褒奖,心中开心不已,对着李大公子嫣然一笑,虽然已经面对若菡绝美容颜无数次,李大公子一瞬间还是漏了一拍。

    “这位年兄好不面生。”说话间,一个同样带着书童的男子穿着长衫,带着生员方巾信步而来,看见门口的李沐两人,显得颇有些意外。

    “在下李沐,是今年新进的生员。”不管怎么样,对方很明显算是学长了,李沐还是有礼貌的施礼表达了自己的尊重。

    “新进的生员。”那人似乎仔细回忆了一下李沐的样子,还是没有在脑海中想起来,这才拱手道:“在下张采,字受先,今年已是乡试之年,李兄今天方才入学读书,怕是要更加勤勉才是。”

    李沐看着这个长身玉立,约莫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忧虑,却不知是忧虑自己的前程,还是家中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但李大公子第一天入学,而且却也是真的想通过学习得到文官阶级的认可,所以也就认真的问起府学一应事项,张采倒也不藏私,也都一一认真解答了。

    “今天是休沐日的第一天,府学开课晚了一些,一般辰时(上午七点)之前就要来书院诵经,会有训导大人来院中督促,若是来得晚了,就会上报教授大人,肯定是要吃挂落的。”张采说的详细,只是略略沉吟一下,不禁还是开口提醒李沐道:“这周教授,嗯。。。比较喜欢大家子弟,李兄若是家中余财充裕,可以刻意结交一番,想必日子会好过许多。”

    这话就是告诉李沐,杭州府学的最高负责人周教授是个势利之人,这样的人做教授,恐怕杭州府学的学风很是堪忧啊。

    “再者就是诸位训导大人,有两位还是比较尽心尽责的,唯有一位朱训导,名大典,此人贪财之极,简直毫无良知可言,众多贫寒子弟都被迫离学而去,李兄若是进门,还是要小心此人。”张采说的这位训导,倒是引起了李沐的注意,看上去张采算得上是府学中有些地位的生员领袖,在后世应该也是个学霸式的人物,他所说的贪财之极,想必真的是那吃相很难看的人了。

    “可是难道没有人管一管吗?”晚明政治黑暗,但是还没有达到国家公务人员强行逼迫生员的地步,这位训导的身份一定并不简单。

    “管?怎么管,人家本身就是进士出身的高官,前些时候,在福建做右参政,是正经穿过四品红袍的,后因父亲仙逝守孝回乡闲居,杭州知府与此人素来交好,也就放任他在这府学中做训导,无法无天。”张采蔚然一叹,国家奸党当道,官员操守每况愈下,肆意敛财几成潜规则,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那是该管管了。”李沐眼中怒色一闪而过,他不是超人,不能一夜之间让天下大同,但是在他眼界之内的事,还是应当管一管的。

    闲聊间,李沐和张采已经走进了府学之内,张采要去诵读经书,给李沐指了周教授的办公室之后,就自顾自的去读书了。

    李沐带着若菡,缓缓的来到教授的办公场所,轻轻扣门道:“大人,学生李沐,今日来府学报到。”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李沐让若菡在门口等候,自己推门走了进去,看见一间小小的从九品教授的办公室,竟然摆放着四座大书架,架上卷帙之间,偶见不少看上去颇有价值的古董器物。

    那教授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头也没有看李沐一眼,只是不咸不淡的问道:“籍贯?”

    “应天。”应天就是南京,既然要在杭州上学,当然要把籍贯改一个就近的地方,这种事情,对于李大公子来说,自然是举手之劳,只要他想,改到哪里都随意。

    “第二个书架,第四行,左起第六本到第十本,找你自己的名字。”周教授说道。

    李沐转头看向书架,书架第四行,满满摆了二三十本书,厚薄几乎都一模一样,想必是各省来杭州府学读书的名册了,李沐按照笔画顺序,轻易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待到李沐拿着名册站到周教授身边的时候,这位教授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李大公子双手空空,不免脸色有些难看,只是拿过名册,扫了一眼道:“近来寅字班有几个不守规矩的被退了学,空了些人出来,那就去那里吧。”说完,就抬起毛笔,在李沐的名字后面勾了一个寅字,就打发李沐走了。

    李沐出得周教授的屋舍,知道这寅字班想必就是张采说的,被那朱训导逼到退学的班级了,这周教授当真是个瑕疵必报的小人,看李沐空着手来,想必是觉得李大公子家境一般,有意去为难为难他了。

    哼,倒是看看你朱训导,是有多大威风!李沐当然是毫不畏惧,首牧东南,官居一品,若是还怕了一个不入流的训导,传出去,他这个晋阳侯也不要做了,回家奶孩子去吧!

    若菡也是知道李沐的厉害的,心中不由得有点哀叹起朱训导的下场来。

    到了寅字班,李沐刚刚迈步进去,就有几个生员一下子围了上来,看那穿着都是讲究的紧,桌子上的食盒也都是五花八门,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小炉子,咕噜咕噜的炖着东西,不知道是到了府学还是进了茶馆。

    明显这些生员不是冲李沐来的,而是冲着李沐身后那个书童来的。

    若菡是绝美的女人,无论穿上什么衣服都难掩妩媚可爱的绝色,像电视剧上那种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的纯粹是骗傻子玩的,除非那女子生的真的粗狂如男儿身,否则,怎么会认不出来。

    这些人想必都是富贵子弟,平日里走马章台的,女人当然是见过不少的,这一下,都被若菡绝色风华给惊住了,一下子都忘了和李沐打招呼。

    “诸位年兄,在下李。。。”还没等李沐说完话,就听一人大喊道:“好美的小娘子,来来来,让我仔细瞧瞧。”说完就伸手去抓若菡的手。

    若菡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惹得一帮纨绔子弟哈哈大笑,这才正眼看向李大公子,饶有兴趣的道:“这位兄台可是杭州人。”

    看来还不全是傻子,知道当地人不能随便惹。

    “不是。”李沐老老实实的说。

    “兄弟,看你新来的,我们寅字班的规矩,怕不是不知道吧,进门先缴五十两门槛前,否则哥几个打得你进不了这个门!”一个生员猖狂道,哪里像是个读过书的秀才,简直和街上的混混地痞无异。

    “哈哈,郑兄说的是,这个门,可不能轻易放你进来了。”周围人也是一众嬉笑,眼神就没从若菡的身上离开过。

    李沐倒也没有跟这些人多废话,只是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官票,随手扔在了那郑姓士子的脚下,冷冷的说:“自己捡。”

    “我NM。”郑姓士子当即大怒,举起拳头就像李沐挥过来,李沐后退一步,身后的若菡娇斥一声,修长的美腿一闪而过,那郑公子就嗷嗷叫着飞到了角落里,正好砸在正在咕噜的炭炉上,一时间疼的哇哇乱嚎。

    这一手,很明显把当场这些年轻人都震住了,随手扔出百两银票,又带着武艺高强,美貌无比的随身女侍,岂能是等闲人物了,这些纨绔子弟,家里都是有几分势力的,也不是愣头青一样谁都去挑拨一下,要是不小心沾到铁板,可就是会惹大麻烦的。

    破家的府尹,灭门的县令,越是高门贵族,越是知道权势的可怕。

    李沐也不管郑公子如何了,只是带着舒菡,施施然找了一张空桌子,安之若素的坐了下来,静静等候训导的到来。

第九十章 世间本无圣人道

    郑姓公子遭此重击,颜面扫尽,勃然大怒道:“你这个小畜生,我必杀汝!”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个富态中年人,那人看上去圆圆滚滚的活像某种国宝动物一般,悠然进来之后,眯着眼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最终目光落到李沐的身上,眉头微微一皱。

    怪就怪李沐第一次来府学,以为生员士子,应该穿长衫,戴方巾,方显圣人学徒风范,可是现在国家承平日久,礼乐崩坏早就不似开国那样严苛了,商人大贾穿丝绸者不计其数(大明律商人不得穿丝绸),士子生员就更没有穿长衫的入学的了。

    那些穿着长衫入学的,都被认为是家中贫苦,硬拿祖制撑脸面呢。

    那富态的中年人站到讲桌前,打开手中折扇,开口悠然道:“我前日给你们所批注之嘉靖年间状元丁大人的程文,拟写一篇文章上来,可有人没有完成?”嘉靖年间的状元姓丁的,想必是丁仕美了。

    丁仕美这个人,嘉靖三十八年的状元,却是个在历史书上仔细翻都找不到的人,他历任高官,官至吏部侍郎,距离天官仅一步之遥,也堪堪算得掌握大权,风云朝野。

    但是他在所有的史书记载中都难觅踪迹,只有偶尔才有一两句一笔带过,最有名当属他中状元之后,上的谢恩表了。“奎曜天开,万国仰文明之象;乾符圣握,一人操制作之权。荷大造以兼容,愧凡才之并录。”

    这是夸道君皇帝嘉靖的,夸得要多肉麻有多肉麻,其余的,就没有什么大的建树,这个人的一辈子,循规蹈矩到了极点,简直就是个滑泥鳅,好处就是一点不得罪人,跟着皇帝做应声虫,临了也得了个好下场。

    程文,就是范文,科举考试千年,四书五经早就被翻烂了,什么样的题目都有人出过了,于是还有各种截搭题等牛头不对马嘴的出题法。所以揣摩前人的范文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学习过程,何况丁仕美是状元之才。

    文章,自然是好的,状元不是吹出来的,但是这样的人写的文章,肯定是稳扎稳打,紧跟朱子集注不越雷池一步。若是碰见一个喜欢这种文章的考官,自然是拔得前茅,若是不喜这种文风的考官,也挑不出大错误来,不会低低把人黜落掉。

    应试教育,自古以来,概莫能是。

    但是场下这些贵胄子弟哪里是来学习的,也许训导大人布置作业的时候,连个人名都没听清楚,这年头又没个百度百科,不可能根据一个姓丁的就能搜索到状元的名字。

    当然,认真找一定是会找到的,这些前人优秀的文章,在书市上都有影印成书售卖的,只是这些人明显没几个来着紧读书的,故而现在吞吞吐吐,不知所云也就可以理解了。

    李沐看着全场人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不觉心中暗暗好笑,不觉有些邪恶的想到,这寅字班要是有个微信群,一定笑死个人了,前半个月满满都是去哪里玩,青楼茶馆的各种晒照,最后两天有那还有点良心的问老师是不是留作业了。

    下面一片跟帖道没有没有,找一个姓丁的文章,这怎么找?不写了不写了。。。

    李沐笑着看着眼前的活喜剧,却没想到朱训导看了过来,直接对着李沐道:“你的文章写了吗?”

    “训导大人。”虽然这人声明不佳,李沐还是尊师重道,给足了面子,起身恭声道:“学生今天是第一天来府学进修,未曾聆听大人教诲,不知上次有程文需要揣摩,当下不为例。”

    换了常人,也就点点头放过他了,但是这位朱训导竟然眼神一凝,高声喝道:“好大的胆子,继来我班,就该完成我制定的任务,你这学生在此强词夺理,颠倒是非,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是不行了。”

    李沐也被说的一愣神,什么也没有反驳,等着朱训导的“颜色”。

    “这样,这一次,念你初犯,就罚你二十两,下学之后,自己上交到我这里来,若是还有下次必不轻饶。”朱训导貌似严厉的说道,回头对着其他学生说道:“坐下,开始上课。”

    说也奇怪,这训导似乎名声不佳,却依然很有威信的样子,只一句话,这些贵族子弟居然也都规规矩矩的坐下了,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换了普通的训导,连个品级都没有的小官,自然不会有人把他当盘菜。

    这位朱训导,丁忧在家的高官,进士出身,正经的坐过四品官的,才能镇得住这些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也算得上对症下药了。

    李沐也不反对,二十两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情,李大公子掌握三省军政,岂能这么小家子气了,只是李沐倒也起了几分恶趣味,四品又能怎么样,等会就让你丁忧变退休。

    李沐也听起课来,虽然班上几乎都是不学无术之辈,但是还有几个有心学业的,看上去这位训导大人水平还是不差的,只要学生有什么问题,他都能旁征博引,娓娓道来,没有李沐想象中的鸡飞狗跳的场面,相反显得井然有序,当然,不算那些个正在呼呼大睡的纨绔的话。

    可是人家睡他的觉,确实也没有打扰到别人。

    上午的课很快就过去了,午休的时候,李沐倒是好整以暇的在若菡带的食盒里翻点心,虽然这点心形状不甚美观,但是在伊宁的细心指导下,味道还是非常好的。做惯了马上将军,领兵作战,风餐露宿的晋阳侯,哪里又会在意吃食好不好看了。

    不知不觉,在两个人嘻嘻笑笑的你一口我一口的腻歪下,一盒子点心被分了个精光,那郑姓公子一直恶狠狠的盯着二人,但是出于对于若菡身手的畏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下午的课显得要沉闷多了,昏昏欲睡的学生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快十月份了,秋日的江南,正是温暖宜人的时节,秋风惹人醉,自然也是招人睡的。

    朱训导也是偷懒给自己放了假,让大家自做文章,若有不解之处,可以提出问题,李沐看到大家都准备梦会神女,自己就拿起书本,问起朱训导一些经文集注上的难解之处。

    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所以称为八股文,这东西除了破题以外,中心思想决不允许自由发挥,对错都按照朱熹的注释来解释,这些基本的方法,李沐早就跟杨涟学习过了。

    但是这只是八股文的第一步,李沐好就好在有杨涟这个文采飞扬的大学者在家里给他当私人老师,水平自然是比起普通生员依赖自我揣度的效率更高,加上自己的舅舅范景文给了自己他中式的时候的程文,也是收获不小。

    程文这东西,也是有时效性的,说简单点叫潮流,比如现在的士子,若是还去写洪武永乐朝的文章,肯定不为考官所喜,落后于时代了嘛。其实丁仕美的文章也算得上有些落伍,毕竟嘉靖年间距今也有五十年了,哪有能保持五十年不变的潮流。

    但是范景文中进士才十几年,文章还是有借鉴性的,当然最新的时文李大公子也是有读过的,文风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兴许是觉得罚了李沐二十两,也许是难得碰见一个还愿意学习的学生,朱训导倒是没有嫌弃李沐多嘴,只要有什么不解的地方,朱训导也都一一解答了,从这里来看,这位训导大人的进士还是有真本事的。

    但是论起破题和承题,对于同样的题目,这位训导和杨涟所破就完全不同,杨涟破题起承转合,洋洋洒洒,也就是朱子集注束缚了他的发挥空间,否则就杨大人的性格,肯定是要把考官连带着骂一遍的。

    但是朱训导的破题就无一不是中规中矩之作,破题承题之后,起讲就开始老老实实歌颂朝廷,歌颂江山如画,总之好像写了很多,但是一句有用的没有。

    李沐知道,这样的文章,其实比起杨涟的文章更容易取中,从教导学生中举的角度来说,朱训导无疑更胜一筹,虽然文章空洞无物,旁证各种史书也是点到即止,但是奈何世道如此,不得不服。

    下午的课等于是李大公子的私课,其他的同学几乎看都没看朱训导一眼,默默的等着放学的钟声想起,只是门外铜钟的钟声一响,满场生员一下子恢复了活力,呼朋唤友,开始了继续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去了。

    李沐自然是要去交罚款的,到了朱训导的办公室里,李沐才知道这位训导名叫朱大典,万历年间的进士,确是做过福建参政的。

    朱大典胖胖的身子一坐下,就笑着看着李沐,不觉开口道:“怎么,开学第一日就罚你的钱,不服气吗?”

    “是的。”福建参政也许是个吓死人的名头,但在李沐眼里还当不得什么正经菜式,只是淡淡答道,又拱手道:“学生尝学圣人道,不知者无罪,这个罚,学生不认。”

    “圣人道?”朱大典竟然嗤笑一声,又正色道:“怎么前方杀敌盈野的李战神,也笃行圣人之道?”

    “哦?”李沐这回是有些吃惊了,朱大典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居然还敢这般嚣张,真是在家赋闲闲傻了吗,不知道东南经略是何等威名显赫的高官?

    “李大人。”朱大典道破李沐身份,却也没有站起来:“我是你的师长,无论你身为多高的地位,这个关系,你是逃不掉的。”

    礼法纲常,天地君亲师,都是大如天的,李沐做了朱大典的学生,无论老师品行如何,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对他做什么悖逆之举,否则会被视为整个纲常社会的阶级敌人,遭到群起而攻之。

    “李柱国在辽东,征战数载,子曰,国虽大,好战必亡。李柱国结交朝鲜,左传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桩桩件件,都非圣人之道,现在李大人可否告诉我,圣人之道,可立国,还是可齐家邪?”

    “这。。。”李沐第一次被问住了。

    朱大典看着李沐愣怔,不觉笑道:“世间本无圣人道,圣人本也非圣人,不过庸人一厢情愿而已,李大人,你还年轻,就已经位居高位,定是国家未来肱骨之才,我自作主张,把这句话卖给你,不贵,二十两。”

第九十一章 东南郑氏

    出得府学大门,李沐不觉苦笑,原以为跑去教训朱大典,结果被别人教育了一通,堂堂东南经略,竟然被人顶到了墙角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若菡乖巧跟在李大公子的后面,不觉对于李沐现在的表情感到暗暗好笑,不料李沐走到一半,突然回头,身后的玥然格格一个不留神撞在了李沐坚实的后背上。

    “哎呀。”若菡嘟着嘴揉了揉小脑袋,却看见李沐像只大老虎一样,“恶狠狠”的盯着她。

    “你笑什么。”李沐嘴里凶狠,但是眼角的一丝笑意早就泄了老底了。

    “嘻嘻。”若菡绝美的俏颜轻轻一笑,毫不客气的戳了李经略的轮胎:“不就是现在憋了一肚子火嘛,干嘛这么凶,像个布老虎一样。”

    “谁说我憋了一肚子火了,哼。”李沐这么久以来,头一回遇见这么憋气窝火的事儿,其实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要说人有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这上赶着找打的人总是像困得时候递来的枕头一般,刚走两步,前面就站着寅字班那郑姓的士子,带着一帮不怀好意的家丁,趁着夜色,把李沐二人团团围住了。

    “郑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沐心中暗道找死,表面上还显示出一丝饶有趣味的感觉,冷冷的说道。

    “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东南地界,郑家是什么,我郑经是什么人物,浙江福建地界上,哪个看到我不得恭敬三分,我告诉你,原本在书院里,你把那小娘皮交出来,我也就放你一马,以后大家也算是认识了,说不准的我还能罩着你一下。现在你不识趣,就不要怪我心狠了,这个女人,老子要定了!”郑经自信满满,无比猖獗的道。

    “沐郎,还是让三跃他们来一下吧,我倒是不怕这些人,只是你。。。”若菡也没在意郑公子自鸣得意的战争宣言,只是委婉的表达了一下对李侯爷战斗力的担心。

    唉,又被夫人鄙视了,李沐心中郁闷,想到总要也去学学武艺才好,但是却也知道学武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看若菡现在身手不凡,小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呢。

    李沐从怀中拿出响箭,只听“咻”的一声,响箭升空,绽开漫天红色的烟花,一连三发,声传十里。

    郑经一群人看李沐不动,却从怀里掏出个二踢脚,一下子都笑出声来,却没注意到李侯爷原本阴沉的脸,现在已经满满的都是杀意。

    “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这人来府学读书,还带着炮仗来,你这小子,我真是高看你了,真不知杭州府哪家门第,能教出你这样的怪胎来。”郑经一遍笑着,一遍嘲笑着李沐,在府学附近的小弄巷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原来在古代也有放学门口等你这一说啊,李沐倒是心宽的很,经略护卫是大明最精锐的军士,自然是值得信赖的。

    没等郑经笑够,两边巷口脚步声大起,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郑公子妄自像个傻子一样笑得快断了气,却不知有些经常在街面上混迹的家丁已经听出来有些不寻常。

    只是数息之间,数十名经略府的精兵已经把巷子两边堵的死死的,郑经这才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眼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沙场精兵,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参见大人。”一众卫士齐声行礼道。

    “郑公子,你说,是你自己跪下,还是让我打到你磕头?”李沐冷如寒霜的对郑经道。

    这回郑经就算是脑子再有问题也知道李沐绝非普通生员士子了,但是还是仗着家族势力,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你别得意,我们郑家在。。。在东南那可是一等一的,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伤害我。。。就是跟郑氏为敌,在浙江,就没有能跟郑氏为敌的人能活过十天!”

    说到后来,郑公子,似乎在自己的姓氏上找到了自信,这人就算是杭州城内的世家大族又怎么样,在东南三省的地面上,郑氏那可是第一等的豪族。

    郑经这样的纨绔公子,自然不知道那些军士的可怕,但是他手下一些经常打架惹事的家丁,早就被那些沙场上下来的百战精兵身上的杀气吓得尿了裤子。

    “郑公子好大的威风,那好,郑公子前面引路,我倒要看看,东南还有没有王法!到底浙江是大明,是皇上的,还是你郑家的!”李沐厉声道。

    郑经心中犹疑了一阵,估计还是自信自己的家族势力,也就点了点头,郑氏现在可是东南最大的海商,在福建和浙江两省的势力非常人难以想象。

    历史上,大明对于郑芝龙为代表的郑氏势力也是多次进剿,可是朝廷军队竟然与郑家的私兵作战,每战每败,不得已才只有招安郑氏,郑家在福建一带,俨然割据势力,称王称霸。

    郑成功收复台湾,靠的就是郑氏多年积攒的军队和钱粮,和荷兰殖民者一场大战,出动战船数千,军兵近十万,可见郑氏的实力之强大,更有甚于朝廷。

    当然那是数十年之后的郑氏,现在的郑氏远还没有达到割据一方的实力,但是作为东南最大的海商,理论上不是没有和他经略府叫板的本钱。

    杭州的郑府离府学大街不远,自古以来,“学区房”总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何况杭州府学本就靠近西湖,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起这样一座比起他李沐经略行辕更大的府邸,却也真的显出郑氏的不凡来。

    要知道,李沐的经略行辕可是原来东南总督胡宗宪的府邸,胡宗宪这个人在任上,重用戚继光剿灭倭寇,东南海岸平靖,他居功至伟。

    但是此人生活也是极尽奢华,号称“总督银山”,但毕竟是功大于过的,可是这样的人的行在,就已经可以想象有多豪奢了,现在见了郑府,李沐居然有一种自己的经略府被比下去了的感觉。

    这一行人好几十人,直冲冲的就向郑府而来,自然早就得了汇报,李沐来到门前时,数十名郑氏家丁手持武器严阵以待,看阵势,应该是比郑经这些个跟班强上不少的。

    郑家三兄弟,郑芝龙,郑芝虎,郑芝豹,其中老大郑芝龙是海商头领,自然不在杭州行事,现在杭州郑府管事的是三弟郑芝豹,这位也是在香山澳(澳门)做过生意,和那红毛鬼打过交道的,用时下潮流的话来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郑经是郑芝豹的儿子,凭借这郑家的势力,他在杭州城内横行霸道,也一直没什么大问题,但郑芝豹并不是单纯的土匪恶霸,无论如何,似梁山好汉那般土匪做派,是不可能把郑家经营成世界第一船王的地位的,郑芝龙比起儿子倒是强了无数倍。看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的时候还是个反定律。

    不用多说,李沐一露脸,郑芝豹就把他认出来了,他郑家在东南做生意,明面上的暗地里都有,要是连总制三省军政的东南经略都认不出来,郑芝豹也不要混了,注定不是这块料。

    早在李沐刚刚到任,郑芝豹就亲自登门经略府拜访了李沐,这位李大人虽然年轻的有点不像话,但是战功可不是假的,建奴是狠种,这个大明举国上下都是承认的,比起他郑家的私兵,不知道可怕到天上去了。这位李大人,硬是把建奴打得现在他的名字都提不得,郑芝龙有的时候也经手一些从海上走私去北方京师和朝鲜的生意,在辽东和朝鲜,打着锦州军名头的商队,建奴的斥候看都不敢看。

    但是锦州军的名头并不轻易能搞到,这也就是郑家手眼通天,才能以锦州镇的名义玩走私。

    被李大公子惦记,绝对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何况李沐怎么看也不算什么善男信女,这位晋阳侯杀人盈野,心狠手辣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边郑经看到父亲,刚要开口,却见郑芝龙已经越过自己,小跑着跑到李沐面前,看着阵势,一定是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踢到铁板了,郑芝龙在南边和葡萄人打了多年的交道,做生意嘛,和气生财,这迎来送往的礼节,自然是不差的。

    郑芝龙紧赶着走到李沐面前,在李沐的卫士前站定,郑重跪下行礼道:“草民郑芝龙,参见经略大人。”

    这要是一般“草民”,李大人倒是不介意拿捏一下,但是郑芝豹是郑家核心人物,自然是怠慢不得的,登莱水师和福建水师现在还没有让郑氏心服口服的实力,这要是郑氏真的跟他李大公子鱼死网破,那皇上交给他的开海赚钱的任务,可就真的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郑员外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李沐也是赶忙扶起了郑芝龙。

    看着李沐虽然贵为东南经略,但是竟然丝毫没有生气之意,反而能很快的转换角色,让郑芝龙心中也是暗暗钦佩,这样的经略,必然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那种仗着官威,到处结梁子,其实是郑芝龙最不怕的一种。

    李沐这样的人,有心计,有城府,又下得狠心,上过战场,意志坚韧绝非常人,确是郑家必须认真对待的人物。

    郑芝龙一回头看到儿子郑经愣在那里,心中无名火起,这个小子,真是也太不成器了一些,天天在外面惹事,难道自己能管他一辈子吗?就是皇家的太子,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这一回,不仅是做给李经略看的,郑芝龙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动了真怒,拉着郑经来到李沐面前,一个耳光打过去,一颗白牙从郑少爷的嘴里飞出来,咕咚咚的滚落到地上。

    郑经惨嚎一声,竟然在父亲眼中看到一丝杀意,刚才那一下,是下了死手啊!郑经这回也不是傻子了,经略安抚使,一品大员,岂是自己可以想象的存在,跪在地上对着李沐磕头如捣蒜道:“大人绕民,大。。。大人,是我有眼无组,大人发过我。。。”郑公子腮帮子肿的老高,嘴里少了一颗牙,满口的鲜血淋漓,话都说不清楚了,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李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郑家如此懂事,郑经是杀不得了,权势果然是个好东西,换了其他家族,十个郑经李沐也毫不犹豫的宰了,但是自己巡牧东南,要开市舶司与外国互通有无,郑家是绕不过去的坎,无论是不是要对郑氏下手,现在绝对不是好时机。

    “唉,郑员外,令郎也是年轻淘气了一些,毕竟还是我的府学同窗,以后还是希望令郎能够在学业上与我多互相帮助呢。”李沐说道。

    “府学同窗?”郑芝龙莫名其妙,这话什么意思,李沐这个秀才虽然是御口亲封,但是知道的人确是不多,李沐身上光环太多,不知不觉大部分人都把这个身份忽略了。

    但是对于李沐来说,这个身份是他取得文官阶层认可的第一步,重要之程度,不下于手握百万雄兵。

    “这郑员外是不知道了,沐军武出身,是个莽汉子,因为仰慕圣人教诲,向陛下请求在杭州府学读书,倒和令郎有同窗之谊呢,还希望令郎以后不要在学院内说出我的身份,也是大家方便嘛。”李沐对着郑经淡淡的说道,意思也是很明显了,以后府学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你郑公子难保不会被拿出来祭旗。

    郑氏在东南树大根深,这点小事当然不会搞不定,郑经赶紧答应了,李沐才缓缓点头。

    看到李沐点头,郑芝龙也舒了一口气,笑道:“现在天色已晚,不若李大人来我府中用个便饭,也让犬子给大人郑重道歉。”

    郑经都磕着头求饶了,还有什么更郑重的道歉,但是官面上的事情就是这样,道歉不一定是表达歉意的,也是结好对方的一种手段,若是道歉道得好,坏事变好事,化敌为友也说不准。

    “若是如此,少不得叨扰一顿了。”李沐也不矫情,他不吃这顿饭,郑家寝食难安,现在不是和郑家撕破脸的时候,倒不如大方点让对方安心。

    “哈哈,柱国请。”

第九十二章 得失难定

    李沐和若菡回到府中,已是夜色深沉,每天要去上学的同时,各省的重要文书也都需要李大公子处理,这个时候,若菡和伊宁就完全帮不上忙了。

    玥然格格弓马娴熟,身材绝佳,武艺上巾帼不让须眉,但是处理起这些繁琐政务就一窍不通了,伊宁更是连汉语还在学习的过程中,根本看不懂拗口的书面文言。

    这个时候,唯有从小柔弱文静,陪着父兄悉知政事的李妍儿能帮的上忙,虽然大量的公文已经由经略府的签押房筛选过,但是需要李沐拿主意的事情也不少。

    看着眼前的公文,李沐眼中闪过的忧郁之色越来越浓,浙江福建沿海近来所报之海盗出没的事件越来越多,仿佛跟着李沐的脚步一般,这边刚准备下手筹措加开宁波和漳州两处市舶司,海盗的踪迹立刻就如影随形。

    这些大海商,是在护食啊。李沐伸手抬起朱笔,在战报上写了一个阅字,随后批道,命漳州卫和宁波卫的官军立刻派人侦查消息,剿灭海盗。

    “妍儿,继续读下一封吧。”李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中想到,宁波和漳州这些重要的港口,总要亲自去看一看才好,现在自己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真的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妍儿?”李沐半天没有听到回应,诧异的抬头道,却见李妍儿穿着曼妙的蓝色长裙,傻傻地盯着手中的一份公文发呆。

    “啊?云琪哥哥,你说什么?”李妍儿像是突然接上了电源的洋娃娃一般,被李沐吓了一跳。

    “读下一封吧。”李沐柔声道:“怎么了,累了么,让你在这里陪我批阅公事,是我的不好,要不你早点去休息吧,我自己也能看得来的。”

    “没有没有,云琪哥哥,我每天闲在府里,又不像菡姐姐能陪着你去书院,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哪里会累着。”李妍儿俏颜一红,有些急切的说道。

    这边李沐轻轻一笑,抓住佳人的柔夷,拉过李妍儿的娇躯放在自己的腿上,双手环过伊人纤腰,把头轻轻的压在她披着白纱的香肩上,满满的深吸了一口气。

    李妍儿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心中暗道这坏人,不知又要做什么羞人的事了。

    却冷不防听到李沐在耳边轻轻道:“想家了吗?”

    李沐说的温声细语,听在李妍儿耳中不亚于平地惊雷,她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一个劲儿的摇着小脑袋,极力的否认道:“不想啊,我。。。我何曾说我想家,我真的一点点都不想的。”

    李沐奇怪的看了李妍儿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照理来说,登莱有水师,李沐是想找个时间从海陆返回朝鲜看看的,李妍儿一个女孩子,陪着自己来到千里之外,想家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嘛?

    “妍儿,你这是怎么了啊?想家就想家啊,我也想着能让你隔一段时间能回汉城看看你的大妃和兄长的。”李沐是真的心疼李妍儿,她在江南又没什么交好的世家小姐,白天真的除了在经略府闲居,偶尔出门逛逛以外无所事事,李沐还真怕明露郡主时间久了憋出什么毛病来。

    “这样吧,我让三跃明天去找一家印染工坊,然后和他们定一个合约,你在家里做些衣饰的图纸,给我做给自己做,或者就是好玩也可以。我可以把你的图纸做成成衣,打上咱经略府的标签,我就不信了,这样的衣饰,不说在东南三省,少说在杭州府内,定能领一时风骚如何?”李沐没有细究李妍儿刚才的失态,只是笑着给她出了个主意,明露郡主说不定能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服装设计师呢。

    这个年代,成衣设计尚未形成完善的产业链,服装设计师也没有成为后世那种可以引领潮流的职业,李沐想着利用经略府的信用,加上李妍儿的天赋,说不定还能好好的赚一笔呢,就算亏了,那就当掏钱给媳妇儿解闷了,何乐而不为呢。

    李大公子这边说的头头是道,想必在心中是酝酿了好久,从生产到包装一应流程都考虑清楚了,听得李妍儿心中感动不已,不知不觉,眼泪顺着她绝美的脸颊缓缓滑落下来。

    感到一滴水珠滴在手上,李沐诧异的看了李妍儿一眼,姑娘低低的饮泣着,柔弱的身子靠在李沐的怀里,看上去像有欣喜,似有伤心。

    “怎么了?傻丫头,好好的哭什么?”李沐还以为这些日子没有认真考虑李妍儿的感受,让她感到被忽略了,心中愧疚不已,自己每天带着若菡去府学,留妍儿在府中闲居,她怎么会不难过呢。

    心疼之下,李沐手上又紧了紧,轻轻用脸颊蹭着佳人的头发,让李妍儿感到无比的安心。

    “云琪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是个很傻很没营养的问题,但是几乎每个女人都会问。

    对女孩子来说,无论什么样的姑娘,她都会盼望听到自己希望的答案,哪怕她知道,也想心爱的男人一遍遍的告诉她。

    “因为,我喜欢你啊。”

    夜已深,看到李沐已经穿着单衣靠在床头,微笑着说了一句晚安,李妍儿俏颜微动,在李沐惊讶的眼神中,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云琪哥哥,妍儿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李妍儿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可是,亲情和家国,是她作为郡主,挣脱不了的枷锁啊,李妍儿真的恨不得生在普通人家,不去做那劳什子郡主,真是何苦。

    清冷的月光抚过郡主如镜子一般的长发,照耀着李妍儿眼中的光,似乎有些迷茫。

    这边李沐正要安寝,就好好了裹了一下自己的被子,穿越这么久,李沐还是睡不过那硬邦邦的麦麸枕头,所以每次睡觉都准备两床被子,一床御寒,一床折得方方正正的当枕头用。

    突然李沐的眼神一缩,看到自己的被子下,似乎有一纸公文。

    这种上好的宣纸,厚达四层,经久不变色,不散墨,不用力甚至都难以撕碎,沾水不破,是大明重要公文的制式用纸。往往用这种纸传递的公文,都是八百里加急或者边疆的战报,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公文,会遗落在枕头下面?

    李沐狐疑的抽出公文,开头第一句话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明上柱国,东南经略安抚使与锦州经略安抚使熊廷弼之援报。”

    援报,即求援,李沐身负东南经略,但是锦州军是他一手拉起来的队伍,对李沐忠心耿耿,遇到危难,自然还是自己的弟兄靠得住,江南的卫所兵,说到底,也就是可以看看聊以安慰的纸面数字。

    那张纸上是抽调汉城府和朝鲜宫城六千锦州军南下江南扫清福建海寇的求援书!

    经略府的大印,李沐的印鉴和签名赫然纸上,调令是李妍儿的笔迹,对于一直帮助李沐处理公务的李妍儿来说,这无疑不是什么难事。

    锦州军撤离朝鲜,朝鲜最大的威胁离开,朝鲜王李倧就可以重掌权位,大军未经朝廷命令而南下,说句不好听的,罪同谋反!

    而且李沐还有一次私调军兵的前科,一而再再而三,若是再犯这样的错误,朝廷绝对再难容忍,否则大明各大军镇视旨意和中央政府于无物,岂不是亡国之兆?

    再者,锦州军是陆上强军,对于海战一窍不通,到了大海里,这里北方兵能不能站得稳都要两说,何况是和海寇作战,这一战,必然凶多吉少。

    要是和郑氏从此撕破脸皮,李沐这个东南经略的日子无疑会非常的难过。

    李妍儿一念之间,就能让世袭晋阳侯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下,看得李沐睡意全无,他马上想到了什么,从床上一跃而起,鞋子也来不及穿,冲着李妍儿的厢房一路狂奔,惊动了不少正在收拾的家仆,但是李沐大家当然是认识的,只是李沐没有召唤,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询问。

    经略的后院,侍卫是不会进来的,毕竟居住着数位女眷,个个都是倾国倾城的公主,所以不少侍女看着平时冷静无比的老爷,像是吃了炮仗一般,跑的飞快。

    跑到李妍儿的厢房,李沐一步跃上台阶,举起拳头,重重的敲着李妍儿的房门。

    “咚咚咚”李沐使劲的敲着,仿佛生怕别人听不到一般,“开门!妍儿!快开门!”

    李沐感觉到门上了锁,屋中没有一丝动静,心中无比焦急但是苦于力气不够,根本无力强行破门。

    突然李沐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而去推隔壁玥然格格若菡的房门,这边若菡一身单衣,连亵衣都已经解下,谁知道这堂堂经略府大晚上的会有色狼?要不是李沐开口喊了一句菡儿,可能直接被受惊的玥然一招撂倒。

    李沐只是气喘吁吁的道:“快,把妍儿的房门打开,要出事了!”

    若菡不知李沐有什么事如此急切,但是还是点了点头,事态紧急,也就没有顾及什么衣物,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衣,陪着李沐跑到李妍儿房门前,随着一身娇斥,玥然格格浑圆的长腿带起一阵冷风扫过,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

    穿着一身淡蓝色白纱流仙裙的明露郡主,轻轻靠在床边,美丽的大眼睛闭着,面如金纸,脸颊上满是干涸的泪痕。

第九十三章 大怒

    夜半深更的东南经略府,一时间鸡飞狗跳,大队经略府卫士出动去往杭州府各家名医,这一幕,李沐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当初洛鸢为自己挡下必死的一剑,也是这样,这是一种极度害怕的感觉,害怕失去,害怕遗憾。

    这一次,纵横辽东的晋阳侯,杀敌盈野的东南经略,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仿若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的明露郡主,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说到底,李沐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愿意靠哭解决问题的人,因为眼泪不能帮助人解决任何问题,但是他此时又能做什么呢,他不是医生,现在现学也来不及,怎么才能救自己心爱的姑娘?

    可若是这样的失去,李沐承受不起,真的不是他现在可以想象的结果,他轻轻握着李妍儿的柔夷,心中满是自责。

    无论是对于李妍儿,还是若菡,他都亏欠太多了,从头到尾,这些纯美的女孩子都认真的爱着他一个人,把他当做全世界,但是自己却往往忽略了她们的感受,李妍儿在之前不是没有表现出反常,但是就这么被自己以为她是不习惯奔波的生活而没有在乎。

    他给李妍儿一座印染工坊,就以为可以表示自己的关心,但是对于李妍儿来说,锦衣玉食的她本不在乎这些,就是给她建一座城堡又能如何,她在景福宫和昌德宫里长大,本就是世界上最富丽壮观的城堡之一。

    “医生呢?怎么还没有来!”李沐的声音阴气阵阵,听得若菡都有些陌生,这一回,李沐是真怒了,李倧此人,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妍儿是他的亲妹妹啊,为了权势王位,难道都无法逃出这个圈子吗?

    这一次,李沐第一次对自己这个一度肝胆相照,一起扛过枪嫖过娼的铁杆兄弟,产生了杀意。

    或者,随着李倧登上王位,当初一起嬉笑怒骂,共同疯狂的李倧,已经不复存在了。

    如果不得不这样的话,李沐不介意让这个在朝鲜历史上为很多现代朝韩两国史官津津乐道的仁祖大王,永远成为历史。

    医生当然是会来的,东南诸省,经略最大,敢在经略府面前拿捏的医者,暂时还没有见过,哪怕医圣李时珍,也是在当初东南总督的要求下,在抗倭战争中为军队配置对付倭寇的毒药。

    不过这样的差事,想必李时珍还是很乐意的。

    杭州城各大医馆的坐堂大夫少说也有好几十人,大半夜的被经略府的卫士们连架带拉的带到府中,好些医生衣冠颇有些不整,但是碍于东南经略的威严,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在几位最年长的大夫把过李妍儿的脉象之后,大家围在一起商量一下,回头慢慢的对李沐道:“大人,以这位姑娘的脉象看来,应该是服用了过量的洋金花,才导致气息虚弱,脉象虚浮,昏迷不醒的。”

    “洋金花是什么?”李沐问道。

    “洋金花也叫曼陀罗,有镇痛之功效,可使人置于醉心之状态,对外界痛感大为减弱,但是过量服用,则有大毒,现在来看这位姑娘服用之剂量,怕是有几分危险了。”一个医者有些战战兢兢的说道,他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李沐一怒之下,自己会不会有杀身之祸。

    好在李沐不是那不讲道理的贪官暴徒,只是冷声问道:“可有药石能医。”

    “难。”另一位老医者沉声道:“我们可以用药物冲缓这毒的发作时间,但是要是能彻底痊愈,我们也不敢保证。”

    “冒昧问一句,东南诸省,可有能治疗此症的医生。”李沐出言道。

    其实这样的问话是很不礼貌,等于是说在场的名医们都是酒囊饭袋了,但是他官威放在那里,有一个医生老老实实的说:“唯有上海名医李中梓,或许有方可治。”

    上海?

    这时候的上海只是一个县,与华亭,青浦两县同属于松江府,远不像后世那般繁华,在南直隶这样富饶的省份,上海属于较为偏远的地区。

    李中梓,字士材,号念莪,又号尽凡,出生于上海浦东惠南镇。原本也是醉心于举业的秀才,但是由于两个儿子先后死于庸医的用药,加上自己年幼多病,遂弃举业而转学医,时至今日,已经是名动江南的一代宗师,很多医生见到李中梓,都要尊称一声大宗师。

    李沐点了点头,对三跃道:“给每位医生二百两的诊金,夜半叨扰大家,沐心中有愧,还望诸位海涵。”

    你是经略,不海涵还能如何了?况且二百两确是一比巨款,这要赶上整个医馆一个月的收入了,也就没什么怨言,都道不敢不敢。

    李中梓远在松江府,这个年代的交通不发达,松江杭州一来一回大半个月过去了,伊人娇弱,又如何能等得?

    “不行,我得亲自前往上海一趟。”李沐心中下了决定,此次延请名医,事关妍儿的性命,决不可再像以前那般浑浑噩噩的,李妍儿要是有什么万一,自己岂不是悔恨一辈子。

    李沐站起身来,看着医生们鱼贯而出,回头轻轻的碰了一下李妍儿秀美白净的额头,额头上传来的温度,让李沐稍稍心安了一些。

    “三跃!”

    “属下在。”内院鸡飞狗跳这么久,不可能不惊动三跃这个亲兵队长,此时的三跃已经换好衣装,带着他从不离身的白杆长枪,站在门外了。

    “去取我佩剑,我要去一趟上海!”李沐沉声道。

    “现在?”三跃楞了一下,这三更半夜的,这年代没有高速公路可言,晚上官道上两眼一抹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就算是赶路的行人,也大多没有在晚上上路的。黑漆漆的夜色下,根本就不知道道路和方向,实在是太危险了。

    “对,把你们白杆叫起来,随我出发。”虽然李沐有上千的侯府亲卫,但是遇到这种紧急情况,他最信任的还是那十名随着他久经战阵的白杆弟兄。

    没有多说什么,三跃就召集好了人马,若菡虽然心中担心,可是知道此时并不是她耍小性子的时候,她只是默默的换上了一身白色的练功劲装,牵着自己的神驹,站在门口,俏生生的看着李沐把佩剑挂在腰上。

    李沐看到若菡那绝美的身形,心中无限感动,上前轻轻的环住佳人的纤腰,在她耳边道:“谢谢。”

    然后回身上马,带着若菡和一众白杆兵,飞驰出了杭州城。

第九十四章 书画圣手

    “小哥,您看我这病。。。”上海城内一座医馆内,一个看上去行动不便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对着医馆前堂的小二,颇有些犹豫的说道。

    “您这病,不是开了方子吗?回家照大夫的方子服上七日就是了。”那小哥好像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只是想打发这老头子赶紧离开。

    “小哥,这前面的坐堂大夫开了三四次药了,我这咳嗽却也丝毫没有。。。咳咳。。。好转,还请小哥能不能。。。延请。。。李公为我诊治一二。”那老者说话没几句,就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涨得通红,看上去颇有些痛苦。

    “笑话,李公何等身份,你自去看看,李公所诊治的病人,哪一个不是有品有级的富商高门,你这点小毛病,怎能当得他亲自出手?好了好了,我这儿事务繁多,你休在这与我聒噪,快写回去养病才是。”前堂的小哥挥挥手,不再理睬那老人。

    “胡闹,松宁,我平时便是这么教你的吗?”这边话音刚落,堂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那人走到前台,显示出不凡的气质,虽然人过中年,但身上的自信和儒雅却依旧不下风流少年。

    “李公,小的不敢。。。”那叫松宁的小哥吓了一跳,赶忙低头道。

    “这位是。。。”那患病的老者看着这个中年人,似有几分眼熟,心中觉得怕不就是传说中的李神医吧,兀自有些犹疑的问道。

    “在下李中梓,是这千经堂的东家。老人家,你这病是肺热之症,不仅要以药石克之,更要注意休养,我看你面色潮红,咳嗽不止,却说话气息尚足,怕是并没有遵照医嘱休养吧。”李中梓看了那老者一眼,温和的道。

    “唉,李公,这家中就我一个老头,还有个牙牙学语的小孙儿,儿子儿媳都上苏州的工坊做工去了,这田里的事情,若是不打理,岂不是都要荒废了事?那我爷孙二人,该指望什么过活,到了秋收,官府来征粮,若是没有个交代,可是要挨板子的啊。”老人叹息着,带着深深的无奈道。

    “松宁。”李中梓回头招呼了一声松宁。

    “在。”刚刚犯了错的松宁赶紧回道。

    “取五两银子来。”

    “是。”

    “老人家。”李中梓继续说道:“你这个身体,确是不能再做体力活了,这银子,算是我帮你的一点忙,这样虽然不够交官府的秋稅,至少,能保这断时日的吃食,来日方长,还是要好好将养身体才是。”

    得了银子的老者,千恩万谢的走了,留下李中梓一人站在堂中,颇有些黯然。

    行医济世,能医人,可这糟心的世道,又有何药石可医呢。

    这边思忖间,门外一阵马蹄声,就见几个风尘仆仆的劲装汉子在门外落下脚,奔进堂内,二话不说,就对着李中梓道:“江南名医李尽凡先生可在?”

    尽凡是李中梓的号,这些人在城中纵马,携带武器,城防官兵竟然不加以阻拦,想必这些汉子的头目,应该也是一方权贵。

    李中梓见过的权贵多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波澜不惊的说道:“我就是。”

    “大人!找到了!”那汉子兴奋的回头叫道。

    李中梓越过那汉子往向身后,只见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人步入堂内,这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却仿佛有着惊人的威压,让见惯了高官权贵的李中梓竟然微微有些心惊。

    “见过尽凡公。”年轻人知道自己的名号,想必是冲着自己来的,这场面,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李中梓心中纳罕,却还是施礼道:“这位公子,不知是何门楣。”

    这位年轻的公子,自然就是连夜驱驰六百多里的李沐了,只是李沐看上去极为年轻,让李中梓以为是江南世家大族的豪门公子身份。

    “好叫尽凡公得知,晚辈李沐,刚刚到任东南经略,尽凡公是江南国手,在下初到任上,就已经如雷贯耳。”李沐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谦虚低调的时候,想让名满江南的李国手跟着自己奔波六百里到杭州看病人,非有个大牌子压住才行。

    有的时候,权势就是这样,你纵千般万般的觉得它面目可憎,却又不得不承认它的魔力。

    “原来是我大明战神李大人。”李沐的战神之名,现在在大明,真是好似司马昭之心一般,路人皆知了。

    “李大人虽然旅途劳累,但是我观大人气血旺盛,面色洁净而无斑点,身体定是康健的,又何以到我这医馆来呢?”李中梓依旧冷静的说道。

    “尽凡公,实在是家中有急病之人,晚辈也是延遍杭州各路名医均言不可救,走投无路之下,这才贸然登门,还请尽凡公随我去一趟杭州,为表感谢,我愿为千经堂捐白银三万两,用以购置稀缺药材,以后千经堂的药石供应,也一定都是最好的。”李沐知道李中梓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权势压倒的,更重要的是许以重利,对于医生来说,珍惜的药材就像美女的华裳一般重要,没有药,再好的医者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说实话,李中梓是很心动的,东南经略的承诺,自然不会是信口开河,李沐既然说了,那以后千经堂行医也多了太多方便,别的不说,在江南一处,自然会水涨船高,出类拔萃。

    李中梓无兴趣于仕途钱财,唯独对自己的医学事业看得比生命还重,他也有把千经堂经营成江南第一大医馆的野望,而现在,机会正在眼前。

    这边李中梓刚要说话,门外却又响起一阵嘈杂,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冲进千经堂,也没有看别人,只是高声喝道:“谁是李中梓?!”

    李中梓愣了一下,还是淡淡的说:“我是。”

    “我家少爷,请你去看病,跟我们走吧!”这哪是请医生去看病,简直赶上锦衣卫抄家了,李沐眼中厉芒一闪而过,沉声问道:“你家少爷是何人。”

    “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姓董!”那人一脸得意的道。

    松江一地,董姓的豪门,没有别的,唯有大书画家董其昌尔。

    董其昌,字玄宰,号香光居士,松江华亭人,万历十七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官至南京礼部尚书,泰昌元年(1620年),光宗朱常洛继位,董其昌以帝师身份回到朝廷,授太常少卿,掌国子司业,修《神宗实录》。

    天启二年,董其昌因被怀疑是东林一系,遂辞官归隐,这人官做的不错,但是在书画上的造诣更高,其《葑泾访古图》《鹤林春社图》《浮岚暖翠图》《神楼图》《西湖八景图》《溪回路转图》等都是价值连城的传世瑰宝。

    董其昌有两个儿子,二儿子董祖常嚣张跋扈是出了名的,董家在华亭拥有良田万顷,是无可争议的松江府第一首富。

    看那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想必那猖狂的公子,必是董祖常那货无疑。

    董其昌曾为帝师,威望自然是没得说的,且不说在华亭,就是在大明也是响当当的一方元老,一般情况下,李沐也不会去无端招惹这样的归隐高官,但是董祖常是什么东西,居然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

    “把这些狗腿子,都给我拿下!”本身就憋了一肚子气的李沐,这时候更是不顾形象的爆了句粗口,经略大人这时候已经非常愤怒了,本身心急如焚的李大人就已经很不耐烦,董祖常这个时候过来简直是往枪口上撞,嫌自己命太长了。

    “TMD,你是什么。。。”那恶奴作势要动手,却只是一阵兵器交接之声,五六个恶奴就已经躺了一地,这些作威作福欺负百姓的地痞,白杆兵都嫌打起来丢人。

    “尽凡公,这华亭董氏你不必担忧,只要你前往杭州为我家人诊治,我必保千经堂安然无恙。”李沐拱手道。

    李中梓叹息一声,这些恶奴在千经堂吃了挂落,又岂会轻易放过自己,这一回真的是没有选择,不走也得走了,只要靠着东南经略的大树,十个董祖常也不够看。

    李中梓轻轻点头道:“如此,劳烦大人照应了。”

    李沐欣喜不已,赶紧回头吩咐道:“三跃,你持我令牌,调上海县衙役看住千经堂,无论有谁敢来闹事的,都给我一并拿下,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杀!出了问题也等我回来再说!”

    “诺。”

    出了千经堂,李沐看着眼前华丽的马车,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杀意,董其昌是东林一系,如果对他下手,自己好不容易通过杨涟建立起的和东林党还算和睦的关系怕是又要遭到不小的打击。

    但是现在,都顾不得了,我为国家征战多年,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医治不了,岂不是废物到了极点吗?

    “董其昌,你最好识趣一点。”李沐暗暗地冷笑道。

第九十五章 再赴府学

    李大国手自然非寻常人等,几注紧急缓解症状的药方下去,李妍儿苍白的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俏脸上,微闭着的眼睛轻轻动了几下,长长的睫毛可爱明媚,仿佛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般。

    李中梓是知道官宦人家的规矩的,再说了,李沐的几位红颜知己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的,这位可是朝鲜王室的金枝玉叶,他李中梓不过郎中一人,可不敢得罪这些高官贵族。

    李沐倒是没有那种顾忌,医生嘛,人都不让碰还看得什么病了?大手一挥,让下人把所有的帘幕都撤了去,恭恭敬敬的请李中梓诊治。

    李中梓倒不如江南第一国手之威名,认真的抚过李妍儿的脉搏,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了头道:“杭州诸位名医所说不假,郡主殿下因为主动服用了过量的洋金花导致昏厥,已经十分危险了。”

    这什么年代,这傻丫头就会吃安眠药自尽了?真是急死人了,这年代又没有洗胃的技术,该如何是好。

    “之前想必已有其他医生给郡主开了催吐安神的药,现在看来,病情已是控制住了,只是郡主一直体虚气弱,不过奇怪的是,嗯。。好像饮食也不甚规律,有些胃寒之疾。”本来,胃病这事儿是不奇怪的,这年头老百姓日子苦,又没有什么靠谱稳定的食物来源,有些胃病是平常不过了。

    不过锦衣玉食的郡主倒是有些稀奇。

    李沐听了,心中更是羞愧不已,回头看了看正默然看着李中梓把脉的若菡,和一直轻轻担忧的伊宁,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还请尽凡公施回春妙手,救救妍儿,我必有重谢。”李沐肃然抱拳道。

    “柱国真是太言重了。”李中梓也赶紧回礼道:“现在只是初步控制一下,不过郡主的身体确是体质偏弱,还是需要好好调养,否则。。。嗯。。。”

    “尽凡公还请直言,是不是有什么需要采办的难得药材?只要尽凡公说,我必然会去找来。”李沐道。

    “这倒不是,这洋金花之毒解之不难,但是若是郡主的身体再这样放任下去,日后恐有碍生育。”李中梓有些凝重的说。

    “请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妍儿的。”李沐点头道。

    “好了,还请柱国给我一副纸笔,我好留下药方。”李中梓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手道。

    “伊宁,去取纸笔来。”

    “诺,公子。”伊宁应了一声,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着去取纸笔,好像跑的快一些,妍儿姐姐就会好一些一般。

    李中梓写药方极为认真,药材用量,服用剂量,煎药时间以及各种药性冲突和禁忌都写的清清楚楚,一个药方写了十余张宣纸,密密麻麻的都是漂亮端正的楷书。

    收起李中梓的药方,李沐突然回身问道:“尽凡公会配置慢性之毒否?”

    这话说的李中梓浑身冷汗一冒,此等诛心之言,难道怀疑自己有加害之心了?

    看李中梓脸色突然大变,李沐知道自己吓到人家医生,赶紧摇手道:“尽凡公误会了,沐绝无怀疑尽凡公医德之意,只是前方战事紧张,大明官兵与建奴作战伤亡惨重,沐想尽凡公能学李时珍之法,配置毒药为我大明前敌作战出一把力,当然,绝不是没有收获的,事成之后,沐以我经略名义担保,必有丰厚谢礼,酬尽凡公抗敌之功。”

    “柱国此请,倒是不难,柱国在前线奋勇杀敌,建奴闻风而丧,辽东平靖,自古未有,吾身不能至,心甚往之,若是能有机会为国家出力,中梓责无旁贷!

    “哈哈,如此我们可说好了。”李沐的眼中充满了难以捉摸的意思,建奴不仅要打败,为防这些强盗死灰复燃,他李大公子这一次是要决心赶尽杀绝了。

    送走了李中梓,李沐又回到了床边,抓着李妍儿刚刚有一点温度的柔夷,轻轻的用脸颊碰了一下,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良久,李沐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回身看向站在一边,已经换上女装,美得不可方物若菡,轻声道:“菡儿,选我,后悔吗?”

    李妍儿和若菡,几乎面对了一样的问题,相比起来,若菡的家族更是李沐的生死大敌,她到底在乎还是在刻意的逃避,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若菡噗嗤一声,嫣然巧笑,带着浓的化不开的情意,似乎有些梦呓道:“你是男人,是我的天,天空怎么能怀疑云彩的忠诚。”

    第二日,杭州府学。

    这一次,李沐也没有穿长衫来上课了,明显现在潮流不兴这个,也没必要一定要搞得格格不入。多年来读书的经验告诉李沐,在学校里,最好还是要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无论于学业还是于生活都是大为有利的。

    两人刚一踏入府学大门口,不少寅字班一同来早课的同学不觉有些讶然,都知道郑经郑公子跑去找李沐的麻烦,以郑家的势力,这回李沐肯定要糟,结果没想到这位老兄跟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的带着美婢来了,看上去居然毫发无损。

    “云琪兄。”这边李沐刚刚进门,就听见身后一人呼唤他的表字,回头一看,是当初入学时认识的张采。

    “受先兄,来的好早啊。”大家都是同窗,自然应该亲近随意些,这边李沐正要拱手打招呼,就看见张采急忙赶上两步,对李沐低声道:“云琪兄,不是我说你,这郑经说要找你麻烦呢,你这几日还不赶紧跟教授请个假出去避避,还来这府学读书,又如何能安心读的下去了?”

    看得出来,张采是真心有些替他担心,李沐虽然无惧郑经,但是心中还是有几分温暖的,笑着答道:“受先不必担心,他郑经来就来了,大家都是同窗之谊,总要讲理的嘛。”

    “哎哟,云琪兄,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书生意气用事。”张采焦急的道,抬眼一看,郑经带着一帮不着四六的手下,正从院内往外走呢!

    “来了来了,你快走,我在这帮你挡他一会儿。”张采急声就把李沐往门外推,其他诸生有些敢怒不敢言的,也有些幸灾乐祸的,却都没有出声,看李沐如何出这洋相。

    那边郑经看到李沐,也是楞了一下,其他跟班诸生,看到李沐站定,也都阴阳怪气的尖声道:“哟,这什么东西,郑少没给你打死呢?居然还有脸来学中读书。”

    “放肆!”一声大喝传来,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这一句,居然是郑经喊的,他转手给了那多嘴的跟班一个实在的大嘴巴,然后非常狗腿得笑着跑到李沐眼巴儿前,腰都弯成个螺蛳样子了,嘴里不住的讨好道:“李少,李少,您这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看那样子,混似李沐府上的小家丁一样。

    “我什么时候来,还要跟郑公子报备?”李沐冷冷道。

    “不敢不敢,李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哪敢,以后李少来之前,只要说一声,我一定备好郑福记的点心,庆丰宁的茶,给您奉上。”郑经继续没皮没脸的说道。

    “好了,大家都是同学,别弄得像我家养的狗一样。”李沐嫌恶的看了郑经一眼,居然不理不睬的越了过去。

    遭此大辱,狂妄不可一世的郑公子笑得更夸张了,毫不在意的跟了上去,这一回对于李沐身后跟着的玥然格格,更是一眼都不敢多看了。

    这剧本不知是怎么个演法,所有人都被惊住了,张采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手依旧维持着推李沐的姿势,可是回过神来,人已经走了好远了。

    张采轻轻的放下手,看向李沐的目光,突然无比的炙热起来。

    “这是机会!”张采暗暗道。

第九十六章 结社

    今天府学的课上的格外的顺利,可以堪称寅字班开班以来,上得最认真的一节课,李沐认真听讲是不必说的,朱大典也是一改平常懒散作风,开始一点一滴的剖析八股破题法,而原本从来都睡觉的郑大公子,不知道受到老爹的什么指示,竟然也逼着自己捡起了书本,乖乖的听起课来。

    对于郑经几乎神经质的变化,不少寅字班的生员都嗅出了一丝不一般的味道。郑经这小子背景深厚大家都是知道的,在东南,谁不知道郑家的赫赫威名,现在被这初来乍到的毛小子治得服服帖帖的,看郑经的样子,不仅仅是服气了,根本就是恐惧。

    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郑家低头?大伙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轻易跟李沐交流。

    李沐倒也不想在府学中变成孤家寡人,这一回拿郑经立了威,也该好好对待一下自己这帮同学了。大家都是同届生员,以后都是铁打铜铸的师生情谊,万一有什么事务,在大明朝,可都是用得上的人脉啊。

    所以,现在的李沐反而比刚来府学时要可亲的多,主动向一些课业好的同窗请教,并且想着要不要请几位看上去还比较实诚的生员吃个晚饭。

    现在李大公子的面子,谁敢不给?这边李大公子发出邀约,那边收到邀请的几位公子哥赶紧应诺下来,没得到邀请的几个,都有些悻悻的样子,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天的课业结束了,朱大典宣布下课,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满场欢呼的场面,大家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稳稳的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直到李沐收拾好书本,带着若菡慢悠悠的出了门,后面一众生员这才纷纷动身鱼贯而出。

    出了寅字班之后,李沐却看到府学中院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待到他上前看仔细了,原来是早上遇见的张采张受先。

    张采似乎是专程在这里等待李沐的到来,相互见礼之后,张采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表明自己想请李沐吃饭的意思,想必也是好奇李沐的真实身份吧。

    这边刚许下个吃饭的事儿,那边也算是凑到了一起,李沐干脆准备一道请了,就约了杭州城的听潮居,大家同窗一场,当是一道增进感情罢。

    放学之后,众人各自归家,不少人和家里人一说道,杭州城内很多达官贵族总算是品出几分味道来,李沐来上学,并没有用化名,而是用的真名,原本,谁也没有把一个小生员,往名震天下,杀敌盈野的晋阳侯身上想,当是遇见个同名同姓的人了。现在从郑经前倨后恭的变现来看,说不准这李沐还真可能是大明的柱国之石,有战神之称的李沐李大人了。

    我的天啊,好多家中有些豪富的生员都不禁有些晕乎,这一不小心,跟东南经略做了同学,就好像后世在学校里读高中,突然发现有一个同学是管辖三省的高官,心中之震撼,可想而知。

    这一天,就算郑经不说,李沐的身份也开始不胫而走了,这些高官权贵们,又哪里有什么傻子了,大都是深谙世事的人精,平时不注意也就算了,这一下有心人一查,李沐的身份却是如何也不可能瞒得住了。

    于是这些受到家里严厉警告的书生们,赶紧找来一身整洁干净的长衫,把平时满身的玉佩首饰给摘了下来,装作一副用心读书的样子,满心忐忑却又充满期待的去听潮居赴宴。

    李大人虽然武功盖世,但是毕竟是武官,大明朝还是士大夫的天下,恐惧当然也没有必要,而且,东南首牧,是老子的同学,就冲这一项,哪怕今生今世都中不了举,也足够和子孙后代吹一辈子了。

    原本约好辰时在听潮居会面的生员们,大部分卯时就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听潮居的大掌柜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不少还都是杭州城内贵人的子弟,什么通判家的公子,什么苏杭钱庄的少东家,哪一个不是飞扬跋扈惯了的,今天都翘首以盼得仿佛怀春的姑娘家,那叫一个望穿秋水。。。

    辰时刚到,李沐准时出现在听潮居,一众秀才纷纷拱手施礼,大家纷纷寒暄起来,李沐也没有托大,居然每位同年也都叫出了名字和表字,让大家都有些受宠若惊。

    张采是下了学就去找人了,这时候反倒不知道李沐的身份,只见他一直拉着个满不情愿的年轻人,他生的长身玉立,浓眉大眼的,是做官的第一等官相,眼中带着几分坚定和炙热,看向李沐的时候,满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味道。

    “在下张溥,字乾度。”张溥拱手做了自我介绍,却一下子把李沐吓了一跳。

    这就是张溥?号称明末学生运动第一领袖,古今中外所有学生会主席榜样的张溥?

    如果他是张溥,另一个张采,那么请自己吃饭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这两位大哥,这是要结社啊,李沐心中苦笑一下,连名字我都知道,肯定是叫应社了。

    应社是复社前身,这个时候目的应该还是单纯的,只是为了交流一下参加科举考试的经验,有的时候,学生运动也不失为一种引导舆论的有力武器,李沐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养望的机会。

    大家寒暄一阵,纷纷进了听潮居,这么大的阵仗,听潮居自然也是给了最好的包厢,至于其他各处官员,这些消息灵通的官场人士,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跑来抢顶头上司的场子?

    大家围着大圆桌坐定了下来,原本没有请那么多人,却有些不知名的同窗也是厚着脸皮跑来了,导致看上去宽大的桌子,竟然有些拥挤。

    来杭州,无论什么席面,必吃的两道菜,自然是西湖醋鱼和东坡肉了,听潮居别的不说,东坡肉可是一方大拿,那肉用小罐子仔细煨过,看起来诱人之极,吃起来滑而不腻,入口即化,简直要让人开心得呼出声来。

    入口两箸东坡肉,再夹一点寄满了春日之息的西湖锦鲤,品一口三年陈酿的顶级花雕,兴致一下子让人想赋诗一首。

    “云琪兄。”李沐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大家自然也就装傻,装傻有装傻的好处,李大公子要是说了,又怎么可能再这样跟他攀关系呢?你称呼三省首牧的字,就算是正经翻大明律,也是要下狱的罪名。

    张彩开口唤了一声,举起酒杯笑着对李沐说:“自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兄台并非常人,在这里,祝云琪兄蟾宫折桂,独占鳌头,拿下浙江的解元郎,为我杭州人,好好涨涨脸。”

    “是啊是啊。”原本书生相轻,这一回倒是没有人反对了。

    “受先兄谬赞了。”李沐也举杯回应道:“国家抡才,自然有才者居之,论及才华,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做第一,还是你们好好努力,沐也祝愿大家都能中式,京报连登黄甲!”

    “云琪兄。”这一回,举杯的是张溥,张溥虽然年轻,却眼中总是带着灼热的热度:“受先尝对我言,说你是有大决心,大气魄的人,国家承平日久,阉党当道,民生疾苦至此,你难道没有什么能做的吗?”

    这一句突兀的问话,把场上的人都问得蒙了,国家大事,自然有台甫高官们去操心,你一个小小的秀才,能不能中式还两说,就算中了进士,也不一定就能掌握实权,用后世的流行语来说,真是拿着咸鸭蛋的钱,操着原子弹的心。

    “乾度兄,你执念了。”李沐看着情绪激昂的张溥,淡淡笑道:“国事艰难,不是出在某一个人或者什么政治势力的身上,也不是你骂倒哪一个人能改变的。”

    “云琪兄,你还看不出来吗?如今朝堂,最大的阻碍就是阉党,魏忠贤阉人出身,竟然妄称九千岁,简直无耻之尤!”张溥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大变,现在的魏忠贤,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话要是让锦衣卫东厂番子听去了,可就是滔天的祸事。

    李沐倒是无所谓的紧,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和东厂督公魏忠贤,都算是李沐的老交情,自然也就笑笑算了。

    “乾度兄,你一人之力,还是不要掺杂到朝政之中去,好好专心举业才是王佐之道。”李沐还是不温不火的道。

    “是的,云琪,我只有一人之力,可是天下的读书人,却不止我一个人!读书人心性纯良,忧国忧民者大有人在,只要能够凝聚他们的力量,就能让圣君垂怜,戡乱天下!”张溥说道激扬处,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其他生员很多也都嗤笑一声,开始动筷子吃喝起来,全当没听到。

    “圣君?”李沐心中冷笑,把整顿江山的希望,寄托于皇帝一个人的贤明与否,是中国王朝走不出循环的必然结果,这不是改变一个人能够做到的,甚至不是改变一代人能做到的。

    “乾度兄,有话不妨明说吧。”李沐道。

    “受先,云琪,我想的是,我们应当结一文社,广纳有忧国之心的读书人,只要文社盛名之下,我不相信阉党还敢轻举妄动,只要让圣君醒悟,平息朝堂祸乱,我张乾度,不惜生死。”张溥的话,说的斩钉截铁,似乎让人毫不怀疑,他会为了自己的理想去牺牲的精神。

    在场好多人现在几乎如坐针毡,这个不知死活的张溥,什么话都敢说,这要是让人抓起来,牵连之下,自己岂不是也要遭殃?

    但是李沐没有走,他们自然不敢提前溜走,只好硬捱着,好好的一顿饭,也吃得味如嚼蜡。

    “乾度兄,吃饭吧。”李沐低下头,沉声道。

    “云琪,你。。。”

    “坐下,吃饭。”李沐又一次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张溥竟然感觉到一阵心悸,竟然乖乖的坐了下来。

    “乾度兄,国家大事,不过是你吃好饭,我吃好饭,老百姓吃好饭而已,饭都吃不好,说什么家国天下。”李沐一边说着,一边又狠狠咬了一大口东坡肉。

第九十七章 镇守中官

    “郑员外,这顿豪宴,只有你我二人享用,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吧。”此时的李沐,正在一方大圆桌前,桌上山珍海味自不必说,有好些菜肴连李沐都不住的咂舌,暗道稀奇的很。

    另一边,被口称郑员外的富贵中年人,当然就是郑家在杭州的大东家郑芝豹了,郑芝豹此次力邀李沐赴宴,自然还是有些核心要事要和他讨论。

    自古以来,做生意当然不可能逞匹夫之勇,近年来,朝廷海禁日益松弛,郑氏这样的大海商抓住机会乘势而起,甚至开始偷偷养气了私兵和战船,以维护自己的海上利益。

    郑氏有多少战船李沐不知道,按照郑芝豹的说法,是有大小商船五十余艘,实际数字肯定是不止的,只是现在的李沐初到江南,对于海上形势还没有直观感受,自然不能轻信郑氏,以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郑大人,现今这儿没有别人,我就跟你交个底儿,朝廷的意思,你们靠海吃碗通海的饭,这不为过。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吃的开心了,国家不能干瞪眼看着,万历四十六年三大殿火灾,到现在皇宫还有些破房子没钱修缮,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确实是羞愧难当。”李沐故作沉痛的说道。

    大明的税收制度,简直荒唐得让人惊讶,大明的开国皇帝老朱是个农民,对于国家税收和金融体系的认知程度低得让人发指,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地方政府将大量的税收运抵京师,再由中央政府发给他们是一种多此一举的行为。故而要求地方政府除少量银钱送往中央以外,其他税收自己使用。

    不仅如此,国家还承认各种以物品形式上交的赋税,大明的官仓里,收上来的鸡鸭鱼肉,柴米油盐什么都有,也算是中国几千年有王朝政治以来,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了。

    商税极低,农税太高,中央政府穷到连公务员工资都发不出来,江南无数的富商大贾却过着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

    万历年间,张居正下决心痛改税法,用一条鞭法强制富人交税,国家财政大为好转。可惜首辅一死,一条鞭法被废除,张居正开棺戮尸,儿子被逼上吊自尽,大明的财政再度破产。

    “李大人,您是上过战场见过大世面的英雄,我们郑家这点货色,您当然是看不上眼的,另外,今儿这顿饭,可不是我请的,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郑芝豹也不着恼,微微笑着说道。

    “哦?杭州府的地面上,能请的动郑员外的,可算得上一方风云人物喽。”李沐倒是似乎毫不意外的样子,看得郑芝豹心中有些没底。

    “哈哈,李大人,这顿饭,是咱家托郑爷摆下的,我那地方太寒酸,请首牧大人未免失礼,郑爷这屋子,啧啧,舒坦啊!”这边说着,屏风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不多时,转出一个面容白净,身着静服的中年人来,手上捏着个兰花指,臂上套一块冰心翡翠的翠绿镯子,一看就不是凡品。

    静服是当初嘉靖帝在世时,提倡穿戴的服饰,现在多在皇宫大内流行,有些官员在去往一些正式场合,又不想穿官服托大时,就选择穿静服,功能类似于后世的西装。

    “刘公公。”李沐站起身来,行了个平礼,杭州镇守刘喜,要说杭州城内还有谁不归他李大公子管辖,就只有这位大内镇守刘公公了。

    “哎哎哎,柱国这是折煞咱家了,咱内官可知道,柱国是咱一家人呢,九千岁临行前还叮嘱着咱家,让我到了杭州,好好协助柱国大人,做些利国利民的大事情来,咱家一辈子服侍皇上,柱国有什么吩咐,咱家只要能做到,绝对不说一个不字儿出来。”刘喜倒是显得很实诚的样子,上来就端上魏忠贤的大牌子,却不知当着郑芝豹的面说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味。

    郑芝豹南来北往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这时候正是他起作用的时候了,若是能让两边结下个善缘,他作为中间人,自然也是好不了好处的。

    郑芝豹笑道:“刘公公,李柱国都是朝廷肱骨,百姓青天,今天这一出,我这一介草民也是聊表心意,今天特意请了咱江南有名的角儿给二位助助兴,今天来了我这儿,要是两位不嫌粗陋,我就请出来,给两位大人品味一番?”

    这郑芝豹,当着个太监的面儿介绍女人,不怕戳到别人痛处了?李沐心中纳罕,但是看着刘喜刘公公显然也是满脸期待的样子,也真是觉得自己虽然来大明时日不短,但是还是对于很多社会现状不甚了解。

    也许很多人很难理解,太监无根,又怎么会喜欢美女呢?却不知历史上的太监中,有很多都是妻妾无数,风流无比的。

    李沐三人坐定了,拿过侍女的递上来的毛巾擦过手,那边会客厅里的台子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一位身段婀娜,窈窕美丽的佳人。

    “哟呵,郑员外,好大的面子啊。”刘喜见到这女子,竟然有一丝惊喜,随后笑着道:“这柳大家,可是从不离金陵城的,今儿也为了郑员外的面子,来了趟杭州,佩服佩服啊!”

    “刘公公说笑了,您和李柱国那是何等人物,原来柳大家也是不来的,我道是宴请镇守和经略二位大人,柳大家竟也是想不想,欣然应允。”郑芝豹呵呵笑道。

    “柳大家?”李沐听了名字,先是一愣,却见那绝色美人缓缓转过身来,对着李柱国倾城一笑,甜甜的道:“柱国,好久不见。”

    李沐苦笑一下,这不是在南京害自己立下个不近女色的flag的柳如是嘛。

    “柱国认识柳大家?”刘喜倒是没有着恼,李沐年纪轻轻就手握大权,有些红颜知己太正常不过了。不过这柳如是可是性子刚烈的紧,据说在南京城内,除了卖魏国公徐弘基几分面子,其他人都是不假辞色的,看来再高级的花魁,也是个妓子,碰见狠人了,不还是要赔笑么。

    李沐不知道,之所以柳如是现在在南京能够不假辞色的对待达官贵人,还都是自己当初托徐弘基照料一番。徐弘基道是李沐看上了柳大家,若是能用一个柳如是,结下李经略这个善缘,那真是赚海了去了。

    “在南京城,国公爷请我吃饭的时候,与柳大家有过一面之缘。”李沐也是老实承认,他总制东南,初到南京,徐弘基请他吃顿饭,当然也是完全应该的事情。

    原来如此,这柳如是在金陵城地位超然的根子,竟然是在这里,这一下,有魏国公和李柱国两方罩着的柳大家,别的不说,在东南,算是可以横着走了,谁也开罪不起,就是他刘喜刘公公,也不行。

    柳如是一边拨弄琵琶,轻笑着吟唱曲子,眼神流转,每一刻都在李沐的身上,不过目光纯净,仿佛只是在招待多年的老友。

    桌上的三人,推杯换盏一段时间后,刘公公也是头一个有些微醺的样子了,看着气氛刚好,于是开口对李沐道:“李大人,咱们是一家人,有些事情,我就直说了。”

    李沐当然不怂他刘喜的,只是不知道如何要紧的事,能够将东南最有权势的几家召集到一起来。

    “柱国来江南前,陛下面授机宜,让柱国开海通商,能缓解一下内库入不敷出,金银紧张的局面。倒不是咱家有意柱国和陛下的密谈,这事儿是陛下告诉九千岁,九千岁又告诉我的,让我对柱国,一定要鼎力支持,绝不藏私。”刘喜道。

    这倒是不稀奇,天启和魏忠贤,那是何等亲近依仗的关系,这些事情,魏忠贤都不用去打听,天启都会主动告诉他,有的时候,信任就是这样,天启信任魏忠贤,远胜过满朝文武大臣。

    在江南开海,无非几方势力要平衡,一是官府勋贵,这个李沐能一言而决,二是各地镇守矿监,这个刘喜自然是能说上话的,三就是以郑氏为代表的世家大族和大海商,这也是郑芝豹坐在这里的原因。

    李沐要开海通商,在江南有条件玩这个游戏的贵人眼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关键的是,蛋糕这么大,多了一个人,肯定是不够分的。但是好在李沐手上有两支精锐的水师,原本就不弱的福建水师和李沐带来的登莱水师凑在一块,瞬间成了在东南海面上举足轻重的力量。

    如果能和他联手,把蛋糕做大呢?郑氏现在和弗朗机人(葡萄牙)和红毛人(荷兰)抢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若是能靠着朝廷的水师,拿下南洋各岛和马六甲,那所得之利润,又岂是现在的十倍百倍了?

    葡萄牙人窃据澳门四百年,正是从此时开始的。

    对辽东建奴的战争,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远不足以彻底消灭满蒙边患,之后还有很艰难的仗要打,辽东贫瘠,锦州更是一座人口稀少的军事堡垒,朝鲜国力羸弱无力支持大军,如果要组建新军对抗建奴,非有富庶的江南之地和通海贸易的巨额利益不可。

    李沐也是沉吟了一下,自己毕竟手中有兵有权,郑芝豹和刘喜肯定会吐些银子出来分一分,否则也显得太过于贪婪,得罪了他李柱国,下决心跟这两人死磕,谁都讨不到一点好处。毕竟,这是打得建奴闻风而逃的李战神。

    但李沐要是要的太多,当然也不可能,谁也不会把吃到嘴边的肉再交出来,如果谈不拢,也就只有回去各自积蓄实力,战场上见真章了。

    李沐心中合计,刘喜的部分,轻易动不得,但是总该拿一些,显示一下自己的地位,况且若是一点不要,反而让别人心里不安,觉得自己图谋甚大。魏忠贤此时尚且不是他李沐可以对抗的存在,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掐内官集团的脖子。

    所以这一下,郑氏是必然要下手了。

    李沐定了定心,拱手对刘喜道:“公公那是给皇上和九千岁谋事,我哪里能从公公这里要钱,那不是不懂事嘛,公公可不能看我年轻,就以为沐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啊。”

    “哈哈,李柱国可是少年有为,这也是九千岁交代的,这样,一年给柱国五十万的例银,柱国可别推脱了,到了东南,还让柱国吃朝廷的饷过日子,那不是打咱家的脸么?朝廷也不容易,咱家也是心疼的紧啊。”刘喜知道李沐这话一出,看来是不会动他们中官的那部分,心中也是满意的,五十万确也不是个小数目,像李沐这样的年轻人,潜力巨大,出点血结交一下,也是深谋远虑的好路子。

    那边郑芝豹面上不变,心中早已冷笑不已,给皇上谋事的要不得,自己这边,估计是不能善了了。

    “郑员外,您也是明理的人,大明通商贸易,这是跟祖制不合的,沐虽然感佩员外的为人,可是规矩是规矩,朝廷律法摆在那里,让我也很为难啊。”李沐沉声对郑芝豹说,言语里甚至隐隐有威胁之意。

    这个时候,都是赤裸裸的利益,不狠一点,谁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让出自己的部分。

    刘喜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也是帮腔道:“哎呀,郑员外,朝廷的官不好做,咱家也是知道的,李柱国这是领了皇上任务出的京,也真是没办法了,咱大明还是要靠李柱国北击建奴呢。”刘喜论起亲近程度,当然还是和李沐更好一些,抛开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不说,李沐毕竟还是名义上的阉党一员呢,那可是一家人啊。

    郑芝豹当然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但是他也不想一上来就和朝廷对着干,也点点头道:“只要大人愿以水师为我商船护航,我愿每年给大人抽五百万两,现在走商所得,分大人三成!”

    这一次,郑芝豹也是下了大血本,一下子吐出三成,但是要调动水师为郑氏商船护航,这样就可以抽调原本的战船开辟新的航线,而这个“现在”,就是陷阱所在,到时候有了新航线,郑氏完全可以说,只是答应当时的收入分给李沐,后来的新航线,可没这个规矩。

    郑家的算盘打得精,若是没有长远眼光的官员,估计也就答应了,但是李沐知道,在这个年代,中国的商品享誉全球,供不应求,只要不是个傻子,往任何有人的地方运都是稳赚不赔。在明末开海的时期,世界上有三分之一的白银都流入了中国,极大的刺激了国家资产阶级的形成和工场作业的发展,对外贸易所得到的好处,简直难以想象。

    在原本的历史上,在没有朝廷参与,仅靠地方海商走私的贸易形态下,晚明流入中国的白银就高达三亿三千多万两,若是有朝廷担保开辟更多的航线,利润所得更是十倍不止,哼,五百万?郑家还真是好算计啊!

    涉及到利益问题,李沐也不假惺惺的装老好人了,他是东南三省的首牧,本身也应该强硬一些,李沐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有些冷冷地道:“郑员外,生意你做可以,但是每年的例银,不能少于一千五百万!而且官船护航,按次抽成,所有的贸易,必须处于朝廷的监管之下,你郑家在福建做生意,总不能做到王土之外去了!你不用和我多说,我给你时间考虑,七天之内,经略府恭迎员外驾临。”

    李沐话说完,拿起毛巾擦拭了双手,拿起茶盏漱了口,站起身对柳如是说:“饭吃完了,柳大家若是有闲暇,陪我走走吧。”说完微笑着当先出去了。

    柳如是看郑芝豹脸黑如漆,估计也没时间责怪她不懂礼数,也是像桌上二人道了个别,追着李沐离开了。

    刘喜倒是心情好的很,盛赞了柳如是的琵琶技艺,还封了二十两银子的赏。

    待到刘喜抱拳告辞之后,郑芝豹黑着脸叫来家丁,轻声叮嘱道:“速去福建,请大哥来,这浙江的事,怕是不能得善了了。让吕宋的二哥,带船队回来,说不得,这一次要先下手为强了!”

    “诺。”

第九十八章 知己

    且不说郑芝豹心中五味杂陈,阴沉不已,李沐倒是显得毫不在乎的样子,柳如是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李沐身后走出了郑府,杭州城这么大,走两步还是有很多风景的。

    “柳大家,刘公公道你从没离开过金陵,杭州是第一次来否?”李沐温和的声音响起,然后慢慢停下了脚步,柳如是看到李沐停下,也就赶紧停步不前。

    “你别停啊,过来说。”李沐笑道。

    “奴出身低贱,岂能僭越。”和李沐并肩而行,不仅不合礼制,在大明,在这个时代,是犯法的。

    就算李沐不在乎,柳如是也不能传出一个不守规矩的名声,做她这一行的,迎来送往的都是些官面上的人物,这些人最讨厌不守规矩的人等,这要是传出去,柳如是也不用演出了,坐等被东家扫地出门吧。

    柳如是气节高洁,但并不是傻子,她也要生存,不仅是她,她的化妆师,伴舞等等小团队的小姐妹们也都要生存,为了生存,这个险冒不得。

    李沐慨然一叹,顿觉兴味索然,除了爱人之外,李沐也想要有朋友,倒不是他过得多矫情,只是在后世习惯了电子社交社会的便利,突然沦落到没个讨论问题的人,竟然有些很不习惯。

    在家里,有若菡,有李妍儿,有伊宁,甚至有可爱的小茗儿,但是对于李沐,她们是崇拜的,爱慕的,没有原则的,甚至三跃也是言听计从,唯一两个能说的上兄弟,熊成在辽东带兵,李倧,呵呵。

    “柳大家。”

    “柱国喊我大家,可是担当不起,柱国还是叫我如是就好。”柳如是低低的道,带着几分难言的羞意。

    李沐笑了笑,连称呼都免了,看着柳如是说:“你说,如果,几百年之后,还能有人记得你,会是因为什么呢?”

    “记得我?”柳如是莫名其妙的看着李沐,这个男人,是很多人口中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历经战阵,未尝败绩,却不知为何,提起几百年后,竟然带着那样的孤独。

    仿佛,仿佛他早就看穿了世间的一切,几百年的一切,都已经在他的心里一般。

    包括她柳如是自己。

    李沐的眼光,带着那样的肯定,他知道这个女子的一生,也知道大明的气数,所有人都把他当做奇迹,却不知道自己的孤单,去和谁去说呢。

    “李大人,你真的很难看透。”柳如是见李沐似乎并不那么难以相处,加上一直以来的好感,不由得胆大了一些,樱唇微启间说道:“好像我未来的一切,我的下场,我如何生,如何死,都在你的眼神中,一切了然。”

    听到这话,李沐吃惊不已,虽然有很多人说,李沐和别人不一样,但是说出他仿佛知道未来一切的人,柳如是是第一个。

    “你觉得呢。”李沐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笑着反问道。

    “像大人这样的奇伟男子,洞悉世事,奴倒是不觉得奇怪。”柳如是也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仿佛理所应当一般,目光里只有温暖的笑意。

    “如是,你懂我。”李沐肯定的点头,带着一丝商量和恳求道:“你来杭州,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李沐权倾东南,居然有点恳求的意味,柳如是虽然有些吃惊,不免也有些得意。

    “好啊,不知侯爷出不出钱,帮奴在杭州寻一处落脚地呢?”柳如是要说心中没有想些花前月下的事,那自然是假的。但是李沐是如此的优秀,年纪轻轻,手握重权,为国征战,总制东南,若是能委身于他,于柳如是而言,其实是很好的选择。

    这个落脚地,很是值得玩味,若是在经略府中,当然等于收了她这个妾室,若是置于别院,也有几分这个意思。

    “我会在西湖边,起一座湘馆,你还可以继续演出,结交你喜爱的人士,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李沐还真是不走寻常路,你说他想把柳如是据为己有,却又鼓励她继续演出,这一下,柳如是也不知道他李大公子是何用意了。

    李沐看着柳如是,仿佛看到她在盛泽,站在绿色掩映的槐树下,对着已经是复社领袖的张溥说:“中原鼎沸,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应如谢东山运筹却敌,不可如陶靖节亮节高风。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

    也许在这个乱世之中,这个卖艺为生的姑娘,可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知己。

    此时,朝鲜,汉城庆云宫。

    昏暗的灯光下,静静地坐着一个身穿红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画像,画像下面一角,写着宣祖大王于万历二十九年。

    宣祖大王,讳李昖是朝鲜王朝的第14代君主,1567年至1608年在位。在数次卫国战争之中,任用朝鲜名将李舜臣,击溃强敌,光复朝鲜。

    而红袍的年轻人,自然就是宣祖大王的孙子,被软禁于宫城的朝鲜王李倧!

    “殿下。”黑暗中,一个人影,跪下行礼道:“明露郡主行事失败以后,李沐下令全境追杀李元翼大人,大人怕是一时半会无法回返了,还请殿下知晓。”

    “没关系,李沐的事儿多着呢,东南海面上,郑家这一关就够他喝一壶的。”李倧似乎并不着急,不紧不慢的道:“只是明露,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提及李妍儿,黑暗中的人不说话了。

    “你们白莲教,这时候找上我,和李沐也没有区别,论做傀儡,我倒是愿意做他的傀儡,虽然没什么事情可做,但确实是一个让人安心的朋友。”李倧说着,苦笑一声,又拿起身边的杯子倒了一杯人参酒,一饮而尽。

    “真的苦,好苦!哈哈,当初云琪在孤这里,被这苦酒可是害惨了,现在想起来,竟然还是颇为怀念。”李倧淡淡的说,无神的眼睛转向阴影中的人,突然目光冷冽了下来。

    “汉城防务,全操于熊廷弼一人之手,你们怎么调走他的兵?”李倧道。

    “这个请大王放心,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借前线紧张之名,调汉城驻军作战。”那黑影肯定的说?

    “谁?王化贞?熊廷弼跟王化贞不是一路人路人皆知,这未免有些想当然了吧。”李倧冷笑道。

    “非也。”

    “那还能有谁?毛文龙?”李倧眼中一亮,坐直了身子,急切的说道。

    对面没有回答。

    “哈哈哈哈哈!”李倧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如癫如狂,眼泪直流,鼻涕眼泪都滴到了酒杯里也毫不在意。

    “全大明,就他李沐一个人,真正为国死战,不惜己身,也只有他李沐一个人,真正笑对权位,引为治国工具,这样的人杰,朝廷每个人都盼着他死。你们这样的国家,亡了,亡千遍,万遍,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真是好笑啊,好笑,中华千年,也真是悲哀。”李倧笑完,转而定了定神,对那影子道:“只要我重掌朝鲜,你们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我们和建奴共击锦州,李沐不在,锦州镇必然崩溃。锦州一失,朝廷必然调兵前往辽东,只要中枢大军离开,你们在山东起香坛举事,定能乾坤换过,重新再来。”

    “承殿下吉言。”

    “你们和建奴,到底是怎么分的,能和我这个局外人说说吗?”李倧道。

    “他们治河北,我们治河南。”那人也没有藏私,只是言简意赅的说道。

    “啧啧啧,血本不小啊。”李倧叹道。

    “不劳殿下费心。”

    “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第九十九章 新年

    眼看着,又要过年了。

    李沐站在屋檐下,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大髦,看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槐树,眼前满是走来走去挂红灯笼,贴红对联的家丁仆妇。

    去岁新年,算得上是多事之秋,朝鲜政变,把李倧推上朝鲜王的高位,最终却又无奈之下,亲手把他拉了下来。

    “云琪哥哥,在想什么?”刚没一会儿,身后就想起一个温柔的声音,李沐还没回头,一双娇嫩白皙的柔夷已经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李妍儿吐气如兰的道:“又过年了。”

    “是呀,又过年了,妍儿,你身体尚未痊愈,还是要好好调养才是。”李沐回过身,轻轻握住李妍儿有些微凉的小手,然后伸到嘴边,小小的哈了一口热气。

    李妍儿的脸都红透了,却不舍得把手抽回来,她特别享受这样的关心,尤其是经历过生死之后,更是视若珍宝。

    “沐郎,我房间的春联,你来给我写好不好。”这边李沐刚刚和李妍儿抒发了一下感情,那边就传来一个娇媚动人的声音,李沐回头一看,一身青色对襟袄子,穿着加厚的青花罗裙,腰间一条水云丝腰带的若菡,正迈步而来。

    冬装厚重,掩盖了佳人无比美好的身段,却让原本绝色照人的若菡显得可爱十足。

    时间久了,若菡也不乱吃李妍儿的飞醋了,可能是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以后大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概率很大,没有必要闹得那么僵,李大公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夹在中间也是颇为为难。

    若菡虽然有些刁蛮,但是还是善解人意的纯美姑娘,心疼李沐之下,也放下傲气,试着和李妍儿友好相处起来。

    “这倒是没什么,不过我的字,可远远没有杨先生写得好,那位才是正经进士及第的大才子哈。”李沐笑着说,杨先生,就是杨涟。杨涟此人是东林骨干之一,随着李沐到任浙江,杨涟也奉旨转任浙江巡抚,监视之意也是非常明显。

    监视就监视吧,杨涟这个人虽然有些烦人,但是确实是一个至纯至性的士大夫,跟着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久了,心中仿佛都会受其浩然正气所影响,非常有利于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杨公才华横溢,自然是没的说。”若菡点了点头,不过随后又仰起头,一双灵动的眼睛美到了极点,认真的看着李沐说:“不过,你写的,才是最好看的。”

    “哈哈,那好,我来写。”李沐得到心爱姑娘的夸赞,自然还是得意的紧的,也不管自己的字还练没练到家,就毫不客气的把这差事接了下来。

    李沐让若菡去置办些家人爱吃的零食,又回头去劝李妍儿好好歇息,这才重新披上大髦,来到外间亲兵们驻扎的院子里。

    经略府上,亲卫不在少数,但是能够住在李沐书房附近的,只有那十名白杆兵而已。毕竟大过年的,谁都想图个喜庆,三跃也换上了大红色的武服,只是今天没到他休假的日子,他倒是恪尽职守的坐在值房里,和几个兄弟闲叙几句。

    虽然人在说话,但是三跃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的盯着李沐的后院和书房,这也是作为亲兵队长的必要素养,那边李沐的几个侍女刚刚打着灯笼出了垂花门,这边三跃立马跟装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身后几个白杆兵也是赶忙站起身来,等待李沐的命令。

    “哥几个别太拘谨,大过年的,没啥事情,就是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大家都是战场上一起扛过枪的同袍,没什么可以客气的。”李沐看到这些白杆兵,也是心里一暖,喜气洋洋的说道。

    “哈哈,公子已经发了节礼,给了三倍的饷,每个兄弟到手小一百两,这个年,富得要流油喽。”一个白杆兵哈哈笑着打趣道。

    “那也不一定。”突然有一个白杆兵嘿嘿坏笑起来:“咱跃哥可是要养婆娘的人哦。”

    “滚,你tm说什么浑话?”三跃听到这里,突然涨红了脸,有些心虚的喊道。

    “跃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跟公子说说嘛!咱经略府的亲卫大哥,朝廷正经封的三品的武威将军,手下光精锐亲卫就小两千的跃哥,难道还配不上她不成?”一众白杆纷纷起哄,三跃眼看就要恼羞成怒了。

    “三跃,你这是有情况啊。”李沐倒是很是开心,这些兄弟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的,过年也不能回家团聚,总该有个可心的人儿在身边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而且,这些白杆兵都是有朝廷正职的年轻小伙子,在经略府里当值,用后世的话说,那可是省厅的国家公务人员,对于江南不少良家姑娘来说,吸引力还是不小呢!

    “公子,我。。。”原本遇事果敢冷静的三跃一下子磕巴起来,仿佛千头万绪不知道怎么表达一般。

    “公子,跃哥那日里在松江保护李国手的千经堂的时候,遇上一个养蚕的姑娘来堂里求药,说是家里的兄长生了重病,可是赖以为生的桑田,都被大贵人抢了去。求千经堂施以援手,可是坐堂的大夫说李国手来了杭州,做不了主,跃哥还出手给了那姑娘二十两银子哩。”二十两银子,抵得上三跃半个月的饷银了,就算对于他这样的高收入群体来说,一下子给出二十两,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确实是很慷慨了。(这个年代,二十两足量官铸银锭的购买力,大约相当于人民币两万多。)

    “是啊是啊。”白杆兵们这时候八卦之火疯狂燃烧,纷纷开始揭三跃的老底:“我们还以为跃哥发了大善心,谁成想他后来每天都跑去看那姑娘家,除了当值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回杭州之前,还跟人家约好了上门提亲来着!”

    “这是好事啊,三跃,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呢?”李沐也兴奋的道。

    “这点小事,哪能麻烦公子呢。”三跃竟然难得扭捏起来,不好意思的道。

    这边爽朗的笑声一片,门外突然气喘吁吁的跑来一个人影,看样子应该是外院值守的经略亲卫,看上去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否则也不会急匆匆的跑到这里来。

    “什么事?”李沐看那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等对方开口,直接开口问道。

    “啊?大人也在,标下。。。标下是来找马大哥的。”三跃本姓马,现在是三品的武威将军,宁波卫指挥使,亲兵队长,其他的卫士都尊敬的称他大哥。

    “找我什么事?”三跃沉声问道。

    “上海那边来了消息,陈姑娘让大贵人家抓去了!”那卫士急切的道。

    看三跃脸色大变,李沐知道这位陈姑娘,估计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位种桑田的姑娘了。

    “可知何人所为?”李沐冷声道。

    “据留在上海千经堂的几个弟兄说,好像是松江的董家!”

    “董府?”李沐眼中怒意大胜,无疑是想起来在上海县千经堂里,董祖常那嚣张跋扈的纨绔嘴脸,若是那陈姑娘让这么个二世祖抓去了,怕是要糟。

    “公子,能不能,给我两天假。”三跃的声音冰冷无比,带着满腔的杀意和愤恨,但是声音还算沉稳,显然是在极力的控制。

    “三跃,你不用怕,这事儿,我管了。”李沐转头对那亲卫说:“你立刻传书上海的弟兄,让他们上门要董府交人,就是不交,也给我在门口堵着,拖住他们。其余人,现在跟我去一趟松江!”李沐斩钉截铁的道。

    “诺。”

第一百章 当朝书画第一

    此时的松江董府,正是一片灯火通明,正中一名鹤发老者,正是名动天下的大书画家董其昌。(真实历史中,董府万历四十四年就已经被付之一炬。)

    董其昌声名显赫,尤其是在书画界,是公认的当朝第一,其书画作品说是一字千金,也是豪不夸张。

    董府在松江府,是无可争议的第一首富,此人才华横溢,是世所公认,就算是在后世,董其昌的真迹也是价值连城的艺术瑰宝。

    但董家在松江的声誉确是极差,提起董府,松江人无论老少,都要恨恨的啐一口唾沫,道一句“那老淫棍”。松江地界甚至流传一句谚语,“要想柴米强,先杀董其昌”。

    董府自然是灯火通明,董其昌性喜渔色,妻妾无数,他的儿子自然也是为非作歹,称霸乡里,几乎无法无天。

    董其昌坐在主位上,两边各有一位美貌娇艳的女子服侍他,一边按压他的肩膀,一边用樱桃小口将各种水果渡到董老爷的口中。

    而在面前的地砖上,摆放着十个大小相同的蒲团,每个蒲团上有一个和尚模样的人,那些和尚穿着的衣物早已散乱不堪,每个人的怀里还有一位年轻的美女,那些和尚对着怀中的女子上下其手,女子似乎显得有些不情愿,不少女孩子珠泪涟涟,但还是忍着没有反抗。

    董其昌的旁边,也坐着一个高僧打扮的人,看上去年纪要大很多,从董其昌的态度来看,显然是颇为倚重的样子。

    “徐大师,你前些日子教我那一式,确实让人畅快不已,只是现在又回归老样子了,真真是有些灰心啊。”董其昌说起自己的房事,脸上带着明显的失望感。

    徐大师眼中精光一闪,一摸胡须,看上去有些为难的说:“董公的天赋,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董公常年浸**画之道,已经气质超凡,有些凡品女子,已经不能和董公达到阴阳调和,互为补足的作用了。”

    “哦?”董其昌有些疑惑的道:“徐大师这是何意?”

    那徐大师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此人年轻时不过是常州地面上的流氓,后来因为床上功夫几分了得,攀上了一些深闺寂寞的官家妇人,结果东窗事发,被常州府到处追杀,无奈之下这才跑到了松江来避祸。

    徐大师斜眼看了一眼正在服侍董其昌两个美妾,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冷冷笑道:“比如董公的绿英夫人,出身佃户,现在已经不能给董公再续阴阳元气了。”

    (绿英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秋天,董其昌看中了诸生陆绍芳佃户的女儿、年轻美貌的绿英姑娘。后来董祖常便带了人强抢绿英给董其昌做小妾。)

    “什么?此话当真?”绿英生的貌美无比,董其昌心中还是有些喜爱的,所以还是有几分不确定的怀疑。

    “董公若是想练成那金枪永立之术,就该相信贫僧啊。”徐大师一幅悲天悯人的样子,看上去颇有些唬人。

    董其昌竟然轻轻点了点头,这人虽然看上去不像高僧,但是教授自己的几招房中术,确实是有用处的,让董其昌找到了已经丢失多年得雄性风光,心中畅快之余,不觉有些得寸进尺了。

    “绿英,既然大师这么说,你就去服侍徐大师吧。”在董其昌眼中,比起自己修炼的房中术,绿英不过是一个修炼用的鼎炉罢了,现在鼎炉无用,当然要毫不犹豫的扔掉,不能妨碍到自己的修炼之道。

    那绿英姑娘原本在轻轻按着董老爷的肩膀,突闻晴天霹雳,一下跪倒在地,哭着道:“求老爷开恩,求老爷开恩!”

    “你这女人,怎么不明事理,徐大师佛法有成,正是用秘法帮你延年益寿,保你年轻貌美的,那是为了你好!”董其昌冷声道,嫌恶的挥了挥手。

    “老爷!老爷!求老爷开恩!奴愿意一直服侍老爷!”绿英跪在地上不住的哭泣,董其昌老眼昏花,不知那徐大师人面兽心,这些女子都是知道的,那些被赏给徐大师的姐妹们,哪一个不是被糟蹋够了以后弃如敝履?有的被卖到青楼妓馆,有的甚至杳无音讯,怕是被折磨得香消玉殒了。

    “服侍我?!绿英?你是想害我吗?你明知于我修炼有害,还想留在我这里,是何居心?!”董其昌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面目狰狞的叫道。

    “董公董公,消消气消消气,绿英夫人还是出身低微,不识得这些玄奥的秘法,董公无需动气,还是要听在下所言,早些寻些纯阴处子,以采撷至阴元气为紧要之事啊。”徐大师笑呵呵的在一边道。

    不多时,厅中有些男女已经做起了羞人的事情,董其昌倒是见怪不怪了,只顾气呼呼的冷哼一声。

    “爹!爹!孩儿给您进来好东西了!”门外一阵粗放的声音,一个鲜衣华服的矮个年轻人推门而入,眼中的淫邪目光扫过厅中衣物散乱的媾和男女们,兴冲冲的本着董其昌而来。

    “什么好东西?”董其昌气性未消,不阴不阳的道。

    “给我带进来!”这年轻人自然就是号称松江第一恶霸,董家二公子,董祖常是也,他这边一开口,门外家丁应了一声,绑了一个可人的姑娘进来,那女孩子生的可爱清纯到了十分,放在后世,估计也是个校花级的美人,此时女孩子珠泪不断,极力挣扎,但是也拧不过几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被半拖着拉到了厅中来。

    董其昌看到那女子,也是满意的点点头,对董祖常道:“这女子不麻烦吧。”

    当初强抢绿英为妾,绿英之父陆绍芳到处传扬董家的坏话,甚至事情惊动了官府,要不是董其昌是前朝帝师,又负有书画圣手的名号,这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压下来了。

    “这回我都摸清楚了。”董祖常洋洋得意的道:“这女孩子家里就一个病得快死的兄长,我叫弟兄们在药粉里加了点泻药,送那小子归了西,现在这家人除了她,没有别人,绝对干净。”董祖常说起害人性命的事情,仿佛吃饭睡觉一般正常,可见此人心狠手辣,平时肯定没有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如此甚好,好了,你也累了,这女子今晚我就用上一用,你先下去吧,陆家那几座染坊,以后你就管起来。”董其昌人老了,赏罚之道倒是懂得,要不是有好处,董祖常也不会这么费心费力的为老子找女人。

    董祖常一走,厅里就剩下那女孩子一个人迷茫的瑟瑟发抖,其他原本宣淫的人,也都停止了动作,看着这个陌生而美貌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董其昌开口了,语气淡淡的,他自归隐松江以来,享用过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各色美女应有尽有,这姑娘虽然也生得貌美无比,但是还不至于让阅女无数的董老爷失态。

    “小女陈然。”陈然此时也是不知所措,董其昌的恶名,虽然不全是他一个人所为,很多董氏家奴和董其昌几个儿子干得坏事也算到了他的头上。但是进了董府,肯定是羊入虎口,这一点,倒是松江人的共识。

    “陈然,嗯,进了董府就要学规矩,给你赐个名,以后就叫灵烟,红露,带她下去,叫她学学规矩!”董其昌对怀里另一个女孩子道。

    那女孩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是很快就被麻木取代,只是默默的走过来,拉着陈然就要走。

    这边绿英也已经被徐大师揽到了怀里,虽然微微啜泣着,但是明显也是害怕到了极点,董其昌对于徐大师急色的样子似乎微微有些不满,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正当房内气氛又要回到淫乱暧昧的状态时,门外又传来很多家丁的鼓噪声,董其昌本身心情就不好,这回更是怒不可遏,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大喊道:“什么事情,敢在我门前吵闹,不想活了吗?!”

    这时候,前脚刚出了后院的董祖常又慌慌张张的从垂花门里跑进来了,对着董其昌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外面来了几个官差样的人,说是咱东南首牧李大人要来拜访父亲。”

    “李大人?哪个李大人?”董其昌道。

    “爹,首牧啊,就是咱东南经略那个。。。李。。。李沐!”董祖常平日里嚣张惯了,都是别人记得他他不记得别人的,猛的一下子要他想起个人,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哼,黄口小儿。”李沐在明面上算得上是阉党成员,董其昌是东林退隐的高官,自然不是一路人,何况李沐不过二十多岁,董其昌更是觉得他不过尔尔,心中其实满不当一回事。

    但是经略来访,你总不能闭门不见,只不过待客的规格不用太高,当然他东南经略初到任上,就拜会一些退隐的高官本身也是为了巩固权威,算是题中应有之义,对于他董其昌来说,多少也是件长脸的事情嘛。

    “什么时候来?”董其昌问道。

    “说是马上就到。”

    “马上就到?”要说之前董其昌是有些小小的意外的话,现在董其昌就真的有些吃惊了,这经略大人马不停蹄的跑来拜会他,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毕竟这位现在在朝廷官面上,可是阉党的中流砥柱之一啊!

    “哼,祖常,你跟家里人说着,给我去私库找些兵刃来,让家人给我守着,他一个经略,总不能上来抄我的家吧!”董其昌倒是自信的很,自顾自的回房去了。

    “都听见了?兄弟们,给我抄家伙!”

    此时在去往松江的官道上,李沐和白杆兵们换马不换人,一路狂奔,平时就不多话的三跃,此时更是阴沉的可怕,李沐知道三跃心中一团乱也没有出言多说,现在跟董府说了自己要来,就是硬抢,也要把这陈姑娘抢出来。

    东林党注定和自己不可能是一路了,之前李沐尽力的想缓和和东林一系的关系,可是在看到了这些所谓忠臣清流们的真面目之后,李沐心中更是无比厌恶这个自私自利,却始终站在道义的高点上搞党同伐异的群体。

    你们东林不是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吗?我就从董其昌开始,把你们东林人士的名声搞垮,我李沐有兵有权,有控制舆论态势的一切要素,玩社交舆论战,哥们领先你们四百多年。

    只要能把董其昌的声名败坏干净,就算他光环再多,也必然为士林所不齿,东林党赖以生存的基础,就必将会被动摇。

    况且,董其昌此人,劣迹斑斑,恶名昭著,自己也没冤枉了他。

    李沐心中所想,自然不仅仅是那一个女子,李沐对东林党的计划,是思考已久的结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算这次成功不了,扳倒董其昌,也算是为老百姓除害了,又有什么不好?

第一百零一章 煽动民意

    “仰慕董公才华,突然叨扰,还请见谅啊。”董府的正房花厅内,李沐和董其昌二人分宾主坐下,双方都不自觉开始打量起对方来。

    董其昌其实从外貌上来看,并不算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相反由于常年浸**画之道,反而有几分归隐高人的气质,但是李沐对于董其昌的印象已经是先入为主,这人无论是个什么长相,都不可能再给李沐留下什么好印象了。

    当然,对于心高气傲的董其昌来说,李沐身为阉党一员,自然不是和他这类清流忠臣是一路人等。但是李沐身居高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董其昌也不是个傻子,只要不是生死之仇,对于李沐这样年轻的高级官员,当然还是以客气为先。

    双方寒暄一阵,李沐就率先说明了来意,用的借口自然还是府中走失婢女,这样无论董其昌交不交人,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于双方颜面都说得过去。

    “这个陈薇姑娘,老夫确实是没有见过的。”董其昌心中想了一下,自己的后院里似乎没有一个叫陈薇的,于是肯定的说道。

    见董其昌的神情不像是作假,李沐不禁心中有些奇怪,难道是自己的兄弟看错了人?

    这边正在闲叙,那边后院突然慌慌张张的跑出一个老妈子,急乎乎的说道:“老爷,不好了,刚才送来的那个女子,用剪子刺了胸,若是还不救,人怕是要不行了!”

    站在李沐身边的三跃眼神一凝,站起来就要拔刀,结果被李沐以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三跃对于这些白杆兵弟兄的眼力还是非常信任的,这么些年刀山火海的战场上下来的,要是没有极佳的眼力,早就不知道埋骨何方了。

    那老妈子也是没了办法,要是董其昌后方其他的女子,死了也就罢了,偏偏今天送来的这个还是个没有经事的新姑娘,要是老爷看中的,还没碰着人就没了,自己恐怕难逃劫数。

    “董公,还请给我经略府一个面子。”李沐盯着董其昌略有慌乱的眼睛,满身煞气的道。

    “TMD,什么不长眼的货色,敢欺负到我董家头上!”门外熙熙攘攘的突然钻出来站了一大群人,只看见董其昌那不争气的二儿子董祖常带着家丁护院,呼啦啦把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沐冷冷的看了董祖常一眼,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董家二小子,就算是带来十倍的人马,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杀伤十万建奴精锐的晋阳侯,岂是这些宵小之辈可以恫吓的?

    “董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围攻首牧,你这是要造反吗?”李沐淡淡的说道。

    声音不大,却把不少家丁吓得一顿,手中的各类武器不知觉得垂了下去,这个年轻人可是东南经略,是大明数得上号的一品大员,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就算是他董其昌是首辅大人,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在两说。

    “董公明理之人,沐还是不用明说了吧。”一句说说得董祖常不敢言语之后,李沐慢条斯理的回头对董其昌道。

    “呵呵,李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既然那女子是大人府上侍婢,老夫理应送还。”董其昌似乎也没有生气,和蔼非常的笑道。

    待李沐带着白杆兵出了董府,就赶紧吩咐人带着陈然去找大夫,还特别嘱咐,要是松江府治不了,就速送往上海县找李中梓李国手。

    三跃虽然心中担心,但是护卫公子的职责一刻不敢忘,眼看着陈然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望得脖子都要断了,这才悻悻的收回目光。

    李沐看着平时愣头愣脑的亲兵头子,突然变得这般多情起来,不觉露出一丝笑意来,拍了拍三跃的肩膀道:“好了别看啦,陈然那一下,没扎到什么要害,你也是打了这么久仗的人,什么伤还看不出来么,要是致命的伤,那血哪能轻易止得住了。三跃,看不出来啊,眼光不错嘛,没给咱侯府丢脸!”

    三跃被李沐这一说,更是尴尬到了极点,整个人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旁边其他一众白杆也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现在要让你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带着我的印信,去松江千户所找锦衣卫的兄弟,崔指挥使来之前都说了,南镇抚司的人我都能借用一二,让他们都给我出去,在松江范围内放出话去,给我说董府的好话,往大了夸,往天上夸!”李沐阴测测的冷笑道。

    “夸?公子,董其昌这个人,您不是说他罪行累累,欺压百姓,不是好人吗?干嘛还要夸他?”三跃奇怪的道。

    “哼,舆论战就是这样,董府的名声,在松江老百姓眼里,现在比茅坑都臭,怎么夸都不可能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了,这个时候,越是出来洗白,越会加深别人对他的厌恶和憎恨?”李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小的麦芽粘糖,一边嚼一边道。

    李沐的身上,挂着两个轻盈精致的小袋子,都是丝绸面,棉布里的,结实又防水。这两个袋子,一个是李妍儿给的,一个是若菡送的,两个小丫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李沐的袋子里放上各种各样包的严严实实的糖块和糕点,从桂花糕,凤梨酥,麦芽糖,糖包果,葡萄干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简直就是随身带着一个小超市。

    “洗白?什么叫洗白?”三跃越听越糊涂了,抓着后脑勺呆呆的问道。

    “这事儿你就不用搞清楚啦,照我说的做。”

    “诺。”

    没过几天,松江府各大酒馆茶楼,甚至是路边的小摊贩,突然出现了许多不知哪里来的闲杂人等,看着像是街面上混事的混子。他们几乎是强行加入别人的谈话中,别的啥也不说,抓着董府,尤其是那个作恶多端的董二公子,一顿狠夸。扬言他家公子是济世救民的大善人,说得慷慨激昂,结果就是人人喊打。

    松江府内,一时间群情激奋,董府的人简直完全不要脸了,很多没有受过董家迫害,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态的人家,现在提起松江董氏,都是一副吃了苍蝇般的恶心表情。

    这边李沐正在开心得静等着瞧好戏呢,却突然收到经略府密信急报,打开之后,并没有署名,只是看上去,应该是熊成的笔迹,纸上只写了四个字:“朝鲜有变!”

第一百零二章 团圆

    李沐救回了陈然,自然不可能一直守在松江府,毕竟东南各省事务繁多,他董其昌那点家产,还不够李沐拿出宝贵的时间盯着他一个人。

    只是三跃这一回是动了真怒,这个四川来的厮杀汉子,平日里除了保护公子和公子的家眷以外,其余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下子算是踩到了他的逆鳞上,无论怎么说,非要使绊子把董府整倒。李沐对于一直忠心耿耿的亲兵队长,也是给足了面子,让三跃有什么招就往外使,但是不能直接打上门去,其他的出了事,都有他晋阳侯府兜着。

    天启三年的新年已经越来越近了。

    李沐站在经略府的门口,李妍儿和若菡分立在他的两侧,伊宁依然乖巧的站在公子的身后,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来了来了,公子,来了。”三跃去了松江,这回只留下另一个兄弟担负李沐的亲卫,不过这是个白杆兵都是跟着李沐走南闯北的老人了,无论哪一个在身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

    这边说着,远远地由经略府的卫士簇拥过来几架装饰精美的马车,当前一个翩然白衣的少年,玉树临风气质不凡,侯府上不少新进的小侍女,眼里都是满满的小红心。

    待到那少年走近了,看到门口等待着的李沐,赶紧麻利的跳下马来,轻快的走到李沐的身前,笑道:“大哥,好久不见。”

    “云和,我觉得这也没多久没见你啊,怎么就长得这么高了?”李沐的眼前,自然就是他的弟弟李硕,原本李硕就是十六岁的年龄,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发育的速度非常之快,对于李沐来说,李硕只要几个月没见一次,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哥哥,哥哥!”这边兄弟两刚打了个招呼,那边马车里就跳下来一个娇美可爱的少女来。少女穿着一身蓝白长裙,头上一支白色的珠钗,整个人充满了活力,身材更是凹凸有致,动人的颜色让李沐的笑意更浓了。

    “小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成何体统?”李沐还没说话,李硕就已经开口了,那娇美可爱的少女,自然是李沐十六岁的堂妹李嫣了。

    李沐倒是不觉得李嫣有什么逾矩之处,但是李硕毕竟是从小世家出身,比起李沐这样半路冒出来的水货,当然是更注重门风体面的。

    当然,这也是没错的,在这个时代,门风体统是家教良好的象征,李沐也不想什么都搞得标新立异和别人格格不入的样子,也就没有出言阻止李硕。

    “哼,硕哥哥就知道凶我。不理你了哦。”李嫣自然是不带怕的,李硕之比她大了一岁,女孩子发育的早,李嫣也并不比李硕身量差到哪里去了,傲气的一抬头,一点都不以为意的样子。

    合着这小子在这冲大瓣蒜呢!原来他也拿这个刁蛮的妹妹没有办法啊。李沐有些幸灾乐祸的想道。

    李嫣倒是个娇憨的性子,好在娥恩哲性格严厉,倒也没把这丫头给惯坏了,只是在伯母看不到的情况下才敢得意一下,平日里还是很规矩的。

    “呀,两位嫂子,小妹有礼啦。”李嫣拉着李沐一阵撒娇之后,对着李沐身边的两位金枝玉叶就是一个万福礼,搞得两人都吓了一跳,赶忙回礼之后,脸都红透了。

    “伊宁伊宁,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了?”伊宁和李嫣是一般年岁的,只是李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见过两位公主之后,又把目标对准了楚楚可怜的小伊宁。

    “奴婢不知。”伊宁的汉语水平在李沐的悉心教导和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已经有了非常可观的进步,至少日常对话的时候,还是大概能听得懂了。

    “我知道我两一年生的,你说你是几月的?”李嫣兴奋的问道。

    “大约是十月吧。”伊宁有些不肯定的说。

    “大概是十月?伊宁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吗?”李嫣奇怪的说。

    “不知道,从来没有听爹娘提起过。”伊宁还是低着头,小声的说。

    “可是每年不都应该过生辰日子的么?”

    “我。。。没有过过生日,爹娘也没提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伊宁有些难过的说道。

    “啊?真的?”李嫣看着伊宁难过的小脸,自己也有些难受了,赶忙抱了抱伊宁,然后又笑着说:“我也是十月的,十月二十四,以后我们两个就是一家人啦,有什么事,跟姐姐说,有姐姐。。。额的大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噗嗤”一声,刚有点难过的伊宁被李嫣这毫无底气的话逗得笑了出来,点着小脑袋道:“嫣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东南首牧的府邸,别没有个正形的样子。”李嫣正像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听起来温柔的女声,一下子让李嫣安静了下来。

    “大母。。。”李嫣娇怯怯的回头看去,正是李沐的母亲,现在晋阳侯府的老夫人娥恩哲。

    “娘,小嫣也是难得出来一趟,你就不要为难他了。”李沐开口道,算是帮李嫣解了围。

    待到李家众人进入府中之后,落在后面的白杆卫士,凑近李沐身边,很小声的说道:“公子,辽东那边,真的已经凶险至此?”

    自从上次熊成传信给他说辽东有变之后,李沐就秘密的把锦州侯府的家人通过海路带到了江南来,他李沐现在是东南经略,不可能回到辽东是处理朝鲜的事务,所以为了防止局势不可控制,自己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现在还不知道,应该还没有。”朝廷每日都有发往全国各级官署的官方邸报,功能大致相当于后世的政府内参,如果有辽东和朝鲜的重大变故,邸报上肯定会有消息。

    何况虽然李沐已经离职辽东,但是对辽东的控制力还是有的,朝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我看邸报上说,王化贞要走了。”中庭的大树下,李沐和李硕两人坐在树边的大理石的篱笆上,轻声的说着话,李硕虽然刚刚年满十八岁,但是在李沐不在的日子里,也作为男主人打点了不少家族事务,现在看来,能力非常值得认可,且由于是自己的堂弟,更是值得信任的。

    “王化贞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非要上书请辞巡抚一职。按理来说,这段时间,建奴那边消停了许多,辽东算是难得安静了几天,正是他这个巡抚做的惬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执意要走。”李硕分析了一下形势,也是心中纳罕不已。

    “传言接任的是谁?”李沐沉声道。

    “据说是原来的山海关兵备袁崇焕,让他继任巡抚。”李硕道。

    “袁崇焕,袁崇焕。”李沐低低的念叨着,思绪不禁回到了那年在朝鲜,在朝鲜领议政的值房中,看到的那张纸条。

    “怎么了大哥?这个人有问题?他的履历还是很清白的啊,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在邵武做了两年知县,自己毛遂自荐去了山海关做镇守,据说招募了一万多精锐的募军,看起来还是很有些才能的。”李硕道。

    “云和,一个人的才能多少,自己非常重要,但是一个人的人格,是比才能要重要千百倍的,如果此人心有歹意,那么才能越大,反而越是祸害!”李沐道。

    “大哥觉得这个袁崇焕有问题?”李硕问道。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但是我还是要去信熊督师,这个袁崇焕,不得不防!”李沐肯定的说。

    “沐郎。”两人说话间,门厅下已经换上正式会客华服的若菡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巧笑顾盼间,仿佛冬天的寒冷都被她融化了不少。

    佳人缓缓走到两人面前,李硕赶紧起身道:“见过大嫂。”

    若菡也知道这个小叔子最是重礼数的,当然在这个时代,礼数周全是会给人留下非常好的印象的,若菡也是满眼欣赏的看了看李硕,点头道:“我来是告诉沐郎一声,前厅来报,郑家家主来访。”

    “郑芝豹?他终于想通了?”李沐冷笑一声,施施然站起身来,对着李硕点点头,两人一同前往前厅去了。

    前厅的知足二字的大牌匾下,郑芝豹有些坐立不安的喝着茶水。前些日子,把自己和李沐的对话和大哥郑芝龙一说,那边几乎是破口大骂,要不是看在郑芝豹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为家族服务的份上,说不准大耳刮子就抡过来了。

    郑芝龙是常来往日本,朝鲜和山东这些海上航线的大海商,现在在辽东和朝鲜,李沐的势力已经大到他们不可想象,郑芝豹毕竟常年在香山澳(澳门)通商,不知道现在辽东的李氏有多可怕。

    李沐本人,更是辽东大地上百战百胜的武神存在,郑芝龙觉得自己颇有些精兵强将,但是肯定是不能和数万满蒙铁骑相提并论的,只要郑芝龙还要上岸做买卖,李沐这个人就绕不过去。

    这边李沐刚一出来,郑芝豹就赶忙站起身来,对着李沐施礼道:“草民见过柱国。”态度比上次见面好了数倍不止。

    “坐吧。”李沐挥挥手示意免礼,带着李硕在上首坐了,郑芝豹这才屁股挨了半边椅子,小心翼翼的坐回了凳子上。

    “大人,草民这次前来,是尽最大的诚意,代表郑家,来和大人谈合作的。”郑芝豹谈及合作,也放低了声音,认真的说道。

    “郑员外来谈,是答应本官的条件了?”对于郑芝豹这样的海商,就要恩威并济,决不能让对方看扁了自己。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斗争,每一寸都是千万两实打实的白银,绝不可能和和气气的善了了。

    “大人所提之条件,我们是可以接受的。”郑芝豹也没有多矫情,老老实实的说:“只是不知大人对加大通商力度,增加通商口岸之后,朝廷水师是否有足够舰船护航,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此话何解?”

    “大人,现在我们通往吕宋(菲律宾群岛),南洋,天竺(印度),安南(越南),暹罗(泰国),朝鲜,日本,甚至弗朗机(葡萄牙),英吉利(英国),罗刹(俄罗斯)等国的航线就有七十多条,每天往来商船六百余艘,大人若是要为所有商船护航,可知需要多少远洋战船不可?”郑芝豹有些故意显露实力的说道,在海权并不突出,海军几乎没有的大明,郑家的实力,已经不比朝廷水师差多少了。

    “这个不劳你操心,你们只管把该交的交上来,其他的自然我自然有我的考虑。”李沐沉声道。

    “大人,我们既然是合作,还是请大人赐教,否则我们也不敢将身家性命,交到朝廷水师的手中。”郑芝豹并没有退让而是梗直了脖子说道:“那荷兰国人,红毛子的战船都配有数十门精良火炮,大人可是不知道他们的厉害哟。”

    李沐突然站起身来,目光如电,猛地一扫,在战场上淬炼的气势勃然而出,吓得郑芝豹往椅子里面缩了一缩。

    “我要重新启用龙江船厂,我已经派人往兵部衙门索要宝船图纸,我中华海上威严,曾经领先于世界,子孙不肖,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只要龙江船厂重开,以我们的实力,又何须惧怕那些泰西弹丸小国?”李沐自信的说道。在近现代国家没有成型,世界大部分国家还处于封建体制下的时候,国土和人口就是实力的象征,论动员能力,大明确实低下,但是欧洲此时称作列强,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大明的人口之多,经济之繁荣,文化之昌盛,是这个时代的欧洲,远远不能相比的。

    永乐三年,1405年,郑和率领宝船200余艘,水手两万七千人,诸国震怖,奉为上国。

    两百年过去了,大明的海上荣光,不仅南洋诸国已然不记得,连我们自己,都快忘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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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侯爵介绍:
大明末年,朝堂党同伐异,一片混乱。国家风雨飘摇,四面楚歌。
李沐不过一介白身,姻缘巧合之下,有幸成为宁远伯李成梁的世孙,靠着祖上爵位混军功,居然已经官居一品,世袭侯爵了。
可是匹夫之勇,何足道哉,我要改变民族气数,必须操文武大权与一身,武官,我做得,那文官,自然也做得。
晚明图景,精彩绝伦,既有皇权阉党,亦有秦淮八艳。既乱世烽火,又风流如画。
历史,是记在书本上的烟火。风云际会间,总有一个人,轻轻撞了一下它。
从此,换了人间。。。一品侯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侯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侯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