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贱骨头
三轮重炮轰击过后,烟尘逐渐散去,大批寺军立刻把守住了福王府的众多要道。那些花花架子一般的卫士,除了少数有些真本事的造成了一些小麻烦以外,其余的要么大炮一响就逃了,要么就一个照面就被放倒了。
整个福王府上下,只有福王世子朱由崧手中的数百精兵尚堪一战,这支兵是当初与崇祯争储位时豢养的私人打手,崇祯已经继位五年了,朱由崧不仅没有解散这支小部队,反而下大力气扩充其实力,如今看来这位小福王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一直不小嘛。
李沐这边刚刚来到前厅大门前,朱漆大门就吱吱呀呀的缓缓打开了,不多时就从里面走出一个体格惊人的胖子,看上去不下有三百多斤,连周围算是见多识广的李沐亲信卫队都惊讶不已。不过看那穿着打扮,这位体格健硕的人肉坦克,想必就是当初在朝中呼风唤雨,大名鼎鼎的福王殿下了。不过李沐私以为,幸亏如今的大明王朝没有专业媒体机构,否则就单凭这位爷的卖相,估计在争宠中都很难取得支持。
“李沐,你。。。”
“下官参见殿下!”未等福王把话说完,李沐就毫不客气的打断道:“忽闻殿下身染有恙,下官总制河南军政,自然理当亲自登门探望。”
“你探望什么来的?”福王怒气冲冲的对李沐道:“我福王府数十年积蓄毁于一旦,有多少瑰丽奇宝丧于炮火,李沐,你自己最好心里有个数儿!”
“下官大致估计,值银四千万两左右。”李沐淡淡的笑道。
“四千万?李沐啊李沐,你也太小看孤王了。”福王恨恨的冷笑道:“这满眼雕梁画栋,琳琅满目,奇珍异宝,怕是不止亿万之数,你区区四千万两,就敢打发孤王?我看你是彻底不把我皇家放在眼里,分明就是造反谋逆!”
福王气势汹汹的质问着,李沐倒是丝毫也不慌乱,依旧用那淡然而肯定的语气回道:“孟津决口,河南大饥,百姓死伤惨重,各府流民遍野,福王殿下不思赈济灾民为国分忧也就罢了,毕竟您是藩王,有些时候确是需要避嫌。但是殿下强行劫掠河南官军之军饷,强征河南百姓赈灾之粮款,未免显得有些猖狂无道,目中无人了吧。”
“李沐!你休要胡言!”对于侵占朝廷拨付的军饷和赈灾粮款的事儿,虽然福王早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可是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的,肯定打死也承认不得。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看上去是要和诚国公耍赖到底了。
李大公子见对方连身份都不顾,彻底放下了基本良知,心下悲哀的叹了口气。大明诸藩,从鲁王,宁王,襄王,福王,蜀王这些老派豪门,到秦王,定王,代王,肃王,岷王,韩王这些新兴贵族,朱家宗室之中,王侯都比比皆是,随手就能数出十几个来,更不要说那些袭爵分封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了。当初张居正搞一条鞭法的时候统计过一次,彼时便已有四百万之巨,时至今日,大明朝的宗室们到底有多少,连朝廷自己都很难说清。
明代宗室除皇帝血脉以外,不让掌握任何实权,不许参加四民之业(士农工商),国家规定你要当废物,当然让那些从小在温柔乡里长大的纨绔子弟们心满意足的很。但是这些人空有极高的头衔,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整个帝国的大包袱,到了如今,已经严重影响了帝国财政的收支平衡!
李沐在众目睽睽之下,紧走两步到福王面前,忽然面色一变,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福王,嘴里阴恻恻的道一句:“本官就问一句,赈灾粮款,王师军饷,王爷还,还是不还。”
“孤王。。。孤王未曾。。。”
“轰隆。”福王话音未落,大炮再次轰鸣起来,吓得那三百多斤肥肉整个儿一哆嗦,下意识的就想往远处多,被李沐一把揪住,抬起一脚便将其踹翻在地,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嘴里轻声重复道:“如若殿下不认,那今日就只好将你整座福王府夷为平地,来证明殿下所言非虚了。”
“放肆,李沐!孤王是皇祖亲弟,当今圣上的叔祖,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
“轰隆。”无论福王如何威胁,强大的火炮依旧在怒吼着,福王府的卫士们早就被杀散了,无力提供任何支援,只好由着整座王府升腾起熊熊烈火而无能为力。
福王朱常洵看着自己钟爱的王府被大炮摧残得不成样子,这才第一次发现,他朱常洵如果褪下福王的外衣,真的比起普通士卒都多有不及。
“福王殿下,河南局势复杂,诸军疲惫,原河南总制杨鹤杨大人已经无力控制局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否则朝廷也不会派我来给收拾这个烂摊子。若是您将我一本参走了,凭我李沐十几年沙场征战的经验,洛阳不出数月,必然沦于叛军之手,到时候福王殿下能不能凭借一己之力降服数十万叛军望风影从,可就要殿下自己先好好想想了。”李沐凑近了福王数步之内,依旧带着那副看上去毫无所谓的浅笑,如今大明形势和历史上多有不同,陕甘一带由于西北军军力强盛,大批流民被迫转战河南。山东,湖北,四川数省,使得河南的流寇比起历史上高出数倍不止,河南全省除开封,洛阳几座大城市以外,其余已经十去其九,杨鹤手中满打满算不过三万官军,随着流寇数量呈几何数量增长,已渐渐失去了对战局的控制,只能固守开封和洛阳以求自保了。
福王嘴里嗫嚅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福王府多年以来在河南横征暴敛,干了无数让人戳脊梁骨的勾当,要是河南流寇攻进洛阳城,自己定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可言。故而现如今,李沐还真是他福王府明哲保身的唯一指望,轻易得罪不起。
“李。。。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朝廷既然派你镇守河南,自有朝廷深谋远虑的考量嘛。”胖的像个大肉球一般的福王心里转了几十个弯儿,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态度迅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带着几分生硬的客气对李沐道:“但凡诚国公属下有和军资需求,孤王。。。孤王。。。当不吝府库所存,尽力支援。”
“殿下英明。”
李大公子重炮齐鸣,将福王府上的中宫大殿都轰塌了,铲平了半个福王府。福王被逼无奈之下,只好交出了所有劫掠的粮款,而最后一直嚷嚷着要让李沐抄灭九族的福王,最终在奏章上填了个雷击焚毁的原因,就将福王府的一切尽数放过,让河南官场熟悉他的高官们都震惊不已。
第三百四十二章 皇太极称帝
要说怪也就那么邪性,李沐率军抵达河南之后,曾经猖狂无比,甚嚣尘上,天天嚷嚷着要攻洛阳,坐皇帝的流寇叛军们一下子老实了不少。十二月初一日,官军收复洧川,初四收复鄢陵,李沐所率寺军所到之处,对流贼叛军予以铁腕屠杀,对被迫从贼之流民予以抚恤优待,组织流民赴黄河筑堤,临时招募青状流民数万人组建十五个河道护卫营,三十个河道抚民营,配给武器,派遣寺军加以训练,以工代赈,双管齐下,豫北的情势开始迅速稳定下来。
而在远在辽东之地的蓟辽总督袁崇焕,这两天过得倒是不怎么顺心。
十二月初九,袁崇焕率关宁军四万余众与建奴大军战于宁远城外,关宁军损失刚刚数千,便在各级将领的带领下疯狂后退,即一有损则不复再战。袁崇焕空有建功立业之心,却没有控制这帮辽西将门的铁腕手段,只好带着大军撤退,不料建奴主力趁势追击,大败袁崇焕部,关宁军损失一万多人,退守高台堡,塔山堡,再不愿出城一步。
宁远城城池坚固,顷刻间建奴也难以攻取,毕竟作为大明朝数十年精心铸造的关外第一坚城,无论是火力还是城防都远非锦州可比。阿敏带着数万建奴大军狂攻数月,一直到了十二月中,辽东已经开始渐入冰封,不得不停止了对宁远的攻击。
一直到崇祯六年正月,宁远城外一直也没有什么大动静,可是没想到刚刚过了正月,辽东却传来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二月初四,皇太极在盛京(大明称沈阳)建国称帝,国号大清,改元崇德,以当年为崇德元年,彼时辽东前锋总兵官祖大寿正在大凌河堡重筑大凌河城,结果城池修到一般,皇太极刚刚便带三万建奴大军围住了大凌河城,辽东形势瞬间急转直下,让大明王朝深为震惊。
李沐收到皇太极称帝消息的时候,才刚刚率兵进入开封,豫北情势刚刚好一点,但是国家整体局面尚不容乐观,现在孔有德在山东一带如入无人之境,建奴又为祸辽东烽烟再起,西南的安邦彦割据云南,贵州两省之地,云贵总督镇压不力,眼看贼军势力越来越大,白杆兵入滇黔平叛,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而朝廷钦封的诚国公,先帝赐“紫云神武将军”的大明朝第一神将却只能在遥远的河南望而兴叹,确是让一直为国朝四处救火的李沐有些心寒。
按理来说,李沐多年征战于辽东,朝廷并不是没有机会彻底解决建奴边患,还辽东百姓平宁生活。但是出于对李沐这样手握重兵将领的忌惮,朝廷数次内调他,无论是调往东南,西北,还是河南,都是出于对李沐兵权的忌惮。而辽东镇在朝廷和袁崇焕两方共同昏庸的管理下,让建奴每每抓住机会缓过气来,这一次竟然直接打到了宁远城下,称帝建国了!
“大清。。。”李沐手中握着奏报,眼中带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渐渐的把那奏报揉成了一个纸团。
李沐的脑海中,如今仍然回响着昨日孔胤植对他说过的话,让他心中巨浪翻腾,难以抉择。
“云琪,如今辽东局势崩坏,但是朝廷忌惮你的兵权,依旧不肯让你回辽东带兵,为今之计。。。只有让辽东镇彻底崩溃,关宁军主力覆灭于松锦,你才能有机会回辽东重掌兵权,彻底将伪清政权扼杀在萌芽之期。云琪,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辽东镇于我们而言早已不是什么友军,而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正好趁此机会,将这两大心腹之患一并铲除!他袁崇焕,还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孔胤植的分析,确实切中要害。连李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当下破局之法,就是要让辽东镇彻底崩溃,使得李沐及李氏军队成为朝廷唯一的仪仗,辽东镇虽然行径为人不齿,但是本质上的做法倒是有可借鉴之处,毕竟垄端才有主动权嘛。可是真的让李沐效仿袁崇焕的辽镇,在背后给队友捅刀子,这又和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辽西将门集团有何区别?
时隔多年,当初天真的世家公子李沐,早已成长为成熟的军事政治家,但是在他的眼中,成功的政治家,也必须有大道至简,不忘本心的品质。否则极易陷入没完没了的政治斗争中,成为彻头彻尾的官僚而最终难免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之一。
李沐在开封城的官署中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却不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沐有些讶异的回头一看,面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很是开心的柔声道:“鸢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推门的正是李沐的几位娇妻之一,曾经的白莲教圣女洛鸢。洛圣女早已身为人妇,倒是依旧好那一身白衣,因为内功深厚,倒是没有什么寒暑之虞,这刚刚初春的世界,洛姑娘一身白衣胜雪,一双诱人的大长腿还是动人依旧,看得李沐心中痒痒,一个用力就把洛圣女拉到了怀里,双手不住的把玩着她那双浑圆修长的玉腿,猴急的就去咬洛圣女的扣子。
“沐郎,夫君。。。不要。。。等一下。”洛鸢吐气如兰的娇声推拒着,将一只柔夷按在李沐侵略的嘴唇上,气喘吁吁的道:“沐郎,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快讲快讲。”李沐现在仿佛是在奶酪边打转的小老鼠,不住的催促着洛鸢赶快说完。
“青花卫出手查了,东海,有问题!”洛鸢双手环着李沐的脖子,一双美眸认真的看着他,斩钉截铁的道。
“问题?”提起东海,李沐手上的动作渐渐放了下来,思忖了一会儿后,半晌才沉声开口道:“是程云的问题?”
“这倒尚不知晓。”洛鸢摇摇头,从李沐的身上站了起来,绕到李沐的身后来,一边轻轻帮他按压太阳穴,一边娓娓道来:“青花卫赴山东,辽东,东南各省查验东海的账目和往来记录,发现在先帝驾崩的那一段时间,他们和山东衍圣公府过从甚密,但是之后也渐渐没有什么交集了。前些日子,我青花卫内卫探子来报,说大批东海番子从山东出海前往朝鲜待命,时间正是你从辽东归国不久,这些番子一直在朝鲜潜伏着,直到最近才开始有所动作。”
“这不是我授意的行动。”李沐隐隐感觉到,孔胤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怕非一时兴起之言,他身为衍圣公,本身就拥有独立于李氏集团体系之外的强大实力,若是他和李氏集团内部的人联合起来,到底能集聚多大的能量,连李沐心里都没有底。
“我从来没有授意东海派遣大量的人员进驻朝鲜,毕竟现在朝鲜并不是当下的重点。”李沐有些担忧的道:“如果这些人蓄谋已久,从我自辽东回来就已经开始布局,三年过去了,怕是整个朝鲜王国,已经基本在他们手中了。”
“是啊。”洛鸢弯腰轻轻的在李沐的耳边道:“朝鲜,怕是要变天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岁在癸酉(上)
大明崇祯六年,公元16年二月,癸酉年。
一身青色长袍的朝鲜王李倧刚刚回到庆云宫内,便有内禁卫大将送上奏报,李倧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各式案卷,不知为何忽然兴起一股烦躁的无明业火,三两下将桌子扶乱,起身站到窗前,抬首看向外面乍暖抽芽的树枝,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
自李妍儿出嫁大明,离开朝鲜之后,李倧便从昌德宫搬到了庆云宫来。不过庆云宫原为软禁仁穆大妃的清冷宫室,年久失修,狭**仄,故而平日里上朝接见大臣依旧是在昌德宫进行。堂堂朝鲜王每日不辞辛苦的往来穿梭于两座宫室之间,只因庆云宫曾是李妍儿在朝鲜的居所。对于这个妹妹,李倧是深为疼爱的。可惜他贵为王侯,终究不可能像平常人那般享受天伦之乐,起初牺牲李妍儿也是出于对大明朝鲜两国之间势力的平衡,无论他是不是一个好兄长,他都必须要做一个合格的朝鲜王。
“吴允谦人呢?还没有来?”李倧对着窗子发了会儿呆,似乎想起了什么正事,这才主动出言问道。
“领议政大人接到王命就已启程,如今已在宫门外等候。”庆云宫提调尚宫恭敬的回道。
原来的朝鲜领议政李元翼死于崇祯二年李沐卫队之手,李元翼是南人党的元老人物,虽然南人党曾经出了个李适宫变的事儿,差点把刚刚继位的李倧从王位上掀下来。但是成熟的政治家,是不会在乎这些过往的,李元翼是李倧精心培养用于平衡朝中西人党势力的关键人物,不料遭遇不测之后,李倧不得不扶持得到大部分朝中官员支持的西人党党魁吴允谦上位领议政。但是对于这个领议政,李倧总是怀有极大的戒心,毕竟西人党是支持李倧上位的主要功臣,在朝鲜朝野上下几乎不可一世,如今再添了位领议政,已经让李倧本人感觉到了威胁。
“宣吴允谦。”李倧纵然心中对吴允谦很有成见,但是仍旧不动声色的命令道。
李倧下令之后,不多时门外就想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虽然有些苍老之感,但是中气十足,丝毫不显疲态:“微臣吴允谦,求见大王。”
“进来吧。”李倧慢慢的转过身来,见吴允谦已经进入殿内,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再度施礼,随即开门见山的问道:“我让你派人去招纳东江镇大明叛将孔有德,如今可有结果?”
东江镇叛将孔有德自从在山东造反之后,立刻成了除了大明朝廷以外各方势力的香饽饽。
孔有德手里,有整个辽东唯一由葡萄牙教官训练的葡萄牙重炮营,也就是东江镇弗朗机炮营,这个炮营的五十门速射炮全部原装进口于佛郎机国,比起李氏集团自造的西班牙速射炮也不遑多让。在这个整个建奴帝国花费数年才铸出两百多门良莠不齐的各色火炮的时代,五十门精良的西式火炮,怎么能不让李倧这样的野心家眼馋不已。
“这件事情极为重要,只要能说服孔有德举部来降,我国愿以重金厚禄相酬,甚至封君封侯,食邑上万也可以谈!只要有了孔有德部的精锐步兵和弗朗机炮营,朝鲜就能成为建奴和大明之间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李倧语气激动的道。
“大王!”相比起李元翼毫无原则的做李倧的舔狗一系,吴允谦显然有着自己的原则:“现在我方和天朝正是联合抗击建奴之时,奴酋皇太极又刚刚在沈阳建立伪朝,天下正统,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现在我国不应主动收编天朝精锐,而是应当迅速联系辽东各镇大明王师,集联合之兵,赴天下正统之战!建奴山中野人,又怎能妄自称帝?!”
“领议政,如今天朝在辽东屯驻重兵十余万尚且不敌,我朝鲜国力贫弱,又如何和强大的建奴铁骑正面抗衡?”李倧的声调又提高了一些:“孔有德部之重要,关系我朝鲜国运兴衰,还望爱卿用心去做,做好了,孤王重重有赏。”
吴允谦也不知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疯,依旧梗直了脖子反对道:“大王,如今朝鲜正是面临抉择的关键时刻,更是不能掉以轻心啊,天朝虽有纷乱,但有诚国公李大人镇守南北,必无远虑之忧,从长远来看,我国还是要坚定的站在天朝的一边,协助。。。”
“诚国公?诚国公?诚国公?!”提起李沐,不知为何突然挑动了李倧的敏感神经,平日里一直喜怒不形于色,气度内敛稳重的朝鲜王勃然暴怒,甚至一把抓住了吴允谦的衣领口,恶狠狠的盯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道:“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朝鲜,辽东,乃至整个大明,都是靠他李沐一个人担在肩上?!其余人等,包括孤王在内,都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只有跟着他李沐做的事情去做才有希望,否则就是注定的失败?!他诚国公这些年南征北战,到处救火,可是放眼整个天朝,乱子越剿越多,又有哪一天真的消停过!”
吴允谦显然有些被李倧的突然发难吓到了,愣了半晌才干净跪在地上请罪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
李倧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吴允谦,无奈的自嘲一笑道:“你就只会说大王息怒,也并没有说我说的不对,是啊,可不是嘛,要是没了他李沐,如今的辽东该会是什么样子呢?宁锦防线是不是早已失守,皇太极是不是早就称帝建国,我朝鲜也是不是早已为人奴役,成为满洲藩属?”
“大王,皇太极宵小之辈,岂能久存。。。”
“滚!”李倧怒吼一声。
“微臣告退。”吴允谦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对李倧的话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面不改色的施礼而去,看在李倧的眼里,似乎满满的都是讽刺。
李倧强忍着怒气回到御座上,门外又传来提调尚宫那温柔,经过专业训练的声音:“启禀大王,赵贵人求见。”
“不见!”李倧正在气头上,现在看谁都不顺眼,自然毫不客气的怒道:“孤现在谁也不见!”
只是安静了一会儿,殿门却缓缓的打开了,一声红色小衣,素白朝鲜长裙的赵贵人袅袅婷婷的从门边探出身子,小心翼翼的娇唤道:“大王~”
“孤王说的你听不到是吗?!”若是以往,李倧对于宠爱的赵贵人,那是一句恶言恶语都不忍相加,如今倒是没了什么顾忌,上来就直斥道:“到底是孤王自己废物,连国政管不了就算了,连女人都管不了吗?!滚!都给我滚!”
“诺,大王。。。”赵贵人唯唯诺诺的从宫殿中退了出来,回到庆云宫的中庭之下,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嘴里喃喃的道:“李倧,原本念及旧情,想放你一条生路,如今你既自己求死,那便怪不得妾身,心狠手辣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岁在癸酉(下)
李倧兀自在庆云宫的寝殿内发了一会儿脾气,随后还是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招纳山东孔有德部,那与大明交恶就是必然之势,可是如今建奴虽已建国称帝,国势却依旧不稳。虽然李倧非常不愿意承认,但是他还是不得不说,只要李沐还在一日,建奴就不可能真正有所大作为。哪怕他们得天之幸,拿下了整个辽镇,万一明廷被逼到墙角,调李沐回辽东掌兵,这个所谓的大清帝国还能存续多久,李倧心里也没有什么底。
如果两边都靠不住,那就只有靠自己了。按照他的想法,若是孔有德部能率军来降,朝鲜说不准可以凭借强大的军力严守中立,在明清两国拼的两败俱伤之时趁机出兵夺取辽东,恢复古高句丽帝国的疆土和荣光,那他李倧定然会成为朝鲜之千古一帝,名留青史。
李倧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传膳的时间。让李倧没想到的是,刚才被一顿训斥仓皇而去的赵贵人,居然又亲自端着晚膳回来了。看着赵贵人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恢复了冷静的李倧还是有些歉意的,更是难得的主动牵着赵贵人的手坐下,柔声道一句:“今日心情不佳,倒是连累你了。”
“大王操心国事,日理万机,妾身怎敢心有怨愤。”赵贵人似乎浑不在意的恭声答道:“这两日天气寒冷,妾身倒是备上了些温热膳食,殿下也该多多享用才好。”
“好好好,你有心了。”李倧取筷子夹了一块白玉豆腐吃了,又见赵贵人取出一个小罐,对李倧贴心的说道:“天气寒冷,妾身特地从烧厨房取来窖藏的参酒,让殿下小酌几杯,怡情暖身,一举两得。”
见赵贵人如此体贴,李倧自然也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何况朝鲜地处北境,冬季和初春都异常寒冷,参酒也确是暖身佳品,李倧不疑有他,便开开心心的多饮了几杯。
酒过三巡之后,李倧的身子渐渐也燥热起来,趁着赵贵人在身边,干脆就在庆云宫临幸了她,但是却没有带着赵贵人一同宿下,李倧屡经宫变,谨慎无比,甚至临幸嫔妃之后都从不留宿,而是单独睡在侍卫环绕的寝殿里。只是今天睡到深夜,李倧却忽然感觉腹中绞痛难忍,不住的在床榻上翻滚着痛苦呻吟,值夜的尚宫感觉大王有恙,赶忙速传医官诊治。
医官认真诊治之后,面色沉重的开口问提调尚宫:“大王今夜所传晚膳为何物?”
“一道白玉豆腐,一道香葱鸭子,一道金玉满堂,一道陈荷香糕。还有十几种冷盘,都是些常用的,以前也没有问题啊。”提调尚宫无辜的道:“菜都是最高尚宫亲自试过的,她本人也没有任何问题。”
医官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忽然鼻尖一动,奇怪的问道:“大王可有饮酒?”
“像是有饮些许参酒。”提调尚宫答道。
“取来看看。”医官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要求道。
提调尚宫取来那瓶参酒递给医官,医官取出少许在舌尖上尝了,这才冷笑数声道:“这酒是谁贡上的?”
“是赵贵人。”提调尚宫赶紧回道:“难道医官大人觉得赵贵人贡上的酒有毒物?”
“那倒没有。”医官摇头答道:“这酒是难得的窖藏参酒,从烧厨房的酒窖取出,一路有人监看,哪有机会淬毒,只不过酒是无毒,但依旧其心可诛!我国参酒味苦,往往混合各种蜜糖而饮。这酒里添了大量的蜂蜜,而蜂蜜,便是和豆腐头一等相克之物,大量混合,轻则致聋,重则殒命!”
。。。。。
庆云宫内,刚刚有些好转的李倧穿着一身单衣,全身几乎都被冷汗浸透了。周围站着四名内禁卫士卒,面前的地上,趴着一位穿着朝鲜长裙的女子,看样子似乎遭受了酷刑,嘴角和娇躯上处处都是尚未干涸的血迹。
“说。。。说。。。是谁指示你,谋害。。。孤王的。”李倧睁着一双几欲喷火的眼睛,对着眼前的女人嘶哑的问道。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曾经朝鲜王最宠爱的赵贵人,不过赵贵人此时已经深受重创,经过了刑讯之后,早已不复当初梨花带雨的娇艳模样,披散着长发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嘴里粗重而急促的喘着气,仿佛对空气充满了最后的贪婪。
“大王,内禁卫大将徐将军求见。”李倧话问到一半,门外传来提调尚宫的声音。李倧便挥手让内禁卫士卒将赵贵人拉到一边,有气无力的开口道:“让他进来。”
内禁卫大将,自然是李倧最忠诚的心腹,徐将军缓步步入正殿,恭敬行礼道:“回禀大王,末将在赵贵人驻所搜查发现了一个女人。”
徐将军一边禀告一边对外面吩咐道:“带进来!”
随着内禁卫大将一声令下,门外的内禁卫士卒架来一个瘦弱的女子,那女子在寒冬中穿着一层单衣,嘴唇青紫,面色苍白,似乎已经到了香消玉殒的边缘,就差那一口气跟不上便一命呜呼了。
“这是何人?”李倧奇怪的问道。
“回大王,据这女人自己交代,她是汉原府府尹赵昌远之女,赵霖音!”
“你说什么?!”李倧一声惊呼,连音色都变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朝夕相伴已近五年的赵贵人,声调激动的道:“那这个女人是谁?!”
“这个。。。属下不知。”毕竟时间尚短,徐将军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只好先向李倧告罪道。
“传赵昌远!”李倧大吼一声,对左右吩咐道:“汉原府府尹前些日子来京参加新年朝会,应该尚未启程,速速传来见我!”
“诺!”
内禁卫大将领命而去之后,李倧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来到瘦弱的赵霖音面前,缓缓的冷声道:“你说你是汉原府府尹赵昌远之女赵霖音,可有证据?”
“大王。。。民女原为府尹之女。。。但五年之前,我父看中赵贵人姿色瑰丽。。。便将她纳入府中,我大母生怕她迷惑我父,夺了大母的威权,就将我送出府外,让赵贵人顶替我的名字入宫为妃。。。”赵霖音断断续续的诉说着,逻辑上倒是没有任何错处,贪恋美色的赵昌远,嫉妒赵贵人的大妇,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让李倧不得不怀疑起来。
“你先起来吧。”李倧轻轻摇头道:“若真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孤王定会为你做主!”
“民女。。。民女谢大王。。。民女实在是。。。感激大王。。。”赵霖音一副被李倧感激到五体投地的样子,还强撑身体对着李倧一拜到底。
“不必多礼。”李倧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凑上前去伸手虚扶了一下,却忽然感觉眼前寒光一闪,刹那间电光火石,李倧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胸前的匕首,以及那刚才还奄奄一息,转眼就似乎变得异常敏捷而狠辣的赵霖音。
听着耳中不断地传来内禁卫士卒慌乱的吼声,在处处都是“保护大王!”“有刺客!”“快传医馆!”的混乱嘈杂中,李倧的身子一软,缓缓的倒了下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宁远失守
崇祯皇帝其实难得有些闲暇。
很久没有考教太子朱慈烺功课的崇祯皇帝,或许这段日子实在是被纷杂无比的事务弄到快崩溃了,新年大朝会都过去了一个月才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需要教导的太子,虽然早已下旨让礼部尚书陈于廷,詹事姚明恭主讲,少詹王铎、屈可伸侍班教导太子的功课,毕竟这些人都算的上是大明朝廷最后难得菁华大师,可见崇祯皇帝对于朱慈烺还是期望甚高的。
崇祯皇帝年纪不大,但是国事繁杂,事必躬亲,这位从大明朝开国以来,除了太祖皇帝朱元璋以外无人能比的劳模皇帝每天工作的时间几乎都稳定在14-16个小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任何军机大事,都会亲自前往召集阁臣处理,年仅二十二岁便已见老态。
不过虽然皇帝夙兴夜寐,国家依旧到处透风。这位爷努力归努力,但是从来没有试图反思自己有什么问题,而是把当下国事纷乱的一切罪责都推到手下大臣不顶用的原因上。
河南大乱之后,原河道总督陈恕秋后问斩,山东孔有德部造反,山东布政使,山东按察使革职流放。一时间大明朝上下官员几乎人人自危。在这个混乱无比的时节,谁知道流寇这把火会不会有朝一日烧到自己身上呢?
不过让崇祯皇帝稍感欣慰的是,随着秦良玉和马祥麟带一万白杆兵入豫南,李沐带三万寺兵入豫北,大明官军收复大批河南失地,罗汝才,高迎祥部分散逃入山东和湖广境内,难以再寻,杨鹤重整河南官军,将原来的河南各卫所官军和河道防卫营,河道抚民营进行整合,在豫南新设六个豫南镇抚大营,每营两千五百人,在孟津沿岸设下十五个河道镇抚大营,每营两千人,共计屯兵四万五千人,中原形势总算稍稍稳定下来了。
崇祯难得听到些好消息,这两天总算心情阳光了少许,也就抽出空来陪陪儿子读书。周皇后平日里连皇帝的面儿都见不着,如今看到崇祯自然是欣喜异常,朱慈烺年方五岁,倒是聪慧机敏,颇有杰才,让皇帝看着很是满意。
“不错不错。”见朱慈烺摇头晃脑的背完了一篇《诗经·大雅》,崇祯满意的点点头,自言自语的跟着朱慈烺颂了一段,颇为感慨的道:“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天命不是不会改变,你自身不要自绝于天。传布显扬美好的名声,要依据天意审慎恭虔。殷商之亡,故为殷鉴,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父皇,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治理国家,要遵循天命,不能违背天意,保持良好的清名,国政才能长治久安,儿臣说的对吗?”朱慈烺用稚嫩的语言解释着这些晦涩难懂的句子,落在崇祯的眼中,却让他心下生出一丝叹枉。
天命?如今江山之天命,到底还在不在大明这边呢?
见父皇陷入了沉默,朱慈烺心中有些忐忑起来,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忙跪下请罪道:“儿臣失言,请父皇息怒。”
崇祯被朱慈烺的声音一提醒,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微笑着将小太子扶起,牵着他的手坐下,温言教导道:“烺儿,国事艰难,处处烽火,朕确实有些累了,但是朕想留给你一个海内清平,寰宇震服的大明朝,这个责任,无论有多累,朕还是要担起来的。”
“父皇。。。”朱慈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很是骄傲的昂着头,气势十足的道:“父皇心有天下,儿臣知道父皇肯定会解决所有问题,成为千古明君的。”
“哈哈哈。”崇祯听闻稚子之言,很是欣慰的哈哈大笑起来,让周围的女官太监们都纷纷侧目,只是还没有笑多久,掌印大珰曹化淳便急匆匆的穿过众人来到崇祯面前,面对着心情大好的皇帝,竟然一时支支吾吾,不知从何开口。
“大伴,何事如此惊慌?”崇祯笑到一半,见曹化淳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很是疑惑的问道,曹化淳虽然性格温厚,但是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大珰当然不可能处事常有失态,除非是遇见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前线加急军报,宁远城。。。丢了!”曹化淳趴在地上,声音急切的道。
“什么?!”崇祯皇帝不可置信的大吼一声,把一边的太子朱慈烺吓了一大跳。但此时的皇帝是没有什么心情去关心太子了,而是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对着曹化淳的问道:“宁远城,乃历代边镇重点修筑的城池,堪称我大明上下第一坚城,驻有关宁军大军十万余众,这样的城池,怎么会丢?!你说,宁远,到底,怎么,会丢?!”
“据蓟辽总督袁崇焕上报,辽东前锋总兵官祖大寿,副总兵祖大成,宁远镇守祖大乐。。。阵前投敌。。。以致大军惨败,损失无算。。。如今辽东情势危急,袁大人派人加急向朝廷求援,并报请圣裁。。。”曹化淳战战兢兢的道。
“损失无算?什么叫损失无算?!关宁军拿着最高的饷,久据辽东诸城数十载,现在连大本营都守不住,他袁崇焕还有脸舔着脸回来报请圣裁?他想要朕圣裁什么?朕现在只想把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崇祯重重的一挥龙袍,站起身来便准备前往乾清宫,这边刚站起来走了几步,见曹化淳还在地上跪着,顿时怒从心头起,飞起一脚将曹公公狠踹在地,大声呵斥道:“你还在地上跪着等死吗?!”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给朕滚过来,召内阁大臣东暖阁议事!”崇祯瞪着眼睛,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吓得周围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
曹化淳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的转身往文渊阁跑去,结果刚走出没两步,崇祯那有些阴测测的,带着不明意味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不用召集了,命内阁起草诏书,诏五省总督,诚国公李沐为。。。为。。。为九边总制,兼理蓟辽军政,署理粮草,带兵入辽平逆!”
第三百四十六章 海面之下
在去往辽东的马车中,李沐的周围堆着数不清楚的奏报,但是诚国公似乎并没有什么看奏报的心情。
朝鲜传来奏报,朝鲜王李倧遇刺深受重创,昏迷不醒,兴安君李瑅随后暂摄国政。
宁远失守,大凌河堡失守,辽西走廊大半陷落,李沐总觉得,似乎总有一股超出自己掌控的势力,正在努力的壮大自己,而且总是能准确的找到自己的虚弱处下手。
他在辽东之时,西北出了乱子开始,李沐每每被朝廷派去四处救火,但总有其他各处会有问题冒出来,仿佛捉迷藏一般,在大明帝国这个超级大棋盘上,玩着互相追逐,逃跑,再追逐的游戏。
魏忠贤倒台之后,到底是谁竟然还有如此实力,能挑动大明帝国南北各处的矛盾,甚至染指朝鲜内部的权力更迭?
“云琪?云琪?”正当李沐烦心不已的时候,马车外传来衍圣公孔胤植的声音,李沐甫一抬头,就见孔胤植掀开帘子进到车内,稳稳的坐下后,浅笑着对李沐道:“前面就是济南了,山东巡抚朱大典正带人等着你呢,不管怎么样,朱巡抚是你以往在杭州府学的老师,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落下的。”
“这个我醒得。”李沐点点头赞同道:“再行一刻钟,就命大军先停下,我自步行前去和老师相见。”
“据说鲁王也在迎候之列。”孔胤植忽然有些恶趣味的笑道:“你在河南对福王爷做的那一出,可是在藩王里把名声打响了,这鲁王爷以往可是个眼高于顶的货色,他鲁王府在山东地界也是出了名了铁公鸡,这回竟然亲自出城迎候,还当真是恶人要有恶人磨啊。”
“扯淡,什么恶人不恶人的。”李沐没好气的道:“老子看着这些光吃饭不干活的蛀虫就闹得慌,休得再提罢。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人都到了山东,不回曲阜去看看?”
孔胤植一边捡起李沐的奏报,一边嘴里嘟囔着:“没事儿,我一家老小都在西安,回曲阜作甚,回去看那看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嘛?嗯。。。青花卫查出来什么了吗?”
青花卫暗中调查东海之事,于李沐而言是绝对的机密,除了负责青花卫的洛鸢,李沐本人之外,就只有孔胤植一人有所耳闻。
“暂时还没有什么结果。”李沐望着窗外步履整齐,延绵不绝的庞大军队,压低了声音道:“西北军太原镇,固原镇共抽调三万大军,宣府镇一万多人,加上三万寺军,还有尚在松山的五万余锦州军,总共十二万余人,均是新近训练的精锐主力。这一次,我也算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无论如何不敢有所闪失,但是这东海内部之危,仿若如芒在背,实在让我寝食难安,故而一路行来小心翼翼,不敢稍有懈怠。”
“所以你其实偷偷的在唐坞打造数百辆精良无比的秘密战车,不是为了应付建奴铁骑,而是准备对付那不知名的对手是吗?”孔胤植此时才有所醒悟道:“云琪啊云琪,我是真的佩服你啊。”
“除了那精密的战车,还有你也包括在内。”李沐对着孔胤植深深一揖,语气歉然道:“为保万无一失,此战我将收回对寰兄所有的指挥权,参谋本部所有决定直接上报给我,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对寰兄海涵。”
“好好好,都听你的。”孔胤植哭笑不得的道:“你这人从来没走过夜路,行的堂堂正正,为何总是那么怕鬼?反正我也过够了这操心的日子,能歇两天当然大善。”
车行数里之后,李沐就主动下车步行,又复数里后,济南城巍峨高耸的城墙和城下整整齐齐的迎候队伍已经遥遥在望。
李大公子此次所封之九边总制,为大明朝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边疆大员,没有之一。在李沐之前,还从来没有哪一位封疆,能够督师九边于一人,集诸镇大权于一身,要知道大明九边诸镇加起来,陈兵将近百万之数,如此庞大的军队,朝廷又怎能放心付诸一人?
崇祯皇帝这次封李沐这个九边总制,其实在朝中非议极大,不仅是某些站在利益对立面的东林党人,而是有些诸如礼部尚书陈于廷这样的李党中的纯正君子亦颇有微词,这不是关系到谁是谁非,政治利益的问题,而是李大公子万一有所二心,大明朝廷还能不能存活下来的问题!
不过无论李沐做这个总制到底引起了多少人的不满,但是在地方上,官员们还是不敢稍有懈怠的,毕竟人家大明朝开国以来第一封疆的身份摆在这里,京里的那些政治风云,不是他们这帮外放的地方父母官能够左右的事情。
济南城门口,见李沐快步而来,向来眼高于顶的鲁王朱寿宏满脸堆笑的主动凑上前来,对李沐竟然有些讨好的道:“诚国公一路平定河南战事,又逢皇上召唤再赴辽东,实在是劳苦功高,堪为我国朝官员楷模啊!”
“殿下谬赞了。”对于鲁王,李沐可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当初山东饥荒,赤地千里,这位还跑到登莱巡抚袁可立的门前讨要岁贡,真是贪婪无度到了极点,如今这般惺惺作态,反而让李沐更加看轻了他。
不过李沐如今倒是有让鲁王巴结的资本,毕竟这小子在河南可是敢把大炮拉出来轰福王府的种,谁敢说他李沐就一定会把鲁王当根葱了?
鲁王朱寿宏见李沐似乎对自己并不热情,也不着恼,而是转身为他热情引荐了山东的官员,当然,对于朱大典,李沐自然还是要另眼相待的,毕竟人家在杭州府学是他的老师,不过朱大典现在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山东自古民风彪悍,这一番折腾,愣是弄出几十股大小不同的流寇来,随着官军将领沈廷谕、陶廷鑨在阮城店被孔有德部击败,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实际上对于全省的局势已经失去了控制。
现如今的大明王朝腹地诸省其实控制力已经大不如前,无论河南,湖广,四川,云贵,山东各省,几乎都是依靠少量还勉强能用的兵力守住主要大城市,其他地区流寇如何泛滥,也只能由得他去,朝廷若不从边军抽调精锐支援,凭借这些行省已经烂到根子里的卫所兵,几乎无法和数倍于己方的流寇作战。
和山东官员寒暄一番,李沐便问起孔有德部的去向来。孔有德手上那五十门弗朗机速射炮确是不可小视的大敌,李沐本着小心为上的万全原则,决定先将孔有德部这数千叛军彻底拿下再说。
“说来也奇怪。”提起孔有德,朱大典自己也有些疑惑的道:“皇上下旨命你总督九边之后,孔有德就抢了登莱水师的战船,将所有兵将带出了海,据北镇抚司的消息,说是朝鲜王李倧命领议政吴允谦花了大价钱收买孔有德,孔有德这才准备坐船前往朝鲜国的。”
“这么巧?”李沐心下一动,更是疑虑重重,朝鲜国收买孔有德倒是说的通,毕竟谁也不愿意就那么不明不白给别人做小弟。朝鲜国可能野望不大,但是多多少少也想掌握一下自己的命运。孔有德部拥有精良的重炮和训练有素的弗朗机炮炮手,对于军事力量还基本处于冷兵器原始阶段的朝鲜国当然拥有巨大的诱惑力。
然则这孔有德前后脚跟自己错开了,简直就如同之前那种捉迷藏的感觉一样,李沐甚至觉得,孔有德一个已经举了反旗的叛将,好像比起山东阖省的高官们,消息还更要灵通一些呢。
貌似平静的海面之下到底还有多大的冰山,李国公很是担忧的想道。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卿卿性命
辽东高台堡,崇祯六年三月初四。
此时的高台堡内,正是一片乱七八糟的萧索景象。宁远一战,虽然没有彻底将辽镇一网打尽,但是祖家兄弟临阵反戈,宁远陷落,也足以将关宁军的脊梁骨基本打断。
曾经身为大明边镇第一精锐的关宁铁骑此时大多带伤,横七竖八的躺在高台堡的街道上,因为大批辎重毁于战场,这些败军物资缺乏,时常为了些蝇头小利以致同袍之间大打出手,刀兵相向,但是大部分军官似乎也懒得过问,只要不引起大范围的哗变,也就由得这些兵油子们去争。
高台堡原本就没有多少普通百姓,这回剩下为数不多的老百姓大多都遭了友军毒手。关宁军士气崩溃,军纪败坏,每日里烧杀抢掠,奸淫纵火等案件层出不穷,上面大多也就是申饬一二,更让这些养尊处优的痞赖们有恃无恐。
其实整个辽镇,如今也不是全部都被消灭殆尽了。塔山尚有两万驻军,高台还有五万余人,祖大寿虽然是前锋总兵官,但是如今建奴并没有历史上那般不可一世,故而真心愿意跟着他投敌的数量并不多。
十二万关宁铁骑,如今还有七万多人,虽说损失惨重,但是尚有一战之力。只是经历宁远一战之后,关宁军大多老爷兵们都已经被吓破了胆,短时间内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而在高台堡临时总督行在中,比起哀鸿遍野,如丧考妣的关宁军将士,身为辽镇总制的袁崇焕,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要说袁总制这一辈子,总制辽东十年却碌碌无为,在他本人的眼中,便是有两大逃不过的业障。一个是那遭天杀的妖妇客印月,凭借美色和一张灵巧小嘴,愣是让袁崇焕掉进了敌人潜心设计的陷阱中。不过袁崇焕自己也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掉进客印月设下的陷阱里,正是因为他袁督师此生最大的对手,便是如今已经是九边总督,钦封诚国公,武英殿大学士的大明第一重臣,李沐。
袁崇焕自诩出身,才华比起李沐没有一处不及,论出身,他是前蓟辽总督孙承宗得意学生,深受孙承宗的器重,算得上是正经的辽系官员,承袭蓟辽总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论起才华,袁崇焕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二甲进士,虽然名次不如李沐这个一甲第一,但是毕竟在辽东掌军多年,天启二年就已经是兵备佥事,督关外军,那时候的李沐却不过是个刚刚出山,连爵位都不一定能保住的毛头小子。
在袁崇焕的眼中,李沐发家之时的那些所谓战功,完全都是靠着钻建奴的小空子,难登大雅之堂,而李沐之所以有空子钻,完全是因为他的十几万关宁军在正面拖住了建奴的主力大军。若不是这样,又岂有什么沈阳大捷,广宁大捷?结果自己辛辛苦苦拿住关宁军,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让袁崇焕又如何能甘心?
长久以往,嫉妒开始逐渐吞噬了袁崇焕的理智,原来的嫉妒也就慢慢转化为仇恨,在袁崇焕的心中,建奴倒不足为大患,从这位爷崇祯元年上《平辽十策》扬言要五年复辽就可以看出。袁崇焕其实是将李沐当做了最大的仇敌,从山东到辽东,从白莲教到朝鲜国,袁崇焕勾结一切能接触到的力量对李沐下手,但是每每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成了李沐的进身之阶,不知不觉,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已经一骑绝尘而去,成长为自己只能仰望的顶级重臣。而他呢,连宁远大本营都丢了,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几座小堡垒和朝廷无尽的失望和怒火。
随着宁远陷落,锦州陷落,孙承宗的宁锦防御计划基本崩溃殆尽,辽西走廊尽丧敌手,孙承宗大为震怒,直言要带头参劾袁崇焕督师不利的罪名。朝廷指派李沐为九边总督,辽镇,锦镇一应成为李沐的部属,自己竟然要向昔日仇敌俯首称臣!
“可笑啊!可笑,哈哈哈,多年来辛苦奔忙,现如今落得个罪臣的下场!”袁崇焕衣甲散乱,手中握着个精致的酒壶,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状若疯魔的笑道:“辽镇,是老子辛辛苦苦搭起来的,你凭什么?你TM到底是凭什么?!女人是你的,兵权也是你的!李沐啊李沐,你不要欺人太甚!”
天启年间,袁崇焕向皇帝求娶朝鲜明露郡主李妍儿不成,反而被皇后一顿申饬,这事儿不仅是朝野众多高官的笑柄谈资,更被袁崇焕引为生平最大的耻辱之一。自那以后,袁崇焕越发疯狂,最后不惜亲自上阵去锦州镇假传圣旨,以致建奴趁虚而入,辽镇损失惨重。在旁人眼里,袁崇焕自然是要付绝大部分的责任。但是在袁崇焕的心里,这一切却都是李沐的过错,如果没有李沐,他袁崇焕执掌辽镇十余万精兵,是朝廷北大门最为依仗的重臣,也是大明面对建奴唯一可堪一战的精锐主力。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荣耀!若是能有一二小胜,青史留名,高官厚禄,简直唾手可得!
袁崇焕笑着笑着,又提起酒壶灌下一口烈酒,那滚烫而刺激的酒液直直的冲上袁崇焕的脑中,让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阴森恐怖:“不若干脆挥师拿下山海关,杀了张晓,待他从山海关通关之时,直接将其擒杀,倒不失为一条良策。”辽西走廊地势狭小,若是想抵达宁远必须经过山海关,若是从朝鲜登陆费时又太久,按照袁崇焕的想法,李沐只要经过山海关,自己就还有一丝翻盘的希望。
至于杀了李沐以后怎么和朝廷交代?袁崇焕如今都懒得再去想,反正如今不比清平盛世,而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到处烽火连连,自己手握精锐大军,难道还怕朝廷不加以倚重?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大胆!竟敢擅闯总督府邸,不怕。。。啊!”袁崇焕的新思路刚想到一半,就被门外亲兵的惨叫声打断,他心中顿感不妙,转身就去寻摸自己的佩剑,手还没摸到剑柄,大门就被人一脚喘开了,十几个身上还沾着血迹的大汉迅速冲了进来。袁崇焕勃然大怒,刚准备开口呵斥,声音却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盖因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袁崇焕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袁督师,别来无恙啊。”
“李沐!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袁崇焕仿佛安了弹簧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指着李沐道:“你。。。你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高台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我喝多了,是我喝醉了。。。喝醉了。。。”
“袁督师喝醉了是不假,但是本官也不是虚幻之像。”李沐浅浅的笑道:“不经过山海关,还可以从他处来啊。我从山东出海,自觉华岛登岸,绕过宁远到高台有何不可。”
“不!不可能!”袁崇焕惊恐的看着李沐,一点点的后退道:“觉华岛一万多建奴诸军,宁远城有六万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你绕了过来?!”
“觉华岛的那些狗建奴,一部分被我赶下海里喂了鱼,剩下全数被歼,一个不留。”李大公子夷灭一万敌军,仿佛说着什么云淡风轻的小事一般:“至于绕过宁远城就更简单了,我让人举着我自己的中军大纛,宁远城里的建奴连屁都没敢放一个,若是袁督师有兴趣知道原因,我可以送你去他们那里相询一二。”
李沐凑近了袁崇焕两步,指着府外一地的尸体道:“至于你这高台城里的关宁军,早就是惊弓之鸟,一盘散沙,如何能拦得住我了?袁崇焕,本官自诩从履任辽东以来,未曾主动招惹你关宁军,可你三番五次害我在先,起初我念及辽东防务沉重,不欲和你争斗,但你不思悔改,一意孤行,终于触碰了我的底线,我终是不能再容你。。。”
“李沐,你。。。你敢?!你要杀我?!”袁崇焕这几个字都喊破了音,极度惊疑不定的道:“本官纵然新败,但是如今还是朝廷认可的蓟辽总督!你可知擅自杀我,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李沐忽然奋起两步,一把抓住袁崇焕的衣领,可怜袁督师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根本不是李沐的对手,任他如何挣扎也拜托不了,只好瞪大了眼睛,听着李沐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到自己的耳朵里:“这种路数,你袁崇焕再熟悉不过了吧,关宁军主要大将,辽西将门几个当家台柱,祖氏兄弟尽数投敌,满桂将军早已为我所用,只要我再杀了你,关宁军土崩瓦解,已是必然之势。彼时我收拢残兵,手中大军数十万,别说是杀了你,就是杀了你全家再挫骨扬灰,你觉得朝廷能把我如何?”
“你。。。你。。。”袁崇焕不停嗫嚅着,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李沐这么多年的布局,如今正是结果之时,大明朝无论中央朝廷还是地方督抚,到处都是李党的官员,文武官员尽操于手,原本朝廷把李沐困在内阁也就算了,现在放他回九边掌兵,简直如同放虎归山,蛟龙入海,就算是皇上本人,怕是都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袁崇焕,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你当初不惜勾结白莲教,在山东掀起徐鸿儒之乱,引起数十万黎民死难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今日之结局了!”李沐阴测测的看着已经失魂落魄的蓟辽总督袁崇焕,语气不屑的道:“你一个败军之将,为稳固军心计,杀了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情,等到西北军过了山海关,整个关宁集团便将不复存在。袁崇焕,你输了,不过我一点都不意外。我从来就没有着眼于和你争这个输赢,你身为一镇总制,格局眼界却狭**仄如此,毫无报国之心,就算身败名裂,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说完,李沐头也不会的往外走去,身后却突然想起袁崇焕的笑声:“哈哈哈,李沐!你别再装什么圣人了!你不就是想反吗?如今你权位已极,如今若是再平了辽东,皇上必不能容你,李沐,你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之人!摆在你面前的,只有那一条大逆不道的绝路!大明朝虽国事艰难,但绝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知道敢反,必然受到群起而攻之,你若是不反,皇上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比起他朱家天下,一个薄凉功臣的恶名算什么?!哈哈哈,李沐,你快了!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朱明天下
三月初四,新任九边总制李沐抵达辽东高台堡,为安定辽东军民士气,第一件事情就是追究袁崇焕败军之责,下令将袁崇焕斩于阵前,传首九边。
消息传到京师,朝廷自然是大为光火。袁崇焕有没有罪责不论,但是蓟辽总督为从一品的大员,朝廷还没有给出处理意见的时候,李沐居然擅作主张把人杀了?如此猖狂行径,置朝廷尊严于何处?置皇上权威于何处?
乾清宫东暖阁内,崇祯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阴沉脸色,面前坐着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位大学士也是小心万分,大气都不敢乱喘。
要说内阁里几位大学士,除了温体仁,周延儒,李沐三人外,还有首辅韩爌,次辅来宗道,文华殿大学士张子续。按理来说,这三位都是劳苦功高,威望卓著的老臣,皇帝更应该亲之信之,但是崇祯皇帝疑心病极重。越是如同韩阁老,来阁老这样威望极高的肱骨之臣,皇帝反而要疏远三分,反而对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个半路出家的大学士信任有加。
可悲的是,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人履历不丰,入阁为相很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意味,真正遇见什么突发事件基本废人两位,导致天启年间处处叮当乱响,满耳机杼声的东暖阁这两年时常和坟场一般,充斥着阴冷凝重的空气。
日子久了,两位大学士也都习惯了崇祯的性格,这位皇上其实并不是真的需要别人的建议,而是想要有臣子能够猜出他的心意,提到明面上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有个背锅的就可以了。
看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温体仁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对于李沐,崇祯是嫉恨到了十分,这个别说温体仁,朝野上下应该无人不知。但是国家战事频任,还真少了他诚国公不成。看看三省总督杨鹤,云贵总督朱燮元,哪一个真的能顶的起大梁来?现在云贵战事也不乐观,若是桂林失守,怕是还免不了指望李沐去平安邦彦的乱子。
现在崇祯皇帝就仿佛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一方面对李沐极为忌惮,恨不得直接下旨把他杀了了事,一方面辽东建奴刚刚拿下宁远,西南局势又越发败坏,真若是把李沐拿下,谁去指挥那十几万边军精锐?若是再用人不淑以致萨尔浒之败,又有谁能承担这样的罪责呢?
温体仁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周延儒和皇帝身上打转,周延儒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似乎打定了主意只要皇上不问他就绝不开口。
“温爱卿。”崇祯见两位近臣都不说话,还是忍不住抢先开口道:“现如今,事已至此,李沐到底该不该重罚,你以为如何?”
听到崇祯问这个问题,温体仁全身一抖,冷汗立刻就浸透了官袍。按照皇上的意思,李沐不仅要罚,而且最好能重重的罚,就算是不直接斩立决,至少也是个革职查办的下场。但是若是要求重罚,辽东边军怎么办?建奴主力怎么办?难道让温体仁去辽东指挥边军作战吗?
若是万一辽镇作战不力,提出重惩李沐的温体仁就是第一个会被拿来开刀的那一个!
见温体仁支支吾吾的窘迫样子,周延儒不免暗暗好笑,很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他,温体仁见周延儒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死局,自己又如何能轻易解开。
温体仁想不到什么两全之法,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这个。。。微臣以为,诚国公虽擅杀大将,但如今前线危急,此一次实乃权宜之计。。。当然,也不可不罚,亦不可重罚。。。”
崇祯明显不是很满意温体仁的答案,有些嫌恶的撇了撇嘴道:“雨露雷霆均处于主上,若是因为他诚国公地位崇高就轻轻放过,后人岂不是要说朕是赏罚不明的昏君?”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温体仁赶忙请罪道。
见温体仁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崇祯心中暗暗摇头,又转而问周延儒道:“周爱卿可有良策?”
“皇上,微臣有一下下策。”周延儒站起身,有些犹豫的道:“此策实在凶险,但或能暂缓当下之局势。”
“哦?”崇祯眉头一扬,伸手虚抬道:“周爱卿尽可说来,朕恕你无罪。”
“为今之计,只有一策,朝廷遣使,向东虏求和。。。锦州诸城,均可暂归东虏,只要对方归还宁远即可。”周延儒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的道:“甚至,我们可以承认东虏所立之清国为我大明属国,给予他们封号和封土。。。只要他们愿意退兵,给我大明关宁军以喘息之机。”
“周延儒!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你这是在卖国啊!”温体仁听到周延儒的建议,惊得脱口而出,指着周延儒吼道:“我大明朝自立国以来,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议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对东虏割地赔款,换短暂安宁,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寻死路啊!”
“皇上,我大明南北诸镇,大有干梁之才,只是短时间内恐难以协调诸军,不得不仰仗诚国公在军中的极高威望。但若是假以时日,诸如陕甘总督孙传庭,陕西巡抚曹允桢,都是难得一见的干才,数年之后定能执掌大局,以为柱国之臣。只要建奴大军退兵,皇上便可以毫无顾忌的拿下李沐,再派遣心腹之臣,把西北军牢牢握在手中,彼时再集中大军,挥师辽东,一战可定天下。”周延儒反正说都说了,干脆也就不顾及那么多,竹筒倒豆子般的道:“皇上,祖训虽有不议和的条款,但如今情势危急,就算是太祖爷在世,他肯定也会支持您这么做的。诚国公平定河南之乱,封赏的圣旨至今未发,已经让不少人有了非议,现在放眼大明,西北三省都是他的部署,东南六省和舰队也是李家的军队,山东巡抚是他的老师,镇守四川和河南的白杆兵是他生生死死的兄弟,要是再让他握紧了辽镇,锦镇,大明朝的权柄,十之八九已在李氏手中,皇上!这不是要考虑祖训的时候了!这是要考虑朱明天下,社稷宗庙姓甚名谁的时候了!”
崇祯默默地听完周延儒的狂悖之言,脸色忽明忽暗,阴晴不定。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对于崇祯皇帝来说,李沐在战场上百战百胜,也是为了整个帝国政治生命的延续。若是李沐的存在本身就威胁到了朱明天下的存续,那么崇祯自是万万难以容忍的。
在崇祯的心中,大明首先要是朱家的,然后才能谈及御敌于国门之外,若是李沐真的举起大旗造反,朱明王朝轰然倒塌之后,就算是海内平靖,寰宇清和,对于他朱由校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天平就这么一点点的倾斜了,良久之后,崇祯皇帝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很有些虚弱的对周延儒道:“周爱卿,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谈吧,希望你能快点有个结果。另外,与建奴议和之事,乃我朝绝密,任何有敢泄密者,杀无赦!”
“微臣遵旨。”周延儒恭声答道。
“退下吧,朕乏了。”崇祯苦笑一声,对着两位重臣挥挥手,随后从卷帙浩繁的奏章中拿起一本,一边打开奏折一边无奈的喃喃道:“愿天佑大明,莫要再让朕失望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议和
巍峨高耸的宁远城内,皇太极和几位重臣的面前,正站着一位身着官袍的大明官员,此人名徐石麟,嘉兴人,天启二年进士,初入官,即忤魏忠贤而削籍,后魏忠贤倒台后起复为大明南京礼部尚书,此次作为密使出使辽东,算是周延儒极为信任的盟友之一。
大明朝文官班子分两部分,北京和南京各有一套完全相同的行政体系,虽然政务上以北京为准,但是南京六部官员的品级并不低,徐石麟这个南京礼部尚书,既有地位又不扎眼,简直就是干些偷鸡某狗地下勾当的不二人选,可见周延儒大事做不了,但也不是全然无能到了极点。
皇太极对于徐石麟的到来心中还是有些明悟的,遣使求和这种事情,肯定不是正在高台堡集结大军的李沐能干出来的事情,李大公子对于敌人从来都是赶尽杀绝为主,以攻城略地为辅,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的字典里有什么议和的选项。如果徐石麟来宁远求和的消息让李沐知道了,凭着李沐那连蓟辽总督也说杀就杀的性格,徐石麟估计是走不到宁远城的。
那么现在,一切就很明显了,大明帝国的内部,出现了严重的分化,以李沐一系的李氏集团急剧膨胀,已经受到了其他政治势力,甚至是皇帝本人的怀疑,徐石麟极有可能便是来给李沐上眼药的。当然,大明帝国内部的分裂,自然对皇太极来说是个绝好的消息。
对于徐石麟本人来说,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建奴这帮野人的,但是周延儒身为内阁大学士,愣是给他下了死命令,此次谈判,是皇上寄予厚望的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徐石麟为自身前途计,只好竭尽全力的隐藏心里的不屑,还算不卑不亢的对皇太极道:“贵我两方交兵多年,我大明皇上深恤辽东百姓战乱之苦,还请大王及早考虑,停止两方战火,给边境百姓以休养之机。”
“徐大人,我们大清不比你们明人那般拐弯抹角。”徐石麟的长篇大论刚说到一般,五贝勒莽古尔泰就急吼吼的开口道:“你别说那么多战乱之苦,黎民百姓的废话,要是真的体恤百姓,就该早早归顺我大清,把你们汉人的江山让出来,看看咱们会不会比你们做的更好!”
“五贝勒,慎言!”见莽古尔泰似乎上来就要把对方往死里得罪,大贝勒代善赶忙开口道:“徐大人,五贝勒性格急躁,说话冲动,大人不必当真。”
“话是这么说,但是五贝勒有一句话是有道理的。”见代善涨别人威风,灭自家志气,二贝勒阿敏看不下去了,打断代善道:“咱们满人,确实不像明人那般喜欢拐弯抹角,你们有什么条件,都直说出来罢,成与不成,也该讲清楚了不是?”
“好,诸位可听好了。”徐石麟强压怒气,一字一句的对满清贵族们道:“我方提出的条件是,塔山以北,以及锦州,广宁诸城。。。均可为尔等土地,大明也会承认尔国之地位,给予亲王封号和封土。。。”
“放肆!”徐石麟此言一出,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居然是刚刚还没有封贝勒多久的老建奴第十二子多尔衮,不知道徐石麟的话触到了多尔衮的哪根敏感神经,一直以来还算少年老成的他竟然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呵斥道:“我大清是堂堂正正的大清国,皇帝陛下应该和你们明国的皇帝平起平坐,要什么亲王的封号!”
“对!就是,要什么亲王封号!”多尔衮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不少满清贵族的赞同。
“都给朕闭嘴。”见下面自己闹腾了起来,皇太极出言压下了嘈杂的声音,沉声开口问道:“那你们明国又有什么条件呢?”
“我们要求贵国所有军队,退守塔山以北,撤出宁远城。”徐石麟低下头道。
徐石麟这话一出,周围的满清贝勒们大多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现在的大清国刚刚立国不久,还没有将汉家王朝那些体统规矩学来,自然对明廷给出所谓裂土封王的条件毫不感冒。没有你明廷的册封,老子自己不也照样称了帝?没有你明廷的承认,塔山以北难道就不是我大清的国土了?除了锦州镇还在松山有几万所在城里的明军还算精锐,其余诸城早就是大清的囊中之物了!
“徐大人,你既代表明国来我大清议和,这样的条件,也未免太没有诚意了。”二贝勒阿敏很是不满的摇摇头道:“你让我大清交出来之不易的宁远城,却只给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空口承诺,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啊。”
徐石麟见这样的条件似乎真的打动不了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强盗们,只好叹了口气接着说:“为表诚意,我国会尽快调塔山驻军撤往前屯,只要贵国愿先撤兵两万至塔山,我国皇帝便会下旨,以阵前擅杀,处置失当为由,将现任九边总制,诚国公李沐,革职查办!彼时贵国撤兵以后,宁远将成为两国的缓冲地带,名义上归附我国,但是驻军不会超过两千人。”
“嘶”徐石麟这话一出,在场诸位无不色变,对于整个东虏上下来说,李沐绝对是板上钉钉的第一恶魔。此人心思纯熟,手段凌厉,杀伐果断,从天启年间和建奴征战十余载未尝一败,整个大清的八旗精锐有过半丧于李沐之手,久而久之,都已经被李沐打出了一种习惯性的心理阴影。只要是在战场上对抗李沐,强大的建奴铁骑如今都只敢缩在大炮后面,打死不愿意多前进一步。。。
“还请大人先行休息,容我君臣商议后再加定夺。”皇太极见左右不再出声讥讽徐石麟,就知道这帮奴才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虽然不想让对方看了笑话,但是这位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底气。
待到徐石麟离开之后,大贝勒代善主动进言道:“皇上,这徐石麟的话,却不知是真是假,若是明国真有诚意拿下李沐。。。那。。。奴才认为,这宁远,当真是可以舍得。”
“是啊,皇上,只要李沐彻底倒下,多少个宁远拿不回来?”出人意料的,这一回连向来嚣张跋扈的五贝勒莽古尔泰都赶紧赞同道:“只要李沐小蛮子滚蛋了,老子还怕他劳什子个屁的关宁铁骑?”
“只是不知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二贝勒阿敏担心的道:“从明国的角度来看,李沐是目前能够撑住其九边防线的唯一人选,拿下如此重臣,无异于自断臂膀,等同自取灭亡啊。”
“我觉得倒是有可能。”皇太极和大部分满人不同的是,他从小便喜爱汉家文化,深厚汉礼熏陶,对于大明朝廷的内部运作看得更加透彻:“李沐正是因为是重臣,重的有些过头了,时间越久,明国小皇帝当然越容不得他。此等自断臂膀的事情,在汉家王朝的历史上屡见不鲜,远有高宗赵构冤害岳飞,近有英宗皇帝错杀于谦,汉人朝廷,类似这种功高震主,自毁长城的例子不胜枚举,换位思考一下,朕倒是很理解那明国小皇帝的心思。”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咱们应下他?”阿敏试探性的询问道。
“应下,何苦不应?”皇太极果断的决定道:“咱们可以和他明国互相承认疆土,除了那封号,咱不稀罕,让他们自个儿留着以外,其余的都应下。只要李沐真的被夺爵革职,朕倒是不介意再等上几年,彼时李氏人亡政息,明国叛乱四起,复再虚弱,我大清挥师南下,拿下山海关,入主中原,一战而定乾坤,便是百年的国运,数不清的奴才!小小的宁远城,又算得了什么?哈哈哈。。。”
皇太极大笑不止,满场奴才们拍马屁的声音就如黄河溃堤一般席卷而来:“圣上英明,万岁英明,主子爷英明!”
第三百五十章 夷灭
夜幕降临之后,宁远城里,一户普通汉人百姓家庭的灯火还未熄灭。
自从辽东战端开启至今数十年来,辽东大地人口锐减,大部分老百姓要么从山海关逃入关内,真有那故土难离的,也基本就住在宁远,塔山这些关外大城内,故而虽然辽东饱经战火之苦,但是宁远城却是少有的人口大城,除去军队和军属以外,普通百姓也近十万户,比起屡经血洗的建奴都城沈阳(此时沈阳已经改名盛京,为表述方便使用沈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屋内的女人却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赶忙来到门缝边看了看,似乎是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才慌慌张张的把门打开来。
破旧的木门打开之后,屋外走进来一个不算高大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夹袄,不住的搓着手,嘴里一边哈着白色的蒸汽,一边还骂骂咧咧的道:“TMD这帮子狗建奴,扎一天的笆篱就给两个馍馍,天杀的世道,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嘘,当家的,你少说两句吧。”女人见自家丈夫口不择言,紧赶着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拿出一个破旧的陶罐递给他道:“累了一天了还是好好歇歇吧,来先喝口水吧。”
男人接过陶罐,“咕咚”咽下一口温水,依旧满不在乎的道:“怕什么,工地上都传呢,说咱大明朝和建奴之间谈好了价钱,今天狗鞑子就要撤军,到时候王师回来了,日子就能和往常一样了。”
他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一面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粗粮馍馍,递到女人的手里,咧着嘴朴实的笑道:“今天督工的那个马甲还是个汉军,人倒是不坏,你看,这回可好,正经的荞麦面馍馍,可顶饿呢。”
女人见手中两个馍馍几乎都是完整的,只有其中一个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角,知道自家男人怕是又把口粮省下来了,不由得有些心疼道:“你自己总吃那么点,成日里又要去修军营又要去修城墙的,这寒冬腊月的,不多吃些,哪里能顶得住啊。”
“哎呀,这不是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嘛,大闺女,小子,还有你,好好儿的就成,你们好好儿的,我就有用不完的力气,干什么活儿那都是手拿把式,轻轻松松,好啦好啦,把两个小家伙喊起来吃点东西吧。我跟你说,今天我还带了点惊喜回来。”男人故作轻声的摆摆手,又变戏法的从裤管里拿出一个小陶瓶子,轻轻放在桌上道:“就是这么个小瓶子,愁死个人,害得我走路都不敢动静儿大了,一路夹着腚,跟踩着钉板儿似的从工地上回来,可稀罕的东西哩,你瞅瞅。”
那女人来到桌前,疑惑的凑近问了问,面露惊喜的道:“这是。。。油?!还是荤油?这可稀罕了,太稀罕了,太稀罕了。。。”
见自家婆娘那高兴地不知所措的样子,男人满意的点点头道:“你就把上次咱家剩的那些树叶那些出来,把馍馍掰开,沾点荤油,和叶子一块儿吃进去,啧啧,孩子们可得高兴坏了。”
“瞧你那小样儿。”女人很是风情的白了丈夫一眼,看得男人心中一动,赶忙催促着自家婆娘去叫醒孩子,那急吼吼的小心思,看得女人倒是满心甜蜜。
随着天色渐晚,宁远城也逐渐陷入了寂静,东虏的大军早在白天就已经撤离了大半,如今除了数百负责警戒的士兵以外已经没有其余士卒,而两千关宁军将在三天之后接管宁远城的城防。
突然,正在北城门值夜的建奴士卒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黑影,只一瞬间,十余名汉军便纷纷倒下,大量的黑影从北门蜂拥而入,这些人身手矫健,武艺高强,望之不似普通军队,但是竟然难得进退有度,行动极有章法。
“什么事?”刚刚睡下的男人被外面有些奇怪的响动惊醒,睡眼惺忪的从木床上坐了起来,破床板吱呀吱呀的声音吵醒了家里的大女儿。
“爹?你怎么起来了,天亮了嘛。。。”小姑娘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好奶声奶气的问道:“爹爹这么早就要去上工嘛,真的好辛苦啊。”
“傻闺女,还没到上工的时辰呢,你先睡着,爹出去看看。”男人安慰了被吵醒的女儿,趴到窗口向外望去,只见街对面的那家屋门口,有一个建奴士卒打扮的黑影正用长刀缓缓挑开了门闸,这边男人却还奇怪的紧。按理说自家住的地方都是身无长物的贫民,对面那家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境况比起自己还多有不如,哪里有贼人会来偷他们这些穷百姓家?
男人还没疑惑多久,那黑影就闪进了屋子,没过多久,对面屋舍内就传来几声闷响,随后几缕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喷涌而出,赤裸裸淋在窗户纸上,让在这边偷看的男人吓得魂不附体。
他赶忙从窗户边离开,用一个大柜子抵住屋门,连滚带爬的回去喊醒一家大小,然后径自从炉灶下掏出炭火钳子,将家人护在身后,紧张万分的盯着屋门。
男人紧张了许久却没有动静,刚准备前去查看,突然,从侧面的窗外射进来一支弩箭,弩箭力道极大,一下子扎到他的右臂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支箭又飞了进来,贴着自家女人的脸狠狠的盯在墙上,引起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
尖叫声打破了寂静,也宣告了死神的降临,越来越多的弩箭密密麻麻的从窗外飞进来,不一会儿又扔进几支火把和火油罐,而这贫寒,温馨的小家庭,仅仅数息之后,就彻底没有了声息。
这一夜,同样的悲剧在整座宁远城不停的上演着,这些穿着建奴士卒衣饰的影子们仿若专业培养的杀人机器一般,没有感情,没有选择,见人就杀,高效迅速,只不过数个时辰,就已血流漂橹,对于一些有家宅护院的大户人家,甚至不惜动用特质的炸药,在乱世中挣扎生存的宁远百姓,终究还是没能免除湮灭在**和历史尘埃中的命运。。。
第三百五十一章 暴怒的诚国公
高台堡的总制临时府邸中,环绕着十几位地位崇高的大明高级文武官员。
这一众高官,包括山西巡抚,陕甘宁三省总制大理寺寺正卢象升,山海关镇守张晓,新任甘肃总兵官刘启,延绥总兵官孙培正,太原总兵官吴三桂,以及原本属于关宁系武官的宁远总兵官满桂,还有一位是刚刚到任的新任辽东前锋总兵官马三跃。
六位总兵衔,一位巡抚,愣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看着在正厅中打转的诚国公,满地到处都是瓷器和玉器的碎片,昭示着方才厅中似乎发生过什么冲突一般。
李沐一边绕着中厅地毯上巨大的凤鸟图绕圈,一边连珠炮一般的吼道:“是不是我久不在边镇督师,到京城里待了三年,你们这些出镇边疆的大员们,一个个都懈怠了?!当初步兵操典都是怎么背的?料敌于先机,全靠情报通达,消息灵敏!如此基本的常识,如此低级的错误!居然发生在你们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将身上,耻辱啊,耻辱!”
话刚说了一半,李沐这边余怒未消,就有个不开眼的传令兵从外面跑进来,跪在李沐面前恭声道:“启禀督师,宣大总兵成军门来报,说宣大兵刚过山海关,正昼夜兼程往高台而来,五日内即可抵达。”
“他宣大兵全是带甲骑兵,还有二百多战车,从山海关到高台要跑他妈的五天?!”李沐气势全开,吓得那传令小兵磕头如捣蒜,一个劲儿的哀求道:“督师,督师,小的。。。小的也就是传成军门的原话啊督师。。。”
“那好,你也把老子的原话传给成钰,三日之内,宣大军要是不抵达前线,老子就杀他成总兵祭旗!”
“诺,督师,小的一定带到,一定带到。”传令兵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你们是不是还有的人不服气?”李沐打发了传令兵,又转过来面对一众高官。不过对于诸位总兵官们来说,这话让他们现在真是委屈到了十分,明明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哪里看出来他们不服气啦?
“张军门。”李沐冷冽的声音找上了忐忑万分的山海关镇守张晓,这一下把张晓喊得打了个激灵,赶紧站起来,用略略颤抖声音的回道:“末将在。”
“你久居辽镇,告诉你这些手握重兵的同僚们,宁远以前有多少人丁。”李沐的声音仿佛从九幽地府中蔓延上来,冷得令人发怵。
张晓镇守山海关多年,奉李沐之命监视辽镇,对于关宁军重镇的那些家底子自然如数家珍:“回督师。。。崇祯三年计宁远。。。有民九万三千五百九十户,人丁四十七万五千余人,城防士卒六万一千三百人。”
“那你告诉我,前日大军赴宁远清点,还有几何幸存。”李沐继续问道。
“这。。。”张晓迟疑的支吾起来,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其余兄弟们,可是大家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李督师真的发起狠来,谁敢当面掠其锋芒?
“说!”
“啊。。。回。。。回督师,还余。。。余不足三万户,十二万余人,兵卒。。。兵卒四千。。。”张晓忙不迭的回答。
“四十七万人丁,去了三十五万,数日之间,竟未有警报告警,你们是真觉得宁远失陷之后,宁远城的老百姓,就不是我大明的子民耶?!”平日里自持身份的李沐,此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嘴唇蠕动着,一字一句的问道:“这十日,是你们当中哪位总兵大人,负责侦缉敌情,上报本官,嗯?”
“回督师。。。是。。。是。。。末将领晋兵负责侦缉建奴大军动向。。。”从众人中站起来的,正是太原总兵官吴三桂。
“所以你晋兵的斥候,都她娘的去宁远城逛窑子去了?!”李沐厉声喝道。
“督师饶命,督师,末将有罪,末将知错了督师,末将知错了。。。”吴三桂知道李沐此时千万招惹不得,赶忙求饶道。
李沐见吴三桂跪在面前,很是失望的摇头道:“吴三桂,你参谋军机,正该比寻常总兵官更有警觉性才对,战场上,最忌思维惯性式的心理优势,骄兵必败!你跟着我这么多年,难道学会的东西,就是整日在国公府上晃荡,追着陈沅满世界疯吗?!”
“末将不敢,督师,末将知错了。。。”
李沐伸手抽出佩剑,将长剑架在吴三桂的脖子上,冷冷的道:“你既失职以致宁远遭遇屠城,死伤惨重,罪责深重,难辞其咎!”李沐说着,佩剑一横,就将吴三桂的发髻斩落在地,吴总兵的头发瞬间散开,四处飞舞,无数的断发被门外的寒风吹得到处都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丝毫损伤,断发如断头,这是对人格极大的侮辱。李沐一剑扫过,在场众人纷纷离席跪地,齐声呼道:“请督师息怒,督师息怒。”
“息怒?”李沐气极反笑,用剑指着一地的总兵官们,怒气冲冲的道:“我息怒容易,那我大明无辜百姓之冤何人能平,三十五万,三十五万啊!我息怒有什么用?!”
“督师,请督师再给末将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吴三桂披散着头发,眼里充满血丝,抬起头来,用希冀的眼光望向李沐:“请督师给我一万精兵,我必带头攻打塔山城,先登敢死,绝不后退,杀尽狗建奴,为我大明子民,报仇雪恨!”
李沐见吴三桂诚意满满,也就缓缓把剑放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伸手轻轻虚抬道:“都给我滚起来!”
“诺。”
等到众将一一重新落座后,李沐再度开口:“建奴退守塔山,打肯定是要打的,等宣大兵到了,我们就准备攻城。另外,满桂将军,这两天我需要你配合我对关宁军进行整肃,有与祖家兄弟勾连者,斩!所有施行空额,空饷,徇私舞弊,贪墨军资者,明日之内若不自首,无论军官士卒,斩!所有军官士卒必须参加西北军的入伍核验,有所异议者,斩!考核未通过者,发还原籍,或勾为山东军户,入关屯垦。”
“诺,督师。”满桂轰然应诺。
“张晓,卢象升。”
“末将(下官)在。”
“山海关诸军和大理寺寺军这两天没有任何作战任务,全副武装协查关宁军,若有肆意煽动哗变,不服整肃者,杀无赦!所有事物,尔等自专,勿再复报,等宣大军抵达之后,关宁军必须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藏污纳垢之地。”李沐果断下令道。
“诺,大人。”
李沐一个个的安排完了,最后才转向吴三桂道:“吴三桂,失职之罪先记着,彼时攻城,你自去领前锋营统领,带先登之士登城,生死有命,你要是能活着回来,我便不再追究你这次侦缉不力的罪责!”
“末将多谢督师不杀之恩!”
第三百五十二章 决战(上)
正当诚国公李沐气急败坏的集结大军之时,刚刚退守塔山的建奴大营中,此时也是一片莫名其妙。
皇太极这个人是有很大野望的,他和努尔哈赤老建奴最大的区别,就是努尔哈赤一辈子的目标不过就是在辽东建立一个强大可靠的大金国,而皇太极此人,却有着入主中原,成为天下共主,开辟全新大清王朝的野心。
基于这一点,皇太极心中十分清楚,大明百姓万亿之数,远胜满洲子弟,根本不可能全部消灭,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用武力加怀柔的方式进行驯服。为了不自绝于天下,减少日后大明百姓的抵触情绪,大清立国之后,皇太极已经基本不会放任士兵在战胜之后屠城,清军虽然军纪不佳,但是像天命年间努尔哈赤在世时大规模的屠杀在当下已经极为罕见了。
宁远城被屠城的消息传来,皇太极本人也是大吃一惊,他立马召集了三大贝勒和清军的主要将领,面色沉重的看着在场那些有些不明所以的满清贵族们。
“刚才接到斥候快马来报,宁远城惨遭屠城,遇难明国百姓估计已逾三十万人。”皇太极一边低沉的说着,一边貌似无意的观察着几位贝勒爷的脸色。
“什么?!”除了三贝勒莽古尔泰,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均惊慌色变。唯有莽古尔泰这个傻大胆还笑呵呵的对皇太极道:“这下可好,明国人谈判谈了半天,人还都没捞着,不过这样狗杀才也是真狠啊,为了报功竟然杀了这么多人。。。”
莽古尔泰说着说着,看见皇太极神色不善的盯着他,赶忙悻悻的住了口,小心翼翼的接茬道:“皇上,这死的又不是咱大清的子民,您关心他干嘛。”
“真是蠢货!”皇太极怒吼一句,抬高音量道:“朕今天找你们来,就是要问清楚,这件蠢事儿,到底是不是你们谁利欲熏心,私自下令做出来的!别到时候让朕查出来,你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万岁爷,这可不是奴才们做的啊。”“是啊,奴才们哪敢私自下这种命令?”“奴才冤枉啊,万岁爷。”
皇太极此话一出,奴才们立刻七嘴八舌的叫起冤来,二贝勒阿敏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出列,对皇太极恭声分析道:“皇上,依奴才浅见,这件事儿应该不是咱大清所为,另外以奴才对李沐小蛮子的了解,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真是撞了鬼了,难道宁远城的老百姓都没事儿去自戕玩儿?”皇太极冷哼一声道。
“皇上,如果真的不是我们所为,那就意味着。。。”大贝勒代善站起来,说到一半却又欲言又止的接了一句:“可是奴才还是不太相信。。。”
“你不相信什么?”眼下的情势非常不乐观,宁远城惨遭屠戮,李沐肯定会把这个锅怪到自己的头上,哪怕不是他做的,李沐也绝不会相信。一个处于极度愤怒中的李督师,是整个满清帝国都不想面对的,眼看着敌军就要打过来,代善还在这里藏着掖着,让皇太极也有些不耐烦了:“你有话就说,还怕朕砍了你不成?”
“皇上,奴才惶恐。”代善闻言身体一颤,赶紧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依然犹犹豫豫的说道:“这说明,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能够组织精锐的杀手番子,一夜之间屠杀数十万百姓,再将罪责全部推给我们,引起我方和李沐之间的大决战。这个幕后主使极为可怕,无论我大清国还是李沐小蛮子的西北军,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被人玩弄于鼓掌。。。”
“胡说!”代善此话一出,三贝勒莽古尔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道:“就算是明国的皇帝,也没有能力可以将李沐小蛮子和我大清一起算计在内,否则他干嘛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派人和我方和谈?”
“对,如此说来,在明国内部,应当另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能够左右国家政局的发展,只是如今尚在暗处,没有被我们发现。”二贝勒阿敏倒是很同意代善的看法:“很简单,如果李沐小蛮子派人来查探虚实,便说明这件事他是知道的,若是李沐直接率军来攻。。。那就说明,他也是整盘棋的一部分,对于宁远城屠城真正的凶手一无所知。。。”
仿佛是为了验证阿敏所说的猜想,阿敏的话音刚落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传令兵急切慌张的声音:“报——,报!启禀皇上,明国将领李沐率军七万,火炮辎重战车数千,正迅速往塔山而来!”
一听到李沐率军来攻,刚才还算沉得住气的大厅内立刻一片慌乱,正黄旗,正红旗的都统们一个个面色惨白,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似乎正在思考各种逃命事宜,几十个满清高官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几位贝勒爷虽然强装镇定,但是莽古尔泰那颤抖的双腿,代善那咬的发白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们心中的紧张。
“慌什么?慌什么?!”皇太极一拍扶手,站起来高声喝道:“都给朕安静!”
皇太极一声断喝,总算把场子给镇住,转而对莽古尔泰下令道:“老三,集结正红正黄,镶红镶黄守南城,命炮营架炮准备弹药!正蓝旗卫守西城,镶蓝镶白旗驻守东城,正白旗于北门集结,以备不测。其余汉军,均至东西二城列阵,以侯军令!”
“奴才遵旨。”
“代善,阿敏,随朕上城一观。”
“嗻。”
塔山城不算高大的城墙上,皇太极和一众满清贵族望着不远处的明军军阵,眼中满是凝重之色。
李沐此人,对于整个建奴帝国来说,阴影实在是太深,别说是几位贝勒爷和八旗的都统,就算皇太极本人,心中也是不住的打鼓。
“妈的,这徐石麟是不是在诓我们呢,怎么我们撤离了宁远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向稳重的大贝勒代善,在看见庞大的明军军阵之后,忍不住的骂道。
“我观明军阵型,正面有一万长枪手,随后是一万步枪手,两边有两万重盾手,后面各有五千弩手和弓箭手。。。两翼有近六百辆马拉战车,后面有一万龙骑兵断后,这样的阵型,若是别人为统帅还好说,可是李沐。。。皇上,恕奴才直言,如今我军绝无冲阵的可能,只有寄希望于敌军力竭自退。”二贝勒阿敏仔细分析了明军布防之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力竭自退?”皇太极苦笑一声,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无力感,皇太极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自从七年前,天启五年的锦西之战后,建奴大军一直没有和李沐正面对垒过。如今再次面对李氏军队,曾经被李沐按在地上摩擦的不愉快经历开始浮上心头。
“诸军准备开战吧。”皇太极长叹一口气,没什么底气的加了一句:“让正白旗做好准备,随时接应我军后撤,如果不行就把两万汉军全部顶上去断后,让正白旗留下督战。”
这道命令,几乎没有什么关于守城的,全是在安排怎么逃命,但是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自诩大清上国的建奴贝勒都统们,居然毫不觉得奇怪的一齐应诺。
“如果侥幸过今日之劫,我倒真想知道,到底是谁,能下如此巨大的一盘棋。”皇太极在心中暗暗的道。
第三百五十三章 决战(中)
相比起皇太极这边的焦躁不安,明军军阵就显得气势轩昂,全然不同。
一方面,宁远屠城之举,无疑大大增长了全体将士同仇敌忾的决心,另一方面,西北军的大部分将士都对李沐有着近乎迷信的崇拜与信任。
太原总兵吴三桂率领一万先登刀盾手站在主阵的两侧,比起大理寺寺军清一水的步枪手,宣大府严整的重甲骑兵和战车队,延绥,固原,太原,山海关集结的军队,大多都是冷兵器为主的刀盾手,其中延绥和固原二镇的两万兵均为重盾手,防守有余,进攻不足。山海关来的都是拿着两米精铁长矛的长枪手,野战防御骑兵冲阵确是利器,攻城就差了些火候。就算是吴三桂前几天不犯那渎职之罪,攻城先登也是他手下这一万太原镇刀盾兵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大公子如今上战场已经很少再做什么战前动员,只将那鲜红底,上书黑色粗体“李”字的大纛往阵中一摆,诸军昂扬,士气暴涨便无需多言。虽然李沐的这些老部下都对这个场景不陌生,但是每每看到还是无不惊叹于李大公子在军队中的威望,确实让普通明军将领叹为观止。
李沐策马站在大纛之下,面色阴冷的望着眼前的塔山城,对身边的宣大总兵成钰吩咐道:“先别给我把底漏光了,让战车阵用小炮先打,等到对方暴露炮兵阵位之后,给我集中火力打他们的炮营!”
“诺。”
“吹开战号吧。”
“呜呜呜——”悠长幽远的号角响起,传遍了战场的每个角落,这是大明开战的信号,突如其来的号角声,让双方将士的神经一下子都绷紧了起来。
李沐的眼睛一颗都没有离开过塔山城那不算坚固的城墙,头也不回的对成钰和张晓道:“成军门,张军门,虽然我们是攻城的一方,还是要谨防建奴以骑兵绕我两翼和侧后方,满蒙铁骑骑术精良,武艺不凡,百发百中可不是浪得虚名,决不可掉以轻心!”
“诺,督师!”
李沐不知道的是,其实建奴一开始确有用精锐骑兵偷袭明军侧翼的想法,但是皇太极一把任务提出来,全军上下愣是每一个人敢带兵出城,就连平时最为胆大,打仗身先士卒,恨不得跑到最前面的三贝勒莽古尔泰都不住的摆手,于是偷袭计划随即作废。。。
“命令战车营,开炮吧。”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大明宣大镇的战车营开始缓缓移动起来,毕竟火炮是双方作战的重点打击目标,李沐当然不会傻到让装备了速射炮和车轱辘的战车营站在原地和建奴的炮营对撸。
宣大战车营率先一齐开炮,数百发实心炮弹呼啸着向塔山城飞去,速度惊人的炮弹一个接一个的重扣在塔山城的城墙之上,瞬间就激起了漫天的烟尘和碎片。
第一轮炮击就把站在南门的正红旗建奴士卒打得头都抬不起来,一时之间哭爹喊娘,惨叫声不绝于耳,倒不是明军的小口径速射炮真的给这些建奴士卒造成了多么惨重的伤亡,大部分正黄和正红旗的士兵们都是被吓得大叫起来。建奴正红旗正黄旗的两位都统看到此等情形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李大公子给正红正黄两旗留下的惨痛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
“快!命令我们的炮营开炮!”见炮营还是没有动静,正黄旗都统焦急的声音都变了调,建奴人丁稀少,精锐主力极为珍贵,怎能如此让敌军白白杀伤而不做反抗?
只是过了片刻,建奴炮营的火炮也打响了,比起明军所使用的小口径速射炮,建奴方面明显有着大量火力惊人的重炮,从塔山城中飞出的炮弹划着完美的弧线砸向移动中的明军战车营,看上去应该都是大口径的重炮,数量上怕不是有近三百之数,这样沉重的炮弹,即便宣大镇的战车大多覆有铁甲,也难以抵抗如此强大的动能轰击,只要命中一发定然是四分五裂,散成一堆铁板的结局。
建奴的一轮炮击就炸毁了数十辆奔驰的战车,造成了明军六百余人的伤亡,可见建奴方面重炮威力确实不容小觑。
令人惊讶的是,仅仅数息之后,又一轮炮声响起,射速几乎和战车营的速射炮相当了,李沐听到这些重炮的轰鸣,心中更是怒不可遏,袁崇焕此人真是为祸不小,居然向建奴出卖了大明天启大炮的制造方法,这才使得建奴大军几乎有了和宁远城这样的超级坚城几近对等的火力。
“命令太原重炮营,山海关镇关炮营,给我装白磷弹!”李沐突然转身一声怒吼,把传令的鼓手吓了一大跳,半天才回过神来,赶忙擂鼓下达命令。
华夏民族有着非常悠久的磷矿使用历史,这种富含磷元素的矿石被称为“火石”,常被工匠和百姓们用作打火的工具或者运用于铁器和青铜器的冶炼。大明理学馆通过对磷矿石的高温加热和冷凝,在数年之前就得到了熔点低而极易燃的白磷,在经过无数的实验,并且造成了不少工匠的伤亡之后,数月之前,大明的匠作们终于将白磷和火药安全混合,制成了世界上第一批可以投入实战的白磷弹。
在后世,白磷弹因其极不人道的杀伤原理受到世界范围内的广泛禁用,不过在当下,李沐倒是没有和建奴蛮子将人道的习惯,反正也是个死,让他们死的新奇一点,做新武器的实验对象,就当是为大明军事科学的发展做贡献了。
随着两大重炮营两百多门重炮填装完毕,李沐盯着城中不住轰鸣的炮声,阴冷的下令道:“开炮!命令炮营,不要管火炮寿命,把一千二百发磷弹全部给我打光为止!”
这批炮弹本是试验品,故而引线长,装填较慢,一众将领都不希望李沐在如此重要的决战中使用这种未成熟的试验品。不过李沐倒是对它信心满满,只要白磷弹打过去,给建奴蛮子留下个一辈子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绝对轻轻松松。
“轰隆!”随着重炮齐鸣,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实战中发射的白磷弹破膛而出,直直的飞向塔山城内的建奴炮营阵地,数百发磷弹刚一落地就迅速爆裂开来,引起了汹汹的大火,不少建奴的炮手都被大火甚至被身边的火药引燃,不少炮位上已经出现了零星的爆炸。
不过对于明军的火炮,建奴明显已经有所准备,以李大公子的习惯,攻城从来都是靠火器解决问题,这么长时间了,建奴也不是傻子,当然也防着这一手,所谓天启大炮,就是天启皇帝设计的一种快速装填,快速转移的炮架装置,明军的炮弹砸过来,当然意味着炮位已经暴露,不少建奴士卒似乎也是经历过类似的训练,开始熟练的准备转移炮位,对于引起的火灾,立刻就有大量等在一边的士卒拿起水龙和水桶往炮位上淋过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决战(下)
本来抢救弹药,转移火炮,提桶救火,是建奴炮营及附属保护炮营的建奴军队久经训练的科目,谁知那火灾不用水淋还好,一用水淋,那邪性的火苗沾了水竟然暴涨起来,原本不大的火势瞬间冲天而起,夹杂着大量刺激的,绿色的酸雾,那火苗仿佛从九幽地府中泛出的鬼火一般,呈现出让人惊悚的绿色,遇水之后竟然烧得更欢了!
“啊!啊!救命啊!这是什么东西!救命啊!”一些被那绿火焚身的炮手不住的惨叫着,绝望的在地上打着滚,同伴们思维惯性式的用水拼命的浇,结果火却越烧越欢,直到把整个人都彻底吞没在火焰里,随着火势逐渐失控,越来越多的火药和炮弹被大火引燃,建奴的大炮在凶猛的爆炸下一门一门的炸成数段,让站在城墙下指挥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莽古尔泰愣神间,一个炮营的炮手从炮位上跑出来,看上去还是个固山额真。皇太极对于炮营极为重视,炮营的炮手和装填手基本都是军官,那固山额真也是被吓得不轻,一下子跪倒在莽古尔泰的身前,痛哭流涕的道:“贝勒爷!贝勒爷!这火不是常火啊,贝勒爷!这是妖术,是妖术啊!水不能碰,一碰就烧得更大了,根本就灭不掉啊!贝勒爷,那李沐小蛮子是神将下凡,咱们得罪不起啊,得罪不起啊!”
莽古尔泰刚想大吼一声胡说,便见一个满身绿火的炮手尖叫着朝他冲了过来,吓得莽古尔泰撒丫子就跑,头也没敢回,只听得身后惨叫声不觉于耳,无数的炮弹砸在塔山城的建奴大军身上,大量不明所以的士卒想用水来拯救同伴,结果水淋到身上,不仅没有浇灭火焰,反而散发出白色的酸雾,这种酸雾同样致命,皮肤沾之即有溃烂,不少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迷瞎了双眼,惨叫着在地上来回打滚。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这是鬼火!不能碰,是地府的鬼火!”“李沐那小子不是凡间人,还会妖法,咱们怎么能打得过?!”“大家快跑啊!李沐召阴兵杀人啦!”“阴兵进城啦!阴兵杀进城啦!”
当然,硬要说是鬼火也没有错,我们常说的坟地间的鬼火就是尸体腐烂后形成的磷化氢在空气中燃烧的结果。很多建奴士卒身上粘着白磷,这种物质燃点极低,四十度即可燃烧,加上粘着性强,会合水发生反应产生具有剧毒的偏磷酸,并且由于该反应大量放热,故而会使得火焰越烧越旺。(当然白磷本身不和水反应,必须先引燃生成PO5.)这些人四处惨叫奔跑,全身罩着绿油油的火焰,确实和传说中的阴兵有几分相似。
白磷弹的第一次登场给八旗兵们的心理震撼实在是太大,几乎一下子就将建奴士卒脆弱的心神彻底摧毁,从精神上让对方彻底崩溃,原本就对李沐深为恐惧的正黄正红两旗士卒,这下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原本负责断后的汉军旗士兵们看着前方高高在上的八旗老爷们突然没命似的逃跑,不自觉的也就被裹挟着向后退。
跑到北门边,却又遇上奉命督战的二贝勒阿敏和正白旗官兵,这二贝勒阿敏没和莽古尔泰撞上,还不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事儿,本来是为了防止汉军旗逃跑,结果突然碰见了正黄正红两旗的精锐。没等他反应过来,早就吓破胆,心理彻底崩溃的正黄正红旗的建奴士卒如今只想快点出城,居然对着同伴毫不犹豫的举刀就砍,还没反应过来的二贝勒阿敏被一名疯狂的正红旗固山额真一刀劈倒在地。
正白旗士卒一看旗主被砍倒那还了得,纷纷抽出兵刃和友军厮杀在一起,却不料身后一发追魂的炮弹飞了过来,一下子就将数十名混战在一起的建奴士卒全部引燃,旁边的几个正白旗甲喇顺手就抄起水桶冲了过来,几个正黄旗的士兵歇斯底里的叫喊道:“别泼水,别泼水!这是鬼火!鬼火!”
二贝勒阿敏倒在地上,看着身体上那绿油油的火焰,见正白旗的几个甲喇军官提着水桶站在那里犹豫着,不由得大声骂道:“千刀万剐的狗奴才!站着干什么?!快他妈的灭火啊!”
见主子爷发话了,正白旗的甲喇们也不顾正黄旗的兄弟们都带着哭腔的叫喊,一桶水劈头盖脸的就朝着二贝勒阿敏泼了上去。。。
惨叫声响彻四处,两炷香之后,明军重炮营已经将一千二百发白磷弹全部射出,十四门火炮炸膛损毁,而建奴城中的火炮全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让同样没见识过白磷弹威力的明军士卒也心中纳罕不已。
“给吴三桂下令,命前锋营攻城!”李沐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城墙一带的酸雾应该散的差不多了,果断下令让吴三桂率军夺城。太原总兵官吴三桂接到命令,就带着一万前锋营高喊着向塔山城城墙冲过去,重炮营也开始填装普通炮弹,准备轰击塔山巨大而坚固的城门。
吴三桂这回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甚至给老爹和陈沅的遗书都写好了,不料登上城楼一看,整个南城城墙已经空无一人,城中到处弥漫着不知名的雾气,惨叫声不绝于耳,让人心生寒意,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个打法?”其实白磷弹除了因为引燃了火药,摧毁了建奴的炮营造成了伤亡较为惨重以外,其他地方并未让建奴真正伤筋动骨。不像后世使用战机投掷的装药量巨大的白磷弹,此时的白磷弹还很原始,李沐所发射的一千多发炮弹听起来数量不少,但是如果想消灭近七万之数的建奴大军来说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按照李沐的估算,一千多发白磷弹,因为引燃火药造成爆炸,不明白磷原理引火烧身的,酸雾毒死毒伤的,能干掉五千敌军就算顶天了,但是吴三桂看到的,便是无数强大的八旗主力疯了似的向北逃窜,就连几个大旗主都控制不了,正黄旗和正红旗的士卒们有的连马都没有骑,硬是靠着两条腿在大平原上没命的狂奔。
吴三桂站在城楼上愣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脚边有具黑乎乎的尸体,看着吴三桂差点吐出来。按说吴总兵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些许焦尸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但是这具尸体却极为诡异,身上布满了高度氧化的白点,很多地方还跳动着绿油油的小火苗,让吴三桂从心底阵阵发凉。
见到塔山城头竖起明字大旗,宣大总兵成钰惊讶的对李沐道:“这刚刚攻城不到半刻就拿下来了?八旗主力何时这么不中用啦?”
李沐面沉如水的望着塔山城,心中也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过了良久才似乎下了什么大决心一般,沉声对众将吩咐道:“命令宣大镇骑兵追击,大理寺寺军全部乘坐战车压上追击,配合锦州镇,把这帮狗奴往觉华岛上赶!”
“诺!”众将齐声遵命。
看着大军追击的背影,李沐嘴里喃喃的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所谓武臣宿命,不过是小节罢了。只是不知,大明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大清末路(上)
几乎没有意外的,建奴主力大军刚刚靠着宁远之战稍稍建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就彻底崩溃殆尽。
塔山一战,清军其实仅有四千余人伤亡于白磷弹的轰击,但是在随后的内讧和追击中,却有超过两万五千的伤亡,被俘者也有近一万人,二贝勒阿敏,十一贝勒德格类均死于塔山城,三贝勒莽古尔泰受重伤。
明军的死伤主要来源于宣大兵的战车营,有超过七十辆战车被毁,伤亡近三千人。皇太极和一众满清将领只好带着剩下的两万兵力一路北撤,却在杏山刚好撞见了早已等候多时,装备齐整的锦州军。若是平时,建奴大军没说的,定然一拥而上,勇猛冲阵,毕竟整个大清上下,除了李沐还真没怕过其他明军大将。但是如今建奴所有大炮被毁,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因为逃跑惊慌连战马都丢了大半的清军根本不是以逸待劳,装备大量步枪火炮,经过李沐亲自训练的锦州精锐的对手,只好向东撤退。在两支明军的共同夹击下,不得已寻船退到了觉华岛上。
清军的本身构想,是想运用海峡阻挡明军追击的步伐,这样做确实避免了被明军一网打尽的风险,却也将满清帝国最后的菁华逼上了绝路。。。
当然,已经几乎陷入绝境的建奴士卒们,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觉华岛是否是个绝地,此时当然只是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了。
现在整个所谓大清国,除了留守沈阳和辽阳的老弱病残外,觉华岛上几乎就是其全部剩下的菁华精锐,正红旗正黄旗剩不足四千,正白正蓝也不到五千人,另外四旗还有一万衣甲不全,破破烂烂,连建制都彻底打散的残军。至于汉军部队,除了死伤的以外,几乎已经全部向明军投降。
建奴精锐主力虽一息尚存,但是实际上已经彻底崩溃,军营中到处弥漫着杂乱的惨叫声,哭泣声,甚至不少士卒绝望的引剑自裁。建奴军队实行落后愚昧的奴隶制度,有点类似于欧洲式的分封,即每一旗的旗主下的固山额真都是自己的奴才,奴才也有自己的奴才,这样一层层的形成军事指挥体系,而大量军官的阵亡,使得高层满清贵族们对军队的控制力大减,很多普通士卒其实已经无人指挥,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
现在很多建奴士卒连觉都不敢睡,八旗骑兵愣是被李大公子给吓破了胆,绝望悲观的情绪在整个大营中四处蔓延,早就脱离了皇太极的控制。
正白旗仅剩的数百精锐牢牢的在主营四周筑起工事,架起了整个建奴大军中仅剩的数十支火枪,像防范敌人一样防备着已经混乱不堪的八旗军。
当然,八旗主力已经是这副破败样子,一众满清贵族情况也不怎么样,二贝勒阿敏阵亡,十一贝勒德格类阵亡,三贝勒莽古尔泰重伤,最小的十二贝勒多尔衮失踪,不过照如今情势,多尔衮要么被俘要么被杀,反正是凶多吉少了罢。
觉华岛上的临时大营中,皇太极依旧穿着那身沾满灰尘的龙袍坐在正中,堂下只孤零零的坐着大贝勒代善,正白,正蓝,镶白,镶蓝四营的都统,大清的八旗都统,正红旗,正黄旗两位都统一日前投海自尽,镶红镶黄都统折损于战场,其余文武要么伤重,要么阵亡,要么被俘,几乎全部损失干净,大营中的气氛压抑的到了冰点,直让人牙齿打颤。
大贝勒代善见半天没有人开口,仔细想了想,还是尽力平复语气道:“皇上,要不我们想办法绕过李沐,去和明国朝廷谈判,他们明国有句谚语,叫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我们给足了明国朝廷体面,让他们放我们回辽东都司,甚至退守铁岭卫也可,只有回去了,我们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啊。”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再唉声叹气也没有用,代善还是在努力的寻找破局的方法,大明皇帝对于李沐的嫉恨朝野皆知,说不准就是挽救大清国运的一条可取之道呢?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只要人还活着,以后总能攒出来的。
代善这话一提,立刻就有都统同意道:“是啊皇上,奴才们如今真是被李沐小蛮子打伤了元气,无力再和明军交战,为今之计,还是议和为先,议和为先啊!”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着满朝的主和派,皇太极也没有丝毫的不满,只是无奈的叹口气道:“若是还能议和,朕当然是想和明国议和的,但是如今之情形,且不论我们的使者能不能绕过岸上那十几万明军主力,找到明国的朝廷,见到明国小皇帝。而是就算明国朝廷现在想拿下李沐,李沐本人也定然不会再理。”皇太极摇摇头道:“他明知皇帝对他有成见,依旧动用了十几万大军,把全部家底都掏出来,这是看准了要和朕死磕到底了。”
“圣旨一下?他李沐敢不撤兵?如若抗旨,那岂不是等同谋反?”代善吃惊的道。
“他若是还想居于朝廷控制之下,就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皇太极苦笑一声道:“谋逆不知道他敢不敢,但是听宣不听调是一定的,明国小皇帝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尚能容他全因朕在辽东,大清威胁尚在,若是没了我大清,明国小皇帝岂能不杀他?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以李沐的聪明不会想不到,如果他想到还要这么做的话,就说明他已经想清楚,至少是准备反了。”
“反?”代善先是楞了一下,随后默然低声道:“是啊,明国辽镇已去,锦镇是他的嫡系,西北军,东南,山东都是他的部属故旧,如今连四川,河南都是白杆兵和他组建的十一个镇抚大营,手中可战之兵少说三十万,不知大明还有谁能和他一战?”
“有倒是有,你以为他李沐真的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么,我倒是觉得不然,现在这小子怕是回过味儿来是被人算计了吧。要不是宁远出了个屠城的事儿,他也不会这么早的走到和明国朝廷正面对抗的道路上来,毕竟屠城数十万百姓这等大事,他要是毫无动作,那他之前辛苦十几年在百姓,士子,朝野中积攒的好名声可就全部付诸东流了。他这是没有别的选择,硬生生的要被人逼上了谋逆的道路。”皇太极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神秘的,幸灾乐祸的对代善道:“你看着吧,宁远城一夜之间屠城三十五万的那位,才是他李沐最大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