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一夜崩塌(下)
因为是冬天,到了卯时方才天亮,士子们在冰冷的寒冬里站了大半个时辰,不少人都冻得直哆嗦。但是每个人仿佛都被注入了一股神奇的魔力一般,纵然天寒地冻,却无人退缩一步。
卯时三刻,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大明门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紫禁城前的高官们按照品级排好了队伍入宫城面圣,看着那些生居庙堂之高的官员们消失在城门之内,以做官为毕生野望的儒生们,竟然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在高官之后,儒生们也缓缓的开始列队,长安街上的百姓都纷纷出来看热闹,这些平日里清贵无比的书生士子,今天到底是着了什么魔,这大冷天的,不嫌冻得慌吗?
他们要参魏忠贤!不知是谁和百姓们吼了一嗓子,一下子,满京城都炸了锅。魏忠贤自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编《三朝要典》,保持朝政大权,但是在老百姓中的形象早就臭不可闻。如今一听说这是要参魏忠贤,立马就有无数的老百姓箪食壶浆以犒劳之,什么糕点油茶,各色北京城的小吃热食,源源不断的送到儒生们的手里,让他们深有感触。
老百姓的感情是单纯的,国家固然大,民生固然复杂,但正义绝不可欺,权势滔天如魏阉亦不能尔!
随着天一点点的亮了,更多从山东,河北,陕西,山西,河南赶来的士子聚集起来,看上去怕不是有八万人,而皇城之内,收到奏报的崇祯皇帝自然也出言相询,可满场高官皆是阉党众人,唯有张子续,韩爌数人据理力争,奈何寡不敌众,声势还是差了些。
这边阉党眼看就要扳回局势,却忽然从皇城之外传来隆隆的鼓声。
“咚咚咚”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是。。。登闻鼓,有人敲了登闻鼓!”鼓声一响,就有官员叫了出来,顾秉谦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那官员又赶紧缩回了脑袋。
大明开国之时,太祖皇帝朱元璋在皇城外设登闻鼓,有“大冤及机密重情”者,即可击鼓;有关官员必须“击即引奏”。皇帝听闻鼓声,就必须亲自审理案件。
当然,这样扯淡的制度,对统治阶级是极为不利的,后来登闻鼓逐渐废止,只因祖制大于天,无法彻底毁弃,朝廷随后派了数十兵士,重重把守这座大鼓,就是为了防止某些人有点什么事情就要找皇帝,那皇帝岂不是要烦死?
当然,敲登闻鼓,非同小可,景宗在时,文胜为民请命,“击登闻鼓以进,遂自尽于鼓下”;到了正德朝,许天赐弹劾刘瑾,“夜具登闻鼓状”,之后亦自尽。可见这是一柄强大的诛仙神剑,奈何常常伤人又伤己。
当然,这一回好就好在,皇帝的态度和以往全然不同,登闻鼓响后,顾秉谦第一个开口道:“陛下,有乱民竟然敢擅闯登闻鼓院,这是不敬先帝祖训,请陛下遵照以往之成例,将此人拿下问罪!”
“首揆,人肯定不会放走的。”崇祯轻轻笑道:“但是祖制规定,只要登闻鼓鸣,皇帝必须亲自面见击鼓之人,朕是大明的天子,不能和太祖爷定下的规矩过不去不是。”随后还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魏忠贤道:“魏相以为如何?”
“陛下圣心独裁,岂有老奴置喙的地方。”魏忠贤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干脆就把皮球踢了回去。
崇祯皇帝见没人反对,便带着大批銮驾登上了大明门的城楼,一眼望去,场下竟然有数万白衣士子,他们身上刺眼的墨迹,仿佛在形容这个已经墨迹般般,处处漏风的庞大帝国,看得崇祯心中蔚然一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八万士子齐齐跪伏于地,你还真别说,当人站在正义的一方之时,浩然之气仿佛油然而生,扑面而来,阉党众人仅是听着这局吾皇万岁,就有不少被吓得面无人色。
“陛下有旨,祖制登闻,亲临御断,儒生何奏,上可呈来!”数十名宫中传声的执事太监一齐吼道。
“陛下,学生浙江海盐贡生钱嘉征,代八万四千六百五十三名举子儒生,有本上奏陛下!”钱嘉征乃吴越王钱镠第二十四世孙,祖父钱薇亦是言官,以直言敢谏出名。崇祯一直比较欣赏这种清流之臣,点点头吩咐道:“呈来。”
钱嘉征不是什么大人物,甚至连官身都不是,但他却是最危险的一环,因为钱嘉征的出现,代表着这次进谏,已经脱离了政治斗争的范畴,是大明无数士子百姓,对魏忠贤发出的怒吼。
徐应元接过锦衣卫呈上来的奏本,刚准备递给崇祯,没想到皇帝把手一抬挡了回去,嘴里咬出一个字道:“念!”
“啊?”徐应元吓了一跳,这封奏本,封面上触目惊心的写着四个大字,《劾逆珰疏》,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全是诛心之言,这要是在大庭广众下念出来,那岂不是。。。
“朕让你念,听不见吗?”崇祯冷冽的目光扫过徐应元的身体,让他心中寒气四起,赶忙打开折子,清了清嗓子念道:“浙江贡生钱嘉征,代南北儒生士子八万四千六百五十三人,劾。。。劾司礼监掌印,提调东厂魏忠贤十大罪!虎狼食人,徒手亦当搏之,举朝不言,而草莽言之,以为忠臣义士倡,虽死何憾!”徐应元念着念着,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徐应元读一句,周围众多中官便一齐跟着念一句,整条长安街都回荡着尖锐的字句,除此之外,几乎落针可闻。
“一曰并帝。群臣上疏,必归功厂臣,竟以忠贤上配先帝。二曰蔑后。罗织皇亲,几危中官。三曰弄兵。广招无籍,兴建内操。”徐应元的这封弹章,其实没有当初杨涟写的狠,杨大洪彼时弹劾魏忠贤,写了整整二十四条罪名,字字诛心,吓得魏忠贤好几年都有心理阴影,如今钱嘉征这一封虽然同样致命,但是火力似乎小了不少。
“。。。九曰建生祠,一祠之建不下五万,岂士民之乐输。十曰通关节。干儿崔呈秀,孽子崔铎,贴出之文,复登贤书。种种叛逆,罄竹难书,万剐不尽。伏乞独断于心,敕下法司,将魏忠贤明正典刑,以雪天下之愤,以彰正始之法。”徐应元念完全文,恭敬的把奏折双手奉起,默默的等着崇祯的意见。
崇祯接过奏折,轻轻放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把玩什么宝物一般,转身对魏忠贤道:“辄呵问云何?”就是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魏忠贤的脸色惨白,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深深的低下了头颅,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魏忠贤此态,让阉党众人心中顿时凉了大半,九千岁这是。。。要认输了啊。
“魏相,你执掌司礼监,操劳国事,苦劳是有的,朕心里知道。”崇祯深深吸了一口正月的冷风,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将眼中的杀意隐去了,才缓缓的对魏忠贤道:“魏相这些年,辛苦了,这有些错误,也不该不顾之前的功劳,魏相为国家操劳甚多,这些年也是处处都有难,处处都朝朝廷伸手,确实是不容易,如今年纪大了,精力眼看就跟不上了,朕也不忍心再看魏相操劳下去。这样,朕亲自被下一份呈仪,就去凤阳为太祖爷守陵吧。所有规制,都按回乡论处,一应赏赐,定然是亏待不了你的。”
“皇上,不可啊,万万不可啊。”魏忠贤还没说话,首辅大臣顾秉谦倒是先开口了,看那急切的样子,似乎被免职的是他一样。
“老奴。。。谢主隆恩。”魏忠贤淡淡的回道,等于认可了崇祯的处置,让刚准备为魏忠贤据理力争的顾秉谦一时愣住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谁主沉浮
大明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权阉魏忠贤,手握庞大阉党,把持九卿六部,内阁,东厂,锦衣卫数年之久的九千岁,居然一夜之间就被发配凤阳为先皇守陵了。
这个结果,别说大量的阉党官员不愿相信,就连崇祯皇帝自己都不怎么信,魏忠贤败的太轻易了,让崇祯心中颇有些忐忑,于是便把睡觉的地方暂时搬到了西苑,毕竟西苑四处环水,又配属强大的皇家水师,要是魏忠贤真的有什么不轨之心,也比待在紫禁城里困死要强。
但是让人惊讶的是,魏忠贤不仅没有趁着势力尚在时兴兵谋逆,甚至连自辩的折子都不让手下发,老老实实的回去收拾了行装,便踏上了前往凤阳的道路。
自正月十九从京师启程,历经十日,魏忠贤才带着数百精锐护卫抵达了东昌府临清州。
这一次特别在临清行驻,魏忠贤是专程前来赴约的。
临清在山东是一座地位特殊的小城,它城池规模不大,却扼守京杭运河山东段的重要河口,自古战国时期开挖运河以来,临清就是运河上重要的往来运输枢纽。这样的城池,不大不小,不扎眼不随意,人流量极大,来往客商行色匆匆,谁也不知道在河边一处装帧精美的酒楼内,竟然坐着大明朝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魏忠贤穿着一身先帝御赐的暗红色蟒袍,脚下踩着一双金丝翡翠的官靴,整体倒是光鲜的紧。唯独有些蓬乱的头发,显示出魏忠贤带着那几分强撑体面的倔强。
这边茶水没喝几口,那边楼梯上便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魏忠贤眼神一凝,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年轻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百战百胜的李战神,建奴六万大军,都没有把你堵在辽东。”
魏忠贤说完这话,年轻男子的身份自然昭然若揭,他正是刚刚在辽东战场上血里火里滚了一圈的钦封唐国公,东阁大学士李沐。
李大公子从沈阳城一路北逃,沿途对满人烧杀抢掠,比建奴更狠十分,唯一例外的便是大量的汉人工匠,几乎无一例外的惨遭屠杀。李大公子只有五千骑兵,不可能把这些工匠全部带走,无奈之下,只好狠下心来,从源头上断绝建奴重新武装更多军队的可能。
至于满人,那就更不用跟他们客气,李沐杀这些满人,如今简直都杀出了经验,各旗的马甲,额真以及有人在军中服役的军官家属,李大公子一眼便能从无数汉人百姓中将其认出来,仅仅是,沈阳,抚顺,铁岭,开原数城,便有超过十万满族百姓遭到屠杀,男女老幼,亦皆一视同仁。
建奴大军纵然疯狂的追杀,李沐却未曾稍作停留,一路奔逃到朝鲜清津港,乘坐早已赶来接应的北洋舰队战船,离开了辽东,留下只能在海边对着李氏海军战船干瞪眼的满洲铁骑。
李沐知道现在辽东大地已经入冬,建奴主力已经回军,开春之前定然无力再战,便就放心的搁置辽事,赶来山东面见魏忠贤。
只因他确有极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魏忠贤回答他不可。
李沐的脸色不佳,倒是衬托着已经六十多的魏忠贤气色不错,不过双方也都没有在意这些许小节,只是相对坐下之后,左右卫士都自觉地退了出去。
李沐知道,魏忠贤其实心中对他恨意不浅,巴不得他能死在辽东,再也无力回返大明,便强自笑道:“让魏相失望了。”
“你早言今日之见,有要事相询,现在看李大人千里迢迢不容易,你尽问来,老夫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魏忠贤依旧捏着那副仿佛快要断了气的公鸭嗓子,轻笑着说道。
“只有一问。”李沐吸了一口气,阴测测的问道:“我恩师杨涟之死,可是魏相手笔?”
“哈哈哈。”魏忠贤听到这个问题,竟然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好像一下子说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过了良久才气喘吁吁的道:“聪明睿智,每每料敌于先机,决胜千里之外的唐国公,居然也会被此等拙劣伎俩所欺?”
魏忠贤把手中的茶杯举起,一边端详着,一边轻轻摇头道:“李沐,世人皆奇我为何如此轻易的放下手中权位,我倒以为你也会如此问我,现在看来,倒是老夫小觑天下英雄了。”
李沐见魏忠贤姿态,知他不是作伪,也慢慢放松下来,淡淡的回道:“魏相还能如何,纠集党羽,招募军队,和朝廷正面对垒沙场?不过,若是魏相真的愿意为我送些军功傍身,我倒是乐意之至,欣然笑纳。”
“想你的好事儿去。”魏忠贤笑骂道:“老夫一个无根的人,就算造反去,又能反的了什么,得到什么?终是为他人做嫁衣的活计,老夫可无意去做。”
“十天前,魏相离京之后,锦衣卫崔指挥使以戕害朝臣之罪下狱论斩,新任指挥使是。。。”李沐顿了一顿,见魏忠贤脸上明显抖了一下,很有些幸灾乐祸的道:“新任指挥使,是前指挥使骆思恭之子骆养性。”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是万历皇帝的心腹,万历帝亲赐牌匾“锦衣总宪”悬于其湖南新田老家骆家牌楼之上,可见皇帝彼时信任之佳,在有明一代,都属罕见。
魏忠贤掌权以后,嫉恨骆思恭极得圣心,天天给他上眼药,总算把骆思恭排挤走了。若不是骆思恭在万历壬午朝鲜战争中,为前线军队搜集传递情报立下大功,怕是免不了要有牢狱之灾。
骆养性作为骆思恭的长子,顶着承袭父亲爵位的名头,表面上似乎合情合理。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魏忠贤和骆家极不对付,这是崇祯皇帝要对他下手了。
如今骆养性做了锦衣卫指挥使,魏忠贤究竟能否安全收场变成了大问题。
李沐看着魏忠贤那有些紧张的目光,心中顿时反应过来魏忠贤为何要见自己这个老仇人的原因。那是在给自己找保命符来了,他魏忠贤是失了势,如今落水凤凰不如鸡,骆养性找他麻烦是可以的。但是李沐可不一样,别说骆养性刚刚进锦衣卫,就是再给他十年,他也不一定敢对李沐下手。
说到底,魏忠贤的全部权威,都建立在皇帝的信任之上。纵然看似权势滔天,本质不过是皇权的寄生虫而已。皇帝信任他的时候,他几乎无敌,谁也不敢掠其锋芒。但若皇帝真的下决心要收拾他,魏忠贤绝没有幸免的道理。可以说,魏忠贤的败亡,从他失去天启皇帝的信任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了,无论天启是否驾崩,魏忠贤的垮台都是时间问题。
现在魏忠贤,是想拿李沐当大旗挡在前面,不过李沐到底愿不愿意为魏忠贤挡这个枪,就很难说了。
“我愿出五千万两,让贵部骑兵随我前往凤阳。”魏忠贤和李沐闲叙几句后,最终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哎呀,魏相真是客气了,如今高迎祥的叛军在河南,湖北一带活动,路途艰险,当然不能让您孤身涉险了。”李沐一脸奸商模样的应承道。
看着魏忠贤带着李家骑兵和自家家丁离去的马车,孔胤植站在李沐的身边,有些怀疑的道:“魏忠贤手笔不小啊,五千万两,这老阉奴这两年怕是把国库的东西都搬他一人儿家里去了吧。”
“五千万两,怕是只有魏忠贤一半的家资就不错了。”李沐摇摇头道:“鬼知道每年东南海关入京的那几千万两银子去了哪里,不用说他身为内官,在大明各地还有织造,镇守,矿监,盐铁。仅仅把持这些生意,获利就定不比这两年海关给的少。”
“啧啧,这老阉奴倒是算的一笔好账,知道拿钱买平安。”孔胤植砸了咂嘴道。
“平安?”李沐嗤笑一声:“他魏忠贤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早就自绝于天下。更加上手上家资巨富,就算再给他五千兵随行,锦衣卫都绝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所以这老阉奴这回是彻底完了?”孔胤植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从正月里到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老小子就卷铺盖回了家,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啊。”
“我倒是毫不意外。”李沐的眼中带着别人看不懂的孤独神色,喃喃的自言自语道:“魏忠贤的时代落幕了,接下来我大明朝野,又该由何人主天下沉浮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 诚国公
二月十九日,从南边传来消息,大明朝曾经权倾朝野的内相魏忠贤在阜城南关尤氏旅店与同伙李朝钦痛饮至四更后,最后上吊自尽。
魏忠贤就这么死了,死的不重于泰山,不轻于鸿毛,也没有人关心魏忠贤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尽而死。只知道崇祯皇帝听闻魏忠贤死讯之后便连下数道圣旨,言其有祸乱朝纲之十罪,诏令将魏忠贤肢解,悬头于河间府,刚做了宁国公没几天的魏良卿下狱论斩,魏氏族人几乎无一幸免,或问斩,或流放,等同彻底被夷灭。
不仅是魏氏族人,原本跟着魏忠贤混的阉党众人也都下场凄惨。本身已经退休回家的原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崔呈秀斩立决,左都督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国子监生陆万龄,兵部尚书田吉,太仆寺署事御史倪文焕判秋后问斩。
原秉笔太监李朝钦凌迟处死,刘若愚、李永贞全部杖毙,原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下狱论绞刑。
提督操江右佥都御史刘志选、太仆寺署事御史梁梦环,丰城侯李承祚,原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原吏部尚书周应秋、原兵部尚书霍维华,原工部尚书徐大化,原刑部尚书潘汝祯,冯嘉会充军流放。
内阁大学士顾秉谦,冯铨,黄立极,施鳯来,杨梦衮相继上折辞官,毕竟诸位大学士都是阁臣,朝廷肯定要给个面子,不能直接像平常官员一般抄家灭族。其余如副都御使李夔龙、曹钦程,大理寺正许志吉,顺天府通判孙如冽等大批官员数十人均被革职,勒令回乡。
崇祯皇帝以前所未有之魄力,几乎把整个朝廷官员或杀,或流放,或革职的干掉了一大半。内阁六位大学士去了五位,还包括首辅和次辅,六部尚书去了五个,大理寺,太仆寺,鸿胪寺等大九卿也是一扫而空。
高官都是这样,更不用说低下低品级的官员了。那些在魏忠贤当政期间,捞够了就回乡享福的也没跑掉,只要和阉党沾边的一概革职,充军,徒刑,牵连家人无数,直追当初建国之初太祖爷杀胡惟庸和蓝玉的场面。
除了客印月逃了没有被寻获以外,从二月开始,皇帝一路大开杀戒整顿到五月,仅三品以上高官就处理了五十二人,其余低品官员六百余人,问斩二十九人,充军六十四人,牵连者近三万之数,简直把朝廷上能喘气儿的都杀尽了。
崇祯皇帝痛痛快快的杀了三个月,直到把阉党众人都杀散了,舔了舔还沾着鲜血的屠刀,这才想起来,这一下,面前这个年轻人该怎么办呢?
乾清宫的东暖阁内,崇祯和李沐两人相对而坐。李沐坐在下面的锦墩上,崇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内阁五位大学士相继离职,如今的东阁大学士李沐按照顺位应该成为下一任首辅大臣。
有明一朝,为处理军机大事而设内阁大学士,到了晚明时期,内阁大学士权势极大,甚至可以封驳圣旨。首辅大臣更是能和皇帝本人分庭抗礼的存在,比如前首辅大臣顾秉谦,全天下都知道这位是阉党的文官之首,但若不是他念及往后名声自己请辞,皇帝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就算崇祯发中旨免了首辅的职位,只要内阁大学士拒不接旨,圣旨也就没有什么实际效力。久而久之,对于内阁的地位和皇权的威严都是双重损害,所以哪怕皇帝都不会去主动招惹首揆。
现在李沐本身已经官居极品,为大明武官之首,若是再等上首辅之位,做到文官之首,崇祯还能不能睡得着觉了?
阉党倒了,有罪臣,自然就有弹劾罪臣的功臣。在对阉党的清算中,主要出力者便是李党官员为众,毕竟东林党的大佬们这才刚刚陆续回朝,势力未成,羽翼未丰,连在内阁中坐镇的韩爌也是刚刚复职东阁大学士,排名还在李沐的后面,实力尚且有些羸弱。
李沐见崇祯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开口,心中不由得好笑,不由得暗暗下了决心,主动出言道:“皇上,微臣自辽东一战,杀建奴军民十万余,解辽事之威,查魏阉逆党,如今功成身退,皇上是君父天子,总不能薄凉功臣,自食其言吧。”
崇祯这边还在想着怎么措辞呢,那边李沐这话一出竟然隐有逼宫之意,这是要跟朕讨功劳来了?崇祯心中不喜,但是依旧点点头,语气微冷的道:“李爱卿所言甚是,你有何愿望,尽管与朕道来就是。”崇祯干脆把皮球踢到李沐脚下,看他到底会提出什么狮子大开口的要求来。
“陛下既然觉得微臣有功,那不若就把微臣的爵位再升一级,给微臣在京师内敕造一座新宅邸,边镇苦寒,微臣从先帝爷在时就一直在外领兵,如今我这副老胳膊老腿的,也该好好歇歇了。”李沐一边说着,一边像模像样的捶了捶胳膊,摆出一副“老当益壮”“老骥伏枥”的样子,惹得崇祯哈哈笑出声来。
崇祯皇帝十七岁的年纪,也不算什么老古董一样的皇帝,笑了几声才发现失态,赶忙正襟危坐,不置可否的等着李沐继续说下去。
“至于内阁里,微臣年纪尚轻,自然不及韩爌韩大人,来宗道来大人两位老成谋国,所以首辅之位,微臣愧不敢当,甘愿让贤。韩大人本身在内阁供事多年,处事经验丰富,威望声隆,当初微臣会试之时,便多亏韩大人的提携指导,心中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顶到他的前面去?”李沐看似诚恳的道。
崇祯皇帝见李沐倒是真有几分诚意,心下也颇为满意,李沐主动放下兵权,又让出首辅,牺牲是很大了。皇帝起先的怀疑,如今又转变为愧疚之情,轻叹一声对李沐道:“你倒是会选时候,阉奴逆党刚刚肃清,正是朝廷需要人的时候,爱卿还当不吝囊中之才,多向朝廷举荐才是啊。”
崇祯这是投桃报李,想给李沐一个提携自己人的机会。毕竟若是像李大人这样的有功之臣,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不说,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在血与火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结果丢了兵权又丢了首辅,谁还愿意为他朱明朝廷再继续卖命?
李沐知道,此时干脆把要求提出来,毕竟太无欲无求了,反而让崇祯疑心。这位皇帝别人现在或许还不了解,但是李沐心里可跟明镜儿似的,崇祯皇帝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疑心病重,控制欲强,他信任你的时候,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让他找着机会怀疑你,那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位爷也会找借口把你干掉。
就是现如今皇上引为边镇第一肱骨心腹的袁崇焕又怎么样,在历史上还不是落得个凌迟的下场。
李沐只是思忖片刻,便缓缓开口道:“西北镇刚刚收复河套,此时换将,怕有损大局,请皇上重用孙传庭掌西北军,继续巩固河套防务,此我大明北疆百年安稳之大计,微臣恳请皇上多加留心。”
“准奏。”
“另东南之地,海关税赋,如今支撑我大明年税已近四成,东南关税,为国家稳定之基石,请以洪承畴大人统管东南财赋,继续为朝廷效力。”
“准奏。”
。。
李沐离开紫禁城后,崇祯的圣旨接着跟到了内阁,原陕甘总督孙传庭晋三边总督,统领西北军政,洪承畴晋东南总督。朝廷内部,因为阉党倒台留下大量权力空白,李党众人纷纷左迁高位。张子续迁文华殿大学士入内阁,范景文左迁吏部尚书,张溥左迁邢部尚书,张采左迁礼部左侍郎,杨涟的至交好友陈于廷左迁礼部尚书。华琪芳转任刑部右侍郎,吴孔嘉转任兵部右侍郎。宋应星左迁大理寺卿,步入大九卿行列。
其余甲子科同年亦大都升迁,或入六部掌握实权,或入九卿协理国务。
当然,崇祯也不会忘记培养自己的心腹,召周延儒为文渊阁大学士,召原礼部右侍郎温体仁为东阁大学士。
最后,唐国公李沐,破敌有功,晋诚国公,世袭罔替,赐铁劵,位列大明勋贵之首。左迁武英殿大学士,原平章军国重事留任。
如今的李党,手握吏部,刑部,礼部三大实权部门,更有两位大学士在朝,势力之强大,早非吴下阿蒙,更兼李沐本身还有诚国公的头衔,位列勋贵之首,英国公府,成国公府,魏国公府都以其马首是瞻,天下权柄,几乎半数已在李沐囊中!
李沐出了宫城,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尚在丧期的杨涟府上,对着满眼的白幡白灯笼,久久无言。
李沐正在愣神间,见手边递来一杯酒,伸手一接,才发现是杨涟的长子杨之易亲自斟的,赶忙施礼道:“师兄节哀。”
杨之易微微摇了摇头,一边引着李沐来到灵堂,一面有些沙哑的道:“吏部给的谥号下来了,皇上亲自定下的,谥忠烈!”
“忠烈。。。杨忠烈公。。。”李沐的念着念着,不知不觉的湿了眼眶,来到灵堂中间,重重的跪倒在地。
杨涟的尸身已经下葬,正中灵堂摆着他的牌位,牌位下压着一张悼词,是杨涟至交陈于廷亲笔所书,李沐伸手取来一看,上面苍劲飞舞的笔迹,写着几句短短的悼词:“江河纬地,日月经天,谁其参之,曰维圣贤,有明御宇,“两杨”媲哲,前为忠愍,后为忠烈。呜呼忠烈!秉国之刚,英风毅骨,千载芬芳。杨公千古,魂兮归来,呜呼哀哉,难复何言!”
杨之易看李沐对着悼词又发起了呆,这才在身上不住的摸索着,找了半天才找出来一封信,颤抖着递给李沐道:“这是家父留给师弟的,跟我说。。。如果他去了,你又已经是内阁大学士,就让我把信交给你。”
李沐眼神中满是讶异的接过信件,赶紧找来清水洗干净手,又用毛巾仔细的擦了好几遍,这才寻了一处安静的小屋子,小心翼翼的把信件拆开来。
杨涟的字迹,李沐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初杨涟教导他学习古文经义的时候,纸上便到处是杨涟朱笔的批改,如今多年之后再看来,竟然已经是天人两隔。
“云琪,见字如晤。”杨涟的信并没有再和李沐讨论国家大义,也没有和李沐讨论清正廉直。而是尽自己所能的,把他多年在朝中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尽可能客观的告诉他。
“彼即阅此文,当已为阁臣,阁臣军机,权威之重,朝野肃服,自然众人聚焦于彼,万不能有差错,陈于廷大人为我至交,彼可亲之信之,都察院六科廊诸同僚,亦会在我去后为云琪臂助。。。”杨涟是清正君子,现在也开始为爱徒积累人脉。不过杨涟终究是杨涟,到了后来他还是不忘提醒李沐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若心性至纯,走光明正义之道,则自有忠正者相随。你若自以为是,流为奸邪之徒,行前逆祸国之举,定会留清直臣以斩。宦海沉浮,人心险恶,谨记阳明公至理箴言,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李沐慢慢的把信件贴身收好,抬头往窗外望去,建奴虽弱,但帝国内部的矛盾并未解决。大明农民起义愈演愈烈,河南湖北一带几乎成了贼窝,这无穷无尽的杀戮和斗争,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杨涟一身浩然之气,影响李沐颇多,若非这位清正之士,时刻提醒着他不要忘却本心,李沐很可能已经迷失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中,沦为彻彻底底的晚明官僚而不自知。
刚刚年满二十九岁的诚国公李沐站在门口,看着得知消息来找欢天喜地的来看他的两位娇妻和小儿女们,不由得温暖的笑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缝缝补补又三年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崇祯五年六月,公元纪年16年。
大明北京城内,有一座紧邻五军都督府的恢弘宅邸,宅子是七进的规制,雕梁画栋,雍容华贵,那宅邸的正门还悬挂着一副巨幅牌匾,上书“敕造诚国公府”几个大字。
诚国公的府门前,站着的都是衣甲精良的精锐卫士,紫禁城的公侯伯府中,唯有诚国公府上牌面最大,看那军士的模样,该当是边镇下来的精锐甲士,居然也就这么心甘情愿为诚国公老老实实的站岗看门儿。
不过今天,往常庄严威仪的诚国公府到处张灯结彩,卫士们都着红色内甲,门口往来高官如云,似是有什么大喜事儿要发生。
“吏部范大人到!刑部张大人到!”
门口通传的卫士高喊一声,便见如今已经是太原总兵官的吴三桂从里面一溜小跑出来,对两位部堂施礼道:“范大人,张大人,今天督师实在是有些忙,特意让我来迎候二位。”
吏部尚书范景文是李沐生母的亲兄长,那是自家舅舅,倒也无妨偶有失礼,但刑部尚书张溥理论上可是李沐的同年,这个可万万不能慢待,吴三桂的话其实就是和张溥说的。
“哟,吴军门现在俨然是李阁老的妹夫了,这不都出来待客了嘛!”张溥倒是不以为意,还反过来开起吴三桂的玩笑来,吴三桂喜欢陈沅,这是李沐几个老伙计都知道的事儿,但是陈沅到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李大公子又宠着这个妹子,不愿意强扭她嫁人,让吴三桂心里也没什么底。
吴三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引两位大人进了门,诚国公府上,如今已是高朋满座,乌泱泱的都是人,往来穿梭的侍女小厮络绎不绝,不过正主儿倒是没见着人。
“亢大人,久违久违了。”张溥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原来商监总署署长亢青岩,主动上去招呼道:“商部如今草创,你身为侍郎,竟然还有心思翘班过来,看来商部的事情也没有你折子上说的那么多嘛。”
崇祯四年,在李沐的倡议下,大明于六部之外新设商部,原礼部左侍郎张采左迁商部尚书,不过张采半路出家,如今还在熟悉李沐的商法和新大明中央银号的工作,日常事务还是靠亢青岩这个侍郎处理,把亢侍郎忙的脚都沾不了地。
“张大人就不要取笑下官了。”亢青岩和张溥同属一个阵营,自然说话要随意些,他四周看了一圈,才压低声音对张溥道:“阁老明确要求你刑部从崇祯三年开始只接受律法科考试的士子,怕是引了不少非议吧,如今盯着你的人更多,还是要小心才是啊。”
“乾度,青岩,你们来的好早啊。”亢青岩和张溥话说了没两句,就听见李沐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赶忙一齐肃立对李沐施礼道:“下官参见阁老,恭喜阁老了。”
文官阶级,以内阁大学士为尊,在他们的眼中,勋贵之臣也不过是一介武夫,丘八身份,故而大部分文官都是尊称李沐阁老。
“免了免了,大家都是亲近之人,虚礼莫提。”如今的李沐已过而立之年,看上去成熟稳重了许多,同时也像其他高官一样蓄起了胡须,威严气度,凝练的已然炉火纯青,自然而然便有一股执掌权柄,指点江山的仪态。
李沐看着四周宾客往来,不由得有些感慨的道:“当初在锦州那会儿,朝不保夕,战战兢兢,如今舍妹都要出嫁了,嫁的还是陕甘总兵,真是如坠梦里,似难相信啊。”
“哈哈,阁老过谦了。”张溥哈哈笑道:“若非熊军门现在是陕甘总兵,令妹如此贤淑女子,哪里轮的上他了,别说远的,就是咱们亢大人,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尚未娶亲呢。”
“是啊青岩。”李沐的目光转向亢青岩这钻石王老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你要是再不抓紧,你那小妹妹都要敢在前头去了。”这两年亢云秋和李硕的关系极速升温,看上去已经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李沐也等着熊成的婚礼一结束,便遣人上亢家去提亲。
亢青岩如今已经是侍郎高官,但是被两位大佬这么一取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摇头笑道:“令妹痴心一片,哪里有我插嘴的机会啊。原本双方婚书未结,本是有机会反悔的,这硬生生的等了熊总兵三年守孝期满,幸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啊。”
这前面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后院闺房之中,李沐的三位夫人都在围着一个美娇娘打转,熊总兵官居武职一品,李嫣也是有诰命的,出嫁的妆容当然不能马虎了,否则岂不是堕了一品诰命的风度。李家侍女上下,从凌晨就开始给李嫣梳妆打扮,几乎一夜没睡,这才把姑娘硬是给做成了个瓷娃娃一般,生怕一碰就碰碎了。
李嫣坐在镜子前动都不敢动,李家的几个小娃娃却是一点都不顾及姑姑的心情,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家里大婚的场面,新奇的紧,看到什么都伸手去抓来看看。若菡和李妍儿两个人也是忙得很,根本无暇顾及孩子,李琮卿就仿佛魔王小队长,带着弟弟妹妹满屋子乱疯,过一会儿就能听见侍女的惊呼声和娘亲的责怪。
对于这几个混世小魔王,连好脾气的李妍儿如今都常被闹得发了脾气,心中更是不住的对李沐呐喊,李云琪,你这坏人,你还我的气质!还我的淡定!还我的涵养啊!
不过这三个小娃娃倒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武功高强,动不动就敢抽人的洛鸢洛姨娘便是他们最大的噩梦,见三个小魔头实在不像话,洛鸢便摆正姿态,一顿措辞严厉的训斥,三个小家伙就低着脑袋,乖乖的坐到李嫣的身边,抬起小脑袋,睁着大眼睛看着姑姑一层又一层的精致妆容。
“姑姑,姑姑,你是以后都不和我们住了嘛。”李嫣一直就对几个侄子侄女奉若珍宝,所以大家关系也是极好的,琮卿人小鬼大,这才四岁,就知道出嫁是什么意思了,不过认识层面还停留在不能一起住的水平上。
“才不是呢,姑姑一定是今天去一下,明天就回来了,琮谨你说对不对。”云瑶一边发表不同意见,一边还忙着拉盟友。
琮谨赶忙点点头同意姐姐的意见,却没想到琮卿又不干了,琮卿站了起来,咕噜咕噜的爬到姑姑的腿上,满满期待的问李嫣道:“姑姑,你说,你是不是以后不和我们住,要搬到隔壁去了。”
“噗嗤”琮卿此话一出,好几个侍女都笑出了声来,合着这两个小鬼以为的嫁人,要么就是搬出去一天,要么就是搬到隔壁去啊,诚国公府的隔壁,那是大明的五军都督府,难道还能住到都督府衙门里去嘛?
笑着笑着,众女又心里有些沉重,熊成履任陕甘总兵,行在设在西安,远在千里迢迢之外,这是大婚的时候,熊总兵为了给已经是诚国公的老兄弟个面子,专程来京师办的婚礼,婚礼结束之后,李嫣当然要随丈夫去西安。这年头驿递系统落后,从京师到西安大半个月的路程,日后除非熊成回调京师或者述职,皇上赐归假省亲以外,怕是难以见到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的时候,门外想起了李沐的敲门和说话声:“嫣儿,你们准备好了没有,熊伯功那小子要来踹门啦!”
第三百三十章 出阁
李沐这边刚一嚷嚷,门外便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呼喊声。
“新娘子快出来!小郎君来看你啦!”
“新娘子不要害羞嘛,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的。”“哇成钰,你敢说咱国公爷的妹子是丑媳妇儿?!”
熊成身为陕甘总兵,手下这帮兄弟伙子也都是军旅出身,这次专程从西北辽东赶来帮场子的,包括宣大总兵官成钰,山海关镇守张晓,陕西总兵官曹允桢,西宁(青海)总兵官刘启,延绥总兵官孙培正,甘肃总兵官马三跃。
这几位总兵官,三位正一品,三位从一品,就算是大明朝武职地位低,不比文官来的值钱,但这些都是手握重兵的实权派,加起来不下十几万精兵在手,自然不是寻常那些挂个总兵衔在家养老的地方卫所军官可以比拟的,算得上是实力强横,轻易招惹不得。
几位行伍出身的总兵官冲进来,李家安排拦门的几位好友明显就不顶用了。吏部尚书范景文,刑部尚书张溥自持身份,当然不能和那几个土匪一样的总兵官打成一团,但是诸如礼部左侍郎张采,兵部左侍郎吴孔嘉,刑部左侍郎华琪芳,大理寺卿宋应星这些人又都是文官,当然不是几位一品总兵官的对手。
唯有一个还算堪用的太原总兵官吴三桂,却又因为刚好是顶头上司的婚礼,不敢闹得太过恶了熊军门的心情。
几个土匪东拉西扯,蛮力加红包开道,竟然不到半刻就杀到了闺房门口,立刻得意洋洋的叫嚣起来:“新娘子别躲了!爷们儿都到门口了!还不赶紧出来跟咱熊总兵走啊,再不出来可硬抢了啊!”
“反了天了,老子看谁敢抢!”这边几位刚刚得意着,冷不防一声断喝传来,李沐一张脸沉着,缓缓的站到六位大明一品总兵官面前,淡淡的接一句道:“刚才那话谁说的?说的不错,很有骨气,再讲一遍我听听。”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大喜的日子,李沐肯定是故作姿态,逗弄这帮属下呢,但是愣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承认,推推搡搡了半天没个结果,只好一起施礼道:“参见督师。”
抢亲大队瞬间熄了火,看着站在后面,被撞得一身尘土的文官们有些幸灾乐祸。场面就这么静静的僵了一会儿,新郎官熊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怒气冲冲的瞪着李沐道:“老子说的,就是敢抢!”
“MD,熊瞎子,你今天不把利市给够了,休想过这个门。”李沐也不要什么威严体面了,拉开架势道:“有本事就来试试!”
如今放眼大明天下,估计也就只有熊成敢这么和李沐说话,李大公子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像模像样的拉开架势要和熊成试试身手。
“得了吧,你现在可是大学士,小胳膊小腿的,打坏了我不好和朝廷交代。”熊成摇摇头道:“你还是趁早别浪费这个心思,我赶时间。”
按理说李大公子身形壮硕,多年战场上下来,就算原本是个公子哥,现在也总有些傍身的技艺,一般人是没法和他打了。但是熊成那可是三边镇有名的大块头,一等一的悍将,就光那一米九多的身高,加上一身的腱子肉,在这个普通老百姓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年代,简直就是人类中的主战坦克啊。
“嘿,你丫看不起谁呢!”李沐被激了一通,上来就要和熊总兵动手,却不妨身后传来一声娇喝:“哥!你干什么呢。”
李沐还没动,李嫣就在两位嫂嫂的搀扶下自己出来了,周围众将又一起对李沐的两位夫人见礼道:“属下参见二位夫人。”
“诸位叔叔不必多礼。”若菡绝美的樱唇轻启,对李沐温柔浅笑道:“今天是嫣儿大喜的日子,老爷就不要和新郎官动手了罢,传出去,人家要说我诚国公府没有体统了。”
“唉,真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李沐没好气的叹了一口气道:“这还在我府邸里面,胳膊肘都拐到人家大腿根那儿了。”
“哥!”李嫣被李沐的话说得一下子羞红了脸,不过好在喜帕盖着,并没有人看得到:“什么大腿根,你说话有没有谱啦?”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李沐摇了摇头,缓缓的让开路来,让熊成把绣球递过来放到李嫣的手中,便是从此缘定三生,至死不渝了。
熊成接到新娘之后,众人便齐齐鼓掌欢呼,李沐也满意的点点头,认真的对熊成道:“伯功,好好待嫣儿,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和我开口,从此以后,咱们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熊成重重的点头应下,又转而带着李嫣去正堂拜别母亲。娥恩哲穿着一身命服,眼中含着泪花,看着小两口跪下,认认真真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站起身来把新人扶起,从侍女手上接过红包塞给熊成道:“贤婿年轻有为,老身极是喜爱的,如今把嫣儿交给你,贤婿莫要辜负老身信任才是,以后纵然离得远了,还是要常回来看看,不能薄了一家人的情分。”
“请泰水大人放心,儿醒得。”熊成闷声闷气的答道。
拜别母亲过后,便有全福妇人(丈夫,父母,岳父母都健在,儿女双全的已婚妇女)来领着新娘上花轿,李沐看着小两口的身影渐行渐远,呆呆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爹爹。”正愣神间,李沐突然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女儿云瑶,抬着头趴在自己的腿上,好奇宝宝一样的问道:“姑姑嫁人了,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李沐温暖的一笑,弯腰把云瑶抱了起来,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因为我看家里好多人,有的人笑,有的人哭,像娘亲,祖母都哭了,其他的叔叔伯伯,又笑得好开心。”云瑶苦恼的抓了抓小脑袋,疑惑的问父亲:“那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哈哈哈。”李沐心中好笑,伸手摸摸了女儿的头发,温声道:“小傻瓜,有的时候呢,开心也不一定是会笑的,也有的时候呢,开心的时候也会难过。”
“爹爹,云瑶听不懂。”李沐的话明显超出了小姑娘的理解范围,让她苦恼的摇摇头,开始不依的在李沐身上打起滚来。
“好啦好啦,你这小淘气。”李沐把女儿放下,轻轻的叮嘱她道:“现在去和你三位娘亲说,赶紧把命服换下,我们要去你熊叔叔那赴宴啦!”
第三百三十一章 黄河决口
崇祯五年六月初十,京师,紫禁城东暖阁内。
如今的司礼监内相,掌印太监曹化淳曹公公,正拿着一封暗黄封面的军报奏折,一边念一边偷偷的瞄着皇帝的脸色。
这是援剿总兵贺人龙的奏报,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等部连陷洧川、鄢陵、襄城,河南全省,湖广大半,几乎遍地烽火,到了今年五月,十几路起义军竟然胆大包天的围了洛阳!
早在去年年中,崇祯便下旨让陕甘总督杨鹤总制河南,湖广,四川三省军务,让贺人龙为援剿总兵,领主力官军三万余人,围剿河南一地的起义军,结果越剿对方实力反而越发强大起来。到现在更是占据河南,湖广的半壁江山,官军被迫分散留守洛阳,开封这样的主要城市,对其他地区的起义军已经明显无能为力,不得已之下,转而向朝廷求援。
其实,如今朝廷的实力,也并不是像历史上那样虚弱,西北军和辽东军都拥众十余万,但这两方都属于听宣不听调的典型范例。西北军包括宣大镇,太原镇,陕西镇,固原镇,甘肃镇加上西北大理寺的寺兵,有将近十八万精兵。但是朝廷根本指挥不动,崇祯虽然这两年不遗余力的在给西北军掺沙子,但是一直没有进入到这些利益集团的核心阶层。西北军实力极为强大,朝廷又不敢逼迫过盛,只好求着哄着让孙传庭派兵支援一下河南的战事,但是孙传庭倒是光棍的紧。直言河南,湖广战事非其辖地,只是严令不许任何起义军进入陕西山西境内,其余的事情便放任自流。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西北军有李沐这个大靠山,这位是先帝亲封的大明紫云神武将军,世袭诚国公,在军中威望之高,遍数天下,都难有人能望其项背。看这回李府嫁妹妹,整个西北军都出动了,这些总兵官加起来,手握精锐十几万,若不是来京城道贺而是来造反的,说不定朱明天下都已经改朝换代了!
当然,西北军求一求哄一哄,好歹还会出工证明一下自己还算是大明王师,但是辽东军那就更是高冷,崇祯曾经的心腹,蓟辽总督袁崇焕兵威极盛,这么多年就像乌龟一样缩在宁远辽西一带的龟壳里,打死不愿出城一步。
崇祯以前悉心培养袁崇焕,天启朝的时候,为了抱住他辽东经略的位置也是费劲心思。如今做了蓟辽总督,竟然和辽西将门沆瀣一气,把朝廷命令抛诸脑后,百般推诿,让崇祯心中愤恨无比。
但是如今的局面,偏偏又形成了尴尬的平衡,西北军和辽东军两家作为大明最强大的两股军力,相互牵制,勉强维持了脆弱的和平。若是对其中一方下手,另一方趁机做大,成为朝廷唯一的依靠。那仗着垄断地位还不知会膨胀成什么样子,所以皇帝也不愿意出手干预这个平衡。
但是,若是鄂豫两省的情势继续败坏下去,免不了要从其他镇调兵,一想到这事儿,崇祯皇帝真是一个头顶两个大。
曹化淳念着念着,东暖阁门外,秉笔太监王承恩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手中捧着封奏折,一下子跪倒在地,双手把折子抬的高高的,对崇祯急声道:“皇上,皇上,河南,湖广,四川三省总督杨鹤八百里加急,报黄河突然在孟津决口,河道总督陈恕已带兵往河南治河,但如今河南局势不稳,大批饥民流离失所,恐怕。。。恐怕。。。”
“什么?!”崇祯皇帝猛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怒吼道:“崇祯三年,朝廷拨款白银六百万两给他陈恕治河!当时他还跟朕保证,说两河河堤已经固若金汤,可保河南,山东两省五十年无虞,现在才过了两年!孟津就决了口,陈恕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皇上。。。”曹化淳见崇祯怒骂不止,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如今您就算是要处置陈恕也不是时候,还是赶紧请大学士入宫议事,拿出个条陈来才是啊。”
崇祯骂骂咧咧的一阵,嘴上已经把河道总督杀了一百次,最终还是强自冷静下来,疲惫的挥挥手道:“传旨,召内阁诸位大学士速到乾清宫议事。”
“诺。”曹化淳在一边应下,赶紧给王承恩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赶忙出去传旨,留下崇祯一人,怔怔的望着窗外发呆。。。
虽然这两年托李沐下重手解决建奴的福,边防奴患轻松了不少。但是大明朝内部的事情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河南,山东,湖广诸省到处都是叛军,仅河南境内就有大小叛军三十余支,起初这些叛军大都脱身贫民,战力羸弱,朝廷本没有多放在心上。谁知到了后来,朝廷财政越发困难,河南官军的军饷都发不出来,大量官军哗变起义,以致叛乱席卷数省,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不仅中原之地,西南各省亦是战火连连,西南土司奢崇明刚刚平定不久,彝族土司安邦彦又再次起兵,这次闹得比前一回动静还大。崇祯二年,安邦彦率十万叛军拿下了贵州首府贵阳,举国哗然。同年,崇祯皇帝让朱燮元领云贵总督,率贵州,云南,广西三省七万多官军进剿安邦彦。来来回回互有胜负的打了两年多,如今尚未有所结果,朝廷靡费军资数以百万两计,却又不知道胜利的曙光在哪里。
黄河决口,必然导致已经濒临崩溃的河南,山东两省经济雪上加霜,陷入绝境。到时候老百姓无法生存,难保不会加入起义军举起反旗。中原大地的战况将会更加糟糕。
当然,西北诸省的经济状况也不容乐观,西北各镇都常有叛乱,诸如王嘉胤,高迎祥,罗汝才这些反贼头目大多出身陕西,陕甘宁一代看上去军力强大,实际上又要外防蒙古,又要屯垦河套,剩下的堪堪足够镇压西北局势。要是调西北军南下,陕西一带出了什么问题,朝廷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其实皇帝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调辽东军入关。锦州镇如今虽然元气有所恢复,也扩充到了五万军兵,但是驻地遥远,内调困难。无论怎么看,关宁军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崇祯皇帝要求也不高,十二万多关宁军,只要能调个三四万兵入河南作战,把局势稳定下来,以后的事情,就让杨鹤慢慢头疼去吧。
内阁大臣们还没到,皇帝就自己定下了计划,其实后面的讨论已经无关紧要了。反正在崇祯的眼中,他的计划定然是最完美,最有效地,任何不能理解他心意,不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的臣子,都是倦怠无用的奸臣。
第三百三十二章 伊然爱你
月明星稀,几乎快要临近宵禁的时候,李大公子方才有些疲惫的回到府中。
李沐以武英殿大学士供职内阁,每天公务繁忙自是当然。只是现如今国家正是多事之秋,他一方面要帮崇祯皇帝拆了东墙补西墙,一方面还要兼顾西北和东南的律例、宪政、商法各项改革,真是分身乏术,恨不得能拆成两个人来用。
今天朝廷紧急召内阁大臣议事,言黄河决口,朝廷赈济之事。几位内阁大臣商量了半天,总算拿出个还算平衡的条陈,结果崇祯皇帝一意孤行,文渊阁大学士周延儒和东阁大学士温体仁毫无原则的捧皇帝的臭脚。在这纷纷乱乱,四处烽火的时候,竟然让骆养性派锦衣卫拿下了河道总督陈恕,转而支持右佥都御史张凤翔转任河道总督,不就是因为陈恕是浙党出身,而不是他们东林系的一员吗?!如此所谓清流直臣,为了扩大自身实力,不惜让朝廷临阵换将,置大局于不顾,那和那些自私自利,为祸天下多年的阉党分子有什么区别?
李沐心中叹枉,气愤填膺,忍不住的重重的拍了下椅子的扶手低吼道:“这些所谓东林清流,真是惯会乱弹琴!”
想到这里,李沐气不打一处来,正巧侍女端着一杯茶水上来,李沐这才强压怒火,冷冷的问道:“大夫人可否歇下了?”
“回老爷,都没呢,二夫人备了鸡汤,说老爷今日蒙皇上赐御膳,定然是吃不好的,亲手准备了人参鸡汤先给老爷顶个肚子。”侍女回道。
内阁大臣奉诏议事,晚上皇帝肯定是要留饭的。但是御膳这种东西,干好看不管饱,更何况和皇帝一桌吃饭,规矩多,体统大,一次两次还觉得新奇,次数多了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李沐每每陪皇上用膳,就没有一次吃饱回来的。
嫁到李家这些年来,李妍儿的厨艺早就大有长进,早已不复当初那个卖盐娃一样的滋味儿了。如今身为诚国公夫人的李妍儿,倒是时刻不忘记给下朝辛苦的李大公子煲一盅暖意洋洋的人参鸡汤,让李沐心中倍感幸运。
让侍女退下之后,李沐便又看到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美貌少女捧着个小瓷盅走过来,看到那姑娘小心翼翼的模样,李沐眼中流露出一丝宠溺的神色,待到少女把瓷盅放下了,这才拉着她的手道:“这些事情,早该让下人去做了,你又何必每每亲自给我端茶送水。”
这个美貌的少女,当然就是李沐最心爱的小侍女伊宁,从天启元年至今,伊宁也陪伴李沐走过了十二年,当初不满十五岁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儿,却依旧丝毫没改那副娇憨的性子,事无巨细的跟在李沐身后,从无任何怨言。
“伊宁是公子的婢女,难道婢女还不该服侍自己的主子吗。”伊宁轻轻笑着,将瓷盅打开晾上散热,又端来洗脚水,为李沐除下官靴,温柔如一的为李沐浣洗起来。
李大公子端起鸡汤呷了几口,感觉身上暖了不少,不由得低头看向蹲在面前的伊宁。曾经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诱人无比的小美女了。虽然身量不比几位夫人,显得颇为娇小,但是伊宁前凸后翘,丝毫不逊色于其他几位佳人。李沐心中一动,抚着伊宁如瀑的长发,将她拉到身边,从袖口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白纸,递到伊宁的手里。
伊宁把那白纸打开一看,白纸黑字密密麻麻,末尾还有绫阳君府上的印章,这竟然是自己的卖身契。当初在朝鲜,李倧将伊宁送给李沐之时,便将卖身契一并赠予,却不想李沐保存到今日,又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要把这契子还给她?
看到李沐归还卖身契的伊宁,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而是有些惊慌失措的问李沐道:“公子,这是。。。这是何意?”
“当然是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啊。”李沐浅浅的笑道:“我早就已经让户部给你注了民籍,我又留着这个干嘛。”
“公子。。。这是要赶伊宁走吗?”伊宁声音都变了,微微颤抖着,泫然欲泣的问道。
“啊?”李沐被伊宁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一愣,看着伊宁那委屈巴巴的模样,才知道她是误会了,赶忙又拿出一封蚕丝封面的卷轴,献宝似的一边得意的笑着,一边交到伊宁的手中。
“公子,这是何物?”伊宁见李沐递给他个卷轴,好奇的低下头来,只见那卷轴装帧精美,极为考究,应当是重要的文书材质,定然是出自工部的神帛制敕局,后经南京织染局织造而成的极品材料,背面绘制有芙蓉团,以抹金轴穿过。伊宁缓缓的把卷轴打开,前面用烫金的文字写着“大明吏部制诰”,末尾还盖着大大的“制诰之宝”印,让伊宁颇有些疑惑。
“这是吏部册封诰命的文书。”李沐温声解释道:“皇上下旨,吏部发文,册你为三品淑人。从今往后,你可不能再说自己是什么小侍女了,这可代表的是大明朝正经的三品诰命淑人,吏部文册承认的诚国公夫人呢。”
伊宁听着李沐的话,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感觉。她呆呆的望着李沐那得意样子,知道其实为自己争取一个诰命并不容易。就算是他诚国公地位崇高,手握重权,但是伊宁原本脱于奴籍,又生在朝鲜,实在是低微到了极点,朝廷能给个敕命就不错了。也不知道李大公子去求了哪路神仙,居然一下子给封了个淑人,还真是够难为他了。
“公子。。。这。。。”伊宁一双美眸里早就满满的都是泪水,让李沐很是心疼的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抹掉她的眼泪,轻笑着说:“没事儿,吏部尚书范大人,那可是我亲娘舅,岂能慢待了你。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悉心照料,无微不至,说真的,我还真怕离了你之后,我自己就成了个废人一样。”
“扑哧”伊宁刚才还在动情,却不妨一下子笑了出来,没好气的不依道:“公子真是没由得的怪伊宁,您去战场上打战的时候,不也没得我的照顾呀,还不是创下了那么多传颂后世的成就嘛。”
“哎呀,打赢是赢了,你是不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哦。”李沐苦笑着摇头道:“大家都是一帮糙老爷们,只要能喘口气儿,填饱肚子就得,哪里有我的小伊宁这么温柔体贴,百依百顺。。。”
李沐说着说着,感受着怀中的软玉温香,不由得在“百依百顺”上加重了语气,手也不自觉的摸到了姑娘的层峦叠嶂之处,手中微微用力,伊宁的身子便渐渐软了下来。
见公子眼神中燎原般的欲望,伊宁第一次勇敢的迎了上去,将手中的诰命文书放下,双手主动环过李沐的脖子,将樱唇贴在李大公子的耳边,轻声细语,吐气如兰的道:“公子,今夜就要我好不好,伊宁想生生世世都做公子的人,伊宁真的等了好久好久了。。。”
听了这话的李沐哪里还忍得住,便直接将伊宁横抱起来,连鞋袜都顾不得了,就这么急吼吼的来到伊宁房中,将这一直捧在新尖上的小侍女扔在床上。
一时间,满屋春色,被翻红浪,襄王会神女,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三百三十三章 矫诏
张凤翔,字稚羽。万历二十九年登进士,授广平府推官。天启元年,任太常寺少卿。天启二年,转任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这位爷全部的履历中,唯一看得上的民政经验,便是在保定做过一任三年巡抚之职。这样的人,若是平日无事的时候,放到河道总督的位置上,熟悉熟悉河务,未必就不是一员能吏。但如今黄河决口,河务紧急,河南湖广一带情势复杂,烽火遍地,这个节骨眼儿上让张凤翔去做总督,岂不是自寻死路?
果不其然,张凤翔这才到任不到两个月,流民便彻底失去控制,孟津口的河水从河南一直蔓延到下游,整个汛期都没有消停过。原本还算平静的山东也深受其害,大批义军纷纷揭竿而起。直至九月初,三省叛军合纵连横,以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为首的起义军,会同罗汝才、张存孟、王左挂等十几路营寨,在禹州(许昌)会盟,集结三省义军二十余万人,各分为大小七十二营,声震天下,朝野震惊!
如今的局势下,就算是三省总督杨鹤杨大人有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了。河南官军本就大部从贼,湖广又向来不驻重兵,四川如今正受云贵总督辖制和安邦彦作战。不得已的情况下,朝廷只好抽调正在云贵总督朱燮元手下平叛的石砫土司宣抚使秦良玉和其子马祥麟率一万白杆兵紧急入河南增援,至于云贵的局势会不会进一步恶化,如今朝廷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先拆了东墙补西墙吧。
但是相对于起义军庞大的数量和如今河南一带糜烂的民生态势,白杆兵纵然精锐,却仍显势单力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了这位已经为国征战了半辈子的巾帼女将。
正当整个帝国中原和西南都在战火中煎熬的时候,已经接到四封调令的蓟辽总督袁崇焕始终一兵未发,在宁远城巍峨的城墙内,手握十几万关宁军几乎没有什么作战任务的袁督师,正细细的,用侵略的眼光打量着一个绝色美妇。
袁崇焕双目灼灼的盯着眼前衣着轻薄的绝色美女,那女子穿着一身抹胸宫装,乍一看下就和饱受礼教束缚的大明女子大不一样。
“客印月,你一个女人,倒是胆子不小,如今魏忠贤已经以谋逆定罪伏诛,整个大明朝都在悬赏通缉你客嬷嬷,你还敢如此大摇大摆的来宁远城,也不知道我是该敬佩你勇敢,还是该嘲笑你无知。”袁崇焕冷冷的笑道。
自从魏忠贤倒台之后,客印月的日子自然难过不少。他客嬷嬷在宫闱之中呼风唤雨,但是一旦出了皇宫大内,便颇有些力有不逮了。毕竟客印月是个女人,不可能像魏忠贤那般在朝廷内外有大量拥趸和爪牙,这几年也不知都是怎么东躲西藏过来的,虽然依旧性感妖娆,可是明显气色不佳,略显疲态。
“奴家当然无甚可惧之处,有袁督师在,督师肯定会好生保护,照顾奴家的对不对。”客印月咋似轻嗔薄怒,诱人无比。差点弄得一直硬装正经的袁崇焕破了功,赶紧咳嗽两声道:“客印月,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我不想去管你的破事儿,不代表你一次两次主动送上门来我也会放过你!”
其实现在的袁崇焕,是真的后悔当初一时脑热干的风流事。彼时袁崇焕仕途不顺,信王又无权无势,在宫中述职时,一时为客印月的绝色美貌所迷惑,犯下了男人常犯的错误。之后竟然也不知是彻底被客印月的美色征服了还是如何,回辽东履任后依旧和客印月保持着书信来往,结果留下了要命的把柄,如今真真是悔不当初啊。
袁崇焕看着客印月妖娆曼妙的身体,脑门上的青筋都跳了几下,强自按下怒气道:“你今天来,要是还为了上次那件事,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口舌了。”
“啊,袁督师真是和奴家心有灵犀呢。”客印月抿嘴笑道:“督师若是再不行动起来,那边可是要让督师有些难堪呢。”
“荒唐!”袁崇焕忍不住怒道:“让我难堪,我倒要看看,谁能够本事让我难堪?!”
客印月见袁崇焕恼羞成怒的样子,心中虽万般鄙夷,表面还是那副交际式的标准微笑,软软的答道:“大人镇守宁远已近十年,难道还不知道辽西诸将的心思吗?若是大人再有意迁延下去,怕是会招致辽东军诸军心中怨愤,引火上身啊。”
“你。。。!”袁崇焕被客印月堵住了话头,却又找不到什么言辞反驳她,指着客印月愣了小会儿,终于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滑回椅子上,有气无力,轻声点头道:“好吧,我这两天就着手去办。”
。。。。。
河南战事每况愈下,辽东的局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锦州失守之后,原锦州诸军已经全部退守松山,不过松山堡相比起锦州城来说还是显得低矮逼仄不少。如今锦镇的实际兵权在总兵官吴襄手中,三年来,锦州镇厉兵秣马,精心准备,便是一直在等待着报仇雪恨的机会。
辽东建奴若想南下威胁大明腹地,辽西走廊是最为快捷又几乎是唯一的选择。这条得天独厚的狭窄走廊有三处重要节点。锦州乃辽西走廊之门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随后便是中间屯粮和最为狭窄的咽喉之地宁远城。除此之外,便还剩最后一道防线山海关。若三关失守,从辽东至京师便是一片坦途。历史上的清军,就是从这条道路入关,把整个帝国埋葬在岁月的尘埃中。
故而锦州的地位重要不言而喻,锦镇官兵们也从未放弃过收复锦州城的宏伟野望,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刻似乎就要到来了。
崇祯五年,九月初九,松山堡。
此时的锦州总兵官吴襄刚刚换上一身簇新的官服,气度俨然的站在总兵府的门口,似乎正在等待着某位贵客。
跟在吴襄身边的,正是吴三桂的弟弟,吴襄的小儿子吴三辅。吴三辅小吴三桂四岁,但是天赋和哥哥不可同日而语,二十岁了才刚刚是个千户。这还是在父亲和兄长都是总兵官,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情况下。不过对于吴襄来说,吴三辅差是差了点,但毕竟是亲生儿子,还是在锦州军条例的范围内尽可能的提携一下,今天把他带出来,也是想给这个最小的儿子涨涨见识。吴三桂已经官居太原总兵官,参谋本部副参谋长,军衔也已经是少上造,不像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如今还只是个六阶的官大夫,衔级还不如北云兵许多士卒来得高。
“爹,这袁崇焕也太摆谱了,这说好了五十里地,怎么就走了快两个时辰,像只爬不动的老龟一样。。。”吴三辅在日头下站了两个时辰,满头大汗的和吴襄抱怨道。
这边吴三辅话一出来,吴襄眼神一凝,抡起一个巴掌就抽了过去,打得吴三辅趔趄了好几步,惊惧的看着父亲那喷火般的眼神。吴襄怒气冲冲,但是当着下属的面,还是恨恨的低吼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什么时候嘴上能有个把门的?袁督师总督蓟辽军务,从一品的文官,你一个小小的千户,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这里妄议他?”
吴襄作为老派军事世家出身,对于上下尊卑是极为看重的。虽然现在无论自己还是自己的儿子都已经和袁崇焕的辽西将门不是一路人,但是毕竟对方是蓟辽总督,位高权重的不是一点点。以前锦州镇的头头们,要么像李沐这样战功赫赫,钦封的爵位,要么是熊廷弼那样,久经沙场,遍数辽东都找不出一个资历更老的来。吴襄什么都没有,自然不敢托大。
吴三辅缩了缩脑袋不敢吭声了,吴襄这才重新把目光转向官道。不久,就在官道的尽头,看到了袁崇焕的总督旗,让吴襄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锦州镇欲对锦州用兵,这事儿上报了朝廷,如今也没有个批复,李沐来信也只是让吴襄稍安勿躁。但是吴襄自己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就想着拉着袁崇焕的广宁军一起干,只要能夺回锦州城,哪怕最后功劳平分,吴襄也可以接受,只要雪了锦镇一战的耻辱,那点功劳有什么舍不得的?
就在吴襄自己有些犹疑的时候,袁崇焕居然主动伸来了橄榄枝,这倒是让很是意外。不过既然袁督师愿意主动放下身段谈一谈,吴襄当然要以礼相待,于是便有了今天的这一幕。吴总兵也是朝思暮想,日盼夜盼的,总算让袁崇焕松了口,主动来到了松山商议两镇合作之谊。
袁崇焕策马来到吴襄的身前,刚一战定,吴襄等锦镇诸军赶忙施礼道:“参见袁督师。”毕竟对方是名义上的蓟辽总督,该有的礼数还是怠慢不得。
“给我全部拿下!”袁崇焕脸色突变,重重的怒喝一声,随行的关宁军立刻抽出兵刃冲进了还没反应过来的锦州军诸将帅之中,数息之间便纷纷将锦州军军官下了兵刃,两手一摁,牢牢的控制住了局面。
“督师!督师!这是何意?这是何意啊?!”吴襄被友军的突然发难给惊住了,开口大声喊道。
袁崇焕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对身边的前锋总兵官祖大寿唤道:“祖军门。”
“末将在!”
“念吧。”
“诺。”
祖大寿应承一声,便双手捧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打开卷轴的第一句话,就把吴襄给吓了一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祖大寿念着手中的圣旨,一字一句的读道:“辽镇之患,一患外虏,二患内寇,天人昭昭,竟至于此!吴襄身负皇命,戍守边疆,本应纯心报效。。。”
圣旨之上,直言吴襄为通敌之将,将崇祯元年锦州之战的罪责推到了他的身上,又责怪他这么多年怯战畏敌,不思收复国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先帝在时,魏阉当道,逆贼胆大包天,竟也先帝之名,设锦镇诸军以为私有,囊边将铁卫充作亲军。。。”吴襄默然无语的听着,渐渐的察觉到不对味儿来,你这旨意牵强附会的说他怯战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出了当初设立锦镇的事儿来,而且这把锦州镇的设立硬往魏忠贤的身上扯,这不是要拿下他吴总兵,这是要整个锦州镇抹平啊!
当今内阁几位大学士,韩爌,来宗道是正直之臣,不会搞出这么无厘头的旨意来,李沐和张子续自不必说,剩下的周延儒和温体仁也都是天子近臣,犯不上和锦州镇过不去。内阁如此构造,怎么可能会允许通政司签发如此荒谬的旨意?
吴襄虽是传统守旧的保守派军官,但绝对不是傻子,只是他一边怀疑一边又有些不敢置信,蓟辽总督袁崇焕,手握十几万关宁军的封疆大吏,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假传圣旨,矫诏谋害友军?
(袁崇焕在历史上确实矫诏谋过友军,只不过在历史上杀的是东江镇总兵毛文龙,这位仁兄为了保持辽西将门一家独大的局面对毛文龙下手,结果直接导致东江军数次哗变,东江镇火器营统领孔有德带大批将领投敌,大明精心打造的葡萄牙火炮营被建奴收为己用。)
“来人,都给我押下去,营门外斩首示众!”袁崇焕等着祖大寿念完圣旨,立刻急不可耐的下令道。
吴襄见袁崇焕真有杀意,心中齿冷之下,不住的怒吼道:“袁崇焕!袁崇焕!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矫诏!竟然矫诏!不怕落得个凌迟处死,诛灭九族的下场吗?!”
“快,快把他嘴堵上,压下去压下去。”袁崇焕的心理活动绝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平静。吴襄刚一开口便把这老小子吓得遍体生寒,一边赶紧催促亲卫,一边带头奔赴军营。
“只要此间事了,辽东还不依旧是我袁某人一个人的天下!”袁崇焕如是想道。
第三百三十四章 帝权威仪
吴襄等一众锦州军军官被关宁军押送着来到了城中的大营校场上,祖大寿高举着圣旨跟在后面。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袁崇焕当然也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四周的锦州军士卒纷纷聚拢过来,见总兵官吴襄被擒,许多人都赶忙回去取来兵器,不到一会儿,袁崇焕一行就已经落在上千精锐士卒各色长枪短炮的包围之中,周围无数士卒端着步枪犹疑着,让见惯了沙场征战的袁崇焕心中不住的打起鼓来。
要说袁督师这么多年督抚辽东,本也不是那么没用的货色。但是现在袁崇焕自己知道自己干的那是要把天捅个大窟窿的买卖,假传朝廷圣旨,斩杀友军主将,桩桩件件都够袁崇焕死十回了!但是只要这事儿能够成功,辽东镇将成为对抗建奴的唯一依仗,到时候袁崇焕有这样的砝码在身,就是朝廷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说到底,多年督抚辽东的政治生涯,已经把袁崇焕的利益和辽西将门的利益紧紧的绑在了一起,袁崇焕的地位,权力全部依仗着辽西集团的强大实力,如果袁崇焕不能代替他们发声,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寻找新的代理人。若是到了那个时候,袁督师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可就彻底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关宁军团能够在大明朝地位特殊,拿着全国最高的军饷,干着全国最轻的作战任务,就是因为他们垄断着辽东边境的防务,京师距山海关不过六百里,关宁军的责任重大,朝廷也是没办法,不哄着可不行。
如今多了锦州镇,垄端显然被打破了。强大的关宁铁骑如今已经不是辽东之地唯一的精锐部队,朝廷对他们的态度越发强硬起来,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吃空饷,贪污军资,从士兵和老百姓身上榨取油水。自然对影响了他们发财的锦镇官兵恨之入骨。
祖大寿手中高举着“圣旨”,一时半会还是没人敢动手,虽然现如今大多数锦镇官兵已经接受过新式教育,但是圣旨的威严还是一时半会无法抹除,哪怕强大如锦州镇也不能免俗。
关宁军的士卒押着吴襄几人来到营地中央,数百关宁军便层层把校场包围起来,前锋总兵官祖大寿再次向锦镇所有围观的官兵宣读圣旨。
圣旨,是帝权的象征,是国家意志的体现,哪怕他似乎昏庸和不合理,也是每个人必须遵守的准则。
锦镇官兵们所受的教育,是忠诚于明军律法,步兵操典和军寺的裁决,这是第一次,帝权的威仪和律法的尊严直面发生了猛烈的碰撞。
按照锦镇官兵们的想法,未经大理寺军寺审理,裁决的任何处置命令都是非法和无效,可若是一般的军令也就算了,可是这一回。。。这可是圣旨啊!皇上的金口玉言,也可以像之前一样视作无效吗?
没有人愿意看着本来就和他们不对付的关宁军在这里处死锦镇的所有高级军官,因为这些人一旦全部被杀,整个锦州镇都有被关宁军覆灭抹平的危险。
当广宁军的刽子手拿着步枪出现在场中后,大批士卒明显躁动起来,袁崇焕连忙一边命令士卒扩大警戒范围,一边赶紧让刽子手们准备行刑。
“不能让他们这样杀了军门!”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众兵士的鼓噪声越发大了起来。袁崇焕也越来越紧张,嘴角不住的颤抖着,骂骂咧咧的道:“这帮锦州兵还真是邪性了,皇上的旨意都不怕?!”
在袁崇焕的眼中,高层的将领们或许仗着兵权傍身,敢对皇上的圣旨推诿不受,但是普通的士卒大多出身贫寒,圣旨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最高的权威代表。而锦州镇的士卒似乎并没有多害怕圣旨的威严,更多的似乎还是多年隐藏在脑海中的思维惯性使然。
关宁军的刽子手们纷纷开始给步枪装弹,锦州军的士卒们竟然也纷纷开始填装枪弹,祖大寿,祖大乐几位关宁军将领大声威胁,但是回应他们的只有冷漠的拉枪栓的声音,原本早就把步枪放下来的士兵们大多平举其步枪瞄准了那些正在填装子弹的刽子手们,似乎只要他们真的开枪射杀锦镇的高级将领,大家就会在瞬间让这些人成为精锐步枪下的亡魂。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袁崇焕见举起步枪的锦镇士卒越来越多,开始逐渐慌乱,最后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你们这是要造反吗?!连皇上的旨意都敢违抗,是不是都活腻歪了?”
袁崇焕不知道的是,从天启二年建立锦州镇至今,锦州镇的中层军官大多都是从军十年以上的老兵了。这些军官们从一开始就接受的是新的文化教育,对于战场之外的生杀予夺,一切都要听从律法和军寺的裁决,连皇上的圣旨也不能改变。这是一个漫长的,缓缓渐变的过程,李沐花了大量的时间从思想上改造西北军和锦州军,甚至不惜为此大规模的解散旧有的军队,就是为了让新军从对帝权威仪的敬仰,转而到对军法的信任和服从。
“别管他们,赶快行刑。”袁崇焕转身立刻对手下吩咐道。
一名关宁军士卒拿起步枪,抵住了一位锦州军军官的后脑勺,这边枪口刚碰上,那边就响起两三声步枪击发之声,“砰砰”几下,关宁军的一个刽子手身上便多了几个流着血的大窟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妈的,一群废物!”见局势越发失控,袁崇焕也知道现在再拿圣旨强行压人已失去的意义,干脆抽出佩剑亲自上阵,一边大步流星的走到吴襄的面前,一边狂傲的叫嚣道:“来啊,开枪啊,老子是蓟辽总督袁崇焕,今天,我就亲自动手杀了这几个逆贼,你们锦州军不怕死的,都给我朝这儿打!”
袁崇焕站在前面,大批锦州镇士卒纷纷迟疑了,这位可不是普通的关宁军士卒,蓟辽总督加兵部尚书的袁崇焕,可是大明朝正经的一品文官,就算是这群小卒子的腰杆再硬,对袁崇焕下手还是让他们心下顾虑万分。
锦州军那边没了声音,袁崇焕总算松了口气,他冷冽的目光缓缓的转向已经被紧紧缚住的总兵官吴襄,对方也正阴冷的望着他。
袁崇焕心下畅快的举起了佩剑,今天之后,大明辽东再无锦州军,到时候收编了这些部队,进一步壮大力量,我辽东镇手握重兵,又身兼大明最重要的防务重责,那才是真正的予取予求,俨然国中之国,以后还怕得谁去?
袁督师的佩剑举到半空,忽然一股大力从远处袭来,狠狠的打在了袁崇焕的佩剑上,袁督师佩剑脱手,虎口被震得一麻,吓了一大跳,顺着佩剑的方向望过去,一直精铁所制的羽箭稳稳的插在土里,尾端还在微微的颤动着。
“谁?谁人如此胆大包天?!”袁崇焕今天真的快要被气疯了,回过头便是一声怒吼。
“袁督师好大的威风啊。”不远处的营门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听着袁崇焕脸色又是一变,这个声音虽然不甚熟悉,但袁督师依稀有些印象,该不会是。。。
也没等袁崇焕思考多久,人群就纷纷让开了道路,钦封平辽总兵官,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毛文龙带着数十名东江镇的亲卫出现在袁崇焕的视线中。
辽东一地,大明的三大主要军力,便是辽镇袁崇焕,锦州吴襄,和东江镇毛文龙,对于锦镇和东江镇来说,辽镇是拥有十几万精兵的庞然大物,任何一方都不可能与之抗衡,只好唇齿相依,互为倚仗,以避免被强大的辽镇一口吃掉。
同属大明辽东的友军,国家防务军事力量,居然互相之间仿佛东汉末年的三国一般,逼着东江镇和锦州镇搞起了“联吴抗曹”那套策略,也算的上是这个特殊时代的特有产物,不知该说可笑,还是该叹可悲。
毛文龙一来,袁崇焕便知今天这个局面无法善了了,于是袁督师拉起吴襄就想溜走,没成想被里三层外三层的锦镇官兵们围住,心中无奈之下,只好将吴襄给放了。
“报!!”袁崇焕正准备打道回去,想着怎么和朝廷解释今日矫诏之事,脑子里一片混乱,浑浑噩噩的上了马,大队卫士还未启程,就看到一名辽镇的传令兵飞驰而来,跪在地上,焦声对袁崇焕道:“启禀督师,建奴大军从锦州出兵,直奔宁远而去,大兴,塔山,杏山三座堡垒相继失陷,满桂将军率军迎战不敌,被敌军大败,损失无算!如今建奴大军包围了宁远城猛攻,祖大成将军急令小人向督师求援!”
“什么?!”袁崇焕遭此晴天霹雳,大为震惊的道:“谁让满桂出城应战的?!”
“督师,您不在,宁远上下,只有满桂将军是总兵官,其他人哪里拦得住他啊。。。”传令兵唯唯诺诺的答道。
事到如今,袁崇焕这才反应过来,这次出城企图收复锦州镇,怕是中了客印月那妖妇的计了!只要锦州镇高官全部被杀,锦镇一盘散沙自然不足为虑。辽镇虽然实力强大,但主将不在,群龙无首,正是一举突破辽镇,拿下宁远的好时机,桩桩件件,早就在敌人彀中,可怜袁崇焕想着自己和辽西将门的利益,没成想到头来落了个矫诏的恶名,惹了一身骚不说,还为别人做了嫁衣。
“妖妇!妖妇!吾必杀汝!必——杀汝!!”袁崇焕大吼数声,嘴角流出丝丝殷红鲜血,竟然就这么直直的从马上倒了下去。
“督师?督师!。。。”
第三百三十五章 柳大家的原则
正当辽东情势又逢剧变之时,诚国公李沐正悠闲的在南云馆里听柳如是抚琴。
一起作陪的,还有英国公张维贤,不过为了防止麻烦,两人都穿了一身便装,卫士们也都纷纷易容成茶客,零零散散的分布在乐馆中,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张维贤如今已过不惑之年,这人年纪长了,讨论的东西都全然不同。当初李沐初识张维贤的时候,这位英国公还满腹的怨气和失意,梦想着要开疆扩土,再现当初老英国公张辅的威望和气度。如今的这位国公爷,别的正事儿没有,倒是为家里几个颇为疼爱的小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
有心想和李家结个亲事吧,奈何李沐的两个小儿子都还尚幼,否则英国公早就先下手为强了。毕竟李家两个儿子,一个未来肯定是要承袭诚国公的爵位,位列公侯之首的,另一个也早就有了辅国将军的荣衔,定然亏待不了自家女人。
你别说,李家长子李琮卿如今才四岁,各家跑来要和李府结娃娃亲的权贵们让若菡都不厌其烦,在育儿理念上,若菡倒是和李妍儿全然不同。玥然格格性格开朗,对于孩子也没有什么高要求,只让他们开心成长,不要荒废学业即可。但是李妍儿生于朝鲜王室,规矩比起大明传统士大夫家更有胜之,对于李琮谨的教育,李妍儿更是毫不松懈。李大公子可是甲子科的状元郎,教教孩子经史子集,理工律法不成问题,所以在家里别看平时明露郡主颇为柔弱,真要抓李沐壮丁的时候,那可是绝不心慈手软。
李沐虽事烦而心静,无论有多少杂七杂八的事务堆在内阁,李阁老每隔几日都会雷打不动的寻些闲暇时间出去散散心,或是去京郊耍耍最新的精良步枪,或是到茶馆听听那些说书人说各种志怪之事,再或是到南云馆中,静静的听柳如是抚琴半日,也算得上难得的安心时光。
托李沐的福,现在整个大明朝,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京师里第一等的美人,色艺双绝的柳大家是诚国公的禁脔,可是偏偏这两位自己不紧不慢的,一个没有明确要纳妾的态度,另一个也不知为何硬要装傻。旁观者清的都快要见底了,当局者还自以为自己玩着什么高超的小暧昧而洋洋得意。
数曲终了,李沐便站起身和张维贤告了别,闲庭信步的步入柳如是的闺房之中,刚一进去就像个大老爷般坐在人家姑娘的木床上,万分惬意的躺下伸了个懒腰,毫不客气的张嘴就喊道:“茶来!”
柳如是见那坏人一副鼻子翘上了天的孩子气模样,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倒也不戳穿李沐,乖乖的奉上香茗后,又用几分魅惑的语气问道:“这位小郎君可要些许小食?”
“哎呀,你知道的,老规矩,馄饨馄饨。”李沐一听到这个,眼里立刻放出光来,呷了一口热茶,满脸期待的道:“这两天在内阁里待着,靠蹭首揆大人的残羹剩饭过日子,真是可怜的紧,整个人都饿瘦了快。”
其实李沐这话说的有些夸张了,内阁阁臣是国家肱骨,不仅配有专门的厨房,皇上还经常赐下御膳进行犒劳,按理伙食条件是很好的。奈何如今首辅大臣韩爌是个清直君子,一日三餐很是简单,低下的几位阁臣又不好意思吃的比首辅还好,也就顺着韩阁老的意思凑合几口,每日粗茶淡饭的,让一直钟爱油盐和肉食的李阁老苦不堪言。
柳如是倒不算是那素手调羹的贤淑美人,毕竟柳大家成名已久,这庖厨之事当然是有人精心侍奉的,但为了让李沐开心,常年抚琴的柳大家硬是自己学会了用小铁锤捣肉拌馅儿制作馄饨。那馄饨的肉馅儿,要用带齿的肉锤捶上一个小时,看似简单,实则枯燥累人,加上知道李沐性喜海产。每到李沐来南云馆听琴的时候,柳如是就会让人从天津港购买新鲜的海虾和墨鱼,用冰块封好,快马送回京师。
琴艺超绝的柳如是,手指灵巧自不必说,她每每都会亲自仔细剥去虾壳,挑开虾线,将墨鱼囊洗净,切成小小的方块,再和少许牛肉,葱花,鸡蛋花一道调制成馅料。最后包成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馄饨下锅,那滋味儿,用李沐本人的话说,就是皇上吃的御膳,也抵不过其中万一。
今天李沐兴致颇好,当然也不会例外,柳如是出门忙活了一阵子,过不久便端了个大碗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像柳如是这样出身的名妓,步态仪容都经历过精心的训练,加上她本人姿色瑰丽,美艳不可方物,实在是赏心悦目,让人看了就心下畅快。
因为知道这位爷的饭量好,不管够不成,柳如是每每都会准备几个大海碗装馄饨,这几个碗被她小心翼翼的收在房中,严禁他人触碰,便是专门给这冤家乘馄饨用的。
等到柳如是把碗放在他面前,李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用勺子细细品尝起来,惹得柳如是开心的娇嗔道:“你这傻子,那可烫呢。”
“没事儿没事儿,咱皮糙肉厚的,又不是你这样的美人,怕什么烫不烫的。”李沐一边嘴上逞强,一边又小心翼翼的试了下温度,不好意思的用勺子舀起一个,吹了两下,见柳如是满眼幸福的看着他,又不知廉耻的耍起痞赖道:“不行不行,太烫了太烫了,我要你喂我吃!”
柳如是无奈的摇摇头,点头应道:“是哦,大老爷。”转身去取来一块厚布垫住碗底,细致的又温柔的服侍起李沐来。
“如是,你这又是何苦。”柳如是都对李沐照顾成这般模样,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姑娘那山高海深的情意,但是和外界对李沐的猜测不同,李大公子曾不止一次的想让柳如是进李府的大门,都被柳大家温和的婉拒了。
“苦不苦的,我自己知道,你管那么多干嘛。”柳如是一边笑着答道,一边把凉下来的馄饨送到李沐嘴边。
李大公子哧溜一下就吸了进去,唇齿之间顿时散发出无限的美味,满意的叫了一声,又缓缓开口道:“我每每与你孤男寡女同处一处,再这样下去,你名节实在不堪重负,你要是注重名分,我也可以让皇上给你钦封的诰命,一品二品不敢说,三品的淑人肯定不成问题。”
“好啦,沐郎,说实在话,作为女人,我不是不想要钦封的诰命。”柳如是神色如常的道:“但是我这个人,吃过一次苦,实在不想再居于人下,你放心,我就在这南云馆里,白天抚琴,晚上就等你来我这里吃馄饨。这辈子,也只有你这一个男人可以进我的闺房,你若真的想要我的身子,我自然也是无有不允,只是这诚国公夫人的头衔,要么我做大妇,要么,我敬谢不敏。”
“如是,菡儿和妍儿,不是这样的人。”李沐无奈的摇摇头:“你曾经行将就错,确是令人疼惜,但不能因噎废食,从此就觉得天下的大妇一般黑啊。”
“我相信菡儿妹妹和妍儿妹妹都是心性纯良的女子。”柳如是浅笑道:“我愿意陪你,为你素手调羹,担惊受怕,因为这世俗规矩使然,我是女人,你是我心爱的男人,自然注定是我的天,我的依靠。但是居你之下,已是我心理的极限,若是再居于别的女子之下,我柳如是万万难以接受。”
“沐郎,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了解我。”柳如是语气依旧温柔,但是带着不可辩驳的坚定道:“为何我就要生而为妾,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孩子,一出生就要低人一等?我不贪图你诚国公的爵位和家产,只希望我们如此相交,能让我免于那生来就不平等的困扰与难堪罢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雪上加霜
李沐从南云馆出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是过酉时了,天色倒还不算太晚。李沐本是想着干脆留宿南云馆就算了,但是后来觉得如果和柳如是就这么成了好事,也未免太不尊重家里的两位正牌夫人,故而还是先打个招呼为好。
想到这里,李沐又回头看了一眼楼上,柳如是正倚栏而望,嘴角含俏的望着他,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竟让李沐仿佛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小小的得意之色。
李大公子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招呼亲卫们上马回府,不一会儿的功夫,敕造诚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已经遥遥在望,隐约间,似乎在门前有不少人影闪动。
“对寰?出了什么事儿?”李沐凑近了一看,才发现是衍圣公孔胤植,这大晚上,若非紧急事务,孔胤植当然不可能亲自来拜访李沐。
“啊,云琪,你回来了。”孔胤植看到李沐之后,心下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赶忙拉着李沐道:“走走走,里面说,里面说。”
李阁老被孔胤植连拖带拽的引到了书房,又吩咐侍女奉上茶水,才稳稳的问道:“对寰不必慌张,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天踏不下来。”
“辽东出事了!”孔胤植压低了声音对李沐道:“发往朝廷的信使要凌晨才能抵达京师,我先来给你通个气儿。”
辽东乃李沐的发家之地,锦州城内至今还有李沐曾经身为晋阳侯时修建的府邸,据说建奴大军入城以后,焚毁无数豪奢之家,唯独对李府敬而远之,至始至终未敢加以破坏。
也正因为如此,辽东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李沐和参谋本部都会提前朝廷一步知道,以尽早有所准备。
“你说吧,能有什么事儿?是建奴大军南下了,袁崇焕矫诏想谋害友军?”李沐淡淡的笑道。
“你。。。你已经知道了?”孔胤植吃了一惊:“如此大的事情,你也一点不着慌?”
“我知道什么了我知道,刚才那都是瞎猜的。”李沐心中好笑,袁崇焕在历史上矫诏杀毛文龙的事情搞得沸沸扬扬,成为此人一辈子最大的污点之一,现如今辽东一地,除了他和建奴还能出幺蛾子以外,其他还有什么爆发点可言?
“辽东急报,说袁崇焕假传圣旨,意图强行拿下锦州总兵官吴军门,幸亏诸军只认军寺裁决不认圣旨,加上平辽总兵官毛文龙毛军门及时相救才没酿成大祸。。。不过矫诏这个事情,袁崇焕打死都不会承认的。”孔胤植摇头道:“何况他辽镇实力雄厚,皇上就算怀疑他,也定然不能往死里整。不过他弄这一出,让建奴钻了空子,皇太极让阿敏领四万精兵,带了三百余门大炮南下强攻宁远城,宁远总兵官满桂出城迎战不敌,宁远城守军现在只剩下一万多人,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哦?果有此事?”李沐历经风雨,心性早已如同钢铁般坚硬,依旧面色不改的道:“今天通政司接到山东巡抚朱大典奏报,山东一地,流寇四起,鲁军装备飞驰,军力羸弱,难堪再战,恐弹压不力,请求朝廷支援。”
“这下可好,大江南北处处烽火,朝廷肯定要调西北军了,但是西北军一动,陕西的局势恐怕又要不容乐观。”孔胤植忧心忡忡的说。
李沐沉默思忖了一会儿,门外又想起亲兵李自成的声音:“督师,孔大人,辽东急报。”
“进来。”李沐沉声道。
李自成进了门,双手把奏报奉上,李沐看着奏报上鲜红的加急字样,有些烦躁的拆开来看了看,眉头紧蹙的说:“这回麻烦了,平辽总兵官毛文龙在返回东江镇时半路遇袭,不幸身亡,吴襄保住了,毛总兵却死了。”
“什么?!”孔胤植仿佛有些不可置信的拿过奏报,眼里满是惊疑的问道:“这也是袁崇焕所为?”
“不确定。”李沐摇摇头道:“袁崇焕是什么心态我是知道的,但是这个时候,他吞并锦州镇刚刚失手,又反过来加害毛文龙,岂非彻底自觉于天下,不像是以他袁督师的脑子能干出来的蠢事儿。”
“那还能是谁?”孔胤植奇怪的道:“毛文龙在东江镇这么多年,几乎没有离开过皮岛一带,谁也奈何不了他。这回好容易出一回门就遭到刺杀而死,难免巧合的有些说不过去啊,仿佛从头到尾都是被别人设计好了一样。”
“不管是谁干的,这笔账都会算在袁崇焕的头上。”李沐不容置疑的道:“他袁督师未必就没有杀毛文龙的心思,只是相比之下锦镇的威胁更大一点而已,我现在所虑的,不是袁崇焕怎么和朝廷解释,而是东江镇手下那个精锐的弗朗机炮营,以及。。。弗朗机重炮营的统领,参将孔有德!”
“孔有德?此人我认识,铁岭矿工出身,天启元年孔有德同其兄孔有性投奔毛文龙,此人骁勇善战,是毛文龙最信任的心腹大将。”孔胤植在参谋本部这么久,接触到了无数大明文武官员的文件和信息,自然对这些高级军官们如数家珍:“要说毛文龙于他确有再造之恩,此人现在正奉调领军在吴桥,预备协助鲁军弹压流寇。。。你是说,孔有德会反?”
“会反有什么稀奇。”李沐嗤笑一声道:“袁崇焕自以为是,四处伸手,连锦州总兵官,平辽总兵官都不放在眼里,简直狂悖至极!要不是老子顾念前几年军备未齐,实力不济,早就连带着他和建奴狗蛮子一起收拾喽!”李沐自从升任诚国公之后,已经鲜有如此震怒,这次怒火喷薄而出,让一边的孔胤植都变了脸色。
已然怒极的李大公子若是重新出山,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啊。
李沐把那加急的奏报扔到桌前的油灯上点着了,透过幽幽的火光,让李沐的面容显得有些冷冽,他望向窗外紫禁城的方向,浅浅的笑道:“你看着吧,孔有德手中有八千精锐,五十门弗朗机原产进口的速射炮,这是东江镇这么多年攒下的全部家当,一旦他反,山东全省,根本找不出一支能和孔有德相抗衡的力量,到时候,皇上就是再不想让我掌兵,也非来求我不可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再度出山
一切事情,都仿佛在照着李沐所说的剧本演出一般。九月二十四日,山东吴桥发生了一件大事儿,东江兵的部队给养不足,故而部队行抵吴桥时,与山东人屡有摩擦,县人皆闭门罢市。东江军给养断绝后,又忽闻总兵官毛文龙被杀的消息,群情激奋之下,加上李九龙,李应元等早有小心思的将领一撮攒。孔有德率军攻破吴桥县县衙,杀死县令,焚毁大半县城,举旗叛乱。
孔有德手中精锐八千余人,更兼拥有强大的重炮营,一路连陷临邑、陵县、商河、青城诸城,率兵直趋登州。山东巡抚朱大典实在不得已,只好派遣中军沈廷谕、参将陶廷鑨率数千人往御叛军于阮城店。
当然,和装备精良的边军菁华相比,山东军无论装备,士气,战术训练水平都全然不是东江镇的对手,双方差距巨大,战斗自然也就没有了悬念。
山东军惨败溃散,让原本就已经濒临崩溃的山东局势愈加败坏。山东百姓历经多年饥荒战乱,大多已经家徒四壁,走到了生死边缘。这一次实在是无路可走了,便纷纷参加了义军。
山东巡抚朱大典刚刚到任一个月,山东局势风云突变,原本还算稳固的山东各地遍地烽火,以孔有德所率东江军为主的各路武装在山东划地割据,各自为营,山东布政使司却毫无建树,无可奈何,一月数道奏折,拼命的向朝廷求援。。。
而在大明朝的决策中央紫禁城中,崇祯皇帝正满脸焦急之色的望着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位最信任的心腹大学士,希望他们能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条陈来。
周延儒出身东林,从北京翰林院转到南京翰林院,之后便如同坐了火箭一样一路升到了礼部侍郎,入阁成为大学士。温体仁也是差不离,从翰林院修撰累吏部侍郎入阁。就这两位,真正接触政务的时间还不如很多低品级的地方官员。
崇祯皇帝认亲不认贤,也难怪最后落得个圣旨出不了紫禁城,被人骗的团团转的下场。
周延儒和温体仁把手中一大沓子各种奏报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但是心中依然没有什么定计。这两人本是互相之间看不过眼对方的,现在倒是谁也没有像平时那般抢着开口。
辽东危急,山东危急,河南危急,湖广危急,西南也危急。整个大明疆土上,几乎就只有陕甘宁和东南各省尚且平静,而这些地方,又都是李党一系官员的自留地。要是随便抽调当地军力,万一引起更大的乱子,这个责任他们可担不起。
崇祯皇帝见这两人平日里吵得热闹,恨不得把自己当首辅大臣,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这回真遇见事儿了,愣是半天没憋出一个屁来。
“温爱卿,你有何想法,尽管与朕道来,朕恕你无罪便是。”崇祯皇帝不比李沐。李大公子这几年过得倒是无忧无虑,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是依旧精力充沛,仿佛年轻小伙子一般四处闲逛。而崇祯皇帝虽然比李沐小了十岁,可是如今望去竟然已有老态,看上去和李沐甚至年岁相当,可见皇帝这两年也是焦头烂额,夙兴夜寐,很难有时间放松下来。
相比起皇兄天启,崇祯是有理想和抱负的。但是皇帝却始终没有找到帝国风雨飘摇,处处烽火的真正原因。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天启朝之所以国事废弛,均是因为皇权旁落,阉党当政的原因,故而他一登基便将阉党拿下,收回了李沐的兵权,把国政大权转回内阁和自己的手中。可是数年过去了,国家不仅未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加速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滑去,让皇帝自己心中也越来越没底。
温体仁现如今简直如坐针毡,论政治斗争,他温体仁修撰出身一路高歌猛进,自问不在周延儒之下;论正经参赞国务,他两眼一抹黑,问啥啥不懂,别说拿出个条陈来,就是如今大明朝南北诸镇,哪些地方还有可用的官军,流寇势力到底有多少,在温大人的眼中,估计尚且还是个谜。
“皇上,不若让广西土司韦南化率狼兵入湖广剿匪,狼兵自嘉靖爷年间组建以来,历经大小无数战役,实力强悍,为广西安定之基石,若是能抽调狼兵,自然是万无一失之策。”温体仁想了好久,才试探性的说道。
“笑话,你自己也说了,狼兵是广西安定之基石,现在贵阳失守,安邦彦在西南为祸甚大,难道你是准备再把桂林让给人家,助长西南贼寇的势力?”周延儒自己拿不出主意,贬低别人的倒是脑子转的飞快,三下五除二就把温体仁说的哑口无言。
“启禀皇上,懿安皇后求见。”两名内阁大学士正在互相推诿的时候,殿门外忽然传来掌印大珰曹化淳的声音。现在的掌印太监曹化淳和秉笔太监王承恩都是老实人,但凡皇帝议事便自觉退到殿外等候,不过此时一直深居简出的懿安皇后求见,不知道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紧急事务。
崇祯见两位内阁大臣一时半会似乎拿不出个主意,也想着干脆先听听懿安皇后有什么事儿再说,于是挥挥手喊了一声:“宣。”
“皇上有旨,宣懿安皇后觐见!”
懿安皇后,就是天启皇帝的中宫张嫣,崇祯向来敬重这位正直纯合的皇嫂,便主动离开龙椅到桌案前迎候,两位内阁大学士也站起身来,整理仪容,肃手而立。
“臣妾参见皇上。”张嫣见到崇祯,跪下行了半礼,便被崇祯一把扶起道:“皇嫂多礼了,来人,赐座。”
张嫣刚刚坐下,目光扫到两位站在一边的大学士,待到这二人也见了礼,这才浅笑着看向崇祯道:“皇上夙兴夜寐处理国务,乾清宫东暖阁的烛火常常彻夜不熄,皇后妹妹心疼陛下,屡次委托臣妾来探望劝解皇上,这国务繁忙,皇上挑着九州天下,总有办不完的事情,有的时候,还当顾念龙体,不要像你皇兄那样。。。”提起天启,张嫣的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黯然之色,转而又恢复仪态道:“慈烺已经四岁,皇后妹妹便想着要为他选东宫侍读,臣妾就是来和皇上商议此事。”
张嫣口中的皇后妹妹,指的就是如今崇祯皇帝的中宫周皇后。周皇后于崇祯二年诞下长子朱慈烺,中宫长子,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继承人,崇祯三年,朱慈烺就被封为皇太子。如今太子已然四岁,到了启蒙的年纪,崇祯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倒是基本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崇祯生性多疑,后宫嫔妃大多有些畏惧他,无论是得宠的田贵妃,还是位居中宫的周皇后都轻易不敢捋虎须,只好央求张嫣来说道说道。
“这件事情朕记下了。”崇祯心中烦闷,实在没心思想太多太子的教育问题,干脆一推二五六的对温体仁道:“温爱卿今日回去之后,下旨命礼部尚书陈于廷,詹事姚明恭,少詹王铎、屈可伸侍班,礼部侍郎方逢年,谕德项煜,修撰刘理顺为讲读,其余校书,编修诸职,你就看着办吧,勿再复奏。”
“微臣遵旨。”
“皇上似有大事烦扰。”张嫣见崇祯很有些不耐烦,好奇的问道:“绝非臣妾有意干政,倒是臣妾久居深宫,不知何事能让陛下如此烦忧呢?”
“皇嫂啊,现在时局艰难,朕如今方才体会到皇兄的无奈和辛苦,国事如汤如沸,处处烽火,怎能不让朕烦忧呢?”崇祯一边轻轻的按压太阳穴,一边叹了口气道。
“如此,为何不让诚国公李大人再次领兵出征,为大明守御国土呢?”在张嫣的眼中,李沐战绩彪炳,忠心有嘉,当然是外出平叛的不二人选,如今弃之不用,徒呼无计可施,不是让明珠蒙尘,自讨苦吃吗?
张嫣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延儒和温体仁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让诚国公复职。甚至对他们来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李沐复职出山,但是皇帝忌惮李氏兵权,这是整个朝野都知道的,俨然公开的秘密,这时候若是在崇祯面前提起李沐这个茬儿,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其实对于皇帝本人来说,当然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李沐,毕竟李大公子战功赫赫,未尝一败,身为诚国公,在勋贵军官中都有极高的威望,横竖长短都合适的不得了。但正因为李沐威望极高,崇祯皇帝害怕若是再让他领兵作战,以后大明官兵,怕是只知有李督师而不知有陛下也。
崇祯思来想去,权衡许久,终于还是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传旨,宣李沐入宫。”
崇祯五年十月初四,皇上下旨,经内阁签发,命诚国公李沐总督陕西、山西、四川、河南、湖广五省军务,平定流民之乱,命右佥都御史陈奇瑜总督山东军务,平定孔有德部,命蓟辽总督袁崇焕迅速回防宁远领兵拒敌。。。
第三百三十八章 出征之前
入夜之后,李府厢房之内,李大公子正在舒服的享受着封建腐败的贵族生活。
北京城到了这个时候,天气转冷,已经颇有些凉意了。不过诚国公府上自然地龙滚热,不虞寒苦。即将再次赴西安上任的五省总督李沐现在正斜倚在床上,看上去好似是春风得意的好时候。
李府的四位夫人,除了洛鸢因为青花卫的事务而不在京城外,另外三位更是难得的齐聚一堂,若菡和李妍儿两位绝色动人的美人都穿着薄纱亵衣,一左一右的倚在李沐的身边,一个端着牛奶瓷盅,一个捧着各色果盘,正细心温柔的一个个喂到李国公的嘴里。另一个乖巧柔美,对公子寸步不离的小伊宁,今天甚至穿了一身李沐专门设计的百褶短裙,跪在床上专心致志为李大公子捏腰捶腿。
这些颇有些情趣的服饰,都是李妍儿的印染工坊,用自己孩子命名的琮谨记荣誉出品,若菡,李妍儿起初也是羞怯难当,但是日子久了,谁还不喜欢自己心爱的男人那痴迷温柔的目光呢?别看大明朝男女大防严重,但是很多现代人都难以启齿的闺中之事,却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是人伦大道,理当推陈出新,学而时习之。加上此时高官大都三妻四妾,争宠需求极为旺盛,各色羞人难提的女子新潮服饰,总能在京师各家贵妇圈子里领一时风尚。
“菡儿,你伸手给我挠个痒儿,往上移一点,对对对,就是这里,哎呀,舒服舒服。”李沐一副官老爷气派,指使着几位小美人干着干那的,丝毫也不客气,真是自在到了极点。
“云琪哥哥,河南一地遍地烽火,据说流寇猖獗以致全省几乎人人从贼,到处都在打战,你一定要加倍小心啊。”李妍儿虽知自家夫君征战多年,些许流寇应当不在话下,可是还是忧心忡忡的道。
“是啊,沐郎,骄兵易败,流寇战力虽差,但是人数众多,河南湖广加起来,几十万都打不住,就算一二小胜,怕是。。。怕是难以挽回大局。”若菡有了孩子之后,性格温柔娴静了不少,曾经敢爱敢恨无所畏惧的小郡主,如今只想着和丈夫孩子有安稳平和的生活,诚国公府虽说地位极高,她在京师众多诰命之中也是当之无愧的头把交椅。但是对若菡来说,这一切都是李沐冒着生命危险从战场上挣来的,如今倒是真生出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感觉来。
李沐闭着眼睛,张口吃下李妍儿递来的溏橘,嘴里咕哝着说:“河南战事,本就不是开战能解决的问题。当初山东的老百姓,逼到卖人肉过日子,这一次,据说河南的境况更惨,孟津决口,黄河泛滥,田园,屋舍全部都随着大水去了。老百姓是真正的十死无生,根本就不怕死,反正造反也是死,或许还有一条生路也未可知呢。西北军军力再强大,我也不可能把全河南的老百姓全部杀光,更何况,一旦陷入人民战争的**大海里,彻底站到整个河南老百姓的对立面,就是我手握重兵,也绝没有取胜的道理。什么样的军队,也不可能承受无休无止的,无处不在的攻击。”
“那此去河南,岂不是危险了?”若菡担忧的道。
“没事儿,河南战事只要弹压住就行了,现如今朝廷的第一大患,毕竟还是建奴,这些流寇尚未真正成为皇上心中的头号威胁,到时候辽东局势一变,我估计我还是要带兵给袁崇焕收拾那个烂摊子。”李沐说着,睁开眼睛盯着房梁自言自语道:“这一次,我不仅要解决我大明辽东的边患,还要连带着他那该死的辽镇,一起收拾掉!”
对于李沐的分析,李妍儿和若菡两人面面相觑,毕竟朝政中太深层次的秘辛,她们就难以触及了,倒是洛鸢妹妹,如今掌握着青花卫,正是能接触这些事情的人,有时间还是要去请教请教她才是。
李大公子自顾自的说了一通,转而又挥挥手道:“不想了不想了,反正老子现在还不想和皇上唱反调,他怎么说我怎么做,如今重要的,是在西北和东南把大理寺的分级制度建好,陕甘宁三省省立大理寺,东南总制大理寺都定的是正二品,我得想法跟皇上把这两个官位要过来才行。”
见李沐不想再谈,几位娇妻自然也就贴心的不再开口讨论国家大事,而是转而说些新奇见闻给李沐听,比如周阁老家的小婢女居然买了件超短的睡裙怕是有大图谋,温阁老家的小妾竟然和管家有染,甚至吵到了顺天府衙,闹得鸡飞狗跳之类的云云。
每次出征之前,李沐都能享受几天神仙待遇,这两日,家中几位美娇妻简直乖巧可人到了十分,无论什么“无理要求”都尽力满足。毕竟李沐一出征,少则数月,多则半年,除了若菡偶有机会随行,其他人都不可能跟着李大公子去军营。要不是每次都是上战场血与火里打滚去,李沐恨不得每个月都能逮着什么任务出征一回。
五省总督,看似风光无限,手握极大权柄,连杨鹤为了配合李沐作战,都降级为河南巡抚,仿佛皇上的诚意十足。但是李沐自己知道,皇上虽然给了他兵权和权势,但是唯独没让他再回辽东掌握锦镇亲军,甚至连李沐曾经征战威海,一直根基不错的山东,都没有让李沐管辖。宁愿派并不熟悉军务的右佥都御史陈奇瑜(这位在历史上做过五省总督,但是战绩不佳),其实还是抱着满满的防范之心,一刻都没有放下过。
李沐想着想着,忽觉后脑勺一空,随后就倒在了一个极为柔软的地方,他回头一望,见是若菡将他的脑袋放在了自己饱满诱人的胸口上,乖巧可人的小伊宁按着按着,手也缓缓的移到了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部位上。李沐舒服的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享受起几个绝色美人共同服侍,大被同眠的幸福感来,至于去河南平叛的事儿,管他呢,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第三百三十九章 秘密武器
无论李沐又多么流连家中的温柔乡,但是毕竟奉了皇命前往河南,该干的事儿还是要干的,不过李沐因为要抽调西北军,故而启程之后,随即上奏朝廷,先带着亲卫前往西安。
奇怪的,在前往西安的路上,往日里有点什么军情都急吼吼的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的李国公,这回却慢悠悠像去郊游。从京城出发以后半个月才慢吞吞的走到太原。
而在太原城郊,李沐直接就去了一座建在城郊汾水边的一处坞堡。
此堡名为唐坞,是李沐的封地。自天启年间李沐封晋阳侯之后,便在太原有了自己的封地和食邑,从宁远侯到晋阳侯,太原郡公,唐国公,诚国公一路走来,李沐共有朝廷所赐食邑两万七千户,封地七百亩,这些都是法律上属于李沐本人的私产。他将这些佃户全部迁到唐坞中,建立起一座牢固严密的城堡,一年四季都驻有晋兵精锐四千余人,防备严密不下很多边城要塞。
李沐带着孔胤植,吴三桂和正在山西经营大明中央银号的亢青岩进入唐坞之中,一路上关山叠叠,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往巡逻的军事全部都是一身明晃晃的铠甲加上精良的天启式步枪。应该俱是孙传庭不遗余力打造的晋兵精锐。
如此强大的武备和看守,让第一次来此地的亢青岩有些好奇,看上去这座堡垒里住着大量的李氏佃户,他们是朝廷分封的食邑,完全是合理合法的,干嘛搞得像在弄什么地下工作一般如此警惕?
一行人走着走着,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穹顶农场。就连如今不算孤陋寡闻的亢青岩都被震撼到了,巨大的木质穹顶将整座农场包裹起来,里面密密麻麻的似有上千人在共同劳动。
“这是番薯农场。”李沐笑着主动和亢青岩解释道:“唐坞所有的食物来源均是自给自足,同时依靠汾水里丰富的鱼货,也算是山西一地难得的世外桃源吧。”
“督师,我不明白。”亢青岩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却还是不解的道:“就算是这里都在种植一些新奇的番邦作物,但也用不着部署如此武备进行防御吧。。。”
“哈哈,青岩啊,你是只知有其一,不知有其二。”孔胤植在一边乐呵呵的笑道:“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真家伙!”
李沐看大家兴致颇高,故而也就没有点破,任由孔胤植和新人卖关子,当先就领着吴三桂和亢青岩穿过巨大的农场,来到中央的高达四层的巨型石砖楼前。
见李沐到来,门口戍卫的晋兵纷纷跪下行礼,林林总总竟有两百余人,这座巨型石楼之中,到底存放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以致于让贵为诚国公李沐这样的高门都小心谨慎如此?
随着大门被卫士们打开,亢青岩跟在李沐的后面进入了石楼之中,那石楼里面竟然是中空的,除楼上四层以外,地下还有五六层的高度,整个形成了一个高达九层的超级仓库。这石楼里的地上部分架着各种密密麻麻的运动横梁,梁上有着理学院发明的叫滑轮的复杂器械,内部还伴有各种齿轮转动的吱呀声,似乎是一座繁忙的工坊。
亢青岩站在栏杆边向下望去,之间低下整整齐齐的摆着一些方方正正的大铁盒子,那盒子一个个的活像倒扣在地上的船,顶上还有一个圆滚滚的盖子,让亢青岩真是好奇到了十分。
李沐缓缓从楼梯来到底层,这里竟然聚集了上千名制造军械的工匠和大量的冶铁高炉,高炉的边上,还整齐的码放着似乎经过改良的,颇为细长的重炮,随便一数就怕不是有两百门以上!
这回,就算亢青岩再不懂军务也看出来了,唐坞明面上是李沐的封国,实际上俨然一座巨大的秘密兵工厂,也难怪李沐让最信任的部署派重兵把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李大公子有多抠门,连个小坞堡都要守得严严实实。
亢青岩略带震撼的扫过那些码放整齐的重炮,又把目光集中到那数十个巨大的铁盒子上,奇怪的问道:“敢问督师,这又是何物?”
“这是最新研制和建造的战车。”李沐一边和亢青岩解释,一边靠近一辆战车,用手敲了敲那精铁所制的坚实外壳,很是满意的对孔胤植道:“龙江船厂不愧是有经验的,这个车壳光论厚度都快赶上镇远舰的装甲板了。”
“哈哈,你李督师亲自过问,龙江船厂哪里还能不上心?”孔胤植回头招呼一个身材高大的工匠道:“洛七,来给大人演示一下。”
“诺。”那叫洛七的应承了一声,却让亢青岩脸色一变。
“内官?”亢青岩不可置信的道。
“是,洛七就是我唐坞的坞主。”李沐浑不在意的解释道:“这里很多工匠都是出自宫内的内匠坊,先帝爷在时,曾经亲自教授他们格物致知之术,先帝爷在此格物之术上堪称天纵奇才,故而这些人也绝非普通匠人可以比拟,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让先帝爷一辈子的心血没有白费。。。”
洛七听李沐提起天启皇帝,神色也有些暗淡下来,他有些吃力的爬到一辆车上,招呼了几个工匠一起爬进了车里,亢青岩这才发现,在这大大的铁壳子下面,竟然还装有巨大的精铁车轮。
过了不多一会儿,这辆车竟然传来呼呼的呜咽声,车后面一根粗大的黄铜烟囱也开始冒出白色的蒸汽,随着一阵阵仿佛马蹄般的突突声传来,这个巨大的机器居然缓缓的开动起来!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怎么会自己动?”在中华文化的古老传说中,据说曾经的神匠鲁班曾经制造过各色先进的机械,包括木牛流马,以及可以自己飞行的木鸟。但是究竟这些物件是什么样子,到底它们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那够自己移动,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亢青岩也是被吓了一大跳。那巨大的钢铁机器先是缓缓的,随后渐渐开始加速,浓烟也越冒越多,随后直直的开到了前方一条似乎是试验用的跑道上,看那速度竟然和马匹飞奔起来不相上下。
那战车行驶了一阵就停下了,随后车上那圆滚滚的小炮塔竟然缓缓的转动起来,不过这个没什么稀奇的,原本晋兵的战车队就已经有了,据说还是先帝在时亲自为晋兵设计的。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这是先帝爷在时,亲自捉刀设计的精巧器械,先帝临终前,将这种器械的图纸全部托付于我,赐名天启气动仪。”李沐颇为感慨的对亢青岩道:“先帝虽在位仅仅七年,但是于工器制造,确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此等先进器械,已然领先泰西诸国甚多,但是为防其制泄露,为建奴,朝鲜,甚至泰西诸国所获,我不得已,只好排遣重兵保护这里以防泄密。”
“厉害啊,督师,真的是厉害啊!”亢青岩激动的叫道:“督师若是能将此利器带上战场,河南流寇又有何惧哉?”
“杀鸡焉用宰牛刀?”李沐先示意洛七把车停下,然后又摇摇头,语气不屑一顾的道:“河南流寇不堪一击,还够不上让我动用此等大杀器。”
亢青岩听了,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那督师铸造如此犀利兵器,可有取名?”
“这个东西,早就定下名字了,叫坦克。”孔胤植提起这个事儿也有些莫名其妙,双手一摊看向李沐无可奈何的道:“也不知道我们这位国公爷到底是什么心思,非要给这玩意儿起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像洋文一样。”
本来就是洋文。。。李沐心里暗道。坦克的名称来源于后世英文中的Tank,即水箱之意,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军队第一次使用坦克,不仅敌军看着稀奇,自己人也是新鲜的紧,越是大家伙就叫这个四四方方的家伙水箱。李大公子也是好多年听习惯了,一直都管这玩意儿叫坦克,他自己也不愿意再寻摸一个新名字,听着不习惯不说,还要费脑子。为了省事儿,干脆就讲这种新式蒸汽战车也称为坦克。
亢青岩无所谓的点点头道:“所以,这种新战车,主要是先帝捉刀研制建造,那咱们定下的名字,就叫天启坦克?”
第三百四十章 立威
听到天启坦克这个名字,李沐着实楞了一下。
这种坦克的名称,来源于后世由西木公司开发的一款著名的即时战略游戏。李沐自天启元年来到大明,至今已经快十二年了,在这么久的时间里,李沐已经逐渐学会了融入大明特有的政治社会体制之中,用当代人的视角去审视问题。虽然相比起本时代的人,李沐仍然拥有对未来事务的预见性,但是随着李沐穿越引起的蝴蝶效应越来越大,历史的发展已经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直到听到这个曾经在后世各种电脑游戏以及CG动画中高频出现的名词,李沐却又骤然生出那熟悉的孤独感来。
九州四海,唯一知道李沐这个秘密并且勉强愿意相信他的人,只有已经作古多年的老建奴努尔哈赤,也真算是一种特殊的讽刺罢。
“就叫天启坦克吧。”李沐满意的点点头,用一种别人听不懂的语调轻声道:“也算是。。。对我的曾经一种纪念吧。”
崇祯五年十一月底,诚国公率陕甘宁三省总制大理寺寺军三万余人抵达了洛阳。
西北各镇防务沉重,抽调军力极为困难,李沐也是思忖良久才决定抽调大理寺的寺军南下,一是大理寺的军队目前作战任务最少,二来也想未这支军队积累军功以提高他们在西北军中的地位。在李沐的构想中,各省的总制大理寺要达到能和总督,巡抚同等地位,甚至可以予以审判的地步,但是目前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陕甘宁总制大理寺寺正卢象升也奉命随行,毕竟这是在历史上带出了大明最后一支精锐的名将,拉着他一起去河南肯定错不了。
而在洛阳杨鹤的行在中,正厅刚坐下不久的李沐脸色铁青,神色不善的吐出几个字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阁老,下官这也是无能为力啊。”杨鹤苦笑着自责道:“朝廷发给河南官军的赈灾粮,军粮,饷银大部都被福王府以年贡的名目劫走,宗人府和兵部敢怒不敢言,老福王那是什么人,您也是知道的,下官也触不起这个霉头啊!”
“所以呢?!所以河南官军四万多人,我西北军三万多人,阖省上下七万大军临近年底连碗白饭都发不出来?!”李沐一拍扶手,怒吼一声道:“他福王真以为自个儿是天王老子?!”
“哎哟,阁老哦李阁老哦这话可说不得啊。”杨鹤也算是纯诚君子,平日里还算安分守己的一类人,在文官中也当的上是一位熟悉军务颇有才干的官员。这下也被李沐的诛心之言吓得面色苍白,赶忙摆手道:“福王殿下可非一般藩王,其在朝中实力不容小觑,阁老还是不要去得罪他,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另寻他法吧。”
其实杨鹤心里清楚,如今河南饥荒遍地,哪还有什么他法可寻,这话无非就是明着让李沐调西北军的粮饷接济一下了,不过他既然身为五省总督,署理境内军政也是分内之事。朝廷之所以将五省军政托付于一人,不就是为了调度上的便利么。
“介瞻,介瞻!”李沐心下愤怒,根本就没理会杨鹤说了什么,直接回头就去招呼卢象升。在他李沐的眼中,大明朝这些藩王,除了少数几个还算明些事理以外,其余皆是毫无廉耻的囊虫之辈,比起清代养的那些旗人废物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明朝藩王众多,一代代承袭下来,开枝散叶至今已有数百万人,到了崇祯四年,朝廷每年岁入的六成都要用以供养这些数量庞大的藩王,这也是为何李沐对这些藩王恨之入骨的原因。
福王朱常洵,未就藩前曾经和泰昌皇帝朱常洛争了二十年的太子,最终虽然因为比朱常洛晚出生了那么几个月而落败,但是二十年的国本之争,也为朱常洵争取了一大批拥趸。原本泰昌皇帝继位,这些朝中的福王系大多肯定是要清理的,却没成想泰昌皇帝短命的惊人,继位后仅仅一月而崩,这也就让福王一系的官员大都逃过一劫。
朱常洵是先帝,同时也是当今皇帝祖父的亲弟弟,自然地位非同寻常,老福王已经四十七岁了,但是和其兄万历皇帝一样,贪财的吓人。就藩洛阳之后,敛财无度,贪婪成性。在原来的历史上,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攻破洛阳,从福王府抄出来的财物粮草足足武装了十余万农民军。
李沐心中明白,福王绝非易与之辈,但是如今时局纷乱,正是李沐逮着机会借题发挥的时候,为了河南战局考虑,朝廷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总不能刚刚上任的五省总督,还没到任一个月就被撤了职?那岂不是把皇上的圣旨当儿戏?
李国公带着数千寺兵,气势汹汹的就直奔福王府而去,走出官署还没几步,就看见了福王府那壮丽的朱漆大门。
黄河孟津段决口,豫南一片泽国,民不聊生。但是福王府的气派倒是丝毫未减,这占地甚广的超级府邸,怕不是为了满足一下朱常洵未能承继大统的遗憾,除了高度因为犯忌没有僭越以外,面积上和皇城都有的一拼!整座洛阳城,一半都圈在他福王府的地界上,真是无法无天。
李大公子带着寺兵来到王府前面,王府侍卫们也瞬间警觉了起来,纷纷高声喝道:“兀那贼厮何人,敢在王府门前撒野?!”
“瞎了你们这帮废物狗眼,竟敢对我家大人如此无礼。”李自成身为李沐的亲卫队长,出身贫苦,自小饥寒交迫,对于福王这些身居高位但尸位素餐,骄奢淫逸的藩王深为痛恨,当然没什么好语气。
(历史上传言李自成攻破福王府后甚至把福王杀死让部下分吃了,但是事实上福王应该是求饶未果,但是侥幸留了个全尸。)
“什么你家大人你家大人的?”那王府侍卫极是猖狂的道:“在咱大明朝,除了当今天子,谁还敢在我们王爷面前自视甚高?尔等速速离去,不要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本官诚国公李沐,请见殿下,还望代为通传。”如果事情能够和平解决,李沐也不愿意喊打喊杀,毕竟大家都是有身份的文明人,该讲究还是要讲究一下的。
听到李沐的名头,那侍卫倒是惊疑了一下,没有再出言侮辱,赶忙屁颠屁颠的跑进去禀报,似乎李国公的名字还算好用,让这些狗腿子的态度一下子好了不少。
没过多久,那侍卫又从门内跑出来,满脸赔笑的道:“国公爷恕罪,王爷今日身体不适,还请国公爷改日再来。”
“本国公今日必须见到殿下,望再为通传。”李沐淡淡的开口道。
其实熟识李沐的好友或者敌人都很清楚,当李大公子用这种貌似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话时,其实表示他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作为敌人的南北各路势力都深有体会。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去通传了一次,毕竟李沐五省总督,身份极高,手握重兵,是当今大明响当当的,毋庸置疑的天字第一号重臣,放眼四海无出其右,就算是首辅大人韩爌也多有不及,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吧。
王府侍卫第二次通传的结果依旧没变,福王推说身体抱恙,将李沐拒之门外。
“哎你们是不是找死。。。”李自成见对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立刻就要上去动手,李沐抬手将他制止,随后竟然轻轻笑道:“既然福王殿下有恙在身,本国公不能探视一下,未免不合乎情理。”
说完这话,李沐又轻轻拍了拍手,卢象升很是犹疑的凑上来对李沐耳语道:“大人,我们还是先不要。。。”
“就这么办吧。”李沐不容置疑的下令道。
“既然大家都是有身份的文明人,我就只好用些文明人才用的办法了。”李沐对王府门口的侍卫们笑道:“这个方法,原本咱大明人是不常用的,后来从泰西诸国传到中华,竟然出奇的有效,如今借鉴一下,也算是师夷长技罢。”
李大公子说着说着,身后寺军竟然架起了六门攻城重炮,还没等王府的侍卫们反应过来,大炮轰鸣声便随即响起,厚重的实心铁弹飞速朝王府的前门飞驰而去,瞬间就把整座大门轰成了废墟!
“再填!”李沐脸色阴沉的笑道:“自老子十年前督抚辽东至今,还没有我想进,居然还进不了的门!”
“你。。。你这是造反!是谋逆!”王府侍卫们从混乱中冲出几个朝李沐而来,瞬间就被手持步枪的亲兵们射倒在地,见对方的大炮又开始吱吱的冒烟,面对黑洞洞的重炮,原本似乎忠心耿耿的福王府卫士们立刻作鸟兽散去,这些人名为王府侍卫,实际本不过是福王招募的打手地痞,平日里穿着身官服人模狗样儿的,一旦真正面对考验就现了原形,改变不了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这些人一边逃命一边还想着,这个传言在辽东战场,山东战场,东南战场,西北战场上手刃了数十万敌军的杀神,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三轮炮击过后,福王府前院已是一片废墟,彻底夷为平地,李大公子毫不在意的踩过那散落遍地的木板,碎砖,拱手对王府内高喊:“下官诚国公,平章军国重事,总督五省军务李沐,今日!特来参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