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大行(上)
从李沐的府上出来,崇祯不由得回想起李沐说的那句话,心中暗自凛然。
“争者必败,当今圣上,绝非可欺之君。”
李沐送崇祯出了府,低低的苦笑一声,回到自己宅邸后方,看见衍圣公孔胤植正好整以暇的对着一棵枇杷树蹦蹦跳跳的,看上去似乎伸手要去掏上面的枇杷。
“对寰,对寰?”李沐看孔胤植这时候还有心情在那摘枇杷,很有些无奈的道:“你如此冷静,心中难道早有定计?”
“云琪,我们这么多年来,还是太小看皇上了。”孔胤植好不容易从树上摘下一个枇杷,皮也不削的就往嘴里一扔,一边嗯嗯啊啊的满意点头,一边接着说道:“魏忠贤越倾向于小福王朱由崧,皇上就一定不会选他,因为皇上知道,魏忠贤在天启朝,一直以来,就只有一个对手,或者说,只有一个真正的威胁。”
“我?”
“当然不是。”孔胤植轻轻笑道:“你虽有重兵,但不在京畿,兵符虽在手中,但调动粮饷,均受朝廷辖制,肯定杀不了他,怎么算得上对手,我大明朝唯一能杀得了魏忠贤的,只有皇上自己!”
“你是说。。。”李沐迟疑的道:“皇上会对魏忠贤下手了?可是。。。皇后传来的消息,皇上尚在昏迷啊。”
“所以说,我们一直以来,把皇上看得太简单了。皇上是魏忠贤唯一的威胁,自然不会同意他属意的人选。昨日东海传来的简报你到底看没看?”孔胤植对李沐这种当甩手掌柜的行为很是不满,气呼呼的道:“又不给我发俸禄,什么破烂文书都要我去看。昨日简报上说,皇后在坤宁宫召见了一个人,叫徐应元。”
“徐应元?”李沐觉得这个名字很是陌生,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哪里见过这位。
“徐应元,是魏忠贤曾经的赌友,现在信王的贴身大太监。”孔胤植说着,语气渐渐的蒙上了一层担忧之意:“若是皇上授意,那么陛下属意人选也已经很明显了。”
“陛下,要用徐应元对魏忠贤下手?”李沐更奇怪了,若是属意崇祯继位,魏忠贤不过皇家鹰犬,靠圣眷攀至高位,真要新皇帝想杀他,绝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挑战。
“废话,皇上杀魏忠贤,找什么徐应元?”孔胤植也是同李沐所见略同,故而淡淡的对李沐道:“皇上想对付的,其实是你。”
孔胤植顿了顿,叹息一声,无奈的说道:“如若新帝继位,彼时手握重兵,总制九边的少年权臣,君也!威望盛隆,一呼百应,被九州百姓奉若神明的大明神将,君也!大明天下,唯所虑者,只有你一人,皇上有时是荒唐了些,但此时为大明江山社稷所虑,君必除之!云琪,若陛下龙体康健,自然相得益彰,共匡朝野,可如今皇上圣躬有恙,甚至有性命之虞,朝堂权力更迭,你和陛下,已是水火之势,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对寰?!”李沐听闻孔胤植此话,一时惊得没说出话来,自从李沐认识孔胤植以来,从来都觉得这位衍圣公一副谦谦君子,好好先生的模样,这回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实在出乎李沐的预料。
孔胤植没有顾及李沐惊讶的目光,接着开口道:“只要选信王做新君,魏忠贤就必死无疑,徐应元入宫,肯定也是接了消息的,说不定连密旨都准备好了。双管齐下,同时除掉你和魏忠贤两大权臣,至少留给新君一片自由施展的空间,皇上,毕竟是大明的天子,任何感情,道义,都比不过朱明天下的传承。”
“所以,江南名医国手李中梓,数次赴京遇刺,不得不返回上海一事,也是你做的?你陪我去过东南,知道李中梓医术高明,害怕就算他不能治好皇上的病,也会给皇上留下充足的时间布局。”李沐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惊呼道:“不可能,若你假手东海,我怎会一无所知。”
“云琪,我从未假手东海。”孔胤植微微摇头道:“你也太小看我衍圣公府千年传承了,李国手乘坐官船赴京,必然要经过山东境内,只要我不想让他过去,他就绝没有过来的道理。”
孔胤植身为李沐参谋本部的总参议,为李沐出谋划策,不知凡几,久而久之,都让李沐有些忘记了,这位总参议,还是至圣先师的世孙,大明朝钦封的超品衍圣公,论爵位,比李沐还要高上两级,孔氏在山东一代经营数百年,岂会毫无家族势力?
“云琪,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孔胤植继续沉声道:“只要今上不对你出手,待到新君继位,他根基尚浅,肯定不会轻易与你为难,现在我们,最需要的东西,就是时间!”
“时间。。。”李沐喃喃的道:“所以,我就必须对皇上出手吗?”
“李云琪,你的理想呢?你的抱负呢?万世之成法,现在刚刚有了起色,东南诸省,大理寺刚刚设立,一切都需要你的鼎力支持,若是你有不测,人亡政息之后,数年心血,便尽付流水!”
。。
后花园里,只留下李沐一个人,怔怔的发着呆。
天启不算什么好皇帝,但确实是个好工匠,好朋友,但是权力斗争就是如此残酷。也许天启并不想对李沐做什么,但是李沐心里知道,为朱明天下计,像李沐这样身居大学士,又手握数十万重兵的少年臣子,绝不可轻纵。更不要说,他还有一个神将的头衔,在百姓心中,地位崇高无比。
曾几何时,朝鲜王李倧对他举起屠刀的那一瞬间,也是这般心境吧。
至于孔胤植,那是个看似温良,实则精明的谋身之辈,无论大明朝的结局怎么样,他孔府身为天下读书人的老师,都可以超然于物外,你见过哪个朝代为难过孔子后裔?若是李沐真的得掌大权,甚至日后更进一步,他孔府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获益不浅。并且,毫无飞鸟尽,良弓藏的担忧。
“都是好算计啊。”李沐冷笑一声。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行(中)
天启七年,六月二十日,昏迷多日的皇帝终于醒转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下诏,命大明太原郡公,平章军国重事,七镇总制,东阁大学士李沐,入宫觐见。
再一次步入紫禁城内,李沐也不知是何种感受。在西安待了快一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了,上一次天罚,紫禁城各处殿宇损毁严重,就连皇帝本人都是躲在交泰殿的桌子下(据说这桌子因为是天启自己亲自做的,所以才坚固非常)才保住了一条命,可见其他宫室毁伤破坏之惨状。
李沐踏着处处开裂的地砖,穿梭在紫禁城内无数的工地之间,前面引路的太监,正是宫内内官监的大太监沈宝和,沈公公是内官监的大珰,平日里掌管采办皇宫所用的器物,别看听起来是个后勤部长。但是在宫里这么大部分人又不打仗又不生产的环境里,管理钱袋子的沈公公,走到哪里不都是被人点头哈腰的捧着。
对于沈宝和,李沐是专门送过些敬仪的,毕竟内匠坊的器具,都是内官监采买批复的,提前把沈宝和打点好了,也省的他在正经进货的时候做手脚。
既然和沈公公关系不错,李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听消息的机会,看到两人走到个人少的去处,便赶紧压低声音道:“沈公公,您这回就给我透个底,皇上这身子。。。”
“哎哟,李阁老,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嘛,咱们做奴婢的,又怎么敢非议皇上的事情。”沈宝和先是被问的一愣,然后赶忙否定道。
“公公,咱面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万岁的脾气,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向来皇上召见,都是奔着乾清宫去,今儿怎么改养心殿了?”
后世清宫剧中出镜率极高的“养心殿”,兴建于嘉靖年间,直到清代,养心殿的东西暖阁才隆重装潢,从而成为皇帝的固定起居之所。现在的养心殿,自嘉靖皇帝宾天之后,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不过乾清宫边上的屋子,又不可能留给别人住下,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半荒废着。
看李沐问的真切,沈宝和也是颇为无奈,皇上一直以来都在乾清宫养病,唯独今天醒了以后,急急忙忙的就往养心殿跑,并且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召见李沐入宫,除了亲近的魏忠贤和皇后张嫣,其他人一概不得面君。
李沐仔细盯了沈宝和老半晌,觉得他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有拉着他刨根问底,而是默默的跟在后面来到了养心殿的殿门口。
养心殿的规制不大,原本是嘉靖皇帝建来清修的地方。嘉靖在世的时候,乾清宫屡遭变故,一次火灾一次宫变,把皇帝搞出了心理阴影,就只好在乾清宫西侧另起宫室。后来连养心殿都待不下去了,嘉靖干脆搬出了紫禁城,跑到了西苑,直到驾崩的那天,才回来看了一眼。
李沐来到养心殿门口之后,不少内匠坊的内军换上普通太监服肃立两边,应该是皇后带来的那批人。李大公子看到自己人,心里还是暗暗的松了口气,一伸手,缓缓的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门内的光线有些暗,李沐抬眼一望,便看到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启坐在正中的矮榻上,张皇后低着头站在一旁,魏忠贤拿着个死活不愿扔的拂尘跪在皇帝夫妇的对面,也不知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瞅着似乎已经跪了有些时候了。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李沐做了这么多年的高官,规矩体统也懂得了不少,现在的他,在礼节上已然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浑然一副成熟稳重的重臣风范。
“李爱卿,你来啦。”天启皇帝原本坐在榻上,对着茶碗发呆,看到李沐进来,这才虚弱的开口道:“原本想你会早些回京来看朕,却没想到,等你来的时候,朕连床都起不来了。”
“皇上洪福齐天,龙体康健,只是偶感小恙,不日即可痊愈。”李沐赶紧恭声道。
“咯咯,李爱卿,朕的时间。。。朕的时间,不多了,今日召见爱卿,爱卿可知是为何事?”天启虽然气力虚弱,但还是笑盈盈的问道。
“微臣不知,请陛下教诲。”
“来,你来看。”天启硬撑着身体,费力的从榻上站起来,张嫣想去搀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了。皇帝慢悠悠的走到殿中一处木门旁,门那边就是寝宫东暖阁了。
“咯吱”一声,天启轻轻推开了东暖阁的门,李沐凑上去一看,一下子就愣住了。
展现在李沐眼前的,是一架带着巨大水桶的复杂器械,器械的尾端,还连着一个大水车,东暖阁的地砖上开了个小池子,水车静静的停在水中,仿佛江南水乡的园林内景。
是的,虽然把铁轮子换成了水车,但是李沐还是凭着直觉一眼就认出来,这货不就是以前历史书上画的蒸汽机吗?!
“李爱卿,这蒸汽机,朕试验了整整两年,如今终有成果!”天启提起这个巨大的机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张嫣也是第一次知道,上次天启不惜装病都要躲在宫里搞得小发明,原来叫做蒸汽机啊。
这个奇怪的机器,有什么用呢?能让堂堂大明天子,沉迷其中,废寝忘食,甚至有病在身都不愿放下,张嫣心里疑惑不已,只好转头向天启和李沐二人投去疑惑的目光。
“皇上,这。。。这是一场革命啊!”李沐看到这架熟悉又陌生的机器,不由得激动的打了结巴,蒸汽时代,是生产力极大飞越的时代,从有了这个神奇的机器开始,传统的手工业制造,将逐步开始向大工业化发展,以此带来的国力增长和进步,当真不可想象。
“可是你提的那个发电器,朕是无能为力了。”天启兴奋之余,也有些落寞的摇摇头:“否则假以时日,并非就做不到。”
皇帝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想必天启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衰弱的速度超乎想象,怕是老天爷不会再给他时间去研究一项新的技术了。
“皇上,您已经很了不起了。”李沐认真的看着天启,一字一句的道:“只凭这一项,大明历代先帝,皆不如尔。”
“哈哈哈。”天启听到李沐这显得“大逆不道”的话,深深的松了口气似的,一边笑一边说:“只希望后世史官,不要留一下一句,帝无大能的评价就好。”
“陛下过谦了。”
“李爱卿,这个皇帝,朕是做够了。”天启秀过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转身对李沐道:“朕不是个勤政的好天子,朕心里也有数,国家这么大,事务繁杂,千头百绪,朕想管,却每每晕头转向,糊里糊涂,管起来,倒还不如不管的好。”
天启也不是刚开始就这么懒的,起初的皇帝,倒还有勤政理事的决心,可是由于没有文化,天启发布命令指示,只能靠听读别人的拟稿来决断,内阁阁臣们因此操弄权势,完全把皇帝当傻子蒙。
时间久了,天启又不愿意全听别人摆布,只好不懂装懂,一纸草诏、半张上谕,经多次涂改,往往弄得文理不通,颁发出去,朝野人士看了啼笑皆非。比如有一次,江西巡抚剿平寇乱后上章报捷,奏章中有“追奔逐北”一句,原意是说他们为平息叛乱,四处奔走,很是辛苦。皇帝的太监胸中也没有多少墨水,念奏章时,把“追奔逐北”读成“逐奔追比”。解释时,把“逐奔”说成是“追赶逃走”,把“追比”说成是“追求赃物”。天启帝听了大发雷霆。江西巡抚不但未得到奖赏,反而受到“贬俸”的处罚。
巡抚没什么大事儿,皇上的脸却丢尽了,这一出,等于向全天下人宣告,大明朝九州万方的君父,居然是个连奏折都看不懂的文盲。
自那之后,天启知道自己没有治国理政的本事,便只好当甩手掌柜了。
“可是为我大明国祚社稷所计,朕也不敢讲神器全权托付于外廷。”皇权和文官,明则君臣有别,实则斗争不断,文官集团一点点的从缩头乌龟,到掌握权柄,最终甚至获得了封驳圣旨的权力,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对于皇帝来说,既是不是或缺的理政人才,又是让他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
天启皇帝重用魏忠贤,是为朱明王朝所想,魏忠贤一个内官,无根的人,自然没什么窃据九五的想法。天启自己做不好,又不敢让文官全做主,一来二去,就搞成了如今的样子。
说到底,皇上文化程度低,也确实不怪他。万历朝的国本之争斗了二十年,若不是大臣们一力反抗,现在皇帝估计就是在洛阳就藩的福王了。不过这样一斗,皇帝的教育就彻底荒废。当时天启的老爹,泰昌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自己都朝不保夕,战战兢兢,随时可能被废。作为泰昌帝的儿子,天启就更没人关注了,从小到大身边就一个体己人魏忠贤,但老魏头本身大字不认得几个,自然也没办法充作皇太孙的教习。
按说泰昌皇帝登基后,总要管下孩子的学业了吧。谁能想到这位爷忍了这么久,登基刚一个月就暴毙而亡,真是世事难料。。。
“朕无甚大才,唯有这格物之术颇有心得,爱卿每每所提之构想,于朕而言均如沐甘霖,各种火器之普及,确实为我大明带来了胜利和尊严。所以朕只有尽些微薄之力,以让万民百姓,莫要怪朕这个,做的不知所措的皇帝。”天启说着说着,轻轻握住了李沐的手,转身对张嫣使了个眼色,张嫣便端来个极为精致的黑檀木匣。天启接过木匣,郑重的交到李沐手中,缓缓开口道:“李爱卿,这蒸汽机,是朕心血之作,朕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天启气动仪,一应图纸和用册都已准备妥当,盼你把他它出皇宫,发扬光大,既是为我大明百姓福祉,也是为了朕的身后名,时至今日,就让朕,自私这一次吧。”
“皇上。”李沐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感动,赶忙跪下接过匣子,紧紧的抱在怀里,重重点头道:“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天启其实在木工建造,机械组装上有极度非凡的天才。据说他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折叠床,最早的雪橇,最早的喷泉,在历史上,这位帝王所制作品,无不极其精巧,让人叹为观止,放到今天,自然会是一代匠作宗师级的人物。可是悲哀的是,他生下来,就注定要做天子。别人找工作,可以扬长避短选择自己擅长的,而他,只有接受这份天定的桎梏,一生都活在别人的嘲笑和鄙夷中,就连死后,也被人冠上一个“木匠皇帝”的诨号,仿佛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却没有人去关注,他在自己喜欢的领域中,有多么耀眼的才华。
作为皇帝,他怠政懒散,几无作为,放任魏忠贤祸乱朝纲,是为昏庸之主。作为匠作大师,他铸造无数神兵利器,为大明诸镇将士提供精良的火器,以致李家军横扫六合,边境平靖,百战百胜。
不是他不想做千古一帝,而是那些惯常以自己的价值观去要求别人的文官们,从来都不会给他一个做明君的机会。
(关于天启皇帝做木工活的水平,很多史料都有记载,他在没人帮忙,没人指导的情况下,做出了无数精巧的让人想象不到的作品。他甚至自制了傀儡戏台,做了很多栩栩如生的小傀儡,用拘卯,杠杆连接,稍稍转动机关,傀儡就可以移动,跳跃,演出戏来,再加上巧妙布景,活脱脱一个小电视机。
虽然历史上的皇帝可能没有造蒸汽机的水平,但是塑造天启皇帝这个形象,也是为了传达一种理念,即每个人都有闪光点,只是很多时候被埋没了,而文官集团所代表的那些人,在现代社会中,也屡见不鲜。)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大行(下)
皇帝虽然在养心殿东暖阁强撑病体召见了一次李沐,但是毕竟身体状况摆在那里,太医院诸位国手虽然束手无策,但是诊断倒是精准无比,虽然诸位太医用各种珍奇药材为天启续命,但是皇帝的身体原本本元不固,加上近来疯狂纵欲,极力透支元阳之气,已是油尽灯枯,别说是这时候把江南名医李中梓请来,便是华佗在世,也怕只能望而叹息。
天启七年,八月初七。
原本已经一月未曾视朝的天启,突然下诏命科道诸官,各部堂馆侍郎,司礼监内相魏忠贤,包括李沐在内的内阁诸位阁老,加上衍圣公孔胤植,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入宫议事。
另,召信王朱由检入宫议事。
满朝文武大臣顿时议论纷纷,皇上一个月没有理政视朝,这时候突然召见满朝所有能说得上话的高官入宫议事,怕是要么身体大好,要么行将不测。
其实,这种猜测,在天启召信王入宫之后,就已经有了答案。在这满场文武集于一堂,商讨国事的场合召见信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皇上已经病势沉重,要为帝国选择继承人了。
八月初的京师,正是酷暑难耐,但是天启皇帝身体羸弱,大热天的竟然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身上一层层的虚汗浸透了衾被,却执意不肯出来。张嫣也只好每隔半个时辰就给他换一床干爽的被褥,只让他着一层明黄中单,细致入微的为他擦拭身体。只要张嫣还能站的起身,这些事务就绝不假于人手。
有的时候,张嫣坐在天启的龙床边,看着皇帝躺在床上,面如白纸,浑身轻轻的打着哆嗦,心中无比心疼。对于天启,她是有怨气的,他宠信客氏,以致于这些人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竟然将毒手伸到了自己的身上,张嫣身为正宫,却年纪轻轻就不能生育子女,这对于女人的打击可想而知。但是提起皇帝,她又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他,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过去的错与对都不重要了,张嫣心里明白,这位可能是开国以来最不想做这个皇帝的大明天子,这些年都活在怎样的挣扎和枷锁中,若不是有李沐给他带来的一丝希望,皇帝的一生,注定是个要被后人嘲笑的悲剧。
“皇后娘娘,外廷的大人们都到了。”张嫣正沉思着,门外传来宫女宜卿的声音,打断了张嫣纷乱的思绪。张嫣正要开口说宣入,却听闻床上传来天启微弱的声音:“等等。”
“皇上。”张嫣有些惊喜的道:“您好些了吗?”
“还是冷的紧。”天启轻轻的摇头,用一丝颤颤巍巍的声音道:“扶朕起来,给朕更衣。”
“皇上,这可万万使不得。”张嫣就算不是医生,基本的道理还是懂得的,现在天启本身体质虚弱,身上满是虚汗,这要是见了风,岂不是加重病情,等同自戕?
“皇后,扶朕起来吧。”天启的声音哆嗦着,却带着淡淡的温柔,强笑道:“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早一天,晚一天,无非就是拖着,有什么区别,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躺在病榻上,用这副病容召见满朝文武,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实不愿再让外廷那些臣子们,嘲笑咱朱家的天子不懂规矩!”
换上一身衮服龙袍,带上二十四根旒紞的帝王冕,死气沉沉的天启,重新焕发出帝王的威严之气,他拖着沉重的全套冠冕,稳稳的龙椅上坐定,这才对身边的秉笔大珰王体乾点点头。
“宣,衍圣公,英国公,成国公,太原郡公觐见!宣,内阁诸位大学士觐见,宣,六部堂官,侍郎,都察院,六科廊觐见!”王体乾这边喊声一起,门外就十几名经过特殊训练的宦官高声重复,声震十里,响彻云霄。
天启皇帝端坐龙椅之上,动都不敢动一下,他的腰上撑着厚厚的硬枕,头上的冠冕也显得分外沉重,但是此时召见满朝臣工高官,天启皇帝无论如何不想失了这个面子。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行礼之后,就有宫女们鱼贯送上锦墩,当然了,只有四位公爵,内阁大学士和各部的堂馆有的座儿,其他人该站还是得站着。
待诸位高官坐定,王体乾又再次开口:“宣,信王觐见!”
此话一出,不少福王系的官员脸色就变了,这个时候召见信王,怕不是天启心中已经有了继承大统的选择了。这要是信王上了位,会不会对自己这一派下手可真说不准啊。
在一众高官复杂的目光中,现年十七岁的崇祯穿着明黄长袍,头戴一顶金翅鹏冠,缓缓的走到天启面前,跪下行礼道:“臣弟参见皇兄。”
“免礼。”看着自己的弟弟,天启露出了柔和的微笑,伸手招呼崇祯道:“来,来朕这里。”
崇祯站起身来,看着天启眼中那充满期待的神色,一下子就领会了什么,纵然心中惊涛骇浪,激动万分,表面上还是强自平静的站到天启的身边。这是他第一次站在皇帝的位置上俯视群臣,虽然大臣们眼色复杂,但是无不抬头仰视,这种手握大权,君临天下般的感觉,让崇祯心中激荡,脸上都快要绷不住了。
天启拉着崇祯的手,静静的看了许久。天启无意政务,却厚于夫妻,兄弟之情,天启朝的朝政乱七八糟,皇室却反倒很有些亲情流转。
皇帝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弟弟,似乎心中正在经历无数的天人交战,大臣们也一眼不出,等待着皇上的决定。直到半晌之后,天启最终还是点点头,轻声对崇祯道:“吾弟当为尧舜。”
此言一出,则大局已定。
随后,天启动用全身力气,提起一口中气,转而对诸位高官缓缓的道:“诸位爱卿,均为国家肱骨,自朕御极以后,仰赖诸位同心,光大大明社稷江山,朕心甚慰。然朕已病势沉重,无需讳言,家国体统,须有后人。特此封信王为皇太弟,于朕百年,承袭大统。朕知国家忧患实多,诸事繁杂,往后,还请诸位爱卿继续竭心为国,助朕之皇弟,匡扶大明。”
。。。。。
待到群臣领旨退去,内阁便即刻开始草拟圣旨发往通政司,把帝国继承人的消息传遍天下,而在乾清宫里,已经耗尽全身气力的皇帝,躺在龙床上,已是气若游丝,龙体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了。
“皇兄,你这是何苦。”崇祯对于天启这个哥哥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曾经他两还小的时候,因为当时还是太子的泰昌皇帝不得宠,连带着泰昌生下的小哥俩也跟着吃冷饭。从小就相依为命,再加上天启本是个重感情的性格,所以兄弟两一直情义甚笃,从无疏远。
“由检。。。朕知道,你是有。。。有志向的。”天启气力不济,刚才强提真气,现在彻底现了原形,张嫣只好在一边偷偷的抹眼泪,听着皇帝一字一句的叮嘱道:“你虽自小聪慧,可却性子急,平日里,倒也无伤大雅,可是。。。咳咳。。。可是国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切不可。。。急于求成,处处伸手,以致半途而废。。。越管越乱。”
这是天启当皇帝以来最大的感受和心得,大明的国家机器,已经成长到没有皇帝也可以正常运转的地步,其实做皇帝,若是有那个能力还好,没有那个能力的,最忌胡乱插手政务。
虽然天启说的是至理名言,但是崇祯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再者,魏忠贤。。。咳咳。”天启皇帝提起魏忠贤,眼中也是有些不知名的意味。西苑翻船之事,细极思恐,皇帝也开始怀疑这个大伴的忠心,只是事已至此,忠心之论已无意义,只好告诫将来的天子,引以为戒:“他虽品德有亏,时有小错,但你要知道,他比满朝文武大臣,均可托付大事,切莫为一时激愤自误,处置了他,众正盈朝,你又何处?”
跟朝臣混久了,天启也摸到了这些人的命脉,其实所谓东林党人,除了像杨涟这样真正的正人君子外,其余和魏忠贤并无本质不同,实际上是站着大义名分的一丘之貉。所以,魏忠贤其实是个制衡外臣的好棋子,天启都提醒到这个份上,崇祯能不能领会,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皇兄,臣弟记下了。”崇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开口问道:“还有一人,臣弟有所疑问。”
“你说李沐?”天启一看崇祯的表情,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是,皇兄,李沐虽然功勋卓著,但他地位太高,威望太隆,已经。。。已经威胁到了皇家威仪,皇兄怎能容他?”崇祯这种掌控欲极强的人,自然无法理解兄长的作为,在他眼里,皇权应该是说一不二,金口玉言,挥手间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怎能让这样一个异类肆意挑战?
“若是成化年间,就是十个李沐,朕也杀了。”天启虽重情义,但是身为朱家天子,当然还是为了朱明皇室考虑,若是太平年间,像李沐这样的人,怎会轻易留下。当初正统年间死守北京城的于谦(不是说相声那个)于少保,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斩立决的下场。
(大明于正统年间曾有一次土木堡之变,七十万大军败于瓦剌,险有被蛮夷亡国的危险,于谦临危受命,保卫京师,击退敌军。后又铲除奸党,辅卫朝纲,景泰八年,有人诬告于谦谋反,英宗忌惮其功,虽知诬陷,还是判了斩立决。)
“但是大明朝到了今天,不改不足以常续国祚。”天启不知为何,说话竟渐渐连贯起来,身体似乎也好了不少,还有心思浅笑道:“李沐此人,虽握重兵,但一重情义,二尚高洁,也许是受其恩师杨涟影响,一身浩然正气,实在可喜,你要想做一个好皇帝,这样的人,要学会掌控他,他重情便示之以恩,他重利,便晓以金银。朕也多次起心想要除之,但是最终还是放下,把他留给你用。大明国事纷乱,你要愁的还有很多,这样的重臣,杀不得。”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天启皇帝驾崩以后,定下庙号为熹宗皇帝,上尊谥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悊皇帝,梓宫于中极殿正殿停放七日,接受万邦使臣吊唁。
天启这个皇帝虽然不甚靠谱,但是在属国中的名声尚佳,也许是多多少少托了李战神的福,大明这两年国威渐长,让不少蠢蠢欲动的野心分子收手不少。
当然了,皇帝宾天,大臣们也不能过上好日子,这年头,君父君父,皇上那是相当于天下臣民的父亲,老百姓亿万之众,实在管不到那么宽,但是皇帝身边的大臣们可就不能轻纵了。崇祯与天启兄弟感情很好,他自己也是真的伤心,故而非要满朝文武大臣陪着他难过,眼看这位就是新君了,谁也得罪不起,于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京中三品以上的大臣们,除了留在各部门值守的几个,其余的连皇宫的们都没出去,轮流为皇帝守灵,不许洗澡不许清洁,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像泥猴子,直到九月初一才被获准出宫回家。
李沐身为大学士,自然也在其列,不过李郡公在宫里人缘极好,更何况还有先帝皇后张嫣这个盟友,好吃好喝总是少不了的。张嫣为人正直,清名纯合,崇祯对这个嫂子很是敬重,也就对李沐开小灶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待到九月出宫,原本还想和张溥等几位同年聊几句的李沐,互相望着对方那一副明珠蒙尘的落魄样子,还是赶紧先回府洗澡去了。
天启七年十月初一,天启的灵柩便移宫前往德陵,随着地宫大门的缓缓落下,大明王朝也完成了和先帝的告别。天启的丧事一应从简,也是皇帝的遗愿。对于他来说,做帝王实非其所愿尔,他可能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做的差强人意,实在不愿意搞得天下震动,反而让人们越快忘记越好。
信王朱由检,正式在紫禁城建极殿举行登基大典,按照先帝遗诏,信王朱由检承继皇位,成为了大明第十六任君主,并宣布第二年改元崇祯。
新君登基,老臣当有封赏,魏忠贤是内官大统领,没什么可封的,倒是他家里的子侄一个个都封了侯,最大的得益者,莫过于魏忠贤的从子魏良卿,三大殿完工之后,大太监李永贞上奏崇祯,说魏良卿劳苦功高,当有封赏。崇祯虽知是魏忠贤的试探,还是大笔一挥,封魏良卿为宁国公,加太师,地位之隆,一时间竟在朝中几位世袭铁劵公爵之上!连魏忠贤的兄长,那个原本叫魏蚂螂的乡下混混,都戴上个平顺侯的高帽子,整日里耀武扬威的好不得意,让那些以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官员们有些疑惑了。难道皇上还要继续宠信魏家,让魏忠贤把持朝野?
虽说封了几个侯爵让诸位臣工有些奇怪,可是随后的封赏,就让有心人闻出不一样的味道。
第一等重头戏,就是太原郡公李沐再进一步,封唐国公,兼领七镇总制,平章军国重事,加入世袭超品公爵的行列,两相一比,就让魏良卿那个捡来的宁国公黯然失色。另外,范景文升任刑部尚书,张溥升礼部左侍郎,张采升工部右侍郎,张子续加光禄大夫,华琪芳任大理寺卿,吴孔嘉任太常寺卿,宋应星还留在他的理学馆和国子监等等。另有李沐的内弟李硕,升任宁波知府兼理海关,李党众人,开始逐渐步入高官行列。
除了李沐一系的官员,崇祯还大量起复天启朝被贬斥回家的东林党官员,召原内阁大学士韩爌,来宗道入朝为大学士,召解学龙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升杨涟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地方上也大力提拔东林系官员,东林诸官,一时间大有复起之势!
在京城的李府内,新任右佥都御史杨涟和新进唐国公李沐正在书房内相对而坐,李妍儿一声湖蓝素裙,正在一边认真的望着两人,一边在面前摊好泾县宣白,拿着湖笔预备写着什么。杨涟自从在锦衣卫诏狱中失聪后,靠李沐延请名医恢复了一些听觉,但毕竟受创严重,已非药石可医,虽有好转,但仍然听力羸弱,很多时候依靠文字交流,所以杨大人每次出门,都会找写字勤快的人跟着,有时候是儿子,有时候是孙子,到了李家的内院,自然就有李夫人帮忙。
别看李沐现在地位崇高,钦封唐国公,那是超品的公爵,基本是大明武臣勋贵所能做到的极致,对杨涟这个老师依旧是敬重有加。当然,李沐的排名尚在英国公和成国公之下,毕竟人家也是两百年的老公爵了,不能刚上来就把别人踩在脚底下吧。
“老师,之前之易兄来过一回,我看他确实在甘肃待的够久了,就让他去工部虞衡清吏司做员外郎了,您就别和他争啦,甘肃马上要配合固原镇出兵河套,之易兄又从来没有掌过军务,您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李沐说起的之易兄,就是杨涟的长子杨之易,杨涟纵有满腹才华,兼又气质高洁,可惜杨家的后人倒不如他那么争气,长子杨之易蹉跎到三十岁中了个举人,吏部看在杨大人彪悍战斗力的份上,破格授了个临洮府渭源县县令,结果没干两年,小杨大人就嫌边境苦寒,吵吵嚷嚷着要回来,把杨涟给气得哦。
除了杨之易,杨涟还有杨之言,杨之赋,杨之才几个儿子,前两个都是考到生员再未有所寸进,杨之才在杨涟入狱之后,惊惧万分,极度怕死,结果活活把自己给吓死了。
对于杨家人,李沐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尽可能的拉一把,虞衡清吏司虽然在工部只是管理官用器物的制造和收发,但是却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铸币。李沐吃够了大明这些经济文盲肆意滥发货币的苦,干脆找个还算是个自己人的杨之易把铸币权先握住再说。
“真是荒唐,堂堂一县父母,贪生怕死,畏难惧艰,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工部员外郎虽说是从六品,但是手握国家铸币大权,又岂可儿戏?!”杨涟倒是不关心儿子苦不苦,只是担心朝廷的经济稳定。
“无妨,老师,张采张受先您可认得?那是我同年师兄,现在在工部做侍郎,我让他照拂着之易兄,不会出问题的。”李沐自信的说道。
“罢了罢了,让他去工部,也省的在地方上祸害老百姓。”杨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转而想起了什么道:“你说的张采,是你同年的那个张采?起初我还真没注意,张溥和张采现在一个做了礼部左侍郎,一个工部右侍郎,未免升迁的也太快了!”
从天启四年中进士以后,张溥和张采的升官速度就踩着李沐的肩膀一路高歌猛进,三年多的时间就已经双双是三品官了,不过这也是因为大明朝多事之秋,到处都是问题,处处能捞到功劳,才给了李沐提携同年的机会。
“我们这几个,都是闷声发大财的。”李沐摇摇头,取出一封大红的请柬递给杨涟,有些讥诮的道:“你看这魏良卿,这几日才是狂的没边了,前几日纳了个小妾,竟然让京城内几家国公爷都上门去给他道贺,他这个宁国公,隐隐有把英国公,成国公当小弟使唤的气度呢。”
“皇上给这个宁国公,怕是等不及要对魏忠贤下手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杨涟一直对魏忠贤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如今崇祯急着要拿下魏忠贤,杨涟心中隐隐却有些担忧。
“魏良栋,魏良卿,刚刚封了爵,正是得意的时候,皇上看上去是要安抚魏家啊。”李沐故作惊奇的道。
“你再跟老夫装傻?!”杨涟看李沐那得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的就要拿扇子打人,忽然看到明露郡主在一边偷笑,才悻悻的住了手:“皇上这个宁国公,简直封的让人心惊胆战。摆明了是什么实权都没给,还硬是把所有人嫉妒怨恨的眼光引到魏良卿身上,算得上是一招好棋啊。”
“哈哈,皇上确实是走了一步好棋,魏良卿越张扬,我这个唐国公捡的也越轻松,一个阉奴侄子的宁国公,和一个二十八岁的唐国公,相比之下,还是他那个国公更扯淡一些,也算是帮我打掩护了。”李沐满意的点头道。
“你别高兴的太早。”杨涟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对李沐淡淡的道:“东林诸位贤能未曾起复之前,皇上不会对魏忠贤下手的,否则拿下魏忠贤,谁还是你的对手?”
这句话说的平淡,但还是让李沐有些感动,这是杨涟在明着提醒他要开始提防东林党了。虽然杨涟本是东林党人,但是在他的心中,明显还是更偏向这个心爱的徒弟一点。
“一朝天子一朝臣,云琪,你要做好准备,如今先帝已去,你的圣眷也不同往日,前几日辽东经略袁崇焕又升了蓟辽总督,看样子在边事上,皇上也。。。”杨涟是实诚君子,但是却总觉得有为李沐操不完的心。
“老师放心,学生醒得。”李沐认真应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崇祯元年
崇祯元年三月,西安总制府。
处理完天启的丧事之后,李沐身为七镇总制,自然还要回来上班的,现下魏家子侄们封侯的封侯,封国公的封国公,现如今在朝中风头一时无两,看上去阉党似乎不仅没有因为新君登基而没落,反而有越来越强盛的趋势。但是李沐心里明白,现在东林党各位大佬刚刚起复回朝,正是撸着袖子准备和魏忠贤倾力一战的时候,若是东林党是崇祯处心积虑铸造的一门大炮,现在火炮正是装弹的时候,只是炮弹很多还在路上,待到东林党在朝中气势一成,魏忠贤就绝无幸免的道理。当然,这中间的斗争可能还会有来有回,激烈残酷,李沐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搅和到风暴眼中去。
在西北待久了,回到京师总是处处透露着不习惯,毕竟在九边诸镇,他李大公子是绝对的权威,到了京城那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强如唐国公李沐这样的人物,一样要夹着尾巴做人。
在李府的内院中,现在已是大明朝钦封唐国公的李沐,正穿着一身便服,趴在一个精致的大摇篮边,看着摇篮里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傻笑。
两个小娃娃看上去刚刚出生不久,皮肤虽说刚刚舒展开一些,但还是显得皱巴巴的,其中一个乖乖的吮着手指睡觉,另一个却一边迷糊着一边滚来滚去,好几次都差点打到旁边的那个。
不远处的床上,只着了一件中单的若菡正巧笑嫣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菡儿,你真是厉害啊,第一次生孩子,千难万险的,就给我凑了一个好字,太辛苦你了。”李沐知道在这个年代,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故而老早就从京城赶回西安陪伴妻子,不过若菡也是极其争气,崇祯元年,在西安为他产下一对龙凤胎,娥恩哲高兴的合不拢嘴,这短时间跟活菩萨似的,出手那叫一个阔气。李沐心疼若菡的身体,请了好几位医师为若菡调理身体。好在若菡自幼习武,体质甚佳,虽然做了其他女子两倍的工作,但是恢复倒是快得很。
李沐思忖再三,决定给哥哥取名琮卿,给妹妹取名云瑶。琮卿和云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性格却似乎迥然不同。琮卿一副老实宝宝的样子,除非真饿着了以外,极少哭闹,倒是云瑶一个姑娘家,只要是醒着的,就会在摇篮里翻来覆去的打滚,每次都把哥哥给挤兑到一边。
若菡还几次想把兄妹两分开安置,省得淘气的云瑶总是把哥哥给弄醒,但是李沐坚持要让两个孩子自小培养骨血亲情,不愿将他们分开,何况琮卿虽是个刚刚开始成长的小人儿,但是对妹妹却很是宽容,无论云瑶怎么“欺负”他,琮卿都谦让有加。
“李琮卿这个小妹控。”李沐看琮卿不仅没有生气,还把滚来滚去的云瑶抱在了怀里,心中暖意满满,嘴角的笑容都快溢了出来。
“你这人,真是瞎胡闹。”若菡生下一双儿女,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若菡依旧年轻绝美,生养两个孩子也未减佳人的丽色,不过原本跳脱的性子渐渐稳重了不少,不得不让李沐感叹母亲这个角色的神奇之处。若菡本是满族人,口味上偏爱重油盐之食,尤其喜爱李沐所制之烧烤,后来甚至专门雇了会烤制肉食的厨娘在家中伺候。结果为了喂养孩子,遵照医嘱,开始过上了每天摄入均衡,早晚一杯牛奶的规律生活:“你自己表字云琪,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云瑶,堂堂唐国公,和自家女儿重了字,像什么样子嘛。”
“重了个字怎么了。”李沐浑不在意的笑道:“我的宝贝女儿,我倒是恨不得把能给的都给她,就是个名字罢了,你要是觉得我这表字不妥当,我哪天改一个。”
“真是惯会乱来。”若菡温柔的摇头道:“你的表字是父母所赐,哪能擅自改动。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妍儿妹妹也刚刚有了身孕,洛鸢妹妹虽说表面不说,肯定心中还是失落的,你也别三天两头的就往这两小的跟前儿凑,有空也去多陪陪她们。”
李沐点点头,在两个小娃娃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这才蹑手蹑脚的从房里出来,迎面撞上了一身粉色夹袄,白色素裙的伊宁。
伊宁比李沐年少五岁,在这个时代也算是老大不小了。李沐对于伊宁的心意,并不是从来没有问过,询问的结果是,伊宁对于嫁到李家来当然是千肯万肯,只是自从天启初年离开朝鲜之后,伊宁便和朝鲜的家人失去的联系。如果有机会,小丫头还是想先告诉父母一声再名正言顺的做李沐的女人。
当然,这个要求在情理之中,李沐也没什么意见,况且在他的观念中,二十三岁的姑娘愁什么嫁啊,还早得很呢。
“公子,孔胤植孔大人在前厅候着呢。”七年过去,伊宁还是那般温柔可爱,毫无心机的模样,让李沐怜惜万分,不忍她受一点委屈。家中仆妇也都知道这个小侍女在主家心中的地位,对她自是尊重无比,伊宁虽然名为侍女,倒隐有几分女主人的感觉。
现在刚刚三月,西安还是副天寒地冻的样子,李沐心中开始有些担心了,崇祯元年。。。
来到前厅,看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孔胤植一脸火急火燎的样子,很是奇怪的问道:“对寰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云琪,你总算来了,出事了,出大事了。”孔胤植语气之焦急,神色之慌张,竟是李沐从来没有见过的。
“对寰,你别着急,慢慢说。”李沐拉着好友坐下,沉声问道:“是不是地方上出了乱子?”
“对,而且出了大乱子!”孔胤植气息急促的道:“府谷农民王嘉胤造反,绥德农民王自用造反,安塞人高迎祥造反,陕西总兵曹文诏已经率兵去平叛,但是这次,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李沐默念着这些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农民起义领袖,倒不像孔胤植那般慌乱,而是不由得心中感慨,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第三百章 燎原之势
孔胤植身为衍圣公,私下里是李家的参谋总长,地位崇高,但是这回神色慌乱的不像样子,仿佛遇见了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儿,说话都打着磕巴。
“陕西这两年,实在是太难了。”李沐不由得感叹一句道,现在的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和现代中国的陕西省辖境不同,不仅包括了陕西全境,还包括现代的宁夏,甘肃全境,青海和蒙古的一部分,地域广阔,却又民生疾苦,大部地区较为贫瘠。
而如此贫瘠的土地,却要供养九边防线上防务极重的几个大边镇,镇兵额员近五十万之众,朝廷财政困难,军饷很多时候依赖地方捐输,时间久了更是雪上加霜。
陕西大旱三年,身为唐国公府,七镇总制的李家并不是没有钱粮赈灾,一是陕西饥民甚重,赈灾是个无底洞,故而李沐也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一直没有大力赈济,任由陕北一带情势恶化,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
“陕西镇兵,唯有三万西安府下辖的大理寺寺兵受过编练,是大理寺寺丞卢象升卢大人亲自训练的内卫军,配发精锐的天启二式火枪,由北云兵为教习操练,曹文诏所率之延安府兵,庆阳府兵,虽有四万之众,但皆为旧军,我还是担心,反贼势大,已成燎原,怕是不掉寺兵镇不住啊。”孔胤植忧心忡忡的道。
现在的北云兵,由于战事渐少,已经开始分散到各地充作教习,包括宣府的晋兵,太原镇兵,陕西的大理寺寺兵,甘肃的陇右军,都由北云军出人充任教官。组建新军之后,原本当地的旧式军队被慢慢解散,这其中暴动反抗不少,但都被李沐以绝对铁血的手段镇压了。
“你不是怕曹文诏的旧军镇不住,是怕延安,庆阳两府的府兵倒戈吧。”李沐沉声说道。在历史上,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等人最初起兵后,很快就被曹文诏率兵击退,在崇祯元年,一直未成大势。但是由于李沐在地方上实行铁腕改革,大量吃空额享清福的旧军官被砸了饭碗,这时候有东风可借,如何会放过这个大闹一场的机会,最不济,也要逼着李沐的总制府放弃编练新军,把好处还给他们这些世袭的兵油子们!
“是,云琪,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反贼,虽说大部分是乡野村夫,但也有些边军将领的精锐家丁,战力不容小觑,之前一直在澄城销声匿迹的王二,也带着人投奔到他们那里,现在庆阳和延安两府已经遍地烽火,府城危急,恐怕也在旦夕之间。”孔胤植点头答道。
“这是有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呢!”李沐忽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摔在地上:“这些国贼囊虫,为一己之私真是胆大包天!胆大包天!”李沐为了让陕西的老百姓有口饭吃,自从历任总制的两年来,大力推广土豆种植,西安,咸阳等地的老百姓渐渐脱离了饥荒的死亡线,局势也已经安定了不少。
但是在陕北一带,新作物的推广遭遇了巨大的阻碍,甚至有些已经种下去的秧苗,莫名其妙的被人偷偷刨出毁弃,地方政府也是阴奉阳违,李沐虽然手握重兵,但行政命令总不能都拿刀架在地方官的脖子上去做,导致陕西南北呈现极大的不同,陕南已经渐渐有衣食保障,陕北还是一片赤地千里。
“朝中有人给给这些国贼撑腰啊,而且在陕甘之地,论其根基,我确是不如他们多矣。”李沐语气激烈,似乎是气得不轻,自从地位越来越高,李大人也开始注重些体统,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李沐口中的“国贼”,正是上一次被狠狠坑了一笔的晋商集团,虽然丢了不少家产,但是范家肯定不会轻易彻底屈服,毕竟晋商在晋陕一带经营上百年,根深蒂固,无数晋商子弟出任地方官员,已是一个同气连枝的利益共同体,不是拿走几千万两白银就可以摧毁的。
孔胤植看着门外的侍女进来,小心翼翼的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见李沐似乎平静了不少,才轻轻开口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曹文诏若是剿贼失败,朝廷说不定要追究你的责任。”
“曹文诏没有若是,他肯定会失败。”李沐摇摇头,无奈的叹道:“对于这些人来说,国家平靖,百姓安康从不是其行为处事的目标,只有自己的利益不被侵犯才是最高要求。”
“云琪,你既知道,那我们要不要出寺兵去帮一下曹总兵?毕竟他那手上也是四万兵士啊。”孔胤植建议道。
“不用,让熊成带太原镇四万新军入陕,给我把叛军往平阳府赶,不求歼敌者众,只要叛军到了平阳,就算他熊总兵头功。”李沐冷冷的笑道。
“平阳府?”孔胤植奇怪的道:“平阳是陕西腹地,一直以来未遭兵灾连累,何必把叛军往平阳赶?”
“因为平阳乃咽喉之地,却又人口稀少,难以常驻,平阳之北是太原,东面是彰德,西面是西安,唯有南下。。。”李沐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的,很是沉重的道:“南下是河南,到了河南,便有河南巡抚担负剿杀之责,与我无关了。”
“云琪,这。。。”孔胤植虽然为李沐参赞机务,是怀有发扬家族,保后人平安的私心,但是本质上还是个纯良的诚诚君子,祸水东引,虽然把李沐从被问责的风险中解脱出来,但是这些反贼如蝗虫过境,雁过拔毛,又怎么放任他们去祸害河南的老百姓?
“放心吧,就算他们窜到河南,以朝廷现有的实力,对付这些刁民还是易如反掌。”崇祯元年,是大明体制崩坏的开始,但是帝国暮年,虽国势衰微,也不是几万反贼可以撼动的。大明朝到了后期局势越发崩坏,很多都是由于崇祯皇帝和东林党人自己作死作出来的:“另外,命杭州银号,可以收紧银根,少贷杭元给东南大族,催还欠款,清算资产,但同时资助再投资,对于土地交易,严加把控,东南那些人要是还不合作,别怪我让他一条船都出不了港!”
“诺。”孔胤植抱拳应下,嘿嘿笑道:“这下东林党算是被拿住了七寸。”随着朝中官员和晋商联合建立,意图和李沐抗衡的泰丰银号崩溃殆尽,统一大明南北商用票券的杭州银号,实际上已和后世央行功能有些相似,加上张采任工部侍郎,把杨之易安排进虞衡清吏司,大明朝廷的铸币权现在实际被李沐控制。杭元已经建立起通用货币地位,成为李沐约束东南大商地主们的有力筹码。
东林党人,除了少数真的有忧国忧民之心的直臣之外,大部分不过是南北大商地主的代言人,对于这些人,强制手段是无能为力,毕竟他们在地方上树大根深,实力不俗,只有用领先于对方理念数百年的经济战发起攻击。
这个时候的大明帝国,虽有初级资产阶级和市民阶层,但是依旧免不了进行土地兼并和参与科考的怪圈,似乎存钱购买土地和掌握权力,是深藏在大明基因中的DNA片段一般。
要从观念上和资本上,都让这些大地主,深感切肤之痛才行。李沐如是想着。
第三百零一章 云秋云和
李沐的命令从西安府发出,一路从天津出海,再用海运直达宁波,四月十六,已经是宁波知府兼理海关的李硕就接到了李沐的急报。
关键是,以往送信的都是李府身边的亲卫,毕竟李沐和弟弟之间的通信很多时候事涉机密,还是要谨慎三分的。
可是这一回,看到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青色长裙衬托出窈窕的身段,一双美丽明眸中有些疲惫之色,身后的长发随意的披散下来,算是一个极为标致的小美人。
不过要说美女,天启四年以来一直在东南做官的李硕倒是不觉得稀奇,小李大人比李沐小七岁,现年还未满二十一岁,算是刚刚成年。自己就已经是宁波知府兼理海关,天启三年的浙江解元,天启四年甲子科正经进士出身,长身玉立,英俊潇洒,加上还是钦封唐国公,七镇总制李沐的堂弟,家世显赫,在整个东南,简直就是各家小姐们最理想的梦中情人。
曾经的全东南姑娘们的梦中情人李国公,已经大婚娶妻,远赴西北领兵了,故而也就自然成了一个埋葬在历史尘埃中的传说,现如今炙手可热的新任大众情人,非小李大人莫属。
所以,眼界宽了,李硕的婚事反而耽搁下来,娥恩哲,李沐等家人都在西安,也没人真的管得到他,他也就乐得一个人逍遥。
不过李硕虽然没有正妻,却也绝非闲的下来的柳下惠,在东南三年,已经收了两房妾室,不过他也知道娶妻这个事情不能乱来,还是要听家里的意见,属于在允许范围内轻狂。
这一回,李硕看到眼前的姑娘,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盖因这位姑娘生的貌美如烟,却寸步不离的抱着一个大大的算盘,那算盘数位极多,看上去能算到万万级的数字,算盘上的珠子被磨得锃亮,显然主人时常会使用。
“姑娘,你。。。就是大哥派给我的账房?”李硕掌握东南海关多年,现在又兼着宁波府的职,人毕竟不是铁打的,精力渐渐的不够用了,可是东南海关收益巨大,李硕又不放心假于他人之手,故而请求李沐给他派一个信得过的,且有算术审计天赋的心腹帮他操持海关账目。
“哼,看不起人不是?”姑娘可爱的琼鼻一皱,啪啦啪啦的甩了一下算盘,很是傲娇的道:“不信,你出个题目考考我,肯定不会比那些老账房差!”
“哟,还挺自信的。”李硕虽说年轻,但是本身性子内敛稳重,又操持海关日久,一直以来都是个沉稳自持的模样,竟然被这个姑娘激起了好奇心,转身拿起一本账本,递给姑娘道:“大明东南海关,现在已有十六个通商港,一百六十九处税关,每月核账一次,这本账就是本季的各港收支,你只需要给我算算,海关上个月收入多少银两?入库多少税银?”
“哼,给我看看。”姑娘接过李硕递来的账目,打开一看,一双美眸瞪得大大的,李硕都仿佛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个个金元宝一般,就差流口水了:“我的天,海关。。。这都是什么活计,挣得这么多?!”
“小家子气。”李硕平时都是淡然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起一股傲气,很是得意的道:“我从天启四年出任海关副总长,到现在任知府兼理总长,陆续建立起了一百五十多处税关和十二个大港通商,现在的大明沿海,每日千帆竞发,交易货物数以千万计,收入高些有甚稀奇。”
姑娘一边惊叹,一边自顾自的跑到一边的桌案上,噼里啪啦的播起算珠来,李硕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入了神,忍不住问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亢云秋。”小姑娘全神贯注于算盘,随口回答道。
“亢云秋?”李硕心里想了想,亢氏是个比较少见的姓氏,在李沐身边又极得信任的人只有一个,现在的商监总署署长亢青岩,难道这小姑娘。。。
“亢青岩,你可识得?”李硕试探性的问道。
“认得啊,正是家兄。”亢云秋一边算一边回答李硕的问题,虽然嘴里说这话,手上上下翻飞,珠子噼噼啪啪响声连成一片,丝毫没有减缓。
“亢青岩的妹妹?”若亢云秋出身普通,李硕也就当成账房用着了,至于是男是女倒不是很重要,小李大人事情不少,也没那个精力天天去关心一个小账房。
可是亢云秋是亢青岩的妹妹,这事儿就值得玩味了,李硕自小聪慧,远胜常人,一会儿就反应过来,这个小丫头,怕不是大哥塞给自己的未来媳妇儿吧?
“怎么?你李大人海关独享,连哥哥都独享,只许你有,不许我有啊?”亢云秋见李硕话中满是怀疑,便很不服气的道。
李硕无所谓的笑笑,这个小丫头,确是有几分可爱。他伸头凑上去一看,账目边的纸上用李沐特有的账目表划分了收入支出多项,且使用了很是新潮的,在泰西人中广为流传的所谓“阿拉伯数字”,计算速度快,写起来方便易懂。
亢云秋十**岁的年纪,珠算却极为娴熟,手法优雅,竟给人赏心悦目之感,让李硕也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倒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人拨着算盘,一个静静的看着,半晌之后,亢云秋才发出一声欢呼,合上账本兴奋地道:“算完啦。”
“算完了?”李硕这才回过神来,听到亢云秋的欢呼,才把大脑重新开机,故作沉稳的道:“不错嘛,速度还挺快的。”
“哼哼,李大人,你先别说我,你们李家手握海关这么多年,胆子倒是不小。”亢云秋一副“我抓到你的小辫子了”的得意表情,不知道有什么可开心的道:“上个月海关收入七百五十五万四千余两,刨去各种收入盈余五百三十二万六千余两,发入京中税银一百零七万两,这中间,有四百余万两的收入以海防,退税,赔付,保险,军饷等各种名义消耗了。”
“那又怎么样,东南海关家大业大,靡费甚多岂是等闲。”李硕不满的哼道。
“别骗人了。”亢云秋小嘴一嘟,毫不客气的反驳道:“货物,采购,军士数目一样都对不上,而且,你海关收入连年增长,解送朝廷的税银却依旧不变,你说军饷等开支跟着涨就算了,为何每月的官员薪俸,甚至采购弹药,修筑炮台的单价都跟着涨?合着大明开海交易货物,促进沿海几十家大工坊的生产,结果物价不跌反而上扬了?”
“这。。。”其实李家每年都会从东南海关税银中截留大量银钱供给给李沐训练新军,从锦州到太原,从晋兵到大理寺寺兵,十几万精锐的李氏军队就是靠着东南海关海量的关税得以维持。不过这件事情一直是秘密进行的,毕竟东南一带,李氏的势力极其强大,截留关税其实才是李硕一直不愿意离开东南回京做官的最重要原因。
“你如此口出狂言,不怕杀身之祸吗?”李硕阴沉的盯着亢云秋,语气冷冽的道。
“当然不怕。”亢云秋完全无视李硕阴沉的样子,心满意足的拿起算盘道:“李大人说,小李大人那是外冷内热的人,其实可善良可温柔了呢。”
“啊?”李硕冷不防听到这个奇怪的评价,很是稀奇的道:“大哥他。。。真的这么说我?”
“是啊。”亢云秋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三百零二章 锦州之变
李硕稳稳的将账本收了,态度变得好了很多,忙对外面招呼道:“今天吩咐厨房,做些有特色的江南菜来。”
“好菜?”听得李硕的话,亢云秋眼睛一亮,很是开心的问道:“是要请我吃饭吗?”
“是啊,亢姑娘是山西人,肯定少尝南方菜,江南菜系之中,唯江浙菜最为清甜可口,精致宜人,顶适合女孩子,诸如韭菜炒螺蛳肉,春笋烧刀鱼,豆瓣烩觅菜,蟹粉狮子头,米粉蒸肉等等,都是在北方难能一见的美味。不知道亢姑娘,能否赏我这个宁波知府一份薄面呢?”李硕和亢云秋打趣道。
“我不付钱的哦。”亢云秋抱着算盘,一副精明无比的样子,临了还不放心的确认了一句,让李硕有些哭笑不得。合着我一个五品官,请你一个小丫头吃顿饭,还能找你要钱不成?
李硕看着亢云秋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嘴边勾起一丝温暖的笑意,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眼神骤然一凝。
“建奴集结数万大军于辽阳,皇太极这是脑子又抽的什么风?”
而此时,在西安总制府内的李沐,也对着同样的报告皱着眉头,李沐的身边,站着两位参谋处的属下,除了总长孔胤植以外,还有个参谋吴三桂,不过两人均一言未发,似乎都在等待李沐的决定。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忙于朝中事务,对于建奴,确实有些忽视了。”李沐一边翻动着奏报,一边有些担忧的道:“皇太极此人,绝非易与之辈,晋兵配属的新战车还没有完成,我心里很是没底啊。”
“大人不是把晋兵的战车调给陇右军了?”吴三桂疑惑的道:“据说甘肃总兵马三跃将军带四万陇右军北伐河套,满眼都是规模庞大的战车阵,浩浩汤汤竟有数千辆之多,把鄂尔多斯和内喀尔喀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大人的最高机密,除了少数几人知晓外,对于其他人都是严格保密的。”孔胤植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还是会尊称李沐一声“大人”,毕竟虽然他也有个公爵的名头,但是实权和李沐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先帝临终前,曾经交给我一份珍贵的图纸。”李沐既然当着吴三桂的面提了这个事儿,自然就是无所谓他知晓与否,看着吴三桂那好奇的眼神,李沐轻笑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那是先帝爷亲自设计的,极为复杂的器械,以热水产生的蒸汽为动力,可以驱动庞大的机器和战车。西安工坊和龙江船厂先后开始试制以此为动力的战车和战舰,进度虽说喜人,各处也都在加紧生产,不过还需时日。”
“战车的问题先不说。”孔胤植接过李沐的话头道:“这几日,熊廷弼熊老督师数次上奏请辞,朝廷都不予批复,不过熊督师年纪不小了,上次入了锦衣卫的诏狱,受尽了非人的折磨,身上落下了不少旧伤,再加上锦州苦寒之地孤悬塞外,熊老督师事务繁杂,身体已然日渐不佳,伯功也找了我很多次,让我跟你说,还是另选贤良继任熊老督师的锦州经略一职吧。”
“是啊,老督师,确实是老了。”熊廷弼是隆庆三年生人,到今年刚刚年满六十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是暮年老者,又兼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留下不少暗伤,身体愈来愈差倒是也说得通。想到这里,李沐摇摇头道:“不知不觉,七年过去了,老督师在锦州待了整整五年,这样吧,等今年期满,就让熊老督师回来吧,如果伯功兄愿意,把老督师接到太原来也未尝不可。”
“那锦州镇的事儿。。。?”吴三桂主动问道。
“不用再给锦州镇另派经略了。”李沐对吴三桂笑道:“令尊是锦州总兵,当然,这是个武职,令尊没有爵位,不能册封经略安抚使,不过只要我不再让朝廷另选经略,其实也就等于把锦州镇交到令尊手中了。”
“标下谢大人信任。”吴三桂有些激动的道。
正当屋内的讨论缓缓进入尾声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间或夹杂着不少女眷的惊呼,李沐诧异的抬起头来,就见自己的亲兵队长李自成一路小跑着穿过月门出现在视线中。
看到李自成的样子,李沐不由得心里一沉,李沐和孔胤植,吴三桂商讨事务的地方属于府中后院,很多地方是会遇到女眷的,按照规制,如非主人邀请,他们也不会擅自闯进来,而李自成这回不顾体统匆忙往后院跑,恐怕是发生了难以预计的大变故。
“大人!”李自成看也没看周围乱成一团的侍女,紧跑两步来到李沐的身前,眼里满是焦急之色,看孔胤植和吴三桂在旁边,略一思忖,还是硬着头皮道:“辽东八百里加急,建奴撕毁和议,派大军突袭锦州,锦州城丢了!经略熊廷弼战死殉国!锦州军损失惨重,余部一万余人在吴总兵的带领下退守朝鲜!”
“什么?!”李沐如遭晴天霹雳,脸色刹那间煞白,孔胤植和吴三桂也被惊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锦州四万精兵,城防坚固!熊老督师久经战阵,论及沙场经验,指挥若定,我亦不能及!这样的坚城,怎么会丢?!如何能丢?!”李沐通红着眼睛怒吼道。
“大人,这个。。。属下不知。”李自成只是个传话筒,具体的事情当然不是他能了解到的。
“大人,此时有蹊跷。”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孔胤植冷静下来,开始为李沐剖析局势:“建奴在辽阳集结重兵,我们是知道的,而且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建奴手上精锐最多五六万众,大多都是骑兵,攻城非其所长,按常理来说,锦州绝没有丢的道理!”
“这个我当然知道!”李沐烦躁的挥手道:“皇太极是个狠角色,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就是有天大的才能,建奴人丁稀少,又被我屡次重挫,根本没有实力硬磕锦州城,除非。。。”
“除非锦州不是被硬磕下来的。”吴三桂的父亲吴襄虽然退守朝鲜,但好歹人活着,故而尚且还能冷静客观的道:“现在的问题是,锦州城在失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断时间因为先帝大行,朝局纷乱,我们的注意力全部被朝廷斗争所吸引,对于辽东,确是疏于防范,有些大意了。”
“真是事儿越多,越来给我找事。”平日里沉稳非常,已经练就了一身养气功夫,高官风度的唐国公李沐听闻这个消息,面目狰狞的恨声道:“别让我查出来是谁下的黑手,否则无论他是谁,官居何职,老子都要把他碎尸万段!”
第三百零四章 好久不见
当李沐带着吴三桂,孔胤植还有伊宁和洛鸢两个姑娘来到太原总兵府时,看到的,已经是满眼缟素。
李沐来太原,自然是为了看望自己的好兄弟熊成,否则,倒是完全没必要专程跑这一趟。
穿过总兵府的层层庭院,直直熊督师的灵柩前,李沐看到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好兄弟。
李沐刚准备开口唤熊成,却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沐转过身子一看,见一个窈窕动人的美人俏生生的立在一边,身上也是戴着重孝,让李沐颇有些晃眼:“嫣儿,你这是。。。?”
这个俏丽的美人,自然是李府的大小姐,唐国公李沐的堂妹李嫣了,在年后的时候,老夫人娥恩哲已经做主和熊家交换了庚帖,完成了纳征之礼,大明世家大族所谓的大婚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熊家已经搞定了大半,剩下的就是定下婚礼的日子娶新娘子过门了,谁知道半路出了这事儿,熊成无论是不是按制守孝三年,这婚礼,怕是肯定要推迟了。
李嫣身为李家的大小姐,随着李沐的地位水涨船高,李嫣也是越发炙手可热,按照李沐的设想,李嫣如今二十二岁,正是女孩子最黄金的年龄,能与熊氏结秦晋之好亦正当其时。因此,在李沐的眼中,自己这个妹妹出身高贵,多少有些被宠坏了,很有些刁蛮性子。也就是熊总兵这样战场上做杀神,媳妇儿面前小白兔的憨厚人能忍得了她。不过现在看来,李嫣倒也有可人的地方,至少,她会在熊成需要她的时候,第一时间来到太原,陪在他的身旁。
“你这一身,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李沐温和的对妹妹道:“这两日,伯功还好吗?”
“不是太好。”提起熊成,李嫣很是担心的看了一眼灵堂最前面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压低声音对李沐道:“大哥,他刚遭大殇,又在灵堂里跪了四天,除了偶尔用些饭食外,几乎一动不动,身心俱惫几近崩溃边缘,你现在让他带北云兵去辽东,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
“唉,我何尝不知如此。”李沐叹了口气道:“但是现在辽东局势紧张,我有多支精兵恰在换装,除了北云兵,其他人我真的信不过。”
“你九边七镇三四十万重兵,就抽不出一支精兵陪你去一趟朝鲜啊?”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李嫣还没有正式成为熊家的媳妇儿,只是才定了亲,就开始毫不客气的为未来夫君张目,完全不把老哥的需求放在眼里。
“嫣儿,军国重事,不可胡闹。”李沐厉声一喝,严肃的对她说:“为减少伤亡,我当然要选万全之计,现在九边诸镇,在辽东野战,来去如风,长途奔袭者,非北云莫属,当初我组建这支精兵,就是为了对抗建奴铁骑的。其他诸镇军兵,几乎毫无对抗建奴主力的经验,到了战场上,平白送了性命罢了,我的兵士,也都是有家人的,怎能如此轻贱?”
“哦。。。我就是说说嘛。。。”李嫣看李沐真的不高兴了,声音立马就小了下去,自从懂事起,李府大大小小的事务,虽然说有娥恩哲撑着,但是说到底,实际上都是李沐在管,没有李沐的地位,李家也不可能有和大明顶级世家大族比肩的这一天。所以对于这个大哥,李家的小辈们,包括义妹陈沅在内,都是亲近中带着几分畏惧的。
“唉,辽东精兵,军饷最高,实力最盛者,非袁崇焕的关宁铁骑不可,可是,我要是能指挥的了关宁军,辽东局势,又何至于此,熊老督师,亦何至于此?!”李沐愤愤的摇摇头道,迈着大步步入了灵堂内。
看着熊老督师厚重的灵柩,李沐蔚然一叹,接过熊家人递过来的香,郑重的对着老督师的灵位拜了三拜,然后熊氏家人磕头回礼。李沐赶忙将熊老夫人搀扶起来,语气沉痛的道:“老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唉,蒙唐国公亲自前来看望我夫君,熊氏满门,感念在心。”无论李沐和熊成的私交如何,明面上两家的地位还是差距巨大的,熊廷弼是锦州经略安抚使挂兵部尚书衔,官居二品,熊成虽然是一品的太原总兵,但总兵官是武官衔,远不如他老爹那个二品文官值钱。比起身为总制,大学士,钦封唐国公的李沐来说,堪比萤火皓月之别。故而熊老夫人的话也是得体的。
当然,熊氏给他面子,李沐自然也要给熊总兵面子,便赶忙回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伯功兄与我私交甚笃,从辽东战场上尸山血海里走出来,本是手足兄弟,更不用说舍妹已经是熊家定下亲的媳妇儿,老夫人就将我当自家子侄看待便是。”
李沐和熊氏族人一一寒暄了,好容易才瞅着空儿,也跪坐到熊成身边的蒲团上,低低的对他说:“伯功,我知道你现在无心他事,但是辽东事态紧急,我身边只有北云一支精兵可用,你身为北云统领多年,早就对他们如臂指使,此去朝鲜,我再三斟酌,觉北云兵之统帅,还是非你不可。”
熊成默默的听着李沐的话,自己却一言未发。
李沐只好接着说道:“熊老督师为国殚精竭虑多年,以高龄戍卫边镇五载,常年与家人分居两地,忠义可嘉,为今之计,只有把这帮狗建奴赶回辽东去,大明才有真正的宁日啊。”
熊成听着听着,居然慢慢的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眼泪止不住的流,或许这两日哭够了,哭干了,连笑声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沙哑声,他抬起那沟壑纵横,满是伤痛的脸,直勾勾的看着李沐道:“李云琪,你早知建奴不灭,是为心腹大患,这么多年,各种先进火器均不配给锦州镇,强压锦州镇实力,结果没想到玩脱了,连锦镇自己都没保住,现在来和我说家父忠义可嘉,不觉得讽刺吗?”
“伯功兄,你这话从何说起。”李沐惊讶的道:“锦州镇是我一手草创的嫡系,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怎会自废武功,压制锦州?”
熊成哂笑一声,轻轻摇头道:“李督师,时至今日,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和我说过,天启四年,你刚刚迁晋阳侯,京师里十几位公侯伯爵设宴请你,英国公张维贤对你说过的话?”
“什么话?”
“你说,英国公曾告诉你,敌人,才是武臣生存的命脉所在。我们厌弃敌人,当然也需要敌人。”熊成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这个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字字诛心的道:“从那时起,你就开始怕了,害怕建奴一灭,你会落得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我这次去辽东,志在平定辽东,消灭奴患。”李沐沉声回答道。
“哈哈,物是人非,现在的你,当然有底气这么说。”熊成毫不客气的揭穿李沐道:“皇上刚刚登基,立足未稳,况且今上对魏忠贤之阉党势力深恶痛绝,只要皇上对阉党下手,东林势大已成必然,皇上需要人制衡东林,还有什么比刚刚携大胜之威回来的唐国公更合适的呢?”
李沐听熊成丝丝入扣的剖析朝局,不由得有些不认识般的看向他,这个曾经只知在战场上杀敌的大将,如今居然有如此敏锐的政治洞察力。
“云琪,人,都是会成长的。”熊成似乎读懂了李沐眼神中的语言,头也不抬的道:“你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唐国公,我又怎么能只是一个横冲直撞的熊总兵?”
“呵。”李沐也是无奈的点头道:“就问一句,跟我去朝鲜,给熊老督师报仇,杀尽建州奴狗,彻底平定辽东之患,你可愿意?”
李沐了解他,知道就算他看穿了自己在辽东的布置,也一定会同意带兵入朝,熊伯功永远是熊伯功,爱恨分明,嫉恶如仇,和他老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论世态炎凉,人心百变,都始终坚持本心,为国死战,不惜己身。
“我带北云兵入朝,李倧这小子,怕是彻底睡不着觉了。”熊成哭着哭着,忽又阴测测的笑了出来。
第三百零五章 东江镇
崇祯元年七月初四,唐国公李沐带北云兵五千入山东,大明北洋舰队,包括旗舰镇远号在内,随即启程前往登州接应李沐。
北洋舰队历经多年建设,除了镇远号以外,还有了一艘全新的靖远号装甲巡洋舰,但是铁甲战舰毕竟造价高昂,李大公子现在四处用钱,靡费巨大,所以龙江船厂的造船速度也不得不放缓下来。这几年除了南洋接收了一艘宁远号,就只有北洋接收了一艘靖远舰,另外还有一艘威远舰尚在船坞之中。
南洋舰队虽组建时间短,但是任务繁重,干系不小,整个大明的海上贸易,经马六甲海峡中转吕宋,再直达澎湖,广州,泉州,宁波等港口,其中茫茫大海商船来往不断,每月交易货物以百万计,巨大的利益面前,盗贼猖獗也就不足为奇了。
南洋舰队身负维护大明商船权益,并有偿为外国商船提供护航的责任,自然不可能抽调主力舰护送李沐。
不过按照李沐的想法,这年头,后世东亚地区华夏民族的对手,俄罗斯尚且没有东顾,朝鲜是大明的附属国,日本历经壬午战争元气大伤,正是国内诸藩战乱的时刻,若不是辽东尚未平靖,李沐索性都准备把北洋舰队调往南方去了。
李沐对镇远舰还是很熟悉的,天启四年,他乘坐镇远舰,一举击溃荷兰远东舰队,这个庞然大物,在当今时代的大海上,拥有绝对的权威和武力。
李沐带着众人登上镇远号,迎面就是北洋舰队统领,副总兵衔的戚昌国将军,这位李沐的心腹爱将,倒是很有乃父戚继光的风范,不像同为民族英雄后代的俞咨皋,那副小心翼翼,畏手畏脚的样子,实在另战场厮杀多年的李阁老不喜。
“末将参见国公。”戚昌国是李沐一手提拔,虽然年龄上要长李沐十几岁,但是李沐身为唐国公,总制七镇的当朝一品,身份尊卑有别,自是要加些小心。
环境改变人,已经身居高位多年的李沐多少也习惯了封建制度下的上下关系,也就默默的等戚昌国行了全礼,才伸手虚抬一下,微笑着道:“文明不必多礼,此去朝鲜,虽说锦镇尚有一万多军士,但是我大明辽东主力新败,诸军疲惫,战力尚未可知,若是情势紧急,你的北洋陆战师,还得要把这个大梁挑起来才行。”(戚昌国字文明是史实)
“末将原为大人效死。”戚昌国自是轰然应诺,对于他这样的大将来说,如果没有战争,就永无出头的机会。只有在战火中积累军功,他才能在大明惶惶数百位副总兵中脱颖而出。再说了,跟着大明第一战神,岂有不胜的道理?
李沐见戚昌国气势昂扬,北洋诸军意气风发,面貌一新,心中颇为满意,很是老气的拍了拍戚昌国的肩膀道:“我们出发吧。”
命令一下,北洋舰队数十艘战舰纷纷拔锚扬帆,仿佛错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般,组成一支声势浩大的舰队,缓缓的离开山东,往朝鲜方向驶去。
这是李沐第二次来往朝鲜和山东之间的海路,上一次乘坐登莱水师的战船回返大明的时候已经是七年前了,彼时的李大公子,还是一介白身,对面的朝鲜王李倧,亦是刚刚御极王位。时光荏苒,曾经的好友再相见时,却不知是何等情形了。
站在李沐身边的,是已经换了一身长袍便服的熊总兵,熊成尚在重孝之中,虽说朝廷准了他的夺情奏请,以国事为重,先行前往辽东稳定边镇局势,但是熊成还是一身素白,默默的立在船头看着飞溅的浪花发呆,让习惯了他大大咧咧,满嘴跑火车的李沐心中感叹不已。
“云琪,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在绫阳君府上一起打糕过年的时候吗?”随着李沐的地位越来越高,爵位从宁远伯,一路到宁远侯,晋阳侯,太原郡公,唐国公,曾经的好友也大都成为了李沐的手下,或是李党的中坚。像张溥,张采,华琪芳,吴孔嘉这些都已是朝中要员,对李沐恭敬有加,但早已失却了那份平心相交的基础。
随着他们对自己的称呼从云琪,变成了李大人,李阁老,李沐就知道,朋友对于已是大明超品国公的他来说,渐渐已是难得的奢侈品了。
在这些老友之中,唯有熊成还是一如既往的喊他云琪,仿佛在熊总兵的心里,苟富贵,无相忘,无论他是不是官居极品,甚至搞出天罚这种大事件,连若菡都怀疑李沐真的是什么神将转世,凡此种种,似乎都真的不能在熊成眼中当得正经菜式。
“记得啊,当初咱三个,真是混不吝的小娃娃一样,彼时四面楚歌,强敌环伺,秦良玉将军愁的头发都白了,我们倒还是兴致勃勃,没心没肺的不忘吃喝玩乐。”李沐不知道是怀念还是自嘲的笑道。
“我以为,那样的生活,可以一直过下去。”熊成像是对李沐说,又如同自言自语的道:“现在你们两个人,一个是超品的唐国公,一个是九锡的朝鲜王,却没想到曾经的玩笑话,现在竟然一语成谶,最好的兄弟,最终要对阵疆场。”
“我没有说要和李倧对阵疆场。”李沐干笑两声,很有些底气不足的道:“朝鲜是我大明藩属,如今前往辽东平定建奴,正是该引为臂助的力量才对。”
“虚伪。”熊成毫不客气的揭穿李沐道:“锦镇大败,绝非战之罪也,袁崇焕就算是再丧心病狂,还不至于到公然助奴袭击我大明边镇的地步,否则一旦被发现蛛丝马迹,他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遍数辽东,只有李倧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动机。”
“是啊。”既然熊成已经点破,李沐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道:“对于李倧来说,只要保住他朝鲜王的名号,延续朝鲜李氏王朝之国祚,做谁的藩属,并无关紧要。何况我大明现在在辽东实力强横,压着建奴打,朝鲜难免感到有所威胁,只要建奴许以重利,他不是没有反水的可能。”
“朝鲜国世代都想恢复前唐高句丽时代的国土,虽然高句丽古国在唐高宗时就已经被彻底灭亡,所有人口迁入中原,但朝鲜一直都以高丽后裔自居,对辽东之地觊觎已久。。。”熊成阴沉着脸道:“千百年来都养不熟的白眼狼,最终还是忍不住反咬一口了。”
两人说着说着,都渐渐沉默下来,虽说是这么分析,但是谁也不希望,曾经一起笑闹的兄弟已经彻底站到了整个国家的对立面上,非以武力而不可解决的地步。
船行十余日,北洋舰队缓缓抵达了皮岛,皮岛是孤悬在朝鲜近海的一处小岛,临近朝鲜的铁山和宣州,是今***平安北道的辖境。周围分布有云从岛,须弥岛两个辅岛,这几个岛加上朝鲜的铁山,辽东半岛的渤海,就是大明在辽东最重要的前哨基地之一东江镇,东江镇的总兵官,自然是那位在朝中很是著名的毛文龙毛总兵是也。
对于毛文龙,李沐没有什么直接印象,一方面,他处于抵抗建奴大军的最前沿,后方茫茫大海,补给困难,能坚持斗争这么多年,确实有些本事。故而从大局计,登莱巡抚袁可立对他推崇备至。
但是据说此人骄纵孤傲,嫉恨同僚,因为登莱巡抚袁可立受到皇帝褒奖而深为嫉妒,若不是袁巡抚最后在广宁城下战死,在原有的历史上,毛文龙甚至发动言官一直将他参劾隐退。
辽东的局势,复杂无比,关键是现在李沐的手上并没有往常一样的绝对武力让各方臣服,故合纵连横,左右互推的策略才是必由之路。
第三百零六章 家在何方
对于得知李国公造访皮岛,早早就到码头等候的毛文龙总兵来说,这趟迎接注定是让人失望的。因为毛军门苦苦等了几个时辰,却被告知李大人已经先行乘坐小船从别处登岸了。
毛文龙虽然心中纳罕不已,但是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接待了衍圣公孔胤植和太原总兵熊成等随行人员,毕竟李大人身为总制,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毛文龙再嚣张跋扈也没有和李沐呛声的胆子。李沐在大明腹地的名声或许尔尔,但是在辽东境内,谁不知道李沐的声名可抵十万雄兵,这一点,恃才傲物如蓟辽总督袁崇焕这样的人物也不得不服。
李沐久经沙场,安全问题自然轮不着毛文龙担心,所以毛文龙也就按下心中的疑惑,招呼着孔胤植几位入军镇寒暄了。
话说李大公子带着李自成和十几名亲卫在皮岛上了岸,放眼望去,都是大片大片低矮的草房,李沐之所以宁可放毛军门的鸽子也要私下里造访皮岛的原因,正是因为脚下的这片土地,对于李沐的小侍女伊宁来说,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在历史上,皮岛原本应当是朝鲜的领土,大明王朝也从来未对这里提出过什么领土要求。盖因皮岛虽处于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的冲要交接之地,但是一直以来朝鲜都是大明的附属国,两国之间没有军事冲突可言,自然使得皮岛的军事价值无从提起。
但是到了天启元年,也就是李沐刚从辽东发家的那年,事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时毛文龙受辽东巡抚王化贞之命,出兵袭击建奴要塞镇江(今辽宁省丹东市),生擒建奴游击佟养真及其子佟丰年、其侄佟松年,随后又派陈忠攻占双山,擒斩建奴游击缪一真等数名将领,史称“镇江大捷”。
此战后,宽奠、汤站、险山等城堡相继归降毛文龙,一时间“数百里之内,望风归附”,“归顺之民,绳绳而来”,使得全辽震动,建奴大为恐慌,随即动员重兵南下,收复了宽甸等堡垒,这也就是为什么李沐大冬天还在锦州城下遇上了数万建奴主力的原因。
毛文龙不是李大公子这样的穿越者,也没有秦良玉的白杆兵神兵天降助他一臂之力,自然被建奴击败,率残军退往朝鲜,按照历史上,建奴在拿下锦州后,一路越过了鸭绿江,在安州再次大败毛文龙。不过由于在这个历史时空中,建奴主力在锦州吃了大亏,随后便没有追杀毛文龙。
时任朝鲜国王光海君李珲深恐毛文龙将建奴的祸水引入朝鲜,于是屡次劝他去海外岛屿,毛文龙也考虑到建奴虽然骑射无敌,但是其主力大多是精锐步骑,不习水战,便在在天启二年十一月登陆皮岛安营扎寨,到现在已经七年了。
毛文龙的东江兵登岸后,为了修筑堡垒,强征当地朝鲜百姓为徭役,弄得田地荒芜,民不聊生,不得已,伊宁的父母只好将家中唯一年纪稍长的女儿卖到绫阳君府上为奴,以换取微薄的米粮维系生计。
对于父母出售自己的往事,伊宁倒是并无怨恨之意,一来当时东江兵登岸之后,简直如同虎狼下山,烧杀抢掠,强撸壮丁民女,朝鲜国力羸弱,只好对东江镇的暴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虽然绫阳君府上规矩森严,但是伊宁不过待了几个月就被李沐看中带走,随后在李府的生活,那比起在皮岛上的童年,真是好了千倍万倍不止。
伊宁被卖出的时候,已经快满十五岁了,这个时代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大多已经非常懂事,要开始承担和后世成年人一般的责任。所以伊宁对于自家的小房子倒是记得很清楚,但是毕竟已经七年过去,民生艰苦,兵祸连接,有些地方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连伊宁也不是很确定的了了。
李沐穿行在低矮破旧的村落中,看着那一张张饥饿、消瘦、麻木的脸,隐隐有些恻隐,不是每个人都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精锐士卒,可以用军功换取荣华富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战争带来的只有无尽的苦难与毁灭而已。
路边的朝鲜国百姓,看到李沐一行穿过,赶紧纷纷在路边跪下,低头口呼“参见大人”。李沐虽然穿着便装,但是周围亲卫都是一身鲜红的内衬,外罩厚重精良的明光铠,典型的明军精锐装扮,无论大明王师在皮岛的声望如何,对于这些生活在底层的百姓而言,依然是他们需要抬头仰望的星辰。
伊宁本姓为赵,据她所说,多年前被家中货与绫阳君府上为奴时,家中尚有一兄一妹。长兄是家中唯一的希望,当然被父母呵护备至,小妹年方七岁,就算是卖出也难有人愿意接手,思来想去,伊宁就成了那个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在破败的小村落中七转八弯了好几次,伊宁都没有找到熟悉的家门,问及友邻也都摇头不知,正当众人以为此次寻亲必无结果之时,李沐身旁的一个小角落中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道:“你们想找赵家人,现在可不能上这小地方来找了。”
李沐听闻此音,诧异的转过头去,竟然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用流利的汉语对李沐一行开口,让李大公子心中惊诧不已。
“你是个。。。女人?”李沐见对方满身污秽,肮脏不堪,声音虽然嘶哑但任可辨识出,似乎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
“哈哈,女人?是啊,女人!悲哀啊,女人!”那乞丐笑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很是怨愤的道:“可惜没有赵家小女儿那副好皮囊,否则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此话何意?”李沐听得云里雾里的,只好凑近了问道:“姑娘,我非有冒犯之意,听你言语之中,似对赵家人有所怨恨,只是我已经离开朝鲜多年,对国中之事疏于了解,个中缘由,还请姑娘赐教。”
“我若是告诉你,你可不可以。。。给我。。。五个馒头?”那小乞丐年纪不大,在李沐的温和诱导下,最终还是露了怯,看上去似乎已经饿了许久,刚才的言辞也不过是一时激愤,却不知受到了怎样残酷的对待。
“你们去东江镇上找一家客店,给这位。。。姑娘,梳洗一下,管一顿饭。晚些带她来见我。”李沐转身吩咐道。
“诺,大人。”
皮岛是个孤悬海外的小地方,不过数千人丁,军队比老百姓还多,所以仅在海边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镇子,镇上也没什么正经客栈,只寻到一处三间房子的小客店,店家除了提供几间屋子和一些简单的饭食以外,其他什么都拿不出来。李沐的卫士们只好去提了些海水给小乞丐沐浴,换上了身朝鲜宽裙,梳好了头发,这才从屋内缓缓地走出来。
那小乞丐换了身衣服,倒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气质来,不过李沐也觉得正常。在朝鲜国内,能够说得一口纯熟流利的汉语,怎么可能不是世家出身。普通人家,根本没有那个财力延请通晓汉语的先生教育子弟。
重新打扮过后的小乞丐,虽然长得不甚绝色,也算是个耐看的美人,只是那沙哑的嗓音让李沐觉得有些刺耳,毁了原本姑娘很有些知性的气质。
“好了,你要求的,我都做到了。现在,你要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李沐不是慈善家,没有大同天下的崇高理想,他耐着性子等着这女孩儿梳洗打扮,目的就是想要知道赵家人的下落。
“大人,民女是汉原府赵昌远之女,赵霖音。”女孩儿低低开口道,为了掩饰自己的声音,她说的声音很小,只是刚刚够传进李沐的耳朵里罢了。
“胡扯!”李沐勃然怒道:“你当我不在朝鲜国中,全然不识朝鲜国事耶?赵昌远是汉原府的府尹,你身为府尹的女儿,居然沦落到在路边乞讨为生的地步?!”
“是的大人。”提起此事,赵霖音似是苦笑,似是怨恨的道:“民女是汉原府府尹赵昌远之女,沦落路边乞讨至今已经九月有余!”
“真是见了鬼了。”李沐嗤笑一声道:“朝鲜国穷困至此,让汉原府的头号长官连女儿都养不起了?”
“大人,不是赵府尹养不起女儿,而是现在的赵霖音,已经另有他人了。”赵霖音语气悲戚的道:“我原本是赵家的长女,年十五岁,今年殿下御极已经六年有余,仁烈王后身体不虞,一天不如一天,据说是因为生养过多本身伤了元气,加上龙城大君(仁烈王后的第四个儿子)薨逝,让王后一病不起。于是宫中传出消息,让各家重臣出家中符合年龄的女儿入宫遴选为妃,我赵家身为汉原府尹,自然是当仁不让。”
“那你就该进宫去待选,就算选不上,也何至于此?”李沐接着问道。
“怪就怪我准备出发去汉城遴选的前几日,我大母在路边遇见了从东江一路逃亡到汉原的赵家人。”赵霖音一字一句,叹息一声,自嘲笑道:“那赵家小女儿,和我年岁相当,却生的天姿国色,娇美动人,我非大母嫡出,生母又早逝。为家族前途计,大母暗中将我迷晕,用木炭毁了我的嗓子,让家丁将我杀死。那家丁于心不忍,于是用船把我载到这孤悬海外的小岛上,让我自生自灭。而赵家的小女儿,则顶着我的名字,入宫遴选为妃,成了备受宠爱的赵贵人。”(朝鲜妃嫔等级大致为淑媛,淑仪,贵人,王后,与我国后宫规制不同,贵人已是位分很高的妃子)。
“赵贵人?”李沐很有些吃惊的转过头,见伊宁也似乎是被懵住了,难道她以为可能在战火中饱受流离之苦,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家人,现在突然成了王室外戚,走上人生巅峰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李沐无奈的摇摇头道。
第三百零七章 烽火连三月
既然得到消息说伊宁的妹妹已经前往汉城做了王妃,想必赵家其他人也不至于有冻馁之患,李沐也就暂时将事情放下,转而关心起当地的军情民生来。
皮岛地处朝鲜外海,不过离岸不远,往北一百里便是铁山府,铁山府的东头五十里就是宣州府,大明锦镇剩下的一万七千多军队全部在宣州驻扎。
皮岛周围军队庞杂,民生凋敝已是触目惊心。李沐一路行来,却见路边死骨无算,还有诸多屋舍有焚毁痕迹,但是老百姓们早已麻木,即便是有些地方尸气漫天,令人作呕,他们却也熟视无睹。
从东江这个小地方的民生可见,毛文龙的东江兵为祸不轻。李沐治军甚严,在大明是有目共睹的,自然对这种在战争年代欺凌百姓的军伍极为不屑,心中想着待会见到了毛文龙,肯定要好好杀杀他这骄纵妄为的风气。
李沐刚走两步,却见前方一阵喧闹,放眼看去,一座破败不堪的朝鲜式茅草木屋前,几个衣着褴褛,做叫花子打扮的精瘦的汉子正扛着两个布袋子,后面同样穿的破破烂烂的几个朝鲜百姓,正可怜巴巴的拉着那几个人的衣角,嘴里用李沐听不懂的语言哀求痛哭着。
"公子,那些人。。。好像是在掳掠财物。"伊宁听着那朝鲜百姓们凄惨的哭声,于心不忍的开口道。
"去看看,把人给我分开!"李沐纵非圣人,但是也不能对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掳掠行为视而不见。况且李沐现在一想到说不准还要和李倧那小子沾亲带故之下,心情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李自成接到命令,毫不犹豫带着亲兵们一拥而上,拿着手中步枪的实木枪柄一下子就打倒了一个。那些衣着破烂的汉子完全都没打蒙了,没几下就几乎全部倒在了地上。不过就算是他们有所准备,看这些人的装扮,也不可能是李府亲兵们的对手。
李沐对于这些仗势欺人的强盗恶棍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在他的观念中,平等与尊重也是要给那些值得尊重的人的,若是自食其力者,哪怕做些常人看不上的营生,李国公也高看一眼,但他独对这种强行掳掠的畜生恨之入骨。这边见对方倒在地上,李沐伸手一抬,亲兵们便齐刷刷的抽出佩剑夹在那些破烂恶棍的脑袋上,只等李沐的命令便让这些人一起去黄泉路上报个到。
"大人,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我们不是匪人,我们是天兵啊大人!是大明的天兵啊!"这些人见李沐气度非凡,又有劲卒随扈,该当是朝鲜国内的大人物,赶忙尖叫着求饶道。
听到这人说着汉语,李沐缓缓的将手放下了,开口疑惑的问道:"你们是我大明王师?"
"是的是的大人,我们是王师!我们是王师!"这人听李沐的汉语纯熟,又看他的护卫都是明军装扮,便面露喜色道:"看大人服饰,应当是我大明命官吧,大人,我们是东江镇的镇兵,求大人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了小的们这一次吧。"
李沐面色疑惑的扫过这些穿的破破烂烂的丐帮弟子,要说叫花子一样的军队,李沐是见过不少,毕竟大明卫所制度糜烂,内地各镇军队过着人不如狗的生活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是皮岛身处对抗建奴前线,面临着强大的军事压力,再者,东江镇也一直善战著称,这样的军队,又怎么会混的比山东军那些海盐兵还惨。
"大人,小的们也是没办法啊大人。"那东江兵见李沐面色冷漠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又赶忙磕头如捣蒜道:"东江镇孤悬海外,给养断绝,朝鲜国自身难保,辽东镇又如何不愿接济一二。我军自天启六年以后,军中除千总以上的官兵尚有配给以外,其余诸军全部靠自给自足,有能耐还能下水捉些鱼货,我们这些不会水的真是连现学都来不及了,眼看着要饿着歪在道儿上了,才出此下策啊大人!"
东江镇和辽东镇之间矛盾极深,这李沐是知道的,在原来的历史上,毛文龙就是被辽东巡抚袁崇焕矫诏传旨而斩,袁崇焕不满毛文龙孤傲久矣,不坑他已是谢天谢地了,更不用说接济他粮饷。
朝鲜国自己自从仁祖政变之后,数次参战于辽东,又加上国内动荡,民生不宁,自保尚且堪堪,当然无力再去支援东江镇这两万张嘴。
毛文龙一个人带着两万兵待在皮岛上,后面是茫茫大海,左边是死活不肯伸手的友军,右边是自己尚且管不好自己的朝鲜国,北面是强大的建奴铁骑,在这样的险境中,毛文龙还在坚持和建奴大军战斗,哪怕仅仅是在历次战役中起到牵制作用,也已经殊为不易。
战火连天,从万历年间打到崇祯元年,仅与倭寇和建奴的战争就已经持续二十余年。壬午倭乱大明伤亡军兵近三十万,百姓数以百万计,随后与建奴的数次大战再度损失数十万军队,很多边军也是精疲力尽,军纪越发败坏,无论边军还是老百姓都苦不堪言。
"唉。"李沐回头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朝鲜百姓,他们又何错之有呢,这些粮食,可能是这些可怜人唯一活下去的希望,李沐又何忍强行夺予明兵?
"把东西还给人家,咱王师不能抢属国百姓的东西。"李沐不容置疑的缓缓道。
见李沐说的坚定,又看周围那些凶神恶煞的百战劲卒,纵然心中不愿意,还是犹犹豫豫的把东西还了回去。
"走吧走吧,带我去见你们毛军门。"李沐知道这些事情自己也无能为力,他在西北诸镇权势不小,但是到了这里明显有些用不上力气的感觉,只好兴致缺缺的挥挥手道。
"诺,大人。"东江兵们见李沐似乎地位很高,立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毕竟身在海外,遇见大明的高官还是颇为亲切,于是转身殷勤地为李沐领路去了。
第三百零八章 今非昔比
有了几个镇兵引路,李沐仅仅带着亲兵们拐了几个弯,顺着一条还算整洁的石子铺的小路,来到了东江镇大营的门前。
东江镇是毛文龙经营多年的前哨基地,因此营寨筑有矮墙,墙外还罩有一层粗木外墙。沿着寨墙都是毛文龙的总兵旗,唯有在大门中间,一面写有明字的大纛(dao)迎风烈烈,肆意飘扬。
城头上巡逻的军兵见寨下是认识的兄弟,自然先是寒暄几句,随后将目光转向李沐问道:“这位大人是何身份?”
在皮岛这个穷山恶水的海外小岛上,能像李沐如此装扮的,自然不可能是无名小卒,泛泛之辈。
“瞎了你们这帮小贼的眼睛!这位是大明钦封唐国公李大人,快叫你们总兵出来迎接!”这种问题,当然轮不到李沐亲自开口去答,李自成就赶忙抢先吼道。
“我的天,是李战神!”东江兵们一听,立刻就慌慌张张的去找毛文龙了,毕竟皮岛这种地方,一般朝廷命官也不会来,假冒李战神,一般人可没这个胆子。
毛文龙接到消息,就赶紧和已经先行到达的孔胤植熊成二人联袂而出,看到李沐一身便服站在劲卒护卫之中,回头望了孔胤植一眼,孔胤植对他微微点头后,毛文龙纳头便拜:“末将参见国公爷!”
“毛军门请起。”李沐伸手虚抬了一下,对毛文龙勉励道:“毛军门为我大明边镇猛将,在辽东前线作战勇猛,抗敌报国,本官在西北也是有所耳闻。”
“大人谬赞了。”毛文龙看着李沐身边那几个叫花子一样的东江兵,也不知道李大人这话到底是真心夸奖还是暗含讽刺,只好勉强附和道:“都是皇上圣恩浩荡,将士齐心用命。”
“督师,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熊成见双方的气氛要僵住了,赶紧伸手对李沐道。熊成在外人面前也是李沐的老部下了,故而唤他一句督师显亲近之意。
李沐原本还有些话想问毛文龙,但是经熊成这一打岔,确实也觉着这寨门口不是个合适的场子,便哈哈笑道:“不管怎么说,毛军门是主人,我是客人,客人上门拜访,总没有拉主人面子的道理嘛,哈哈。”
李沐这一句玩笑隐隐带刺,但是上下尊卑有别,毛文龙也没说什么,关键还是在辽东诸镇当中,他李大公子声名太盛,骄纵如毛文龙者,也是不敢轻易掠其锋芒。
穿过厚重的寨门,李沐开始认真的审视起东江镇的营区来。从宏观上看,东江镇的营寨呈凹字形布置,凹进去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港湾,除了在皮岛上渣有大寨以外,在岛边的一座大石礁上还有一座石质炮台,鉴于建奴水师羸弱,这样的布置无疑是极佳的选择。
但是这样的布置也充分表明,毛文龙也已经不是曾经的毛总兵了,现在的东江总兵毛文龙,已经没有了主动出击和建奴大军作战的勇气,而是寄希望于坚固的营寨防御在建奴的心窝子附近做钉子户。当然,对于现如今的毛文龙来说,也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待到几人在东江镇的营寨中坐定,李沐忍不住主动问道:“毛军门,有些事情还需向你请教,我大明锦镇屹立于关外,手握精兵四万余众,建奴大军实力强悍我是知道的,但是以我多年和他们作战的经验来看,绝不至于有数月之内攻占锦州城的实力。”
“国公爷,建奴已经今非昔比了。”毛文龙苦叹一声,很是无奈的道:“自从朝廷和他们签署和议之后,皇太极倾尽所有铸造重炮,加上他们与蒙古结盟,手握众多良马,转运迅速,来去如风,现在他们拥有至少四个重炮营,九个轻型炮营。正面炮战,连拥有二十门天启大炮的锦州镇也不是对手了。对于我大明边城来说,原本我军皆是依靠坚城据守,若是没有了城防之利,即便强大若锦镇,平原之上,也难抵数万建奴铁骑的冲锋。”
对于建奴的铁骑,毛文龙是深有体会的,毕竟他是吃过大亏的。
“土崩瓦狗尔。”李沐淡淡的笑一句道:“建奴铁骑非我所虑,我所虑者是其所部之重炮。自上次京城武器工坊一案后,锦衣卫严查所有重炮之流向,他们又是从哪里搞到火炮的图纸和工匠的?”
“这个。。。末将不知。”对于火**纸的来源,久在边镇的毛文龙的心中其实是有些计较的,只是有些话却又绝对不能说出口。
“毛军门,现在的形势摆在眼前,我需要你的帮助。”李沐直言不讳的道:“圣旨命我总督锦镇兵马,从职权上我并无辖制东江镇之责。但如今辽东局势崩坏,诸军之中,辽东经略袁大人极力反对出击,但若是等着建奴主力打上门来,怕不是宁锦防线必将崩溃殆尽,孙老督师数十年艰辛,无数将士鲜血就此付诸东流!”
毛文龙默默听完了李沐的慷慨陈词,只是小声的回道:“末将可否和国公爷单独谈谈。”
“如你所愿。”李沐示意左右退下后,看着毛文龙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沉声道:“难道毛军门也担心那飞鸟尽,良弓藏的传言?”
“回国公爷,担心固然是担心的。”毛文龙苦笑道:“不过现如今,我东江镇已经到了覆灭的边缘,不是我们不愿出力,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且说来。”
“诺,国公爷,不是末将嫉恨同僚,自天启六年开始,辽东镇便截留我东江镇军饷至今,东江镇未得一丝一毫粮饷就罢了,甚至连海运也全部被其断绝。”毛文龙语气激烈,声量高昂的对李沐道:“末将实话实说,辽东镇戕害同僚之行为,已经使我镇诸多官兵不满,若非我一力弹压,现如今。。。情势恐怕更有崩坏之险。”
毛文龙这是抓着机会想和李沐告状呢。大明辽东边镇之中,经略袁崇焕是崇祯皇帝的嫡系心腹,一直以来都是被皇帝信任有加,这个状就算告到皇上面前,都没有告到李沐这里有用。
“毛军门,你这是要本官给你做投名状啊?!呵,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些不满的人都有谁,无非参将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李应元之流罢了,是也不是?”李沐冷冷的一句话如石破天惊,一下子把毛文龙震得不知该怎么回答,此人难道真如诸军传言为鬼神耶,否则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向自己进言的部属的名字?
“而且毛军门,据说所知,你的这些部属,可不是不满两个字,可以一语以蔽之的吧!”李沐语不惊人死不休,阴沉的威胁道。
“国公爷,国公爷!末将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啊!”毛文龙听李沐此话,一时心胆俱烈,坐也不敢坐了,赶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毛总兵之所以这么大反应,当然是因为这几位都不是什么忠心体国的好货色。知道这些人的名字,也绝非是李大公子有什么超能力,只是这几位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吴桥兵变”的始作俑者。毛文龙死后,这些人两次兵变于辽东和山东,其中孔有德更是投降清军,以定南王出镇广西。以李沐现有的洞察力,就知道这几个反骨仔肯定没少和毛文龙交流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九九。
“起来!堂堂一镇总兵,像什么样子!”李沐原本地位高了毛文龙不是一星半点,手握重兵,现在又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自然不需要再和他客气。
“为我大明辽东战局计,大敌当前,我无意和你过不去。”李沐看着毛文龙悻悻的站了起来,才一边缓缓的示意他坐下,一边对他道:“至于那位一直在后面做些上不得台面勾当的辽东经略袁大人,亦不过冢中枯骨罢了,收拾他是早晚的事!”
第三百零九章 蹊跷
谁也没想到,向来以骄纵自傲著称的大明平辽总兵官,东江镇的掌舵人毛文龙,被唐国公李沐三两句话就彻底收服了。骄纵无比的东江镇总兵,像只听话的小兔子一般跟在李沐的后面走出大厅,无疑让周围的几位随行都惊诧不已。于是,在李沐的主导下,毛文龙几乎接受了双方拟定的全部作战计划,李沐也答应会抽调粮饷军械对东江镇进行武备支援,整个过程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进行,顺利的让李沐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收服了两万东江兵,李大公子就赶紧马不停蹄的往宣州赶去,以和自己嫡系的锦州镇官兵会合。
眼看宣州城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一直策马缓缓跟在李沐身边默不作声的吴三桂突然皱着眉头开口道:“大人,不对啊。”
“哦?长伯此话何意?”李沐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大人,东江毛总兵,虽说不是什么老奸巨猾,深谙权谋之辈,但是又岂会因为您的三两句威胁,就承认了自己部下曾暗中谋逆的滔天罪名?万一您真的拿捏这个罪名要办他,那可是诛九族的大事儿啊。”吴三桂越想越奇怪,还是忍不住接着道:“我总觉得毛总兵这事儿有所蹊跷。”
听完吴三桂的分析,李沐也小心翼翼的卷起了手中的地图,这幅图正是柳如是赠予他的江山社稷图,珍贵非凡,被李沐视若珍宝,时刻带在身边:“你道毛文龙是在诓我不成?”
“那倒没有。”吴三桂摇摇头道:“大不了他不会认下这个罪名,但是诓骗大人,他是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遍数辽东诸镇,怕是也没哪位总兵官有这个胆子。”李沐在辽东诸镇的声望,比起在大明内地更加可怕,不仅在辽东诸镇,就算在敌国,“李沐小蛮子”这几个字的杀伤力不下于数万精锐。
“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真真觉得有些奇怪了。”李沐跟着吴三桂的思路沉吟道:“我是知道毛文龙的一些小九九,但是大多尚无真凭实据。他这般干脆的承认,然后尽心尽力的要配合锦镇官兵作战,确实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大人,毛军门如此配合,配合到有些恐惧的地步,那就说明他确实是有把柄落在了大人的手里!而且定有难以洗清的真凭实据!”吴三桂肯定的对李沐道。
“这算什么?”李沐两手一摊,有些自嘲的笑道:“他以为的以为不是我的以为?毛文龙有把柄在我的手中我自己都不知道?”
“要不然。。。就是毛军门有把柄落在了另一个人手里,而这个人,应该是朝野公认的属于大人一派的官员。所以毛军门以为那个人有他的把柄,大人定然也会有的。”吴三桂继续沉声道。
“另一个人。。。”李沐心中隐有不安,却没等到他细想,传令兵就已经来报道:“禀督师,锦州总兵官吴军门已在前方等候!”
李沐被打断了思路,只好抬头远望,前方数排红底黑字的军旗一字排开,以总兵为首的诸位锦镇将领在官道两边整齐列队,所有人站成了四列纵队,整齐划一,标准无比,这样的军队,即便是刚历新败,却仍然有着一股威武之气,比起东江镇那些叫花子一般的明军,真是货比货得扔。
李沐的大纛出现在锦镇官兵的视线中,还未等总兵官吴襄下令,所有将士就齐齐单膝跪下行军礼,齐声高呼:“参见督师!参见督师!参见督师!”
“哈哈哈。”李沐大笑三声,从马上翻身下来,亲自扶起吴襄后,转身对周围士卒高声道:“诸位弟兄起来吧,老子回来看你们了!”
听闻李沐这话,所有的锦州军士卒脸上都纷纷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之前那些许颓废之气瞬间一扫而空,连在锦镇做了两年多总兵官的吴襄都啧啧称奇。
“督师真是好威风啊。”吴襄由衷赞叹一句道:“末将这些日子为了修筑城防,鼓舞士气,真是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督师这一现身,锦镇官兵仿佛换了个人儿试的,这下要事那建奴狗儿子再来,末将非要他们好好尝尝厉害不可!”
“两环,建奴今非昔比,可万万不能轻敌。”李沐纵然声望极高,只要有李大公子在场,将士用命,悍不畏死简直如同魔咒。但是李沐毕竟血肉之躯,就算是他在场,锦镇将士再不怕死,也不能免疫重炮伐笞。建奴也许正是看到了李沐在战场上可怕的凝聚力,才拼命的铸造重炮以避免在攻城战中和李氏军队正面冲突。
李沐一边和吴襄并排入城,一边和吴襄打探着建奴的军力,得到的结果让早有了心理准备的李沐也是大吃一惊。
“熊老督师彼时率领三千精兵驻守北城,又有三千多预备队,按理来说应当是万无一失的。”说起锦州城被攻陷的那一天,吴襄还是不胜唏嘘的道:“谁成想建奴居然推出成建制的大炮来,就光北城城下,少说四五个重炮营,三十多门重炮,还有将近十个轻型炮营,六十门速射炮,硬是生生的把整段的北城墙给击毁了。”
“也就是说,仅仅一处城墙,建奴就已经集结了将近百门火炮?”李沐语气惊奇的道。
“对,其余各门也有炮声,但大多稀稀拉拉,不知道是火力不足还是保留实力。”吴襄点头说道:“城墙倒了,建奴的铁骑就踩着瓦砾杀进城来,平心而论,这些蛮子兵在平地上是真的狠角色,仅仅几个时辰,很多街市就撑不住了。为了留下锦镇的有生力量,熊老督师亲自带定安,靖安两营五千官兵断后阻击建奴骑兵,命我带剩余两万官兵南撤,但是,只有一万七千余将士好说歹说才肯走,剩下的都和锦州城共存亡了,最后,老督师力战殁于锦州城下,以身殉国,可悲可叹,建奴贼首皇太极亦感其忠义,这才派人把熊老督师的尸身给送了回来。”
“督师,这一点末将是真的见识了。”吴襄语气真诚的道:“您确是练出了一直铁打的军队!”
第三百一十章 锦镇之殇(上)
李沐一行和吴襄入了宣州城内,刚刚分主宾坐下,李沐就迫不及待的问起锦州城陷落的具体过程,吴襄蔚然一叹,开口娓娓道来。
时间回溯到四月十九日,大明辽东锦州城内。
刚刚从营房视察回来的熊廷弼拖着疲惫的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经略府中。,他缓缓的拿下头盔,有些颤抖的把它放在身边的桌子上。府上的侍女虽说准备好了热茶和饭菜,但是熊廷弼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浑身上下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虚弱。无论熊老督师曾经如何运筹帷幄,骁勇善战,年近六十的他,也不得不向无情的岁月时光低头了。现在的熊廷弼一到了冬天,身体上的旧伤带来的痛苦简直让他痛不欲生。偏偏辽东本是苦寒之地,冬日里更是冷得邪性,让自以为已经吃苦吃习惯的老督师都有些支持不住了。
“罢了罢了,今年年满,我就回太原吧,还是要让小辈们自己撑起一片天才行啊。”熊廷弼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下了决心,从袖口中掏出一份请辞的折子,很是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熊廷弼正想着些杂事,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亲兵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位熊府的亲兵便推门而入,对熊廷弼行礼道:“大人,朝鲜领议政李元翼求见大人!”
“李元翼?他来做什么?”熊廷弼疑惑的问了一句,仔细想想最近朝鲜的动作。你别说,自从上次差点在山东栽了个大跟头之后,李大公子让锦州严密监视朝鲜,这也有两年多了,朝鲜方面平静的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开中门,请李大人前厅稍待,我一会儿就过去。”无论李元翼是来干什么的,毕竟他是朝鲜的领议政,大明属国的宰相,又和锦州互为盟友,自然还是要遵守些该有的礼节。
熊廷弼除下征甲,换上了一身蟒袍,这才紧走两步,来到经略府的前厅中,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朝鲜官服,朝鲜王最为信任的心腹,领议政李元翼。
自从朝鲜政变之后,李元翼即走马上任朝鲜王国的领议政一职,至今也已经六年有余,这在风波诡谲,浮沉难定,以混乱和升迁贬谪毫无定数著称的朝鲜官场倒成了一个异数,可见此人城府极深,不可小觑。
见熊廷弼迈着大步进来了,李元翼赶忙放下手中的茶碗,对熊廷弼恭声道:“参见熊老将军。”李元翼不是大明官员,当然也不会用大明官员对上级的尊称,不过由于熊氏父子二人都曾历任锦州军务高官,所以在辽东一带,大多会尊称熊廷弼一声老将军。
“李大人不必多礼。”熊廷弼伸手延客坐下,刚和李元翼客套了几句,熊廷弼就有些不耐烦的,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有何要事与我锦镇相商?”
朝鲜自从上次坑了锦镇忠武营两千官兵,害死统领江帆之后,虽然出于抗击建奴大局考虑,锦州镇并未对朝鲜大动干戈,但是梁子肯定是结下了,每每想到这事儿,熊廷弼自然不会给李元翼有什么好脸色。
李元翼看熊廷弼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却是丝毫也不着恼,转而微笑着对熊廷弼道:“老将军,我这次来,是有极为重要的情报要报予将军知晓。”
“哦?此话当真?”熊廷弼知道朝鲜在连年战火中吃了不少亏,但是毕竟树大根深,朝鲜王国立国数百年,比起刚刚新设七年的锦州镇,在底蕴上不可同日而语,很多隐藏在海面之下的秘闻,也只有朝鲜国和辽东镇这样的老牌势力能够第一时间收到,否则人家这么多年在辽东错综复杂的夹缝中艰难生存至今,岂不是白混了?
“如此,就烦请大人赐教。”
“老将军有所不知,军情紧急,我就长话短说。”李元翼脸上挂着寒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字一句的对熊廷弼道:“我方接到探子密报,说锦州西城有大量建奴所掘之地下密道,从城外方圆岭一带至城中多处民房屋舍,半个时辰即可抵达。只要战时遣一小队人马,从密道进入城内,里应外合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说来,倒是我大意了!”熊廷弼知道建奴六万大军已在往锦镇而来的路上,之前熊老督师还奇怪的紧,建奴就算拥众不少,武力雄厚,但是带着六万军队来硬磕锦州镇,未免也太小看小看大明无人了吧,皇太极此人心机深沉,谙熟韬略,按理不该行此冲动之举才是。
“老将军若是前去查验,必能发现西城建奴之密道,彼时建奴大军来袭,只要在西城门设以重兵,架设重炮,当能重挫敌军锐气,保锦镇平安无忧。”李元翼微微笑道。
熊廷弼点点头,随后便和李元翼一起,坐着经略府的马车,往锦州西城去了。
老督师一声令下,数千官兵便赴西城区,开始掘地三尺开挖密道,只是几个时辰,就发现了七处地道入口,这些入口掩藏在水井民房之中,若不是李元翼有心提醒,确实极难发现。
熊廷弼一脸阴沉的看着一处黑洞洞的洞口,洞口内有几个拿着火把的明军士卒,过了半晌,才有一个士卒灰头土脸的爬出来,对熊廷弼道:“大人,这密道通向城外不远的方圆岭,出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这密道甬长,经过条石加固,来去大约半个时辰。”
“如此长的地道,辅以条石加固,必有众多通风之处,否则内中风流阻塞,呼吸不畅,极难久持。”熊廷弼思忖了一会儿,自嘲道:“这样庞大的工程,他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可笑老夫失职,竟然一无所知。”
“老将军不必自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李元翼开口劝道:“这些地道,也证明了建奴的攻击计划,他们从北而来,锦镇布置重兵于北城,死战损失太大,于是便想集中优势兵力偷袭西城,不惜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修筑密道,还好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大人所言极是。”熊廷弼也点头道:“老夫还要多谢朝鲜国义助之举。”
“将军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