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东宫,显德殿。
正当裴律虎和裴秀贤打斗的时候,大唐的朝堂上,有两人也在激烈地争吵着。
大唐的天子李世民,背靠在龙椅上,左手扶着龙椅边,用右手托着下巴,眼睛藏在冠冕上垂下的珠帘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台下。
两位都有五十多岁年龄的朝廷重臣,江国公陈叔达和宋国公萧瑀针锋相对。
一位是从二品的光禄大夫,几近立于文臣之巅;另一位是朝廷左仆射、执宰当朝。本应为天下表率的两人,此刻却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争得面红耳赤,毫无风度地大声吵着,说到激动处,陈叔达甚至挽起了朝服,作势要挥动拳头,萧瑀也不示弱,举起了手中的玉笏
身旁的众人连忙拉住。
封德彝的眼珠子在转,杜如晦在偷笑,唐俭还是在往前凑,李靖还是在闭目养神,房玄龄还是低头不语。只有长孙无忌在拉架。
大唐的天子李世民嘴角轻扬,低声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这样的朝堂,总算有了点意思呢。”
第七章赏雪
自正月初以来,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下过雪的长安城,终于又下起了雪,虽然只有零零散散一些雪花,却也刚刚够把整个长安城给淡淡抹上一层浅妆。
一处宽敞的大院里,园中山上石径盘旋,古树葱茏,箬竹被覆,野卉丛生,如真山野林。以中间的山林为核心,四周环列数座精致的建筑,是那江南风格的亭子和依假山起伏的形长廊,底下又有人工砌成的窄窄河道,连接着中间那用奇山异石堆砌成的山林,和外面的人工池岸。若在夕阳之时,更可通过复廊上的漏窗渗透作用,在光影下沟通园内外的山水,使水面、池岸、假山、亭榭融成一体,美不胜收。飘飘撒下的雪花,把园林里的一切开始半遮半掩起来,为这个园林更添几分意境。
能够在这寸土寸金地长安城里,拥有这么大的庭院,还敢布置得如此奢华,也就只有最早参与太原起兵,被封为元谋功臣之首,大唐开国皇帝李渊最最宠信的人,前左仆射、位列当朝三公的魏国公裴寂。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临院的一间屋子里,虽说外面雪花飘舞,可屋内温暖如春,还闻不到一丝普通人家烧碳取暖导致的满屋柴炭味。
当朝司空裴寂正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视线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亲。”裴律师走了进来,顿时感觉身上一阵暖洋洋,原来整间屋子,包括地板上,竟然都是用柴炭在地下烧出了地热,他定了定身子,快步向裴寂走去,“父亲,听说今日在朝上,萧瑀与陈叔达意见不合,在朝堂上竟然吵了起来,皇上几次都制止不住,最后气得推倒御案,拂袖而去。尔后皇上就下了一道圣旨,罢免了两人所有的官职,令他们家闭门思过。”
“师儿,此事你怎么看?”裴寂语气平淡地问到。
“当今皇上初登帝位,难免有树威、震慑大臣的意思,萧陈二人如此放肆,我看是正撞枪头上了。午后还传出消息,说萧瑀急火攻心,已经卧床不起了。”裴律师分析地头头是道。
“师儿,此事的源头,不在今日朝堂之上。”裴寂依旧平淡地说着,“自从前几日,皇上在阁内详细询问了房玄龄关于各王侯封赏的具体数目后,又说了句如今大唐初创、国力不足。。。”裴寂说着停了下来,往榻上走去,裴律师连忙上前搀扶,“萧瑀、陈叔达这两个老东西,倒是溜得快,皇上才露一点口风,他们就自觉给皇上让路了。”
裴寂嘴里说着别人是老东西,事实上,裴寂自己比萧瑀陈叔达二人却是还要大上四五岁。
“父亲,您是说,皇上要削减各王侯的封赏了”裴律师思索着问到。
“嗯”,裴寂颔首表示赞许,“陈叔达、萧瑀都是自隋以来的元老,更是几朝重臣,加上他们身份特殊,代表着前朝各家的皇室,这次他们的做法,也是在向皇上表明态度,他们不会成为皇上的阻碍。只是这样一来,满朝老臣,能说上话的,就剩我、封德彝、宇文士及三人了。”
“父亲,那个封德彝,人称“老狐狸”,向来是八面玲珑、自保为主,我看他是不会来趟这趟浑水;而那宇文士及,父亲曾说他才疏学浅,不堪大用,这件事情上面,只怕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样一来,为了维持太上皇时定下的,我们和外面各处王侯的合作关系,皇上那边,岂不是只剩您一个人去抗。”裴律师越说越小声,最后竟顿住了,又连忙紧张地说到“父亲,要不,您也上表告病吧。”
“和外廷合作事小。本来太上皇时让我联系,我就不愿意。师儿啊,自古以来,内廷和外廷的合作,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是因为太上皇信任我,要我监控各处,为了不辜负太上皇的嘱托,当初我才接了这烫手的担子。现在新君即位,我们内廷和外廷这条合作的线,也是该断了。”裴寂坐在榻上,摆了摆手,语气却是充满了悲怆:“他们都可以走,我却是走不了啊,要是连我都走了,太上皇怎么办,谁还能护着他啊”。
“父亲。。。”裴律师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只能静静地站在旁边,陪他透过窗户,看着飘飘扬扬的雪花。
雪好像开始下得大了。
唐随隋制,使用三省一部制,其中“中书省”和“门下省””,因为前者是“皇帝秘书处”的性质,后者也带有“审核发印机关”的功能,这两省官员都更加接近皇帝,为了日常工作方便,两省主要办公室不在“皇城”里,而在“宫城”里面。具体来说,是在唐正宫“太极殿”的南面左右分列。又因为太上皇李渊还住在太极殿里不肯搬走,李世民登基后,只好住在东宫,于是为了方便,就在东宫弘文馆里,暂设了“三省”的临时办事处。
第102章
此时,大唐的天子李世民,也正站在“中书省”临时办事处的窗前,看着外面的院子,只是这个院子里,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山亭石榭,只有白茫茫的被雪花铺满的一块空地而已。
只是此刻,那块白茫茫的空地在李世民眼里,也显得别有情致。
耳旁正传来,房玄龄那低吟的声音:“陛下,既然萧瑀、陈叔达已经离开了,那右仆射封德彝那边肯定会置身事外,能说上话的老臣们,只剩下太上皇安排联系外廷的司空裴寂一人,以他的聪明,他知道该怎么做的。。。既然现在武德朝的老臣们在此事上已经不是个问题了,陛下,为了进一步将权力收,加强我们中央的统治权,接下来我们可以进行——“削王”了。。。”
听了房玄龄所奏,李世民轻拂着自己的两道漂亮的八字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的目光早已透过宫墙,看向更远的地方。
雪下得越大越好,瑞雪兆丰年嘛。
雪好像开始下得大了。
。。。
右威卫驻所。
听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做为南方的人,第一见到下雪,倒也挺新奇的。他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放到嘴边吹开,心情舒畅。
这时,他听到熟悉的弓弦声,就循声走了过去,却见裴律虎正在墙边拉着弓在瞄准,靶上还零闪着几只羽箭。
听歌也不过去,就在那看着。
上午裴律虎因为寡不敌众,被一群人收拾了一顿后,就拍开听歌伸出来的拉他起来的手,自己爬了起来,和那名也被收拾了一顿的黑壮少年,一起走他们的房间,把门重重的关上。
不过那群人离开时,又是吐唾沫又是嘲笑的行为,显然刺激到裴律虎了,不然他也不会在下雪天一个人跑到屋后躲在这练习。
因为最近轮到右威卫轮值长安,所以此时驻所这边人比较少,加上这边又是甲字房,这段时间刚好没有什么人住在这。可裴律虎不去驻所的训练点去练习,却躲到屋后去练习,听歌心想,这箭术得多见不得人啊。
果然,虽然裴律虎有瞄了一会,才射了出去,不过这一箭的结果,也就是有射到靶上而已。
射出后,裴律虎却闭着眼睛,嘴里念叨着:“法力无边太上老君诸天神佛保佑”
“噗”,听歌听了没控制住笑了出来。
裴律虎听到声音很紧张,扭头一看,见是听歌,马上脸拉了下来,早上自己被揍,又被这小子看到了,感觉很没有面子,此刻在这射箭练习,又被看到,他竟然还笑出声来!
裴律虎大声道:“笑什么笑,你行你上啊。”
说完,裴律虎就走了过来,把手上的弓和箭袋丢给听歌。
听歌顺手接着。
裴律虎就擦肩而过,头也不,潇洒地边走边说:“射完记得把弓箭拿去。”
可这时,却只听到接连三声弓弦响,裴律虎头正准备嘲笑几句,找点场子,可还没待他开口,他目光已经瞧到靶上,然后脸上一条条肌肉全部僵在那。
听歌这三箭竟然全部正中靶上红心!
听歌身走了过来,把弓和箭袋递给裴律虎,然后微笑着说:”记得把弓弦用柔软的布擦干,不然沾在上面的雪花化了,弦被打湿了就不好用了。“
高手,这才是高手的范啊!
等听歌走出十来步了,裴律虎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跟上去,又顺手把弓箭丢给迎面走来的黑壮少年。
“你,箭术这么好!?”屋内,听歌坐下来,从桌上壶里倒了杯水。特殊房间就是好,还有配这胡桌胡椅和水壶。
“一般一般”听歌陪了个笑。
“那,那天在殿前广场,你为什么没射中。”裴律虎把屁股靠在胡桌上,刨根问底。
“我听到你和马教官说话了,如果我射中了,你们不是要跑三十圈。”听歌轻描淡写,就是这水有点冰,听歌只好把水含在嘴里,等加热一点再吞下去。
“哇,说书人说的传奇里,那扮猪吃虎的高手,竟然真的让我遇见了!?”裴律虎如遭雷击。
少年人心意变化本来就快,裴律虎此刻早忘了前面丢面子的事,“大侠,你教教我吧”,裴律虎突然凑到听歌跟前。
听到一声”大侠“,听歌猝不及防,一口水喷了出去。结果喷了裴律虎一身,听歌连忙拿手去擦。
裴律虎却笑着抓住听歌的双手说:”没事,没事,大侠,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师父了。“
听歌还没想好该怎么答。
裴律虎就又”温柔“地满脸堆笑着说到:”来,大侠,这水都凉了,我帮”您“换一壶热水去。“
说完,就拎着水壶,转身跑了出去,还边跑边跳,看得出心情欢乐的很。
在门口,刚好走过来那个黑壮少年,看了看跑过去的裴律虎,又头看了看听歌,显然还不明白怎么事,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职责就是陪着这位公子哥,于是连忙转身,大步追了出去,边跑边喊:小郎君,等等我。”
留下听歌一个人,楞了一会,然后“噗”地摇头笑了出来。
透过敞开的门,雪花正在随风飘摇。
听歌的嘴角保持着笑意。
雪好像开始下得大了。
。。。
一样的雪,不一样的心情,不一样的赏法。
中书省内,房玄龄还在继续说着:
“陛下,其实就一个削王并不难。难的是完全掌控朝政,同时还要兼顾治理天下。”
侧卧在暖榻上,以手臂撑着脑袋的李世民一边听一边思索。
“现在,我们要先掌握朝政,而掌握朝政主要的阻力,在外,就是太上皇时期分封的各诸王侯,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削王。在内,是太上皇时期的老臣掌握朝政,他们都会分散陛下的治权。这都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但这些都不是最难的。”
李世民不由地坐正起来,微微颔首,示意房玄龄继续说下去。
“而在这里面,掌握朝政和治理天下最难的点,也是实际运作的落子点,关键都是在吏治。只有真正控制了吏治,才能做到实际上的令行禁止,才能实现陛下的雄才大略,才能实现陛下一直以来治理天下的抱负。”一向沉稳的房玄龄,此刻说得也有点激动。
第103章
李世民抚摸着自己那梳得整齐的八字胡,面带微笑,接连点头称是。
中书令房玄龄,在秦王府中十多年,一直掌管军谋大事,常负责管理文牍,每逢写军书奏章,随便停下马立即可成,而写出来的文字既简约又义理丰厚。更令人称奇的是,他从不用打草稿,直接在肚子里就谋划好了。
当下,李世民听了房玄龄所说的大方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此时见房玄龄说完停了下来,就笑盈盈地说到:“玄龄,你筹谋帷幄,一向都不用打草稿的,我问你,这些事情,你现在在肚子里已经想好多少道谋策了。”
“陛下,微臣惭愧,我才想到第三十一道。”房玄龄又恢复了一直的小心翼翼。
“哈哈哈,不愧是八骏之中最善筹谋的,这么短时间内就可以想出这么多道谋策。我得玄龄,真如汉高祖得萧何啊”。年轻的大唐天子此时也是志得意满。
“陛下,这些事都牵涉甚广,涉及方方面面,还望陛下能多招些朝中重臣、饱学之士问询,集思广益,以免有所疏漏。”
李世民再次点头称赞,抬手侧指着房玄龄说:“玄龄啊,你处事就是谨慎周到。好,你就在此继续筹算,我可等着你的第七十二道谋策。”说罢,李世民大笑着走出去了。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房玄龄和自己了,之前坐在一旁一直在倾听未曾言语的杜如晦,突然道:“师兄,你究竟想到了多少道谋策了。”
房玄龄看向杜如晦,果然,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的这位同门师弟兼知己。
在杜如晦面前,他也无须隐瞒,于是他徐徐张口:“我已经想到第八十一道了。”
杜如晦瞬时瞪大了眼睛。
纵横派中,每一代掌门人都以鬼谷子为称号。先代鬼谷子曾经说过:“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在当时,“谋天下”就成为了历代纵横派弟子的追求。
接着,三国时的鬼谷门人贾诩又按筹谋的目标大小划分出境界等级,称为“五谋”,即“谋己、谋人,谋兵,谋国,谋天下。”
到了百年前,五胡乱华,中原纷乱时期,天下奇才谋士辈出,那一代的鬼谷子,受北魏孝文帝所托,根据当时环境,为孝文帝纳贤设置了参考品级,以“谋策”命名,划分以谋策的有效条数为粗略计算标准,称为“道”,其中每一道谋策又都是上一条谋策的叠加。
对一件事情,能想出十八道谋策的,为纵横派最低出师要求,同时已经可以用谋士之名立足;而能想出三十一道谋策的,就拥有了成为一方诸侯首席军师的能力;能想出七十二道的,已经是最高的“谋天下”的级别,足够封侯拜相。而八十一道谋策,则是取九九八十一圆满之意,意味着把事件里所有可能想到的要素都想到了,可以称为谋士的巅峰。
“只是,这八十一道里,没有一道是万全之策。”房玄龄此刻又恢复了平日沉吟般的说话风格。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房玄龄先说话了,语气平静:“我准备用这第八十一道谋策。”
杜如晦猛地抬起头,盯着房玄龄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不行!”
房玄龄望向杜如晦,依旧沉吟般地说:“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但你不行。”杜如晦几乎要嘶吼出来:“因为你没有退路。”
房玄龄的眼里充满了不甘:“可我们等了这么多年,难得等来了这个机会,去证明我们不止是只会在幕后筹划,去实现我们的才学抱负,去创造我们心里的太平治世。。。”
“可你不够狠。”杜如晦依旧直接了当。
“可以,这句话很“杜如晦”。”房玄龄愣了一下,笑了起来。
杜如晦也笑了。
两人笑得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笑声渐渐停了下来,然后两人又都不说话了。
夜幕慢慢降临了,整个房间安安静静,只有角落火炉里偶尔传出的木炭被烧裂开的声音。
突然间,杜如晦的声音悠悠地传来:“昔日,阴阳派丘师叔曾对夫子说:“八骏齐出,天下纵横。”,后来,大师哥和他,都出山辅佐了太子杨广,接着杨广当了皇帝,我们纵横派也是一时风光无限。特别是他,他出山那会才十一岁吧,要知道,他可比我还小两岁啊,那时就已经能推算第一十四道谋策,还成了隋帝身旁第一客卿。”
“师弟,其实你那会也不差,入门不到一年,就已经能算到第三十一道谋策,只是我那会就在想,夫子说他是“天生骄子,才冠八骏”,他,我是比不过,可我不能连你这个入门比我还晚个两年的瘦小子都比不过啊。于是我就整天闭门谋算,就是怕被你赶上来。”房玄龄声音轻柔,也开始了忆。
“哈哈,师兄,我记得那会,你是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谋算,夫子还担心你得了魔怔,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我记得很清楚,有次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有半个月没有出过门,送进去的饭菜也常没见你动过,等你出来时,我们都快认不出你来了,一个紧绷着衣服的大胖子进去,出来个衣服空荡荡的小胖子,那次,你瘦了得有七斤吧?”(唐一斤约等于今天的680克,即约一斤四。)
“五斤,其实那会,我早就在房间里备了不少胡饼,不过一谋算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吃啊,只是那会吃多了胡饼,头发上都沾了不少胡饼屑,连算筹上也都是胡饼味。”两人都笑了起来。
“说到算筹,师兄,你知道吗,我印象最深刻是你算出第一十四道谋策的时候,夫子让你演示,你就站在台上,身旁放着一堆竹制的算筹,每演说一道谋策,那道谋策里附有几条计策,你就抓几张算筹,往台下甩出去,就这么“啾啾”,那动作是说不出的洒脱,意气风发,看得我是好生羡慕,等你演示完了,台下都被算筹铺满了。如果说在那之前,我还有和你较劲的心思,在那次之后,我就只想着能和你合作的话该多有趣啊。对了,师兄,已经很久没有见你那样“啾啾”了。”杜如晦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在黑暗里手舞足蹈起来。
“现在是在朝廷里,肯定要注意影响的。”说到了朝廷,房玄龄的声音突然一下失去了神采,又到了现实中。
是啊,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今已是处处小心翼翼的中年人,却都是为了肩上的责任,心中的理想。
两人再次沉默不语。
第104章
又过了半响,外面的人终于注意到里面有人了,就有执勤的小吏敲门进来,把房内各处灯给点着,然后又躬身出去了。
灯光照亮了杜如晦的脸,也照亮了房玄龄的脸,接着照亮了整个房间。
终于,杜如晦又开口了:“师兄,我帮你。”
房玄龄望向杜如晦,眼神里一样充满了炙热。
“我们不能让大师哥的错误重演。”杜如晦斩钉截铁。
房玄龄眼神也变得坚毅起来:“既然你我都做不了,就去找做得来的人。”
“诺。”杜如晦应到,这是他表示“肯定”的用词。
“既然这是断定乾坤的一策,我们就要跳出九九八十一条谋策之外,让更多的人成为我们谋策的一部分。”
“诺。”杜如晦第一时间答复。
“虽然我们不想进,但却有的是人想进。”
“诺”杜如晦的答也一声比一声响亮。
“那就让萧瑀、宇文士及、裴寂、唐俭、封德彝和魏征,还有长孙无忌都加进来,加上我,一起成为我们谋策的一部分。”房玄龄面容已经开始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变形。
“不,还不够,还要再加上皇上、太上皇和我,这才是最完美的谋策。”一向激情澎湃的杜如晦此刻反而显得有点那么稳重。
房玄龄显出入朝以来从未有过的豪气冲天:“好,有你相助,我们定能算出。。。”
“最终谋策,那传说中的”,杜如晦停顿了一下,接着又一字一顿地说道:“第、八、十、二、道、谋、策。”
如果有旁人在侧,听了定会胆战心惊,因为这份谋策竟然包含了开国皇帝、当今皇帝、当朝左右仆射、两位中书令、兵部、礼部、吏部三大部的尚书。更确切地说,除了整日不理事务的刑部尚书李靖、甚少参与朝政的工部尚书,其他朝廷的高官,都被这道谋策做为棋子算了进去。
一向沉稳、音质低沉的房玄龄突然朝着外面喊到:“来人,帮我把房间腾出来。”
杜如晦也喊着补充道:“来人,给我拿竹简来,要没穿绳的!”
“竹简?杜公,要多少片?”
“有多少,拿多少!”杜如晦大声应道,却已经不等来人,转身快步走过去,自己动手搬起东西来腾出空间。
那一夜,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个人在那个房间里呆到了天明。
那一夜,执勤的小吏进去换了三次灯油,期间只见一向稳重的中书令房玄龄竟爬到了书案上,手上拿着竹简,说一句丢一片。而兵部尚书杜如晦则直接盘腿坐在竹简片上,跟着房玄龄的声音,嘴里喊着“诺”。
房谋杜断,一唱一和。
第二日,大唐天子李世民轻推开那间房门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的空白竹片,铺满了那个房间,把地面足足垫高了两寸。
而闻名天下的“房谋杜断”,正面带笑容地齐向大唐天子躬身问好,只是两人那通红的眼睛,让大唐天子李世民一瞬间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第九章狗和狐狸的故事
大唐贞观元年正月底,大唐的中枢显德殿里,几天之内,一道道政令在天子李世民手上完成了签署。
先是皇帝诏群臣于殿前,当面议定功劳,又令人在宫殿下唱名公布,划分开国元勋的爵位食邑。那位功勋卓著的皇叔李神通也在重新核定的名单里,李神通当庭表示不服排名,却被皇帝以李神通昔日败绩相驳,又说道:“叔父您是皇族至亲,朕对您确实毫不吝惜,但不可循私情,滥与有功之臣同等封赏。”李神通当场表示认错,服从安排。因为李神通是宗室长老,又带头表明了态度,诸将相都不敢论功叙勋于李神通之上,李神通没意见了,下面的人也就没有了异议。
接着又因为魏征上书,他说当下朝政最迫切的两件事,一是休生养息,二就是精简朝廷负担,但当下民间积蓄不足,只有从各王侯手上去挤,所以请求削王。皇帝召开辩论会。老臣里裴寂被指定出场争论,说了些不疼不痒的诸如削减封王是对皇帝面子不利的道德文章,然后魏征又拿出早有所准备的补充条款,说可以根据前面议定功劳的结果,对不同郡王区别对待,有功劳的不减,没功劳滥分的要削减。接着皇帝顺势宣布,因为国力的不足,调降宗室所有的郡王皆为县公。
同时,又有一道圣旨下放,因为削王影响,为了给诸王侯们的下一代更多锦绣前程,以示皇恩浩荡,将重启去年时因事停办的“殿前比武大会”,其中优胜者将纳入正在筹建的名为“羽林百骑”的天子近卫队中,因为那些官宦子弟大都在长安城的南北衙卫队里,于是又令从南衙十一卫和北衙禁军的二十岁以下男子中挑选。
长安城,一座府邸内。
擦得锃亮的木地板上,放着几座扁扁矮矮的架空方型台子,台面上铺着席子褥子,这就是唐朝时的“榻”了。
此时,两人正在榻上跪坐着。
其中一人正是当朝右仆射封德彝。此时的他正用半眯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对面的来人。
“不知道今日杜尚书登门造访。。。”后面竟是没有再说下去。
对面的那个形容消瘦的人正是当朝兵部尚书,杜如晦。
杜如晦嘴角缩着笑了一下,摇晃着手上盛着奶酪茶的杯子:“二师哥,师弟我最近听说了一个西域传来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特意来与二师哥分享。”说完,又继续带着微笑看向封德彝。
知道杜如晦喜欢直奔正题,封德彝点了点头。
杜如晦的语调保持着一贯的抑扬顿挫:“这个故事是说,两只狗同时发现了一块肉,于是就争抢起来,然后一只狐狸看见,它就假装帮它们分肉,却故意把肉咬成大小不同的两块,于是两只狗就不满意了,然后狐狸就以局外人的身份把肉左咬一口,右咬一口。最后,两只狗都只得到一点点的肉。大块的都被狐狸给吃了。二师哥,你说这故事有意思吧。”
杜如晦讲完,就端起奶茶,慢慢抿了一口。
封德彝听完,却也不说话,好一会,才用充满希翼的眼神看着杜如晦,缓缓张口问道:“玄龄终于决定了!?”
第105章
杜如晦点了点头。
虽然心里已经清楚了,但看到杜如晦的肯定答复,封德彝却像是如释重负,语气稍微轻松了点,听得出他在压抑着感情,接着说:“这个担子很重,但,的确也只有他能扛得起。”
“我会从旁协助。”杜如晦干脆利索。
“好,好、好、好。”接连说了这么多个“好”的封德彝,笑了起来,这个笑里带着种解脱,还喊出了多年没喊过的称呼:“老七,这个故事讲得好,不过,这里没有两只狗,只有两只狐狸。故事里的狐狸,在这两只狐狸面前,他只能是狗。”
封德彝、杜如晦同出自纵横派门下,在朝中又分别被称为“老狐狸”和“小狐狸”。
“可是这只狐狸,很有变成恶狼的潜质,加上在主人眼里,这只狐狸,不是狐狸,倒是一只忠诚的看家狗呢。”
“那就把它赶出去。”封德彝,心中牵挂多年的事情得到了答复,当下心情大好,说话也洒脱很多。
“可是时候还未到。现在还是需要它来帮忙分一分肉。”杜如晦继续饮着奶茶,轻描淡写,笑着说。
杜如晦已经离开一会了。
封德彝依然坐着,他端着奶茶,良久,突然一饮而尽,然后喊道,“来人,再来两杯奶茶。”
过了一会,厅堂的帘子被人挑起,一名身穿洁白长袍的少年端着盘子翩翩地走了出来,两名府上的下人跟在后面,其中一名手上捧着个琴,一人捧着个熏香炉。
那少年轻轻地把奶茶杯子置换好,然后把盘中交给了下人,就小碎步退后几步,跪坐在杜如晦之前坐的榻上。
而此时,琴已经被放在了那少年的榻前,熏香炉也置于旁侧。
下人挑起帘子把盘子端了出去,这时一阵轻风趁隙飘进大堂,堂上的熏香升起的烟气也借机随风飘扬。
“登。”少年伸手按住弦,在琴上一个位置撩拨了,这一下,是古老的技法,又叫做“醒琴”,顾名思义,意思就是在演奏前把琴叫醒。但,这个技法,当下已经很少见了,却是属于那些有着渊源传承的家族的才有的习惯。
封德彝循琴声抬眼望去,那少年沐浴在薄薄的熏香气雾里,一身白袍,清雅出尘,不似人间物。
“丁登铛丁登。。。”少年开始了抚琴。他神色平静,却是男生女相,那张姣好的面容,再美的女子看到,只怕也要心生妒忌。
封德彝知道他的习惯,也不言语,只是继续喝着奶茶,今天和杜如晦谈拢了,心中牵挂多年的事情,又有了着落,他也是胃口大开。
琴声悠扬。
曲子是取自《诗经。小雅》里的《采薇曲》,这是一首戎卒返乡诗,讲的是士卒戍边征战生活的艰苦,却有着久久未能家的原因,弥漫着强烈的思乡之情。
随着曲调的行进,封德彝早已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一曲终了,封德彝已经满面泪痕。
琴已经撤去。
封德彝和少年,都站在大堂门口。
“盼儿,你都听到了。”封德彝看着东边的天空,那是故乡的方向,“房玄龄终于答应了,接下领导山东士族的责任。”
“恭喜老师,终于卸下了重担。”少年躬身道贺,虽是恭维,却语气舒服,让人如浴春风。
封德彝带着丝感慨着说到:“年少入门之时,夫子教导我们诸弟子的第一句话便是“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让我们首先先寻找到自己在这世上的“立身之本”。我入世以来,屡屡被人明嘲暗讽,特别是那唐俭,更是数次取笑我,说我是个就会守着巢的老母鸡。”
说到这,封德彝嗤笑了一下,又继续说着:“他出身自在,和太上皇又是世交,加之本身魏晋风流,又如何能懂我的无奈。历周隋两代,都把我山东士族弃之如敝履;天下动乱、民变四起,又都推到我们头上,说是我们为富不仁,教化地方无方;而那些四起乱民、称雄豪杰,哪一个起兵时不是先第一个冲击我山东的名门大户。”
少年只是安静地听着。
封德彝也停了下来,等自己情绪稍稍平复后,缓缓但倔强地说到:“我出身自山东士族,保护好这些山东士族、名望世家,这就是我封德彝的“立身之本”。”
封德彝说完了,似乎有点累了,便停下休息。
“老师,最近朝中的各种动作,都是房玄龄筹谋的吧。”少年开始说话,语气清幽。
封德彝点了点头:“盼儿,你都看出什么了?”
听到老师意思是让他讲,少年在心里理了理思绪,张口开始说:“第一步,先是议定封赏,然后故意让与皇上交好的李神通当出头鸟进行敲打,李神通服了,下面的人就不敢有异议。”这轮到封德彝静静地听他说。
少年接着说到:“第二步,削王,又号称只削太上皇滥封的那些无功劳的王侯,收了他们对属地的统治权;第三步,对有功劳的,特别是在议定封赏时积极配合的王侯们,不进行削减,甚至有的还追加奖赏,这样就分化了有功的和无功的众王侯,让他们不会联手。第四步,通过追加奖赏,安抚了那些被实际削减了实权的王侯们,又敲打了那些剩下的有实权但不配合的王侯,从而达到第五步,让那些有实权但没有封赏的王侯们,主动把手上的属地统治权交出来。如果不交,我相信朝廷下一步还会有动作,那就是接下来的第一步。但这动作一定是温润无声、不易察觉的。”
“为什么?”封德彝笑问到。
“因为,他是房玄龄。”少年肯定地说,他眼角色彩飞扬,那是被同为谋士的房玄龄想法折服时引起的共鸣,“对外削王。在内廷里,却对老臣裴寂追加奖赏,我被削减你却追加封赏,这样让外廷的各王侯心里又会怎么看裴寂,于是裴寂也只能象征性地在朝上表示下反对削王,然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上皇一手塑造的内外廷的权力同盟被瓦解。
第106章
软硬兼施,多管齐下,环环相扣,润物无声。房玄龄,真大才也。”
“还有,不用说也知道,魏征的上书,就是他们指使的,不然又怎么会在时间上配合得这么恰好。而魏征,做为建成太子旧部,更是可以通过此次进谏,冒着成为“晁错”的危险,既可以获得丰厚的政治资本,又可以在皇上心中重重加分,从此真正在朝中立足。可以说,在此事里,一直有进阶之心的魏征,他自己也是自愿为房玄龄所驱使的。”
晁错是汉朝时期的人,向汉文帝提意“削番”,导致汉朝的“七王之乱”,最后虽然削番成功了,而晁错却早已经做为替罪羊被灭族。
“然后,对老师,封赏虽不增不减,却是让当今皇上心安,表明他们无意提高山东士族在朝中的地位,更不会打破朝中各方的平衡。房玄龄本就出身山东士族,又如何不知道老师说的立身之本,如果缺少了山东士族在后,日后他又如何能在这朝中真正掌权,他的行为,明显是对自己有好处,眼下却举着送礼的名号来,弄得好像是老师欠他的人情一样。而老师您,却也要陪笑接下这份人情。”
封德彝笑了起来。
“不过,这点应该不是房玄龄的主意,更像是那杜如晦的风格。”看到封德彝点头表示同意,少年人又继续说:“最后又通过扛下山东士族为引,让老师您自愿出手相助,去对付那只狐狸、那只皇帝一心想要提拔的忠诚的看家狗,从而压制朝中的关中势力,为未来山东士族势力入朝做准备,而他们却可以置身事外,既可打压那只狐狸,又不会引起皇帝的猜疑。”
“盼儿,你觉得接下来玄龄他们还会怎么做。”
“肯定是继续出击,落子在“吏治”上,只是怎么个落法,我还没算出来”。
“你不在朝中,能算到这一步已经实属不易了。”封德彝点头称赞,“你这小小狐狸,是算到第七十二道谋策了吧。”
“老师,我目前算到第七十五道谋策。”语气里却不见有半点得意,依旧淡淡然如深谷幽兰。
封德彝大笑起来。
“老师,接下来该您出手,对付那只狐狸了吧。”
在大笑时,封德彝眼前已经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个总是躲在皇帝身后的影子里,
既是杜如晦眼中的狐狸,又是皇帝心中的忠诚的看家狗
——长、孙、无、忌。
《木兰辞》里唱到:“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在权力的游戏里,人人都想成为狐狸,谁又能分得清,谁是狐狸,谁是狗。。。
一大清早。
长安城,右威卫驻所,一阵喧哗。
“这几日驻所里怎么感觉人多了不少?”听歌正在穿着衣服,随口问到。
“因为前两日的那道圣旨,说要新筹建一支天子亲卫叫”羽林百骑”,要从南衙十一卫和北衙禁军里挑选,所以之前只是在我们右威卫挂名的那些达官贵人子弟,这几日就都来驻所逛逛顺便画卯。”裴律虎边绑着绑腿边说,他倒是消息灵通。
“哦,就是说,他们是和你一样的纨绔公子哥咯。”
“呸”,裴律虎笑骂道,“什么叫和我一样的,我和他们才不一样呢!他们是来混功名的,而我进右威卫,是因为我是有明确目标的。”说着,他的声音竟有点飘。
听歌察觉到裴律虎的异样,他穿好衣服,歪着头,看着裴律虎的脸:“咦,怎么脸都开始红了?”
“啊,哪里有!”裴律虎连忙双手捂住脸,“一定是屋子里太闷了,我去外面透透气。”说完就竖手张腿动作夸张地跑了出去。
“等等,九郎,外面冷,你外套还没穿呢。”听歌连忙抓着裴律虎的衣服朝他扔去。裴律虎在家族里行九,听歌就按着时人的习惯叫他“九郎”。
裴律虎转身接了衣服跑了。
“这家伙。”只留下笑着摇头的听歌,还有那露出一口白牙在旁憨笑的黑壮少年裴铁柱。
自从那日喊了听歌“大侠”后,裴律虎就缠上了听歌,先是要拜听歌为师,被听歌拒绝后,又要和他的仆从、那个黑壮少年裴铁柱一起搬来听歌房间住,听歌一个人住着也觉得无趣,倒是不反对。裴律虎当即就拉着裴铁柱要去搬铺盖,还是听歌提醒,才改成先跑去马教官那通报了一声,马教官自然给这位裴小郎君面子,于是他们三人就成了这甲字营的第三间房的室友。
几天相处下来,听歌发现裴律虎虽然被人称为“长安城第一纨绔”,除了脾气暴躁了点,其实人的心眼却并不坏,只是有时言行举止表现的较常人夸张许多,听歌将这些行为归为——纨绔子弟喜欢标新立异吸引人关注、喜欢出风头的原因去看待,加上听歌本身性格平和,用常年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的颜游秦的话讲就是“小听哥儿以后不管到哪里,和任何人都可以相处得来”,所以这三人住在一起,倒也融洽。
“快快快,我们今日要到东宫操练。”裴律虎又跑了来,在那蹦蹦跳跳地催着。
“时间不是还早吗?”听歌一头雾水,然后就被裴律虎和裴铁柱给一左一右架着出去了。
东宫前的广场上。
“弓射是骑射的基础,所以我们要先练好弓射,而弓射需要的是手臂的力量,现在,都趴下来,虎卧一百下。”
虎卧,就是类似后世的俯卧撑。
一群人都趴了下来,听歌扭头一看,裴律虎明显走神了,还在扭着头不知道站在那看什么,就连忙拉了拉他。裴律虎连忙也趴下。
“九郎,你在看什么呢?”听歌边做虎卧边问。
“没,没什么,哈哈,哈哈”,裴律虎心不在焉地答。
“你看的那边,是、娘子军的方向吧”。听歌故意拉长了点音调说道。
“没,没有。你看错了,哈哈,哈哈。”裴律虎连忙掩饰。
“不要说话,都给我认真点”,耳旁传来马教官的怒吼。两人也停止了对话,继续一五一十地做起虎卧。
第107章
听歌、裴律虎还有裴铁柱三人,正靠在宫门内墙边休息。
娘子军队长尉迟仙儿带着队伍走了过来了,今天她们没有巡逻任务,所以也来广场上操练。此刻,是操练完了营。
“仙儿姐姐好。”大老远,裴律虎就站得笔直,在那挥手打着招呼。
尉迟仙儿对着他们三人点头笑了一下,算是了个招呼,就带着队伍走过去了。
听歌正百无聊赖,这时看到宫殿门口里一堆人里跑出个小小身影,那是高阳公主,这几日一直在找听歌玩耍,有时听歌训练还没结束,就在旁边看着,马教官担心弓箭无眼,请她离开,她却不理不睬。还是听歌也觉得应该以安全第一,于是答应训练结束后留下来陪高阳公主玩耍,但高阳公主必须得等训练结束了再出来找他,高阳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平日里也是骄横惯了,谁也劝不了,可是谁知她竟十分听从听歌的话。让马教官也松了一口气,就特准听歌以“另有安排要事”的名义,给予方便。这几日操练结束后,听歌便留在宫城里,等着高阳公主,今天,裴律虎却伙同裴铁柱,拉着他的袖子,死皮赖脸的要陪着听歌,听歌无奈,只好同意。
听歌看到高阳公主出来了,就迎了上去,走了两步,头却见裴律虎还在看着娘子军离去的方向,心里不由暗自好笑。
高阳公主跑出宫殿时,刚好是早朝结束后,各官员都在往外走去,有些官员还在殿门处取了自己的佩剑悬挂。
大唐以武得天下,这个时代的官员大都喜欢佩剑在身,做为装饰,也是大唐武风盛行的一种体现。但上朝的时候,不许携带兵器进去,所以他们都把佩剑放在殿门外,下朝了取。
此时,长孙无忌刚刚把自己的佩剑在身上挂好,转身看到高阳跑出来,就笑着说:“小高阳,你又跑出去玩了。”
高阳公主看到是长孙无忌,她在宫里一向受宠,人人都让着她,所以她倒也没太把长孙无忌放在眼里,加上孩童心性,急着去玩,也不躬身行礼,只是嘴巴上应了句:“舅舅安好。”就匆匆地跑出去了。
长孙无忌站在原地,看着高阳公主跑出去的身影,笑容在脸上慢慢凝固,消失,。
这时又有人小跑了出来,正是皇帝身前那专门负责跑腿的,一白一红一黑脸的三个小太监,见到长孙无忌就笑着说:“长孙公,还好您还没走,陛下让您现在就进去,他在内殿里等着呢。”
长孙无忌脸上堆着笑,给人感觉是如浴春风:“有劳三位了。”说完,就在一群下朝的官员们,那充满羡慕的眼神中跟着小太监走了进去。
这时,谁也没注意到人群里,封德彝也在看着长孙无忌,他嘴角泛起丝冷笑,又旋即消失,,然后他保持着一贯的悠闲步伐踱到接他的马车前,对车夫说:“走,去大理寺。”
“高阳公主,我们也玩了半天了,现在要起风了,你也该去休息了。”听歌对着正在蹦蹦跳跳的高阳公主说到。
“这么快,你,就又要去啊。”高阳公主有点不高兴了。
“公主,看,这是什么”,裴律虎手伸了过来,原来是只草扎的蚂蚱,“送给你,高阳公主。”
“哇,我喜欢”,高阳公主毕竟是小孩,两下就被转移注意力。
裴律虎和听歌趁机在那向着翠娘打眼色,翠娘会意:“好了,公主,改天再来找南浔县男玩吧。”说着把高阳公主带走了。
听歌和裴律虎他们朝着公主挥着手。等公主走远了,听歌他们几人转身往宫门外走去。
听歌突然笑道:“裴九郎,你看上的是那位尉迟将军吧。”
“啊!”裴律虎瞬间脸红了,“你怎么知道的!我可是连铁柱都没说过。”
“所以,你说你和那些纨绔公子哥们来右威卫的目的不一样”,听歌接着说,“因为娘子军的驻所在宫内,她们有任务的话,也是在宫内巡逻。今天她们没有巡逻任务,所以会出来操练,这也是你一大早就把我们拉来的原因。又因为一般人是进不来这宫中的,而右威卫因为和北衙禁军都归张士贵大将军管辖,是十一卫之中唯一一支能够时常出入东宫操练的队伍,所以,这就是你裴九郎加入右威卫的原因。”
裴律虎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竟然都说对了。”然后他眼里就又看到听歌那高手范的笑容。
“那位尉迟仙儿将军,你是看上她哪一点呢?”听歌带着丝好奇问到。
“你不懂的”,裴律虎突然往旁边快走了两步,一手向上,做抒情状,“看,那是东方,在我心里,仙儿就是太阳。”
听歌抬头看看天,却怎么也无法把天上那个白煌煌的太阳,和拥有尉迟家族那标志性黑肤色的尉迟仙儿联系起来。
随后,他继续往前走去,经过裴律虎身边时候,伸手拍拍裴律虎的肩膀:“现在快到申时了,太阳是在偏西方向了。”
说完,听歌大笑着向着宫门走去。
留下原地凌乱的裴律虎,和依旧露着一口白牙憨笑的裴铁柱。
高阳公主和翠娘正走到殿后。
突然高阳公主摸了摸耳朵,喊到:“哎呀,我的耳坠不见了”。
翠娘也急了:“公主,快想想,丢哪里了”,她知道那是高阳公主生母留给她的遗物。
“早上起来那会好像就没看见,会不会丢在床上了。翠娘,你赶快去,去我床上找找。”见翠娘犹豫了下,高阳公主跺了跺脚,“哎呀,你先去我房里找找,我自己这就也跟着去,在这宫里,还怕我不认识去的路吗?”
等翠娘跑远了,高阳公主“嘻”地笑了出来,她张开手掌,看着手里的耳坠,又看看另外一张手上的草扎的蚂蚱,自言自语道:“每次都是你来找我玩,今天换我找你们玩。”
当下高阳公主蹦蹦跳跳着朝着宫殿外跑去,沿途的宫人们知她整日闲逛玩耍,也见怪不怪,又知道她脾气不好,都悄悄绕开她。
出了殿门口,高阳突然停下脚步,“不行啊,宫门外的守卫未必会放我出去,而且,,就算出去了,也不知道他们住哪里啊。”
她正着急,看到一道身影。
“嘻,有了!”
第108章
第十一章羊群里来了群狼
在右威卫驻所的路上,裴律虎突然想到一件事,他从怀里淘出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啊?”听歌随口问到。
“不知道。裴秀良让人送来的。”裴律虎说着拆开了信。
已经在营里呆了十几天的听歌,也知道了不少人和事,那天和裴律虎起冲突的是裴秀贤,而裴秀良是裴秀贤的族弟。他们和裴律虎都出自河东裴家。
裴律虎看完信,有点奇怪地说:“他向我下战书。”
最近,裴秀良又有了在老家蒲州时当纨绔公子哥的感觉。
什么是纨绔公子哥的感觉,依裴秀良的理解那就是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嚣张的做派。
这裴秀良是河东裴家的嫡系子弟,在家族里也是养尊处优,虽是嫡子,但因为他父母感情太好了,给他弄出了一个足足有“什”队数目的兄弟们,结果就是要是按顺位算,有资格继承他那一支河东裴氏的人里,他排到了第五位,看着前面那一个个活蹦乱跳精力充沛的哥哥们,从小就机灵的他知道继承无望,只好另谋出路,一咬牙,就跟着他的族兄,同样注定不是接班人的裴秀贤参加了右威卫。
到了长安城里的右威卫,他意外地见到了那个他小时候经常欺负的西眷房的小屁孩,只是当年的那个被他欺负了后只会哭鼻子的小家伙,现在却成了“长安城第一纨绔”。
在老家,裴秀良本身也是公子哥出身,但现在到了长安城和裴律虎当朝三公之侄的身份相比,一个蒲州世家子弟的身份差得可就不止一大截了,这让他的心理落差很大。
西眷房本来前些年早已经没落,那裴寂很小时候就父母双亡,是他的兄长把他带大的,隋朝时裴寂的身份地位在河东裴氏这个大家族里也就一般,可十年前跟随李渊晋阳起兵,尔后大唐得了天下,裴寂就成了从龙之臣,位高权重。
裴寂的兄长老来得子,好不容易弟弟功成名就了,可还没来得及享几年福,就撒手西去,留下个不到十岁的裴律虎,裴寂就把他接到身边,对他是疼爱有加,有求必应。在度过了前面几年的适应期后,裴律虎十三岁起就开始在长安城里游荡,随着当时的皇帝现在的太上皇李渊对裴寂封赏的不断提升,十七岁的裴律虎这两年更是在长安城里闯出了个“长安城第一纨绔”的名号。
虽同为河东裴氏一族,可裴秀良内心里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现在就是在嫉妒裴律虎。所以出于这种心理,他一直想找机会收拾收拾裴律虎。可是现在裴律虎身份特殊,真要把裴律虎怎样了,自己一个人怕不好扛,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主意,怂恿裴秀贤,让他去收拾裴律虎。
裴秀贤是个纯正武人,没那么多心眼,他本来就看不惯裴律虎在军中那没个正形的样,觉得裴律虎在军中的乖张是丢武人的脸,更丢河东裴氏的脸,所以前几日刚好在驻所遇见裴律虎时,就训了裴律虎几句,然后先是那黑壮少年冲了上来被按倒,接着裴律虎又先出拳打倒自己的人,于是他就顺手把裴律虎给收拾了一顿。
知道裴律虎被揍的事情后,裴秀良一直等着看裴律虎的报复行动,可那裴律虎却打碎牙往肚里吞,吃的亏也自己扛下了。这倒让裴秀良有点意外。
看到这两天风声过了,裴秀良心里却开始感觉可惜,因为自己错过了亲手收拾当朝三公之侄、长安城第一纨绔的机会。
不过,还好,很快的,裴秀良就获得了收拾更多人的机会,更重新拥有了比在老家当纨绔公子哥时更好的感觉。
因为皇帝颁布的圣旨,最近不少人都在托关系走后门,把家里年轻的子侄塞进十一卫。因为右威卫本身操练要求就比十一卫里的其他卫营严格,所以真正有权有势的都是把子侄送往其他各卫营里,免得他们吃太多苦。
当然,像裴律虎那样的是个另类,不过他也带了个家奴裴铁柱照应他的生活起居。
而那些小富贵殷实家庭出来的新兵们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右威卫里新兵营和老兵营是分开的,吃饭住宿也不在一处。那天裴秀良本来也只是带着什队路过,结果一个小胖子,自己端着碗撞到了裴秀良的手下弟兄,估计那可怜的孩子在家里也是嚣张惯了,又还没分清楚这家里和卫队里的区别,竟然出口辱骂,结果就是被裴秀良手下一群人围住,不过瘾的是才围殴了一会,那小胖子就抱着裴秀良大腿哭着求饶。
裴秀良本来还有点紧张,他没有喝止手下打人只是因为面子问题,可当时在场的除了新兵,还有几个火头军。
火头军是军营里最不能得罪的人,因为他们掌握了食物的分配规则。但当掌勺的火头军却对这老兵欺负新兵的事摆出一幅见怪不怪,听之任之的表情。
然后裴秀良就放心了。
当裴秀良一脚踢倒那个小胖子,接着又抬起右脚踩在刚被踢倒又马上爬起来跪在自己面前的小胖子肩膀上,叼着根从小胖子碗里拿的根粗壮大蒜央,站起来环视四周的时候,每个人都低下头,没有一个新兵敢和他的视线相对。
然后裴秀良就明白了。
再然后,新兵们的噩梦来临了。
他们刚加入右威卫没几天,估计很多人还没认清楚右威卫驻所里有几道营门,然后就看到这群自称为“右威卫野狼帮”的少年人,以着最简单最直观的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的简单法则为指导,闯进了他们所处的相对封闭的右威卫新兵营。
开始的时候,有的人因为说话大声了点,有的因为走路慢了点挡着道,有的甚至因为多看了一两眼,就被人给围起来揍了一顿。
揍他们的就是裴秀良带队的那一支十人什队,他们全部都是来自裴秀良老家蒲州,入伍前几乎全部都是属于当地的纨绔子弟不良少年,几个月来的军旅生活,并没有改变他们,过去几个月在军营里还算规矩的他们,在学了一些本领后,面对着羔羊一样只知道四散而逃的新兵们,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第109章
而他们没有理由不分青红皂白地欺负新兵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很享受。
新兵们的噩梦还在继续。
先代鬼谷子曾经说过,有人群聚居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权力等级确认的出现。总有人想要去获取权力,这个现象自人类诞生灵智以来就一直存在。
在某个人看来,既然这个现象可以存在于有着几千年文明的朝堂之上,那么同样可以存在于平时我们都看不见的很多小角落里。因为历经两代三朝四帝至今依然屹立不倒的老师说过:“哪怕是再小的权力,都会由权力衍生出特殊待遇,而特殊待遇是能给人带来不断追逐的快感。你看清楚了这点,才能看清楚身处其中的人的所作所为。”
所以当那名出身于新近崛起的商贩之家,却也是第一个被揍的小胖子旺财,经有心人“善意”的提醒,“恍然大悟”地给裴秀良送上一盒珠宝后,旺财获得了“野狼帮”的认可,摇身一变,成为了“野狼帮”在新兵营里的代言人。
面对着身旁同样是新兵的那些人,那些在那天看着他被羞辱、被殴打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动于衷的人,小胖子旺财无师自通,就自己一朝开窍般地研发出种种因人而异的虐人的手段,对身体强壮者,就在长安寒冷的夜里扒光他们的衣服;对出身小官吏之家,有学识的人,就把人强按在地当场剪下那人头发还要那人在那不停念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然后小胖子旺财在短短两天之内就成功取代裴秀良成为新兵心中更大的噩梦。
当听到手下人来汇报,旺财还用逼人吃沙子,甚至用开水烫人的隐私部位逼迫人服从的做法时,裴秀良是足足楞了半响,才喃喃说到:“没想到的是,那小胖子的手段竟比我还狠,而且,是狠得多了。”毕竟自己更多的只是把人揍一顿完事。
裴秀良更没想到的是,在新兵营,旺财竟然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反而带动更多的人申请要加入到他的“野狼帮”里。当旺财带着三十多号新兵前来向“野狼帮”老大裴秀良鞠躬行礼时,裴秀良惊愕得半天都合不上自己的上下颚。
接着,在人才旺财的建议下,裴秀良想要把这次权力风暴往上一届士兵那卷去,而那届士兵之中,第一个要拿来立威的就是名声最响,来头最大的裴律虎。明显已经膨胀的裴秀良,让人去给裴律虎下了约战书,他要光明正大地当众按下长安第一纨绔的头,那样才能获得最大的满足。
可是裴律虎那会正忙着看他的尉迟仙儿。加上教官就在附近,递书信的人,又不敢说出来,把书信交给了裴律虎就走了。然后
长安城,右仆射府上。
封德彝正在小口饮着奶酪茶。
那名一身白袍的少年跪坐在下首,奶茶杯放于身前,里面是满的,明显是没有动过。
少年声音依旧软糯悦耳:“老师,听说您今日去了大理寺。”
封德彝听了,停下正在饮茶的动作,轻笑道:“盼儿,你个小小狐狸,现在连我的行动都监视起来了吗?”
那少年却不辩解,只是略微低头,又悄然道:“是和今日长孙无忌佩剑进入内殿有关吧。”
封德彝却不答话,扭头望向窗外,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半响,又突然问到:”盼儿,这几日怎么不见,平日整天跟在你身边的小胖子。”
虽是询问,语气却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少年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下,也不答话,终究拿起了那杯奶茶,悄悄然喝了一口。
特权总能给人带来快感,哪怕这快感再小,也会让人深陷其中,从原来的被压迫者,反过来积极加入其中,变成施暴者,助纣为虐,妄图去获取同样、甚至更大的快感。
人啊,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别人操纵。
太容易了。
少年这样说到。
。。。。。
听歌问到:“你什么时候有得罪过他吗?”
“没有啊。”裴律虎大咧咧地说到,“小时候倒是常在一起玩耍,自从我来长安城以后,几个月前进了右威卫才见到他,倒也没说过几句话。”
“那会不会是看到上次那个裴秀贤揍了你一顿,看你好欺负,他也想来拿你练练手。”听歌调笑着说到。
裴律虎一脸无奈,旋即大囔:“我可是一个打十个,还撂倒了两个人。”
“是打八个人,其中两个那会在按着铁柱。”听歌继续调笑道,“对了,信上有说时间和地点吗?”
裴律虎因为忘了信的存在,又为了留在宫里多看两眼尉迟仙儿,后面又和听歌陪着高阳公主玩了半天,结果。。。
“信上说,到驻所新兵营那边,时间是,未时三刻!?”
“现在都申时了,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了。”听歌抬头看了看天空。“走吧,去看看。”
几刻钟之前,新兵营。
在新兵营前,有块场地,在饭点时,是新兵吃饭的地方。训练时,把几个树桩凳子撤了,就成了训练的地方。
裴秀良一个人坐一条胡椅上。
旁边他的那一什队当了半年多的士兵,现在在旺财的提议下,起了个听起来就挺霸气的称呼叫“野狼将。”在隋末唐初的时候,最精锐的就是突厥的骑兵,而突厥就是以狼头为标志,所以裴秀良用“野狼帮”为代号,旺财的提议“野狼将”的称呼也都是受了突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对于崇拜强者的少年们而言,倒也习以为常。
此外还有二十几个右威卫新兵,三五成群地或站或坐,当然,他们现在也是“野狼帮”的新兵。
“帮主,那裴律虎不会是不敢来了吧。”跟随裴秀良最久也最狗腿的裴淳忠说到。
裴秀良嗤的一声抽了口气,然后挠了挠头,要是裴律虎不来,这立威大会可就没办法搞下去了啊。
“帮主。”这时那个小胖子旺财跑了进来,径直跑到裴秀良身边,正准备在裴秀良的那条胡椅上坐下,结果被一脸不屑的裴淳忠一脚踹在屁股上,又是引起老兵们的一阵轰笑。
第110章
小胖子只能尴尬地站在裴秀良面前:“帮主,要不,我去驻所门口看看?”
裴秀良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走,一起去看看。”
裴秀良走在前面,后面稀稀疏疏阵容不整地跟着三十来号人。
裴秀良心里却倍有威风凌凌的感觉。
这群三十来个,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就堵在驻所门口喧闹着。
他们边等边聊着天,然后说到了前几日,裴秀贤裴大郎把那个裴律虎给揍了一顿的事。
“这个什么老虎,那天是没让我们遇见,今天他要是敢来,管他是什么老虎老猫的,我一定会把他牙齿都拔光,让他见识见识我们野狼帮的厉害”。裴淳忠大声地嚷着。
“哈哈哈,你就吹牛吧你”,其他人正在起哄的起哄,打趣的打趣。
恰巧此时,大街上迎面走过来两个十八九岁的高个男子,听到了这话,其中一个人拿腔拿调地怪笑道:“哎,老虎,你听到了吗,刚才他们是在说,要把老虎牙都拔光吧。老虎,你说说,这老虎要被拔光了牙,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嘿嘿嘿”,说着,瘪着嘴在那做鬼脸。
另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子却是长发披肩,他白了同伴一眼,却不说话。
那名笑起来贱贱的男子,刚说话时又故意不加掩饰,裴秀良带的这一群人,此刻都听到了那名男子的话,齐齐看了过去,见对方只有两个人。特别是裴淳忠几名“野狼将”最近在右威卫新兵营里是作威作福习惯了,此刻在新兵们面前,又怎么肯丢了面子,当下他们一个个看向那两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挑衅。
裴秀良看了看那两人,过头说道:“这里是大街,都进去,别惹事”,可语气里却完全没有一点怕惹事的意思。
众人见那两人站着不动,又是在大街上,知道这架是打不起来了,就都走了进去,后面几个人还朝那两人在手上比划了几下,特别是旺财,连做了几个代表羞辱人家先祖意味的动作。看到旺财做的动作,裴淳忠哪里肯落后,也跟着做了几个更夸张的动作,然后一群人嘻嘻哈哈笑着都走了进去。
右威卫驻所外的大街上。
那个一直在笑的男子,此刻轻笑着说:“老虎,你又要说:保持冷静,保证修心吗?哈哈哈”。
长发披肩那人还是不搭话,眼睛却看向了驻所门口,喃喃说到:“右威卫吗?!”
先前那男子这下却是一愣,反而收敛了笑容,很紧张地伸出双手按在长发男子的肩膀,急急说到:“老虎,保持冷静,保证修心”。
这时他看到那个被称为老虎的长发男子,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就连忙收了手,打着哈哈干笑了几声:“好啦好啦,谁让我们是兄弟,所以有人侮辱你就是在侮辱我,而我呢”,他抬起右边手臂,用右手大拇指蹭了下鼻子,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侮辱我”。
长发男子不发一言地看着那男子的一系列动作,然后嘴角悄然翘起。
裴秀良带着他的“野狼帮”的人已经走到了新兵营门口,一群人有说有笑。
“他们怎么在这里。”队伍里突然有人大声说到。
听到声音,裴秀良抬眼看去,刚才在大街上的那两个男子正站在新兵营的场地中间。
那个在裴秀良看来,笑得很欠揍的男子走上前来,依旧笑嘻嘻地说到:“刚才就是你们侮辱我吗?”
“哈哈哈”。
“野狼帮”的人都笑了,裴秀良也笑了,像面前这人这样的,一开始嚣张得不得了,结果被揍了一顿就跪地求饶的人,这几天他是见多了。
身高有七尺的裴淳忠走上前去,用手比划了下那男子的身高:“哟,个子还挺高”。
“这个地方不错,有什么动静也不会被周围的营地注意到”,那人却不应声,只在那左看右看,难得说话正常了点,不过他马上又恢复了给人的那种“快来打我啊”的感觉,嘲讽着说:“怎么,敢做还不敢承认了?嗯哼”。
“有什么不敢的!”,答话的正是那裴淳忠,“没错,我们就侮辱你了,怎么样!”
那男子缩了下下巴,保持着笑意,挑了挑眉毛:“承认了,就好!”。
说完,已经动了,直接踹到站在身前的裴淳忠肚子上,一脚就把人踹趴下了。
野狼帮的其他“野狼将”都冲了上去,新兵们楞了楞,也跟着上前,一群人一起把那两个男子围了起来。
“小子,你们是什么人。”裴秀良眼角微微抽搐,却站着不动。
“帮主,咱们不要和他废话了,我们人多,一起上”。裴秀良的一名手下,给自己壮胆鼓劲一样大声地说到。
“人多!?哈哈哈”,那名男子又是一阵刻意的大笑,然后他抬起右边手臂,用右手大拇指蹭了下鼻子,又摆出那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把手向前甩出用食指指着对面几人,故意态度嚣张地说道:“我不管你们有多少人,凡是侮辱我的人,我是不会饶他。”
“你说什么,小子”。
“才两个人,也不看看我们多少人”。
“这么狂,我们才饶不了你”。
裴秀良看着那男子,心里略带惊讶,犹豫了下:那小子,什么来头,在我们右威卫驻所还敢这么嚣张?
可当下裴秀良已经来不及细想,他的眼角已经瞄到新兵营里好多人都趴在窗台门缝里往这边看,又见到手下的人此刻都看着自己,裴秀良就瞬间表现出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狞笑着说道:“看来是有必要让你知道下我们右威卫“野狼帮”的规矩”。
“上”,裴秀良往前甩了下手掌,下令了。
这时自那男子背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别玩了,王五郎。”那名长发男子走了上来,伸出手掌又竖起来对着自己面前的这群人方向拨拉了一下,“老规矩,一人一半,这边一片归我。”说完,也不等那个王五郎答,就冲了上去。
“喂,老虎”,那个王五郎愣了一下,看到“老虎”已经冲进人群里,就撇了下嘴,嘀咕了句:“每次都这样”,然后“呀”的一声也冲了上去。。。
第111章
听歌和裴律虎、铁柱三人正在往右威卫新兵营走去,却听到一片呻吟惨叫声。
听歌裴律虎对视了一眼,都跑了过去,就看到两个人正背向着他们站着。还有一个人跪在那两人面前的地上,此外还有一群人都躺在地上,呻吟声、惨叫声正是躺在地上的他们发出的。
这时,背向着听歌他们站着的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人转了过来,笑着说:“有趣,来帮手了吗,刚好我还没打够呢”,看到听歌几人没反应,又提高音量:“喂,你们几个,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裴律虎透过那男子转身的缝隙,看到跪在地上的那人正是和自己约架的、出自河东裴家的裴秀良。
这时,另一名,长发披肩的男子也转了过来。
“是你”,裴律虎和长发男子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
“裴律虎”。
“柴令虎”。
两只老虎
如果要问谁是大唐建国十年来,朝廷第一重臣,那么只怕连长安城里的三岁孩子都知道是皇帝的亲家裴寂。
当时长安城有歌谣唱到:“河东裴公,恩宠无边,儿娶金枝,女嫁豪庭”,说的就是裴寂和皇帝李渊两度结为亲家的事。
裴寂出身河东裴氏西眷房,隋末时曾经担任过晋阳宫副监,而晋阳宫是隋朝几大宫之一,又因为在北部边防重镇,所以囤积了很多物质,光战甲就有四十多万副。裴寂自那时起就与李渊交好,后参与策划了太原起兵,又将晋阳宫物资充作军用,为李渊起兵提供了充足的物质保障,在大唐建立后论功行赏之时,裴寂更是位列“太原元谋功臣”之首。
唐朝建立后,裴寂曾经担任过尚书右仆射,封魏国公,后来他曾征讨宋金刚,虽然最后大败而,但仍照样深受李渊宠信。此后在李渊的武德朝,裴寂又升任左仆射,直至司空,位列三公,真正的是位极人臣。
而终大唐开国皇帝李渊一朝,裴寂也一直受到李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恩宠。在财权政权上,李渊对他保持着同样十足的信任。李渊在唐初改铸钱币时,又赐裴寂自行铸钱的特权,甚至李渊每逢出巡时,都要命裴寂留守长安才安心。
在私人关系上,裴寂儿子裴律师娶的是李渊的女儿、李世民的妹妹临海公主为妻,在李渊看来,显然,一份亲家关系还不够显示恩宠,于是后来李渊又特聘娶其女儿为李世民的一弟赵王李元景之妃,只是此时因为李元景年龄还小才尚未完婚。
裴寂自小由兄长养大,现在兄长去世了,就把所有的感情投射到裴律虎身上,所以他也最疼裴律虎这个兄长之子,于是裴律虎,因为叔父裴寂的关系,在长安城里可以说是横行无忌。
可如果说,那会的整个长安城里还有一个年轻人不怕裴律虎的话,那他就只能是柴令虎。
柴令虎的外祖父,就是大唐开国皇帝、现在的太上皇李渊,他的亲二舅是当今皇帝李世民,他的父亲是大唐开国名将、右卫大将军、霍国公柴绍。
不过比起他的父亲柴绍,柴令虎的母亲名气却大得多了。他的母亲正是大唐大名鼎鼎的平阳昭公主,当今太上皇李渊的第三女,唐太宗李世民的亲生姐姐。
平阳公主是一个真正的巾帼英雄,她不仅组建了大唐开国时,天下间赫赫有名的娘子军,同时她也是自古以来,第一位统领千军万马为自己父亲建立帝业的公主,她的才识胆略丝毫不逊色于她的那几位优秀的兄弟。
她因病逝世后,出于对平阳公主的思念,当时的皇帝李渊下旨,将燕赵古道上,平阳公主所率领的娘子军曾经驻守过的号称“长城第九关”的关隘命名为“娘子关”,这就是中国万里长城的著名关隘娘子关的名字由来。
她是大唐第一位死后有谥号的公主,更是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由军队为她举殡的女子,真正的生荣死哀。
在她的葬礼上,“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四十人、虎贲甲卒”。
有礼官提意见说女人下葬用鼓吹与古礼制不合,皇帝李渊反驳他:“鼓吹就是军乐,以前平阳公主总是亲临战场,身先士卒,擂鼓鸣金,参谋军务,从古到今何尝有过这样的女子?以军礼来葬公主,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特地破例以军礼下葬平阳公主,并且按照谥法所谓“明德有功曰‘昭’”,谥平阳公主为“昭”。这就是大唐老百姓尊称她为“平阳昭公主”的由来。
而柴令虎虽是二儿子,按大唐的规矩,只有大儿子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他却因为母亲的缘故,从小就被授予侯爵身份。
长安城里,也只有拥有这样显赫身世的柴令虎,才不怕裴律虎。
右威卫新兵营里。
“原来你就是那个裴律虎啊”,王五郎轻笑道,接着他用手指了指裴律虎,说:“一只老虎”。
又用手指着柴令虎说:“两只老虎,哈哈哈,今天真有趣,又是狼又是虎的,哈哈哈”。
正笑着,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了,直勾勾地盯着柴令虎的脸紧张地说:“老虎,你受伤了,流血了!”,原来柴令虎刚才毕竟是以少打多,在混乱中却是受了伤,此时只见他额头上垂下来一道血线。
“我没事”。柴令虎摸了摸额头受伤处。
“真的没事吗?”王五郎又关切地追问,语气里明显带着紧张。
“王五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柴令虎有点不耐烦地答。
“好吧”,王五郎又仔细看了看,伤得是不严重,才放下心来,接着转了过来看着听歌几个人,“原来你就是那个,去年和我们老虎在醉莺楼一掷千金争花魁,争赢后把裤子都脱了却什么都没做就跑了,把人家花魁紫莺姑娘丢在那“对烛剪幽怨、吹笛到天明”,更让人家紫莺姑娘因此成为了整个长安城的笑柄的,长安第一纨绔——矮脚虎!?”
第112章
前面裴律虎还静静地听着,当听到自己过往纨绔的事迹,甚至还有点小得意地对着听歌挑挑眉,意思是“兄弟,我不赖吧”。
听歌只好硬挤着脸部肌肉给了他一副“你厉害”的敷衍的表情。
接着当王五郎说到:“裤子都脱了却什么都没做”,听歌微笑着朝着裴律虎努了努嘴。
裴律虎只能以一副尴尬表情。
但当裴律虎听到王五郎说出”矮脚虎”几个字,瞬间就怒了,当下就冲了过去,揪住王五郎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叫我什么?”
因为裴律虎个子比一般人偏矮,这会听到别人叫他矮脚虎,刺到他的痛处,瞬间就暴躁脾气发作了。
听歌看到那两个人对一群人,竟然把人都打趴下了,当下怕裴律虎吃亏,连忙也走上前去,抓住裴律虎揪着王五郎的手,说道:“九郎,冷静一下”。
王五郎嘟了嘟嘴,却把双手往两边一摊,表达了个“不好意思”的意思。
裴律虎看他态度明显服软,就把揪住他衣领的手放开了,嘴里还恶狠狠地说着:“不要让我再听到那三个字。”
还没等听歌松一口气,就听到柴令虎开口说到:“矮脚虎,原来你躲在右威卫里,难怪找不到你”。
刚拉住一个,另一个又来了。在一旁的听歌、王五郎都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果然裴律虎瞬间又爆发了,转过去双手揪住柴令虎的衣领,眼里火光四溅,脖子上青筋直冒:”就是你,姓柴的,就是你第一个那样喊我的,让我在她面前没了面子!”
听歌正莫名其妙,王五郎突然拿胳膊轻轻碰了碰他,贱兮兮地说:“这里面看起来还有别的故事啊,哎,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听歌只能无语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矮脚虎。不过你也真够没胆子的,竟然躲到了右威卫来”,柴令虎语带嘲讽地说。
“姓柴的,我只是没空陪你玩,你还以为我是怕你吗!”裴律虎语气也针锋相对,”不过,我好像是有听说那天过后,你在长安城各个坊里到处找我,还放出话来,要打断我一条腿。”裴律虎依旧揪着柴令虎的衣服不放。
“不是一条腿,那些传话的人是不敢告诉你,我的原话是打断你的第三条腿。”柴令虎一改之前惜字如金的状态,却也显得有些云淡风轻地说到。
“果然不愧是我们老虎,有气势”,王五郎起哄道。
“姓柴的,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那我就再送你去床上躺一个月吧,啊哈!”裴律虎脾气也上来了,仰着头,举起了右拳,就要朝柴令虎脸上打去。
“住手,裴律虎!”突然一个声音传来,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众人都看了过去,只见一名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女子跑了过来,一把推开裴律虎,接着抬着头看着柴令虎关切地说:“柴小侯爷,你没事吧”,看到柴令虎把头扭到一边去,那女子又转过头来,看向裴律虎。
听歌这时才认出来,竟然是尉迟仙儿。
却听到尉迟仙儿气呼呼急急地说到:“裴律虎,虽然在禁中大家都很害怕你,说你是长安第一纨绔,说你是不良人,可我一直认为你不是那样的人。看你参加了右威卫,我还替你高兴,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想不到你是一个,遇到事情只会用武力去解决的人,裴律虎,你真的是太差劲了。”
说完,尉迟仙儿过头,看到柴令虎竟然已经向着新兵营门口走出一段距离了,就不再搭理裴律虎,连忙追了上去。
那个王五郎,双手枕着后脑勺,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嘴里还在说着:“不好玩啊不好玩”。
剩下听歌,他看了看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一群人显得乱七八糟的场地,看了看站在新兵营门口明显一副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小高阳公主,看了看站在一旁难得没有咧开嘴憨笑的裴铁柱,又看了看被尉迟仙儿训了一顿后,瘫坐在地一脸了无生趣的裴律虎,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十四章老虎的往事
三国时期,魏明帝曹睿派司马懿带兵出征辽东半岛平定公孙渊的割据势力,结果足足花了五个月的时间才从洛阳走到辽东,可为什么花了这么久时间?
当时司马懿率队从洛阳出发的时候,是坐船经黄河、漳河至邺城,但在那以后就只能下船,靠两条腿走路了。
而且,,因为士兵们走到辽东以后立即就要应付大战,所以途中还要注意保存他们的体力,不能走的太快。
加上,军士行进,是要各自带自己的武器干粮甚至衣服行李的。在那样的年代里,对于这种长距离的负重行军,不论对将领还是普通兵士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
当时北上的士兵们肯定一路都在想:还是到邺城之前的行军轻松啊,有船坐多好啊!
不止他们这么想,一代人杰司马懿肯定也这么想:这个时候,要是能开凿一条河就好了!
这样的话,东北一旦有异动,中原王朝就可以迅速发兵了。
说到底,公孙父子能够割据东北达五十年之久,时而宣布听从中原指挥,时而又宣布反叛,不正是因为拥有地利,加上当时三分天下,中原频繁用兵,曹魏大军不敢轻离中原么?
当然,在三国时代,这种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开凿一条如此长度的运河,在人力和财力上都不是未能一统天下的曹魏所能承担的。
不过,总有雄才大略的人愿意这么做。
五百年后,隋炀帝杨广凿通了自洛阳至涿郡(今北京)的运河。
这段路,司马懿走了整整一百五十天。同样的的路,大运河修好之后隋炀帝也走了一遍,只花了五十多天时间。
从整个中国的历史来看,隋朝大运河对于沟通中国南北,促进民族交流,维护国家完整统一,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
而对于当时大唐长安城的那些达官贵人们而言,运河带来的便利,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经由大运河,来长安城里南来北往的手艺人多了,南北各类特色吃食在京也可尝到了。
第113章
唐人爱吃鱼脍,这是一道来自江南的名菜。
鱼脍就是细切的生鱼片,通常用鱼为鲤鱼、鲫鱼和鲈鱼。新鲜透明的薄切鱼片在布上晾干后,切丝,拌上葱姜丝、蒜、芥末、酱醋等食用。
“这脍丝切得越薄越好,越能显示出操刀者的技艺。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裴律虎说得是眉飞色舞,“这家鱼脍的大厨,姓专,他切的脍丝轻薄得能被嘴吹起。有一天,空中突然狂风暴雨,一阵惊雷后,他切所有的脍丝都化作蝴蝶翩翩飞去。从此以后,他的本名大家都忘了,而长安城里的人都称他为圣手飞蝶专脍。”
自前日遇见柴令虎,又被尉迟仙儿误会之后,裴律虎一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先是在床上闷着被单躺了一天,然后今天还是被听歌叫上裴铁柱一起把他拉了起来,先是去殿前参与操练了一番,又被拖出来逛逛大街,用听歌的话,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多晒晒太阳,自然心情就好了。
一路上,裴律虎依旧两眼无神。
听歌想着宽慰他几句,于是就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这两日在宫里没遇见尉迟仙儿”,说完停了下来,看了看裴律虎,见他没有反应,又继续说到:“等我遇到她,一定会帮你解释清楚的”。
裴律虎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哦”。
听歌想着给裴律虎鼓鼓劲,便伸出手用力搂住他的肩膀,提高音量说到:“放心吧,以我的经验,我相信,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误会。”
裴律虎依旧无精打采地随口说到:“你的什么经验啊”。
“哦,有次,村里一对一向恩爱的夫妻吵架,后面才发现是误会,就是我给劝和好的。”
“夫妻?!”裴律虎总算有了丝精神,“听歌说别人是恩爱夫妻关系,那在他眼里,我和仙儿的关系岂不是”他竟然有点脸红了。
一旁的听歌,哪里会想到身旁的裴律虎的脑路这么神奇,只是看他恢复了点精神气,借机又就问到:“你跟那个柴令虎是怎么事?”
说到柴令虎,裴律虎差点当场跳了起来,“本来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你也知道的,我那时整天就在长安城各处坊里玩耍,后来有人就称我为什么“长安城第一纨绔”,我倒也无所谓。可是后来,在武德八年末,也就是前年年底,我十一岁寿辰的时候,那时我在平康坊宴请宾客,就让人去西市提前聘请了当时长安城最火的龟兹舞娘花如意来表演,可结果宴席都开半天了,不见花如意来,差人去问,才发现那花如意已经被人半路抢走了。满堂宾客都在等着,可压轴的舞娘来不了,你说气不气人。”
“抢走花如意的人,就是柴令虎吧。”听歌接着问到。
“是的,就是他。”裴律虎带着不忿接着说,“之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可从来没见过,更不知道他竟如此目中无人,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你不会那会就带人去找他打架吧”。
“没有,那会他把人抢了送进他们国公府了。我再纨绔再嚣张也不会去他们国公府去闹。”
“那后来呢?”听歌又问到。
“那天以后,我就憋着一口气,后来派出我手下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到处盯着柴令虎,只要哪里有他出现,我也在那出现,而且,和他抢最好的位置,最好的酒、最好的姑娘,他敢抢我的舞娘,我就敢砸他的场。”裴律虎开始忆起来,还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你够无聊的。”听歌听了以后,选择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啊,现在想想,是够无聊的,不过那时,就想着心里一口气咽不下去,那时我和柴令虎之间倒也是互有输赢。不过后来,在去年四月,我听说柴令虎看上了醉莺楼的紫莺姑娘,而紫莺对柴令虎也颇有几分意思,我就又去了,那柴令虎虽然出身尊贵,可他却没有我有钱”
“人家既然相互有情意你这已经不是无聊了,是无耻。”听歌抬起右手,对着右侧的裴律虎甩了下手,加快步伐走出几步,表示着不屑。
“别啊,我的大侠”,裴律虎连忙说到,“后面我不也什么都没做吗?”
听歌想到那个王五郎说裴律虎脱了裤子什么都没干,倒也稍稍消了点气,抬了抬下巴,示意裴律虎说下去。
“那会,醉莺楼举办花魁大会,我就盯着紫莺姑娘,往上抬着价格,把她抬成了花魁,把柴令虎压了下去”,裴律虎说着,舔了舔嘴唇:“也是那里,我第一遇见了仙儿”。
“尉迟仙儿?”,听歌不解地问到,“她怎么也去醉莺楼里,那里不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吗?”
“后来才知道,她是娘子军统领将军,而柴令虎的母亲正是娘子军的创建人。他们早就认识,那天仙儿是受霍国公,也就是柴令虎的父亲柴绍的嘱托,去找柴令虎府去的。”
“也是,虽然我大唐民风开放,不过女子去青楼这种事,我看也只有尉迟仙儿将军敢做得出”。听歌倒对尉迟仙儿有了几分钦佩。
“是啊,我也是那样觉得”,裴律虎明显情绪又高了几分。“本来,我们纨绔子弟之间可以斗气,但那都是在风月场上,凭的是各自本事。嗯,大侠,别这么看着我,好吧,银子本身也是本事的一种”。
听歌表示无话可说。
“那柴令虎那天看被我压下了,竟然当场翻脸,要对我动手,他可就一个人,我可是特意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去等着看他笑话的。”
“狐朋狗友?”,听歌今天已经第二次听裴律虎用这个词,不由皱皱眉头表示不解。
“可不就是狐朋狗友,一群人上去,却被柴令虎那么随便几下就打倒好几个人,我那晚是高兴,酒喝多了,反应不过来,竟然两下也被他制住了。还好,这时仙儿来了,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仙儿”,裴律虎眼神又迷离了起来。
第114章
“我那时只听到一声“住手,”就见到仙儿她冲了过来了,那醉莺楼是型天井结构,中间是上来的楼梯,那会楼梯上都挤满着人看热闹,仙儿就那么踩着楼梯的护手边,左踩一下右点一下,几步就跳到三楼上来,然后她劝住了柴令虎,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时仙儿和柴令虎说了什么,只记得仙儿是那么美,那么撩动我心。”
听歌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事,又问到:“后来呢?”
“那柴令虎看到仙儿来了,就放开了手离去,但他临走时又说了句“矮脚虎,明日午时,圣手专脍”,这是约我在那里见面。”
“圣手专脍?”听歌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
“那是一处食肆,听歌大侠,你初来长安城不知道也正常,刚好那食肆就在这附近,我带你们去,走,我们边走边说”。裴律虎指着路,示意听歌和裴铁柱跟上。
等听歌和裴律虎,裴铁柱三人踏进那家装修得极具江南特色的食肆大门之时,他们没注意到,坐在里面的一名看上去满脸皱纹的和尚刚好抬起头,看到他们三人,然后在嘴里低声说了句:“好一个命相”
正在招待他的店小二还没反应过来,那和尚后面嘴里说的什么却已经听不清楚了。
趁着上菜的间隙,听歌环顾四周,这家食肆的布置倒是极具江南特色。
食肆里只有七张按唐人习惯跪坐的塌,却也不按常见的规矩摆设,而是仿鱼脊的弯度摆放。
今日位置却几乎都空着,除了此时听歌他们三人坐在鱼脊位置的桌上,只有“鱼头”位置的那张塌旁正跪坐着一名和尚打扮的老者。
在鱼尾位置的边上,端坐着一名眼睛上蒙着黑布条的瞎子琴师,正在拉着近年来风靡长安城的胡琴。
本来传统柜台的位置,却是摆着一个案板,此时一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在操刀,但见刀片在他手上上下飞舞,不多时,一条鱼已经被剃出骨头,鱼肉也被剃成大小相同的薄切片。那名主厨的小伙子放下手上的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是没达到一指一百零八刀”。
听歌眼力极好,但那名主厨在切鱼脍之时,听歌却也看不清楚那把舞动的刀,直到此时,那主厨停下刀,听歌才看到他用的刀,却是愣住了,一般用做鱼脍切片的刀是越薄越好,而那位小伙子用的却是一把刀背一指宽刀刃没开锋的钝刀!
跑堂小二端了上来,几人各自夹了一口品尝。
“自从那个圣手飞蝶专脍离开后,这家鱼脍制作手艺不行了。难怪平时都要预定,现在却没什么人”裴律虎也轻叹了口气,接着问到:
“你们知道仙儿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听歌面带微笑着摇了摇头,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裴铁柱则又是咧开嘴憨笑。
“那晚我喝高了,而仙儿又站在我的面前,我鬼使神差地就那么地伸出手去拉仙儿的手,结果,她一把甩开,不屑地说了句:酒色之徒,然后就走了。”
听歌憋着笑:“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那晚仙儿都走了,把我的心也勾走了,我哪里还管那什么紫莺不紫莺的,我就也去了。第二日,我便带着几个人来到了这个食肆,等着柴令虎前来,午时前柴令虎竟然就一个人来了,我知道他的厉害,他却还把我当做昨日醉酒毫无反手之力的我,不把我放在眼里,结果被我先发制人,一拳直接轰在他鼻子上,当场打折了他的鼻梁,那柴令虎也真够狠,就那么挂着两条鼻血顶着个歪鼻子还冲过来,那时我带了那么多人,他却也不管其他人,就盯着我一个人打,而我带的那些狐朋狗友竟然都不敢上,就站那看着我和他就那样你一拳,我一拳的打来打去”。
“后来呢?”
“后来我们都被这那里面的店掌柜“圣手飞蝶专脍”左右开弓,一手拎着一个人的领子,给扔了出去”。
听歌哑然失笑。
“我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那些狐朋狗友绝交,整天称兄道弟的,关键时候却看着柴令虎的身份不敢上,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裴律虎说起来依然带着愤怒,“那次我真的是鼻青脸肿,休息了一个多月才消肿。不过柴令虎也没讨到好,他被我打折了鼻梁,听说家后也躺了一个多月没好意思出门见人。”裴律虎刻意装得风轻云淡地说。
听歌做了个,我只笑笑不说话的表情。
“后来就是玄武门事件了,一向宠我的叔父就把我关在府里不让我出来。我也没有再遇见过柴令虎,只听说他有找过我。不过我也没空理他,我派人查清楚了尉迟仙儿的身份,说来也好找,毕竟仙儿是那么引人注目的人”裴律虎说着无视听歌的窃笑,接着说:“在九月,我就加入了右威卫,这几个月都在这边。直到前日遇见柴令虎。”
听歌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心中想到:“这事情的起因也就是两个纨绔的无聊举动,如果有机会还是要好好劝解一下。”
:)
这时就听到外面一阵吵杂声。
少年人本就好热闹,当下裴律虎已经冲了出去,听歌和裴铁柱也跟了出去。他们三个人站在食肆门槛上居高临下望去。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依稀看出是件道士袍样子、满脸尘土脏兮兮的看上去也就一七岁的小男孩,正跪在地上。旁边躺着个同样穿破破烂烂道袍的人,一动不动的。
那小道士正跪在地上,看上去小小年纪,可嘴里却条理清晰、字正腔圆地说着:“求好心人赏点铜板,收敛了我师父的遗体,小道士愿意卖身葬师”。
围观群众纷纷议论:
“哎,这个可怜孩子,没名没姓,是他师父捡来的,师徒二人相依为命,就住在前面那个破庙里,平时主要靠那老道士帮人占卜问卦糊口。”
“这小道士倒也孝顺,他师父前几日病了,小道士还挨家挨户地到处乞讨,为他师父讨口吃的。我看他可怜,还要多给他几枚通宝,他却说我只要给师父讨一口吃的,日后他还是要还这份吃食的恩情,更不拿那铜板。”
“这师徒也是热心肠,平素在这一带,有哪家有红白喜事的,都是主动帮忙,也不要报酬。可怜啊。”
小道士听了,再也忍不住,开始无助地哭了起来。
第115章
旁边围观的人中也有不少人在偷偷抹眼泪。可现在的老百姓,自己生活大都不宽裕,却也只能有心无力。
听歌转身问裴律虎:“有带银子没?”
裴律虎一副我明白的表情,大咧咧地伸手到怀里,然后急急摸了几下,面露苦笑地说:“我没带银子”,看到听歌疑问的表情,又补充道:“我一大早被你们拉去操练,完了又直接被拉出来逛街,加上最近基本都在驻所里,就没想过带银子”。
听歌看了看裴律虎,也是,自己这三个人都穿着操练时的训练服,就是玉佩也什么的都没有佩戴。
这时,只听到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小乞儿,十两银子,够不够”。
众人抬眼望去,却是一名油头粉面纨绔子弟打扮的年轻人。
“这不是前门的罗小郎君嘛”。
“他可是兔儿爷,这孩子要落他手里,可就有罪受了”
听歌听了顿时不忿,按大唐律例,如果卖身,就是要入奴籍,就等同于私人财产,可由人随意处置。
裴律虎也看到那名公子哥,却是认得,他正要说话,却看到刚才也在食肆里坐着的那名老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名小道士面前。
听歌从后看去,虽看不见老和尚的表情,但在此刻喧哗的大街上,却奇怪地能清晰地听到那老和尚祥和的说话声:“小娃娃,我可以帮你,但你要拜我为师,好不好?”
听到那老和尚的声音,本来吵杂的围观众人竟然都安静了下来。
“可是,你是和尚,我是道士,师父说过和尚和道士不是同一个祖师爷的”,小道士一本正经地道。
“如果我说可以,你相信我吗?”老和尚继续着循循善诱。
“好,我相信你,师父”,小道士盯着老和尚的脸看了半晌,突然说到,然后就要跪拜。
“等等,我说和尚,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那名罗小郎君挤上前来,他身旁跟着几个恶奴已经在卷袖子。身边的百姓已经有人在偷偷往后躲避。
那老和尚转过来,却不害怕,只把视线望向听歌三人所在。
听歌就拍拍裴律虎肩膀。裴律虎早已按捺不住,顺势跳了出来,上前挽住那罗小郎君的脖子,那罗小郎君也认出了裴律虎,嘴里结结巴巴地说:“裴小郎君,您老怎么也在这?”
裴律虎做了个借一步说话的动作,自把罗小郎君架到一边去“讨论讨论”。
这边那老和尚朝听歌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听歌连忙躬身礼。
那老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块,转身朝众人说,谁能帮忙处理老道后事,那老道平时在街上就人缘甚好,当下自有街坊邻居领了银两去办理。
这时天空变得阴沉,要下雨了。
那老和尚走进食肆,拿起自己的行李,对着小道士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小道士却望向外面,老和尚知他心事,正欲开导。
一旁的瞎眼琴师却开口了:“小娃娃,放心去吧,你师父的后事,我们自会帮衬。”
小道士知道琴师一向颇有信誉,当下就跪下朝他磕了几个头,又转身朝外面围观众人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用着稚气未脱的声音朗声说到:“我谢过诸位了。”
琴师又转向老和尚方向:“不等了?”。
老和尚微笑着到:“不等了。”顿了顿又道:“我已经等到了”。
琴师也笑了。
:)
半个多时辰后,等裴律虎到食肆。
听歌却看着裴律虎在那微笑。裴律虎莫名其妙:“老和尚那边已经处理好了,我还不放心,亲自送他出的城,我量那姓罗的也没有胆子再追上去,只是,大侠,怎么了?”
“没事,只是你看,我们都没带钱,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想想,我们这份饭钱怎么办”
听歌、裴律虎等三人,离开食肆的时候,在门口与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擦肩而过。
那男子愣了一下,过头看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嘴巴里喃喃说到:“含德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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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身材修长的男子走进食肆,先左右观看了一下,就径直走向了那名瞎眼琴师。
那名琴师眼睛虽然瞎了,可听觉明显很灵敏,待那脚步声到了跟前,瞎眼琴师开口,缓缓地道:“你来迟了,李淳风。”
“章先生”,唐时对手艺人都尊称为先生,李淳风略带歉意地解释到:“我年前上书,对道士员外散骑郎傅仁均所著的《戊寅元历》提出的十八条意见,当今皇帝采纳了其中的七条,这里面就包含有关于农时节气的推算。因为今日是二月初二惊蛰日,所以一早我就被叫进宫去,和太史局同僚一同测算今年雷公到达的时辰,到刚才才得空赶来。”
太史局自古以来都负责勘定天象地道,设定气象农时,关系着天下的耕种农收,责任重大。瞎眼琴师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这时,那名持钝刀的主厨小伙从案后探出头来问到:“小白脸道士,你算的雷公今年几时会到?”。
李淳风身材修长,皮肤白皙,在崇尚武风的大唐初期,“小白脸”就是近乎废物的代名词,可此刻李淳风被叫做“小白脸”却没有丝毫气恼,明显是和那主厨小伙子早已相熟,加上本身涵养好的缘故。
“太史局众人根据过去几年的记录,推算出今年惊蛰日雷公有很大可能不会降临,只有那傅仁均和我算的是今日雷公便会降临,不过傅仁均算的是酉时一刻,而我推断还会晚一个时辰。”,李淳风随口到。
现在时间已经快到酉时一刻了,还没听到雷声,食肆里众人不再言语,都安静地等待。
可等过了酉时两刻,雷声还是没有落下来。
李淳风洒然一笑,朝众人行了个礼,就要离去。
那持钝刀的主厨突然想到:“对了,小白脸道士,那“泥菩萨”大师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个小道士。”
“一个小道士?”,李淳风掐指算了一会,然后就看向师叔离去的方向,那是在南边,他在心里暗暗道了句:“师叔,你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既然今生无缘再相见,师叔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