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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少年意气

    苏府上下有很多丫鬟,高矮胖瘦美丑全都齐全,尤其是貌冠苏府的大丫鬟素月,身段容颜,就算是放在偌大梁都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但苏澈年纪还小,从未在男女之事上逾越过,连牵手都没有,更别说像现在这样。

    周子衿慢慢收剑,神情淡淡。

    苏澈手掌微颤,明明心里既慌乱不知所措又怕的要死,可偏偏抬不起手来。

    腿都软了。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做错便要补偿,欠人恩情就要回报,以身相许便是这么来的。”

    苏澈脑海里一番混乱,忽而便听到眼前人清淡开口。

    他如同被兜头浇了一桶凉水,慢慢抬头,看向对方。

    周子衿自己退了半步,轻轻抬手整理了下胸前起皱的衣衫,“不过你不要误会,刚才的确是我没躲过。”

    苏澈本来还是五味杂陈,心神有些莫名的烦忧,此时听了,顿时一松。

    “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所说的话,因为爱都有可能是假的。”周子衿话毕,悍然出手,一掌劈向苏澈左肩。

    在她语气微冷的时候,苏澈已经有所察觉,此时危险如同麦芒入袖,他整个人骤然绷紧,随即抬臂,以小臂险之又险地格开,同时脚下一蹬,已是退出了数步之远。

    周子衿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和惊讶,她想过对方能躲过,不过即便是他现在的修为,也一定会狼狈才是,可没想到却如此轻易。

    甚至于,显得有些从容。

    苏澈揉了揉小臂,他看着周子衿白皙修长的手掌,咬了咬后槽牙。

    明明都是骨头外面包的皮肉,对方的力道却大的惊人,而且他知道,这还是她收了力的。

    “你是觉得颜玉书的打算不太好?”周子衿把剑一抛,长剑插回兵器架里。

    苏澈之前已经将事情都告诉她了,自然包括颜玉书在返程时所说的那番话。

    此时,苏澈一边活动着拳脚,一边道:“也不是,就是觉得这种事一看就是大有文章的,父亲已经着手了,我们就没有插手的必要了吧。”

    周子衿点点头,取了一旁的水囊喝了口,“你这么想是对的。”

    苏澈眼一亮,“子衿姐也认同?”

    周子衿站如青松,手在一旁兵器架上摸过,“认同谈不上,如果是站在府上的立场,你刚才是为这个家和家里人考虑,不轻身不涉险也不引祸,是好孩子。”

    苏澈撇撇嘴。

    “你会是义父的好儿子,苏府将来的少将军,可以走义父的路,学习兵法,慢慢走入朝堂,接管平北军。”周子衿一笑,“你会成为让所有人放心的平北将军,但在别人的眼里,也止步于此。”

    苏澈微微皱眉。

    “小孩子不要老皱眉头。”周子衿看他一眼。

    苏澈收拳,摆了伏魔桩的静桩站了。

    周子衿说道:“为什么说是“闯荡江湖,游历天下”?人要有股精气神,无论学文还是习武,不是要你莽撞,而是有一种冲劲儿。”

    苏澈有些似懂非懂。

    周子衿见此,只是道:“有些东西不需要你考虑太多,年少轻狂不可取,可不能失了少年意气。”

    苏澈一愣。

    “义父对你的期望和殷切太重,但这不是你必须要走的路和承担的担子,这只是一条顺境的路,在你还未找到自己的选择时要走的。”

    周子衿脚尖朝前轻踢,一杆大枪从兵器架中飞出,被她一把握住,“当你有了自己的选择,你才能去判断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而这条路,就会成为你最后的选择,也是永远不会偏离的一条大道。”

    她并未像那些耍枪的江湖人那般抖出枪花,而是大枪以臂缠,直指苏澈。

    “你练桩四年,强身健体,至此开始,才是真正修行。”

    “修…行?”苏澈轻喃一声。

    “是要一辈子靠桩功炼体强身,还是真正习武修行,自己选吧。”周子衿目光冷淡,薄唇轻抿,如刀锋弧寒,似冷月挂霜。

    若有若无的杀气飘散像雾,虚幻不真却偏生给人无限压力,如秋风般袭体的寒凉,无时无刻不给人一种想要颓废放弃、就此低头的念头。

    苏澈喉间咽了咽,只觉刚刚活泛起的一身气血由热转凉,本是刚刚有了无数力气的双腿偏偏像是灌了铅,难以抬起。

    他呼吸渐粗,就这么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周子衿,脸色很快涨的通红。

    “动起来啊!”他心里想着,咬着牙,无声愤懑。

    他缺了一股劲儿,一股习武之人的心气。

    周子衿静静看着他,眼底逐渐涌上失望,枪尖慢慢垂下,她以臂挽着枪,就要转身。

    “喝!”一声沉喝,犹如惊蛰春雷,少年意气,浑然炸响。

    周子衿不免抬眼看去,看到的是脸色微白,额头见汗的少年双拳紧握,目光如炬。

    苏澈轻喘着,脚下猛踏,从一旁兵器架上抽出一杆白蜡枪,双手一抖,红缨飘扬。

    “为什么会选枪?”周子衿忽然问道。

    苏澈微怔,是啊,身旁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刃全有,为何他会直接取枪,是随手吗?

    “红缨年少,志缚苍龙。”周子衿说了句,已是挺枪刺来!

    苏澈手托长枪,着空挡斜刺而出。

    “白蜡枪不是这么用的。”

    周子衿以枪杆将苏澈扫倒在地,枪杆轻弹成弧,风烈如火,“换刀。”

    “刀也不是这么用的。”

    “取剑。”

    “取棍。”

    ……

    半个时辰之后,夜幕而降,苏澈躺在校场上,浑身湿透,身旁到处是折断的兵器。

    “子衿姐,你觉得,我适合用什么兵器?”他喘着粗气,问道。

    周子衿将手里的大枪随手插进木架上,道:“按照你现在的力气和出招章法,用翁金锤吧。”

    苏澈偏头,看了眼身旁比脑袋还大,像两个金瓜一样的锤子,愣了愣。

    “手拿这个,感觉像是莽汉。”他咧嘴笑了笑。

    周子衿淡淡道:“你觉得我是认得的?”

    苏澈闭口不言。

    “拳脚身法之外就是兵器,兵器是身体的延伸,除却神功相较,人持兵与否也是天差地别。”周子衿道:“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离不开的剑。从来是你选兵器,而不是兵器选你。”

    她拎了水囊,走下校场。

    “举重若轻,举轻若重,轻重自如,练兵就是如此。”

    她走远,苏澈疲惫不堪地瘫在地上,看着天上,星星好像在眨眼。

    他笑了笑。

17.有教无教

    颜玉书被禁足了。

    除去上学堂由颜六和另外两名颜府的家丁一路护送到之外,他不能去任何地方,这一次颜琮是认真的。

    苏澈是第二天知道的。

    他坐在府中自己那间书房里剥花生吃,书房里还有个白胡子的老先生,这是苏定远请来的教习,负责教他读书写字。

    虽然苏定远对酸儒文人不甚在乎,甚至还有几分轻视,但苏家毕竟也是大梁名门,其中子弟怎能不会吟两句诗词,沾几分风雅?

    如今三国战事平息数十年,武道修行虽然依旧,但文人也渐渐复兴,连苏大少爷在逛那烟柳巷时,都会诵几首诗来装点。

    毕竟那是妙事,总不能在美人面前舞枪弄棒,那太过唐突,也显得太过粗俗。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老教习看着跟花生较劲的学生,手里端着茶,不紧不慢道。

    苏澈点点头,“先生说的是。”

    “学问不像是习武,错了便会走火入魔,伤身体。每个句读,每行文字,每个人的理解都有不同。”老教习摸了摸胡子,道:“刚才那句话,何解?”

    苏澈把花生咽了,拿手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嘴,这才道:“感性无知性则盲,知性无感性则空。”

    老教习愣了愣,皱眉思忖片刻,方颔首,“说得对。”

    “你喜欢读书吗?”他问道。

    苏澈想了想,摇头。

    “那你之前还说想东华门唱名?”老教习笑了笑。

    苏澈道:“颜伯父说‘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汉’,我想当好汉。”

    老教习看着他,说道:“人为名利,好汉能脱俗么?”

    “没有名利不就饿死了。”苏澈道。

    老教习点点头,看着走到门口外站着的苏大强,起身,“今天就到这吧。”

    苏澈连忙起身,习惯性抱拳,但半途改为拱手执礼,“多谢先生。”

    老教习敞开门,朝外走,苏大强也躬了躬身子。

    他在下台阶时脚步一顿,说道:“做事要喜欢才行,不喜欢的可以不做,文武殊途,人生短暂,莫要勉强自己。”

    等府中下人领着他走了,苏大强这才挠挠头,对跟出来的苏澈道:“少爷,这老小子说的是啥?”

    “怎么说话的。”苏澈不满看他一眼,道:“白老先生是名满大梁的学者,你岂能如此无礼?”

    苏大强只是嘿嘿笑着。

    “找我作甚?”苏澈靠在门框上。

    “颜公子被禁足啦。”苏大强连忙道。

    “禁足?”苏澈一怔,“为何?”

    “据老六说,是颜大人恼火颜公子多管闲事,不知轻重,让他好好反省。”苏大强说道:“除了学堂以外,哪也不准去,更不准……”

    “不准什么?”

    “最近不准跟少爷来往。”苏大强小声道。

    闻言,苏澈不由翻了个白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大强笑道。

    苏澈双眼一眯,“不知道怎么用词遣句就闭嘴。”

    苏大强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玉书现在在家?”苏澈问道。

    “这个时辰。”苏大强抬头看了眼天色,还未到午时,“肯定是在学堂。”

    “那你还愣着干嘛?备车。”苏澈道。

    苏大强一脸为难,“学堂在玄武大街,两刻钟的路呢。”

    “嫌远?”

    “昂,远了。”

    苏澈一噎,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阶上的汉子,放在平时,自己这么反问,对方一定会顺着自己才对。

    可现在,竟然是就坡下驴,反将自己一军。

    “我爹跟你说什么了?”苏澈眼珠一转,直接问道。

    苏大强连连摆手,“没说啥啊,就是府里的马累了,这么远的路,折腾啊。”

    苏澈气极反笑,“府上健马日行千里,就算是套车的马也可负重六百,区区两刻钟连内城都未出去,你跟我说马累?”

    苏大强见他似乎真是动气,当即搓着手不说话。

    “你不去我自己去。”苏澈撩袍,抬脚便走。

    “别,去,我这就去备车。”苏大强连忙道,眨眼不见了踪影。

    苏澈回书房把茶水喝了,看了眼桌上写的字帖和诗文,揉了,丢进一旁的纸篓里。

    ……

    鸿鹄学堂。

    这是梁都内贵胄和官宦子弟才会来的学堂,而开设这处学堂的,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邓启商,如今已经八十余岁了。

    马车在学堂旁的巷子里停下,苏澈撩开车帘,下去。

    鸿鹄学堂地处有些偏僻,虽处四大街之一,但当初为了营造一种读书的安静氛围,选址颇为讲究。

    所在坊市俱是老街坊和上了年岁的房屋建筑,东粱河有分支流过,古桥杨柳,青石板路,这里倒是风景适宜。

    苏澈走下青石台阶,在清澈的河里掬了捧水。

    “走,过去看看。”他说道。

    苏大强牵着马车,跟在身后。

    ……

    当苏澈走近的时候,隐隐约约能听见些诵读之声。

    “这位公子,您是?”有在菜地旁拿瓢浇水的青年抬头问道。

    苏澈抱了抱拳,“寻个朋友,他叫颜玉书。”

    他有些惊讶,在这四大街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还有人会单单辟出一块菜地,也太奢侈了。

    青年恍然,指了指不远处的学堂。

    “你忙。”苏澈笑着,悄悄走到窗边。

    上首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在打盹儿,堂下坐着二十几个孩童,年龄最大者不过十五,最小者七八岁,无一例外都身穿锦衣,腰间佩玉,有的在桌上还放着一柄君子剑,剑穗垂落,在清风中摇荡。

    颜玉书一身玉袍,领口微开,皮肤白的像是羊脂玉,此时头上盖了本书,正伏着身子,脸色不善地跟相隔的一人说着什么。

    其他人也有的低声说笑,有的直接下了位子在走动,男女皆有,脸上俱是欢欣。当然,其中也有睡觉的,还有个小胖墩在角落坐着低声啜泣,鼻涕泡都崩了两个。

    苏澈静静看着,他从小到大极少与人接触,府外的人除了颜玉书一家更是少得可怜。现在,看着学堂里的场景,他莫名有些羡慕。

    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微酸微涩。

    人孤独的久了,或许真的会想合群,而终日听大人的教导,少年心情太重,可能也想跟同龄人那样无忧无虑。

    苏澈还在安静想着,那边的颜玉书忽地起身,一撩袍摆,头上的书掉在地上,面前长桌掀翻,他跳起一脚,直接踹在了走道相隔的那人的脸上。

18.有教无教(下)

    “我去你大爷!”

    声音带着少年人还未变声的清脆,又有些因长时间说话而缺水的喑哑。

    这一声有若长剑破空,雷过黑夜。

    原本只是略微热络而算不上嘈杂的课堂登时一静,随即便是轰然的喧嚣。

    颜玉书抬手一指,脸色微微涨红,指着眼前被他一脚踹翻,此时正从散乱的书本长桌下爬起来的人,道:“我让你嘴臭!”

    “颜玉书,你找死!”那人从地上起来,脸色通红,猛地扑了上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课堂上的学生呼啦散开了。

    “牛贲,打他鼻子。”

    “颜玉书,咬他耳朵。”

    “用力啊!”

    “你踢他啊。”

    “哎,抠他眼睛啊。”

    “你倒是打呀。”

    而那上首的先生陈康终于醒过来,敲着桌子,吹胡子瞪眼,“别打了,有辱斯文,这成何体统?”

    可莫说是围拢的这些孩子,就连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也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丝毫不顾陈康的劝阻。

    发髻散乱,锦衣撕破,地上书本课桌乱作一团,两人在地上开始滚打。

    颜玉书身子骨本来就弱,可跟他扭打在一起的牛贲壮得跟个小牛犊似的,只是几个呼吸,颜玉书便气喘吁吁,被压倒在地。

    牛贲掐着他的脖子,脸色有些扭曲狰狞,“你不是狂吗,啧啧,这小白脸,真嫩啊,你该不会是个娘们儿吧?”

    有偷偷围观的女孩一下红了脸。

    这时,外面。

    刚刚跟浇菜的青年讨了瓢水喝的苏大强牛眼一瞪,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从窗户跳了进去!

    “你怎么了?”那青年好奇问道,顺着他的目光想要去看。

    苏大强连忙挡了他一挡,一连憨厚,“这水甜啊,从哪挑的?”

    ……

    书堂里的人还在拍手喝彩,先生陈康吼的急了在捂着胸口咳嗽,入耳尽是喧闹。

    一道身影如同冲进菜地里的野猪,飞起一脚便将坐在颜玉书身上还想说些什么的小子踹飞出去。

    “咳咳。”颜玉书捂了捂喉咙,脸上通红,看清是谁后,惊讶道:“阿,阿澈,你怎么来了?”

    苏澈没说话,伸手给他整了整衣领,拍了拍灰尘,沉着脸,看向那在地上哼唧几声爬起来的牛贲。

    “他是谁?”

    “哪来的?”

    “穿成这样,颜玉书的书童?”

    “隔壁私塾的吧。”

    有俩小子扶了牛贲起来,指着苏澈,“你是哪来的野小子,竟敢打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苏澈冷哼一声,脚尖一挑,旁边的小桌便被他踢了过去,直接砸在了那个伸手指他的小子手上。

    “哎呦!”毕竟还是小孩,此时被桌子砸了,剧痛之下,哇地就哭了。

    他这一哭,那被苏澈一脚踹飞的牛贲看着那冷淡的眼神,嘴一瘪,也哭了。

    苏澈一愣。

    啪,

    肩膀顿时一疼。

    在他愣神的时候,那陈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下来,此时手里拿着一根编织的柳条,方才就是用这个抽的他。

    颜玉书眼一睁,连忙去揉苏澈的肩膀,“疼不?”

    说着,他猛地抬头,“先生,你干嘛?!”

    “他是谁?哪来的?”陈康咳嗽一声,厉声道:“下重手打人,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两人还在哭。

    苏澈看着被抽过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感觉。

    “他们打人,你不管?”他问道。

    陈康冷哼一声,“都是同窗,什么叫打人?”

    苏澈无声一笑。

    “你小小年纪,下手不知轻重,你家大人是怎么教的你?”陈康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看你也不像是那些没教养的普通百姓,把你爹叫来,要不就报官。”

    堂中原本围观的人都在看着,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颜玉书双手握紧,显然是忍耐到了极致。

    苏澈却拽了他胳膊一下,他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老者,道:“您是教学问的,就不问问刚才事情的缘由?”

    “你还知道学问,缘由,什么缘由?”陈康脸色一沉,“你在这打人还想强词夺理?”

    苏澈想讲道理,“我只是觉得事情还没弄明白,您未免太武断了些,我闯进来,的确该受这一鞭,可......”

    啪,

    苏澈脸色一寒,那柳条被他抓在手里。方才他话还没说完,对方竟然还想抽他!

    “你还敢躲?”陈康瞪了瞪眼。

    “过分!”苏澈吐字冰冷,手上用力一拽,陈康手里的柳条登时脱手。

    “胡闹,没教养,以下犯上!”陈康伸手指着他,气的浑身哆嗦。

    “够了!”颜玉书喝了声,指着牛贲,看向众人,道:“你们也知道昨日大行寺发生的事情,他说‘要真有被拐骗的孩子也是活该,谁让他们蠢。’我跟他理论,他反拿我相貌说事,牛贲如此辱我,我难道不该打他吗?”

    四下的人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而就算是原本一脸好笑的人,表情也敛了敛。至于那牛贲,也是啜泣了一声,没言语。

    苏澈只是心中一笑,他就知道颜玉书虽然性格冲动,但从来不是鲁莽之人。至于自己出手帮他,也无需问对错。

    颜玉书接着一指脸色阴沉的陈康,道:“身为代课先生,你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动手打人,你还有先生的样子吗?”

    “放肆!”陈康脸色一红,眼眸仿佛欲要噬人一般。

    只不过他知道眼前这少年的父亲是谁,御史在文人眼中可是一把剑,斩武夫斗文官的剑。他陈康就算是再不满,话也只能咽在肚子里,而不敢说出来。

    颜玉书冷笑一声,又一指那一直在角落里的小胖墩,道:“半月前成大人入狱,但成浩的束脩(xiu修)可是交到了年底,他功课比你们哪个人差了?凭什么就欺负人家?”

    说着,他看向脸色红白相间的陈康,道:“你身为先生,竟然还落井下石,区别对待,误人子弟,你配当这个先生吗?”

    “混账!”陈康再也忍不了,抬手就要甩出耳光。

    但苏澈比他更快,出脚高抬,竟是代替了手掌,以鞋底给了这陈康一个耳光。

    脚下的灰尘扑了陈康满头脸,他颤巍巍地指着苏澈,目呲欲裂,“没教养...没教养...”

    苏澈上前一步,一把拽过对方的衣领,本是温润的脸上如布阴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管我苏府家教?”

    一听苏府二字,陈康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唰地白了,喘气都慢了慢。

19.为侠者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能称“府”的很多,梁都大小官员遍地,处处成府。

    但苏府只有一个,那就是朱雀大街上的平北将军府。

    而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陈康先前见这小子身穿寻常布衣,还以为他是普通人家最多也就是商贾之家的出身,这样一来他自然没有什么顾忌,而像这种愣头青最好对付,只需要敲打敲打他家中长辈即可。也就是先前他直接说让对方家里人过来,或是以报官恐吓。

    但他哪能想到,苏澈穿衣只是为了舒适而非华美,更不在炫耀。更何况,他是在听讲白老先生的课业后直接出门的,他上课跟笔墨纸砚打交道,因此穿的都是素月缝制的布衣。

    这一下,‘苏府’二字一出,不光是原先凶狠傲慢的陈康,就连四下的少年少女们都懵了。

    他们虽然也都出身官宦人家,甚至有的还是皇亲贵胄,可他们的父辈在面对苏定远的时候气势总会弱几分,只因为他是当朝武官之首,梁帝亲赐的“护国柱石”。

    颜玉书挑了挑眉,一把揽住苏澈的肩膀,面向四周,道:“你们还真是不怕给家里惹上祸事,竟然敢围殴将军府的少将军!”

    牛贲一慌,上前时冷不防看到了苏澈的侧脸,连忙止步,接连摆手,“没有,我连还手都不敢,这围殴更是从何而来啊,颜少爷,您别乱说话呀。”

    颜玉书秀气而冰冷的眸子一瞪,“你出言不逊可是事实?”

    “这...这...”牛贲急得满头汗,仓促间,他一指面色苍白的陈康,道:“是他,他才是出言不逊的那个,他还动手打人了呢,我作证!”

    “我们也作证!”

    “是陈康目无尊卑,是他打人。”

    “对对对,是他打的人。”

    牛贲的话仿佛是开了个头,周遭的人纷纷指点着浑身哆嗦,嘴唇青紫的陈康,如同他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一般。

    苏澈见此,松了手,陈康跌坐在地。

    “走吧。”他说道。

    颜玉书看了眼乱糟糟的课堂,勾着他的肩膀,“那就走,请你去喝豆花。”

    ……

    两人坐着马车离开了,苏大强临行前还跟那青年赞叹这水真甜。

    青年看着他们马车驶远,笑了笑,也舀了一瓢水,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学堂,没说话。

    ……

    “太爽了!”

    颜玉书坐在摊位上,一碗热腾腾的豆花他还没吃多少,只是一个劲地在说刚才的事情。

    苏大强捧了碗坐在车辕上,此时看着,偶尔笑笑。

    苏澈看着对面眉飞凤舞的颜玉书,低头吃了口豆花。

    “你这武功真没白练啊,我当时都没注意,还以为今日必要受辱了。”颜玉书挥了挥拳,一脸兴奋,“结果你猜怎么着?噌的一下,我眼前一花,那牛犊子的玩意儿就飞出去了,你简直是神兵天降哇!”

    苏澈摆摆手,一脸笑意,“哪有那么夸张。”

    “别谦虚了,那牛贲也是武勋之后,听说也是泡药浴,请了供奉修行来教武的,我看他根本打不过你。”颜玉书一脸与有荣焉。

    苏澈轻轻一笑,牛贲是学了拳脚套路的,这一点他能看出来。

    而之所以打不过自己,原因在于自己抢占先机,以气势压迫,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自己确实要比对方厉害。

    隔三差五有周子衿给自己喂招,就算现在还没学什么武功,那也不是牛贲那莽汉能近身的。

    更逞论在他们这个年纪,基本就是看体型比力气,自己虽然体型不占优,可无论力气技巧,还是体魄,都比牛贲强了不知多少。

    苏澈根本没放在心上。

    “咳,不如让苏世叔上我家,劝劝我爹吧。”颜玉书有些不好意思道。

    “劝什么?”苏澈问道。

    “让他同意我习武。”颜玉书手拿筷子,比划两下,“若是我手上有剑,哼哼,看谁还敢惹我。”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澈忽而想起那在学堂里,不乏有人的桌上放置着君子剑,那可并非是什么装点,而是开刃的兵器。

    不能说是后怕,只能算是当时大意了。

    如果当时在自己背后的不是陈康,或者说他手里拿的不是柳条而是拔了剑,那这么做的后果先不论,自己起码也是要出事的。

    苏澈下意识握了握筷子。

    这只能算是在场的都是小孩子,没有到以命相搏或是伤人杀人的地步。

    哪怕言语上的侮辱的确让人恼火。

    “你在想什么?”颜玉书吃了口豆花,眼睛明亮。

    苏澈摇头,“我在想你何苦跟牛贲争论呢,如果我不在那的话,恐怕你得挨揍。”

    “这倒是真的。”颜玉书煞有其事地摸了摸下巴,然后道:“不过这不是争论与否的事情,而是有无必要。”

    “什么?”苏澈不解。

    “他说那些被拐卖的人活该,就冲这句话,我不能忍。”颜玉书正色道:“他家也是武勋贵,在军中地位不低,他将来是要治军的,若将领品行不端,手底下的兵能有什么好?”

    苏澈没说话,不是不认同,只是觉得牛贲现在这样,将来说不定就会有所改善呢,这是谁也说不准的。

    “你肯定不怎么认可我说的话。”颜玉书笑了笑,“他以后能不能学好谁也说不准啊。”

    苏澈一怔,自己的确是只想到了一面。

    “我这才是尽了为人师的职责。”颜玉书眨了眨眼睛。

    苏澈一笑,“哪怕是挨揍?”

    颜玉书表情一收,稍稍认真道:“起码他也是吃了我不少拳脚,日后心思再有的时候也会想到今日,也算是给他上了一课。”

    苏澈微微凝目。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想习武,想修行,想跟那些大侠一样行侠仗义。所以啊,像是遇到这种事情,总该是要有人站出来的。”

    颜玉书说道:“不只是牛贲出言无忌,还有他们欺负成浩,陈康纵容不说自己还教导无方,他的品行如何能当老师?”

    “大侠管的都是家国大事,江湖纷争。那这些小事也得有人管吧,而且大侠也不是生来就是大侠的,他也是从小侠当起来的,总得一步步得到别人的认可才是。”

    颜玉书笑着说道:“就像是这种事情,现在就很好啊。”

    苏澈看着他明朗的笑容,心受感染,也笑了。

20.多思量

    回府时,苏澈的心情不错。

    苏大强却是多看了他几眼,然后去了马房。

    校场上,周子衿剑出如长虹,明明是午后光景,偏生的满院皆寒。

    苏澈敏锐地察觉出她心情不对,悄悄绕上回廊,打算避开。

    “站住。”不咸不淡的一声,苏澈听话地停下步子。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无论这次周子衿说什么,他都不会再上这校场挨打了。

    虽然是为自己好不假,可老是这么挨揍,还是被女人打,他忍不了。

    “上来。”周子衿淡淡道。

    苏澈抿着嘴,下意识抬脚,但一下顿住,不走了。

    “上来。”周子衿娥眉一挑,长剑在手抖出个剑花。

    苏澈一脸灿烂,手按栏杆便跳了出去,“子衿姐还在练剑啊,真是功行不缀,怪不得能有如此武功。”

    “呵呵。”周子衿看他一笑,“你想不想也有如此武功?”

    苏澈微微仰头,干干道:“修行要一步步来,水到渠成,不急,不急。”

    周子衿点点头。

    此时午后阳光洒落,却有微风习习,不冷不热,正适合做些什么。

    苏澈看似平稳站着,姿态随意,实则脚底生根,周身已是凝铸到了极点。

    “紧张什么?”周子衿眯眼一瞧,轻笑,“你莫不是以为,就凭所会的一门桩功就能在我面前站住?”

    苏澈也不藏了,双腿微屈,双臂微抬,桩功已成。

    “来吧。”他低声道。

    周子衿一笑,声若清铃,可在这轻笑还未散去之时,她已然出手。

    如清风,如惊鸿,在苏澈眨眼刚睁的瞬间,三丈之外的周子衿已经近在身前三尺。

    苏澈喉间咽了咽,眉心刺痛,一柄长剑便抵在那里。

    周子衿持剑,目光微凝,森然而寒。

    一丈之地有若冰封,让人只欲发颤而不知其他。

    苏澈浑身一颤,只觉双目如灼,目光偏开,更不敢直视。

    唰,

    周子衿收剑,微微弯腰,伸手,屈指在眼前人的额头一弹。

    苏澈噔噔退了两步,每一步都重若鼎落,而胸腹脑海内更是有片刻的翻涌,让他数息才回过神来。

    他有些赧然,也有些不忿,心里更多的是羞恼。

    周子衿看着他的模样,娥眉舒展,“记住我的话,你只是在强身炼体,而非习武修行,遇事三思,莫要强出头。”

    说完,她便转身欲走。

    苏澈一愣,随即道:“你知道学堂的事了?”

    他不觉得是苏大强说的,而他和颜玉书自学堂离开后又去吃了豆花和烧饼,一个时辰已过,像这种关乎官宦勋贵子弟的事情,在梁都内向来传得很快。

    周子衿道:“半个时辰前,宣威将军牛敬忠父子来府上赔礼道歉,义父在外未归,被我挡了。一刻钟之后,吏部侍郎父子、京都左将军父子、礼部尚书的两个孙子总共十多个官宦出身的长辈后辈登门,想求见义父和将军府的少将军,以表歉意。”

    听她说完,苏澈不由张了张嘴,这些人都来赔礼道歉?他到底还是小看了苏定远的身份。

    “怎么样,少将军,奴家说的,您可还满意?”

    冷不防,周子衿突然作小女子姿态,腰身微欠,低眉顺眼,眸光轻颤,如含情脉脉,柔软似水。

    苏澈喉间一干,一时竟讷讷说不出话来。

    周子衿脸色一冷,淡淡道:“陈康投东粱河自尽了。”

    苏澈还沉浸在方才所见的风情之中,这一语却如冬日寒冰入怀,让他登时回神。

    “投河自尽?”他张了张嘴。

    “误人子弟还出手打了将军府的少将军,他自知罪该万死,怕少将军点兵拿他家人,为了不连累家人便投河了。”周子衿说道。

    “这...怎会如此...”苏澈虽然心智早熟,可从小到大,跟人打架都没几次,杀生更是未有,更别说这种将人逼死的情况了。

    他们苏家治家素来厌恶仗势欺人,可他现在,确实就是他逼死的陈康啊。

    苏澈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周子衿见他如此,本来还有的训斥便不忍心说出口了,当即,只是上前几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颜玉书抱打不平没错,牛贲敢打他是因为父辈官职相近,而且不过是后辈童言无忌的口角,就算真伤了也算不得什么。”

    周子衿说道:“可你不一样,父亲在大梁一人之下,莫说是他们的父辈,就算是皇亲国戚都不敢触怒父亲鼻息。你这一动手,该是多大的风浪?”

    苏澈抬头,道:“可我跟他们同龄......”

    周子衿淡淡一笑,“你可见皇子有跟百姓之子那般撒尿和泥,在沟里打滚的?”

    苏澈抿了抿嘴,没出声。

    “虽然比喻不恰当,但你要知道,父亲“护国柱石”的名号有多重。”周子衿道:“而且,武勋之后多执剑,你能被老迈陈康以柳条打了,那若是他人用剑呢?”

    苏澈已经想到了这点。

    “你想的太简单了。”周子衿道:“今日之后,父亲政敌或是暗处宵小,便会知道将军府对小少爷的保护不力,说不定就会行暗杀之举。”

    “这不会吧?”苏澈低声道。

    周子衿无声一笑,“你要走的路还长,要学的东西还多。今日你当了这一声‘少将军’,外人如何想,苏清又会怎么想?”

    苏澈睁了睁眼。

    “颜玉书没心没肺,我知道话不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周子衿语意微深,“但你要记住,别人猜到和自己说出来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应巨侠,早年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也是直到他功成破甲之后,才敢在江湖上留下名号。”

    苏澈此时如被雨淋,也是懂了。

    “江湖很深,官场又何尝不是。”周子衿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我昨日虽说不减少年意气,但人心似海,如何权衡,你且好生思量吧。”

    ……

    苏大强被罚不准吃晚饭,还要打扫干净马房,且给那三十余匹马统统洗涮一遍,换上草料。

    偏院的马房里,苏大强赤着上身,正拿了水桶在冲地,而四下的马带着缰绳在撒欢,蹄子踩在水里,嗷嗷叫。

    偌大的院子自然是从内锁上了的,苏澈爬上墙头,唤了声。

    早在他上墙的时候,苏大强就已经感知到了,也知道他手里拎着的食盒里装了自己最爱吃菜和酒。就算是晚上,他也是侧了侧身子,借着打水挡住微热的眼眶。

21.天生玲珑心

    “大强,先吃点吧。”

    苏澈坐在墙头上,“这是我让福伯从春来楼买的,不是府里做的,我爹不知道。”

    苏大强倒了水,过来的时候脸上早恢复了憨厚的模样。

    “谢谢少爷。”他说。

    “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

    苏澈靠在墙头的屋檐,苏大强在啃鸡腿。

    “这有啥,当年咱们跟将军打仗的时候,见到这种的直接拎了去打军棍,打到他服为止。”苏大强满不在乎。

    苏澈捂了捂额头,“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在讲什么?”

    苏大强喝了口烧酒,抹抹嘴,“不就是教训了个纨绔子弟么,更何况还是他有错在先,没啥的,将军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夸奖几句。”

    “真的?”苏澈不太相信。

    苏大强露出个尴尬的笑容,“当然是假的。”

    苏澈一脸懊恼。

    “事情做的虽然对,不过的确是欠考虑了。”苏大强脸色认真,“因为将军地位尊崇,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也因为少爷是千金之躯,怎么能下场跟人打架呢,这有失身份。”

    苏澈点点头,哪怕脸上带着失望。

    “不过呢,”苏大强憨憨一笑,“谁让少爷年纪还小呢,少年人仗义出手,说破天能怎样?”

    苏澈笑了笑,“你这倒是宽慰我了。”

    苏大强嘿嘿一笑,把鸡腿啃了,酒拎了,道:“就说到这吧,再不抓紧点,这活儿可就做不完了。”

    苏澈看他一眼,一笑,跳下墙去。

    而在一侧的回廊阴影处,一身锦袍还未宽下的苏定远负手而立。

    等苏澈走远了,苏大强才悄悄走过来,微微躬着身子。

    “我是让你这么跟他说的?”苏定远看着他,淡淡问道。

    苏大强挠了挠头,“您也知道俺笨,脑袋不灵活,这一紧张给忘了。”

    苏定远看着他,没说话。

    苏大强先是赔笑着,在看到他平淡的眼神后,神情一肃,安静站好。

    “你也觉得我对他太苛刻了?”苏定远道。

    苏大强犹豫着点了点头。

    “因为这是他要走的路,我不能将苏家的未来交到一个莽夫手上。”苏定远说道:“少年意气从来不是借口,冲动就是欠考量,一时不计后果,日后便会再犯。”

    苏大强低了低头,没敢言语。

    “年轻气盛不是坏事,却能坏事。在他还没坚定习武之前,在还未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之前,他只能如此,一切皆按我说的去做。”

    苏定远目光直视眼前耷拉着脑袋的人,一字一顿道:“你明白吗?”

    苏大强腰身一下站直,狠狠点头,“大强明白。”

    “他是顺风顺水的惯了,哪见什么人心险恶和生离死别。”苏定远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苏大强却因这句话而心神凛然,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他搓了搓胳膊,拍了拍脸,快步朝马房走去。

    ……

    又过了些时日。

    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颜玉书现在被彻底禁足,颜琮也像苏定远那样,专门请了先生在府上教导,素日不许出门。功课布置了一大堆,完不成还要受罚。

    而苏澈也因此,去颜府的次数便少了些,因为上几次去,肉眼可见的颜玉书神情恹恹,也消瘦了些。

    至于苏府,上段日子,那些在鸿鹄学堂里的孩子又随着家中长辈登门致歉了,苏定远让苏澈出面,各家客套,足足从清晨耗到了晌午。

    至此,苏澈觉得跟人打交道竟是比习武还累。

    他每日除去要做一些白先生留下的功课外,就是在校场上挨揍。周子衿果然是说到做到,下手总是恰到好处,让苏澈在痛和伤之间徘徊。

    而素月也得了吩咐,除去药浴外不得给他外敷伤药。因为周子衿说是药三分毒,就算是外敷也会对体质产生一定的毒性,对将来活化气血造成隐患。而且这般硬扛伤痛的话,也会让苏澈更长记性。

    瞧瞧,这是周子衿的身份应该说的话吗?

    苏澈只能食补,顿顿荤素调和,不过一月过去,他竟胖了不少。

    这日,日落西山,黄昏欲晚。

    校场上,周子衿腿出无影,苏澈却如同料敌机先,直接曲腿来挡,反手一拳打出。

    周子衿眼底微凝,“又是这样?”

    她信手拍落苏澈打来的直拳,并掌为刀,沿着苏澈手臂向上,在苏澈侧身想要规避的时候,掌刀朝回一收,反以手肘砸在了他的额头。

    “哎呀!”苏澈痛呼一声,脚下退着,只觉得眼前全是金星。

    周子衿看他一眼,也不追击,看着他揉脑袋。

    半晌,她才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苏澈虚抬着眼,在揉着脑门儿上的包。

    “你是怎么预料到,我会如何出招的?”周子衿语气里并无意外。

    苏澈随口道:“感觉啊,就觉得你会那么做。”

    周子衿定定看他几眼,缓缓点头。

    这是如同传说中的“心血来潮”般的天赋,对身体会受到的危险有种敏锐的洞察感,它会保持一种如芒在背的应激,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这是生来具备的天赋,比如过目不忘。

    而最直接的,就是有人会出生在帝王之家,有人出生穷困潦倒。

    周子衿虽有羡慕,却也不至于会嫉妒,因为修行在个人,谁也说不准此生的变数。

    “倒是适合学剑。”她看着苏澈,心里想着。

    这虽然不同于“天生剑心”或是“先天剑体”那般有对剑如臂驱使的领悟和亲和,但这种超然的敏锐以及洞察绝对是修行剑道的上选。

    在她的理念中,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只要你出招足够快,你的剑足够快。

    因为她的父亲就是因为剑不够快,所以才会倒在北燕上将燕康一步之外。

    周子衿看着眼前的人,道:“修行是水滴石穿,你该好好想想要不要走武道了。”

    苏澈一愣。

    “如果心里不想学武,现在放弃去修文还来得及。”周子衿话不由地说重了些,“你已经十一了,要是再多犹疑,习武不成,学文也晚,只是两相耽误。”

    看见苏澈沉默,她语气一缓,道:“这段日子就不用来校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再就是,别觉得义父的话是负担。”周子衿提着剑离去。

    苏澈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22.苏清教弟

    苏澈心情不大好。

    这日黄昏傍晚时,苏清兴冲冲地朝外走,刚好看到了坐在回廊上的胞弟。

    “阿澈,一人在这作甚?”他脚步一停,随口问道。

    苏澈看他一眼,“透透风。”

    苏清看了眼天色,伸出手,像是捕捉风一样,而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苏澈有些意外。

    “心情不好?”苏清问道。

    苏澈点头。

    “你说你还这么小,身上的担子就这么重,哥哥看着累啊。”苏清揪着脸,像是不忍却在笑。

    苏澈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岂料苏清一步过来,抓住他的胳膊,道:“走,为兄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苏澈气沉胸腹,稳坐腰马,哪是苏清能拽得动的。

    苏清见此,只好松手,“这不是看你近来心情烦闷,想领你出去耍耍嘛。”

    苏澈好笑道:“又是你常去的烟柳巷?”

    “胡说,风月场所怎么会是烟柳巷,粗鄙。”苏清脸色一虎,“君子如玉,文人风雅你懂吗?”

    苏澈摇头,“你去吧,我可不去,被父亲知道可不得了。”

    “你就这么怕父亲?”苏清眼珠一转,道:“甭管学文还是习武,都秉持张弛有度,你老这么绷着不行呀。”

    苏澈笑着看他,“你就是度量太狠了。”

    苏清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只是一撩绑着书生髻的缎带,道:“你知道什么,赶明年入春为兄便要参加科举了。”

    苏澈一愣,这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对方故意糊弄自己。

    可没必要啊。

    苏清很满意他的表情,“你将来是苏府的少将军,那为兄总不能成为将来别人提起你时的笑柄吧。”

    苏澈一听,连忙起身道:“哥你别多想,那日是......”

    苏清一摆手,打断道:“哎,你我兄弟还说这些作甚,我知你近来不痛快便是因此,索性过来开解你一番。”

    不等苏澈心中一热,只听眼前人道:“可为兄腹中无物,说不出大家之言,只能请你去文雅之地耍耍,通通文墨。”

    苏澈无语。

    “走吧。”苏清一把揽住他的肩头,“今夜父亲去了大行寺,子衿内功突破在即,谁还有空管咱们兄弟?”

    苏澈看了眼在院中偷摸朝这边看的苏大强,点了点头。

    ……

    所谓风月雅地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称呼,其实烟花巷子,谁人不知?

    这里是习武之人喝酒寻洒脱的地方,是读书人虚荣抒发,更散才情之地。

    这里是喜怒哀乐皆有,快活与失意交织的地方。

    这里是销金窟,刮骨地,伤心处。

    苏澈这次是骑马来的,他骑术一般,此时股间隐隐作痛。

    苏清却是潇洒地跳下马,早有小厮弯腰过来,熟练地牵了缰绳。

    “哎呀苏少爷您可来了,红素姑娘可等急了呢。”这小厮一脸谄笑,眼里满是恭敬。

    且不论真假,这礼数到底是挑不出毛病的。

    苏清下巴一扬,早有跟来的苏府下人赏了十两银子过去,小厮顿时乐的能看着后槽牙。

    自黄文虎受伤之后,他身边总跟着七八个府中好手,此时虽有苏澈和苏大强在侧,他们也不离苏清左右。

    “你们自己找地方耍去吧。”苏清道。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没看到阿澈跟着我么?”苏清颇有些顾盼自雄的意味,“而且大强还在呢,你们担心个什么。”

    苏大强憨憨一笑。

    等人牵了马走了,苏清一揽苏澈肩膀,抬脚就往灯笼高挂牌匾宽的阁楼而去。

    苏澈抬头看了眼,妙音坊,他微怔,已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失笑。

    “怎么,看到了哪位姑娘?”苏清随口道。

    苏澈却是不在意地揭他伤疤,“你上些日子刚在这挨了打,怎么还来这儿?”

    苏清脸色一红,不乐意了,“什么叫挨打,我那是打人好么。当时你是没在这,那莽汉被我三拳捶到了桌子底下,要不是看他们人多,我肯定把那家伙打得出不了这个门儿。”

    “呦,老远就听到有人说打人,是谁这么霸道啊?”

    糯软而甜腻的声音遥遥而来,一道身影娉娉婷婷,若杨柳扶腰,轻摇着桃花扇走来。

    在苏澈两人进门之后,一身绯袍的萧情儿便靠在门内不远的阑干旁,一脸媚意含笑。

    苏澈能感觉到身边的苏澈先是一僵,转而颤了下,呼吸可见地有些粗重。

    他不由耸了耸肩,离对方远了半步。

    “萧姑娘。”苏清咧嘴笑着,有种说大话被人戳穿了的赧然,也有些不禁佳人风情的羞涩。

    苏澈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顿时打了个冷颤。

    “怎么,苏公子还领了小孩来?”萧情儿睨了苏澈一眼,看向苏清,“可别等苏将军来拆了咱们这小地方。”

    苏澈眯了眯眼。

    苏清却不以为忤,上前过去,“萧姑娘说笑了,这是舍弟,今晚来听曲儿的。”

    “只听曲儿啊。”萧情儿脸上好像是有些失望,目光在苏澈腰下瞄了瞄。

    她的眼神因妆容本就媚意非常,此时更显勾人,苏澈被她这么有意无意地一瞧,心底竟是莫名一热,浑身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就好像是习惯了清凉,却陡然进了燥热的环境一般,让人难耐而骚动。

    但下一刻,那无名呼吸法如狂蛟吐浪,苏澈鼻息一瞬微重,眼底却满是清明。

    萧情儿柳眉一扬,可见惊诧。

    苏清笑着挡住她的视线,道:“红素姑娘还在等着,这便先上去了。”

    萧情儿轻哼一声,“春宵苦短,你苏大公子倒是会怜惜。”

    苏清只是笑着,伸手抓了苏澈的胳膊,径直往里走去。

    至于苏大强,则是毫不掩饰地看了摇扇的萧情儿一眼,倒未跟苏澈两人同行,而是并排着从墙边过去。

    ……

    妙音坊内最多的自然是人。

    穿搭各异,风情不同的姑娘;或粗犷或文雅的客人。

    红绸满梁,处处脂粉花与酒香。

    有女子经过,笑着跟肃清打招呼,而后者伸手摸了下,惹得姑娘花枝招展,苏澈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香吧?”苏清拿手在鼻尖闻了闻,看着四下喧闹和入目浮华,一脸陶醉。

    苏澈却是揉了揉鼻子,实在是这脂粉味混在花香与酒中,有些辣鼻刺眼。

    “多来几次就好了。”苏清看他样子,不由打趣道:“你整日在府里,就算有先生教导,又能长得什么见识?书读万卷不如出门一里。”

    苏澈有些意外,而且莫名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但下一刻,苏清接着咧嘴道:“你想想啊,府里规矩那么严,丫鬟虽然漂亮但哪敢认真打扮。你瞧瞧这里的女子风情,啧啧,第一次见吧?开眼了吧?”

23.红素

    苏清对妙音坊简直是熟门熟路了,就连那走动的丫鬟和小厮,他都能认得过来。

    苏澈却是一下花了眼,他觉得这些姑娘除了穿着以外,怎么长得都一个样啊。

    “看花眼了吧?”苏清手里端着夜光杯,一手搭在苏澈的肩膀上,吊儿郎当地往二楼走。

    苏澈心里疑惑,也就问了出来,“哥,我怎么看着她们长得都差不多?”

    “啥?”苏清吓了一跳,然后一把拽过身旁走过的两个姑娘。

    “哎呀苏公子,您这是干嘛啊。”

    “就是,哎,这是哪家的小少爷?”

    能在妙音坊里混,两个姑娘相貌身段自是不消多说,她俩也丝毫不带怕生的,有个甚至想伸手来摸苏澈的脸。

    苏清仔细打量了两女一眼,然后轻轻推开,在她们下巴上挠了一把。

    “我说弟啊,你是不是脸盲了?”他把酒杯随手塞给经过的小厮,一脸严肃,“这可是了不得的病,你不治不行啊。”

    苏澈当然不信他这满口胡诌。

    “你是不是不信?”苏清不高兴了,“你整日在府里见的,素月,是吧,漂亮啊,你药浴的时候都是她伺候的,可你不能把人从房里赶出去啊,近水楼台还先得月呢。”

    苏澈微微皱眉,“你喝多了。”

    苏清哼了声,“你别打岔,再说子衿。”

    苏澈哪能真让他编排,问了身旁一丫鬟那红素姑娘的房间之后,便直接拉着苏清往那边走,而后者也并未开口。

    “你小子,果然人小鬼大。”苏清眼里根本不见浑浊和醉意,他一把揽住苏澈,低声道:“说,你是不是对子衿,嗯?”

    苏澈虽然在周子衿和苏定远面前藏不住心思,但自认脸皮不是身边这不学无术的大哥能看透的。

    当即道:“别乱说,子衿姐是咱们亲人,岂能背后妄加谈论。”

    “我都还没说,你就啥都门儿清了?”苏清笑了笑。

    二楼一路有人跟苏清打招呼,苏澈却只想把这家伙找个房间丢进去,自己好离开。

    “就是这了。”他看着眼前的房间,这便是那位红素姑娘的所在。

    苏澈敲了敲门,苏清却直接一把推开,“这姑娘的门哪有敲的,你得用力啊。”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苏澈从他怀里钻出来,推了他一把。

    但等两人进了房间,看清房中场景后,原本说笑的神情一愣。

    苏清脸上更是带了些恼火。

    房中,一张圆桌,身穿彩衣的貌美女子正在饮酒,左右却有打扮妖艳、脂粉更甚的美男子在斟酒。

    其人笑语盈盈,眉眼含春。

    “红素!”苏清咬牙,一字一顿道。

    那彩衣女子一笑,掩嘴道:“这不是苏公子嘛,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了?”

    至于她身旁的两人,此时则是有些惊慌地起身。

    “坐下。”红素冷声道。

    不等那两人有所反应,苏清顿时喝了声,“滚出去!”

    这两人不过是梁都暖风阁的男娼,自然是认得眼前人是谁的,此时听了,立马掩面跑了出去。

    苏澈自然是知道这两人是做什么的,当今喜好男风三国皆有,并非只盛行于官宦贵族之间,对于‘龙阳’和‘小手’,他当然听闻过。

    只是他看着那两人柔比女子的姿态,觉得比楼下脂粉香还要辣眼。

    苏澈不由地朝一旁退了退,搓了搓脸。

    “我不过才几日不来,你竟然敢找这等东西来恶心我?”苏清一拍桌子,眉宇间罕见戾气而生。

    红素冷哼一声,轻笑,“苏大公子可别忘了,我也是烟柳之人,也是你所说的‘东西’。”

    “你!”苏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伸手指着眼前之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既然污了大少爷眼,那便请回吧。”红素倒了杯酒,一口喝净,“哦对了,这是你这两年在我这花费的银子,分文没动,你一并拿回去吧。”

    说着,她从桌子底下提了小箱子出来,打开,里面是成锭的银子和银票。

    苏清看着,有些难以置信的同时,气极反笑,“好,很好。”

    红素一笑,嫣然而媚。

    “你真是个贱人!”苏清一脸失望,也不拿那银子,转身便走。

    苏澈跟上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眼,他分明看到了红素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感和不舍。

    但当他想要看清的时候,所见的只是小声哼曲的彩衣女子。

    “怎么,小弟弟也想尝尝那人间妙事吗?”红素舔了舔唇,细声细气道。

    苏澈没留,拔脚便走。

    红素看着,曲停了,低头看了眼桌上的银钱和酒水,一下子坐了,呆呆地。

    ……

    等苏澈找到苏清的时候,后者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他并没有苏澈想象中跟以前那样,遇到不顺心的事会大呼小叫张牙舞爪,而只是默默饮酒,身边并没有人。

    不过自然有认出他的客人,在不远指指点点,不减嘲笑。

    因为苏清是“京城三废”之一,而且上阵子还在这里挨了打。

    苏澈走过去,坐下。

    “再有十天,妙音坊就会放人了。”苏清喃喃道:“我银子都凑足了。”

    苏澈一想,听明白这是他想给那姑娘赎身。

    “我还想好了,要是爹不同意这门亲事,我就带她远走高飞,反正我不缺银子,到哪还活不了?”苏清倒了酒,闷头就喝。

    苏澈却是眼皮一翻,你有个屁的银子,还不是家里的。而且不是爹同不同意的问题,而是他如果知道了,保不齐会大义灭亲。

    堂堂苏定远的儿子竟然要娶一青楼女子为妻,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面何在?

    不得不说,苏澈如今的思维已经不知不觉间如苏定远那般考量了。

    苏清道:“可她,可她怎么能,怎么敢……”

    他话没有说完,又是灌了一杯酒下去。

    苏澈试探道:“那位红姑娘,她真是这种人吗?我是说,她会不会别有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苏清撇撇嘴,但在放下酒杯的时候,眼底分明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他信了。

    “会不会是有人逼迫她这么说的,是萧情儿,还是其他人?”苏清心里想着。

    红素虽然不算是妙音坊的花魁,但她才貌兼具,在这京城里也是有不少公子哥儿喜欢的,如果不是他苏大公子的名头大,怕是不少人直接明着来争。

    这么一想,苏清便坐不住了。

    不管如何,自己刚才都是太冲动了,还是仔细问问才妥当。

    他怎会死心?

24.自负

    看着苏清猛灌了三杯酒,然后酣然起身,饶是苏澈也不由赞一声。

    他相貌随苏定远,而苏清容貌却更像母亲,白而俊美,清秀非常。

    如今微酣,苏清顾盼间更有几分洒脱豪气,又有衣装华美,端的是玉面郎君。

    苏澈看着他上楼,眼里带笑。

    世间事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事后莫有悔意便好。

    他这般想着,忽觉有几分尿意。

    一旁的苏大强靠在阑干旁喝着果酒,在苏清上楼时他只是看了眼,而苏澈起身时他却小心盯着,直到看见自家少爷微微抚着肚子,四下去看时,才恍然。

    他一笑,嘴唇微动,已是传音成线。

    “右手边过道径直走,然后左拐。”

    苏澈先是一怔,然后回头看过去,瞪了苏大强一眼,后者只是挠头憨笑。

    苏澈快步朝过道走去。

    在掀起门帘的时候,正巧有小厮端酒走过,“哎,这位公子,您要去哪?”

    苏澈捂着肚子,颇有些不好意思,“放水。”

    小厮一愣,继而懂了,指了个方向,“那边可去后院,不过您随便去个房间里不就解决了嘛。”

    苏澈只是笑笑,小跑着去了。

    妙音坊的后院很大,倒是拐了几拐才到。

    苏澈四下看了眼,这边见不着什么光亮,黑灯瞎火之下,小腹微涨,他索性也不去找什么茅厕了,直接跑出几步,寻了个黑暗处痛快起来。

    “要我说直接把他们卖给牙人便是,整日哭哭啼啼真恼人。”

    “小孩儿嘛,哭也正常,不过赶明后日就好了,风头过了就出手。”

    “哼,大行寺的和尚整日说自己在江湖上地位多高,还不是让苏定远吓破了胆子。”

    “听说天山剑派的叶梓筠也插手的,再加上墨家,就算是那和尚也不敢做什么。”

    声音渐渐远去了,苏澈这才把腰带系紧。

    他脸色微沉,有些凝重之意。

    从方才经过的两人的话里,他不难听出所谈何事,他本以为此事与自己无关了,但没想到还是落在了自己面前。

    苏澈摇摇头,刚才两人能出现在这,那肯定与妙音坊脱不开干系,再联想到墨家的人曾出现在这等地方,他马上想通,对方也是注意到了此处。

    可按理来说,妙音坊应该低调或是脱离才对,但现在看来,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苏澈小心地往回走,他得找到苏大强,然后去通知苏定远。

    ……

    苏澈认错了路。

    他是后来才发现的。

    后院的路黑灯瞎火,再加上心里藏着事,仓促之间竟是拐错了方向。

    这里应该是相邻不远的另一处院子,苏澈只是走了几步便回神,打算原路返回,但他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刚才经过的那两个人。

    苏澈想了想,悄悄进了院子,他自信有夜色做掩,加上无名呼吸法敛息,这两人发现不了他。

    院落许是不大,正对的房间点着灯,他看着那两人进了屋子,在窗上投下影子。

    苏澈悄然靠了过去。

    “计划有变,今晚就要将人送走。”

    不是先前两人的声音,而是另一个有些刺耳的男声。

    苏澈不由地捂了捂耳朵。

    “今晚?可咱们的人还没通知到。”有人说了。

    “这是大人的命令,六扇门已经查到了一点东西。”

    苏澈心底微惊,大人?难不成此事还涉官场?

    “今夜的兵马司巡防会在子时交接,届时你们走西门,别说话,直接出内城,他们不会拦。”

    兵马司,是负责大梁皇都内外城巡防守备的力量,隶属军部。而内城通外城四大城门每日都会换防,值守的守将是兵马司中二十偏将轮替。

    由此可见,他们是往外城送人,而在这二十人之中必然有被收买的。

    苏澈想道,等查一下子时后西门的守将是谁便知道了。

    “谁在那?”

    就在苏澈贴耳静听的时候,院子里忽然有人惊呼一声。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从墙下跃进黑影里,快速朝外跑去。

    之前注意力都在房中,倒是忘了还会有其他人过来。

    几乎是苏澈刚跃身的下一刻,窗子炸开,一道蒙面身影从中而出。

    苏澈根本没有回头,他一直在跑。

    身后传来衣袂破空之声,他能感觉到锋芒在背的刺痛感。

    而在这一瞬,他忽而有些后悔,并非是后悔自己轻身犯险,而是武功不成。

    如果他身负修行,是不是就不会被发现了?

    或者说,轻功傍身,现在早就逃走了。

    就在苏澈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之时,另有一道身影从院门外而来,弹指便是一道气劲,几乎是贴着苏澈的脸庞击向他的身后。

    苏澈却是眼神一松,而追击的那蒙面之人却是一下顿了步子,身后,跟出了四个小厮打扮的男子。。

    苏大强伸手一抓,院门旁一根长棍入手。

    “将军府的人。”蒙面那人缓声道,声音依旧刺耳。

    “少爷先走。”苏大强沉声道。

    苏澈只是一息的犹豫,拔脚便跑。

    而那四人欲追,却被蒙面人拦下了。

    “去做事。”他说。

    “可是......”

    “他跑不了。”蒙面人说道。

    苏大强听出他话中自信,顿时皱了皱眉,也不多想,脚下一蹬便要抽身而去。

    但那蒙面之人在话落时便出手,此时探手而出,若灵蛇出洞,刁钻而毒辣。

    苏大强身在后退,手腕一抖,长棍直接迎了上去。

    蒙面人似乎是嗤笑一声,手掌竟是贴上长棍,身形更快,如柳絮般粘到了苏大强的面前。

    “盘蛇手?是你!”看着那熟悉的起手式,苏大强满脸震惊,心中更是骇然难当。

    这是一门上乘的手上功夫,因为习练时需在掌上喂以蛇毒,其中苦痛难忍,是以少有人练,以致此门武功几乎绝迹。

    但恰好,苏大强便知道在这梁都有一人精于此功,可他想不到对方为何会做此事。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底忽然凝重起来。

    “这招就是打蛇上棍!”蒙面人的嗓音不再刺耳,指间却有寒光迸溅,原来在指缝中竟藏有刀片。

    苏大强听着眼前人那熟悉的声音,想到自家少爷刚刚离开,心底便沉了下去。

    ……

25.知人不知面

    苏澈没去妙音坊喊苏清,因为此时的妙音坊明显有问题。

    他跑到了街上,混入了行人之中,他一边跑一边寻找着同来的苏府下人的踪影。

    “跑哪去了?”苏澈心下焦急,一跺脚,索性往苏府跑去。

    等出了烟柳巷,长街便变得空旷,夜幕里,行人不见几个。

    苏澈一边调整着呼吸法,一边跑动,尚不觉得累,只是安静的街让他警惕万分,心神都绷到了极点。

    哒哒哒,

    苏澈耳朵一竖,这是马蹄踩在地上的声响。

    “是妙音坊的人追来了么?”他想着,步子却更快了些,同时倾耳听着。

    他听到了马蹄和车轮在长街青砖上磕出的咯咯声,他看到了一亮乌黑色的马车。

    原来不是后面的追兵,他想着。

    马车从正对面的长街而来,赶车人手里拎着一盏灯笼,投下朦胧的橘黄色光。

    苏澈低着头,打算从旁离去。

    “苏少爷?”

    在就要经过马车的时候,赶车人却忽而喊了声。

    苏澈脚步慢了慢,看过去,认出这是颜府的门房,他眼中一喜,那马车里的不就是?

    “是阿澈么?”

    马车停下了,车帘掀开,有人回望。

    听了这温和而熟悉的声音,苏澈再不怀疑,连忙跑过去,“颜伯父!”

    马车上的人正是颜琮,他一身深青锦袍,面相儒雅,只是眼里有些疑惑。

    “匆匆忙忙的,你这是去哪?”他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苏澈一拍额头,这才慌张地朝来路看了看。

    “有人追你?”颜琮眉头一皱。

    “妙音坊。”苏澈呼吸微促,“妙音坊跟几日前大行寺的事情有关,墨家被拐走的人可能就关在那里。”

    “竟会如此?”颜琮一惊,“你看到了?”

    “我误入偏院听到了他们今晚往外城送人的计划,大强给我断后我才跑出来的。”苏澈连忙道。

    颜琮道:“快上车!”

    苏澈连忙钻了进去。

    车帘落下,马车加快了速度。

    颜琮问道:“你怎么会想着去妙音坊?”

    “我哥非拉我去。”苏澈苦笑一声。

    颜琮一听是苏清,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他呢?”

    “可能在哪个姑娘的闺房里吧。”苏澈笑了笑,有颜琮在,他总算是放下心来,话里也轻松了许多。

    “你们就没多带几个人?”颜琮缓声道。

    “我哥给了银子,让他们去别处耍了。”苏澈道:“要不也不会留大强一人断后,现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是破甲八九的好手,应该不会有事。”颜琮说道。

    “希望吧。”苏澈担忧道。

    “你说你听到了他们今晚的计划?”颜琮问道。

    苏澈道:“对,他们要在子时出西门,兵马司里有人被买通了。”

    颜琮听后,目光闪了闪,语气莫名道:“那看来,他们的势力很大。”

    苏澈点点头。

    马车有些颠簸,但速度不慢,他掀了窗帘朝外看,愣了愣。

    “这是走的哪条路?”他疑惑道:“不是去找我爹吗?”

    马车里有些黑,他看不清颜琮的眼神,只是听他幽幽道:“你不是担心大强么。”

    苏澈一怔,偏头看过去。

    颜琮眸光幽深,沉寂如渊,静静看着他。

    ……

    “老六,我真没想过会是你。”

    苏大强身上多了数道细密的刀口,血浸透了衣衫,但这只是皮外伤,最严重的,是他左臂出现扭曲,耷拉着。

    在他身前的蒙面人缓缓摘下了面巾,底下露出来的,正是素日颜六那张谄媚市侩的面孔。

    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此时捂着胸口咳了声,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不愧是跟过苏定远的亲卫,还是我小看你了。”颜六说话有些气喘,显然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为什么?”苏大强很是不解,“做这等事于你有何好处?”

    颜六只是淡淡看着他,身边的帮手却手持刀剑围了上去。

    “大强兄弟,非是我不愿说,只是你且在黄泉路上等着,日后我过去时,再与你分说。”

    颜六咳了声,便朝后退去。

    就算是可破甲八九的外家炼体好手,在被他以盘蛇手坏了经脉之后,内炁运转不畅,仅凭这体魄也挡不住刀剑之锋。

    苏大强撑着手边半截的木棍,吐出口血沫。

    ……

    “所以,那日黄昏截杀我大哥的就是你们的人,想要嫁祸给墨家,只是没想到被六扇门的楼钱破坏,此事还让我爹知晓。第二天在大行寺,你们知道楼钱会随墨家同去调查,便让颜六趁乱去杀了他。

    只不过你没想到玉书会误打误撞,发现墨痕等人的下落,因此你才会禁他的足。而且当时正值佛子礼,江湖各派都已知晓,此事闹大,你们才更加小心。”

    马车上,已被点穴动也不能动的苏澈说道:“牛贲是武勋之后,其父宣威将军牛敬忠正是内城兵马司二十偏将的上官,恐怕他故意找茬,跟玉书冲突也是你安排好的。”

    颜琮看着眼前的人,轻轻一笑,略有感慨,“不错,玉书性情冲动,但手上向来极有分寸,平日里我纵容惯了,倒是没想到他能撞破大行寺。我便只好让他犯错,来圈住他。鸿鹄学堂里虽然都是些膏粱子弟,但有他们父辈下场,也能让苏定远疲于应对,方便我下一步行事。”

    “但我没想到,本来出其不意的计划,竟然还会被你撞破。”颜琮摇摇头,也有些无奈,“这大概就是天意吧,从参与进来,便再也绕不开了。”

    苏澈抿了抿嘴,“牙人该杀,可你身为朝廷命官,如何狠得下心去做这种事?”

    颜琮看着他,笑了笑,只是道:“我一年的俸禄不足二百两。”

    苏澈沉默片刻,道:“财帛动人心,就算是清白的御史,都不能免俗么?”

    “人在官场,谁是清白的?”颜琮道:“你苏家的财富,不也是靠杀人破家来的么。”

    “我不想杀你的。”

    顿了顿,颜琮说道:“颜、苏两家世代交好,我与你父更是莫逆之交,但你知道的太多了。你不死,风声走露,死的就是我,就是玉书,还有颜府上下二百余口人。”

    苏澈喉间咽了咽,他很难相信,一向和善儒雅的颜琮,真面目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26.处境与自省

    “不过放心,你还是有机会再看一看这一路风景的。”

    颜琮看向苏澈,低声一笑,“而想来,你之身份,他也会喜欢这份礼物。”

    苏澈沉声道:“通过妙音坊和大行寺来达到拐卖隐藏的目的,绝不是简单的为了与牙人交易,这样会暴露,那些孩子你们会送到什么地方去?”

    颜琮点点头,“怪不得玉书老跟我夸你,你果然很聪明。”

    苏澈没说话,反倒因为他的从容淡定而不免紧张,同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害怕。

    大强现在生死未卜,他现在想的,就是希望苏清能快些发现他不见了,然后大肆宣扬地去找,或是直接回府叫人。

    但他不愿意看到的,是那蒙面人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后,会去妙音坊找苏清。

    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而连累到苏清,那他此番即便能活命,也会陷入悔恨之中。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同时外面有甲衣铿锵之声,苏澈目光微微闪动。

    “止步!”他听见有人说话,并且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内城的城门口,他们在出城!

    苏澈眼神眯了眯,他在想要不要喊人。

    “车里的是什么人,这个时辰为何出城?”

    大抵是士卒在问,可苏澈没有听到赶车人的回话。

    “放行。”有中气十足之声传出。

    苏澈微怔,但下一刻便明白过来,如此连查也不查,这应该就是颜琮在兵马司的人。

    马车重新驶动,在城门的咯吱声中无比明显。

    “你倒是识时务。”颜琮淡淡道。

    苏澈心中一凛。

    在方才,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喊会叫,相反的,他或许还很希望自己会如此做。因为那样,他就会狠下心去,在这里把自己除掉。

    苏澈不去想对方话中深意,只是道:“既然你们在兵马司中能有偏将做内应,肯定也能买通别人,区区守门的军卒,他能改变什么?”

    “不愧是苏定远的儿子。”颜琮说了句。

    “你既觉我是将死之人,不如将一切阐明?”苏澈道。

    “如果你还想多活一时半刻,就不要再问。”颜琮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你闭嘴就好。”

    苏澈便不说话了,当下也不敢运转无名桩功来搬运气血尝试冲穴,只好暗暗调整无名呼吸法。

    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当是就算临死,也要拼尽全力去寻一线生机。

    而在冥冥之中,想的自然便是所会的修行法门。

    ……

    马车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下了。

    “大人,到了。”外面的赶车人轻声道。

    颜琮睁开眼,顺手给一旁的苏澈解了穴道。

    两人下车,苏澈因为长时间的点穴而浑身僵硬酸痛,不亚于练了个把时辰的桩功。

    他站在车辕旁,四下看了看,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地方。

    他久居府中,总共也没出城几次,而对这外城从未停留,更是毫不熟悉。

    此时只见四下高阁林立,一路来时偶闻喧嚣,不难想象,若在白日,这外城之繁华热闹绝不会亚于内城。

    只不过此条长街石砖斑驳,看来是很有年岁了。

    一旁,是灯笼高挂的府邸。

    苏澈看了眼,长街住户自是不少,可唯有此门此户掌了灯笼。

    两盏橘红色的微光,倒像是什么恶兽的眼睛。

    此时,朱红大门大开,早有俩精壮汉子从中而出,朝马车来路和其他方位仔细打量戒备着。

    “走吧。”颜琮负手,淡淡道。

    “能不去么?”苏澈握了握掌心,干干道。

    逃自然是逃不掉的,此前他以为颜家书香门第,不懂修行,哪曾想过颜琮竟还是武道高手,仅凭那手点穴便可见一斑。

    颜琮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玉书说你诡计多端,你也不用在这与我装样子。你不是想知道更多么,现在不妨便进去瞧瞧。”

    苏澈抿了抿嘴,他只想装的无害,可天知道颜玉书怎么在颜琮面前评价的自己,而且颜琮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当真是对自己无比了解。

    “战场瞬息万变,绝境时还求一线生机。”颜琮抬脚朝府中走去,“有什么手段,尽管试与我看。”

    苏澈咬咬牙,闷着头跟了上去。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正都这样了,除了硬头皮也没别的了。

    颜琮感知到身后那人虽然紧张却不乱的呼吸和步子,无声一笑。

    ……

    这府邸自是不小,陈设风格与内城大宅院相似。

    苏府本就是老宅,远不是这等浮华装潢能比的,谈不上入眼与否,只是苏澈自然用不着惊讶,他看的是这府中暗哨所在,以及这护卫的力量。

    所过两进大院,他已经看到了三队手持火把的巡逻守夜人,具都是身负刀剑的干练之人。

    能有这么一股力量,那这府邸的主人会是什么刀口舔血的江湖大豪?

    苏澈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心底的担忧。

    或许自己,今次便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他想起了自家父亲和周子衿,心中担忧和亏欠交织,以及对可能到来的死亡的畏惧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啪,

    冷不防,苏澈脑袋被人拍了下,这更如是情绪爆发的导火索,他眼眶一热,竟是差点哭出来。

    并非是委屈,而是在心中重重压力之下的反应。

    但他仍是倔强地仰了仰头,梗直了脖子。

    颜琮没看他,只是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会吓尿了裤子,不过这快哭的样子,也当真让人小看。”

    说着,他便当先进了灯火通明的大堂。

    苏澈吸了吸鼻子,拍了拍发烫的脸颊,深呼吸几次,昂首挺胸地跟了进去。

    他是苏府的二少爷,将来的少将军,更是苏定远的儿子,就算前边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他也不能坠了苏定远和苏府的名头。

    自己可以被人小看,但父亲和苏府不行。

    在他堂然进去之后,堂中几人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上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者,只不过双眼眯缝,不见浑浊。有颜琮在前,苏澈自然不会再被他人外表所欺骗。

    堂中分列左右,左三右二,左位除却低头饮茶的颜琮外,另外两人却是一对双胞胎女子,三十左右的岁数,俱都身穿青衣,一个双臂挂满铜环,一个手旁放着对脸面大小的金环。两女子目光锐利万分,隐隐有种如火般的侵袭。

    苏澈只觉眼眸刺痛,没敢多打量。

27.敌手

    右位是一青年和中年人。

    待苏澈看清那青年人模样的时候,顿时愣了愣。

    “原来是这位小哥儿。”那青年看着他,微微一笑。

    苏澈今夜已经惊讶太多,此时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太多情绪。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几日前自己与苏大强去那鸿鹄学堂,在那学堂不远的菜地里遇见的青年男子。彼时对方拿瓢舀水,闲散安逸,哪能想到他会与这些丧良心之辈同伍。

    最后那中年人却是个脸上带着凶恶刺青的,脚边放了把宣花大斧,明晃晃的斧面正好映出自身略有苍白的面容。

    苏澈心下不忿,自己竟会被吓白了脸面?

    “此子何人?”上首那老者瞅了瞅苏澈,转而歪头看向颜琮,道:“颜大人,你也知道咱们这是什么营生,现在恐怕还不到领后辈来瞧热闹的时候吧?”

    颜琮只是把玩着手中茶盏,轻声慢气道:“是后辈不假,但也不是来瞧热闹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老者眉头一皱,他最讨厌的就是对方这副‘有话不说完,故意装腔拿调’的做派。

    “他是苏定远的儿子。”颜琮说道:“想必那些人会很喜欢。”

    老者一愣,不光是他,除了那青年之外,其余三人都是愣了愣神。

    尤其是那貌相凶恶的中年大汉,此时眉头一锁,沉声道:“你怎么敢惹上那凶神?若是被他知道了,还不得闹个底朝天么!”

    “你怕他?”颜琮看了他一眼。

    “废话,手握玉龙关二十万平北大军,你不怕?”那大汉瞪了他一眼。

    玉龙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北地要冲。是大梁与北燕的正面防线重镇,也是逢战必争之地。在苏定远之前,此地一直被北燕占据,进可攻退可守,大梁吃了不少亏。

    其后被苏定远两战夺回,驻守在该地的,便是大梁精锐平北军,也是唯一能与北燕铁骑正面相抗的大梁军队。

    至于苏定远为何不在玉龙关,而是久居大梁,这便是另外的原因了。

    颜琮轻笑,“玉龙关离京一千七百里,而苏定远大权在握,功高盖主,已受猜忌,就算他知晓此事,也不过是用自家的力量来查,还能用国之重器不成?”

    那壮汉见他这么说,顿时哼了声,不过也没再反驳。

    毕竟谁都知道眼前这儒雅书生虽为御史,却与苏定远交好,若论了解,没有人能比他更知根知底。

    同样的,熟人一旦发起狠来,的确是比刀子还要利害。

    “那就把这小子带下去。”老者摆摆手。

    那青年起身,笑了笑,“我来吧。”

    颜琮却是抬指一敲茶盏,杯中一线茶水激射而出,苏澈眼睁睁看着,明明能看清且心生规避之意,可动作偏生慢了一瞬,仍是被这茶水撞在肩头。

    他噔噔朝后退了两步,脸色微白,等站稳时浑身却是一软,差点跌倒。

    “他身上应该有些功夫,人也机警。”颜琮说道。

    那青年点头,略有讶异,“你倒是心狠。”

    “若论心狠,谁能比得上你“赤眼青剑”沈化仙啊。”左手边那臂挂铜环的女子看他一眼,语带讥诮。

    青年男子也即是沈化仙只是颔首一笑,没说话,抬手拎了有几分瘫软的苏澈便走。

    只不过苏澈看的分明,在出了大堂之后,灯火在后,这男子脸上的神情霎时一片冰冷。

    “或许他们在利益之外,也是心有不合。”苏澈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就算如此,他又能怎样呢?

    播弄是非,分化对方?这只是说笑。

    ……

    颜琮方才那一手,并非是简单地封脉打穴,更是在苏澈体内封了一道真炁。莫说他现在丹田气海未成,就算有成,也冲它不破。

    他只能暗暗调息呼吸法,祈求能有奇迹发生。

    “他怎么会把你弄来?”

    在他乱想的时候,身边的青年男子开口了,“你们颜、苏两家世代交好,他不该冒着暴露和得罪苏定远的风险,来拿你下手才对。”

    苏澈被他拎着,四脚不沾地,当即道:“今夜在妙音坊撞破了你们要子时送人走的事情。”

    “妙音坊?”沈化仙一愣,随后点头,“是了,是有一批货安置在那,我还以为早就送走了呢。”

    苏澈见他说话随和,虽然心中知道能做下这等事的,必定是常年犯案的大恶,肯定表里不同,但他还是问道:“你是鸿鹄学堂的先生?”

    沈化仙拐过屋檐回廊,道:“我虽在那出现,但其实没有半点关系,那日过去,只不过是想物色下一个猎物罢了。”

    猎物?

    苏澈心底一寒,在学堂里,猎物还能是什么?方才那女子说这人心狠,只从这平淡的话里便足以看出一二。

    “你可是在想方才王秀姑所说的话?”沈化仙道。

    王秀姑就是手臂上挂满铜环的女子,苏澈明白过来,没否认,只是问道:“我在想,看你们也不像是缺银钱的样子,而且能有这么一处大宅子,武功也不会弱了,怎么还做这种勾当。”

    梁都外城向来比较混乱,到处都是江湖人,苏澈也有所耳闻。

    沈化仙轻笑,“若不做这种事,银钱哪里来?我们不是那些名门大派,学武练功有师门,我们只能靠自己。”

    苏澈沉默不语,这种事是世之常态,就算当今世道武道通玄,但奇珍武学乃至修行资源都被三国各家各派垄断,寻常百姓或是求武的散人极少有出头的机会。

    像什么深山砍柴几年,瀑布下扛水几年就能神功大成,出山来刀试天骄、剑指山河的太少太少,除却真命天子外,这么做是会死人的。

    可为了一己私欲就这样不择手段,苏澈并不认同,而且,这种事的确是丧天良。

    他又听沈化仙说道:“江湖常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也看到了,那龚良庆原本只是外城车行的小掌柜,人都五十多了还没什么修行。可后来干了这份营生之后,便成了这外城西坊的车行大掌柜,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不就是赚的银子多了,吃得了灵丹妙药,练得了上乘功法么。”

    “你说,这让我如何不嫉妒,又如何不向往?”沈化仙脚步停了停,问道。

    苏澈看着他,没言语。

    沈化仙见此,莫名笑笑,“也是,像你将军府什么也不缺,自然不会有我们这种烦恼。”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意,“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你是苏定远的小儿子,你苏家家大业大,想来是不在乎施舍点东西出来的。”

    苏澈眯了下眼。

    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只看皮囊的话,谁也不知道其人心底究竟藏了些什么阴毒算计,又能做出些什么来。

28.心态的改变

    “王秀姑说我心狠,但跟她们比起来还是差些。她们姐妹俩也是早年被拐来的,现在呢?在这一行也是元老了,下边的人碰着还不得喊一声‘大姐’?”

    沈化仙淡淡道:“这种事不是你想不想做,而就像吃糖一样,尝上甜头了,就停不下来了。”

    巡夜的人拿着火把经过,苏澈很难想像在这大院里究竟藏了多少人。

    之前沈化仙说那老头也就是龚良庆是车行的大掌柜,据他所知,京城里的车行有两家,四海车行和风行车行。做的自然是车马生意。

    他没法猜是哪家的,但人越多,说明他们的势力越大,背后的关系也就越复杂,而他脱身的可能就越小。

    苏澈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沈化仙看他一眼,眼中一笑,他的目的便是如此,故意走的不快,然后以话来瓦解对方。不怪他小心,因为有前车之鉴,就算是小孩子也是不能小看的--那个墨家的小子就很是奸猾,半月功夫竟然设计逃过三四次。

    而手上的人是苏定远的儿子,从摸得皮肉上来看也是练过桩功且筑基好的,这让沈化仙嫉妒之余,更生出些痛快来。

    就算是出身名门的公子,甭管天资多好,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那个拿斧子的是谁啊?”苏澈问道。

    沈化仙轻哼一声,“怎么,现在还想打听?”

    “他长得挺凶的,我还以为他很厉害,没想到这么怕我爹。”苏澈撇撇嘴,“而且颜伯父好像也对他有些忌惮似的。”

    沈化仙看着他,笑了笑,“既然你好奇,那我便给你解惑。”

    苏澈抿了抿嘴,他没从对方眼中看到笑意。

    沈化仙道:“颜琮虽然是官,但不过御史而已,全靠一张嘴来说话,手上的权柄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可做这等买卖,在官面上的各方打点,他还不够格。”

    “你问的人叫赵璜,是那个人养的一条狗。”沈化仙淡淡道:“狗嘛,就是来监视的。”

    苏澈心中一动,这所谓的‘那个人’,必然便是操纵这买卖的幕后人之一。

    同时,他隐隐有所明悟,从沈化仙的话里不难听出,他们做这行已经很久了。而这么多年都没被揪出来,除了官面上有人打点之外,在这地下也肯定有人遮掩。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与大行寺的人扯上关系。

    这么一想,苏澈便觉得对方之势力盘根错节,更为可怕。而此次若不是他们拐了墨家巨子的独子,且恰好被颜玉书撞见,并且正值佛子礼这等江胡盛事当日的话,恐怕更是连一点风声也不会出现。

    苏澈心里暗暗叫苦,如此隐秘的组织,自己该如何才能脱身?

    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除非苏大强能够无事,回府搬救兵。或是苏清机警一点,早些发现他出事。

    但即便是这样,偌大梁都他们也很难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里。

    苏澈此时心里有些绝望。

    ……

    进了后院,一间柴房,门口只守着两个人。

    那两人见了沈化仙过来,再一见他手里的孩子,便明白了。

    门锁打开,房中漆黑一片,里面依稀有窸窣声传出。

    “看来咱们的聊天就到这了。”沈化仙笑了笑,随手一甩便把苏澈丢进了柴房里。

    嘭地一声,苏澈直接跌在了地上,然后还滚了几滚。

    他龇牙咧嘴地起来,看着房门被关上,外面最后的光亮彻底消失。

    “嘶。”他抽了口冷气,揉着肩膀。

    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身边是有人的,而且还不少,此时在朝自己靠过来。

    “咳,”苏澈低咳一声,小声道:“你们这里,有个叫墨痕的吗?”

    脚步停了停,半晌再无回应。

    苏澈有些疑惑,这里被关的肯定都是被拐来的人,难不成那个墨痕不在这?

    “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有一道透着虚弱的声音传来,压得很低。

    “是,你是墨痕吗?”苏澈问道。

    “你认识我?”

    “那天大行寺发现你们的,是我朋友。”苏澈道:“只不过后来我们过去的时候,你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是么。”墨痕靠了过来。

    黑暗里,苏澈呼吸紧了紧,毕竟他还没有跟陌生人同处陌生之地的经历,而自鸿鹄学堂一事之后,有周子衿的教诲在前,他已经对同龄乃至小孩都没有丝毫大意。

    “你很紧张。”墨痕说道。

    苏澈‘嗯’了声,然后道:“不是紧张,是害怕。”

    声音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便听到低低的啜泣声,不是墨痕的,而是其他人的。

    但声音很低,几乎不可闻。

    “你是什么人?”墨痕问道。

    他不认为对方是那些人放进来骗自己的,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在经历过几次逃跑无果之后,他便明白,那些人想要的不是关于墨家机关城的隐秘,而只是单纯的想把他们卖了。

    墨痕觉得有些讽刺。

    苏澈道:“我爹是苏定远。”

    墨痕愣了愣,不是不相信,只是太过惊讶。

    苏定远的儿子还能被人抓到这来?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而接着,他眉头一皱。

    “你真的是苏将军的儿子?”有人不信,但语气激动。

    “那是不是苏将军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

    “我想回家。”

    “呜呜,我娘还在家等我。”

    苏澈哪能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他们哭了,而且听起来这里怕不是得有十多个孩子。

    悲伤和绝望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在开始知道了‘新来的’的身份,以为有了脱身的希望,但一想连对方都被抓进了这里,那他们逃生更无可能,便更为绝望了。

    哭声渐大,苏澈皱眉,觉得有些烦躁,尤其是他心底本就看不到脱身的希望,此时一被吵,更是恼火。

    直到外面守门的听到了,拍门怒骂几声,柴房里的哭声才低下去,只不过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依旧在耳。尤其是本该安静的时候,反倒更让人心烦。

    苏澈索性原地坐了,用力拍了拍脸颊,努力平复心情,调整着呼吸,无名的法门在脑海浮现,体内一股股热力随着坐桩而生。

    他本已绝望,但此时偏生出一股逆反之意,而脑海里又想起进这大院时颜琮所说的那番话。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绝境时尚且求一线生机,这是苏定远教过他的。

    苏澈咬了咬牙,苏定远、周子衿、苏清等人的身影在心底一一闪过,他没有理由放弃,更不会放弃。

29.气海

    黑暗的柴房里。

    墨痕悄悄靠过来,低声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虽然苏澈气海未成,但修行龙象伏魔桩多年,自有应激感应。在对方靠过来的时候他便睁开了眼睛,柴房虽暗,近在咫尺时却依旧能看清对方模样。

    墨痕的脸有些脏,许是关的太久了,不过眼睛很亮,苏澈意外的,是对方眼神里没有丝毫颓废和绝望,即便是难掩的疲惫里,依旧带着一种倔强和积极。

    那是对生的渴望,以及想要活下去的倔强。

    苏澈心神震动,他不是很容易受到陌生人感染的人,比如常人所以为和喜欢的热闹,他可能要过好久才会感受到。

    但此时,对方的眼神却让他感动。

    苏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墨痕低了低眼帘,没让苏澈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失望之色。

    “不过,”苏澈还是道:“我哥应该能发现我不见了,还有我的护卫,他武功很好,应该能脱身求援。”

    “你哥?”墨痕疑惑。

    “是啊,我兄长。”苏澈轻笑,“虽然平时是很不着调的人,但心细如发,关键时候必会有出人意料之举。”

    “希望如此吧。”见他说的自信,但墨痕没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多少底气。

    ……

    “你说妙音坊是个贼窝?!”

    “你小点声!”

    淡淡熏香的房间里,苏清拍了桌子,桌上酒水狼藉,沾了他的衣袖,而他浑然不觉。

    红素脸颊微酡,显然是饮了不少酒。

    “你说我都撵你走了,你干嘛还回来?”她撑着手肘,扶着下巴,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

    苏清见她神色,闷声道:“我,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啊?”红素笑问。

    “不放心你。”苏清脸色一红。

    红素笑了笑,趴在了桌上,看着他,目光很暖。

    在房门外,往日熟识的人倒戈相向,此时已经把他们两人完全看管住了。

    “此前你让我走,不也是不放心我么。”苏清撇了撇嘴。

    “自作多情。”红素话虽如此,但仍是伸出手去,去摸他的脸。

    “我也是恶人。”她说。

    “不会,你是有苦衷的。”苏清说道:“改过自新便是好的。”

    “改过自新?”红素喃喃道:“可我也助纣为虐过。”

    苏清握着她的手,道:“你放心,虽然咱俩陷身于此,但我弟已经逃出去了,等我爹来,咱们就有救了。”

    “你弟弟?是先前你领来的那个小孩子啊。”红素笑道。

    “没错。”苏清自信道:“他素来人小鬼大,腹有韬略,深得父亲真传,此时他应该回府了。”

    红素见他眼中的不确定,也不点破,只是依偎在他的怀里,安心笑着。

    苏清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眼底洒脱,神情含笑而无惧。

    ……

    “你武功怎么样?”墨痕小声问道。

    苏澈道:“我只学过桩功。”

    “只学过桩功?”墨痕一愣,有些惊讶,“难道你只是长得老成?身在将军府,怎会没学过武功?”

    苏澈脸色一红,道:“父亲说我武道之心不坚,没让我学。”

    墨痕闻言,懂了,“原来如此。”

    “你问这个,是想逃?”苏澈问道。

    “为什么不呢?”墨痕道:“我听他们说今夜就会把咱们送走,等出了梁都,天大地大,可就再没机会了。”

    苏澈既感意外,又觉情理之中。

    “你想怎么做?”他问道。

    “巡夜的人每隔一刻钟左右会来后院一趟,而柴房外只有两个看守,再就是三十米外的院门外有两个看守。”墨痕道:“今夜他们有行动,必然会派出人手,防卫力量肯定松懈。”

    苏澈想了想,对方说得与自己看到的一样,他问道:“你是想解决门口的两个人?”

    墨痕点头,“他们人虽然多,但除了龚良庆几人外,手底下的这些不过是车行里的苦力罢了,武功平平,伤甲都做不到。”

    但他摇头道:“可我学的都是机关术,先前几次尝试已经手段全出了,这次却是没什么办法。”

    苏澈问道:“那他们就没有会武功的吗?”

    墨痕知道他指的是同样关在这里的人,摇头道:“他们虽不乏商贾之子,但养尊处优多了,哪能吃苦习武。龚良庆他们盯的都是清秀俊美的猎物,肯定不会抓可能会出岔子的。”

    苏澈明白了,现在可能的变数是自己,可现在自己被颜琮点了穴,半点气力也无,就算动起手来,且不论能不能躲过门口那俩人的围攻,就说能周旋一二,那也足以让对方喊人了。

    除非能无声无息地解决掉那两人。

    但这何其困难?

    ……

    绝望不能改变什么,但总要挣扎求活。

    苏澈默不作声地摆了静桩,以呼吸法调和。

    “你这是静桩?”墨痕有些好奇,他自然见多识广,可此时对方所站的怪异动作他仍是前所未见。

    当然,桩功并非只是简单的摆出动作就行,还是有相合的心法的,不然岂不是人人都可偷学?

    苏澈没应声,因为随着那无名册书上的法门彼此相合运转之后,他竟感觉到脚底板一阵阵地发热,同时脚心微麻,好似有什么在往里钻一样。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浑身发麻,恨不得脱鞋去挠挠。

    但他并未感到其他不适,反而这股热流会在身体中流转,让原本习练桩功便会感觉到的热力愈加充沛。

    如同溪水引动泉眼,汩汩而生。

    墨痕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之人。

    苏澈呼吸微粗,脸庞如受热般泛红,额上更是冒出一层细汗。

    “这是桩功筑基大成了?”墨痕低呼一声。

    啵得一声轻响,如同雏鸟破壳。

    老话说‘寒从脚起’,同样的,力也由地起,那一册书上的桩功和呼吸法便是以大地之力调和自身气力,以此为内炁的根本,这与修行境界中的“神桥”有几分相似。

    苏澈体表微微泛红,热气蒸蒸,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能感觉到脑海中有一处清明,若曳光,若洞泉,心中自生明悟,那便是人身之气海丹田,造化神奇之所。

    如萌芽般的气感有些微弱,却无比真实地存在着,在每个呼吸之间,便随之摇曳。

    内家炼炁,是要将之壮大充盈成湖成海;外家炼体,是要这炁运行周天,活化经脉窍穴,壮大气血。

    种种明悟若渴之思饮,涌上心头。

    墨痕没有出言打搅,只是眼底带着羡慕和喜色,如此一来,逃生的希望更是多了几分。

30.稚虎

    气海之生,修行之始。

    这不是指习武练武的筑基开始,而是指世道大变、武道通玄之后的修行,至此跨过了第一道门槛。

    其后,是炼炁还是炼体,全看自身造化。

    那便与悟性和功法有关,更与运道有关。

    “恭喜。”墨痕说道。

    苏澈此时已经完全适应过来,有种放声慷慨以歌,或是狠狠对某样东西抱以拳脚的冲动。

    但他知道并不能。

    “还好。”苏澈笑笑。

    有炁便有力,劲力自生。

    他握了握拳,更为渴望可以活着出去,这种自身所具备的力量感,让他莫名有些膨胀。

    “能打过外面的两个人吗?”墨痕问道。

    苏澈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在给自己浇冷水。

    “出其不意的话,应该可行。”他自己估量着。

    他是没有参照的,有的只是拿以往周子衿给自己喂招的交手来比较,自己如今六感敏锐更胜从前,体魄自也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两个连伤甲都做不到的小喽啰,想他现在难道还打不过?

    “那好,待会儿你便肚子痛。”墨痕说道。

    苏澈一愣,而墨痕已经起身朝房门那边走去了。

    “喂,”苏澈翻了个白眼,计划这么简单的吗?

    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哎呦,我肚子好疼啊!”苏澈一个后仰倒地,开始打滚,嘴里呼哧吸气。

    “叫唤什么?!”外面的人拍了拍门框。

    “有人快不行了。”墨痕声音一下变得焦急,煞有其事似的,但他离门还有些距离。

    “什么快不行了?”门外的人很小心。

    “肚子疼。”墨痕说道。

    “那就拉啊。”外面的人嗤笑一声,觉得是小孩子的把戏。

    “他是刚才送进来的那个,苏定远的小儿子。”墨痕说道,而此时,未尝没有试探苏澈身份的意思。

    “苏定远的儿子?”外面两人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合计什么。

    而苏澈间歇性的低呼抑扬顿挫,此起彼伏,最后直接开始哼唧。

    “他吐白沫了。”墨痕促声道。

    门外的人道:“你问问他吃什么了。”

    不一会儿,墨痕道:“他说不出话来了。”

    而这时,柴房里的其他孩子也都信了,都离得有些远,或蹲或坐在墙边墙角,毕竟那小子不像是装的,疼得一直在打滚,就跟癫痫一样。

    门锁在一声清脆之后打开了,月光透进来,投下两道模糊的影子。

    “你倒是知道规矩。”有人举着火折子往里走,看了眼离门站远的墨痕,说了声。

    而另一个则是站在门口,道:“都老实点,别动,不然的话”他拍了拍腰间的刀鞘。

    “哎呦,疼啊。”苏澈声音虚弱而低不可闻。

    那举着火折子的看了眼那蜷缩成一团的人影,挥手扇了扇打滚扬起的尘土,“肚子疼就拉泡屎,叫唤个什么。”

    苏澈见他还不过来,便不叫了,只偶尔哼唧一声。

    “不行了?”墨痕脚步没动,却是试探地问了句,“要不去叫人来吧,万一死了呢。”

    “叫个屁人!”门口那人冷哼一声,道:“三子,过去看看。”

    别看他们语气不惮,可这里面关着的人比他们可还要金贵,将来保不齐哪个就能攀上某位大人,或是权贵的高枝儿。眼前的可不是人,而是银子,要真有人出了事,他俩只是看门的,担待不起。

    那个三子低骂一声,走了过去,火折子低了低,俯身去看。

    一眼,他便看到地上那人苍白的脸和嘴角好像是吐沫沾的尘土,两眼紧闭着,浑身在打颤。

    “真出事儿了?”他来不及多想,蹲下就想去拍拍这小子的脸。

    “呃!”但下一瞬,颈侧便是一痛,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苏澈收指,抵在对方肩胛。

    而墨痕却是恰到好处地靠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实际上,却是以膝盖撑住了这人的身子,而倒在地上的苏澈也是抬着胳膊,用力撑住对方。

    有这人身子挡着,门口的那人没有发现丝毫不对,但火折子掉在了地上。

    “你快来!”

    声音有些慌乱,而突然的出声更是吓了苏澈一跳,因为这是这个叫三子的人的声音,可他分明晕过去了才对。

    但他今夜经历颇多,自不至于掀翻此前镇定,而定睛一看时才发现说话的竟是眼前的墨痕!

    口技。

    苏澈瞪大了眼睛,这多是那些跑江湖卖艺的人学的玩意儿,难不成机关城里还教这个?

    他没工夫多想,因为门口那人已经过来了。

    “怎么了?”他一边说着,大步过来。

    然后,苏澈看到朦胧的火光下,墨痕挤了挤眼。

    “这小子死了!”

    话出,下一刻,苏澈曲身暴起,如饿虎跳涧,猛地出手!

    那人先是被这话惊了一瞬,而在回神时脚步却是下意识朝前迈出的,带着一丝慌乱,便如同迎了上去一样。

    等他看清从三子挡住的地方窜出的黑影时,已经晚了。

    他肋下霎时如遭雷击,而后脖颈间便是剧痛传来,两眼一翻,瘫倒下去。

    墨痕不去管倒地的三子,用肩膀扛了扛这人,让他轻声倒地。

    苏澈脚步踉跄了下,擦了擦脸,大口喘气。

    而也就是这时,柴房里的其他人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吓!”

    “墨痕,你又想逃走!”

    “被他们抓回来肯定又不给饭吃了。”

    “就是,你们把他俩叫醒吧。”

    苏澈皱了皱眉。

    墨痕笑笑,略有无奈,“先前我逃过三次,那时候不在这大院,窗户没钉上。”

    他没细说。

    苏澈有些好奇,“你刚才那是......”

    “口技,师兄教我的,模仿不好。”墨痕说道:“巡夜的人马上就到了,还是想想怎么走吧。”

    “我记下了沿途的暗哨。”苏澈说道。

    墨痕一喜,“太好了,我都没出去看过,前几次都是被暗哨抓回来的。”

    而下一刻,他眉头一皱,一把按住一个偷摸靠过来的小孩,“你干什么?”

    “你俩想死,我们可不想挨饿。”那小子说道。

    “我们喊人,说你们想跑。”

    “就是,你们别连累我们。”

    苏澈皱眉,他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墨痕快速道:“之前被抓回来的几次,龚良庆他们都会饿我们两天,只给水。”

    苏澈明白了。

    “谁想走的跟我们一起。”他上前一步,却是道:“但要是有人通风报信或是找事儿,我不介意让他也躺在地上。”

    说着,他瞪了那个被墨痕按住的小子一眼。

    说完,他已经小心地朝门口靠了过去。

    墨痕却是想去解地上两人的腰刀。

    “太重了,没必要。”有个小孩低声说了句。

    墨痕点点头,朝门外走去,而那个小孩就跟在他后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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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