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尔反尔
“拉着我的手!”
季瑶想也不想趴在地上,对刘珣伸出了手,刘珣见了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不行的,你这么瘦弱,承受不住我们两个大男子的体重,反倒会被我们拖累。”
“那怎么办?”
说话间,刘珣攀着的缝隙忽然裂开了,刘珣的身子剧烈一抖,险些坠下去,季瑶惊呼了一声,迅速抓过身侧的石块,对着紧紧抓住刘珣大腿的刀疤脸想要砸下去。
可是对上刀疤脸投过来的强烈的求生目光,季瑶怎么也下不去这个手,可是刘珣……
“倘若我救你上来,你会告诉我谁是幕后指使吗?”季瑶一面逼问,一面迅速脱下了外衣,手速飞快地将外衣撕成一条一条的。
刀疤脸闻言沉默了片刻,并没有急着回话,季瑶见他这般忠心,忍不住出言嘲讽道:“你对你的主子还真是忠心,不过人死了也就意味着什么都不存在的,在这个互相利用的时代,你信奉忠诚又有什么用?谁也不会在你死后掉一滴泪,谁也不会给你造墓立碑,你就带着你对你主子的忠诚永远长眠此地吧!”
这样的话在平日里便有些触及人心,更何况是在这样九死一生的时候?刀疤脸惶恐的神情慢慢褪去,继而变得有些绝望落寞。
他活了半世,仍旧是个孤寡之人,细细一想,他确实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日,整日想着如何算计别人,用美酒和没人麻痹自己,打算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你救我上去,我就告诉你整个计划的过程,只是那人是谁,你休想知道,告诉你计划后,我会离开金陵永远不再回来。”刀疤脸到了这个时候,仍旧守着他的忠心不愿动摇半分,季瑶被他的固执打败了,勉强答应了,正好外衣撕裂结成的长绳完成了。
季瑶将长绳系到不远处的树干上,断坡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季瑶忙冲过去查看,只见那长在裂缝的石块已经出来了大半,松动的可怕,似乎下一秒就要脱落裂缝。
“阿珣,快抓住绳子。”
季瑶将长绳递到刘珣面前,那刀疤脸却大喊了起来:“先给我!我抓不住了!我就要掉下去了!”
若是先救刀疤脸,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反悔方才说过的话,季瑶显然不愿意,更何况刘珣眼下处境危险,若是有个什么万一的,他要是等不到长绳掉下去了该如何?
正在她犹豫之时,却是刘珣开口了:“先救他吧,只要他松手,我可以自己爬上来。”
季瑶咬唇看着刘珣的眸子,略微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将长绳丢了下去,刀疤脸抓住长绳的那一瞬间立刻松开了刘珣。
季瑶见状,急忙一只手攀着断坡旁的树干,一只手递到了刘珣跟前,刘珣却没有抓住她手的意思,只因季瑶实在是太瘦弱了,又没有什么力气,根本不可能将他拉上去的。
断坡石壁上十分的坚硬,除了那一处缝隙再无其他可以攀附的地方,就在刘珣寻找着力点的时候,那块承载许久力道的石块终于彻底脱离了缝隙。
“抓住我的手!”
就在这时,季瑶扑出半个身子紧紧抓住刘珣的手腕,却因为方才右手受了伤,此刻被巨大的力量拽着,又造成了二次伤害。
季瑶痛得浑身的毛孔都缩在了一起,细弱的手臂更是颤颤发抖,刘珣摘下腰间的玉佩狠狠戳在崖壁上,以此分担一部分身体的着力。
“季瑶……”
刘珣看着满脸痛苦又满眼坚韧的季瑶说不出半句话来,他知道季瑶绝不愿意放弃自己,虽然他自己也不愿意放弃自己,哪怕有一丁点的希望他都不愿意放弃,只是,他担心季瑶被他连累。
季瑶费劲试图将刘珣往上来,紧抓着树干的右臂因为用力过猛,伤口处的血不断涌出,已经打湿了她整条手臂的衣衫,而她的脸色也已经越来越苍白了。
刘珣的手离断坡边有一定的距离,只要自己努力将他拉上来一点,足够他伸手够到断坡边,刘珣就能自己爬上来。
季瑶咬牙费劲了所有力气,只拉上来半寸距离,整个人已经入虚弱一般再使不出什么劲来,便是在这个艰难的时候,季瑶余光一闪瞥见了已经爬上来的刀疤脸。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让季瑶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整个人的神经都在一瞬间绷紧了,刀疤脸爬上来之后并没有走向季瑶,而是侧身走向了另一处。
因为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把尖刀。
刘珣在下面看不到什么,可是看到季瑶极度惶恐的脸色,已然猜想到发生了什么,不由出声道:“季瑶,你再试一下,只差一点点了。”
季瑶重重点头,余光瞥了一眼已经捡起尖刀的刀疤脸,她忙使出所有的力气将刘珣往上拉,“咔擦”一声,刘珣用以借力的玉佩忽然从缝隙中滑落,猝不及防的重力没能让季瑶将他拉上去,反倒又被他拖下断坡的趋势。
“刘珣!”
手腕一轻,季瑶不可思议地看着松手的刘珣,看着他的身子一落,胸膛之中的心也跟着重重一落,撕裂一般的疼痛比之右臂的伤口简直要痛上千万倍。
刘珣在落下的瞬间,身子往旁边一扑,整个人擦着石壁跃出去一尺,稳稳的抓住荡在断坡之外的长绳。
季瑶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可这口气到底是没能松个顺畅,因为刀疤脸的脚步声在身后稳稳停下了,他看见刘珣抓住了长绳,锐利的目光便落在了长绳上。
“你想干什么?你忘了你方才说了什么?”
季瑶紧张地起身,拦在他面前,刀疤脸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两眼,忽然笑了:“你说的没错,绝对的忠诚在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用,就像你和他的性命一样,留在这个世上同样没有什么用。”
“卑鄙。”季瑶咬牙吐出这个字,余光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缓缓往上爬的刘珣,心里万分焦急,只得尽力拖延道,“既然你打算杀了我,就算是为了你方才答应我的话,也该告诉我真相,让我死个明白吧。”
第一百五十章 终于和好
“好,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刀疤脸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手腕一转,手中的尖刀稳稳地插在长绳正中间,“唰”地一声,外衣造就的长绳一下子断裂了,季瑶目光一震,急忙扑过去抓住了长绳,却比不上长绳往下缩的速度。
她扑了空,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长绳从眼前消失,“不!”泪水狂涌而出,巨大的痛苦让她无力抵挡,什么党争什么家仇血恨,在这一刻,她都可以放弃,只要刘珣活着!
“没想到传闻中的常家大小姐也不过如此,我实在是想不通殿下为何这般忌惮你,到底也是没什么用的女人。”刀疤脸冷笑了一声,慢慢走向季瑶,只要将面前的人推下悬崖,那么他也就没有必要费周折弄什么祭祀了。
只要常季瑶死了,任何事情都会迎刃而解的。
就在刀疤脸慢慢走向季瑶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重重拍在断坡边,刀疤脸心口一惊,来不及阻止,一道散发着滚滚杀气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他满手是血紧握着尖刀,目光之中是从未有过的狠厉和杀气,刀疤脸被他盯得后背一阵发凉,甚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刘珣冲步上前,手中的尖刀稳稳地扎在刀疤脸心口,刀疤脸瞪大了眼睛,紧紧扼住刘珣的手想要反抗,刘珣却是抓住他的衣襟奋力一甩,又挥起一脚,将刀疤脸直接踹下了断坡。
“啊!”
刀疤脸的惨叫声在山中来回跌撞,直到后面越来越轻,再也听不见,刘珣见季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忙冲过去扶起她。
好在除了失血过多,未曾有什么性命之危,刘珣用力按下她的人中,季瑶才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睛,死寂一般的目光在看到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庞之时,季瑶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而是紧紧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一幕。
“季瑶,是我。”
季瑶紧闭的眼睛中忽然流出滚烫的泪水,她侧首将脸埋在刘珣的怀中,嘶声痛哭起来:“我输了,我输了,刘珣……我输了,我害怕失去你,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她激动地连话都有些说不清,刘珣闻言眼眶也是一热,将她搂得更紧,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安抚道:“我也一样,季瑶,只要你好,我什么都愿意。”
季瑶仍旧止不住哭泣,到最后勉强忍住了,却依旧小声地抽泣起来,一场生死之劫,让她看清自己的内心。
死去的人之仇固然要报,可活着的人更要珍惜,等到生死离别之后再去说别的话,还有什么意义?除了在仇恨和懊悔之中惶惶不可终日,还能得到什么?
刘珣心疼的轻抚她的后背,他深知季瑶是个极为要强的女子,这些日子憋的实在太久了,她将所有的情绪都深藏心中,从不在自己面前露出半分。季瑶此番情绪崩溃,他反倒有些开心,一个封闭的木桶,若是在灌满了水的情况下还要继续往里灌水,会炸的,适当释放才能更好地活着。
“你希望我支持定王是吗?等我查清楚一件事,再做决定好吗?”季瑶总算是平复了心情,哑着嗓音吐出这句话。
刘珣不敢逼她太紧,当下点头道:“好,但是你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也许我能帮到你。”
听到刘珣追问,季瑶顿了一顿,到底还是决定将事情如实地告诉他:“我无意中查到有人收买我常府小厮作为眼线,眼线称作那人为殿下,今日我上山之时又听到刀疤脸同国师的对话,亦将那人称作殿下。”
“所以?”
“金陵之中有能力有目的做这些事的人除了定王殿下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殿下,况且他是唯一一个直接参与党争的皇子……”季瑶说到这里看向刘珣,一双通红的眼睛让人心中不由得一个酸软。
刘珣目光一震,抬手轻点她额头,随即低头在她额间轻轻印下一个吻:“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受不了你这样的目光。”
季瑶闻言,很是听话地收起目光,只听刘珣继续道:“定王殿下何须派人监视常家?你大哥同定王早在几年前便有来往,对你家里的事也都是一清二楚,且不说这眼线是不是多余的,就是定王殿下真的想安插眼线,也绝不会让你如此轻易就发现了。
退一步讲,如今常家还有什么值得监视的事吗?监视常家的人必然是不熟悉常家的人,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常家的底细,可是做事却又不干净,这个人必然聪明不到哪里去。而且从他收买小厮这件事来看,这个人在朝堂之中绝对占有不了一席之地,他们口中的这个殿下想来或许是……”
刘珣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了,明明就要将答案说出来了,却又忽然停下,季瑶很是着急地追问道:“或许是谁?你倒是说呀。”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吗?那夜你被人无缘无故劫走,你并没有将真相完全说出,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一些事?”刘珣并没有回答季瑶的话,反而问出一个让她极为难以回答的问题。
既然方才心中做好了毫无保留地打算,季瑶眼下也不打算说些话搪塞他,直接回道:“确实隐瞒了一部分,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件事牵扯到别人的秘密,我既然答应了他便要守信。”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祝商是不是?”
提到祝商,季瑶便没什么回应了,刘珣奇怪地低头看去却不由得自责起来,季瑶已然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他连忙打横抱起季瑶,脚步匆忙的往上下走去。
方才磕到头的常喜已醒来,只不过仍旧有些两眼冒金星,坐在地上整个人就像犯了瞌睡一般,无法好好地坐直。
直到刘珣抱着季瑶冲到面前,常喜看到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才猛然清醒过来,揉着后脑勺踉踉跄跄地起身:“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先下山吧,下山再说。”
刘珣吐出简短的一句话,便迅速往山下冲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终于答应
一大片一大片的樱花树吞噬了整个山头,解忧和刘珣还有肃王就站在远处对着自己招手,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笑容,同樱花一般十分的美妙。
季瑶情不自禁地抬脚往他们的方向跑去,漫天飞舞的樱花却随着她的脚步而瞬间变幻,成了一片片飞刀,毫不留情的刺在身上各处。
而解忧、刘珣和肃王伸出来的手也忽然变成了一柄柄细长的利剑,直直往心口飞来,巨大的疼痛生生将她惊醒,季瑶猛然睁眼。
“小姐醒了!”
常喜偏头似乎在对谁说话,季瑶微微侧过脸去,才发现今儿个屋子可真热闹,竟坐了满满一桌子的人。
季瑶见他们脸上的神情无一不是凝重,便知道事态已然往极坏的方向发展了,那谢家父子更是没有去想别的办法补救这件事,眼下倒赖着自己不走了,不免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懒懒地靠着墙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这件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更何况我受伤了,神智也不是很清醒,不如等我好了再说吧。”
“可是谢家已经等不起了……”谢景先很是无奈地起身,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季瑶,一旁的刘珣跟着起身,轻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自己抬脚走到季瑶面前,温和的眸子落在季瑶脸上,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做了一个不大真实的梦。”季瑶饱含深情的回望着刘珣,她此刻的眼中只有刘珣一人,全然不顾定王和谢世休父子焦灼的神色。
“你要是觉得累,就再睡一会吧,这件事你大可不必出面,只要将账本交给你大哥,他自然会去处理,你安心养伤就是。”刘珣说着将床边的汤药递到了季瑶面前,季瑶愣愣地看着刘珣,噗嗤一声笑道,“你莫不是在使什么美男计吧?”
刘珣闻言也笑了出来,可心里却怕季瑶想多了,不动声色地解释道:“什么美男计,我说的是事实,我知道的,你绝不会见死不救,是不是?”
季瑶见刘珣舀起一汤匙汤药,又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往嘴边送来,她深感麻烦,伸手索性从刘珣手中夺过了这碗汤药,皱着眉头一口气全然给咽下了。
刘珣怔忡地看着她这番举动,到底是将愣在半空中的汤匙轻轻放回了药碗之中,见季瑶有掀被下床的趋势,刘珣不免再次提醒道:“这件事,并非要你亲自……”
“我知道,账本我会交给大哥,只是整件事都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你们想的未免太简单了,以为区区账本就能打消皇帝的顾虑?这是不可能的。”季瑶说着低头仔细穿鞋,牵扯到伤口又不免龇牙咧嘴了一番。
常喜见状急忙凑上去想为季瑶穿鞋,却是刘珣抢先一步,蹲下身小心地为季瑶穿着鞋,季瑶一张脸登时红透了。
这里年纪最大的便是谢景先,最沉不住气的也是谢景先,他走出座位走到季瑶面前,急急开口问道:“季瑶姑娘说的这话是几个意思?难道季瑶姑娘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东宫了,你放心,我会去找幕后黑手谈一谈,倘若谈不成那也是你们谢家的命了。”季瑶此言信息量巨大,若是再说下去,保不准会暴露祝商,当下便噤声再不语。
“既然他有心整垮我谢家,季瑶姑娘去东宫岂不是多此一举?他又如何会放弃呢?”谢景先自然不明白季瑶的意思,季瑶接过常喜递过来的裘衣,仔细披好了,笑着回道,“所以我说,能不能成就是谢家的命嘛!”
季瑶这话显然是开玩笑的,只可惜谢景先这样的老顽固丝毫没有听出这其中的玩笑之意,沉着一张脸道:“季瑶姑娘这么做,未免也太草率了,如今之际,唯有动用账本作为证据才能替谢家洗清嫌疑……”
季瑶根本没时间听他絮絮叨叨,起身直直地往门口走去,谢景先见她这态度,不由很是窝火,眼看就要发作,身旁的谢世休急忙拉住他道:“爹,季瑶自有她的办法,你不要着急,更何况她既然开口说要将账本给我们,那她此行必然是锦上添花的结果,就算谈判失败了,我们也还有账本不是?”
谢景先闻言再不言语了,而一直静坐一旁的定王却从季瑶的口中听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双锐利的眼睛将视线移到了刘珣脸上。
只可惜,刘珣的目光始终落在季瑶远去的背影上,也不知道他是装没看见还是真的没有,定王那道炙热的无法忽视的目光。
“小姐!”
疾步快行走在前头的朱弦弦忽然顿住脚步,常喜一个踉跄直接撞了上去,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你想办法让人传话到东宫,让祝商到旭飞楼来见我一面,一定要小心谨慎,切莫让人知道是我派去的人。”季瑶凝重的视线落在常喜煞有介事的脸上,顿了一顿,忽然摆手道,“罢了,这件事让东兰去做吧,还是他做事我比较放心,你同我一道去旭飞楼吧。”
常喜挠了挠头,觉得季瑶这话说的很是直接,隐隐有些不甘心,凑了上去道:“小姐,我和东兰比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的,但是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我也不差的。”
季瑶闻言,侧头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常喜一眼,嘴角挂着笑意,缓缓吐出一个字来:“哦。”
“小姐啊!我……我真的……”常喜被季瑶这个回应刺激到了,急于证明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季瑶实在是忍不住咧嘴笑开了,轻拍她额头道,“知道啦,你也不差,所以现在可以去找东兰了吗?”
常喜这才笑眯眯地站住了,转身便往后院的方跑去,边跑边道:“小姐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不知为何,季瑶没由来地叹了口气,经历了这么事,常喜还是这般的天真淳朴,倘若自己能有常喜的一半她就不会活的这么痛苦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次会面
今日的市集比往常要热闹得多,只因腊八节就快到了,许许多多的百姓都盼着在这一天吃顿好的,再上街凑个热闹。
所以人来人往的,每个人手上都拎着杂七杂八的新鲜玩意儿,迎面走来一个左手拎着活鸡,右手提着一袋猪肉的老妇人,她一路笑着往前大声道:“来,让让,让让,都让让!”
那活鸡扑棱扑棱的,很是会折腾,一时间鸡毛四飞,不少人都后退着躲开了,季瑶和常喜因注意力都在路边的新鲜玩意儿上,没注意到这大手大脚的老妇人。
“小姐你看,这个东西好有趣啊,好像还有声音,你听听?”
“姑娘,这是海螺,里头还有大海的声音呢!”
季瑶闻言忍不住拿起摊贩口中的海螺,递到了耳边,听到的却是老母鸡的叫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她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常喜,忽然见到常喜期待的目光在一瞬间变成了惊恐,而背后在这刮过一道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顶自己。
“季瑶姑娘,小心。”
儒雅的声音从背后穿来,一双有力的手托着腰将自己往前推了一推,季瑶回身望去,见是沈文守,略微有些吃惊。待瞧到那只张牙舞爪的老母鸡从自己身边过去之时,她又对面前的人露出一些感谢的神色:“多谢沈公子了。”
“这两日,市集很是热闹,季瑶姑娘也是出来闲逛的?我知道前面有家新开的茶馆,很有特色,不如……”沈文守看上去兴致似乎很高,还有拉着季瑶前去喝茶的心思。
季瑶没有迟疑地拒绝了:“实在是抱歉,我今日已经有约了,改日有空我请沈公子喝酒。”
“喝酒……”沈文守怔了一怔,随即笑道,“也好,不过必须是我请季瑶姑娘喝酒,季瑶姑娘帮了我沈家这样大的忙,至今未曾要我沈家做些什么,沈某人良心难安啊。”
季瑶余光打量了一圈四周,确定并无人跟踪,才拉着沈文守到墙边,轻声道:“沈公子当真良心难安?”
“季瑶姑娘有何事要沈某人出力,直说无妨,只要我做的到一定帮季瑶姑娘。”沈文守看着季瑶这一脸的求助模样,良心总算舒畅了些。
季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小声开口道:“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查一个人。”
“谁?”
“就是本朝唯一的国师。”
沈文守闻言,良心不由得抖了一回,国师在朝中一直都是一个谜一般的人物,因为皇帝迷信,所以国师是一个可以凭借言语就能搅得金陵满城腥风血雨的人。
这样的人,自然很是让人想接近,可是没人敢接近,一来是因为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了,但凡与国师走得近些,便很容易被人扣个屎盆子,二来是国师为人神秘,不喜权利不喜金钱,难以收买。
可是眼下,季瑶让他去调查国师,沈文守难免有些犹疑,季瑶见状双手枕胸道:“你应该知道此前关于我活埋祭天的事吧?我并非要你去收买国师,而是请你帮忙调查陷害我的人是谁。”
“陷害你?”沈文守目光微微一亮,不可思议道,“我一直以为这是国师卜算的天意,没想到是有人陷害的你,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亲自着手去调查。”
季瑶见他答应的爽快,忍不住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末了又叮嘱道:“对了,有个脸上有刀疤的人同国师来往密切,他将自己的主子称为殿下,这也许是一个大线索,应该对找到幕后黑手有用。”
沈文守郑重地点头,他很少关心朝中政事,一心打量家族大事,未曾想过金陵的党争竟已是这般残酷阴险,倘若他早些知晓这些,必然不会攒托父亲置身事外。
所有人都在一个泥潭里打滚,沈家想要置身事外只会成为众矢之的,绝没有可能永远保持中立,他看着那道瘦弱却坚韧的背影,心中思量,倘若有一日党争的争斗无可控制,沈家究竟该选择哪一边好。
东宫太子,继承大统无疑是名正言顺的,可是百姓和大臣们似乎更看好定王,但只要皇帝一日不废除太子改立定王为太子,那么定王将永远都被大逆不道的罪名压在头上。
所以无论是支持谁,都意味着不会有绝对的成功,都有一半失败的可能,沈文守目光一紧,立刻返身往沈府走去。
与沈文守分手后,季瑶没敢再耽搁,直接去了旭飞楼,依旧选择了从前那个格间,托着下巴在窗口观察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热闹欢庆的人群之中,季瑶发现有几个人的神情很是不对劲,他们绷紧身子,眉宇之中又带着浓浓的戾气,却非普通百姓。
他们走在街上,目光未曾落在摊贩之上半回,而是四处张望着,甚至连楼上都不放过,季瑶见有人抬头往自己这望来,立刻缩回了身子。
起初,她以为这些暗探是被人派来监视自己的,可是很快,这些暗探离开了季瑶的视线,往人群更多的地方走去。
他们漫无目的,绕着市集走了一圈,似乎并没有找到他们要的目标,又或者可以说他们根本没目标。
这些暗探要做的是,监控整个金陵,季瑶仔细一想,觉得就算是太子也做不出这么大的阵仗,派人将整个金陵监控起来,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如果真的有人在做这件事的话,那这个人只能是皇帝了,不知皇帝又是得知了什么消息,竟是这般紧张提防。
“客官请。”
在季瑶陷入深思的时候,格间外小二的声音一下点醒了她,季瑶心中笃定来人定是祝商,等到那竹帘被苍白的手指撩起之后,季瑶果然看到竹帘后那张熟悉的文气面孔了。
便是这样一张文气的面孔,骗过了所有人,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却让人不自知,厉害地让人佩服,也让人害怕。
季瑶抬袖准备为他倒茶,却听祝商坐下来后,急声道:“今日没时间喝茶了,你有什么事赶紧说吧,东宫这回已经忙得不像话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挚友不散
往前祝商都是一副温吐的性子,从不急着开门见山直接说正事的,习惯绕来绕去把季瑶绕晕了,才草草丢下正事。
季瑶虽然知道祝商说的不假,东宫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可她心中就是有些不悦,她觉得祝商在刻意拉远自己同他的距离。
这种生分,陌生得仿佛一场冷冰冰的交易,作为真心拿他做朋友的季瑶怎么也开不了口,好好的朋友若是沦为了纯粹的商人关系,只怕论谁都会扼腕叹息吧!
祝商见季瑶迟迟不肯开口,到底是轻轻叹息了一回,坐了下来,顾自倒了一杯茶,一双锐利的目光落在季瑶脸上,淡淡开口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季瑶有些吃惊祝商竟是这般了解自己,更有些惶恐祝商的城府该有多深,知道他此番是得空出来,季瑶也就不再耽误时间,直接道:“你能放过谢家吗?”
“你已经决定帮助定王了?”祝商脸上丝毫没有奇怪的神色,似乎早已料到季瑶会这么做,季瑶闻言微微点头,“是,我要帮助定王,所以想摆脱你放谢家一马,这件事若是纠葛下去,只怕东宫那边也吃不到什么好处,不如放谢家一马,定王那边欠了你这个人情,他日一定有机会偿还。”
祝商静静地看着她,眼眸深的季瑶猜不到他在思量什么,祝商并不急着回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一口,忽然慢慢放下茶杯道:“你还记得吗?那日你在定王府见到定王妃之时,听说了一个被抓的婢女。”
“记得,怎么了?”季瑶当然记得很清楚了,那是祝商第一次瞒着自己设套为他套取定王府消息,自己当时还为了这件事气了许久。
“她是我唯一的师妹,我希望你可以将她救出来,若是你能将她救出来,我就放过谢家,如何?”祝商的眼中不似方才平稳,竟带了些许慌张和不安,季瑶撇了撇嘴,她早该明白的,朋友间的情分早就不存在了,这就是一场实实在在的交易。
当下,季瑶重重点头道:“好,一言为定,我替你救出师妹,你放过谢家。”
祝商跟着点头,细长的手指忽然又按在茶杯上,端起茶杯缓缓呷了一口,这让季瑶很是奇怪,祝商这欲言又止的模样难道是还有什么话没说?
祝商微微抬眸,对上季瑶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装作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手怎么受的伤?”
“不小心蹭到的。”季瑶说着见他一脸了然的点头,忍不住再次开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祝商猛然抬眸,嘴张的老大,文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一丝纠结,到了最后他到底还是闭上了嘴,摇头道:“也没什么事,我得回去了,往后不要再派人到东宫来传口信,那太危险。”
“那我若是有事寻你怎么办?”季瑶见他起身,忙也跟着站了起来,祝商停步侧身看向她道,“这样吧,往后每隔七日,我们都来一回旭飞楼碰见,你觉得可好?”
“好。”季瑶重重点头,心里面对祝商的做法感到很是开心,至少祝商还愿意同自己来往,并没有因为达到了目的而抛下自己。
也或许他的目的还没有完全完成,所以要借助自己的力量,但其实季瑶仔细想想,祝商利用自己的次数实在是少的可怜,凭他的实力,他要是想利用自己,一定是手到擒来的。
“对了,这件事过后,东宫势必会被常家发起剧烈的报复,你要做好准备,我能替你挡下一回两回,却不可能替你挡下所有的报复。”祝商人已走出格间,末了忽然又折返回来,不放心地对季瑶叮嘱了两句。
季瑶明白他的意思,对于他的关切也显得很欣喜,颔首走上前道:“祝商,你一个人在东宫小心些,千万不要暴露了。若是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要不伤害我身边的人,作为朋友,我一定能帮就帮。”
“我知道了,走了。”祝商笑着伸手想去揉她的头,顿了顿,到底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你也多保重。”
旭飞楼外的常喜见到祝商从楼中出来,小心地躲在远处观察着四周的人,竟发现并没有跟随祝商而来的密探和眼线,这让常喜很是吃惊,她将这事说与季瑶听时,季瑶也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一脸情理之中的点头道:“他果然在最短时间内夺取了太子的信任,只是他最近太出风头了,定王那边已然注意到他了,只怕接下来的日子,祝商会遇到许多麻烦。”
虽说刘珣私下调查了祝商的身份,可是季瑶从他口中的语气听得出来,他并未将这件事告知定王过,也就是说定王此前还不知道有祝商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是此刻祝商加入东宫,谢家又遭遇这样大的变故,他必然将视线都落在祝商身上。
一旦定王决定对付祝商,刘珣必然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一定会将祝商的身世和这些日子的所为尽数告诉定王,季瑶倒不是担心祝商,她反而担心刘珣。
瞒着定王私下行事必然要得罪定王是一件事,可季瑶更担心的是,祝商做出的回击必然是让人措手不及难以抵抗的,就从私下募兵这件事来说,这不过是祝商送给东宫的一个见面礼。
他不会让定王这么快倒台,所以谢家存活与否对他而言没有意义,总归到最后他都想办法悄悄保住定王的,这样党争的势力才能互相平衡,互相在争斗中走向灭亡。
所以季瑶担心,祝商的下一个目标是康王府,毕竟这是朝廷之中最具话题的王府,也是最好对付的一个目标。
“小姐,看这天色快要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常喜见季瑶愣愣地站在窗台前望着外头发呆,忍不住轻轻推了她一回,季瑶这才回醒过来,笑着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道:“放心,不会下雨的……”
“哗啦啦!”
话音未落,窗台外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季瑶和常喜面面相觑,说不出半个字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救出师妹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祝商所言,十分的顺利,常家拿出那斩钉截铁地账本之后,作为中间的见证人啊黑又频频露出马脚,几番证词都有些对不上,最后竟然在狱中自杀。
于是这件事情从一开始的定王和谢家别有用心,图谋不轨,到最后硬生生变成了被人栽赃陷害。
定王对于季瑶提出的要人要求虽然敢到奇怪,却到底应了她的要求,将人放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季瑶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是伤却依旧坚韧的女子,抬手示意她上马车,却被她拒绝了,季瑶见她眼眸之中皆是敌意,不禁好笑道:“你是祝商的师妹碧清吧?是祝商让我来救你的。”
“是师兄?”话都说到这份上,碧清眼底深处还有一些迟疑。
季瑶点了点头,忽然想起祝商曾经对自己说过碧清混入定王府为的是定王妃手中的记实录,当下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可曾见到记实录?”
碧清方才还疑惑的脸色此刻一变,透出些了然来,季瑶看着自己在她眼中浑然成了别有用心之人,到底是受不了她这炙热的目光,无奈摇头道:“好吧,你走吧,见到祝商之后记得告诉他,这记实录是他答应我的,必须分我一半。”
“你让我走?”碧清只觉得面前这女子实在是太奇怪了,她笃定季瑶是为了记实录而救出自己,可是听她这么说,又隐隐觉得事情不是这般简单。
“你不走,我先走了。”季瑶并没有与她周旋的意思,当下真的转身离开了,既然她答应了祝商那自然是要放碧清走的,反正定王府的人也查不出什么究竟了,扣着碧清也没有什么意思。
但是她知道定王一定会留有尾巴,打算通过碧清寻找到幕后之人,季瑶虽然知道祝商的本事,可到底还是担心祝商被他这个师妹连累,才走了两步又折返到她身边轻声道:“你要当心尾巴,不要急着去找祝商,对了,旭飞楼是你们交接的地方吧,你可以去那里。”
碧清吃了一惊,她从未听师兄提起过眼前这个女子,可是她竟然什么都知道,竟然连旭飞楼的事情都知道,不免很是吃惊,忍不住问了一句:“敢问姑娘是……”
“常季瑶。”
季瑶丢下自己的名字后,便疾步走开了,她并不愿意同碧清有太多的交流,她只想让定王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受人所托,至于受何人所托那么她绝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我们走吧。”
不远处,刘珣正负手而立等着她,见到季瑶踩着轻巧的步子走上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宠溺道:“好。”
“你想帮祝商是不是?”
走了两步,刘珣却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季瑶垂眸看着青石砖造就的地面,老老实实点头道:“是,他帮过我很多,于情于理,我都该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更何况这次是他出手帮的谢家,我也不过是和他做的等价交换。”
“我知道他手段通天,可你要知道他是来复仇的,他不是为了党争而站到谁的阵营里去,你一定要看清楚了,他是打着毁灭金陵的目的来的,所以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刘珣顿住脚步,认真地看着身侧的人,提醒道,“他和你不是同路人,总有一天要站到我们所有人的对立面,你能眼睁睁看着金陵毁在他的手中吗?大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朝政,你要这么眼睁睁看着败在他的手中吗?我可以不和定王殿下说起祝商的事,但我希望你可以自己想明白,自己和定王殿下坦白这一切。”
季瑶紧紧咬着下唇,心里很是犹豫,刘珣说的没错,可是……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是祝商帮助了自己,她早就将祝商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如今要她将刀口对准自己的最好的朋友,无论如何她也下不去这手。
“祝商一日不除,金陵就没有一日安稳的日子。”刘珣见她犹豫不决,再次出口。
祝商一日不除,金陵就没有一日安稳的日子……
这句话传入季瑶的脑中,在她脑中不断来回地跌撞,个人的仇恨和国家安危来比,确实是太小了,可是自己和祝商又何尝不是一样的?
她为了家仇恨不得血洗东宫,退一步说,倘若没有党争,而太子注定是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那么自己这么做又何尝不是在和大宋的安危做抗争?又何尝不是在同全天下的百姓做抗争?
祝商是这样,她是这样,身边的刘珣又何尝不是如此?
季瑶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醒来后得知这些事很是震惊,却因为没有亲身经历的经验,所以这些记忆少了那么一些痛苦。她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听着看着旁人说起那时的事,她自然是气愤之极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她的心口却很久没有为此而痛过一回。
她不由得有些心痛从前的那个自己,陷在仇恨的深渊里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她一无所有,空有一身的仇恨。
所以现在的季瑶偶尔想过放弃复仇的念头,可是当她清醒过来,看着偌大的常府,看着身边的人,她就觉得无形之中背负了不得不复仇的压力。
很多时候,这像极了一项任务,而非骨子里的挣扎。
“对了,肃王很快就要成亲,就在这个月的十八号。”刘珣提起肃王,声音难得的有些感概,季瑶侧头看去,只见他脸上满是怀念之情。
季瑶被他的情绪传染,当下也很是感慨道:“是啊,没想到我们四个人,孔雀竟然是最早成亲的,一晃数年,每个人的变化都好大。”
听到熟悉的孔雀二字极其自然的从季瑶口中说出,刘珣忽然觉得有些嫉妒,他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季瑶叫自己白鹿了,多月前他还同白鹿这个称号与季瑶翻脸,今日竟是这般渴望,她能够再喊自己一回白鹿。
“刘珣……”
季瑶的声音打破了刘珣的幻想,他轻轻应了一声,看向季瑶,只听季瑶缓缓道:“你想继承康王府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东兰受罚
“你想继承康王府吗?”
刘珣听到季瑶这个问题之时很是吃惊,这个问题谢世休不止一次的同自己探讨,他当然清楚怎么做才能继承康王府,也正是因为知道怎么做才能继承康王府,所以他始终拒绝那样的做法。
可是季瑶此刻却提出来了,刘珣看着她这般云淡风轻的神色,不禁沉下脸:“什么意思?”
“皇帝现在不是在怀疑康王府吗?甚至派人盯着康王府,如今孔雀都要成亲了,你的年纪又比孔雀长两岁,照理说你早也该成亲了……”季瑶故作轻松地说着这番话,说到此处还顿了一顿,小心地看向刘珣,对上的却是刘珣一对阴翳的眼睛,不由得吓得心口一抖。
只听刘珣冷冷道:“所以呢?”
“所以……”季瑶一惊,还未从方才那个阴翳的眼神中反应过来,心里惶恐不安,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身旁的那个人忽然侧身拦在自己面前,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质问道,“你是在告诉我,要我去娶别的女子吗?”
“我……”
“告诉我,是不是?”刘珣浑身散发着瘆人的怒气,遍布血丝的眼中满是愤怒,季瑶从未见过刘珣这样的神情,吓得不禁后退了一步,面前的人却往前走了两步,随后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不让自己动弹半分。
季瑶避开他炙热的目光,弱弱道:“我是觉得这场党争争斗没个休止,也不知道结束的时候我们该是怎样一般光景了,或许我永远也等不到嫁给你的日子,你也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至少……至少也要承了这康王府,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很快,要不了多久,党争便会结束,你担心的这一切都不会存在,到那时你会成为我刘珣的妻子,光明正大迎娶的妻子。”刘珣一句话便反驳了季瑶所有的担心,季瑶见他语气缓和下来,忍不住反驳道,“可是,如果你能早日继承康王府,对于定王也有莫大的帮助,在党争之上也能多几分胜算,有何不可呢?”
“有何不可?”刘珣听到她这话,嘴角生出一抹冷笑,一双炙热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道,“我来告诉你,为何不可。”
话音未落,滚烫的唇便贴在自己的唇上,季瑶一怔,她看着面前的人心口忍不住动了一回,她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心跳毫无章法地跳着,直到面前的人起身,对着自己轻声道:“现在明白了吗?”
季瑶的脸忽然又红了,从耳根子到脸颊,红的吓人,刘珣细心地替她整理鬓角的碎发,带着半是慎重半是警醒的口吻道:“确实,我继承康王府可以帮助定王殿下更好地参与党争,可是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分两种,一种能做一种不能做。就像你一样,明知道有些阴毒的手段可以让自己牢牢掌控大局,但你不是照样没有去做吗?所以以后都不要再说这么任性的话了。”
“好,是我错啦,我同你道歉,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季瑶被刘珣说的心中羞愧,可是另一方面也很开心,因为刘珣如此坚定的态度让她很是放心。
“小姐!!!”
常喜尖利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季瑶很少听到常喜这般惊慌失措的声音,忍不住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常喜气喘吁吁地冲到自己面前,扶着腰断断续续道:“二老爷……二老爷……回来了……”
“哦,二叔回来了,有什么问题吗?”季瑶难以理解二叔回来了,为何常喜这般紧张,二叔虽然去外地做生意了,但总有一日是要回来的呀,这有什么稀奇的?
“东兰……东兰……”因为跑得太急,常喜没办法一口气说完,听得季瑶心中很是着急,忍不住催道,“你倒是说呀,东兰怎么了?”
“算了,我还是自己回去看吧。”季瑶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刘珣,见刘珣温和地看着自己点头,当下撒开脚丫子忙朝常府跑了过去。
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还未进入常府,院子里闹哄哄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这其中还混杂着荆棘条挥下的声音。
季瑶忙冲了进去,所有围在一处的下人们见到季瑶回来,立刻噤声不语退至一旁,只见东兰正跪在地上,衣袍之上都带有点点血迹,而刚回来的二叔正拿着荆棘条狠狠往他身上挥去。
“二叔!你这是做什么!”
季瑶冲上前按住了二叔的手,二叔整个人都呈暴怒状,他瞪了季瑶一眼,指着面前的人道:“我出去之时家中财物还好好的,账本也很是清楚,如今回来,家里都成了什么模样了?既然我将家中大小事宜交到了东兰手中,那么他就该负起所有的责任!”
“家里成什么模样了?”季瑶当下便怼了回去,见二叔挥起的荆棘条的手顿在了半空,狠厉的目光在围观群众脸上一扫,不等她开口,所有人一下便散开了。
偌大的院子,登时只留下季瑶她们寥寥几人,季瑶对上二叔震愤又不解的目光道:“二叔可是要问常家为何同东宫断绝了生意?可是要问那近五分之三的家产去了何处?没错,这些都是我指使东兰去做的,二叔不必觉得意外,因为常家从现在开始,不会在帮着太子做一件事。”
“什么?”
二叔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没想到短短一趟外出,回来之时金陵竟是天翻地覆,他没有料到季瑶会这般直接将这话说出口,这明摆着就是和东宫作对啊!
“二叔往后也不要和东宫来往了,大哥回到金陵之后已经表明了立场,站的是定王殿下,二叔若是执意和东宫来往,那必然要得罪定王殿下,而二叔在太子那边也讨不到半分好处。”季瑶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一口气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二叔连连摇头,恨得几乎咬牙道:“疯了!疯了!你们都疯了!放着好好的东宫不去扶持,非要做这等逆臣贼子所为,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记实录
皇帝这几日的病情简直就像迷雾一样,让人看也看不透,如今太子和定王之间的争斗如此严峻,所以两边都十分关心皇帝的病情。
当然东宫那边是希望皇帝病得越重越好,最好这一病再也不要醒来,那么太子便能顺理成章地登上储君之位,继承宋国大统。
虽然这样的小心思大家各自心里清楚,可是谁也不敢将这样的话说出口。这样的期盼,一旦说出口便成了谋逆之罪,便是太子再想登上皇位,也不敢做出什么不利于皇帝的事。
无论是太子这边还是定王这边,大家都绷紧了全身的筋骨准备好了一切,生怕皇帝有什么变数。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太子竟然还很有兴致得同皇后说什么要娶亲冲喜,甚至拉着肃王约了同一个日子。
对于江楚绣嫁入东宫的事,定王府中众人皆是议论纷纷,意见大不相同。
谢家和江家没有一个人是同意江楚绣加入东宫的,谢家觉得江楚绣并非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而眼下江楚绣嫁入东宫,这件事情已经影响到了党争,倘若处理不好,反倒会拖累定王府。
江家则是担心江楚绣的安危,江楚绣想要嫁入东宫的心意,不过是定王所放出来迷惑太子的烟雾弹。可是只有江家心里清楚,江楚绣为什么执意要嫁给太子,便是为了那个不能说的原因,也不能让江楚绣嫁给太子。
而刘珣和定王却是极其同意这件事情的,毕竟他们目前所能接受到关于东宫的消息是越来越少,而对于当下东宫频频放出的招数,他们也有些猝不及防,难以接招。
倘若江楚绣能在这个时候,牺牲自己嫁入东宫,必然能够帮助定王在党争之上占有更大的优势,何乐不为?
常季扬站中立,他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回府之时,他向季瑶提及此事,季瑶却是漠不关心地连个意见也没有拿出来。
“大哥,我出去一趟。”
季瑶说着整了整衣襟不再有所言语,转身就要往外走,常季扬忍不住追上去:“你又要去哪里?我发现你近来总是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还不是家中的这些生意。”季瑶说着耸了耸肩,露出一脸疲惫的模样,常季扬闻言却是很奇怪地皱眉道,“我爹不是回来了吗?有他在,你怎么还这么累?”
季瑶对上眼前这人疑惑的神情,眨了眨眼睛,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正是因为二叔回来了,她才这么累的呢。
这些日子,季瑶表面上仍旧同东宫有着生意来往,实则早就偷偷转移了资产重心,眼下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可是自从二叔回来之后,她愕然发现,这些财产又悄悄地转了回去,季瑶发现之后很是惊恐,想不到二叔这么做有什么理由?
“大哥,你同二叔聊过吗?”
“聊什么?你们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懂,划刀弄枪的事我爹也不懂,所以有什么可聊的呢?”常季扬未听出季瑶的言外之意,一双眼睛干净纯粹至极,显然是从未怀疑过他爹。
“大哥此前从未对二叔说过,大哥站的是定王阵营吗?如今二叔回来了,可二叔的念头仍然落在东宫之中,大哥说这该如何是好?”季瑶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等着看他露出怎样的情绪,却不想常季扬不过是轻松一笑,爽朗开口道,“这是小事,一会儿我同我爹去说说,他必然能够理解我。”
季瑶郑重点头,这才放心地离开了,她今日出门要去的,是旭飞楼,短短五日不过瞬间,可这五日之内发生的事情也实在是够让人心烦的。
祝商今日却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同碧清在隔间中等了季瑶已有一段时间。
“师兄,真的要将记实录给她?”碧清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祝商,因为她从未看过师兄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
祝商显然也怕碧清多想,当下迎上她的目光,坚定道:“这件事是我一早便和季瑶约好的,既然是约好的,自然是要给她的。”
“可是师兄知道这记实录得来如此不易,怎么可以轻松的就给了外人看?”碧清受了这么多的苦才得到了这记实录,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就送了别人做什么顺水人情。
“你能出来不就是受了她的帮忙吗?像这样的事情,她帮过我不少,不能单单以外人两个字就将解释过去的。”
“师兄!”
说话间,轻盈的脚步声已从隔间外头传来,他二人这才停下话头,噤声不语。
珠帘微微摆动,一张极其干净的脸忽然出现在珠帘后头,正是季瑶到了,她干净的脸上,一双有神的眼睛来回地打转,与往常镇定自若的她不同的是,今日透着些许朝气蓬勃,让人看了倍受欣喜。
“师妹也在?”
季瑶笑着走入格间,言语之中未曾带有半分生份,碧清闻言却没有应声的意思,季瑶很快察觉到,这格间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不等季瑶坐下,祝商已经将一个小册子推到季瑶面前,面带笑容道:“你看看,这便是我答应你的,记实录。”
听到记实录这三个字,季瑶心中不胜欣喜,忙不迭接过了记实录,草草浏览了一遍,不免奇怪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定王府,他竟然有这样大的财力和物力?实在是匪夷所思!”
眼前这本记实录上,记录了王府每年在死士谋士上头所花的银子,以及私下店铺的收入,甚至还有倒卖军火所得利润。从册子上看,定王府这些年的收入十分的好,而花出去的银子也十分的巨大,实在是超乎了季瑶的想象。
可是季瑶这话,在碧清耳中却是那般的刺耳,碧清本就憋着一口气,见季瑶这般质疑,当下冷冷开口道:“你是在质疑我的记忆吗?我记得很清楚,这上面的每一个字,我都没有忘记,也绝对不会记错!”
“碧清!”祝商见碧清对季瑶有着极大的敌意,忍不住轻声叫了她一回,示意她收起自己的脾气。
“原来你并没有得到记实录,而是将记实录记在了心中。”季瑶很是吃惊,碧清有如此强大的记忆力,当下忍不住夸赞道,“你这过目不忘的能力,果然是厉害,只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人吧!”
这碧清也是奇怪得很,一面接受不了季瑶的质疑,一面却又禁不住她的夸赞,当下冷哼了一声,恨恨地侧过脸去。
季瑶见她仍旧对自己抱有敌意,虽然不知为何,但也不愿意为了讨好她而浪费时间了,当下看向祝商直言道:“对于江楚绣嫁入东宫的事,你是如何看待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师妹捣乱
“江楚绣……”
祝商闻言目光微微紧锁,似乎是在回想江楚绣是何人,季瑶见他满脸疑惑,不仅提醒道,“就是我表姐江楚绣呀!”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江家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一定要时时当心。这个江楚绣嫁入东宫对你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祝商说得很含糊,听他的语气,他仿佛知道些什么内幕,这让季瑶有些担忧,忍不住追问道,“江家怎么了?江家如何不简单?”
对于江家,季瑶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因为江家,和他们常家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自然想要完全的掌握江家的底细。
祝商微微摇了摇头,直直地看着季瑶,眼眸之中带了几分试探之意:“江家是不是表面上扶持东宫,实则是为定王做事?”
季瑶知道祝商知道的一定比自己清楚多了,当下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老老实实点头道:“确实如此,江家表面上扶持东宫,实际上却一直是在为定王做事。只不过这些日子,江家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就是这一回江楚绣嫁人东宫也不过是被我逼的没有办法罢了。”
“这就对了。”祝商忽然插嘴,这让季瑶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如何就对了,当下一脸疑惑地看着祝商,只听祝商继续道,“你觉得江家真心扶持定王?我看未必。”
“未必?”季瑶听到这话从祝商口中说出,自然没有丝毫怀疑的意思,只不过仍旧有些不敢相信道,“如果江家不是真心扶持定王的,那么他们想做什么?难道他们要扶持的是东宫?”
说出这话之时,季瑶心口忍不住猛然一震,被自己的想法所震惊到了,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江家的心思实在是也太深了,而定王就太过危险了。
“在我深入东宫之后,我发现,江家与东宫的关系匪浅,东宫在很多事情上面,似乎都有江家助力。倘若江家真的只是表面上帮助东宫,决然不会出付出这样大的心力。再看定王那边,如你所言,江家几乎没有做出过什么建设性的帮助,反倒是东宫一直以来受到了莫大的帮助。我看这件事情很不寻常,你一定要仔细注意。”
季瑶也觉得事态有些严重,当下紧张地端过茶杯喝了一口,愣愣发了片刻的呆,抬眸疑惑道:“那依你的意思,江楚绣该不该嫁入东宫?”
“自然是不该,倘若江楚绣嫁入东宫,那么江家和东宫的关系则为更加密切。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的,他们之间的行动也就更为容易,对付起定王来也是手到擒来,所以这江楚绣是一定不能嫁入东宫的!”祝商说到此处,指甲轻叩桌案,以表示慎重。
“我知道了,多谢祝兄!我一定会阻止江楚绣嫁入东宫的!”季瑶说着一把拿过桌上的记实录,迅速起身冲出了格间。
当务之急,她要做的便是狠狠戳穿江楚绣为了嫁给太子所编造的谎话,毕竟她是最清楚不过江楚绣谎话的人。
“等一等。”
就在季瑶要出旭飞楼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冷冽的声音,季瑶忙停住脚步,转身回头看去,只见碧清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师妹,有什么事吗??”季瑶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跑出来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只见碧清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其实有件事师兄方才没来得及对你说,他怕这件事情太严重,而你没有办法应对,怕你因此惊慌失措导致全盘俱输,但我觉得是师兄想多了,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还请师妹明说。”
碧清向前走了一步,附到她耳边:“江家便是害死你父亲的元凶。”
“可是祝商之前说过害死我父亲的元凶是东宫呀!怎么又和江家扯上了关系?”季瑶带了些怀疑的追问道,碧清闻言却是没有丝毫否决的意思,反倒郑重点头道,“是,你说的没错,害死你父亲的元凶确实是东宫,只不过这行凶之人嘛却是江家,你也知道江家同东宫的关系匪浅,受东宫所托害死你父亲,也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保不准,这件事情还是由江家出主意带策划的呢。”
碧清见季瑶紧皱眉头,整个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当下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我知道师兄一直对你关怀有加,生怕你受不了这样的挫折,所以替你挡下了不少石子。可是我觉得这件事情只能由你自己去做,若是让师兄代替你复仇,这只会增加师兄的负担。”
“我何时让祝商替我去复仇了?”季瑶很是奇怪得看着面前的人,她忽然间明白了碧清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碧清太过在乎祝商这个师兄了,巧的是又误会了自己与祝商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这般紧张。
果不其然,果然被季瑶说对了,碧清听到季瑶这话之后,目光剧烈一抖,有些不可思议道:“难道师兄没有帮你复仇的意思吗?那他为何这般对你尽心尽力?”
“什么尽心尽力,小师妹你可要看清楚了,我与祝商可是有来有往。”季瑶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当下吸了口气,尽力安抚她道,“你放心,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话,我不会对祝商说的,我只当是自己发现的。”
说完这话,季瑶便侧身走出了旭飞楼,心里忐忑不安,她没曾想过江家会是害死父亲的凶手,江家怎么说也和常家做了二十多载的亲戚呀!
怎能绝情至此?!
季瑶此刻想到江家人的嘴脸,便如吃了一百只苍蝇那般恶心,她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会对江家作出那样过分的事情,只怕也是看清了江家这副嘴脸!
季瑶暗暗咬牙,决定要将一切的苦痛都还给江家,常家所受过的苦难,一定要双倍十倍甚至百倍的还给江家,让江家也尝一尝生活在地狱里的滋味!
第一百五十九章 茶楼之约
再有两日,便是肃王同傅梨仙成亲的大好日子,也是太子同江楚绣成亲的大好日子。
东宫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太子甚至连门客都屏退了一些,除了祝商,基本不与其他门客来往,只为了精心准备眼下这大婚。
傅梨仙的父亲,太子詹事傅允是皇后的表弟,同东宫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肃王同傅梨仙的亲事,东宫也极为重视,太子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事那般尽心尽力。
便是这个喜不胜收的日子里,太子收到了一封来自季瑶的密信,他与季瑶已经许久没有来往,二人都深知对方心里揣的是个什么意思,在当下这样尴尬的局面中,太子没想到季瑶会传密信过来。
信中并未多言,只是说想要将一些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太子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去了。
因他心中仍旧存在一丝念头,想要以此榨取常家最后一点金银财宝,更何况现在季瑶的二叔回来了,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其实事情有没有转机,常家会不会站在东宫这一边,对太子来说根本不重要,从始至终太子要的不过是钱而已。
金陵第一富豪,这样的诱惑怎么让人抗拒?
季瑶选择的见面之地,却是在常家经营的一所小茶馆之中,茶馆中间是一个极大的空地,在空地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有凭栏,可供观赏。而这凭栏之后,便是屏风造就的小格间,只要撩开珠帘,便能看到对面所发生的一切。
季瑶起初造这么一个茶馆,为的便是那中间的空地,她时常邀请金陵城中最有名的花鼓戏班底,来此表演吸取人气。今日也不例外,茶馆之中热闹之极人声鼎沸,格间中的人必须要大声说话,才能听清对方的声音。
季瑶便端坐在其中一个隔间内,静静地等着太子的到来,未出半刻钟,太子姗姗来迟地走入格间,见到季瑶之时,脸上未曾带有一点好脸色,他冷冷开口道:“你今日找本王来,有何话要说?如果是为了继续欺瞒本王,以此编造出什么谎言来,那么你也就不必多言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说那些话,显然没有任何意思。”
“我今日倒不是同太子殿下来说这些的,常家怎么说这些年也受到过东宫的帮助,无论如何,季瑶总该回报了太子殿下的这个情,今日便有一出好戏,要请太子殿下看。”
太子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珠帘之后,那是隐隐约约的戏台,这茶馆之中很多人都为这戏台上的人叫好,太子却是很不屑地收回目光:“你今日总归不是特地请本王来看着花鼓戏的吧,本王觉得甚是无趣!”
“不,殿下要看的,是比这花鼓戏还要精彩百倍的好戏。”
季瑶说着取过了桌案之上的一个精致的瓷瓶,当着太子的面,轻轻倒出些许红色的药草在茶杯之中,紧接着她又抬袖取过茶壶,慢慢地加注到了茶杯之中。
红色的药草被滚水浸泡,立刻化了开来。太子不解地看着季瑶,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只见季瑶微微叩了一个响指,一个小二装扮模样的人立刻冲了进来,轻声问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季瑶指了指面前的茶杯,不紧不慢道:“送到天字客房去。”
小二应了一声,端起茶杯便往外走,太子一双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不知道面前的人在搞什么心思,嘴微微一张到底还是不屑地闭上了。季瑶看出他的心思,当下仍旧是一副慢吞吞的模样,轻轻撩开面前的珠帘,指着正对面的一处格间道:“太子殿下请看,那人是谁?”
太子顺着季瑶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不由得一惊!
端坐在对面软榻之上的人竟然是江楚绣,太子不明白季瑶这意思,竟然同时邀请了他和江楚绣来到这茶楼之中,却故弄玄虚地什么话也不说,这让他心中极为好奇也下意识的提防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太子装作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猛然起身,心中思量,如此一来,季瑶必然会开口。
“太子殿下莫急,只需等上半刻钟便知晓了。”季瑶说着抬袖为太子倒了一杯热茶,太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过去喝茶的意思。
他知道季瑶花样多,回想这些日子东宫也受了季瑶不少的圈套,太子又如何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她的当呢?他一再告诫自己,面前这人的话是半句也不能相信的。
今日,她将自己同江楚绣请到这茶楼里来,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让自己看什么,可这其中必然有鬼。
“太子殿下可知道这是什么?”季瑶说着拿起了一个瓷瓶,正是方才她用来泡茶的瓷瓶,对上太子投过来的不解的目光,季瑶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笑道,“这是藏红花,传说孕妇吃了藏红花,多半胎儿不保,尤其是头几个月,若是吃了藏红花基本上是没有保住胎儿的可能性。”
回想起方才江楚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模样,太子心跳如擂鼓一般,久久不能停息!他忽然明白了季瑶此行的目的,太子猛然起身恶狠狠地瞪着季瑶到:“你好恶毒的心啊,竟然打算用藏红花害死本王的孩子,你可知道这是抄家的大罪!”
季瑶闻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平静的目光对上太子暴怒的目光倒显得更有力量,她抬手示意太子坐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若是这腹中本就无胎儿,那么就算是吃再多的藏红花,只怕也没有什么坏处吧!太子殿下莫要着急,仔细瞧一瞧表姐的脸上可曾有半分痛苦半分难受?”
太子皱了皱眉头,撩开珠帘,再次投了视线过去,只见江楚绣一个人坐在桌前,甚是无聊地端着杯子慢慢喝茶,当真是看不出来有半分不适的模样。
“你到底什么意思?”
太子放下珠帘回转过身,紧紧盯着季瑶,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第一百六十章 风雨欲来
季瑶听出太子音调之中的颤抖、不安和惶恐,不禁轻轻笑了一声,抬眸道:“想必太子殿下心中已有了答案吧,不需要季瑶多言了,这件事情便如太子殿下所见,我知道表姐一向爱慕太子殿下,为了嫁入东宫也真是颇费了心机呢。”
“这不可能,本王当时请了数名御医为她诊断,诊断结果皆是喜脉,那些御医不可能全都被她收买了。谁知道她喝的究竟是什么茶?!本王知道你站的是定王阵营,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毁了本王,哪怕她是你表姐,你也不愿意放过,只不过像你这样的小把戏,本王却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太子话说的气势汹汹,可是眼底深处到底是有犹疑地,他此刻这般理直气壮,不过是想压住了季瑶嚣张的气焰。
季瑶微微点头,并没有强迫他接受这个消息的意思,当下又拉开珠帘,对着那道清瘦的身影道:“表姐这是要回去了吗?”
太子闻言下意识地往外望去,只见江楚绣慢慢起身,在贴身婢女的扶持下,正准备下楼梯,没想到脚下一滑似乎是踩到了什么,整个人猝不及防地狠狠摔在了地上。
可是江楚绣摔倒后的第一反应却是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是否有人看到了这一切,当发现没有人看到这一切之时,她轻轻舒了口气,才去揉那摔疼了的膝盖。
季瑶余光打量了一眼太子,太子的脸色已然十分不好看,若是说那藏红花还不能完全确定江楚绣是假孕,可这一摔,却是完完全全摔出来了。
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太子看得比谁都重,可是眼下却被季瑶无情的揭穿,他面子上过不去不说,心中的失落和难受更是可想而知。
太子这些日子甚是欢喜,欢喜地幻想这孩子将来长大后的光景,未曾想,这一切竟然是个骗局。
制造骗局的人固然很可恶,可揭穿骗局的人也同样可恶,太子狠戾的目光牢牢落在季瑶脸上,他本想起身就走,可到底是有些不甘心。
一双眼睛阴晴不定地盯着季瑶,缓缓吐字道:“你当真决定了要站在定王那边?你应该知道和本王作对的下场是怎么样的……本王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跑去扶持定王,你们可别忘了,本王才是这光明正大的储君,东宫的太子殿下!
你们这么做,就是结党私营,心存不轨!这可不是闹着玩,而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本王实在想不通,这世间竟然还有人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非跑去给自己安上一个什么谋逆之罪,实在是太可笑!”
“既然太子殿下将话说到了这份上,那么季瑶今日也同太子殿下说一句真心话。”
季瑶脸上未有半分慌张,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音调不高却很有力度道:“常家这些年来尽心尽力的帮助东宫,可是常家又得到了什么?是殿下剥夺了常家大量的财产,剥夺了常家在这金陵城中良好的人脉,替常家树立了这么多的敌人,欠下了这么多的债。可饶是如此,常家仍旧尽心尽力地帮助东宫,未曾有过一句怨言。可是殿下呢,却时时想将常家推出去当挡箭牌,以谋取东宫最大的利益和权利。换做是谁只怕也会心寒吧,殿下要的常家都给了,可是常家要的殿下又给了什么?”
面对季瑶的控诉,太子自然是心虚的,季瑶说的不错,东宫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压榨常家。
他恨不得张口便吞下了常家,只是奈于常家有季瑶费尽心思苦苦守护,要不然,这常家早就被东宫吞得骨头渣渣都不剩了。
太子当下无话可说,知道面前的人背叛自己的心意已决,当下猛然起身,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威胁道:“既然如此,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那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背叛本王的人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常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颗普通的棋子罢了,本王要捏死常家,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你就等着后悔吧!”
“好,我等着。”季瑶不甘示弱地反驳,见太子脸色又沉了一分下来,当下心中十分爽快。
至此,太子不再有所言语,背影匆忙地冲出了格间,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显得格外响亮,季瑶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笃定他一定是去追江楚绣了!
若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太子仍旧愿意娶了江楚绣为妻,那么季瑶便无话可说。不过凭她的直觉,以及对太子的了解,太子是绝没有同江楚绣成亲的可能,见他方才的脸色便知晓,太子该有多么在意的他这个孩子,又该有多么痛恨江楚绣欺骗他。
“东兰!”
季瑶目光一扫面前仍旧冒着心疼热气的热茶,慢慢起身走出格间。
一旁的东兰忙不迭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再有两日,便是肃王的大婚之日,我打算在那一日,给江家给东宫,一个莫大的惊喜。”季瑶说这话时,目光飘渺地落在面前的台子上,可是神色却是那般的精锐有力,一脸志在必得的模样,在冥冥之中,也提升了东兰的信心。
他闪了闪目光,大声道:“东兰但凭大小姐吩咐,必然将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去,绝不辜负大小姐一番期待。”
季瑶应了一声,正打算往楼梯下走去,便听东兰开口追问道:“对了,大小姐,关于报复江家的这件事情,是否要知会大公子一声?定王那里是不是也该知会一声?”
季瑶闻言眉头微皱,细细想了一会儿,才笃定地开口道:“不必了,就目前看来,定王似乎很是相信江家。倘若我同他们说起这件事的计划,他们必然是不信,甚至还要反过来劝我,反倒有可能打草惊蛇,让江家有了防备。我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狠狠撕开他们的面具,让定王瞧一瞧这江家是如何的有能耐?竟做起了双面间谍!”
第一百六十一章 假孕败露
“你还打算骗本王到什么时候?”太子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眸之中是从未有过的戾气。
江楚绣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人,不明白太子此言是什么意思,可耐不住心虚,当下眨了眨眼睛,弱弱道:“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楚绣听不明白。”
“你还和本王装?本王问你,一个时辰前你是不是去了茶楼喝茶?”太子方才追出去并没有追到江楚绣,是以才在这东宫之中厉声质问。
江楚绣心中一惊,不知道太子是如何知晓她的行踪,心里隐隐觉得太子派人在跟踪自己,可是太子为何无缘无故跟踪自己?江楚绣只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太子怀疑自己胎中是否真的有胎儿。
“没错,一个时辰前,我确实是去了茶楼喝茶,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什么啊?”江楚绣很是奇怪地看着太子,其实她方才去茶楼喝茶纯粹是因为接到季瑶的密信,说是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商量,只因自己有把柄在季瑶手中,便不得不去。
哪里知道到了茶楼之后,却丝毫不见季瑶的踪影,说是什么有事来不了了,她莫名其妙地喝了点茶,便离开了茶楼,哪里知道这个时候,迎来了太子的质问。
江楚绣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喝茶这件事如何就不对劲了?
“既然你去喝茶了,那为什么喝了那么多的藏红花,你却半点事情也没有?”太子说出这话的时候,江楚绣已然吃惊地站不住了,身子踉跄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季瑶的阴谋。
而季瑶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为了报复自己,江楚绣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子暴怒的眼睛,太子也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楚绣的神情,眼中的沉痛简直直逼江楚绣内心。
他上前,扼住江楚绣的脖子,恶狠狠道:“你果真是在骗本王?你害本王错过了一个拿下常家的机会,你知道吗?”
江楚绣只觉得被他掐着脖子一点也透不过气来,脸色涨得通红,艰难开口道:“太子殿下误会,楚绣没有骗太子殿下,楚绣真的没有骗太子殿下,更何况御医也为楚绣检查过,楚绣真的是怀有胎儿啊,至于那什么藏红花,楚绣不知道,也许这是常季瑶的一个阴谋!太子殿下可千万不要上当啊!”
“那你又如何得知这件事情是常季瑶一手在策划?若非你自己心里清楚落了把柄在常季瑶手中,为何会第一时间想到是常季瑶做的手脚?你告诉我,常季瑶避开本王的亲事是不是你在其中搞鬼?”太子隐隐想明白了一件事,他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江楚绣实在是愚不可及,愚蠢得让人觉得可怕!
就是这样一个蠢女人害得他失去了绝好的机会,握着江楚绣的手忍不住加大了力度,他实在是恨不得一把掐死了面前这个蠢女人。
可是一想到,如今已经失去了常家的支撑,若是连江家也失去了,只怕东宫只会一落千丈,到底是恨恨收回了手,毫不留情地骂道:“你虽然同常季瑶是表姐妹,却是连常季瑶的半点智商都及不上,你是如此,你们整个江家也是如此!江家这些年又拿什么同常家去比?简直是自不量力!”
“若是有的选,你以为本王愿意选你们江家?你们江家的人个个都是废物,一事无成的废物,本王辛辛苦苦培养你们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太子今日痛失孩子,心里十分失落,又万分地窝火,便将一腔怒气尽数洒在了江楚绣身上。
江楚绣坐在地上艰难地呼吸,她扶着自己的脖子抬头看向太子道:“太子殿下,这么多年,楚绣是如何对待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心里应该很是清楚吧!楚绣是真的喜欢太子殿下,常季瑶那样聪明的女人嫁入东宫也只会让东宫陷入危难,楚绣担心太子殿下,所以不愿意让常季瑶嫁入东宫!”
“放屁!简直胡说八道!你知道的,本王最讨厌的便是你这样用小心机勾心斗角的女子,什么担心本王,什么担心东宫?你要的无非就是这王妃之位,从此荣华富贵一生,是不是?何必将自己说的那么高尚呢?”
太子恨恨看了她一眼,焦灼的脚步未曾停休,他一看到坐到在地的江楚绣,心头的怒火便忍不住涌了上来,当下看着江楚绣恶狠狠道:“本王告诉你,本王绝对不会娶你,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本王就是娶了东宫之中随便一个婢女,都不会娶你这样的女子为太子妃!你给本王记住,就是天底下的女人全都死光了,本王也绝对不会娶你!”
“滚啊!本王不想看到你!你还不给本王滚?越远越好!”
江楚绣被太子怒吼的声音吓到了,当下一骨碌爬起来,忙不迭往东宫外头跑去,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最后居然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她更没有想到季瑶居然会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出卖自己,江楚绣忽然很是后悔没有听信解忧的话,若是那时候坚持了解忧的方法,也许今日一败涂地的人就是常季瑶。
江楚绣眼中泪水滚滚,恨不得立刻冲到季瑶面前,质问一番,可是她知道这样的质问实在是太多余了,她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给常家给常季瑶一个巨大的打击!
哪怕要她为此付出无数的代价,她也心甘情愿!
“哟,这不是太子嫂嫂吗?怎么哭的梨花带雨?”带着讽刺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江楚绣泪眼朦胧地侧转过身,这才发现来人竟然是解忧。
见她这般无情嘲讽自己,江楚绣实在没有反驳的力气,当下咬牙不语,权当受了解忧这番嘲讽。
解忧此刻还不知江楚绣已然同太子闹翻,只是瞧着她这情绪有些不对劲,见她不理睬自己,也就斜睨了她一眼,继续往东宫之中走去。
便是这个时候,江楚绣忽然开口叫住了解忧:“等一等,公主殿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清醒过来
便是这个时候,江楚绣忽然开口叫住了解忧:“等一等,公主殿下。”
解忧不禁奇怪地侧头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对自己说什么,可等解忧顿住脚步,投了视线过去,江楚绣却忽然支支吾吾起来,显得很是为难。
“不说就算了,我也没有这个闲工夫听你诉苦!”自从江楚绣不同自己商议,私下帮助季瑶退去了季瑶同太子的婚事,解忧便很是讨厌面前的人。
仔细的说,应该是解忧从小就讨厌江楚绣这样傻兮兮的人,什么事情都做不好,除了帮倒忙,几乎是从未做成过一件事。
若是傻也就罢了,偏生一脸的野心怎么也掩饰不住,心思全然写在了脸上,却又要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来。
“公主殿下,我错了!我很后悔,之前没有听从公主殿下的意见,如今才让那常季瑶钻了空子占了便宜!”江楚绣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眸之中似乎真的有悔改之意。
江楚绣几时这样过?这让解忧觉得事情很是不对劲,当即上前一步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季瑶设计离间我与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已然不愿意娶我了,而我同太子殿下的关系也彻底崩裂了。”江楚绣说到此书,泪水便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实在是觉得自己太过委屈。
可是解忧却一下子抓住了重点,追问道:“你如今怀有太子殿下的子嗣,就算那常季瑶再怎么设计离间你和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看在这孩子的份上也必然不会同你闹崩,更不可能说出不娶你的话……”
江楚绣闻言心虚地避开解忧巡视的目光,解忧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猛然一锃,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楚绣大道:“除非是你腹中本就没有胎儿!”
除非是你腹中本就没有胎儿!
这话从解忧口中说出传到江楚绣耳中是那般的刺耳,其实她从小都非常羡慕解忧,长得漂亮有气质,谈吐说话又带着天生的贵气,所以江楚绣总是偷偷地模仿解忧,想要成为跟她一样漂亮高贵的女子。
只是举手投足学的再像,这神态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成年之后的江楚绣每每看到解忧之时都是一副很不屑的目光,其实心里嫉妒的要死。
因为自卑,所以她在解忧面前装作自己很厉害的样子,如今终于要嫁入东宫了,虽然解忧口中的那声太子嫂嫂带了浓浓的讽刺之意,可是江楚绣仍然觉得这声太子嫂嫂很是受用。
眼下,她假孕意欲嫁入东宫的心思被解忧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心里的自卑可想而知,当下红着一张脸,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解忧的目光。
解忧见她沉默,便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此刻回想,只怕这件事多半也是季瑶的主意,她看了沉默不语的江楚绣一眼,摇头道:“真是想不明白,你们身为表姐妹,怎么智商却差了这十万八千里?”
解忧这话几乎和太子说的差不多,无疑是再次打击了江楚绣的内心,当下她忍不住恨恨咬牙,猛然抬头道:“只要能扳倒季瑶,这次不论公主殿下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江楚绣的报复心俨然达到了极点,她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找到季瑶,同她来个同归于尽。
而解忧也是看出了她这份心思,无情打击道:“算了吧,季瑶比你聪明太多了,你拿什么去报复她?我劝你这段时间好好冷静一下,不要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别到时候季瑶没有打击到,反倒拖累了江家和东宫。”
解忧这话说的直接,却也透露了她对江家和东宫的担忧,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只是江楚绣却是听不出来这意思,她只当解忧这是轻视自己,于是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解忧和太子对自己刮目相看。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太子殿下失望的!!”
江楚绣说着转身疾步而行,解忧见她一番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知道她又要去做什么,担心她做出什么事来最后坏了自己的好事,忍不住追上去拦住她道:“你想做什么?我方才不是说了吗?让你好好冷静冷静,不要冲动,季瑶是要对付,可是也不急在这一时,眼下并不是报复最好的时机,你暂且先等一等。”
“冷静?我如何冷静?别说一个时辰了,就是一刻钟我也忍不住!公主殿下知道太子殿下在大殿之中对我说出那些话之时我内心的感受吗?生不如死!这一切都是拜常季瑶所赐,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好好地活着呢?我不甘心!”
江楚绣似乎在太子那受了刺激,此刻整个人看上去都是失控的,就像一个气势汹汹的疯子,全然没有丝毫理智可言。
“那又怎么样?说到底还不是你自作自受?如果你连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忍受,那你也难以做出什么大事来?你只会像一条狗一样被季瑶溜着,牵着,却丝毫没有办法,除了狂吠两声,你说说你还能做什么?”解忧狠狠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往前走,江楚绣听到解忧这话,却是心口一个刺痛,愤愤睁开解忧的禁锢,大声道,“为了权利,你们私下斗,面上斗,斗来斗去,却斗出什么结果来了?我等不住了,我现在就要让常季瑶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疯了你了!”
解忧见江楚绣脱离自己的禁锢迅速往前跑去,脚步一冲迅速跑了上去,抬手便给了江楚绣一个响亮的耳光,江楚绣被这猝不及防的耳光打得跌坐在地。
方才涌上天灵盖的怒气和血气便在这个时候冷了下去,丢失的理智也慢慢回到了脑中,解忧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是忍不住上前,一改方才厉声的语气,柔声柔语道:“冷静下来,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如今季瑶必然已经设好了局,就等着你傻傻地往里掉,你要冷静下来,好好谋划究竟该如何对付季瑶,而不是这般只顾着往前冲!”
第一百六十三章 挑拨离间
定王府内,定王正同谢世休、刘珣对弈,三人谈笑风声好不愉快,似乎丝毫没有被金陵眼下紧张的局势所吓到。
“再有几日便是腊八节了,肃王和东宫的大婚之日却选在那样一个热闹的日子里,只怕是大家要忙的团团转了。”谢世休轻轻敲到着手中的扇子,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棋盘上来回打量。
定王点了点头,表示很是赞同他这话,只是他的视线仍旧落在棋盘之上,未曾对面前的人投去半分视线,他不断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拧眉道:“多日未见,阿珣你的棋术进展很大啊,本王都不知道该落在何处了。”
“是吗?我看是殿下心中藏着事情,所以下棋才这般出神。”刘珣见定王终于落在一枚棋子,忙不迭抬手跟着落在他旁边。
“你这一步走的未免太险了!你看这边……”一旁的谢世休见状很是吃惊地凑了过来,正要对着棋盘指点一二,便听定王和刘珣异口同声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什么真君子假君子的?你都要输了,这么好的一副棋你竟然……”谢世休显然兴致很高,兴致勃勃地打算好好讲解一番。
“殿下,江家小姐来了,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单独见殿下。”年迈的管家脚步急匆匆地走进院子里,打断了三人的对话。
定王闻言下意识地皱眉,这江楚绣马上就要同东宫成亲了,她不好好准备婚事,跑到自己来做什么?定王抬眸看向谢世休和刘珣,却见他二人眼中都是同样的不解。
当下缓缓点头道:“让她过来吧。”
老管家闻言立刻闪身往院子外走去,定王瞧着老管家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担忧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江楚绣忽然来找本王,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应该不至于,我看东宫这几日很是安分,又能出什么样的大事?”谢世休摇了摇头,目光之中满是坚定。
因为刘珣和谢世休可谓是定王的左膀右臂,所以当江楚绣进入院子之时,他二人并无主动避嫌的意思,而定王也没有屏退他二人的意思。
所以江楚绣看到这院子里其他二人之时,心中虽有不悦,倒也并没有对他们起什么怀疑的心思。
“你这个时候来找本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定王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目光精锐,不愿放过江楚绣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表情。
江楚绣迎上定王的目光,心里虽然彷徨不安,可是语气却很是坚定道:“我和太子殿下的亲事吹了,太子殿下已然再无娶我的可能,我也再没有嫁入东宫的机会,这个绝好的机会到底是浪费了。”
听到江楚绣的话,在场三人皆是一惊,他们自然知晓江楚绣是用如何手段骗过太子的,可是如今见她被太子揭穿,心里实在是倍感惋惜。
尤其定王,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眼眸之中皆是不甘心和后悔,冷静下来,定王开始追问这婚事告吹的缘由。
这无疑也是刘珣和谢世休极其想要知道的答案,可是江楚绣却慢慢抬起眼睛,目光在刘珣和谢世休的身上来回大朗,终究是压着声音开口道:“这件事情,我想要单独对太子殿下说,还请谢公子和世子回避。”
江楚绣丝毫不客气地直截了当的将话说了出来,谢世休和刘珣闻言同时看向定王,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定王见状微微颔首示意。
等谢世休和刘珣的身影真正从眼前消失之后,江楚绣才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开口道:“殿下,我同太子殿下的婚事之所以告吹全凭常季瑶所赐。”
听到江楚绣这话,定王显得很是吃惊,清明的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狐疑,季瑶已然站到了自己这边,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定王正暗自纳闷,便听面前的人柳眉一扬,拔高了声音道:“常季瑶她精心策划这一切,不光光是想让我与太子殿下的亲事告吹,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定王的手伸到东宫里去。”
“你的意思是,季瑶的心仍旧是向着东宫的?她此刻帮助本王,不过是障眼法?”定王虽然不大欢喜季瑶,可是正常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当下一双眼睛奇怪地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江楚绣今日十分地激动,眉眼之中都带了不可忽视的憎恨,这让定王有些惊奇,她嫁入东宫本就是牺牲自己为自己谋取情报的。她和太子的婚事告吹固然令人很是遗憾,可也不至于怀有这种憎恨心思。
定王本就是个多疑的人,此刻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试图从她的话语之中再听出些什么来。
“自然不是如此,常季瑶根本就不愿意帮助东宫……”江楚绣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对上定王诧异的眼眸,一字一顿道,“她不愿意帮助东宫,更不愿意帮助定王殿下,因为她自始至终要扶持的人是世子刘珣!不然定王殿下以为她常季瑶如何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转变主意?”
季瑶打算扶持的人是刘珣,这样的话定王从未听人在自己面前提起,他自己也更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他了解刘珣,他知道刘珣所有的心思,若非一早确定刘珣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又岂敢将大权全数交到他手中?
“不是所有话都可以乱说的,你若是没有任何的事实依据,那便算是在离间我同阿珣的关系,你知道吗?”定王淡淡笑了一声,一脸不在意地伸手端过一旁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江楚绣见他全然不信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解忧,竟然全都被解忧猜到了,实际上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也都是解忧告诉她的,她不过是复述了一遍罢了。
她也因此不由得暗暗吸了口气,果然鲁莽行事不如巧言善辩来得更有杀伤人,解忧说过的,若定王是全然不信的模样,那便说明,要有好戏看了。
江楚绣眨了眨精锐的眼睛,再次抬步上前道:“定王殿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半信半疑
江楚绣眨了眨精锐的眼睛,再次抬步上前道:“定王殿下应该知道常季瑶的野心不是一般的大,她此前为了复仇更是倾尽了所有,再看她这些日子的所为,时时刻刻都压着自己,似乎是在筹谋什么大事。”
“据本王对常家的了解,常季瑶这些日子并未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本王方才已经说过了,若是你不能拿出该有的证据来,那么你便是蓄意离间。”定王说到这里,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起身盯着面前的人。
江楚绣被他紧紧盯着,却丝毫不犯怵,只因她如今失去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已然无所谓了,她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未曾想过退路。
这一回,就是赔上整个自己的性命,她也一定要将季瑶拉下水。
“定王殿下还不知道吧?常季瑶动用家中财产入资江家,用的却是山西掌柜的名号,为的就是一把手地控制住江家。我知道常季瑶知道我们江家是为定王做事的,所以她这般处心积虑,到底还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定王府。”江楚绣目光微微一紧,加重了语气道,“不瞒殿下,常季瑶此前已经来过江家数回,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言语之中的戾气却是让我觉得可怕,我始终都觉得她在策划一件大事。”
定王负手而立,坚定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不可察觉的动摇,江楚绣见他侧转过身,当下抬脚走到了他面前,对上他阴翳的双眼,不紧不慢道:“殿下这些年来这般信任刘珣和谢家,甚至从未对他们生出半分怀疑,可是他们呢,却是怎么做的?”
江楚绣忽然说到谢家,这无疑是让定王的眉头再次紧了一回,可细细一想,面前的人情绪激动却未能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这几乎是磨灭了定王最后的耐性。
“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谢家出事的时候,是常季瑶拿出了谢家与常家私下来往的帐簿,才救回了谢家一命,可是殿下可曾有想过,这账本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出现?据我所知,那剑谱是常季瑶父亲在世之时与谢家之间的来往,早在那时,谢家一常家便已在私下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试想,殿下的左臂右膀,都在私下与常家有着神秘的来往,而殿下却不清楚他们要做些什么。”
“他们也未曾对殿下说起过他们的计划,不是说楚绣心是如何的阴暗,如何的将人往坏处想去,只是楚绣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们是为了定王殿下好而做出此行为的方向想去。也许,谢家和世子并没有背叛定王殿下的意思,可是他们定然为自己留好了后路,定然与常季瑶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殿下若是不早于防范,他日必然要吃大亏。这金陵城中,在常季瑶手上吃了亏的人有多少,便是连狡猾的太子也不可避免,殿下又怎么可以这般懈怠?”
“殿下就不怕有朝一日风云巨变?谢家、刘珣和常家联合起来,反过来将刀对准殿下的心口?”
江楚绣振振有词地说出这一番话,语气激烈得更是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漫天乱飞。
诚然江楚绣这一番话实在是容易打动人心,定王忍不住心中有所动摇,只是他向来多疑,此刻也不愿意听了江楚绣的话,轻轻松松便改变了对谢家和刘珣的看法,那这岂不是正好中了有心人的离间计?
定王沉下心来,认真地回想整件事情,最后终于将目光落在楚绣的脸上,认真道:“你说为本王卖命多年的谢家和刘珣对本王不忠,那么你们江家呢?又如何同谢家和刘珣相比?你又凭了什么要死心塌地地为本王做事,本王又如何相信你不会背叛本王?
江楚绣的目光冷了下来,她愣愣地盯着园子内的一棵小矮树愤愤道:”因为常家,既然我今日来这,必然是准备好了一切,绝没有隐瞒殿下的意思。那我今日便堂堂正正的告诉殿下,我们江家和常家不共戴天,总而言之,在这里,有我便没有常季瑶,有常季瑶并没有江楚绣!”
“那本王又如何确定你所言不是为了私心而诬赖常季瑶呢?”定王多多少少也是知道江楚绣的为人,知道她并非是一个什么聪明的女子,今日见她口若悬河,说出这样多的漂亮话来,心里不免有些怀疑,质疑她是否是受人指使才会说出这些话。
而她也坚信,如果常季瑶真的有背叛自己的意思,必然不会做的这么明显,傻到让江家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这实在是不太可能!
只是谢家同常家私下的来往,定王确实是想不明白,尤其是当他知道这件事情早在季瑶父亲生前,他便是无法放下。他也问过谢世休,只不过谢世休却是支支吾吾的含糊着糊弄过去了,这反倒让定王心中更为疑惑。
“楚绣此番前来并非是让定王对常家做些什么事情?楚绣不过是来提醒定王一声,该防的人终究得防。此刻不妨,日后再妨,必定防不胜防,还请殿下三思。”江楚绣见今日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因为再问下去,只怕她自己要招架不住了。
尽管此前解忧已料到定王的反应,却到底是不能料到定王所有的问题,若是自己一个不小心露馅了,那可真是前功尽弃
定王见她要走,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轻声劝道:“既然与东宫的亲事泡汤了,那么你就不必再想这件事情了,好好想想你家中的生意吧。日后若是常家同江家翻脸,你们也不必看她脸色行事。”
“楚绣谢定王殿下提醒,家中生意楚绣必然会照顾好,楚绣这便告辞了。”江楚绣说着猛然转身,脚步匆忙地走出了院子,经过等在院外的刘珣和谢世休身旁之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江楚绣今日气势汹汹而来,气势汹汹而走,这让谢世休和刘珣很是郁闷,不知她究竟是发了什么疯?
待他二人重新回到院子之时,定王的人早已不知所终。徒留下那盘还未下完的棋子,孤零零的摆在院子之中,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