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循序渐进
readx;眼看酉时将过,西天边际被云层遮住大半的太阳即将没入如黛山峦,金陵城的大部分城门也从这一刻起缓缓关闭。
年约二十眉清目秀的店小二匆匆进入开始打烊的张记成衣铺,堂中的二掌柜没等大汗淋漓的小二开口就大步迎上:“东家左等右等见不到你人,半个时辰前才回府,真是的,你现在赶快去东家府上禀报,再慢慢吞吞的我收拾你!”
店小二来不及辞别自己的亲叔叔兼二掌柜,转身出门飞也似冲过街口转入三山街,掠过半里长的大街在十字街口折而向北,马不停蹄向会同桥头的东家府上跑去。
终于到达挂上灯笼的庭院大门外,累个半死的店小二停下脚步喘息擦汗,向门口关切的门房老头摆摆手,呼吸稍微顺畅些再次小跑进入院门穿过前庭,跟随等候在亭廊上的老管家前往东家的书房。
“来了,先喘口气再说话吧,小娟,给志才倒杯茶吧。”
身穿月白色细棉便装的应大掌柜面带和蔼的笑容看向气喘吁吁的店小二,放下手中账本端起茶杯。
名叫志才的店小二接过丫鬟递来的暖茶一口喝完,擦擦嘴上前两步开始禀报:
“小的遵从东家吩咐,这大半天一直远远跟着朱道长两个,直到金川门关闭的前一刻,朱道长两个与紫阳观玄青道长几个汇合,坐上马车领着满载家具和各种货物的五辆大马车出城,小的才快步跑回来。”
“买这么多家具?看来幕府山下的紫阳观确实增加了不少人手,那座破败道观的重建恐怕开工在即。”应大掌柜做出合理判断。
小二连连点头,在东家示意下详细道来,从朱道临两人登上泰沣饭庄说起,一直说到朱道临卖掉“佛心水晶球”捧着装有两件青花瓷器的木箱走出翠微斋才被东家打断:“你都看清楚了?”
“那‘佛心水晶球’没看清楚,小的担心朱道长认出来,没敢靠近,当时店里起码有十五个客人,大多是官宦家的女眷,其中两个我认得是江宁县丞裴大人的夫人和裴家三小姐,这些人都围着那‘佛心水晶球’久久不散。”
“小的悄悄躲在后边偷偷看,瞧不真切,不过朱道长用水晶球换回翠微斋两个永乐朝青花瓷瓶、两张百两银票和一百两现银的时候,里面的客人一直围着看,小的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小二非常诚实,没有半点敷衍。
应大掌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来,朱道长没有将他那串蓝宝石念珠卖给翠微斋?”
小二非常肯定地回答:“肯定没有,我按照东家吩咐贴别留意那串念珠,在翠微斋的时候,朱道长左腕上那个青黑色金刚圈还在,右腕上那串宝石念珠没了影子,估计是出了咱们的铺子登上马车之后他就收起来了。”
应大掌柜终于放下心来:“很好,接着说。”
小二习惯性地应一声:“朱道长离开翠微斋后,直接走向西面的河边大柳树,装有青花瓷瓶的木箱由玉虎道士捧着,可没走到五十步外的周家巷口,裴夫人的丫鬟追了上去,我落后二十步没敢靠近,但从丫鬟的手势和隐隐听到话语中,猜出她是询问朱道长还有没有水晶球?”
“果然,朱道长犹豫片刻,裴夫人和三小姐不一会儿也过去了,我随即沿着河边石栏悄悄靠近,听到裴夫人向朱道长解释说,她婆婆的七十大寿快到了,希望能买到件新奇贺礼,这回朱道长没多想,从玉虎道士挂在胸前的小背囊里掏出个五寸见方的精美木盒子,裴夫人和三小姐打开一看,当即高兴得叫起来,三小姐大声说没想到竟然是水晶观音,太好了!最后……”
“打住!这水晶观音你看清楚是什么样的没有?”应大掌柜似乎很意外。
“这回我悄悄站在朱道长侧后的石墩上,离得近,太阳又好,看清楚了,盒子中那个比鹅蛋还大的水晶球浑圆剔透,中间竟然有座约一寸高如同白玉般的观音像,在阳光下非常璀璨夺目,可惜没能近看。”小二脸上满是留恋之色。
应大掌柜颇为意外:“没想到朱道长竟然带着这么多宝贝,是我疏忽了,只顾盯着那串宝石念珠,唉……继续说吧。”
小二用力咽了咽口水:“三小姐太过高兴,又笑又跳,走过边上的几个书生很快围上来,裴夫人连忙关上盒子,数出十张百两银票塞进朱道长手里,抱着盒子和三小姐乐呵呵钻进跟在后面的轿子走了,朱道长边笑边摇头,最后只是看一眼手中的一沓银票,数都不数就揣进怀里,很快走到河湾的大柳树下,坐马车前往灵应观。”
“可经过朝天宫东北角街口的时候,马车忽然在刘大善人家开设的粥棚前面停下来,朱道长和玉虎道士先后下车,绕过百十个等候施粥的流民,走进棚子里和刘家派出施粥的几个下人交谈好一会,我连忙穿过流民中间靠上去,看到朱道长转过身,从玉虎道士挂在身前的包袱里摸出五锭十两重的银子,请刘家的下人代为购买粮食赈济灾民,托付完他转身就走了。”
“刘家下人捧着五十两银子傻乎乎站在棚子里不知所措,连句感谢的话都忘了说,离得近的几十个灾民明白过来,全都冲登上马车的朱道长和玉虎跪下了,当时我也挺意外的,没想到朱道长心地这么好。”
应大掌柜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半年来,从淮北逃难过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城里城外不下三千人,承载皇家荣耀而且富得流油的朝天宫和佛教圣地清凉寺,至今没有办过一次赈灾善事,全都靠应天府衙和两县父母官百般说服城中富绅集资赈济,唉!由此看来,这个朱道长的心胸非同一般啊!”
小二知趣地没说话,他也听不明白东家话里的复杂含义,只知道朱道长的义举值得尊敬。
“接下来朱道长去了灵应观吧?”应大掌柜接着询问。
小二摇摇头:“没有,朱道长先是坐车到太平桥,买下五坛子洋河大曲,又买了几大包松糕和两大罐砂糖,这才坐车转头前往灵应观,朱道长两人进去的时候冷冷清清没人招呼,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两个老道长领着四个小道士出来迎接,见礼完毕,几个小道士把马车上的酒和礼物搬进去,两个老道长客客气气地请朱道长进去,大半个时辰后又客客气气地送出来,最后朱道长坐上马车,直接赶往金川门内的马车行与其他人汇合,我看着他们出城才赶回来。”
应大掌柜对小二的表现非常满意,当即答应三个月后结束他的学徒生涯晋升一级,小二高兴得当即跪下磕头致谢。
打发走机灵勤快的店小二,应大掌柜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反复考虑,直到夜深才让一旁准备为她暖床的漂亮丫鬟把老管家叫来一起商量,最后在老管家的建议下,终于做出个重要决定。
应大掌柜和老管家商议的时候,朱道临同样和师叔玄青道长盘腿坐在油灯下,玉虎等四人端坐在另一侧墙下一溜摆放的新睡榻上入静练功。
“既然你觉得满意,那就买下来吧,不但能成全你在城中开办义学赈济贫苦的善举,日后我和你的师弟们进城办事也有个落脚之处。只是灵应观后院紧靠乌龙潭的百十丈地面被水泡塌了,需要修筑一道两百步左右的堤岸,又要花掉不少银子。”玄青道长非常支持朱道临的置业计划。
朱道临感激地笑道:“那么师叔您看,买下后改成什么名字好?灵应观几位道友自己不争气,被山上那群和尚抓住机会搞得灰头土脸的,原来的观名肯定不能再用了。”
玄青道长考虑良久:“灵应观西面的山脚和南面的院墙外,有两片生长百年的茂密紫竹林,干脆就叫紫竹园吧,这名字雅致,也不容易招人嫉妒。”
“紫竹园?这可不像道观的名字啊!”朱道临不怎么满意。
为朱道临想得很周到的玄青道长细细解释:“既然你决定买下来,就是你私人的产业了,你在那地方开办义学的同时兼顾经商,不更加方便吗?为何还要把那片地方当成道观?”
朱道临很惊讶:“道士能拥有自己的产业吗?”
玄青道长翻了个白眼:“你是真不明白还假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啊?”朱道临疑惑不已。
玄青道长看清朱道临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不懂,只好敲敲桌面解释起来:“我们道士与那些断子绝孙的秃驴截然不同,我道教奉行的是道法自然,所以你就是娶十个老婆也没事,何况拥有自己的产业?”
“而且我道教是大明皇家信奉的国教,天下道教各派的产业连同道士名下的土地财产都不用交税,明白了吧?”
朱道临做梦都没想到做道士竟然这般威风:“实在想不到……既然这样,我听你老人家的,就叫紫竹园吧!”
“别高兴太早,我问你,你准备如何筹集买下灵应观的八千两银子?是不是打算这几天统统卖出你箱子里那些稀奇玩意?或者是卖掉那十面西洋镜子?”玄青道长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担忧。
深思熟虑的朱道临连忙解释:“师叔放心,只需卖掉我手腕上这串蓝宝石念珠就差不多了,要是不够,最多再卖出一套水晶酒具,剩下的包括西洋镜子在内的所有物品我一概不碰,从现在起就全部交给您老人家处置,这样你老总能放心了吧?”
玄青道长终于放下大半个心:“还是得小心行事为好,千万不能急功急利,银子不够可以从我这要,反正重建紫阳观得一步步来,不会一下花掉几十万,做事稳妥些总是不错的。”
朱道临点点头:“谢谢师叔!除了购买灵应观之外,我没有什么花大钱的地方,估计过一阵子,我还得出去十天半个月的,您老……”
“等等!”
玄青道长有些着急了:“你要去哪儿?”
朱道临为难了:“师叔您不是答应过不再问的吗?”
玄青道长幽幽一叹:“道祖庭很快来人,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祖庭掌教不但把你归入嫡传弟子之列,还会借此机会赐予你法号和金印,一旦紫阳观完成重建,即会举行大典,届时你我不仅是紫阳观的住持,还将获得祖庭赋予的开宗立派权力和资格,唉!我实在不愿意你离开,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踏实,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啊!”
“师叔……”
“不说了,我答应你就是,唉!夜深了,睡吧,明天还得忙呢。”
一夜无话,次日上午,朱道临和玄青道长做好采购计划走出大门,还没走到台基之下,就惊讶地看到至少二十几辆大马车组成的车队源源而来,打头的马车上高高飘扬一面应家总号的三角旗帜,旗帜下端坐在车夫位置上的,竟然是朱道临熟悉的应大掌柜。
*********
ps:推荐下自己的老书《窃国贼》!
第十七章 诚信乃立业之本
readx;玉龙等师兄弟看到满载砖瓦木料的长长车队非常惊讶,纷纷询问师叔玄青道长是否开始正式动工了?聪敏的玉虎认出第一辆马车上的应大掌柜,不由得悄悄望向师兄朱道临。
玄青道长同样望向身边的朱道临,看到朱道临摇头一脸的疑惑,干脆叫上朱道临和自己下去问个究竟。
玄青道长和朱道临尚未走下最后几级石阶,应大掌柜已经和老管家满面春风地大步迎上。
相互致礼完毕,应大掌柜极为客气地笑道:“欣闻紫阳观重建在即,在下亦为之欣喜不已,妄自揣测宝观或许需要先修建几间临时库房以备周转,于是冒昧送来些木料砖瓦,不成敬意,望二位道长笑纳。”
玄青道长连忙合掌再三致谢,朱道临含笑看着满脸虔诚的应大掌柜主仆,对应大掌柜的精明暗自钦佩:送出份大礼不但毫不居功,反而说得像做错事一样,这份手段令朱道临大开眼界。
应大掌柜和玄青道长寒暄几句,询问将材料卸到何处为好?毫无准备的玄青道长原地转了半圈,看到台基上下全是破砖烂瓦和倒塌的残垣,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空地,只好征求朱道临的意见。
朱道临指向道观西面几座相连的矮岗:“那两座小山岗下方地势平坦,前面就是从道观背后山腰流下的小溪,只需放把火,烧掉小溪和两座小山岗之间那片枯黄的野草荆棘,就能得到约十五丈长七丈宽的平地。”
“把材料堆放在那里,可直接修建一排房子应急,若是修的结实些,美观些,将来完全可以留着住人,不会再有半点浪费。”
“朱道长想得周到啊!”应大掌柜连声叫好。
玄青道长频频点头:“确实不错,距离不远,只需开条路搭建一座小木桥就行,看来在营造方面,你眼光比我好多了。”
朱道临对玄青道长嘿嘿一笑:“您老忘了?那地方我每天清晨都要走个来回,越过那两座小山岗之间的小路,就能抵达长江岸边,所以在那建房子,对下一步修建山庄更有益。”
玄青道长立刻想起已获得上元县衙准许购买的两千八百余亩荒废地皮,会意一笑,转头请应大掌柜主仆上道观略作歇息。
应大掌柜欣然答应,转向身后老管家一阵低语,老管家点点头走向等候多时的上百个车夫和苦力,一阵吆喝开始干活。
玄青道长见状,也吩咐身后的玉龙几个过去帮忙。
兴致很高的应大掌柜在玄青道长恭请下进入道观,机灵的玉虎已经泡制好一壶香茶,朱道临低声夸奖几句,吩咐玉虎下去帮忙,接过茶壶为相对而坐的应大掌柜和师叔斟茶:“应先生似乎对我们紫阳观很熟悉啊!”
应大掌柜爽朗一笑,抬起手虚指东方:“我应家在此不远的北固山周围有两个庄子,庄子里的乡亲大多耕种我应家的土地,村里几个孩子几乎每天都在道观东面山脚放羊,哈哈!”
朱道临恍然大悟:“没想到先生家业如此庞大,失敬失敬!”
应大掌柜客气地说句谬赞了,转向玄青道长热心询问何时开工。
玄青道长没有隐瞒:“恐怕还要等一阵子,委托朝天宫招聘的熟练工匠要等十天才能过来,本打算一早进城到牙行问问的,没想到应先生竟然送来厚礼,实在太感谢了!”
应大掌柜谦逊地笑道:“些许心意,不值得道长再三道谢,若是道长愿意,我倒是可以推荐个营造专才……此人姓赵名训庭,字孟山,与我在湖南郴州担任知府的大兄是同科进士,与我本人也时常相聚情同莫逆。”
“六年前,孟山兄以主持修复大高玄殿的出色政绩晋升工部右侍郎,无奈牵涉到主持修建魏忠贤生祠一案,三年前被贬官下放南京工部,官职也由右侍郎降到主事,数年来他备受冷落,屡遭同僚排挤,如不是我兄弟二人苦苦相劝,恐怕孟山兄已经挂冠归隐了。”
玄青道长欢喜不已:“京城的大高玄殿可是闻名天下的皇家道庙啊!赵大人若没有惊天之才,绝对无法主持大高玄殿的修复大计,如此大才,求之不得!”
促成一举两得是好事,应大掌柜也很高兴:“既然如此,今晚回去我就告知孟山兄,他如今无所事事,郁郁而不得志,天天想着是否辞官归去,如果有个发挥所长的地方,他定然欣然前来,说不定还能带来一群能工巧匠呢。”
玄青道长站起来郑重致谢,应大掌柜连忙爬起婉拒,两人客气良久才相互坐下,玄青道长歉意地说今天约好去上元县衙办事,完了还得去一趟朝天宫,询问应大掌柜是否一同进城?
应大掌柜表示想留下看看走走,玄青道长立刻吩咐朱道临作陪,又说了会儿话便告歉离去。
道观里只剩下各怀心事的朱道临和应大掌柜,朱道临换壶新茶先给应大掌柜斟上:“重新介绍一下吧,我名字叫朱道临,道教的道,来临的临,上清派弟子,目前还没有道号,今年满二十四进二十五岁,未婚,暂时栖身于此,过几天拿到灵应观的房产地契之后,估计会经常住在那里。”
应大掌柜噗地笑出声来:“兄台太有意思了,哈哈……好吧,我也来个自我介绍,我姓应名昌培,昌盛的昌,培育的陪,字号舜臣,今年三十有五,家有一妻一妾,两儿一女,受家族之托掌管应家产业,平时大多在会同桥总号‘宝应行’,总号之下包括淮清桥头的珠宝铺子‘宝悦轩’、三山街的‘墨林斋’以及兄台去过的书院街‘张记成衣铺’……”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说出住处,由于我是庶出,加上俗务繁多,婚后就搬出国公府边上的祖宅,住进应家总号‘宝应行’右侧的小宅院,兄台哪天有空去喝一杯吧,应某定扫榻相迎。”
朱道临无语了,定定看着同样盯着自己看的应大掌柜,数息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彼此间的戒心随着朗朗笑声徐徐飘散,心中生出丝丝惺惺相惜之感。
笑声停下,朱道临脱下右腕的蓝宝石念珠,轻轻推到应大掌柜面前:“能认识应兄我很高兴,送你了,做个纪念。”
“不不!太过珍贵,决不能要,朱兄的深情厚谊我心领了!”应昌培急忙后退连连摆手。
朱道临笑了笑:“这样吧,借给把你玩几天,如果玩腻了还想买下的话,随便给我点儿银子就行。”
应昌培双眼一亮,权衡片刻不再推辞:“好!那我不客气了。”
朱道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矮榻里侧的崭新立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个棕色皮盒随手关上柜门:“应兄有没有兴趣出去走走?”
“好,我还没好好领略紫阳观的风光呢。”应昌培欣然收起蓝宝石念珠,站起来跟随而行。
“眼下全是残垣断壁一片狼藉,哪来的风光?还不如登高远望看看长江呢。”朱道临边走边说。
应昌培哈哈一笑,心里倍感亲切,两人边走边说登上道观西侧的矮岗之上,宽阔浩荡的长江映入眼帘,和暖的阳光,微寒的清风,鸟儿的欢唱,令长时间呆在金陵城中的应昌培心旷神怡。
朱道临指着山岗下方满是乱石的荒芜之地,低声介绍:“刚才玄青师叔忙着进城,就是为了去上元县衙拿回下面这片地皮的地契......”
“从我们脚下到南面岔河口,从西面江岸到前方两里长的延绵山岗,总共两千八百五十六亩,均置于紫阳观名下,两年之内,这片地方会建起一座能容纳八百孤儿和周边贫穷子弟读书的义学,一座占地不低于五百亩的综合性作坊。”
“我还打算恢复江边那座废弃多年的简易码头,扩建成能同时容纳两艘二十丈宝船停靠的永久性码头......所以,今后借重应兄的地方恐怕不少,但请放心,我不会向应兄借银子的。”
应昌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哪里还顾得上朱道临最后一句玩笑话:“朱兄能不能告诉我,你投入如此巨大,到底想获得什么?”
朱道临笑问:“这么做,不会犯法吧?”
应昌培连忙解释:“犯法倒不会,哪怕朱兄开个兵器作坊,我也有能力为朱兄把所有官面上的事情办妥当,只是不明白朱兄为何这么做?如此巨大的规模,至少需要投入上百万两银子,以朱兄的身份,似乎没有必要做下这么大的产业吧?”
朱道临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之所以冒昧地对尚无深交的应昌培透露自己的计划,完全是因为朱道临觉得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而且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眼光,也存在某种赌一赌的因素,所以才会借此机会向应昌培说出计划,哪怕最终得不到帮助,相信应昌培也不会使坏。
应昌培看到朱道临默默遥望远方的金陵城,没有回答自己的疑问,只好闭上嘴,细细品味朱道临刚才的一番话。
良久,朱道临转过身面向应昌培,打开挂在胸前的皮盒里拿出磨去所有字迹的云光六二式军用望远镜掏来,转正方向递给满脸惊讶的应昌培:“应兄见过佛郎机人的单筒望远镜吧?”
应昌培立刻明白过来:“难道是千里镜?怎么会如此短小?”
朱道临耐心指点:“试试吧,你看啊,这圆形的旋钮是调节焦距的……额,就是通过转动这个旋钮,能够调节目标的远近清晰度,看清楚你需要看的东西……看到这两个目镜没有?用两只眼睛看的,和你见过的单筒千里镜不一样……”
应昌培好奇地把望远镜缓缓抬到眼前,很快全身一震,激动地高呼起来:“我的天啊……竟然能看清金川门上守卒的面目……”
朱道临嘿嘿一笑:“这才多远?直线距离不到六里,哪怕再远一倍也能看得清,不信你转向城内狮子山顶的阅江楼试试。”
应昌培足足看了半刻钟,放下望远镜时脸都涨红了:“朱兄,这宝贝从哪儿来的?”
“天枢阁……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今后应兄会慢慢了解的。”朱道临终于说出这个为他今后打掩护的重要名称。
应昌培似乎从“天枢阁”三个字中看到了不能对外人言的秘密,于是点点头不再询问,依依不舍地把望远镜交回朱道临手指:“太神奇了,超过佛郎机千里镜无数倍,简直是鬼斧神工啊!”
朱道临微微一笑:“应兄觉得这种望远镜值多少钱?”
应昌培连连摇头:“实在不敢估计,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无价之宝!”
朱道临再问:“如果说我还有很多呢?”
“不可能!”应昌培下意识地否定。
“怎么不可能?难道这不是人造出来的?你看着前后透镜,不就是水晶玻璃差不多的东西吗?再看这外形,不就是用铜锡之类的金属做成的吗?再看这皮质合子,这皮质挂带,没什么太过神奇的地方吧?怎么就成无价之宝了?要是我对你说,等我半年或者三个月时间,我能弄回十个八个和这一模一样的望远镜,你会这么想?”
朱道临连续进攻,目的是想让应昌培生出敬畏之心,更好地塑造自己的威信,巩固自己的地位。
应昌培果然被问蒙了:“你……你还能弄回来?”
朱道临点点头,接着长叹一声:“除了这种八倍望远镜和那串蓝宝石念珠之外,我还见过比金陵城里售价千两的倭刀更锋利更精美的刀剑,买过内中藏着精美雕像、外表打磨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用过机关精巧每天误差不超过一次呼吸时间的钟表,还能运回宽两尺、高五尺能照出脸上汗毛的明亮梳妆镜,还有只需一匹马就能轻松拉动三千斤货物的马车,诸如此类还有很多……比如这个,你应该很熟悉……”
被忽悠得眼冒星星的应昌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朱道临递上的古典式怀表,按照朱道临的提示“叮”的一声打开,兴奋地看了又看,赞了又赞,这才兴奋地抬起头来:“实在太精美了!朱兄还有吗?”
朱道临点点头:“应兄觉得这种怀表售价多少合适?”
应昌培很快显示出优秀的商业素养:“这块怀表比去年我从佛郎机传教士毕方济身上见过的精美十倍不止,至少能卖五百两银子,朱兄只要有货给我,我立刻以每块四百五十两的价格尽数包下,有多少要多少!”
朱道临想了想:“这块怀表送给朱兄做个样品,以后每个季度我会将两百块这样的怀表送到朱兄手上,但不需要朱兄付我这么高的价钱,只需每块付给我二百两银子就够了。”
“这怎么行?我决不能占朱兄半点便宜,如果朱兄真把我当成朋友看待,请提到每块四百两的价格,每块怀表我能有五十两以上的利润已经是暴利了!”应昌培非常严肃地坚守底线。
对于怀表这种在技术上领先不了多少的大路货,朱道临想的是薄利多销:“我更不能赚那么多,卖给应兄二百两银子一块我已经有得赚了,真诚和合作需要互利互惠,何况往后还有不少地方需要仰仗应兄呢。”
应昌培当即发火了:“朱兄把应某看成什么人了?作为朋友,相互关爱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但不能有违经商道德,圣人云:诚信乃立业之本!朱兄切不可害我!”
第十八章 道门的力量
readx;两个时辰之后,百余名车夫和苦力卸完二十七辆大马车上的木料砖瓦,搬到西面两座相连小山岗下烧荒烧出的空地整齐码放,还铲除成片的荆棘杂草,修出一条从大路到山脚的八十米平坦道路,砍下几棵碗口粗的杂树在一丈多宽的小溪上架起座临时木桥。
看着衣衫单薄、不少打着赤脚的消瘦苦力们陆续爬上清空的马车离去,朱道临心中又是钦佩,又是感慨,钦佩的是苦力们超乎想象的勤劳与坚韧,感慨的是苦力们的贫穷与卑微。
落在后面的应大掌柜再次向送行的朱道临致礼告辞,他与朱道在小山岗上站了半个时辰,然后兴冲冲返回空荡荡的道观里密谈近一个时辰,整个人变得精神焕发,信心百倍。
此刻他怀里揣着朱道临赠送的怀表和借给他欣赏的蓝宝石念珠,手里还捧着个尺五见方的沉甸甸木箱,木箱里不但有一套精美绝伦的九件套水晶酒具,还有五盒朱道临作为礼物送给应昌培家人和孩子的水晶球。
朱道临之所以没有将剩下十串玛瑙和各色黑曜石念珠拿出来,完全是因为借给应昌培回去细细欣赏再次鉴定的那串蓝宝石念珠,要想保持蓝宝石念珠的稀有和高价值,就不能出现太多的同类品。
朱道临已打定主意,今后不再倒卖水晶球和念珠,这些玩意儿不但卖不出多少价格还容易留下隐患,怀表、座钟、刀剑、镜子、琉璃和水晶雕像、平板玻璃、水晶酒具之类的奢侈品可以大胆经营。
这些玻璃物品如今的欧洲都能生产,大明朝的显贵家族时不时能从海外购回一两件,区别只是工艺水平、精密度和总体质量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倒卖起来更为安全。
送走归心似箭的应昌培,朱道临回到屋里坐下喝茶,手脚勤快的师弟们则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做饭做菜,没有半点忧虑,而朱道临看似安逸地坐在屋中悠闲品茶,其实他比谁都累,他的大脑一直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
令朱道临惊喜的是,师叔玄青傍晚归来时,不但带回道观西面两千八百五十六亩土地的契约凭证,还意外拿到了官府签发的灵应观房产地皮契约,盖有官府印鉴和四个红手印的崭新契约的户主一栏,清清楚楚写着朱道临的大名。
愿望达成的朱道临连忙问怎么回事,为何办得如此之快?
老道满脸得色地侃侃道来:“你再看看,看清楚了,上面标识的地皮不止灵应观原来的五亩半,而是九亩三分,多出来的是乌龙潭南岸那片长满芦苇的沼泽地,那块近四亩长宽的地方正好在南北向大道边上,填平了又能建起个宽阔的院子,所以我和灵应观两位道长到应天府衙立下契约的时候,干脆拢在一起换张新的。”
“我人没去,也能办回来?”
朱道临又问,大明朝的不少事情至今他仍然弄不明白。
老道指向契约左下角的一排血红手指印:“看见没有?委托人是我老人家的名字,保人是朝天宫两位执事,按辈分你该叫人家一声师伯,有了委托人、保人和出让人的手印,哪还用你亲自去?”
“明天灵应观里的十几个道人就会搬走,明天早上我陪你去交接一下,该怎么改建,该添加什么全都你自己做主,我没工夫管那么多。”
“行,听您老安排。”朱道临乐不可支地回答。
满面红光的老道优雅地喝口茶,捋了捋飘逸的五柳长须:“今天最让我高兴的是,只花去两千五百两银子,就买下从西面一串山岗直到江边的两千八百多亩荒废地皮,府衙的大人们还客客气气的,哈哈!”
“过几天我再打听打听,看看山下谷地东面那片八百亩荒地在谁名下,只要他愿意卖,多花点儿钱我也要立马买过来,建几排房子安置十几户流民种地,也许今后不用进城买粮食蔬菜了,哈哈!”
“应该的,多花点儿钱无所谓,只要对我们紫阳观有益,我都会大力支持!”
朱道临理解师叔对土地怀有的深厚情结,在这点上,整个民族都一样,所以朱道临不但没有轻视反而极力赞成,完了还请老道帮他保管名下的地产契约,令老道高兴得眉开眼笑,也让一旁的几个师弟看到了榜样的力量。
晚餐非常丰盛,兴致勃勃的老道大方地吩咐点起全部四盏油灯,谁知刚刚举起筷子,就听到寂静的道观下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侧耳倾听的老道还没发话,玉龙、玉虎几个已经飞快离席,抄起唐刀和棍棒冲了出去,朱道临连忙从自己枕头下拿出加长的德国甩棍,跟随老道大步出去看个究竟。
刚走到门外台基边沿还没看清楚,就听见已经跑到下面玉虎欣喜的欢叫声:“师傅,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师叔,是我师傅和大师伯、五师叔来了,玉涵师兄和玉源师兄和好多师兄都来了!”
老道大喜,连忙拉上朱道临小跑下去,在一群嘻嘻哈哈的年轻道士高举的火把下相互见礼,朱道临按照老道的吩咐,恭恭敬敬跪到地上向三位长辈磕头,刚跪下去就被几双大手扶起来。
三位风尘仆仆年纪都在四十五岁以上的道门长辈拉着朱道临的手细细打量,边看边赞非常欣赏,这个说:“果然高大英武一表人才”,那个说“器宇不凡骨相清奇”,听得边上的玄青老道得意洋洋,显然对此评价极为赞同和满意。
相互见礼之后,朱道临和十几个师兄弟稍稍留后,跟随前辈们一同登上台阶返回道观,原本还算宽敞的简陋道观一下聚集十九个人,顿时显得拥挤不堪,可没人在意,每张脸上都是发自心底的笑容。
之前没见过面的十几个师兄弟一直在悄悄观察朱道临,似乎想看看这位获得祖庭掌教亲自录入金册的师兄弟有何过人之处。
朱道临只顾招呼四位长辈坐下,在老道的大声支使下,先去厨房找出一大筐碗筷交给玉虎几个拿去溪边清洗,又回到厨房搬来提前备下的四坛洋河大曲,跑进跑出哪里有时间顾及旁人。
四位长辈盘腿围着用大木箱加宽的餐桌坐下,满头大汗的朱道临又发现酒杯不够用了,干脆从自己的大柜子里拿出一盒十三件套的水晶酒具,飞快打开木箱包装,逐一拿出光芒闪烁的磨砂花边酒壶、十二个美轮美奂晶莹剔透的高脚水晶杯摆到桌上,引发几位师叔、师伯和一群师兄弟们的巨大震动,一时间满堂都是惊呼声和吸气声。
迟来的晚宴很快在一片欢笑声赞美声中开始,朱道临被指定坐在五师叔玄方道长下首,其余十几个师兄弟非常自觉地前往后面厨房另支一桌,重新烧火做饭做菜,大家齐心协力个个满脸笑容,没有谁脸上露出丝毫不快。
作为地主的老道率先举杯敬酒,三杯之后转向朱道临:
“道临啊,这段日子和你说起过我上清派的不少事情,今天再让你好好认识一下,你大师伯、二师伯、五师叔包括我在内,都是我茅山祖庭的医卜同门,我和你几位师伯、师叔的师傅,就是名震天下的茅山神医广衍真人,他老人家是当今茅山祖庭掌教师伯广德真人座下排列第九的师弟,遗憾的是,他老人家七年前不顾劝阻,毅然前往爆发瘟疫的豫西悬壶济世,没多久感染戾气骑龙飞升了。”
几位师叔师伯放下酒杯一阵唏嘘,脸上满是黯然之色。
玄青老道继续讲述:“如今,聚集在茅山祖庭掌教和诸位前辈座下修行的弟子,不下一千八百余人,其中大多修习经戒、科仪、符箓、斋醮、炼养和金丹,相比之下,加入医卜一门修行的人最少,不到六十人。”
“我这一辈得自祖庭真传的五个人,如今只剩下四个,现在都在面前,厨房里的十几个与你同辈分的弟子,都是你这几位师伯师叔的嫡传弟子,而我福缘最浅,术业最低,二十五那年匆匆下山游荡,转眼二十年过去,竟然一事无成,至今也没有一个弟子,唉!”
朱道临对上清派庞大的规模震惊不已,看到大师伯和五师叔低声安慰双眼发红的玄青老道,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脸色红润身材偏矮的大师伯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又故意摸了摸手腕上朱道临赠送的八卦念珠,对惶然不安的朱道临和蔼地笑道:
“我们几个老家伙之所以抢在祖庭几位执事前头赶过来,是想把祖庭的详细情况告诉你,更希望你能拜入我医卜一门,虽然我医卜一门相对势弱,可所有人一直在坚持,一直在恪守本分。”
朱道临知道今天不表态恐怕不行了,与其被迫拜入不熟悉的其他茅山长辈门下,还不如直接拜师叔玄青为师来得实在,所以朱道临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站起来,后退一步徐徐跪下,匍匐在草席之上:
“一切任凭诸位师伯师叔做主,这是道临的福分,幸运之至!”
如愿以偿的大师伯玄岳和二师伯玄玑高兴得哈哈大笑,动作快的五师叔玄方抢先一步,向热泪盈眶的三师兄玄青连连祝贺。
喜极而泣的玄青低头擦去老泪,向鼻子发酸的朱道临连连点头:“道临,你可愿意拜入我门下?”
“师叔明知故问,除了您老,谁还能容得下我。”
朱道临的回答引发哄然大笑,五师叔玄方边笑边大呼“此子果然有趣”,玄青老道明知朱道临的德性也乐得不行,最后搞得厨房里的十几个忍得很辛苦的师兄弟全都爆笑起来。
第十九章 入股宝悦轩
readx;接下来连续三日,在诸位师伯师叔见证下完成了正式拜师仪式的朱道临非常忙碌,既要对自己名下的灵应观进行清查,又要兼顾紫阳观的事务,好不容易将年久失修的灵应观看了个遍,做出大致的扩建规划和粗略预算,立冬季节已经悄然来临。
从入秋到立冬,整个金陵地区只下过几场小雨,随后就是持续的干旱天气,就算是清晨也很难看到草叶子上结霜的迹象,紫阳观前方谷地一片干涸,大风吹来漫天扬尘,连小山岗下的淙淙溪流也缩小了许多,朱道临终于对小冰河期的严重危害有了深刻而直观的体会。
几位师伯、师叔和一群师兄弟的到来,为玄青道长提供了巨大助力,持续干旱的天地对于靠天吃饭的贫苦农民来说是个巨大的灾难,但是对大兴土木的紫阳观来说,却是最好的天气。
随着一批批工匠的陆续到来,委托三大牙行购买的各种建筑材料也相继运到,整个紫阳观成了尘土飞扬的建设工地。
令朱道临惊讶的是,医术高超针灸技术神乎其神的大师伯算术特别好,无论多么驳杂的收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分门别类的账本做得非常工整漂亮,很多时候只需心算就能迅速得出准确数字。
外表文质彬彬的二师伯不但是个药物学家,而且还是个精通技击的高手,怪不得教出玉龙、玉虎两个拳脚出色的徒弟,如今整个工地的安全事务,全部交到他和坐下四个弟子手上。
整天和和气气的五师叔在医术和药物方面逊色不少,但他精于书画,喜爱音律,最擅长知识的传授和因材施教,因此他座下弟子几乎是几个师兄的两倍。
在五师叔的指挥下,他的十余名弟子只用一天时间,就在道观东面的废墟上清理出一片空地,用木头、竹席和茅草盖起一排像模像样的房子,朱道临进城买回十几张实木睡榻和铜盆衣柜等日常用品,彻底缓解了拥挤的住宿问题,每天的粮食肉类采买和三餐饭食,都由他和座下弟子一手包揽。
有三个能干的师伯、师叔领着一群弟子长期留下帮忙,朱道临终于可以抽出时间专注灵应观的事务。
四位长辈为确保朱道临的安全,一致决定让聪明机智武技扎实的玉虎如影随形跟在朱道临身边,朱道临对此毫无意见,也有心把自己信任的小师弟玉虎培养出来。
冬至日上午,朱道临带着玉虎再次来到已经属于自己的灵应观,向聘请的看门人点点头直奔西跨院。
灵应观的建筑格局呈“中”字形,方方正正极为规整,坐北朝南前后三进,进入大门就看到一座高两米五长六米的云龙照壁,绕过照壁穿过两棵大银杏树覆盖的前院,就能进入整个道观的中心建筑三清殿,穿过三清殿通过左右回廊就是供奉八仙的宝灵阁,最后一进是道士们居住的后院。
三清殿和宝灵阁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占地一亩左右的跨院,东跨院是接待贵客的客厅和住持道长的起居之处,也是整座道观所有建筑中最为完好的建筑,朱道临初步打算重新装修一遍,再建个浴室和一个使用抽水马桶的厕所,用来做接待室和客房。
朱道临此刻所在的西跨院早已废弃大半,两层高的阁楼式正房已经坍塌,墙壁斑驳,梁柱倾斜,水磨青砖铺设的过道两旁长满野草和歪歪扭扭的不知名乔木,整座院子阴森森的充斥难闻的霉味。
小院南面的亭子也塌了一半,亭子下的莲花形水池长满茂密的水生植物,亭子后方疯长的紫竹已经成林,将整面两米多高二十余米长的南墙完全遮挡,看得朱道临心疼不已,边上的玉虎大声埋怨原来的道士实在太懒惰了。
朱道临站在拱形的跨院门口叹气没多久,应大掌柜和一位身穿六品官袍的清瘦官员大步找来,隔得老远就地向朱道临打招呼。
朱道临连忙过去见礼,得知应昌培带来的六品官员就是南京工部主事赵训庭,朱道临顿时高兴不已,说出一番令赵训庭既震惊又感动的话语:
“赵大人,我想把这座道观改建成宜人宜居的园林式庭院,能同时容纳五百名无家可归的孤儿读书认字共同生活,又能成为朋友们聚会交流的上佳之所,不知赵大人能否鼎力相助?”
“这个……”
赵训庭很不适应朱道临直来直去的对话方式。
应昌培微微一笑解释道:“孟山兄不必介意,道临就是这个脾气,我也是忍耐好久才适应过来,哈哈!”
赵训庭也笑了笑:“朱兄打算建成什么样的规模和效果?总体投入又是多少?”
朱道临本着用人不疑的原则爽快回答:“我打算做甩手掌柜,将所有一切交由赵兄全权定夺,赵兄想怎么修怎么建都没问题,需要多少钱说个数就行。”
赵训庭惊愕不已:“要是我说需要十万呢?”
朱道临想了想:“十万恐怕不够吧?”
赵训庭惊呆了,旁边的应昌培捧腹大笑,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谁知朱道临又说出一番连应昌培都给吓着的话:“赵兄,你这样的技术性官员很难适应乌烟瘴气的官场,干脆辞官不干过来帮我吧,至少十年之内都有你忙的,每年的薪酬绝不低于三万两银子,怎么样?要不我先付给你一年的薪水?”
“这这……请原谅,我尚未做好打算,不如先谈谈眼前这个道观的改造吧,我愿意接受朱兄的委托,尽全力把事情做好。”
赵训庭竭力压住心中的驿动,尽量平和地说出自己的意思。
朱道临遗憾地笑了笑:“好吧,那就等这地方干完再说,回头我把粗略画下的几张图纸和五千两银子交给赵兄,剩下的也全部托付给赵兄了。”
赵训庭微微点头,恢复了原有的自信和读书人的傲气。
朱道临转向笑得有点古怪的应昌培:“应兄似乎有话说?”
“当然有话要说,不然来找你干嘛?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谈?”
在相同的利益和诱人的前景驱使下,应昌培与朱道临之间的隔阂与戒备早已烟消云散,彼此间如同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可以毫无顾忌地开玩笑了。
朱道临领着两人前往东跨院的会客厅,坐下后才发现连开水都没有准备,颇不好意思地向赵训庭致歉:“对不起赵兄,招待不周还请海涵!这地方刚接手几天,佣人也没有一个,看门的还是临时收留的。”
“没关系。”赵训庭客气地笑道。
应昌培已经拿出厚厚一沓银票放到朱道临面前:“数数吧,蓝宝石一万二千两,水晶酒具八千两,四个水晶球三千两,怀表四百两,合计两万三千四百两。”
朱道临拿起银票,数出来的三千四百两放到应昌培面前,接着数出一万两银票直接放到赵训庭面前:“赵兄,这一万两就当是前期的建设投入吧,怎么用你来安排。”
“不不!这不合章法,朱兄得专门派个人来掌管钱物,我只负责道观的修葺和改建扩建。”赵训庭严肃地拒绝。
朱道临为难了:“这可怎么办?要不,应兄你帮帮忙?”
应昌培犹豫片刻:“好吧,不过这三千四百两银票你得收下。”
朱道临将应昌培推到自己面前的银票再次推回去:“一样还一样,别搞混了!另外,有件事要麻烦应兄,我想从你家的珠宝铺子里买些古董,能不能帮我挑挑?你知道我对古董了解不多,找别人又担心上当受骗,只好麻烦你了,最好你能把我手上剩下这一万两全赚回去”
赵训庭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因震惊而张开的嘴久久合不上。
应昌培却是连连苦笑,只好收回面前的三千多两银票,随后挺直身子,非常郑重地问道:“道临,我想拉你加入宝悦轩一起干,你愿不愿意接受宝悦轩四成股?”
朱道临愣住了,看到应昌培眼中毫不掩饰的期盼,考虑片刻小心问道:“应兄,请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老爷子的意思?”
“我的意思,原打算只要你答应,就无偿分给你三成股,决定之前我征求过家父的意见,结果家父当即骂我小家子气,对我说要给就给够四成,还应该再把另外两成分给我那嫁出去的妹妹,最后家父还骂我接手宝悦轩这么多年没有起色,弄得半死不活的让他丢脸了,唉!这两天我一直在反复体会家父的话,发现自己确实没干好啊!”应昌培解释一大通,脸上全是愧疚与自责。
朱道临好奇地问道:“应兄的妹妹是……”
应昌培再次苦笑:“十五年前已嫁到魏国府上,先后生下两位庶子,还算好,国公爷对她不错,对两个孩子也很宠爱,这么多年来,包括我接手家族商号之前,所依靠的大多是家父的威望和国公府的照应,否则很难做到今天这个程度。”
朱道临重重点头:“明白了!这样吧,请应兄从分给我的四成股份中,再拿出一成送给令妹,我只要三成就够了……你眼睛睁这么大干什么?”
应昌培长叹一声:“果然让家父说中了,朱兄睿智无比,胸怀广大,我不如你太多了,看来家父比我还了解你啊!”
朱道临心中比应昌培还要惊讶,不知自己答应下来是好是坏,但有一点朱道临非常清楚:应氏家族能有今天良田万亩富甲一方的深厚底蕴,最大的功劳恐怕该算在那个自己从未见过、却高瞻远瞩洞察人性的应氏家族掌舵人身上!
第二十章 全方位合作
readx;应氏家族的宝悦轩坐落于景色秀丽的淮清桥头,通过宽阔的石桥往北走,就是坊区相连衙门云集的中心大街大中街,往南则是整个大明规模最大的贡院和赫赫有名的夫子庙,两边都是老字号的酒肆客栈和高档商铺,各色招牌旗幡密密麻麻延绵不断,从早到晚游人熙熙极为热闹。
朱道临第三次进入宝悦轩的时候,仍然为宝悦轩独天独厚的黄金口岸位置而感叹不已,高三层占地两亩的宝悦轩飞檐斗拱古朴厚重,雕梁画栋气势非凡,内部宽敞明亮,陈列错落有致,单是知书达礼相貌周正的伙计就多达九人,这还不算三位精通古玩字画在业内享有盛誉的朝奉和他们各自带着的徒弟,客人来来往往处处透着兴旺,哪有应大掌柜说的那么不堪?
宝悦轩的一楼卖的全是金银珠宝,各式首饰,巧妙利用博古架和精美盆景分割成三个区域,拥有专为富贵人家女眷休息聊天和试戴各种首饰的宽阔雅间。
二楼悬挂和陈列的全是古董字画,其中又以字画居多,同样有个半敞开式的休息区域,呈成“凹”字形整齐摆放的高靠椅子和间隔茶几竟然都是用珍稀的金丝楠木做成,朱道临每次坐在这里与应大掌柜喝茶打屁,都生出强烈的抢劫冲动。
“敲什么呢?你是来挑选字画的还是探究木工手艺的?”
应大掌柜手捧两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卷轴,坐下后放到面前的金丝楠木茶几上,对朱道临每次来都用手敲击椅子扶手的行为非常鄙视。
朱道临嘿嘿一笑:“记得前天你在紫竹园和我一起观看拆房子时,似乎说过你老爷子的后院库房里,还放着不少尚未锯开的金丝楠木?”
应昌培抖抖大袖,示意殷勤服侍的伙计可以离开了:“你拆除的三清殿后面的偏殿不是有几根上好的楠木大梁吗?怎么又把主意打到我家老爷子身上了?”
“拆下的两根大梁哪能跟你这套家具相比?算了,说说字画吧,再强调一遍,元朝和本朝的我不要,只要唐宋时期或更远朝代的。”对字画一窍不通的朱道临只能行此下策。
应昌培再次摇头:“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能不能给我说说那个海外的天枢阁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如此挑剔?”
朱道临一脸郑重地回答:“我哪儿敢问啊?天枢阁都是一群七老八十的大师级人物,我哪里敢胡言乱语?我能获得那群老家伙的认可,已经是祖坟冒烟了。”
应昌培只能和前几次一样失望地叹气:“那就不说了,我打开这两幅字画你好好看看吧……这幅唐朝虞世南的《终南碑帖》右上角有点儿破损,收回来的时候品相就不是太好,虽然我请来业内最好的匠师重新装裱,最终还是无法完全弥补原来的瑕疵,比不上北宋范宽的这张《空山倦鸟图》。”
朱道临只是看了几眼就拍板:“就这两张吧,找个好点的盒子帮我装起来。”
应昌培当即翻起了白眼,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召来站在不远处的中年朝奉,让他卷起两幅画拿去装好,端起朱道临为他斟上的热茶再次叹气:
“和你一起挑选字画不但不是雅事,反而是一种折磨,下次干脆陪你到各家古玩铺子寻几件瓷器青铜器算了,反正你这家伙对字画一窍不通,也不知道那个天枢阁怎么看上你的。”
“你这古玩太少,字画太多,偏偏我不了解字画,楼下两个柜台的古玉倒是不少,可哪块值钱哪块出自历代皇宫我也不会看,前天那块双凤汉玉要不是你极力推荐,我还以为是汉白玉石头呢,所以啊,只能选择我更为熟悉的青铜器和瓷器了,别见怪啊,谁让你交下我这个不学无术的朋友?”朱道临毫不脸红地解释道。
应昌培忍不住笑了:“别想骗我,你若是不学无术,为何对我那‘墨林斋’感兴趣?还问我为何没有绣像话本,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那远在海外的天枢阁,真能印制出你说的那种书籍吗?”
朱道临放下杯子,沉思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个新思路:“你帮我拿个主意,若是我从天枢阁弄回两台使用铅锡活字排版的手摇印刷机器,能不能开设一家印书作坊?”
应昌培一听大感兴趣:“真有活字手摇印刷机吗?”
“有,虽然费点功夫,但肯定能拿到,印制出来的文字和图像比天枢阁出品的差一些,但至少比墨林斋里面销售的刻板印刷书籍强十倍,我担心的是,本地的油墨纸张能不能用?还有就是销量我也拿不准。”朱道临早已反复考虑这件事。
应昌培可不一样,他从朱道临的话中看到了巨大的市场前景:“油墨和纸张估计不成问题,大不了请几个这方面的行家反复尝试,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至于销量,你根本没必要担心,就拿本朝湖海散人(罗贯中号)的《三国通俗演义》话本来说,这两年我那墨林斋卖出一万三千册,这还是在全城十几家铺子竞相刻印竞相出售的结果,若是真能把你所说的那种叫连环画的绣像话本运回来,我保证一年能卖出十万册。”
“我担心价格有点儿偏贵,不好卖。”朱道临有些犹豫。
应昌培哈哈一笑:“只要独此一家,别人没有,哪怕贵几倍也不愁卖,别忘了这里是文风鼎盛的江南,说句自大的话,大街上的贩夫走卒都能认几个字,抛开苏杭、江淮和江西等地不说,应天府范围内一城八县就够你卖的了,若是能把你所说的手摇印刷机买回来自己编印,哼哼,你就等着数银子吧!”
朱道临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干吧。”
“别急啊!还没说股份呢。”
应昌培一改往日的儒商风范,和朱道临一样赤条条的奔着利益去:“该我投入多少钱你说个数,我至少要占四成股份!”
朱道临略作权衡:“还是按老办法吧,再把两成干股记到你妹妹名下,我再分出一成送给孟山兄,孟山兄精于建筑设计和营造,对各种机关也深有研究,绝对是个百年难遇的大才!”
“我有点儿纳闷了,如此大才为何名声不显?为何不为朝廷所用?为何这大明官场就容不得这样的人才?”
应昌培心里顿生感动,第一次说出了肺腑之言:“这种事情还少吗?我大明不是没有人才,而是没人重视人才,特别是扳倒魏忠贤之后势力愈发强大的东林一党,如今已占据朝中大半显要职位,党羽遍布朝野,肆无忌惮打击异己,排挤人才,像孟山兄这种只会埋头做事的官员哪还有翻身之日?唉!不说了,犯忌,说说你吧,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今天是十月初八,最迟月底回来。”
朱道临也不隐瞒,这段时间他几乎用光了手上的一万两银子,先后买回七件永乐朝和宋元时期的瓷器,两座奔马造型的唐代三彩瓷器,两座三尺高的南北朝金铜佛像,五块古玉和包括眼下两幅卷轴在内的四幅唐宋时期的名人字画,应该回去发财了。
应昌培看到朱道临站起来要走,连忙示意朝奉拿上装在长形木板盒子里的两份字画,与朱道临并肩走下宽大结实的实木楼梯:
“这段时间你来来回回到处跑,总是租用马车和走路不是长久之计,我送你辆马车吧……如果你喜欢骑马的话,过两天我去我妹夫家为你弄两匹好马,省得你把时间都耗费在路上。”
朱道临眼睛一亮,在楼梯拐弯处停下:“马车我就不要了,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反要送你一辆舒适豪华的马车呢,骏马我喜欢,特别是魏国公府上的战马,有钱都没地方买去,多给我要几匹回来,不求千里马,是骏马就好,多少银子你说个数,不是你的我不能白要。”
“几匹马而已,至于要你的银子吗?”
应昌培把朱道临送到门口,朝奉已经将两件装有字画的木盒子交给等在下面的玉虎。临别前,应昌培再次询问朱道临是否需要他帮找艘快船?朱道临摆摆手潇洒离去。
回到临时住处的紫竹园东跨院正房,朱道临立即磨墨,提起毛笔给师傅玄青道长写信,朱道临小时候在母亲的高压下练过几年毛笔字,因此写出的行楷字体不难看,也没有繁简字体转换中容易出现的错误。
玉虎得知朱道临不带他远行,有点儿不愿意了,但机灵的玉虎没有直说,而是找个堂而皇之的借口:
“再过七天就是下元节,天下所有道门都会举行盛大的斋天仪式,估计祖庭派出的执事也会在这天到来,师兄这时候离开,让我怎么向师叔和祖庭的长辈们交代?”
朱道临立即抓住机会打击玉虎的宗教观:“狗屁的盛大仪式,天下教门不就是借此机会敛财吗?估计隔壁的朝天宫会大肆操办,可我们紫阳观眼下乱糟糟的地基都没打好,过什么下元节?难道要召集工地上三千多名苦哈哈的工匠民夫设坛做法?”
玉虎只能摇摇头:“估计不会,我们医卜一门很少举办法事,几位师叔师伯和我师傅对穷苦百姓都很好,没钱也给治病。”
“那不就完事了?你也知道我投入巨资修葺扩建紫竹园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壮大我医卜一门,树立起良好的声誉吗?行了!快赶回去吧,否则关闭城门你就出不去了。”朱道临再次催促。
“师叔肯定要问,我该怎么说?”玉虎心里非常担忧。
朱道临大咧咧搂着他肩膀往外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随你!耐心等我回来,没事的话,你回来跟随赵大人学习如何建房子,最迟月底,我会把你喜欢的秦王剑带回来的。”
第二十一章 挥霍也是一门学问
readx;盘腿而坐的朱道临久久沉浸在寂静空灵的世界里,一轮隐隐约约肉眼几乎难以觉察的淡紫色光晕,将神色安详五心朝顶的朱道临包围其中,令他心神俱醉,如饮琼浆。
清新的寒风不时窜入没有完全关闭的别墅二楼窗户,将优雅垂下的洁白纱帘吹拂的悠悠荡荡。
朱道临缓缓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他将目光转向前方地毯上错落有致的大小木盒和两尊金铜佛像,再望向占据大半幅墙壁的空荡荡书架,最后低下头爱惜地轻抚左腕上温润如玉的金刚圈,嘴角微微翘起洋溢着丝丝感激的笑意。
静静地体会良久,朱道临才缓缓站起,将地毯上长短不一大小各异的木盒子逐一放到结实美观的书架上,最后两尊约一米高金铜佛像被他举重若轻地安放在书架下方宽阔的格子里。
“吓死人了!回来怎么不打声招呼?”
身穿紫罗兰睡袍的楚梅站在敞开的书房门外,左手紧紧握拳,右手抓住把闪亮的水果刀,漂亮的嘴角和下唇满是来不及擦去的牙膏泡泡。
朱道临含笑转过身来:“这么紧张干什么?半夜回来的,怕打扰你休息就悄悄上来了。”
楚梅终于放松下来,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一身道袍的朱道临:“你身上的装束挺好看的,不认识的人估计真以为你是修行的道士,只是脸上的胡子影响了形象,该刮了。”
朱道临下意识地摸摸长出茂密胡子的下巴,笑了笑指指楚梅嘴上的白泡:“刷完牙记得擦去嘴上的泡泡,还有啊,头发乱成鸡窝似的,该梳梳了。”
楚梅吓得转身就逃回小客厅对面的客房,边跑边埋怨朱道临明明看到却不说想让她出丑,乐得朱道临只想放声大笑。
朱道临痛痛快快洗完澡,换上一身舒适的秋冬内衣和石磨蓝牛仔裤,再从落地大衣柜里取出买回来没穿过一次的咖啡色休闲西装外套,走到卧室与书房之间的博古架前捡起汽车钥匙,最后才拿起半个月没使用的手机,沉思片刻打开手机电源开关,发现电量还很足,估计是楚梅代为充电的,清晰的屏幕上很快显示出十二个未接来电提示。
朱道临边看手机边下楼,忽然闻到煎烤肠和烤面包的香味,收起手机大步走向宽敞明亮的厨房,毫不客气地坐到餐桌边上端起杯热豆浆:“真香,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楚梅麻利地解下围裙,端着一碟冒着香气的荷包蛋来到朱道临侧边坐下:“这半个月中午都吃盒饭,腻死人了,去外面吃不合胃口又担心卫生,只好买回材料自己做,反正你这宽敞大气的厨房什么都有,放着不用太浪费了。”
朱道临放下没了豆浆的杯子,用筷子夹起一片香煎烤肠:“公司里没人欺负你吧?”
“谁敢欺负我?我现在可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副总,哪怕狐假虎威也是一种威严不是?不过你要好好奖励我和全公司员工才行,这半个月来,公司所有人每天都加班加点,又要为你印制连环画,又要安装调试新设备,业务部的几个新人也很能干,揽回了四十多万的订单,不过确实很累人,就连梁总夫人每天都扔下吃奶的孩子回来帮忙。”充实的生活和工作让楚梅比原来多了些开朗自信的气质。
朱道临歉意地笑了笑:“没想到进展这么快,真得感谢梁城夫妇和你这位大功臣。”
楚梅咽下嘴里的半个荷包蛋,喝下口豆浆擦擦小嘴:“你不提我差点儿忘了,梁总不舍得按照你的建议买车,还是骑着那辆自行车,整天不是泡在车间,就是和建筑公司的工程师巡查基建质量,人都瘦了一圈,他夫人每天过来帮忙都是走路来走路回,晚上还时不时给加班的梁总送夜宵,我都被感动了。”
朱道临默默点头:“吃完早餐我和一起去公司,拉上梁城一起去买车,你也挑一辆吧,反正我们的车库够大。”
楚梅欣喜不已:“可我……我还没有驾照呢。”
“那就去学。”朱道临说完开始加快进食速度。
半个小时后,朱道临和楚梅回到公司,把好不容易宣布放假一天自己却继续加班的梁城拉上车,直接开车去梁城丈母娘家接他老婆,一同前往市郊的汽车城。
经过微型车专卖区域时,梁城大声说快停下不然走过了,朱道临似乎没听见一样,直接将车开往半公里外的奥迪专卖店。
驶入奥迪4s店停车场熄火后,朱道临转向后座上的梁城夫妇严肃地说道:“要买就买好点儿的,我知道你们两口子都是不追求奢侈享受的实在人,也知道你们喜欢中庸安全的奥迪车,可现在不是有条件了吗?听我的,别争了。”
“先等等,道临你听我说,公司刚刚更换两套新设备,一切才开始步入正轨,四个月后三层高的车间大楼和两栋仓库就会竣工,验收合格又要支付三百多万的余款,然后设备搬迁安装调试需要花钱,办公室装修需要花钱,厂区和办公区绿化需要花钱,动一动都是钱,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有辆车用就行,没必要买这么贵的。”
习惯于精打细算的梁城刚说完,比他还抠门的老婆立即随声附和,最后两口子竟然一致认为买辆客货两用的微型车就够用了。
朱道临心里非常感动,嘴上却不依不饶:“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很穷,没送你们什么像样礼物,我那侄女满月你们也不吭一声,现在我有钱了,想弥补一下,你们两口子却不给我机会,让我心里怎么想?”
“什么也别说了,听我的,奥迪a6才适合你用,两位女士看上什么车自己挑,我出钱,都是公司高管,没辆好车怎么行?明天我再转一千万到公司账户,就当是银行借款入账吧,要想在激烈的竞争中站住脚,就要不断投入壮大自己!”
“回去之后,你们两个老总应该尽快买两辆顶配的七座依维柯作为公司送货车,这车能够进入市区主干道,性能也不错,好了,下车吧……怎么?还要我继续哀求?”
“道临,我知道你有钱了,可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梁城再次苦苦相劝,他的抠门老婆夫唱妇随,两口子痛心疾首的样子,看得副驾驶座上的楚梅目瞪口呆。
朱道临恼火不已:“打住!挥霍怎么了?赚钱不花留着干嘛?再说了,挥霍也是一门学问,懂得如何挥霍才是赚钱的最高境界!算了,你现在的水平体会不到如此高深的学问,等你有钱了才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时间会证明我是正确的。”
“狗日的朱道临,故意变着法子损我是不是?老子再没水平,也是个机械专业本科毕业生,比你这高中文凭都没有的孙子强多了!”敏感的梁城当即大叫起来。
朱道临哈哈大笑,开门出去把面红耳赤的梁城拉下车,搂着他的脖子大步走进专门店。
自尊心强的梁城还想发泄,两位花枝展昭的美女导购员已经围上来,又是鞠躬又是问候极为热情,生生把梁城的怨气逼回肚子里。
半小时不到,朱道临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买下一辆顶配的黑色奥迪a6,一黑一白两辆原装进口的两厢款奥迪a4,强行索要梁城夫妇和楚梅的身份证,拉上笑容灿烂的女导购一同前往结算处刷卡,全权委托专卖店办好所有手续,立即得到店经理的庄重承诺:请后天下午三点过来提车!
朱道临把感慨万千的梁城夫妇送到公司,开始与在京城的宋少君通电话,数分钟后,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楚梅拿来连环画《金瓶梅》的校对样书:“全部是照搬台湾版的,里面不少页面很过分,可技术部那帮流氓就是不愿意删改。”
朱道临收起手机,拿起其中一册翻阅:“不错,没想到这么精致,看来台湾的图书业要比我们强多了,看看这页……画工非常细腻,配图文字清晰简明,连意境都有了,啧啧……”
“你也不是好东西!”楚梅羞得转身就走。
朱道临哈哈一笑:“我明天还要去龙泉一趟,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带回去吗?”
楚梅马上转回来:“你不是半个月前刚去吗?又去干什么?”
“我去挥霍不行啊?”朱道临开起了玩笑。
楚梅嘟起了嘴巴:“你好讨厌的知不知道?不说我走了?”
朱道临这才解释道:“有个外地朋友是开工艺品店的,托我帮联系龙泉剑的长期经销业务,估计每个月都会从龙泉剑厂购买两百把左右的各种刀剑,这可不是小生意,必须亲自去一趟。”
楚梅犹豫良久:“我也想跟你去。”
“行,反正公司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走,后天能回来,误不了。”朱道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传统型的女孩了,非常愿意和她在一起度过一段愉快时光,哪怕就说说话,也让他感到舒心。
楚梅高高兴兴地捧着样书送回技术部,朱道临看到梁城夫妇坐在各自办公桌前埋头书写,便走到梁城身边拉张椅子坐下:“有件事恐怕得麻烦你。”
“直说吧。”
进入工作状态的梁城效率很高,听完朱道临关于手摇印刷机的系列要求之后却为难了:“现在很难找到这样的古董,谁还用这种古老的机械?铸造各种型号的繁体字更麻烦,早就没人干了,要是慢慢找的话,估计能从省市级直属印刷厂的库房里找到些当年留下的淘汰繁体铅字、字盘什么的,但没把握,谁也说不准。”
“请人仿造行不行?”朱道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仿造?让我想想,似乎记得有人提起过……没错!”
梁城终于想起来了:“我有个大学同学在京城国家工业机械博物馆,去年秋天他和新婚妻子来金陵度蜜月,我和老婆请他吃饭,在酒桌上听他发牢骚说,他半年来什么也没干,就忙一件事,领着一群退休的老头查阅海量资料,又与德国一家两百年历史的印刷设备公司反复联系,忙了四个月才在德国人提供的老图纸上画出准确的图纸,为印刷机械博物馆和奉天、沪市、羊城等五家博物馆,仿制出六套民国时期我国模仿德国进口机械生产的手摇印刷机,国家工业机械博物馆留下一套陈列,据他说,检验和展览演示的时候还挺好用的,印出来的报纸非常清晰。”
朱道临大喜:“能不能尽快联系他?请他帮忙仿制十套,用最好的材料制造,最好把设计图纸复印一份给我。”
“你真要?”
“真要!多少钱我都要!”
“放着正事不干,就喜欢胡乱挥霍……好吧,晚上我打电话联系他,先说好了,要是人家不答应可别怨我。”
第二十二章 让你受惊了
readx;沾满灰尘的大众途锐越野车不疾不徐驶入机关小区,前行五十米绕过花坛,很快来到两座住宅楼之间的树荫下停住。
副驾驶位上的楚梅如同慌张的小鹿一样坐立不安,第三次整理短大衣的前襟,又抬起素手反复梳理本就整齐的刘海,最后还是忍不住扭头问道:“之前都没见过面,突然就来了,你爸妈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正要下车的朱道临哭笑不得:“你奶奶和父母我都见过了,还一起吃了饭喝了酒,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再说电话都打了,家里肯定准备不少菜,难道你打算自己回别墅做饭?”
“好吧,你帮我把车厢后的两袋礼物拿下来好吗?”楚梅怯生生地望着朱道临。
“你不说我也会拿的,傻丫头,快下车吧。”
朱道临下车关门直接绕到了车后,提起楚梅买给自己父母的两袋龙泉灵芝孢子粉和野山菇,再打开一米多长五十厘米见方的木箱,拿出特意为父母挑选的龙泉太极剑随手关门。
脸蛋红扑扑的楚梅已经跑过来,接过朱道临手中的两把太极剑,侧身站在一边,朱道临看她一副心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按下遥控关闭车门抬脚就走,上到二楼按下东面大门上的门铃。
五秒钟不到,朱道临的母亲打开大门,刚要骂总不归家的儿子几句,就看到躲在儿子身后只露出半张俏脸的楚梅,朱母微微一愣随即绽放笑容:
“小楚是吧?快进来进来,别跟阿姨客气,多来几次你就熟悉了……来来,坐这,赶这么远的路累坏了吧?”
孤零零站在门口没人招呼的朱道临摇摇头,提着两大袋土特产进屋关门:“妈,这就是楚梅,沪大美术学院毕业的,如今在我和梁城合作的印刷公司担任副总,很能干的一个姑娘,你老家就在龙泉,这是她特意从老家带来送你和老爸的礼物。”
朱母听了朱道临的介绍更加高兴,接过楚梅双手奉上的两把价值四千多元的太极剑随手放到沙发与墙脚之间,大步上前,抢过朱道临手上的两袋土特产,如同宝贝似的左看右看连声夸奖。
朱道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去厨房找老爸了。
丰盛晚宴很快开始,脱下大衣后身材极为窈窕的楚梅被朱母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几乎每一份菜肴朱母都夹一筷子送到楚梅的碗里,嘴里还不停地要求楚梅把阿姨这儿当成自己家,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千万别客气。
朱父满脸笑容地看了看小声致谢满脸通红的楚梅,又看看满脸无奈干脆大口吃菜的儿子,最后哈哈一笑愉快地说道:“儿子,慢点儿吃,人家楚姑娘第一次来做客,别把人吓着了。”
朱道临干脆放下筷子,望着抬起头来偷偷看向自己的楚梅:“对不起啊,让你受惊了!”
“你这是什么话?信不信我揍你?”朱母不悦之下露出了真面目。
这下不但朱父放声大笑,羞涩的楚梅也忍不住低下头捂住了小嘴,朱母却揪住儿子不放要求必须认错,最后还是深感后怕的朱道临遵命认错投降,晚餐才重新回到平和温馨的气氛中。
晚饭结束,勤快乖巧的楚梅抢着洗碗,偏偏朱母不答应,朱道临悄悄把父亲拉到客厅喝茶,一边汇报自己和梁城合资的公司发展情况,一边拿出围棋和父亲一同摆开战场。
直到晚上九点,对楚梅越看越喜欢的朱母才依依不舍地让楚梅离开,被老妈搞得头疼不已的朱道临趁机跟了出去,含糊地说送完楚梅今晚不回来了。
朱母和朱父毫不在意,脸上全是笑容,巴不得至今没有女朋友的儿子早点睡到楚梅床上,然后好抱孙子。
两人开车回到别墅,楚梅率先跑回自己房间掩上门,朱道临扛着装有三十八把刀剑的大木箱进入属于自己房间,在敞开式卧室边上的书房里傻坐挺长时间,最后笑了笑进入里侧的大浴室开始脱衣。
朱道临洗完澡回到书房,从书柜下方的长木箱里拿出一把剑鞘黝黑的古朴长剑,放到宽大的书桌上细细打量,越看越喜爱,最后徐徐拔出宽达四点八厘米、厚达两厘米的阔剑,并拢食指和中指贴在闪烁寒芒的剑脊上,顺着千锤百炼生出的细密花纹徐徐滑向剑尖。
不一会儿,沐浴更衣完毕浑身散发出清新气息的楚梅慢慢来到朱道临的书房,捧着杯热茶放到朱道临面前的桌上,水灵灵的眼睛望向朱道临手中的长剑:
“之前怎么也没想到,你会眼都不眨地出十八万买下这把剑,当时我真的很震惊,可张叶生大师却是满脸的舍不得,很让人费解,直到现在我心里依然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
“坐吧。”
朱道临把出鞘的阔剑放到桌面上:“昨天晚上我和张大师喝酒之后,他和两个徒弟陪我到他家后院试剑的经过,你现在还记得吧?”
坐在朱道临对面的楚梅点点头:“记得,后院的灯光很亮,张大师的徒弟先后拿出三把宝剑让你试,最后你都不满意,那个姓徐的徒弟还怪声怪气地讽刺了你几句,结果你到兵器架那里随手抽出把腰刀,走到那根试剑用的打木桩前用力一挥,把一米多高的大木桩从上到下劈成两半,把张大师和他两个徒弟都给镇住了。”
“后来张大师单独拉你到屋里谈了很久,才拿出这把宝剑让你试一试,你却没有再试,只是抽出来细细看了一遍,就请张大师开价了。”
朱道临叹了口气:“昨天下午我们一到龙泉就去找张大师,可他摆架子不愿见我们,只派几个兼职售货的徒弟接待,见我转眼拿出近十万买下四十把刀剑,他们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再听我说打算一次定制两百把真正的唐刀而且可以先付钱,张大师这才出来见我们,也就有了晚上那场在他家里摆下的接风酒宴。”
“当时确实挺让人生气的,他那几个徒弟都是势利眼,要不是你坚持,我都想带你去其他厂了,整个龙泉几十家刀剑厂,上过电视得过大奖的也有不少,不见得就比他家差。”楚梅记得很清楚。
朱道临点点头:“当时我也想转身就走的,后来还是想再谈谈,谈不拢再走也不迟,结果证明还是值得的。”
“也许你觉得这把剑除了长一点宽一点之外,与其他刀剑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那些喊价五六千到两万多的宝剑无论外形还是装饰,都比这把外表毫不起眼的阔剑漂亮得多,可我有种感觉,那些所谓的宝剑都不是我需要的剑,宁愿没有我也不会随便买一把。”
“张大师估计是看出了我的想法,这才匆匆结束酒宴,捧出那三把获得国家大奖后待价而沽的宝剑。”
楚梅点点头没有说话,她相信朱道临所说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很虚无,无法言喻,但楚梅曾有过类似的玄妙经历,而最近一次就是初次见到朱道临的时候萌生的。
朱道临再次拿起桌面的阔剑:“这是把真正的宝剑,仿自汉代天子剑,全长一米二,剑身宽达四点八厘米,重达五点二公斤,几乎是寻常龙泉宝剑的两倍重,一般人根本舞动不来的。”
“这把剑的剑柄和剑锷用银铜合金一次性浇筑而成,精心打磨之后剑柄缠上细密的牛筋皮绳,鲨鱼皮的剑鞘也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更没有像前面捧出来的三把获奖宝剑那样,剑柄、剑锷和剑鞘都有精美绝伦的雕刻图案与装饰花纹。”
“这把剑到我手上不一会儿,我就相信张大师所说的是真话,他悄悄对我说,这把剑是用五年前从黔桂交界地区高价买回的陨石千锤百炼做成的,是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骄傲,所以珍藏到现在才拿出来。”
“据我了解,六年前张大师名声不显,整个龙泉地区至少有十个铸剑师比他有名,但六年前,正是没有什么名气的张大师技艺大成的时候,也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可以说,这把剑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所以最后他喊出十八万的价格时依然很心疼。”
“后来我想,我之所以能够打动他,除了一口气买下四十把各式刀剑,又一次性向他定购价值六十万的两百把唐刀之外,我劈开木桩的那一刀起了很大作用,他和他两个徒弟心里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若真让我失望而去,他们恐怕要担心自己的名声了。”
楚梅不知道修为和武技方面的事情,也不了解朱道临为何花这样大的代价买回这把剑,为解开心中疑虑,她最终还是忍不住询问:“你花这么多钱买回这把剑,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朱道临故意侧着脑袋戏虐地看着楚梅:“买回来收藏不行吗?你知道我不缺钱,还很喜欢古董字画什么的,你也看到了,我这次又带回不少好东西,很值钱的,哈哈!趁现在年轻有钱,我得多买点儿古董宝剑什么的留着,以后以后没钱了可以卖掉,老了还能传给我儿子。”
楚梅的小脸又红了起来:“没正经,不和你说了,我要睡觉了,你继续捣腾你的古董宝剑吧。”
“对不起啊,又让你受惊了,哈哈!”
朱道临满脸笑容地目送她小跑出去,慢慢收起桌面上的宝剑,拿到箱子上方却停住了,略微考虑便原地坐下闭眼冥想。
半分钟不到朱道临睁开了眼睛,看到放在膝盖上的宝剑已经消失,立刻捂住左腕上的金刚圈满意地笑了。
第二十三章 意想不到的冲突
readx;自从朱道临与楚梅一同回父母家吃饭之后,两人的关系悄然变化,每天清早,楚梅都会不声不响地为朱道临做好早餐,临上班的时候会问朱道临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令朱道临颇为不适的同时也非常感动。
最令朱道临称心的是,在一周时间的相处中,楚梅从不问早出晚归的朱道临去了哪里,去干什么?朱道临晚上思考问题或上网查询的时候,楚梅会在恰当的时候泡上一杯茶送到朱道临手边,陪朱道临说些公司的事情,偶尔会提醒朱道临上网完毕记得关机以防辐射,要是饿了楼下冰箱里有东西,说完她就返回自己屋里。
彼此间的关系淡然而温馨,如同春雨润物般悄然无声,就在朱道临郑重考虑是否和楚梅好好谈谈的时候,宋少君的电话突然而至,朱道临接完电话,发现自己的心绪有点乱了。
周一上午十点,朱道临准时来到曾经呆过两年的集团公司,在昔日工友热情的招呼下乘电梯上到二十五楼。
年逾三十、丰满妩媚的女助理一见朱道临立刻迎上,亲切地告诉朱道临宋总还没开完会,拉着朱道临的胳膊进入宋少君的办公室,挑选那盒市面上难得一见的龙井为朱道临泡上杯热茶。
“谢谢任姐,不用这么客气。”
尽管彼此间非常熟悉,朱道临还是站起来致谢。
任姐佯装生气地瞪了朱道临一眼,坐到侧边沙发上关切询问朱道过得怎样?听朱道临说和朋友开了家印刷公司刚刚有点起色,任姐颇为赞赏地说道:
“当初你还在公司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随大流的人,尽管你话不多,平时也不愿参与同事间的活动,但大家对你印象不错,认为你比公司各部门的同龄人成熟稳重,人事部和公关部的姑娘也喜欢你,说你够帅够酷,让人有安全感,和你做朋友感觉一定不错,哈哈!要不是你离开了,恐怕不少姑娘愿意倒贴追你呢。”
朱道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气几句换个话题:“前几天我去了趟常州,回来路过幕府山新区,看到公司开发的高档小区似乎还是老样子,施工方没见几个人,是不是转给哪家公司了?”
任姐想了想去把门关上,回来悄悄告诉朱道临:“今天的会议到现在还没结束,就是因为这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唉,宋总被合作方摆了一道,临时借出的三个亿流动资金收不回来,现在整个公司都被拖累了,物业分公司和储运分公司上月的工资奖金都还没转过去,两位管着近千员工的分公司经理急得够呛,正好又快到年底了,不但难以从银行贷款,还得在年底之前归还银行到期贷款,宋总也难啊!”
朱道临惊愕不已:“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摆宋总一道?”
“那人你见过,就是在沪市呼风唤雨飞扬跋扈的陆涛。”
任姐看到朱道临脸上不可置信的神色,略微犹豫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靠近朱道临一阵低语:
“听我说完你千万不能传出去,更不能让宋总知道!上个周末,宋总接到陆氏家族旗下拍卖行的邀请函,带着我和接替你的司机小雨开车去了沪市,到了那儿已是晚上八点。住进酒店预定的套房略作洗漱,陆公子的电话就打来了,宋总带着我和小雨下到二楼大厅出席拍卖前的招待晚宴,与来自京城和粤港的一些朋友聊了不少时间,也喝了不少酒,陆公子一直殷勤地陪伴左右。”
“晚上十点晚宴差不多结束的时候,陆公子和他那个损友陈保康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动了宋总去酒店边上的酒吧跳舞,我腰疼没跟着去,直接回房间休息了。一个小时后我刚要睡着,就听到宋总和小雨开门进来,声音极为反常。”
“我连忙爬起来跑出去看怎么回事,发现宋总脸上全是泪,左脸肿得老高,还有个掌印,左胳膊吊着根布带,裙子下摆也撕破了,我吓得全身发抖,最后还是小雨镇定,对我说宋总胳膊脱臼刚接上,让我到宋总房里的浴室放热水,宋总在小雨服侍下洗了个热水澡,才流着泪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宋总没有出席拍卖会,悄悄和小雨乘飞机返回京城,我一个人回来的,到现在心里仍然不是滋味,要是你没离开,一直在宋总身边保护她,我想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朱道临听完震惊不已,没想到从小和宋少君一起长大两家又是世交的陆涛,竟是如此的卑劣,一直以来,朱道临都以为陆涛是在追求宋少君,觉得两人的关系很是不错的,否则不会经常往来,还在商业上合作不断。
“记得啊!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说出去,等会宋总进来你千万别露馅。”任姐再次叮嘱道。
朱道临点点头低声问道:“恐怕陆涛紧接着就摆了宋总一道吧?”
任姐狠狠地回答:“可不是吗?那个陆涛给我的印象一直不错,觉得他文质彬彬温和大气,没想到竟然是个无耻的禽兽!”
朱道临想了想接着询问:“据我所知,宋总的家族并不逊色于陆氏家族,在政商两方面都有不少杰出人物,宋总只需暂时和家里调剂一下,公司不就轻松多了吗?”
任姐边摇头边叹气:“你又不是不了解宋总的性格,什么时候你见她服输过?我猜她绝不会向家里伸手求援的,当初她回来接手公司的时候,整个公司账面总资产只有一点八个亿,这一点八个亿还是我们所在的这栋办公的价值呢,整个公司不但没盈利还负债数千万,最后宋总挺过来了,还把公司做大到今天这个总资产达十个亿的规模。”
“所以啊,尽管目前遇到困难,公司上下都相信宋总能领着大家渡过难关,今天召开的会议,就是研究如何群策群力走出困境,唉,不说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出去看看。”
约五分钟后,宋少君结束会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沉思中的朱道临连忙站起致意。
“等久了吧?把茶杯也拿过来,跟我说说这大半个月你都到哪云游了。”身穿一身藏青色职业装的宋少君快步走向宽大的办公桌,放下手中文件坐在高靠椅上:“过来坐吧,傻乎乎看着我干什么?”
朱道临嘿嘿一笑,坐下后开起了玩笑:“大半个月不见,你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正在喝水的宋少君差点呛着,放下杯子嗔怒道:“出去几天出息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油腔滑调的天赋?”
“嘿嘿!活到老学到老,你总不会希望我不进步吧……好好!别扔过来,当我没说。”朱道临可不想看到假装生气的宋少君失手。
宋少君气鼓鼓的放下杯子,娇嗔的样子如同邻家女孩,哪像个掌管上千人企业的老总。
朱道临轻咳一声,把话带入正题:“昨天电话里和你谈到的两件唐三彩和四幅字画我带来了……”
“在哪儿?还不快点快拿给老姐欣赏欣赏。”宋少君精神大振。
“在停车场的车里,等你下班再看吧,给!特意为你挑的小礼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别嫌弃啊!”
朱道临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那块双凤造型的汉玉。
汉玉尚未放到宋少君面前,就被惊喜不已的宋少君一把抢了过去,她双手环持高高举起,对着明亮的窗口细细查看,数分钟后突然转过身来拉开抽屉,取出一块红色绒布和极为专业的圆筒式放大镜,把光泽柔亮造型古朴的双凤汉玉小心放在绒布上,熟练地转动放大镜专注观察。
良久,宋少君缓缓抬起头,非常严肃地看着朱道临的眼睛:“告诉我,哪儿来的?”
“西川,道教圣地鹤鸣山,放心,是我花钱买回来的,不是盗墓挖出来的。”朱道临已经修炼到说谎时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境界。
“多少钱买的?”半信半疑的宋少君死追不放。
朱道临只能继续撒谎:“二十万现金外加一块老式怀表。”
宋少君终于放心地赞起来:“值了!二十万换回二百万,超值啊!不过,如此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下,谢谢你道临,我记住你这份情了,拿回去吧。”
朱道临没有接过来:“还没说完呢,二十万现金加一块老式怀表不止换回这块玉,还有放在车上的四幅字画、两件唐三彩以及和这块玉差不多的另外四块古玉,不过除了送你这块之外,其他那些都没鉴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宋少君睁大了眼睛:“我的天哪!怎么不让我遇到这样的好事?”
朱道临慢慢敛去笑容,诚恳地说出心里话:“你不但让我这个默默无闻的穷草根一夜之间变成亿万富翁,还给了我诚挚的帮助和真挚的友情,我一直心存感激,衷心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收下吧。”
宋少君感动了,凝视朱道临明亮深幽的眼睛好一会,终于重重点了点头:“谢谢你道临,这份厚礼我收下了。”
“本来就该收下嘛,哈哈!差不多午饭时间了,不如一起去吃餐饭,完了再请你帮我鉴定车上那些东西的真伪,好吗?”朱道临顺势提出建议。
心情愉快的宋少君欣然答应:“听你的,坐这儿等我一会,我进去换件衣服咱们就出去。”
宋少君这回速度很快,没让朱道临久等就换上一身淡麦色的冬裙,外面罩上一件素雅时尚的呢子短大衣,提着装上几件鉴别古玩字画的小工具的坤包,兴致勃勃地与朱道临走向电梯。
大众越野车驶出地下停车场,很快加入到车流中,连续遇到两次红灯的朱道临忽然心生警兆,悄悄通过车内车外的后视镜观察后方,很快发现除了驾驶保时捷卡宴跟在后面的女保镖小雨之外,还有一辆枣红色的宝马x7隔着一个车道,若隐若现地跟在小雨车子的后面。
朱道临不敢确定自己的感觉对不对,也不想让宋少君担忧,绿灯后继续前行,十来分钟顺利到达城南的海鲜店水上人家,在知客的引领下和宋少君一起进入餐厅大门。
借着帮宋少君提包袱的半转身之机,朱道临再次看到那辆车牌号码非常好记的宝马x7正驶入停车场。
宋少君听完知客的介绍,决定去二楼大厅雅座,那里视野开阔较为安静,朱道临自然没有异议,两人很快坐在二楼临窗位置开始点菜。
宋少君点完最后一个虾茸豆腐,朱道临就看到陆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陆涛身后高大精悍的保镖也看到了宋少君和朱道临,很快低下头在陆涛侧后一阵低语。
朱道临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敌意和危险气息,略作考虑低声对宋少君说去洗洗手就回来。
正在信步走来的陆涛看到朱道临离座前往厕所方向,立即停下脚步对自己的保镖低语几句,保镖望向朱道临的背影蔑视地一笑,点点头不紧不慢地朝厕所走去。
宽阔豪华的男厕里只有一个刚完事的客人在洗手,朱道临信步走到里侧洗手池前,转动开关开始洗手,一身黑西装的高大保镖很快到来,看都不看与他交错而过走出门口的客人,肆无忌惮地大步走到埋头洗手的朱道临侧后,挥起拳头照着朱道临的脖子猛然一击。
不可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黑衣保镖的拳头尚未击打在朱道临脖子上,他整个人已经被朱道临后发先至的一记重拳打得腾空而起,高大的身躯在空中飞行三米“轰”的一声撞碎一扇厕所门,紧接着发出一片噼里啪啦的陶瓷破碎声和所料碎片落地声。
朱道临没想到自己的一拳竟有如此威力,略微呆滞过后,他几步走到一塌糊涂的厕所门前,蹲下查看口吐鲜血晕过去的黑衣保镖,又伸手摸摸保镖的颈动脉,立即放心地站起来,抖了抖衣衫,再次洗个手,才不紧不慢走出厕所。
陆涛已经坐在朱道临原来的位置上,正在低声下气地向面如寒霜的宋少君解释,猛然发现本该断手断脚的朱道临出现在自己面前,竟吓得跳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朱道临对失态的陆涛歉意一笑:“陆总好!刚去洗了个手,时间长了点,没看到陆总驾到还请原谅,如果陆总有兴趣,不如搬张凳子过来一起用餐如何?”
陆涛果然不愧为资历深厚见多识广的纨绔高手,很快恢复过来并自嘲地笑了笑:“哈哈!谢谢你的盛情,会有机会的……少君,既然你有客人,那就等我从京城回来再看望你吧,保重!”
宋少君疑惑地看着安然坐下神色如常的朱道临,又扭头望一眼正在楼梯口和大堂经理说话的陆涛,想来想去弄不清怎么回事。
不知何时坐在宋少君身后不远处的保镖小雨也很疑惑,可看到被一群服务生抬出厕所跑向电梯的黑衣保镖立刻明白过来,钦佩之下悄悄向注意到自己的朱道临竖起个大拇指。
蒙在鼓里的宋少君望向传来喧闹声的电梯口,以为是某个客人心脏病复发被紧急送去医院,禁不住满脸同情地叹了口气:“心脏不好就不应该吃太多海鲜,海鲜蛋白高,胆固醇也高,对心血管患者没有好处……”
第二十四章 难以分辨的情愫
readx;宋少君呼吸急促,身子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控制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逐一鉴别两尊奔马造型的唐三彩,完成之后如同虚脱一般瘫坐在厚厚的地毯上,任由吓坏了的朱道临怎么安慰都恢复不过来。
朱道临跑出书房,下楼问保姆要了杯暖开水送上楼,看到地毯上的宋少君换了个方向,昂着头呆呆凝视挂在书柜上的唐朝大书法虞世南的《终南碑帖》和北宋名家范宽的《空山倦鸟图》等四幅稀世真迹,连忙过去把杯子凑到她嘴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仍然凝视前方却能下意识喝水的宋少君。
“大姐啊!别吓我好不好?你再这样,我可要抱你去休息了。”朱道临语重心长地继续极富特色的开导。
宋少君终于软绵绵地靠在朱道临怀里,眼睛依然盯着挂在书柜上的四幅书画,苍白的双唇蠕动几下,终于发出疲惫的声音:
“道临,你知道吗?这四幅书画史书上都有记载,可从来没人有幸一睹真容,考古界和收藏界对此有诸多猜测,大部分专家认为已毁于战火,少部分专家推测可能被某个朝代的收藏者带进坟墓陪葬,却很少有人怀疑这四幅书画是否存在,特别是虞世南《终南碑帖》,考古界和收藏界普遍认为,其价值仅次于王羲之的《兰亭序》…….道临,今后别这样吓我了好吗?我会被你害死的。”
“我靠……”
朱道临来不及发出对文青的鄙视和抨击,宋少君的手已经移到他的嘴唇上:“别太俗气好吗?”
朱道临哪能说不好,点点头把一直不敢撒手的半杯开水放到前方的书桌上,另一只手依然抱着软绵绵的宋少君,最后干脆改蹲跪式为坐式,结结实实搂着宋少君,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有人愿意收下吗?”
宋少君点点头,抓住朱道临的胳膊借力坐正身子:“等会儿我就给我爷爷去个电话,这么大的事情家里肯定要来人,涉及数亿资金的大事我哪能做主?还有你说的那两尊南北朝大型金铜佛像,如果是真品的话,只能想办法拿到国外或者港澳去,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才能合理合法堂而皇之的拥有它,这里面错综复杂花费巨大,道临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估计无法获得理想的收入。”
朱道临反而松了口气,反复权衡之后他决定不参与其中为好,虽然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将这些东西带到港澳,但各种关系太过复杂,哪怕侥幸承受得了,也没这个时间,所以干脆全权交给宋少君处理:“怎么办我听你的,全部交给你处理,过段时间我还要出去一趟,恐怕要个把月才能回来。”
“你真的要皈依道门吗?”宋少君下意识伸手抚了抚朱道临垂到肩上的漆黑长发,发觉自己心中竟然生出阵阵哀伤。
朱道临把她冰冷的手握在掌中:“其实在半个多月以前,我就已经是个真正的道士了。”
宋少君没来由一阵颤抖,感觉到朱道临体贴地抓住自己另一只手,温存地握在他温暖的掌中,再也无法自已的宋少君扑进了朱道临怀里,把猝不及防的朱道临压在地毯上,哆嗦的嘴唇紧紧印在朱道临温润的嘴上。
突如其来的拥吻从生涩到和谐,从仓促到缓慢再到狂野,如同水到渠成般的自然而然,浑身炽热血脉贲张的朱道临在嘤嘤如诉的**声中抱起不断扭动的诱人身躯,毫不犹豫大步进入他从未有幸进入过的神秘香闺……
夜幕降临,怀中佳人悠悠转醒,精神焕发的朱道临爱怜地轻抚她洒在自己肩膀上的秀发,凑近玲珑如玉的耳垂轻声问道:“口渴吗?”
俏脸殷虹的宋少君趴在朱道临结实的胸膛上微微摇头,说出句令朱道临倍感意外的话语:“我爷爷很疼我,解除了我们宋家和陆家的婚约,我自由了。”
朱道临沉默良久:“还疼吗?”
宋少君在他肩膀和脖子之间轻轻咬了一口,再次抱住朱道临的脖子热吻起来。
被惹得再次傲气凛然的朱道临刚要翻身再战,宋少君已经卷缩身子不住求饶,弄得不上不下的朱道临眼珠子都红了,最后只能重新躺下,轻轻搂过她娇媚的身躯直哼哼。
“抱我去浴室……等把浴缸加满热水,放我在水中好好躺着你再回去,好吗?”宋少君捧着朱道临的脸玩转哀求。
朱道临幽幽叹口气,搂住满脸满足的宋少君缓缓而起,再次亲吻一下她嫣红双唇,这才在宋少君如同孩子般满足的笑声中,唉声叹气地抱着她走向浴室。
蒸汽袅袅的热水很快注满洁白的浴缸,朱道临停止与怀中佳人的热吻,将她轻轻放入水中:“要不我帮你洗洗?”
“别逗我了好吗?我担心明天走不了路了,过两天消肿了再给你好吗?你洗个淋浴就回去吧,我好好缓一下,还得抓紧时间给我爷爷打电话呢,书房里的字画和唐三彩,还有你那两尊金铜佛像得尽快弄走,否则我会整天提心吊胆的。”茵茵热雾中的宋少君逐渐恢复清明。
“好吧,明天上午我再来看你,顺便把那两尊佛像带过来。”朱道临站起来,不舍地看着水中的佳人。
水中佳人忽然捂住脸娇笑起来:“我的天啊,那丑东西怎么这么大?”
朱道临只感到满身火气蹭蹭往上冒,憋得他咬着牙满脸狰狞地低吼起来:“还说?再说收拾你!”
“不啊!快走啊你,走啊……”
午夜将至,大众越野回到鹤山下的别墅区,徐徐滑入小区边沿那座别墅的阴影之中,停车熄火拉上手刹的朱道临久久坐在车上,二楼窗帘内透出的灯光令他满怀愧疚,心乱如麻。
已戒烟六年的朱道临掏出在小区门口买的香烟,抽出支点燃猛吸两口,辛辣的烟雾瞬间充满他的胸膛,他却没有半点不适。
一支烟将尽,别墅大门徐徐打开,站在门内的楚梅神色如常,默默看着朱道临下车,关门,然后走到她的面前。
朱道临硬着头皮看向楚梅微笑的脸:“怎么还没睡?”
楚梅伸出手,把自己心甘情愿在静夜里等候的男人拉进来,小心关上大门,温柔地回答:“今天有不少快递包裹送来,我担心你回来之后分不清。”
朱道临很快看到分门别类整齐码放在楼梯脚里侧的几十个大小箱子,心中顿时隐隐作痛,想说句感谢的话,出口之后却变了个摸样:“我给你做点儿夜宵吧。”
“不用了,我怕胖,你跑了一天应该休息了。”楚梅说完低头走上楼梯。
朱道临轻轻呼出压抑心口的满腔浊气,走到整齐码放的木箱前,揭下楚梅用双面胶贴在箱子正面的标签看了很久,最后轻轻贴在原来的位置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楼梯。
次日上午八点,一夜未眠的朱道临还赖在床上,直到别墅大门开关的声音传来,楚梅那熟悉的脚步声杳去,他才爬起来洗漱穿衣,一切收拾停当走到书柜前,一手一个将两尊一米高上百斤重的金铜佛像提下楼,经过敞开式的厨房前方时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远远看着桌面上的粉红色留言纸,足足五分钟挪不动脚步。
上午八点半,朱道临将两尊铜像送上宋少君的书房,装扮一新俏脸如羊脂般润泽的宋少君看到保姆没跟上来,立即扑进朱道临怀里紧紧拥抱,直到气喘吁吁之后才低声说道:“再有两个小时,我叔叔和四位鉴定专家乘坐的班机就会抵达。”
朱道临点点头:“我还是回避吧。”
宋少君再次搂住朱道临的脖子:“放心,只要通过今天的鉴定,出让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打入你的瑞银卡,我敢保证绝不低于七千万美元,若不是需要耗费时间和一大笔资费解决这些珍品的来源问题,至少还得给你加上一千万。”
朱道临神色从容地笑道:“如果真的顺利,款项你先留着用吧,我知道公司现在遇到的困难,也知道陆涛为你设下的圈套,你临时拆借给他的几个亿,恐怕已经变成幕府山小区的两座刚打下地基的住宅楼,以及汤山那个刚完成圈地却什么也没有的省市重点文化建设项目,这两个项目估计连一个亿都不值,你却不得不咬着牙接下,否则就是不给金陵城新上任的领导面子,在京城那个圈子里也抬不起头来,对吧?”
热泪涌出来宋少君的眼眶:“道临,谢谢!但我不会用你的钱,这点困难算不了什么,很快就会解决的。”
朱道临伸手擦去从眼眶滑落到她脸上的泪水:“说实话,忽然获得这么多钱,我不是高兴,而是发愁,昨晚我为如何花钱想了一夜,结果还是没找到花钱的目标,总算体会到‘再多的钱也只是数字’的真正含义了!”
“你知道我孤家寡人一个,父母又是知足常乐的普通公务员,上次从你这儿获得上亿巨款足够我应付一切了,所以你还是先拿去用吧,等我需要用钱了你再还我。”
“道临……”
宋少君扑进朱道临怀里,紧紧搂着这个平平凡凡却令自己一次次刻骨铭心的男人泪流如注。
第二十五章 一事不烦二主
readx;朱道临离开钟山南麓的别墅没多久,就连续接到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北极星钟表企业驻本省销售经理的电话,告诉朱道临他经过不懈努力,从长江五省和北方四省调来两百八十台本厂生产的出口型仿古台式座钟,上面除了北极星标志和英文铭文之外没有一个中文,完全符合朱道临的要求,批发价为每台两百六十元,若长期定购,可在此基础上优惠百分之八。
第二个电话是本地钟表销售公司女经理打来的,通知朱道临海鸥厂生产的仿古怀表已经到货,这种纪念版的怀表为银铜合金雕花外壳,银铜合金表链,遗憾的是,数量只有四百五十块,达不到朱道临要求的一千块,为表示敬意,销售公司赠送朱道临一块限量版的18k黄金外壳仿古怀表,该表使用瑞士原厂陀飞轮机芯组装,外表典雅,工艺精湛,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朱道临因有事要办,只能告诉对方明天上午前往办理,随后直接驱车返回印刷公司。
金城印刷制品公司一墙之隔的废弃仓库里,梁城夫妇正在与糖酒公司的负责人讨价还价,朱道临开车进入锈渍斑斑的铁皮大门,经过凹凸不平的路面,最后停在掉光叶子的梧桐树下,夹着个胀鼓鼓的男士手袋大步走向含笑望来的众人。
“诸位好!橙子,谈妥了没有?”朱道临和三位笑眯眯的负责人打完招呼,直接询问全程经办的梁城。
梁城苦笑道:“正在谈,几位老哥降到一百二十万就不松口了。”
朱道临环视周围满是裂缝的围墙和低矮老旧的三座平房,转向大腹便便的负责人,轻轻拍了拍左臂夹着的胀鼓鼓手袋:
“老哥,这地方满打满算也就两亩地,房子和围墙都用废了,我们勒紧裤腰带买下来还得到银行贷款才能重建,恳请老哥多多照顾,我们会真诚感谢你们的。”
负责人莞尔一笑,把两个手下拉到五米之外低声商议。
朱道临和梁铸相互点点头,一起走到那三人身边,拿出手袋里装有十万元的大信封,直接递到领头的负责人手上。
负责人一看立刻露出爽朗的笑容,将沉甸甸的大信封递给边上的下属,哈哈一笑大声说道:
“看得出两位小老弟都是实在人,这年头办个厂子也不容易,哈哈!这样吧,既然大家没意见,就以彼此双方反复协商、反复谈判之后达成的九十五万价格成交吧,下午就可以到我们公司办理手续,然后我们派个人跟你们一起到有关部门办理土地房产的转让手续,快的话三天就能办完,哈哈!”
梁城和朱道临再三感谢,恭恭敬敬将三人送出大门,直到三人登上停在大门口的丰田佳美轿车掉头离去,梁城才感慨万千地叹道:“嘛个逼的,大好江山就败在这些鸟人手上!”
朱道临没有梁城那么多的感慨:“知足吧你,抓紧时间拆除平整,报建批复立即动工,有了这块与公司相连的两亩地,再也不用发愁了,要是你家老头子知道这事,恐怕能多吃几碗饭。”
“这是肯定的,呵呵!”
梁城满面春风地东张西望,他夫人也非常高兴,有了这块位于开发区干道旁的地皮,不但能修建一座多功能仓储大楼,还能修建一排面临干道的漂亮门面房,大大改善经营环境的同时,公司也将从此踏入本地大中型印刷企业的门槛,竞争力将获得成倍提升。
梁城的夫人和朱道临说笑几句告辞了,朱道临接过梁城递来的香烟,一同在车边聊了起来。
梁城提起手摇印刷机的进展:“我那京城的老同学答复了,他说完全没问题,而且他会在现有手摇印刷机基础上,改进落后的传动系统,结构变得更加简洁耐用,完全能够超越你提出的各项要求,只需两个月就能交货,每台机子可按照你的要求,配备五份配套铅字和维修易损件,但整体价格增加不少,高达八万五千元一套,还必须先付百分之四十货款。如果你同意的话,下周二我飞一趟京城,顺便去印刷科技暨印刷机械博览会的会场看看。”
“太好了!给你这个……”
朱道临从手袋里拿出前天办好的银行卡:“里面有一千万,密码是你的生日,以后我私下求你办事都从这里开支,就从手摇印刷机开始吧,用完我再转给你。”
“你整天神神秘秘搞什么名堂?买回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底怎么回事?”梁城非常想知道朱道临都忙些什么。
朱道临歉意地解释:“只能说,我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我信奉的宗教来做,具体情况一时半会儿实在说不清楚,以后也许你会明白的……从今往后我要采购的东西还很多,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我也不愿意去求别人,谁让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兄弟。”
梁城默默收起银行卡:“一世人两兄弟,跟我客气干什么?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如果我忙不过来,也会安排信得过的人为你的事跑腿。对了,两套连环画装订完毕正在包装,最迟明天下午能全部交货,送到哪里你给个地址。”
“找个车运到我的别墅去吧,暂时先放在那儿。”梁城有点头疼了,这次采购的东西实在太多太杂,他很担心能不能一次性带过去。
梁城愕然了,可看到朱道临眼中露出的祈求之色,对朋友情意深重的梁城最终还是鼎力相助:
“你知道三万套每套十二册的图书体积有多大吗?而且使用的都是加厚的仿古印刷纸,每册书的厚度比用普通纸印制的多出三分之一,你那别墅怎么可能装得下?除非你那二楼不住人,还是听我的,暂时各运五千套过去就行了,剩下的先留在公司仓库里,哪天卖完再回来拿吧,唉!你这孙子疯了……”
朱道临哈哈一笑,给了好兄弟一拳转身上车。
“喂喂!还有事商量呢,你急着走干什么?”梁城连忙叫住朱道临。
朱道临毫不停留:“我得赶去常州,晚上九点前能回来,我也有一份繁杂的计划交给你,晚上再细说吧。”
“这时候你去常州干什么?”梁城忍不住问道。
朱道临发动汽车放下车窗:“我在常州一家小作坊定制的五辆四轮马车做好了,得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完了还得找辆货车运回来,走了啊,晚上见!”
“我靠!这孙子……莫非与传得沸沸扬扬的汤山仿古影视基地有关系?也不像啊!难道是茅山那边的牛鼻子们又要大兴土木了……”
朱道临刚把车子开上高速,就接到宋少君打来的电话。
听说朱道临正在赶往常州的高速路上,宋少君说句注意安全就收起手机,看了一眼楼下已装上三个木箱古董字画的奔驰面包车,转身返回书房,向悠然品茶的叔叔禀报:“小朱在前往常州的高速路上,恐怕赶不及回来见您了。”
脸型方正梳着个大背头的宋奕铭也不在意:“没关系,我只是想看他长成什么样而已,没想和他谈生意,像他这种拥有道教背景的人,咱们还是慎重对待为好。”
宋少君微微点头,坐下后低声说道:“他人不错的,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儿冷漠,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近,其实他很好说话的,非常守信,甚至可以说古道热肠,这样的人如今不多了。”
“是不多了,能一拳把陆家精心挑选的保镖打得吐血晕倒断掉四根肋骨的人,这年头确实不多见。”宋奕铭揶揄地笑道。
宋少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宋奕铭笑道:“你不知道并不等于家里不知道,两年前小朱担任你的司机没几天,家里对他的情况就已经清清楚楚了,包括他在军队期间的表现和被强制退伍的真正原因,以及他的家庭情况和宗教信仰等等。”
“他整个家族都是道教信徒,他外祖父曾经担任过茅山道教圣地的住持,所以你刚才对我说他是个道士,我一点儿不觉得奇怪,你能遇到他是你的缘分。不过,到目前为止,包括你爷爷在内还看不清这事到底是好是坏,但这不妨碍你和他交朋友做生意。”
“这么说,爷爷和我爸妈都知道他了?”宋少君有点心虚地问道。
宋奕铭点点头:“目前看来,这人各方面都还不错,从他通过你出让的两批古董字画的表现来看,你爷爷、你父亲和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这两批古董字画包括已经装车的国宝级金铜佛像,除了史书上有过记载之外,没听说有谁见过,因此,不存在什么重大隐患,完全可以放心地收下来,唯一令我们困惑的是这些东西的来历。”
“我个人反复分析之后,觉得出自道教某个门派的可能性居多,而且我相信他手上应该还有不少好东西。”
宋少君的心绪有点乱,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宋奕铭看了看表:“好了,我得赶去机场,明天香港公司那边会把全款转进你提供的瑞银账户,等小朱回来替我谢谢他,另外你得提醒他,小心陆家小子的报复。”
“为什么啊?”宋少君的心彻底乱了。
宋奕铭苦笑道:“你知道陆家小子为何连受伤的贴身保镖都不看一眼,就匆匆赶往机场飞回京城吗?是因为他被你曾经的保镖小朱的强悍手段吓坏了,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中午,就在你眼皮底下,只是你没看见罢了。”
宋少君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呆呆坐在椅子上说不出一句话。
宋奕铭过去拍拍侄女的肩膀:“丫头,别想太多,以后遇人遇事多长个心眼!好了,我得走了,你休息吧,回到家里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唉……”
************
ps:明天又是新一周的开始,按照惯例凌晨零点会加更,请大家务必到时候阅读和投票支持!谢谢啦!
第二十六章 无法平衡的烦恼
readx;连续半个多月的四处奔忙,让精力旺盛的朱道临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哪怕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悄悄与宋少君在二十五层高的办公室里展开激情四射的疯狂搏斗,他仍能精神焕发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
经过半个多月的辛勤努力,朱道临该买的物品都已买齐,不该买的也买了很多,书柜上的最后五件宋元瓷器和两间永乐年间的青花瓷,也于今天中午送到值得信任的宋少君手里,不出两天,会有不下三千万元人民币的巨资转入他新开的长城卡上。
剩下的古玉在刚结束不久的晚饭后作为礼物,送给了喜欢玉佩手镯的母亲,唯独留下一枚小巧玲珑的玉坠,也是五块古玉中最让朱道临重视和喜欢的,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衣兜里,他一直犹豫是否该把它送出去。
夜色已深,朱道临把车开回别墅车库停好,静静坐在车上点燃支烟,玄青师叔期待的眼神和应大掌柜欠扁的笑脸再次浮上他的脑海,恍惚间似乎有个苍远而依稀的声音在他耳边盘旋:“归来吧……”
朱道临微微摇头,看了一眼车头前方那辆买回之后一直停在车库里的白色奥迪a4两厢车,熄灭烟头开门下车。
朱道临收起钥匙进入别墅大门,就看到身披洁白丝袍的楚梅站在楼梯口,显然是听到动静之后特意下来等他的。
楚梅迎上来低声禀报:“公司守夜的张老伯刚才打电话来,说半小时前你开车离开公司之后,他从拆掉的围墙缺口中进入隔壁废旧仓库开始巡查,发现原本还停在梧桐树下的五辆四轮马车不见了,问我是不是你派人提走了?”
朱道临下意识看一眼左腕上的金刚圈,笑了笑歉意地解释:“没错,我让人提走了,忘了打招呼,辛苦他老人家了。”
楚梅终于放下心来:“这段时间别墅里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木箱纸箱,傍晚我下班回来看见全都没了,就知道你让人运走了,所以刚才接到张老伯电话的时候,我让他别着急,好了,没事我上去了。”
“一起上去吧,我还有事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朱道临说完率先上楼,进入书房放好车钥匙,回到书桌旁坐下拉开抽屉,把自己前段时间书写的计划书拿出来再次翻阅。
楚梅很快端来茶盘,默默为朱道临斟上杯热茶。
“坐吧,你先看看,有时间就做,没时间拿回公司里让别人做。”朱道临把计划书递给楚梅,端起茶杯耐心等待。
楚梅很快看完只有两页纸的计划书,好奇地询问朱道临:“计划书前三项列出来的小说目录精选自《聊斋志异》,编印毫无问题,《红楼梦》更简单,找本原著扫描之后重新编辑排版就可以了,倒是作者由蒲松龄换成了‘多宝道人’有些滑稽,不过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唯独第四项比较棘手,要在香港电影《倩女幽魂》基础上写出明清风格的话本来,难度可不小,虽然是通俗话本小说,还是需要一定的文言文功底的,我担心自己写不好。”
朱道临满意地笑道:“我相信你一定行,你的专业水平值得我信任,我看过你创作的十几张人物设计草图,浓郁的古典风格让我感觉非常棒,很适合古典小说和神话故事的绘画创作,所以我才把这份计划交给你,而不列入我交给梁城的那本计划书中。”
“这份计划分成两个步骤,首先是把列入计划的故事编印成明清风格的繁体话本,完了在繁体话本基础上制作连环画,每本书和对应的每套连环画的印刷数量在备注栏里,具体怎么做你替我拿主意吧,你才是最专业的。”
获得赞许的楚梅心里甜滋滋的:“好吧,我接下了,也能让我的生活充实一些,不至于下班后无所事事,不过最后必须交给公司印制才行。通过《三国演义》和《金瓶梅》两套画册的印制,公司账上多了两百六十多万的利润,一下子就把全公司员工的信心和热情给提起来了。”
朱道临对此也很满意:“要不是梁城两口子再三拒绝,说是不让我花冤枉钱,公司在这两套画册上获得的利润应该还可以翻一倍。”
楚梅正色道:“在这点上我支持梁总和嫂子,你应该知道,公司印制这两套画册纯属盗版,不需要支付版税,无需缴纳增值税、所得税、营业税和各种附加税费,使用的又是公司准备淘汰的旧设备,整个生产周期仅二十五天,成本已经压缩到最低点,利润却达到了最高点。”
“所以,公司获得两百六十多万高额利润已经满足了,何况你还是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接下来要是我能在两个月内完成你这份计划中的所有任务,至少能为公司赚回五百万以上的利润。”
朱道临对楚梅的人品暗赞不已,哈哈一笑忽然冒出个颇为自恋的想法,他指指楚梅手里的计划书,毫不脸红地提出要求:
“差点儿忘了提醒你,你创作《倩女幽魂》的时候,最好把那个名叫燕赤霞的道士画成我的摸样,电影里那个午马扮演的燕赤霞实在太丑了,午马演技是不错,可他那副歪瓜裂枣的长相不但对不起广大观众,也是对我道教形象的一种损害,必须得改过来,这点很关键,你别忘了啊!”
楚梅惊讶不已,很快捂住小嘴乐得不行,笑了好久才止住:“好吧,你的形象也挺威武的,不过我需要给你画上胡子,否则太年轻了道行不够,噗呲……”
“别笑了好吗?我自己出钱印书,自己去买,为自己索要点好处有何不可?”
振振有词的朱道临看到楚梅仍然笑个不停,只好郁闷地停止徒劳的辩解,把手伸进西装口袋犹豫良久,深吸口气将东西拿出来,抓过楚梅的手放到他手心上,说句“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就起身离开走向卧室。
楚梅的笑声顿止,呆呆望着手心上的玉坠,直到朱道临的身影消失在卧室尽头的浴室门口,她才缓过神来,久久盯着已经关上的浴室门,秀美的双眼渐渐浮起一层水雾。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本想跟过去致谢的楚梅顿时满脸绯红,慌张之下她紧握玉坠,飞快拿起桌面上的计划书,如同暴露行踪的小偷一样朝书房门口小跑而去。
换上黑色保暖秋衣的朱道临吹干长发走出浴室,拉开衣柜,取出黑色刺绣镶边的银灰色道袍熟练穿上,从挂起的西装内袋里拿出精美的仿古怀表看了下时间,随手塞进道袍内的贴身口袋里,转过身时却发现,亭亭玉立的楚梅静静站在卧室与书房之间的博古架旁。
朱道临微微停顿走了过去:“夜深了还没睡?”
“我扭伤脚了。”楚楚动人的楚梅垂下头。
朱道临蹲下细细查看,果然看到楚梅白嫩的左脚踝微微肿起泛着青紫色,立刻站起扶住她的胳膊:“我这没有药酒什么的,好在没伤着骨头,先送你回房躺下吧,我到厨房给你拿些冰块敷上。”
“嗯……”
朱道临很快拿来装在保鲜袋里的冰块,进入楚梅的房间为她敷在脚踝上,然后为她轻轻按摩小腿疏解疼痛:“怎么这么不小心?”
楚梅哪敢说因为自己太高兴太激动了,回房之后一下扑向床上时拖鞋打滑扭伤的,红着脸憋了好久,才怯生生问道:“你又要走了吗?”
朱道临顺手拿过靠枕垫在楚梅脚下,感觉到楚梅不安地扭动双腿立刻制止:“别动!垫个靠枕能减少血液回流,再敷几分钟我给好好你按摩一下,明早你会好受些。”
“你还没回答我呢……其实,你穿这身道袍挺好看的。”楚梅水灵灵的眼睛一直看着专心为他按摩的朱道临。
侧坐床沿看似神色如常的朱道临心中叫苦不迭,道袍下某个毫无理性的小同志开始摇头晃脑地捣蛋起来,搞得朱道临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治病期间不敢调整一下坐姿。
更加要命的是,再过一小时就是子夜,若是在此之前不能让眼前这位鲜嫩得让人很想咬一口的清丽女子沉沉睡去,为了掩其耳目只能放弃行动,如此一来恐怕又要耽误一天时间了。
“别说话了,闭上眼好好休息……冬至前后我会回来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多注意身体,不要经常熬夜,在电脑前面别待太长时间……”
“说起电脑我有点儿后悔,不该让你把整套专业电脑搬回家来,工作是干不完的,需要劳逸结合,还有你去驾校练车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好在有两个公司小伙子和你一起报名一起学,否则我还真不放心……”
“嘴馋了就别害臊,去我家的路你又不是不认识,我老爸手艺不错,他和我老妈都挺喜欢你的,你要是去混饭吃,保准比我更受欢迎……”
静静闭上双眼的楚梅感到无比的幸福,朱道临啰啰嗦嗦的话语和轻重适度的腿部按摩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令她渡过短暂的羞涩之后全身放松,感到无比的享受,如同沐浴在阵阵悠悠荡漾甜蜜温馨的暖流中,不知不觉发出了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声。
朱道临颇为歉意地望着俏脸绯红甜甜睡去的楚梅,小心翼翼为她盖上被子,走到房门口将灯光调到最弱,随手房门轻轻掩上,这才站在门口长出口气,擦去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珠,怀着复杂的心情返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墙上嘀嗒转动的北极星壁钟指向深夜十一点四十分,朱道临最后检查一遍收拾整齐的卧室,熄灭所有灯光转入书房,在正中央位置盘腿坐下,很快进入物我两忘的空灵世界。
***********
ps:新的一周了,小火急需收藏和推荐票支持!请大家高抬贵手,点击“投票”和“收藏”选项!拜托啦!
第二十七章 开启新局面
readx;晨曦初起,雄鸡啼鸣。
全身笼罩在隐隐紫光中的朱道临睁开双眼缓缓站起,只觉得神清气爽身心愉悦,就连东跨院墙外晨风掠过银杏树梢的动人声音都清晰可闻。
无人居住的紫竹园东跨院在严冬的清晨格外寒冷,处于幽暗正堂内的朱道临下意识地紧了紧道袍前襟,将飘到胸前的冠巾轻轻甩到身后,借着微光开始查看堆放在宽大的正堂内室和左右两排厢房的数百个大小木箱,对自己逐渐增加的感知力和控制力深感满意。
此次带回来的货物不但数量庞大,而且品种繁杂,因此朱道临不得不仔细清点复核,看看是否出现疏漏和损坏。
十分钟后,正堂后方宽大内室里堆放的二十个木箱和十二个瓦楞纸箱中的货物清点完毕,280台北极星仿古台式座钟、450块海鸥仿古怀表、200面定制的小型梳妆镜、38把各式龙泉刀剑、50套精美的雕花水晶酒具、120瓶青花瓷双沟大曲、50双四个码数的深棕色军品战术鞋以及一箱各式工具,所有货物无一遗漏,木箱纸箱的外表也都完整无缺。
朱道临大大松了口气,继续前往被数百个瓦楞纸箱画册塞满的左厢房进行清点,很快满意地点点头,穿过正堂前的小花园进入右厢房,逐一打开箱子细心检查容易破损的15套陶瓷便盆,1200块撕去外包装的雕牌柠檬香皂,以及两个松木箱里共60块300x300x4毫米厚度的窗户玻璃。
朱道临将所有货物清点完毕,天色已经大亮,心情大好的朱道临没忘记再巡视一遍,把所有窗户尽数关好才彻底放下心来。
就在朱道临沿着回廊走向正堂的时候,前院月门外传来阵阵议论声,朱道临倾听片刻便转身走向前院,很快看到身穿皱巴巴六品官服的赵训庭和四位上了年纪的工匠头目,几个人围着停放外侧的四轮马车热议不止,心细的赵训庭蹲在直径一米的硕大车轮旁,抓住紧紧包裹在钢质车轮外圈的实心橡胶轮胎惊呼起来:“这厚厚一圈树胶怎么炼得如此坚韧?真是不可思议!”
“大人您看,下面的精钢横轴上端连着三层弯曲的长条铁板。”趴在冰冷地面上查看车底机构的工匠大声禀报。
朱道临倍感有趣,看到赵训庭毫不迟疑钻到马车底下,干脆憋着笑意停下脚步继续看热闹。
足足半刻钟后,一个工匠忽然发现十步外笑眯眯的朱道长,他连忙跑到敞开的马车门外,向钻进车厢反复查看的赵训庭禀报。
赵训庭正在考究车厢中的奢华装饰和弹力十足的真皮座椅,听到禀报连忙下车,朱道临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孟山兄,久违了!”
赵训庭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朱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孟山兄觉得这四轮马车怎么样?”朱道临含糊过去,询问赵训庭对马车的感觉。
赵训庭羡慕地看向身后的马车:“太不可思议了,单只这份奇思妙想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更不用说这种精钢轮辋和轮圈一次浇筑而成的高超技艺了,除了精通机关冶炼的佛郎机人,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够造出如此坚固奢华的四轮马车。”
朱道临轻轻把赵训庭拉到车厢前方,指着镶嵌在车夫靠背上方的铜质铭牌笑道:“孟山兄请看这上面的文字。”
“天枢阁?!”
赵训庭再三辨认之后猛然回头:“难道就是此前朱兄曾谈起过的那个海外天枢阁?”
朱道临点点头:“正是这个天枢阁,那里所有的大匠师和普通工匠,和你我一样都长着黑头发黑眼睛,使用一样的文字,虽然他们说话口音略有不同,但不影响相互交流,他们那里的孩子不但学习四书五经,还学习算数、几何、格物以及绘画,家庭富裕的还会学习音律和多种乐器,这就是我为何托付孟山兄把半个紫竹园改建成义学的原因,我也想让我们的孩子得到最好的教育,将来能够超过他们。”
赵训庭被朱道临的宽阔胸怀感动了,刚要向朱道临深施一礼,就被朱道临抢先托住他的双手。
“孟山兄切莫如此,请跟我一起去看之前想你提起过的几样东西,几位师傅如果有兴趣也一起来吧。”
朱道临和一脸欣然的赵训庭并肩往里走,四位老工匠相视片刻随即跟上,谁也不愿失去开眼界的机会。
朱道临把赵训庭和四位老师傅带进右厢房,来到已经揭开盖板的五个大木箱前:“孟山兄,这就是我对你提起过的陶瓷便盆,一共15套,其中15个便盆装在这三个箱子里,另外两个箱子里分别是连接便盆下方的陶瓷弯管和排水管,我居住的西跨院用两套就行,义学那边将来人挺多,装上十套吧,剩下两套留给这地方最后改造用。”
赵训庭点点头表示明白,几位老师傅忍不住上去查看,彼此间低声讨论非常的敬业。
朱道临走到靠里一排纸箱前,搬来一箱在赵训庭面前打开,拿出一块递给赵训庭,一阵柠檬幽香很快在空气中飘散:
“这是天枢阁制造的雕牌香皂,比市面上惯用的胰子和皂角好用,既方便,也洗得干净,等会儿你搬一箱回去试试。”
赵训庭没有虚伪地婉拒,而是把方方正正的淡黄色香皂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双眉一振高兴地向朱道临致谢。
朱道临看到四位老师傅循着香气望过来,干脆再去搬来一箱,送到其中一位老师傅怀里,客气地把千恩万谢的老师傅打发离去,这才得以和赵训庭单独交谈。
两人漫步走在回廊上,赵训庭不用朱道临询问就开始汇报工程进展,说完优先进行的义学建设,赵训庭颇为歉意地说起了拆除重建的西跨院:
“西跨院的地基已经打好,所需的800根石条尽数运到,由于义学修造规模成倍扩大,需要延伸到乌龙潭边上,占用了近八成的人力物力,所以西跨院的修建较为缓慢,我本来想再增加30个工匠和200个壮劳力,但你不在,我不敢擅做主张,你看……”
“如今工匠和壮劳力总共多少?”朱道临询问。
“820人,其中经验丰富技艺较高的工匠120人。”赵训庭颇为忐忑地回答,朱道临对他越是信任越是放权,他就越是小心。
朱道临摇摇头:“不够啊,再增加一倍都不够,哪怕再来3000人手也不嫌多!孟山兄,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为我省钱,紫竹园尽可能赶在开春之前全部建好,如果一时找不到这么多人手,就到流民聚集的聚宝门外去找。”
“还有就是砖木石料等等材料,贵点儿无所谓,能买尽量多买,用不完运到幕府山那边去,紫阳观和西面的庄园有多少都用得着,等你忙完这边,我还要请你去幕府山下帮我建造大码头、造船作坊和铁器作坊呢。”
赵训庭终于放下心来:“放心吧,三天之内我会办好的。”
朱道临拉着他的手臂往外走,边走边低声说道:“外面那五辆马车有一辆是送你的,不过车夫你得自己找,应兄也有一辆,紫阳观和朝天宫各一辆,剩下是我的……别着急,听我说,你为我忙里忙外到处跑,三天两头还要回工部衙门露个脸,没有自己的马车怎么行?”
“再说我回来之前,已向天枢阁订购500套钢制车轮,包括马车横轴和安装有滚珠轴承的转向机在内,三个月内就能运回来,最迟半年之内,我们就能仿制这种坚固快捷的四轮马车,所以别看现在这马车新鲜,半年之后就会满街跑了。”
听了朱道临的一席话,赵训庭非常感动:“好!我收下了。”
“银子还够用吗?”朱道临关切询问。
“还剩大半呢,不够我会提前找你要的。”赵训庭不再客气,脸上满是自信的神采。
朱道临继续赵训庭商量西跨院建设风格,再次带他回到右厢房,打开箱盖,抽出块明晃晃的四方玻璃,希望赵训庭能够根据这个尺寸设计西跨院的窗户,当场把赵训庭震得目瞪口呆,小心接过玻璃左看右看正看反看,久久不愿撒手,朱道临只好自己找人通知应大掌柜。
半个时辰不到,应大掌柜风风火火赶到东跨院,看到朱道临坐在正堂八仙桌旁,翘着脚捧着本书看得很专心。
大掌柜非常好奇,略微犹豫便快步上前,一把抢过朱道临手里的书细细观看,很快激动得语不成声:“我的天啊……果然是绣像《金瓶梅》!竟画得如此传神,装订得如此精致奢华……”
朱道临佯装皱起眉头:“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简直是斯文扫地,像话吗?好歹也是个举人啊!”
应大掌柜哪还管他什么举人,捏着画册趴在八仙桌上:“快告诉我带回来多少?”
朱道临从身后的香案下方捧出个更为精致的宝蓝色缎面盒子,连同剩下的11本画册一起放到应大掌柜面前:“这套《金瓶梅》共12册,你手上的是第一册,你先看看,看完告诉我,这样一套能换几两银子?然后我再告诉你带回多少。”
应大掌柜立即打开印有天枢阁金色印章的宝蓝色盒子,亟不可待把里面的画册全部拿出来逐一翻阅:“太漂亮了、太清晰了!简直是人间至宝啊!我敢发誓,只要面市绝对轰动全城!”
朱道临哭笑不得,敲敲桌面大声提醒:“先把书放下说正事。”
应大掌柜缓缓把书放下,深吸口气向朱道临拱拱手:“贤弟,请原谅愚兄现在不能答复你,愚兄必须将此书拿回家里,一切只能由有家父定夺了。”
朱道临微微惊讶,转念一想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干脆把其他货物每样带一件回去,请兄长代为禀告令尊:晚辈朱道临一切听从他老人家吩咐!”
应大掌柜感激不已:“谢谢贤弟!愚兄定会把贤弟的话一字不漏带到,请贤弟静候佳音!”
第二十八章 谋定而后动
readx;应大掌柜应昌培叫来仆从,把跳出做样品的画册、钟表、梳妆镜、雕花水晶酒具、柠檬香皂各一份搬上坐来的马车,带上朱道临孝敬他爷子的一箱53度青瓷装双沟大曲匆匆走了。
朱道临和赵训庭一同巡视整个紫竹园的建设进度,最后来到缓慢修建的西跨院,对照设计图纸陈述各自意见。
每天均往返于幕府山和紫竹园之间的小道士玉虎,此刻静静陪在师兄朱道临身边,左手紧紧按住腰间师兄赠送的贵重礼物秦王剑,一刻也舍不得松手。
与魏国公府邸所在地瞻园一巷之隔的应府书房里,六十八岁的应氏家族掌舵人应正卿终于回到檀木太师椅上,轻抚长须轻咳一声,以掩饰数十年来少有的失态,望向垂手肃立在书案前的小儿子应昌培,抬手指一下桌面上整齐摆放的样品,和蔼询问:
“三儿,你带着这些东西离开灵应观的时候,那个小朱道士有没有与你说些什么?”
恭恭敬敬的应昌培如实禀报:“朱贤弟托孩儿代为禀告父亲,他的原话是:晚辈朱道临一切听从他老人家吩咐!”
应正卿深邃双眼上方的花白长眉微微跳动,这位五十五岁官至吏部侍郎、六十岁时便急流勇退的深沉老人沉思良久,微微点头,颇为赞许地说道:
“年仅二十五岁就有如此心胸,了不起!三儿,你可知小朱道士是如何将上万套精美绣像话本,以及如此之多的稀有之物,从遥远的外海那个天枢阁运回来的?又是何时运入城中最终堆放在那灵应观里的?”
应昌培迟疑片刻,说出自己的推断:“孩儿亦在反复思考此事,海上势力复杂多变,孩儿了解不多,只就从大江进入方圆百里的金陵水道推测,此事应该和道门、漕帮脱不了干系。”
“如此之多且价值连城的货物要想神不知鬼不觉通过水关,再运入金陵城,唯一的通道是昼夜放行的三山门水道,只有实力强横的漕帮才能办到,而隐身于漕帮背后的,无疑就是地位超然、信徒遍布各大帮会的朝天宫了。”
“嗯,说得有理,你可曾就此问过小朱道士?”应正卿问道。
应昌培苦笑着回答:“问过两次,朱贤弟不是避而不答,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孩儿不好意思再问了。”
“他可曾谈起此次货物的定价与售卖事宜?”应正卿再问。
应昌培心怀忐忑地回答:“不曾谈起,当时孩儿激动之下,断言这套《金瓶梅》绣像话本一旦面世,定会轰动全城,问朱贤弟总共带回多少?”
“朱贤弟对孩儿的失态似乎早有预料,反而不慌不忙示意孩儿拿主意。孩儿醒悟过来暗自汗颜,深感事体重大,郑重说明需要禀报父亲方能定夺,于是就有了朱贤弟托孩儿带给父亲的话。”
说到这里,应昌培略微迟疑再次开口:“还有件事禀明父亲,朱贤弟虽然经营手段高超,但孩儿总感觉他不怎么在乎钱财,常有一掷千金视钱财如粪土的超然气度,这让孩儿百思不得其解。”
“细细回想他与孩儿相识之后的言谈举止,所作所为,最后发现他最在乎的,除了已更名为紫竹园的义学之外,还有幕府山下大江之畔早已废弃的上元门码头。”
“孩儿不止一次听他谈起过上元门废弃码头的重建事宜,听其所言,规模还真不小,那片地方他已经以紫阳观的名义买下了,预计首次投资不会低于二十万两白银,计划在明年洪水季节之前竣工,然后还要在码头上方建造中转库房、铁器作坊、造船作坊、工匠住房和供孩子念书的私塾等等。”
应正卿沉默了,站起来缓缓踱步默默权衡,半刻钟后停在宽大华贵的紫檀木书案旁,再次浏览整齐摆列在书案上的精装绣像话本、台式座钟、水晶酒具等物,最后捧起能看到自己一根根花白胡子一道道大小皱纹的圆形梳妆镜,细细端详镜子中逐渐老去的脸庞,情不自禁发出声悠长的叹息。
“父亲……”
从未见过父亲失态的应昌培担忧地呼唤。
应正卿轻轻放下直径一尺的明亮镜子,伸手捡起古籍边上的名刺,转过身回到太师椅上坐下:
“三儿,等会儿你带上这张名刺,再拿上你那朱贤弟赠送的两瓶美酒,还有桌面这块怀表,一起送去给你妹夫,他看过之后就会明白的,完了你对他说,为父请他从下属军中挑个性情稳重的车把式和八匹健马交你带走,你带上车把式和健马前往灵应观,尽数送给你那朱贤弟吧。”
应昌培如释重负:“孩儿明白了!只是……这定价与售卖之策,还请父亲示下。”
应正卿微微一笑:“你那朱贤弟都如此洒脱了,为父要是再指手画脚,岂不落入下乘?放手去干吧,只需记住为父曾送你的八个字即可。好了,去吧,这套《金瓶梅》绣像话本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为父竟然也被勾得心痒痒的,哈哈!”
应昌培终于露出了笑容,捧着名刺后退半步,向端坐椅子上开始翻阅绣像话本《金瓶梅》的父亲深施一礼:
“谢谢父亲,父亲赠与的八个字孩儿终生铭记:循序渐进,谋定后动!”
午时刚过,朱道临和师弟玉虎乘坐租来的马车赶到尘土飞扬的幕府山下,两辆满载货物的马车跟随其后,驶过已经扩大两倍的笔直道路,穿过漫天卷起的阵阵黄尘,最后停在修葺一新的底层台基下。
朱道临环视四周密密麻麻不下三千的忙碌人群,再望向西面两座矮岗下已投入使用的两排精巧房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进度不错,这段日子师伯、师叔和师兄弟们肯定很辛苦。”
手握秦王剑的玉虎低声说道:“师叔师伯十天前搬进矮岗下的房舍,所有的柴米油盐和工具也都存在那里,师叔特意为你留下间房子,把你的所有物品都搬了进去,还告诫我们谁也不许进去。”
朱道临心里暖洋洋的,吩咐玉虎带领马车跟着,便绕过堆成小山似的石条砖瓦和茅草覆盖的一堆堆木料,顺着压出道道车辙的泥土路踏上简易木桥,略微观察便径直走向侧前方敞开的大门,一进去就向纷纷站起的师叔、师伯和自己的师傅玄青道长跪下:
“大师伯、二师伯、五师叔、师傅,徒儿回来了。”
三位师伯、师叔满脸喜悦,齐齐迎上扶起朱道临,唯独双目微红的玄青道长静静坐在远处,一直等到朱道临与三位长辈见礼完毕来到他身边肃立以待,玄青道长才放下手中瓷杯,指向最外边的矮凳平静地吩咐:“坐下吃饭吧。”
“谢谢师傅!”
朱道临在三位师伯师叔慈祥的注视下恭敬致谢,前往大门口与陆续跑来见礼的师兄弟们逐一打完招呼,随后从马车上搬回个没有商标文字的瓦楞纸箱,放到低矮宽大的饭桌旁打开,尽数取出里面的六瓶青瓷装双沟大曲,逐一摆放在到四位长辈面前:
“这是此次出去带回的好酒,一共20箱120瓶,紫竹园那边需要送礼留下5箱,剩下的都和孝敬诸位前辈的礼物一同装上马车运回来了,玉虎师弟和马车在外面,我这就去……”
“道临别动!坐下吃饭吧,马车上的东西让你的师兄弟搬回来就行,你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天,该陪我们说说话喝杯酒了。”性情温润的大师伯笑道。
二师伯和五师叔随声附和,拿起各自面前的青瓷装双沟大曲细细欣赏,边看边啧啧称叹,说这么漂亮的酒瓶子从没见过,里面装的一定是好酒,得马上品尝品尝。
眼明手快的朱道临已经打开酒瓶,抢先一步为几个师伯师叔斟酒,最后在玄青道长身边蹲下,边斟酒边低声禀报:
“师傅,这次带回来的物品价值近百万,大部分交给应家商号发售,估计最迟不超过一个月能收回本钱,到时我会全部交到师傅手上,用于紫阳观和庄园的修建,我留下应家商号的分润就够了。”
玄青道长手上的筷子跌落地上:“你、你…….你哪儿来这么大本钱?”
“您老小看我了,我本钱大着呢,嘿嘿!您先品品酒,回头再细说吧。”朱道临笑得很荡。
老道压低声音紧张询问:“这么大件事,都安排好了?”
“放心吧,我时刻牢记您老的谆谆叮嘱:循序渐进、谋定后动!”
朱道临说完转身就走,回到座位还没坐稳,看到三位师伯师叔面红耳赤直喘大气,当即大笑起来:“对不起,忘了禀报,这酒入口之初有点烧喉咙,可喝下之后就会发现这酒的妙处,哈哈!”
“何止烧喉咙?连心肺肠子都烧了!”
五师叔的夸张感慨引来一阵大笑,玄青道长小心喝下半口,略微回味,禁不住大声称赞:
“好酒、好酒啊!你这混账东西,为何不多带点儿回来?山长水远的跑出去一趟容易吗?”
众人再次哄然大笑,朱道临的某根神经瞬间被长辈们爽朗的笑声触动了。
笑声停下,朱道临坐直身子,郑重地向长辈们提议:“如果觉得这酒味道不错的话,我们完全可以自己酿制,这次出去我路过天枢阁边上一个叫龙泉的小镇,小镇几乎家家户户会酿酒,酿出的酒不见得比现在喝的这酒差多少。为此我特意看过他们发酵的酒曲,虽然没有搞清楚配方,但以我医卜一门丰富的药理知识,以及千百年总结下来的成千上万张药物配方,弄个酒曲应该不在话下。”
“再不行下次我去花点儿银子,买上几种不同的酒曲配方,弄清楚整个酿造工序,只需买回两套天枢阁制造的蒸馏机器,就能源源不断酿造出或是浓烈、或是清醇的好酒了。最烈的酒母还能用来清洗刀箭创伤,大大减少坏血病的发作,加速伤口的愈合,干好了,说不定能成为我医卜一门和紫阳观的长久经济来源。”
四位老道全都双眼放亮,相视片刻不约而同齐齐点头。
第二十九章 观念的碰撞
readx;三辆双马牵引的豪华四轮马车在工匠民夫的惊叹声中,停靠在了紫阳观西侧的小溪边,车上锦衣高冠的应大掌柜对引发的轰动毫不在意,下车后先抖了抖飘逸的大袖,正了正头上的儒冠,在一片敬畏的目光中迈着方步走向小木桥。
两名身强体壮衣衫鲜亮的应家仆从骄傲地挺起胸膛,托举覆盖红绸的沉重托盘快步跟上。
留在马车周围的仆从和车夫们得意洋洋,对周围或是目瞪口呆、或是连声惊叹的工匠民夫非常鄙夷,心想我们随三少爷乘车穿过半座金陵城时,成千上万人此起彼伏的惊呼那才叫轰动,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这点动静算得了什么?
应大掌柜刚过木桥,朱道临已经带着几位师弟迎上来,人还未到,一阵浓郁的酒气就灌进应大掌柜的鼻子,弄得刚要说几句场面话的应大掌柜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朱道临继续他一贯的不羁风格,说了句“来接我就来吧这么客气干什么”,便吩咐两个师弟接过盖着红绸的托盘,一把拉上应大掌柜的手往里走:
“几位师叔师伯今天高兴多喝了点,都躺下了,客厅里全是酒气,你想见也见不着,还是去后面我那间小屋舒服些。”
“别去你的小屋了,干脆到前面的山岗上走走,我挺喜欢那地方的。”
应昌培已经习惯朱道临的做派,除首次和第二次见面时这家伙还讲点礼节之外,此后见面就没见这家伙客气过。
朱道临知道应昌培有话要单独说,吩咐几个师弟招呼客人,便与兴致盎然的应昌培走向两排屋子后方的小山坳。
百余米的山道很快走完,喘息稍显急促的应昌培站在山岗上长出了口气,俯瞰规模宏大的紫阳观建设工地,颇有感触地说道:“再过一年半载,这地方恐怕就要成为金陵一大胜景了。”
“这话说对了,上元节那天,我茅山祖庭派来几位德高望重的元老巡视重建的紫阳观,临走前做出个重要决定:回去后立刻挑选百余名精通营造与雕刻绘画的门人过来,把紫阳观修建成茅山祖庭之外最大的清修之地,估计这两天挑选出的百余人就会到来,我也能腾出手来,全力修建西面庄园和江边码头。”朱道临一点也不谦虚。
应昌培转身望向大江之畔早已没了踪影的上元门码头:“贤弟修建码头的目的,是不是打算扩大海外贸易?”
朱道临从未认真考虑过是否涉足海外贸易,对他来说,海外贸易完全是个可有可无的选择,他不靠大明朝眼下的海外贸易发财,之所以下决心修建扩建废弃多年的上元门码头,完全是出于倒买倒卖的需要,他需要个合情合理的幌子作掩护,需要个安全稳妥的地方存放商品,用以掩盖诸多无法解释的东西,除此之外,他考虑的并不多。
买下城中的灵应观并大肆修葺扩建的目的也是如此,只是多出一份面对苦难流民和倒闭街边的孤苦孩子的伤感与同情,还有就是对师傅玄青道长的深深感激和报答之情。
但是应昌培既然问起了,朱道临就不得给个过得去的说法,否则很可能对将来的合作不利:
“我不是一直在做海外贸易吗?有个属于自己的码头更方便稳妥一些,悄悄从外海运回来的东西总要有个中转的地方吧?金陵城里人多眼杂,大宗货物进进出出既不方便,也很费神,一次两次没什么,再多几次就不行了,你说是吧?”
应昌培非常理解,朱道临的做法和想法与他的推断大体一致,而且朱道临所说的“金陵城里人多眼杂,大宗货物进进出出既不方便也很费神”这句话,很好地证实了他和父亲做出的判断完全正确:
神不知鬼不觉将价值数百万的货物运进金陵城中相当不易,朱道临为此付出的代价肯定不小,隐藏在朱道临背后的必然是势力强大的道门,具体干活的只能是能够驾驭船只自由出入的漕帮了!
而最为重要、最能证明应家父子判断正确的证据是:
紫阳观的重建、紫竹园的扩建、正在紧锣密鼓筹建的庄园和码头,都是道教茅山派的产业,耗费的人力物力非常庞大,细细分析,其资金来源无疑是通过朱道临负责的极为隐秘的海外贸易赚来的,朱道临本人就是茅山上清派弟子,其背景之神秘,在道门中享有的权力和超然地位,不得不让应家父子倍加重视。
朱道临哪里知道应昌培此时的所思所感,看到应昌培望着滚滚长江出神,还以为自己没说明白,让应昌培胡思乱想了,只好再找个理由补充道:
“其实我也希望把生意最大的,只是目前能力有限,只能慢慢来,等码头和造船作坊修好之后就好办多了。”
应昌培嘿嘿一笑:“我看不止如此吧?如果只是想把海外贸易做大,修建码头的同时出钱买回十艘八艘大海船岂不更加方便?为何还要耗费时间修建造船作坊和铁器作坊?还要修建能容纳三千工匠居住的房屋和供工匠孩子们读书识字的是私塾学堂?”
朱道临明显愣了一下,很快满脸鄙视地教训应昌培:“大明朝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破烂不堪的地步,就是你这种不思进取的人太多了!你脑子里肯定想着造不如买、买不如租对吧?要是人人都这么做,国家哪来的繁荣昌盛?”
“我修建各种工坊的目的,就是要把海外先进的机器设备和技术知识带回来,造出我大明无法制造每次都要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各种机器设备、四轮马车、香皂座钟、印刷器械、玻璃镜子甚至望远镜等等,既能增加我们的财富,又能解决数以千计的贫苦工匠和孩子们的生计,还能满足无数人的生活需要,一举多得之事何乐而不为?为何总是被动地拿出一笔笔银子从海外买回来?”
应昌培被朱道临唬得噤若寒蝉,觉得朱道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转念一想,好像又和自己常年接受的思想教育和价值观相互冲突,一时间竟然无法理清脑子里乱哄哄的思绪。
朱道临看得应昌培怂包了,得意一笑马上露出了狐狸尾巴:“有道是三人行必有吾师,哈哈!要是你一时想不通也没关系,回去慢慢想就是了,但千万别耽误赚钱,我还等着你给我银子好尽快修码头建仓库呢,如今动一动都是银子啊!”
回过神来的应昌培连连摆头:“老子算服了你了,行!我走,你在这做你的圣人吧。”
“哎哎!别急嘛,你不会只是给我送礼来的吧?”朱道临叫住佯装转身下山的应昌培。
应昌培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何定价、如何售卖已定下方略,你留给我的那份进货清单已送到我应家总号,此刻有不下于十名分号掌柜、朝奉和账房先生聚在那里,正群策群力核定售卖价格和出货方式。”
“我来这儿除了带来你的马车之外,主要是遵家父之命向你致谢,邀请你哪天有空到寒舍见个面,喝杯酒,顺便送你一名车夫、八匹拉车的健马、两件西汉的青铜簋和两套道袍,并向你请示,是否可以把紫竹园东跨院里的货物运回我应家总号库房便于发卖?你是否跟我回城里看一看即将制定出来的总体方略?”
朱道临大度地笑道:“既然已经全权托付给你,我还操那份心干什么?明天我也要进城一趟,不过恐怕没时间去见你,和孟山兄商量完建造的事情,就得到上元县衙和江宁县衙拜见父母官,看能不能从滞留在城里城外上万流民中,挑几千人回来干活。”
“哦,我差点儿忘了……有件大事还得麻烦你,能不能帮我购买两万石粮食运回这地方?顺便请你的成衣铺子尽快做五千套暖和的冬衣和五千双布鞋送过来?”
应昌培惊愕不已:“你是想变着法儿以工代赈?”
“没错,是这意思,不过这里面私心居多,眼下流民越来越多,两县父母官这段时间恐怕也睡不着觉,我现在既然有能力,就帮他们一回,留个好印象以后好办事,也借此机会树立我紫阳观和道教的声誉,一举多得之事值得干。”朱道临毫无隐瞒地解释道。
应昌培心里非常钦佩:“别把自己说的这么不堪,这是天大的善举,我定会鼎力支持,回去就马上办。”
“那我先谢你了。”
朱道临陪同应昌培慢慢下山,一路就货物销售和回款事宜相互商量,不知不觉来到停在溪边的马车旁,经应昌培的介绍与年逾四十孔武稳重的车夫见面。
朱道临询问之后才知道,刚从军中退役的车夫至今仍是个毫无牵挂单身汉,朱道临意外之余深感满意,叫过师弟玉虎负责把夫安顿好。
告别完毕,急着赶回去的毕应昌培钻进自己的四轮豪华马车,还没来得急走,朱道临又过去了:
“差点儿忘了件大事,两种绣像话本给我各留几套,我师伯师叔和师兄弟们还没看呢,千万别为了几个银子全都卖了,下会进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应昌培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还有什么差点忘了的大事尽管说,我不急。”
“太好了,干脆你留下喝一杯再回去吧,说不定等会我又能想起什么大事来。”朱道临乐哈哈反击。
应昌培立刻关门,大声吩咐车夫赶快走,走出老远身后还听到朱道临爽朗的笑声。
比无赖比不过的应昌培恼火不已,可很快就摇着脑袋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想起朱道临在矮岗上教训自己的一席话,越想越觉得朱道临的话有道理,越想越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接受的各种观念。
马车进城之后,心事重重的应昌培没有急于返回应家总号,也没回自家宅院,而是吩咐车夫把车赶往应家祖宅,他要把朱道临教训自己的一席话告诉睿智的父亲,请父亲帮助自己辨别真伪,为自己指引方向。
第三十章 无妄之灾
readx;通过赈济灾民树立道教的声誉,通过以工代赈加快紫阳观和紫竹园的建造速度,是朱道临与师傅玄青道长和几位师伯师叔反复商议之后定下的策略。
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朱道临代表的紫阳观和紫竹园顺利获得上元县、江宁县两县官员的大力支持。
官场有句名言: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金陵城乃是大明朝陪都,一直保留南京六部,衙门设在金陵城中的上元、江宁两县官员脑袋上顶着一大群省部级、厅局级上官,无疑是大明朝想一小撮最倒霉最惨的苦逼了!
因此,日夜担心上万流民聚众闹事的两县官员比谁都积极,不但派出大量胥吏衙役协助朱道临转移流民,两位县令还亲自前往建设中的紫阳观,借视察之名向德高望重普济天下的玄青道长和他的师兄弟致以衷心感谢,并郑重承诺将会在土地购买和作坊码头等手续报备等方面,给予紫阳观和紫竹园最大程度的支持,紫阳观借此机会获得了铁器作坊的特许经营资格。
扩建中的紫竹园在朱道临的管理下一直做得很好,不但收留两千余青壮流民参与建造付给工钱,还在大门外至下街口之间清理出大片空地,搭起十个粥棚日夜施粥,朱道临多次抽出时间参与其中。
因不忍看到越来越多失去父母的孤儿在寒冬中瑟瑟发抖,甚至备受欺凌孤苦无助,朱道临咬咬牙将整个东跨院腾空出来,收留数以百计挣扎于死亡线上的孤儿,聘请大夫治疗那些骨瘦嶙峋长满疥疮和其他疾病的孩子,又从流民中挑选诚实勤快且有孩子的十余对夫妻,专门照顾孤儿们的饮食起居。
成百上千的无助流民因紫阳观和紫竹园的善举得以活下来,朱道临首次以茅山派住持道长身份公开亮相便获成功,“紫竹园”因其普济天下的胸怀和大兴土木的雄厚实力,迅速被金陵城各界民众官员所熟悉。
唯一令朱道临意想不到也颇为郁闷的是,绝大多数民众甚至金陵城的官员们都把紫竹园看作是紫阳观的别院。
与获得的利益和声誉相比,朱道临和紫阳观付出的代价也非常大,短短十天,高达两万三千余流民在应天府和江宁、上元两县官吏明里暗里的引导之下,陆续涌到幕府山下的紫阳观外,黑压压一片或坐或卧等待救济的灾民塞满了紫阳观周围的开阔地。
悲天悯人的玄青道长和几位师兄弟数次爬上矮岗,居高临下统计流民人数,以便调集粮食展开赈济,可灾民源源不断涌来,怎么数也数不清,最后玄青等人不得不忍痛做出有多少米煮多少粥的决定,并火速派遣两名腿脚快的小道士火速进城,把满肚子鬼主意的朱道临请回来住持大局。
朱道临听完两名师弟的讲述头大如斗,这几天他也听到流民中的一些言论,非常仗义的应昌培还在百忙中派来老管家,询问两万石粮食够不够用?并告诉朱道临最近粮价开始上涨了,若还要大宗购粮那就趁早买,否则下去会越涨越高。
朱道临不用多想,就知道其中存在阴谋,第一个遭到朱道临记恨的对象是金陵四大粮商,其次是为了官声和脑袋上的乌纱帽不择手段推卸责任的官府。
可不管如何记恨,朱道临目前没能力去报复人家,甚至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沉重压力下的朱道临在一番恼怒之后,意识到短短时间内声名鹊起的紫阳观甚至自己本人已经引起某些人的不满,紫竹园若不是坐落于金陵城内,绝对难逃成千上万流民包围的命运。
反复分析之后,朱道临找来负责紫竹园总体建造的赵训庭,把紫阳观目前面临的严峻局面告诉这位兢兢业业的技术官僚,把紫竹园东跨院里的三百多名可怜孩子托他照看,然后乘马车赶往应家总号,与数钱数得不亦乐乎的应大掌柜关上门密商半个多时辰。
得到应昌培立即派人想方设法购买十万石粮食的支持后,朱道临立刻返回被两万多流民围得水泄不通的紫阳观。
登上四轮马车的朱道临和出门送行的应昌培都不知道,不远处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四轮马车刚刚离去,应大掌柜尚未转身进门,不远处一名地痞打扮的年轻人已悄然离开,一刻钟后出现在秦淮河畔的翠微斋后院正堂上。
端坐主位上的锦袍青年听完家丁长达半刻钟的禀报,满意地赏了家丁二两银子,挥挥手将跪地磕谢的家丁打发之后环视左右:“你们几位怎么看?”
年逾四十身形瘦高的翠微居大掌柜张贵芝双眼微转,看向对面把玩掌中玉球显得神清气和的周师爷,显然不愿意抢这个风头。
坐在下首浓眉大眼的华服青年却抢先说道:“姓朱的道士急匆匆赶往应家总号找应老三,完了又急匆匆乘马车朝城北走,肯定是紫阳观的粮食快没了,情急之下只能找应老三帮忙购买,否则他哪用这么着急?”
锦袍青年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周先生以为如何?”
富态的周师爷停止转动掌中两个玉球,捻着稀疏的胡子从容笑道:“义和少爷目光敏锐,连日来不辞辛劳上下奔忙,当居首功啊!”
四大粮商之首的严家少爷严义和很是得意,但他没忘记恭维一下主座上的锦袍青年:“全靠小侯爷料事在前,指挥有方,在下只不过跑跑腿,到几位世叔世伯家里递个消息罢了。”
“还有周先生,要不是周先生在宴席上说动应天府几位大人,把成千上万流民引过去,我严家有再多粮食也没用,其他几家也不会欣然同意涨价,这连番动作一下就把紫阳观逼到险境。”
“再过两天,周边百里之内听到消息的上万流民定会汹涌而来,到时几万流民聚集在大兴土木的紫阳观外,要是没了吃的活不下去,谁敢保证不会铤而走险啊?哈哈!”
众人哈哈一笑,主位上的小侯爷张德义也笑了,笑完极为感慨地长出口气,略显苍白的脸多了几许血色:
“这两天,每每想起应家总号日进万金的兴旺,想起应家几大商铺客商云集争相抢购的盛况,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啊!要不是近一个月的暗查,谁能想到一次次引发全城轰动的背后,竟然是个毫不起眼的道士。”
“唉!说起来也怪我疏忽了,若是朝天宫聚众发卖那五座西洋大座钟时我多留意一下,如今又怎么会轮到应家风光啊!”
一直没开口的翠微居大掌柜张贵芝连忙站起,弯下腰惶恐认错:“小侯爷千万别这么说,早在朱道长到铺子里出让水晶球的时候,小的就该禀报侯爷,之后那朱道长又到铺子里买走两件唐朝三彩奔马,小的仍然没有重视,小的一错再错,才误了小侯爷,辜负了老侯爷这么多年的信任和栽培。”
张德义大度地摆摆手:“贵叔坐下吧,虽然你也疏忽了,但我知道这事不能全怪你,金陵城那么多有钱人,到我翠微斋花个一万八千买几件古董珠宝是常有的事,谁能想到一个年纪轻轻普普通通的道士,竟然是个背景深厚的大海商?若不是周先生提议弄清来龙去脉,恐怕我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文质彬彬的周先生笑着出来打圆场:“小侯爷没错,贵芝兄也无须自责,若不是历经一个月的暗查,又请动老侯爷麾下中城兵马司的陆指挥大力相助,谁能想到多年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茅山派,竟然暗藏如此深厚的实力?”
“虽然镇守三山门水关的几个千户声称毫不知情,漕帮两位堂主也矢口否认,同时碍于道门势力和应家背后的魏国公,我们停止暗查不再寻根问底,但得到的结果已经**不离十了!”
“唉!若是换成别家而不是应家,我就不用这么苦心布置日夜操劳了。”
张德义说完再次叹息,历来都是直截了当仗势欺人的小侯爷,在各种顾忌之下难得地按照商场规则玩一次阴谋,确实很不容易,哪怕让隆平侯张拱薇张老侯爷得知后责罚于他,相信转个背之后张老侯爷也会对儿子的进步深感欣然的。
周师爷见状,再次含笑鼓励:“小侯爷无需叹气,古语云: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经过小侯爷的精心布置,以及大家的同心协力,机会已经摆在眼前,当务之急是尽快抓住机会,派个合适的人和朱道长见个面,一切将会水到渠成。”
“至于应家老三那边,小侯爷只需摆桌宴席即可,彼此都是德高望重的勋贵士绅世家,和气生财嘛,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张德义心情大好,看到自己的狗腿严义和跃跃欲试的样子,犹豫片刻果断吩咐:
“贵叔和姓朱的道士熟悉,他不是喜欢古玩字画吗?等会你跟我回家,搬几件永乐朝成祖御赐的珍品回来摆在货架上,然后请他来做客,义和你从旁协助,请他去最好的酒楼,要不上徐妈妈的花舫,吩咐徐妈妈找几个清倌人给他开苞,然后告诉他翠微斋是谁家开的,如此一来,不信拿不下他!”
“遵命!”
老家人张贵芝和浓眉大眼的严义和齐齐站起,脸上全是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