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位面之子的愤怒
李达感受到了跟影妖同源,却远比影妖强大百倍的力量,仿佛整个世界的倒影汇聚其中,那是与妖魔鬼怪完全不同的力量。
不行了,太乱了,我要理理思路。
首先,自己被寻龙社人救走,为了躲避镇魔校尉的追捕,潜入碧波潭,落入这么一方虚妄世界中。
这方世界是某种宝物的残留,跟杜府极为类似,法力道行无用,寻找规则,破解规则,才能脱身。
第一层是魍魉界,是影子的记忆世界,自己大小号的影子借这股力量产生异变,‘活’了过来。
第二层是影子界,是主人的欲望所化,满足的他的欲望,是脱身的阶梯。
而现在看来,这宝物的主人便是上一代白云观的前辈,而他的欲望,便是成为上清宗主,受万人敬仰。
影妖由于与这方世界的奇异联系,能够刷这位‘宗主’的好感度,所以,由于好感度满格,‘宗主’把这宝物给自己观看。
“宗主,这宝物,到底是何物?”李达装出一幅敬佩的表情,问道。
“‘本宗’当年修成观神法,下山游历,机缘巧合之下,发现观中的《风水龙相》并非是用来查验风水,而是一种寻找‘宝物’的本事,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这宝物,徒儿,你看看,这宝物拥有的力量,是不是庞大到不可思议,便是阳神也不过如此吧。”宗主狂热道。
虽然在这影子界中,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当李达接触到这黑色宝石时,只感到一股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与自身融合,然后精神意志无止境的拔高,化作了阴影的巨人,仿佛只要自己想,便能扭曲一切现实。
虚妄和真实在脑海中反复颠倒,宛如迷妄之海,颠倒黑白,自己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直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大叫,李达才猛的睁开眼,尾椎骨一缕寒气窜入脑门。
虚幻的世界,虚幻的宝物,都能迷惑自己的意志,这又是什么诡异的存在!
李达毫不犹豫的将此物塞回对方手上,强笑道:“此等宝物,自该由宗主掌管,宗主咱们还是说说观神法的变化吧。”
他低头看了一下,果然,脚下的影子淡薄了许多,影子插着腰,明明没有五官,但是李达却能感受到它的不满情绪,仿佛在说,不要碰那么危险的东西!
‘放心,没有下次了,你要知道,你家主人向来是从心之人,在江湖混都是讲安全第一的,’李达在心里默默道。
“恩,说到哪里了,对了,说到观神法的最后境界观大神……”
李达专注的听着,这种前人的知识和技巧,对他这种自学成才的后辈非常有用,他有信心将这些贯通后,同样的法术,能节省三四成的法力。
‘不对,殿外似乎有厮杀声,阳司来人了!’
‘自己坐视不管,无论谁胜谁负,对自己都没有坏处,但是竹药翁这老道是上清宗外门弟子,又入了那伙造反势力,自己无论是为了了解上清宗,还是了解寻龙社,这都是极好的一颗棋,至少要保住他的性命。’
李达心念一定,便道:“宗主,外面似乎有吵闹声,似乎有贼人上山。”
“些许蟊贼,自有人处理。”
看来是竹药翁的好感度不够,或者说,镇魔校尉对剧情破坏的程度还没到宗主出马的层次。
“去看看如何?”
毕竟是好感度刷到一百的存在,宗主只略一考虑,便点了点头。
……
竹药翁的状态很不好,没有道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而他的对手,不仅练就杀人拳术,还有一身专门用来对付妖魔的本事。
“知不知道阳司里有连妖怪都扛不住的十大刑罚,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
“定百脉,那是一种独特的针法,能逆转四肢百骸气血,气血越强,那种蚂蚁钻心的剧痛就越猛烈,若是拳师,体内响起鞭炮一样的炸响,炸骨炸皮炸筋炸肉,哦,对了,这本是发明出来对付拳师的刑罚。”
“还有喘不得,你知道什么叫猪肺换人肺么……”
竹药翁苍白着脸,他身前仅有两个护山灵官,大厅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
不过除了惊叫乱跑的道童和在战斗中的灵官,道行高一些的上清道人纷纷视而不见。
‘果然,那宝物被取走后,这片世界的规则越来越弱了,居然连被杀上山门都没动静,’竹药翁悲凉的想,他这丹鼎一脉的弟子,在上清祖庭,被正一道杀手追杀,不得不说,这是莫大的讽刺。
“好大的胆子,敢到我上清祖庭来撒野!”
一声低喝,势如龙卷狂涛,狂压而至,侏儒大嘴张开,手脚并用,连退十几步,只感到气血翻滚,他拳师层次的拿捏气血居然拿不稳,差点拳架子散掉。
哪怕他天生侏儒,气血比不上完整的拳师,但仅凭一声低喝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其强度可想而知。
在他对面,宗主双手附于背上,淡淡道:“你是何人,自断双手,本座可放你离去。”
明逼易躲,暗逼难防,宗主你装的好一手逼,躲在后面的李达吐槽道。
话音一落,那些打坐静养的开坛法师、祭天法师通通睁开眼,一时间,无数道恐怖到极点的气势交错鼓起,这感觉,压的侏儒匍匐在地,脸胀的青紫,足足大了一圈。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痴人妄念化作的假货,真正的上清宗都被我们灭了,你们这些假象又能做什么。”
侏儒怪笑着,七窍流着血,缓缓的爬了起来,手中匕首一转,刺入了一个开坛法师的胸口,然后反手割了另一个祭天法师的喉咙。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从三清山山脚开始,一寸又一寸,变的虚无而黑暗,似乎冰冷的江水开始淹没一切。
跟杜府一样,一旦剧情逻辑逆转,所有人物都要暴走。
只是与杜府不同的是,几十年过去,这方虚幻世界的规矩已经变的极弱,更别提魍魉界的某种力量已经被影妖抽走了。
宗主的脸色变的铁青,就像是本该美好的梦,被人为的砸碎了。
所以他愤怒了!
李达通过大号,可以清晰的看到,巨大的金色莲花在他头顶绽开,头颈、躯干、四肢缓缓成形,比起自己的元神婴儿更加成熟,更显光泽,天地频率在迅速集结。
但是,这没卵用啊!
就像是四次元的大反派,灭不了三次元的键盘侠一样。
大多数的道术,对人都是没用的,这其中就包括观神法观出的元神。
但是,这一次好像是例外,那‘宗主’的元神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黑色宝石,宝石好似黑洞,吞噬着所有光线。
“本座是上清宗主,天下道门,唯我第一!”
低沉的声音响起,难以名状的黑影从黑洞中钻出,那无尽的贪婪与黑暗,化作比人高的一张大嘴,在侏儒惊恐的眼神中,一口吞了进去。
然后,黑影又吞没了三清山上的所有法师、道童、宫殿,然后是外来者,紧接着是整座山峰,最后一口,吞没了李达,天地间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黑暗,化作了无。
“原来,我早就死了啊。”
只剩下这么一声幽幽的叹息。
“哇!”
月色如水,照耀在碧波湖上,水面翻开,李达猛的睁开眼,钻出了水面,一手抓着竹药翁,一手抓着一具……尸体,往对岸泅去。
终于上了岸,李达一手一个,将人甩在岸边上,粗粗喘了口气,他知道,这方虚幻的世界崩溃了。
他看向竹药翁,大腿上的血口子依旧在渗着鲜血,另一边,是一具道人打扮的腐烂尸体。
不出意外,这就是白云观的前辈,虚幻世界中的宗主。
也就是说,那件能幻化世界的宝物,终究是被人夺去了么。
“真是——”
“真是什么了?”
李达猛的回头,黑线缝出来的恶汉,正戏谑的盯着他。
第八十七章 朝廷鹰犬
李达眼角一抽,虽然不知对方是天干地支的哪一号,但那股野兽般的强烈压迫,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拳架子,无不在证明,眼前这一位,是拳师级的高手。
“你……终于来了。”
地支巳看了看地面上的两具尸体,又看向李达,眼神微眯,在黑暗中好似一道缝:“找你可真不容易。”
“我一醒来,就差点沉了江底,身边多了这两人,之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到底是什么状况?”李达面色慌张的问。
“这种事,你以后有机会知道的,现在跟我回去,还有,这老头还活着,呵呵。”
地支巳发出不明意义的怪笑声,好似野兽食人时的咂嘴。
“好的。”
地支已弯下腰,准备一手提一个,将人提走。
李达眼神突然变的狠辣,马步掀掌,大跨一步,右臂似大炮一般甩出,骨节拧着筋膜皮肉,毛孔炸起,恶狠狠的印在对方背上。
“早知道你心里有鬼!”
地支巳低吼一声,身形微晃,硬吃了这一记。
李达只感到冲天炮的拳劲好似打入一座肉山中,那肉山在不停的分裂重组,将劲力化去,回过神来时,头上腥风呼啸,一只蒲扇大掌披头盖来。
李达坐马张臂,掌臂相撞,李达面色一青,只感到一股剧痛从两臂间传来,同时一股大力压的自己倒退数步,气血翻滚。
“你杀了我,怎么向真君交代?”
“截了四肢便是!”
地支巳的声音好似从丹田炸出,一浪高过一浪,晃的自己耳膜‘嗡嗡’直响。
但李达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拳招,减了一分狠辣。
虽然,依旧有晃海移山之力。
左足踏出,肘暗含劲,向里扭力,像是某种怪物出笼,同样是近乎冲天炮的拳式,却多了一分腥辣兽性。
李达连胯瞬肩,弓马架步,架出一丝太祖长拳的坐金銮之势,拳臂又是一撞,砰!汗珠子炸成雾状。
长拳如炮,而对方的拳技,同样以力呈威。
‘头顶、晃肩、摇身、挺腰,已经将拳架子发劲的招式融入打法间了么。’
‘等等,拔山之能、斗虎之勇、抖擞之威,这是象形拳中的熊式!’
李达腰身一晃,借助手、胯、足的活劲,怪啸一声,又是一记迎面炮,对方混不在意,肩部一摆,硬吃这一记轰拳,同时蒲扇大手捏住李达脑门。
晃海是丹田腰身变化,移山是两膀之劲,这是熊形的核心,叫做熊象!
“抓到你了!”
地支巳狞笑一声,一手提头,一手抓臂,像抓娃娃般提起李达就往下掼去,这一招要是打实了,李达不仅拳架子要震散,身子也差不多像破布娃娃那样。
地支已在武行有一个外号,暴熊!
不过危机之间,李达的脚踝关节一转,猛的锁住对方肩胛骨,强行终止对方发劲,同时上半身夹住对方粗大的手臂,以身化锁,以敌做匙,筋肉在骨节转动间凭空多了一股弹劲,在落地之前,硬生生从对方身子上弹出,滚落在地。
‘衙门的拳械术!’
做为阳司中人,地支巳不可能不认识三十六凳术,或者说,这种用板凳施招的锁技。
地支巳身子一晃,笨拙粗壮的体型,居然有着难以想象的灵巧。
啪啪啪啪啪啪,一连串的炸响,不过十息时间,二人就已经对轰了十几招,方圆三四丈泥地草坪像是被开垦过一样。
地支巳惊讶的发现,他一时半会居然收拾不了对方。
从第一招的黑熊盖顶到老熊出洞,对方的拳架子、格斗技巧、气力都达到一个高档次的融合,除了独门劲打不出外,已经相当于半个拳师了。
拳术练法的是一回事,打法却要夹杂着体力分配和应变技巧,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武行世家弟子,从小由老师傅喂招喂出的本事。
这人难道不只是一个普通小道观的弟子吗?
地支巳脑中不断产生一股刺痛,那个虚幻世界的崩溃,给他带来精神上的伤势是极大的。
不能再纠缠下去了,地支已下定决心,忽然大吸一口气,本就庞大的身子鼓起,似是黑熊盖顶,又像是空门大露,直压过来。
熊形炼肉,这一招叫做熊象风形变,气血贯彻四体、流通百脉,法象于拳,一变无有不变,看似空门大露,但通体全是拳术。
“终于好了!”
地支巳面色一变,浑身的冤魂丝让他瞬间感应到一股道士施法的征兆。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背后,白云观前辈的尸体上,一股灰烟蒸腾而起,凝成箭状,电射入背,他顿时感到视线模糊、呼吸困难、凝练的气血有散乱的架势。
一炷香教邪法——死人香!
李达脚下的影子同样凝成一条线,钻入了他的脚底,在一个呼吸间,他仿佛又被拉入了冰冷阴暗的魍魉界。
拳术交锋,一个呼吸已经足以决定生死!
李达就像是战场上的重甲骑兵,手持近乎一丈的粗大长枪,以腕抖枪,粗如小臂的枪身直扎入对方脑门。
回马步,铁幡杆,腰腹一挺,把手换枪!
又是一声巨大扎响!
以马化龙,骑龙式,坳步杀枪!
砰——
最后一声重响,地支巳被连冲退十几步,庞大的身子砸落在地,溅出一身灰尘,太阳穴炸开,脑门上多了个拳面大的凹印。
李达跌坐在地,双手颤抖,脑门在刚刚的熊爪发劲下,还在隐隐作痛,除了两条炼虾蟆劲的手臂外,浑身又麻又酸又痒,熊形化肉,用肉打出的小劲最是阴毒,况且他六合打法未成,等于拿筋骨去撞对方的劲。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又赢了,而且这是越阶挑战的第二个拳师。
而且是阳司里,拥有独特炼魔手段的资深拳师!
随着地支巳的死去,一团团黑气从他肉体上散去。
李达深吸了口气,看向地面上拉长的影子,自言自语,“虽然在现实世界中,你的活性被大大削弱,但是这勾引对方魂魄的本事没变嘛。”
影子没有回应,在现实中,它不能像在虚幻世界里那么皮了。
他在对方的身上搜了搜,最后搜到一张‘巳’的铁牌,这是地支第六位?
这位熊一样的家伙看出自己的问题了,他不死,自己难安。
生死搏杀,最后分出的是生死,生命不是数字那般简单的。
李达只坐了片刻,便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爬到竹药翁的身边,一顿巴掌炒肉,顺利的把对方叫醒,低声道:“阳司的人来了,现在我们在一起,绝对无法逃生,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分头走……”
竹药翁一脸苍白,最终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所料,二人分开不过半盏茶时间,丛林中便可见得人影闪动。
“是我,你们终于来了!”李达一脸‘激动’,举着双手迎了过去。
……
地支巳的死亡并没有让李达被怀疑,因为这一位有被邪教法术攻击的痕迹,而李达是公认不会法术的;况且,他的尸体早已被处理过,让人分辨不出拳劲招式。
而这种法术的精通者,也只有当初逃走的一炷香副教主。
虽然又死了一个得力手下,崇圣真君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他看着眼前躬身的人后,依旧露出一丝微笑。
“你要想好,入阳司易,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世道妖孽肆虐,鬼神乱舞,李达无法独善其身,愿效忠朝廷,愿为真君效力。”
“愿做朝廷鹰犬!”
第八十八章 水患
八月末,江南大雨,洪水泛滥。
浑浊泛黄的洪水一浪又一浪,高高的撞在江堤之上,每一节的水坝,都是人力抵御大自然的微弱防线。
眼看着就要有抵挡不住的架势。
大雨倾盆,砸的人头疼。
码头上人来人往,都在雨帘子之下加紧卸货,管事的怒骂声在雨水中被冲的极淡。
“朱爷,您点点?”
“快走快走,这里没你的事!”
刘晖交了份子钱,在朱矮子不耐烦的语气中,驾船出江。
他是淮州人,做的是用大船将鱼蟹运到淮扬去卖的营生。
明明是中午,天色不见亮,反而浑浊漆黑,乌云上面看不到一丝亮光,时不时落下的霹雳惊的人头皮发麻。
若不是这批鱼货要赶新鲜,他是极不愿意在这时走江的。
看着码头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刘晖庆幸的想,至少他不用在这个鬼天气冒着性命危险修补堤坝,运送漕粮。
“运河水,万里长,
千船万船运皇粮,
漕米堆满舱,漕夫饿断肠,
有姑娘谁也不嫁摇船郎。”
在这世道,能比漕夫还惨的,也就只有灾荒年的农民了。
虽然大多数漕夫都是破产的农民。
“我这也算是摇船郎了。”
刘晖苦笑一声,低头就要钻进船舱。
正在这时,一声惊雷炸响,惊雷之中,在闪电的亮光下,舱里好似站多了好多人,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老三,徐五、阿鳖!”刘晖看的毛骨悚然,急忙叫道。
他这条船不算大,连船工、舵手、船员就三人,而舱里的影子,看上去足有几十道。
大雨声中,冲淡了他的叫声。
“阿弥陀佛!”
仿佛有人在耳边这么叫唤着。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恰好一股大浪拍来,撞的船身一晃,也把他撞的跌进舱里,正好摔在鱼池边上。
数千条的活鱼眼珠,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鱼嘴一张一合,高呼佛号,声音在雨声中,震天动地。
刘晖被骇的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推开小舱门,结果鱼群‘哗哗’落在江水中。
“刘哥,你干什么!”阿鳖冲了过来,想要阻止对方,结果两人扭在一起,同时落入泛滥的江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船上剩下的人发觉,并打捞上来时,便只有刘晖一人的尸体了,面目浮肿,两眼瞪直,肚皮被水灌的老大。
“这趟生意算是砸了,回乡还不知怎么交代。”门外人焦急道。
雷雨声中,已经死了的刘晖忽然睁开了眼,眼神直勾勾的望着船顶,掀开白布,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起,他身上套了一件五色斑斓,没有一丝缝隙的内衣。
“刘、刘哥,你没死,太好了,你干什么,别吃我,别过来——”
一团血水,混入雨水里,渐渐滴在船舱里。
……
“什么,又有人病了,这次又是中了什么邪,他娘的你小子别蒙我,做梦梦到有三个小儿在江面上蹴鞠,见鬼了这是;老陈做梦梦到被人砍头,那好歹算是噩梦,胡三儿你这算什么,不服矮子我就直说,我老大是不在,要不你来?”
被朱矮子提着的码头干事苦笑着摆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矮子不信邪,冒着大雨跑到胡三儿的屋子,开门见山道:“老胡,没你这个船夫头头,我们怎么跟官家交粮,你有气就直说——”
朱矮子的声音嘎然而止,只见胡三儿老脸像是塌了一样,有出气没进气,给人一副臭皮囊,随时都会烂掉的感觉。
“怎么回事,郎中,这老小子昨天还活蹦乱跳的。”
“唉,我行医多年,就没见过这种病症,除非,”老郎中犹豫了下,“除非是撞邪了。”
胡三儿一对死眼忽然睁的老大,嘴巴像是在岸上的鱼,泡沫越来越多,‘咯’的一声,喷出一团血箭,头一歪,死了。
朱矮子三步并两步,摸到对方的喉咙上,表情古怪的道:“喉结没了。”
“加上这个,我们码头上是第几个了?”
“第八个,四个从水坝上摔入江里,转眼就没了,一个拉船时被水蛇咬到腿,毒死了,两个做梦梦到脑袋被砍掉,自己把自己吓死,还有就是这一个。”
不知何时起,何三通从门外趟水进来,面色苍白,“三条船搁浅了。”
“这样搞不行啊,哪有发水了还玩命送粮的道理,连修堤的人手都不够,就算咱们水坝码头是小娘养的,那也不能往死里整,不行,我要去找郭老大说话。”
朱矮子赶到码头上的马圈里,挑了匹在这大雨天中,不算太阉了吧唧的老马,就准备回总码头去诉苦,结果何三通拉住了马鞍上的缰绳。
“怎么了?”
“你在码头做事不到一年,经历的不多,从纹面华那时起,我在这里待了快五年,每年都会发生一两次说不清楚的怪事,今年尤为多。”
“你啥意思?”
“我是说,注意安全,你要知道,这江里面不干不净的东西很多,很有可能,有什么东西被冲上来了。”
何三通漫不经心的脸上,在雨水中透着一丝阴沉。
“知道了。”
朱矮子冲入雨水中,往城里赶,越想越觉的不对,回头一看,只见雨帘之中,何三通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
“嘶——”
……
衙门里的师爷房里,王师爷和老神棍同样愁眉苦脸,王师爷整理着过去的案宗,道:“今年的河期真是不同寻常啊,据说钱塘江、楚河、白河都在淹水,搞不好要闹成泛滥数省的大水灾。”
老神棍哼哼唧唧。
“我说老兄,我请你来是帮我整理案宗,你待了一上午屁事没做,你这好歹也是当年杨老大人的师爷,老大人爱民如子的性子,你怎么没学到一丝半点。”
王师爷十分无奈。
“老夫可是通缉犯之身,这是人祸,如今三江泛滥,那可是天灾,人祸尚难消除,何况天灾也。”
老神棍继续躺尸。
“最近码头上发现了不少事,我正是担心,这大江里的东西,怕不仅仅是天灾,”王师爷面色严肃的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老神棍嗤笑一声,不屑道。
“老兄你信不信,老夫一句话,就能把你送到天牢。”
王师爷冷漠脸。
“咳咳,但是子还说过一句话,商羊之舞,必有水患,”老神棍立马转变话风。
这故事王师爷自然也听说过,不过就跟孔子诛少卯一样,属于难分真假的传言,大意是齐国大君见到一只一足鸟,表示没见过这怪鸟,就派人去鲁国问孔夫子,孔子说这丫是发大洪水的征兆,于是大君治沟渠,修堤防,避灾成功。
商羊就是这只神鸟的名字。
“这话何意?”
“老道的意思是,现在什么鸟都没见着,你逼逼歪歪有个鸟用!”
“……”
朱矮子冒着大雨赶到了郭府,自打郭通成了新的扬州龙王后,便就广置田产、府邸,这处八进八出的大宅子,就是其中之一。
再次见到郭通时,朱矮子几乎不认识对方了,一身绫罗绸缎,肚皮圆滚,看起来就像是个做生意的员外,而不是扬州的码头大佬。
除了他之外,他还见到另外三个码头的话事人,彼此略一交流,便就明白,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那不断在码头上发生的怪事。
“我知道各位是为了什么而来,我给几位兄弟引荐一人,漕帮罗祖爷的孙儿,我们的漕帮少帮主,罗法少爷。”
一个阴鸠的年轻人缓缓站起,身上裹着黑布法袍,手拿八卦镜,笑容极有深意,道:“罗某见过各位漕友。”
同一时间,扬州城外,一个身穿黑色鱼龙袍,头顶斗笠的人提了提斗笠,自言自语,“老子总算又回来了。”
第八十九章 螺居
“雨下的可真大啊。”
从城外化了一盏茶时间走回到自家门口,李达看了看天空,天上不见一点亮光,剩下的是昏暗苦浊的云层,还有那劈头盖脸的雨水。
他推开自家大门,回头看了一眼,水烟巷子空荡荡,家家关门紧户,雨水冲的巷子口昏沉,像是看不见尽头的通道。
良嫂挑的院子,主人家前身是个官老爷,装修的用料多且足,地面平整,没有凹陷的水洼,落下来的雨水顺着凹槽流到门外。
推开门,将蓑衣和斗笠挂在门口,阳司的黑色飞鱼袍也潮了一大片,将衣服里的东西取出来,一口黑色短刀、五个鱼袋子、还有一条奇异的黑绳,几张怪符,至于火折子之类的杂物更多。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可以很短,单是阳司的规矩、通信、任务学习就要花不少功夫,更别提杀人技巧、潜伏手段、仵作知识,还有最重要的,对付妖魔的本事。
天赋是天生的,就像是做为一个穿越者,李达很幸运穿到了道术天才的身上,出道即巅峰,碰上妖魔无脑莽。
但是天赋想要兑换成战斗力,那还要走相当长的一段的路子;因为从法力积累来说,再怎么强大的道士,都比不上成年的妖魔。
所以在阳司的这段时间,李达收获了极多。
就算是化形级的妖魔,凭借他学到的手段,还有隐藏的法术,也有一战之力了。
对了,化形的妖魔,在阳司中的威胁程度是‘山’,代表着有肆虐一山、作乱一方的强度,这已经达到‘大妖魔’的层次,在它下面是‘庙’,上面是‘祸’。
而做为‘准镇魔校尉’,当地的妖魔鬼怪,除非等级太高搞不定,都是由他负责的,这也是他的业绩。
而每隔两月,外地的剿灭妖魔业务,也要无偿受到遣派。
他就相当于扬州城的活城隍。
而巧合的是,扬州城上一任的隍爷,是地支第二号丑,也就是凉凉的那位。
所以,李达只能感慨,这都是命啊!
“今年雨下的这么猛,扬州又是活龙和死龙纠缠之地,尸气生瘟,看来有的忙了。”
……
“漕帮罗祖爷!”
几位码头话事人互相看了看,满脸吃惊。
最早的漕运码头有十三个,也是漕帮‘通草’案底明文记载的,号称十三令箭,扬州便是其中之一。
而管理这十三座码头的漕帮帮主,便是第一代罗祖爷。
只不过码头的话事人都已经换了不知多少个了,更别提漕帮帮主了。
有流言说法,朝廷就是因为漕帮帮主权势过大,找了个由头把他杀掉。
当然,也有传闻是那位祖师爷信奉罗教、私成教会、意图谋反,最后被衙门查出来,不得不弃帮逃生。
如今的漕帮庵堂,最早就是罗教传教的地点。
虽然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把这位爷供起来,郭老大是想要干什么?
“各位兄弟且放心,罗法少爷是奉漕运总督之命,体我们清理水患。”
正在这时,一位打家走了进来,对着郭通附耳几句,郭通点了点头,面色严肃道:“又出事了,各位随我过去,让你们见识一下罗少爷的手段。”
……
水坝码头一片骚乱,朱矮子不在,另一位管事的也出事了。
“你是谁?”
两条精壮汉子守在大门口,狐疑的打量着眼前人,长的倒是白净粉嫩,年龄看上去不大,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或者是读书人,跟码头上粗糙冷硬的氛围实在有些不搭。
“你不认识我,你大佬是谁,让他来见我。”
李达脚步不停,直接走了进去。
那人刚想开口,却被另一个人拉住,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他想到了传言中的那位大佬。
水坝码头并不是大码头,码头外没有专门的小镇安置家属,只有东侧的空地上搭了数十座木头房子,给一些码头干事做家。
“你再试试。”
“怎么试啊,何哥的拳头你又不是没尝过,三四个人压都压不住。”
“把那郎中叫来再问问?”
“问个屁啊,老郎中吓的腿都软了,怎么拉都不过来。”
里屋里,何三通眼睛睁的奇大,眼皮子都好像要翻过来,手脚僵硬,关节就像是生锈一般,一身单衣,就在屋子里转圈。
在大雨和雷声中,这种场景能惊的人头皮发麻。
有人用凳子桌子挡住他的方向,何三通倒也会转弯,只不过当有人想拉住他时,迎来的却是他的拳头。
何派武馆的真传,东北戳脚翻子、三线拳,谁扛的住!
“看何哥的裤脚。”
已经转了不知几百上千圈,何三通的裤脚缓缓滴下了水渍,越积越多,有人偷摸尝了尝,一股咸味,还有股腥臭味。
像是河鲜?
“不行,再这么走下去,他要虚脱致死!”
不过群龙无首,意见杂七杂八,你说对,他说不对,没一个能顶事的。
就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一道人影闯入,把上了脉门。
然后,毫无意外的,铁钎子般的脚影戳向那人的脖颈。
可还没等在场众人回过神时,一声闷响,黑影一闪,直砸在门口,居然是众人眼中的码头第一打家何三通,泥水溅了满脸。
围观者一片哗然。
有性急的已经摸到腰间的刀片上。
“你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地盘吗?”
李达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这大概是我的地盘。”
“你——”
后生仔还没来及怒骂,脑门后面就被人拍了一记,老成的水手恭敬的躬身道:“五爷,您回来了。”
围观众的声音嘎然而止。
扬州七个码头,就这一个码头没有头子,给人感觉是后娘养的。
如今传说中的大佬,终于回来了。
“都出去吧,我要收拾螺精,对了,帮我把门带起来。”
就在说话间,何三通麻木的表情中,难得透着一丝惊恐,‘啪’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缩回了屋内,脚窝上的青肿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动作。
“沾染怨气的螺精,属于普通鬼怪,也就是鬼级。”
李达自言自语,也不管他,在门内洒上一圈青色粉末,制成一个复杂的符文。
这是符篆学中的灭鬼文。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绘制符篆的,但是镇魔校尉的本事,就是无需天分,普通人都可以使用的灵异手段。
火折子点开,磷火一下子烧灼了起来,这种阳司特制的磷粉,能够人为的诱发天地频率。
何三通脸上闪过一丝焦急,脚步越来越快,但却不敢撞上火焰。
李达又掏出白骨磨成的短匕,走到火焰中心,从随身小瓶中不断倒一些稀奇的玩意,比如水鬼的发丝、道家山门的石板粉末、上吊死者的死人油。
“碧磷邪火,赐吾威力,诛斩鬼精;群魔畏伏,妖怪潜藏……”
火焰越来越猛,吟唱到最后一句时,火焰忽然炸开,露出一个黑色女人幻影,一声尖叫,火焰仿佛被无形之水浇灭了般。
同一时刻,何三通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创造镇魔术的人真是天才,居然人为模拟天地频率的变化,不过镇魔术也不是没有缺点,只能封印表象,而不能攻击鬼怪核心。”
李达将床底一掀,一颗拇指大的斑点螺正在地面上颤抖。
“我这算不算是脱裤子放屁,没事找事?”李达自嘲道。
“呼~呼~呼~呼~”
那是一座无尽循环的旋转楼梯,何三通拼命的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久,但他知道,一旦他停止脚步,背后的白衣女人就会把他吞噬掉。
而事实上,背后根本没有女人,而他自己越跑,手脚就越来越纤细,头发越来越长,似乎就要变成追杀他的那个女人。
然后,‘轰隆’一声,楼梯坍塌,他摔入了无止境的深渊中,‘啊’的一声清醒过来,口干舌燥,浑身大汗淋漓,小腿上还痛的要命。
一颗江螺丢在了他的肚子上。
“像这种小鬼怪,根本惑不了你这种拳师的意志,你小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何三通看着眼前人,苦笑一声:“为了赶粮期,我都三天没合眼了,精疲力尽,不知怎么就着了道。”
“你怎么才回来。”
……
李达除魔的同时,漕帮那一位也出手了,总码头上躺着七具才从水底打捞上来的僵硬尸体,不知何故,七窍还在滴着血。
“各位,救回来了,”镜光一闪,罗法矜持的笑道。
尸体先是手指动了动,然后是手臂大腿,在众人瞪圆的眼神中,一个个的睁开了眼。
“爹,你没死,太好了!”
老张没有管喜极而泣的儿子,找到了罗法,二话不说,双膝跪地,痛哭流泪道:“安清道尊,您总算来了!”
救活的几个人都跪在地上,朝着罗法磕头。
大雨滚滚,几个话事人互相看了一眼,想到了漕帮的某个传说,不知怎么,背后一凉。
第九十章 罗教
“这是账目、粮书,还有入我漕堂洪门的弟子名单。”
码头最大的一座大堂上,李达坐在龙头椅子上,身前站着十三个码头干事,除了寥寥数张熟悉面孔外,其它的都一脸紧张,还有一丝丝好奇。
人不在江湖,但是江湖上还留着这位大佬的传说。
传说中,大佬救过大嫂一命,被大嫂看重,所以火速上位,成了管事五爷,坐镇水坝码头。
传说中,这位五爷是个厉害的打家,扬州三大武馆的何馆主,就是被他亲手击败,至今还关在牢狱里。
传说,哦,这不是传说,五爷会一手厉害的道术,能驱鬼降妖,恩,刚刚就镇了一个。
更有传言,五爷曾是朝廷的通缉犯,前两个月刚刚被抓,所以扬州漕帮上下,全数噤声。
这么多传说合在一起,李达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几乎等同于传奇了。
“差不多了,先做事吧,赶粮期要紧,至于码头上发生的怪事,以后交给我处理,”李达敲了敲桌子,一副大佬风范,淡淡道。
看看,不愧是李爷,这话说的,就是有霸气。
在码头做事的,最担心的就是江里的赃东西,谁都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有一个能镇鬼神的大佬,士气果断+100%
等人都走后,李达才放开手掌,将那个差点让何三通挂掉的江螺丢在桌面,然后摸出一支黑色小瓶。
这黑瓶非瓷非玉,像是铁器,却又有一种奇特的活性,瓶口处更是锋锐,看上去就像是一种兽类的牙齿。
在瓶口滴了两滴死人油后,黑瓶就像是活过来似的,凭空多了一股吸力,那江螺晃了晃,在螺口处挤压出拇指大的女人脸,露出惊恐的表情,瓶子晃了晃,被吸了出去。
在元神状态下,瓶子一旁的小黑本光芒一闪,再打开时,上面的数字有了变化,一百刻之九。
‘这么说,一只普通鬼级的螺精,加了百分之五,带有实体的鬼怪,多加一点么,’李达自言自语。
当初受训时,那人教授他用法,特意收了一只普通小鬼,是百分之四点。
说来惭愧,李达这个前道家从业人士,得到的第一套法器,居然是朝廷发的。
怪不得人人都说六扇门中好修行,吸魂瓶、阴阳谱,镇魔校尉人手一套,专门用来记载功劳。
这些功劳可以用来升官,用来换取丹药、法器、符篆,甚至拳法口诀、器械技巧。
按照教自家那位的说法,只要功劳够多,官窑里的贵人小姐,那也是可以换来的。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每隔半年,就有阳司的天官市,得加紧储备,最好去换一门拳术。’
因为一炷香副教主的意外,李达完美的错过了小黄人的功法奖励,不得不自立更生,要知道炼出独门劲,只能算是拳师的开始,再往上修行,还要钻研别的拳术。
虽然他有龙虎气、虾蟆劲,战斗力勉强算是拳师一级,但距离独门劲还隔着一扇门。
而按照小黄人的说法,独门劲之上,还有更高深的发劲技巧,他就在那一个层次上。
这次回来,当大佬还是小事,更主要的,便是炼成独门劲;顺带完成他给自己立下的那个小目标。
踢翻杜家武馆!
‘我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穿越的身份就注定躲不开那些道门、反抗势力、朝廷的大网,与其藏来躲去,不如加入其中,借助各种身份强大自己。’
‘一个拳师身份,就能在扬州城横行霸道,要是大拳师呢,或者说宗师呢,在野道门的宗主,被阳司肆意欺压,召之即来,不召即灭,但是证就阳神的上清宗主,就算是崇圣真君也要百般拉拢,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实力决定态度!’
李达咸鱼半年,终于打定了决心,要做一条谁也搬不动的大咸鱼,简称咸鱼王者。
“李老大,你终于回来啦!”
脚步声响起,人还没进来,就听到朱矮子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朱矮子冒雨跑了进来,看见李达,两眼发亮,二话不说,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别介,这可是我新买的衣裳,”李达一脸嫌弃的推开,这可是上好的料子,可不能沾了水,更别提对方身上那股子好多天没洗澡的馊臭味。
“对了,郭老大也来了。”
再见到郭通,李达比谁都吃惊,以往霸气凛然、枭雄仔态的郭龙王,不仅胖了,也圆了,一身绸缎衣裳,怎么看怎么别扭。
郭通看见李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哈哈大笑,用力的拍了拍肩膀,“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达咧嘴,兄弟情深,“可不就这么回来了么。”
老话怎么说来着,危难关头见人心。
李达被抓,朱矮子陪着蹲了几天大牢。
良嫂托人去找关系救了。
老神棍这老扑街冒险找了江宁布政司的关系。
唯独义薄云天我郭哥,没见一点动静。
李达再怎么说或也是扬州七个码头大佬之一,洪门的管事五爷。
问都不问,管也不管,嘿,你猜他是怎么想的。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罗祖爷的孙儿,罗法少爷。”
李达看向旁边眼角眉梢阴气森森的年轻人,感受到一股很诡异的波动,脑中只闪过两字,邪教!
漕帮是有黑历史的。
最早的漕帮,与其说是一个帮派,不如讲是一个教派,上层为了强化凝聚力,江浙水手们为了在长达数月半年的漕运中找到精神寄托,罗教应运而生。
有人认为罗教是邪教的一种,有人说罗教是佛门的一支,众说纷坛,但不管怎样,在阳司的教派录中,它是被取缔了的。
郭通供着这位大爷要做甚?
心思念转,李达表面依旧笑吟吟的道:“见过罗法少爷。”
“漕友有礼。”罗法淡笑道。
“鄙人这次过来,是为了破解码头上的不祥之事。”
没有意料中的惊喜声。
气氛变的古怪起来。
有一个性急的码头干事干脆道:“罗少爷来晚了,我家李爷已经把码头上的鬼物收拾了,不用劳烦你了。”
罗法笑脸一僵,深深的看了李达一眼。
“多嘴!”李达回头斥了一声,然后笑道:“我这点小手段,怎么能跟罗少爷相比,实不相瞒,我这次回来,正为这些事头疼呢,郭老大,罗少爷,里面请,我慢慢跟你们说。”
等众人回到大厅,一盏茶喝完后,罗法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有两位漕友做梦梦到被侩子手砍头,然后醒来之后,肝胆具裂。”
“这两个人,都是码头上摆鱼摊子,杀鱼为生的,”有人补充道。
“不是江里的水鬼附体,便是成了精的江鱼蛊惑,区区邪患,鄙人反手便能镇压,就不知李漕友可有手段?”罗法言语中,透着一丝挑衅。
李达哈哈笑道:“我这点本事,哪好意思班门弄斧,罗少爷请。”
“那鄙人就越俎代庖了。”
罗法先是让人将两具死者的尸体搬过来,摆成坐状,在二人面前放了一个铜盆,盆里有两尾鲫鱼,然后是香烛、令牌、符表、鬼头棒。
李达冷眼旁观,至少从目前看来,这一位走的还是正宗道家开坛抓鬼的路数。
问题是罗教,不是跟佛门净土宗的教义更近一点么。
罗法跟个道士一样,手中八卦铜镜默念,镜面不断转动,照在烛火上面,一闪又一闪,而两具死尸的脸皮上已是越来越黑,甚至嘴巴微微张开。
而落在李达的眼中,奇异的频率正在从镜面中扩散,黄铜镜面上,渐渐倒映出滚滚江涛。
而死尸的嘴缓缓张开,一团团黑影被挤了出来,像是鱼形,又像是披着鱼鳞的人影,粘稠的黄水滴落在地。
‘摄魂咒,还是佛门的佛音禅唱,借助尸体为引,开坛强摄鬼物么,这家伙的道行很强啊。’
罗法眼中诡光一闪,镜面忽然朝李达晃了晃。
滚滚江涛之中,李达的身影忽然掉入其中。
第九十一章 拜龙王(上)
九成的符篆法术,对普通人都是没用的,不然一统九州的就不是朝廷的铁甲兵马,而是道门的阵卦旗幡。
至少一半的法器,对于普通人也是没用的,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至少桃木剑还可以砍人,不过桃木剑和菜刀对砍,碎裂的肯定是木制品。
但是,有极少的一部分法器,号称镇教传法之宝,能对凡人进行攻击和伤害,罗法手上的八卦归魂镜,就是其一。
《抱朴子》‘万物之老者,其精系,能记人之形惑人,唯不能易镜中之真形。’
一二三六外卦宫,四五游魂内变更,归魂内卦是本宫。
八卦中,第七卦是游魂,第八卦是本宫,前者主行人游不思归,诸事难为之象,后者则是归魂还镜,绝辟邪魅。
八卦镜上的代表着兑卦的篆文起了变化。
李达猝不及防下,被照了进去,只感觉自己浸入冰冷的江水中,浪花翻动间,好似有一对对鬼眼盯着他的背部,实质般的视线,让他浑身发寒,渐渐失去了神智。
罗法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他这面铜镜,在所有法器中都算是上品,术分八卦,也就是有八种用法,这本宫卦最为狠辣,无论牲畜人兽,只要被施法照到,便会从躯壳内摄回对方的思维,而脱离肉体的思维,便会逐渐化掉,最终将对手变成一具活死人。
老话说,‘道士入山,常背铜镜,绝灭山精邪鬼’,用的就是这一招,不过就是因为这一招太过狠毒,道家几乎从不对人使用。
他罗法是来这里做大事的,任何绊脚石都要踢走,没这点能耐,怎么振兴‘安清道友会’,一统漕帮,去夺回祖父曾经失去的东西!
罗法阴狠的盯着李达,仿佛要从对方僵硬、恐惧的眼神中,找回一种快感与颤栗。
然后,他就看到,李达的眼皮子眨了眨,中指竖起,像是一种驱魔法印?
神念猛的一颤,在他看不到的地面上,李达的影子举起一支匕首,狠狠的插在他的影子上,让他感受到一阵针戳脑门的剧痛。
“啊!!”
围观者吓了一大跳,本来这位罗大少爷驱鬼驱的好好的,默念咒语,镜面乱照,尸体的嘴巴居然缓缓张开,眼看着似乎就要施法成功,这一下子就变了,突兀的惨叫一声,眼神凸起,口吐白沫,跌在地上浑身打摆子。
而那一对尸体上,居然发出‘咯咯’的喉结颤声,在这昏暗的天气下,风声雨声鬼叫声,让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漕帮干事都吓的嘴唇发白,连连倒退,有人颤抖的道:“这是鬼上身了?”
郭通第一时间盯上了李达,在场之中,只有他有这本事能干预施法,结果就见李五爷两眼睁的老大,满脸无辜,嘀咕道:“水平不够就不要强行上嘛,你看你这搞的,不就搞出事了。”
罗法痛的满地打滚,而在那件黑色法衣上,时不时的鼓起一块,就像是有活鱼钻入了衣服里。
而在李达的眼中,两条人面江鲫正在对方衣服里翻江倒海,那张酷似死者的脸上,带着一种复仇快感,一条江鲫不知何时翻到了胯下,嘴巴张开,猛的咬下。
“嘶——”
可惜这种值得期待的事并没有发生,罗法嘴里忽然发出‘嗡’的一声响,然后一道光圈从脑后升起,两条鬼鱼炸的粉碎,还有他的那身黑色法袍,同样扯的四分五裂。
简而言之,罗少爷暴衣了。
在场中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鬼应该是驱除了,但是跟李爷轻描淡写的手段相比,这位罗少爷的姿势实在太low了。
“罗少爷也是个体面人,还不给人来件衣服,大雨天的,不能让人家溜鸟,冻着了怎么办!”
古代人是没有贴身内裤的,那玩意该叫兜裆布,结果爆衣之后,鸟也藏不住了。
罗法脸色又青又红又白,很难想象人的表情会有那么丰富多彩,最后一言不发,掉头便走,在雷声之中,那对白屁屁渐渐消失在风雨里。
郭通面色尴尬,想要说些什么,最后摇了摇头,就要追过去。
“郭老大。”
“何事?”郭通有些压不住火气。
“我不知道罗法少爷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我现在的身份有些特殊,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最好不要在码头上乱晃,别让兄弟我难做。”
郭通眼中怒意一闪,结果当看到李达手上纯黑色的牌子后,面色一白,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涩然道:“你、你竟然加进去了。”
那张牌子上,铁钩银画,正面是‘阳司镇人’,反面是‘阴司度鬼’,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尉’字。
镇魔校尉!
……
郭通走了,背影有些狼狈。
李达唏嘘了一会儿。
想当年,不,还在半年前,郭老大的背影还像一座山一样,麾下打家众多,数万人靠着他吃饭,一句话落下,扬州城也要抖三抖。
郭老大不愧是郭老大。
但如今,郭老大也只是郭老大,江湖头头再强,他也是江湖头头。
漕运王师爷的线在他手上,更别提他如今又是阳司的镇魔校尉。
郭通敢得罪他吗,答案是不敢的。
不是他身份有多尊贵,而是他背后靠着的朝廷,就好比洪门的尊贵身份,同样是来自于朝廷。
黑涩会再牛,那也不能跟朝廷过不去,尤其是他。
李达本来不打算这么不给郭龙王面子的,但谁想那位罗少爷上来就下死手,彻底把他给激怒。
若不是他感到一丝不对劲,大小号切换,只被夺走了小号的思维,这次还真就危险了,那八卦归魂镜的邪力超人预料的厉害。
你不是要玩么,那咱们就慢慢玩。
……
回到总码头中,罗法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衫,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好歹恢复一些了,深吸一口气,问:“郭通,那一位到底是什么来路。”
郭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将李达的来历说了一通,最后低声道:“我以为他被那里的人抓进去是玩蛋了,没想到他居然成了那些人中的一位。”
罗法摸着手上的八卦镜,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他想不明白,为何祖传的罗教法器会在那时失灵,他甚至无法确定,刚刚的法术失效是不是他搞的鬼,因为他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法力波动。
而且他是镇魔校尉,不是捉妖长吏。
“你手下拳师那么多,他的拳术不是才学的么,找机会弄出个意外,废了他,’罗法阴沉的道。
“可他毕竟是那里的人。”
郭通有些犹豫,他本以为自己成为扬州龙王,已经是一方豪强,江湖称雄;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嫌疑,就让他差点身首异处,从那时他就明白,在真正的大人物前,他真的什么都不是。
“阳司算什么,几个异想天开的道士搞出来的玩意,这天下是真龙的天下,别忘了我们背后是谁,死一个九品小官,算的了什么!”
郭通沉默了片刻,眼神中渐渐升腾起了枭雄才有的恶气。
只要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没有人不可以牺牲。
……
接下来三天,李达把码头上下的赃东西清理了一遍,生死簿上的数字变成了一百刻之十七,大多是江里面冲进来的一些沾怨气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砍头自杀的凶手找到了,是垃圾堆里,两条卖了身子,头却被丢掉的混子鱼,找到它的时候,腐烂的鱼头上,鱼眼珠子还在动着,最后被李达一个驱邪仪式搞定。
没了赃东西,码头上的效率提高了很多,终于赶上了粮期。
李达也终于抽出空来,去做一件他准备已久的事。
拜龙王!
第九十二章 拜龙王(下)
有人说过,江湖上可以有很多个大佬,但江湖就是江湖,不是谁的江湖。
以前有个扬州龙王,牵扯上杜家的灭门惨案,凉了。
现在有一个郭龙王,扯上阳司地支第二号‘丑’的凶案,差一点也凉了。
未来,扬州还可能有李龙王、周龙王、黄龙王,只要漕运不断,漕运的江湖纷争就永远不会停歇。
所以,与其说龙王是某个人,不如说是这条每日吞吐十万斤粮货的水脉,这条几十万人靠着吃饭的运河,才是真龙王。
李达就站在真龙王的脚下。
泥塑的真龙,鹿角、驼头、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看上去有些粗糙,据说是漕运水手自己花钱从匠坊买泥胚雕成的。
没有霸气,还有些丑。
但说实话,所有的民间祭祀的野神,都是这么来的,一代版本一代神,没有氪金哪有皮。
信的人多了,神就变帅了。
不信你看观世音菩萨,在佛经里最早的形象跟克鲁苏神话里的怪物似的,千臂千眼,眼还长在手心上,吓死人了都不奇怪。
但到了现在,她老人家的颜值已经是佛教数一数二的。
所以说,长的丑不要紧,重要的是信仰的人多,就能自带美颜。
漕帮的大老爷、把头、话事人为什么这么威风,因为他们掌握着码头上银钱人力的分配权力。
而龙王代表的就是江上的风暴、巨浪、潮汐、暗流,雨雪、大雾、礁石。
神因恐惧而生,又因崇敬而圣。
畏惧‘恐惧’本身,敬奉‘恐惧’以期远离‘恐惧’,最后成为‘恐惧’的信徒,人就是这么矛盾。
就像是李达,前两个月,才被一炷香邪教副教主凄惨追杀,差点狗带,如今却想做所有邪教教主才会去做的事。
他想成神!
确切的说,是扬州龙王神。
“两个月前,龙王庙中传出龙吼之声,声震十里,说明在十方香炉世界中,自己用‘人生果’供奉龙王是有用的,这尊蒙昧未开化的原始神灵中,有自己的痕迹。”
“我有给大嫂接生的经验,我知道如何将魂魄从人体里,移植到另一个死躯上,这是有成功先例的。”
“我得到了上一代白云观前辈的观神经验,理解了观神法的最高境界观神如我,这门功法和神道是很匹配的。”
“以身化龙,便能揣摩出龙定九州的精神,然后就能将太祖长拳推演突破极限,我之前已经通了手、脚、胯三劲,在镇魔校尉的训练中,又贯通了肘劲,但哪怕是在‘心如赤子’的状态中,拳术也难以再提升,这可能已经接近了一个极限,肉体上的突破已经到了顶点,接下来就该是精神上的突破。”
“小黄人说过,拳术的心灵境界有四个层次,天地人神,一旦自己成为真正的扬州龙王,便能真切感受到,所谓的威震天下的精气神。”
“最重要的,自己有两个号,用练武的大号控神,小号可以继续修道,二者不会造成冲突,也不会像那些邪教教主一样,练着练着把自己练疯了。”
“哪怕失败了,也无非是牺牲一个号而已。”
李达在自言自语中,下定了决心。
他名义上证就阳神的师父,压根是不存在的,所以他要自己给自己准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杀手锏。
东南西北的烟香缓缓升起,原本的高邮死鸭蛋肯定是不能用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尊木头雕像,与李达的模样有七八成像。
烟香凝而不散,小号上线,天地频率汇聚,如潮汐般在身前反复激荡,渐渐凝成一座青色光辉,虽然量比不上自己全盛时期,但是质却更胜一筹,这是白云观那位前辈传下的技巧,已经被李达熟练掌握。
泥塑龙像前放了一盆水,水是刚从江中心舀上来的,还带着些泥沙,随着光辉闪耀,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而在龙王山脚下,十几个精壮汉子身着蓑衣,头顶斗笠,正堵在龙王山的几条山道上。
好在天色虽然昏沉,但也不像是前几天那般大雨瓢泼,就是有些冷。
“你说李爷他是什么意思,让我们堵着山口子,不让人上香祭拜,他一个人去拜?”
“这不说明我们李爷心诚嘛。”
“嘿,你这马屁拍的,可惜李爷不在这里;不过龙王山也就我们这些漕汉子会去拜一拜,城里人哪拜这个,李爷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你懂个屁,两个月前那声龙吼,你没听到,现在就连外地人都在传,是江里的龙王显灵了。”
“所以发大水了?”
“都给我闭嘴!”朱矮子背后一脚踹了过去,哼哼道:“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守就守,要不滚回码头干活去!”
“嘿嘿,那我自然是愿意守在这里的。”那人讪讪道。
朱矮子自认是李达的心腹爱将,挺胸凸肚的绕了几圈,确认入眼之处无活人后,才忍不住挠头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胸口好像压了块大石头,一种特别压抑的感觉。”
其他人如释重负,“朱哥你总算感觉到了,我们早就有感觉了。”
“那你们不早讲!”
朱矮子看向山坡最高处那座小山庙中,龙王山不高,但天空中的乌云阴沉的厉害,看向上去要天倾一般,从山脚往上看,就像是山庙和乌云混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威严。
而在龙王庙中,烟气凝而不散,朦胧烟雾中,李达汗如雨下,观神法所化青辉时而闪过爪影,时而化作元神幻象,时而又从婴儿下巴上,抽出两条长须。
不得不说,李达低估了‘观神如我’的难度,尤其是当你观的神是一尊龙王时,那种神话生物的压迫感,会让你一身道行几乎要停止运转。
汗水‘滴滴答答’的落下,而在盆里的水已经浪花四溅,连连炸起,水底不时游过一道巨大的黑影。
深沉的喘息声从李达的耳际响起。
每喘息一声,两条粗大的烟气就吹了过来。
背后仿佛有一尊巨兽在窥视。
‘圣而不可知之谓神,孟子他老人家讲的真他妈有道理,我没有低估施法的难度,但我低估了龙王老爷的压迫,普通人是三维,道术是四维,神至少也是四维半的水准,上清宗的《观神法》,竟然观不出来龙王神相!’
‘不管了,拼一把,就算是观不出神,至少也要突破拳术的神灵境界!’
李达双眼一闭,改换思路,不再是观想龙王,甚至不在去想这法术的进程,转而沉浸入龙王的‘记忆’中。
周敬王三十四年,吴王夫差攻齐国,在邗城(今扬州)开凿,贯通淮河与长江。
吴甲三千,持戈披甲,引船为箭,开江灭国!
恍惚间,李达感受到了吴越大地的诸国之争。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拳势节节裂开,最终连在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血肉中剖了出来。
江南流行的角头短打,最早也是吴越兵卒练兵的技巧。
以短打孕育长拳,太祖长拳通肩劲!贯手劲!
龙影缓缓生长,长出了足,长出了尾,长出了鳞片。
隋大业年间,通济渠和邗沟,洛水、黄河、汴河、泗水、淮河相通。
龙舟船游,帝王巡江,虽然隋炀帝最后凉了,但在那一刻,他就是名副其实的九五至尊。
李达可以清晰感受到四肢气血开始回流,劲力内打,促进着身体气血‘咕咕’作响,以身为江,以劲为舟,观神为龙。
隋大业第二次开江,开拥挤渠,使黄河北连沁水,东汇清、漳、淇、洹,到天津会白河入海,大军征高丽,运军粮,磨刀霍霍。
战意沸腾,起落钻翻间,血梢、骨梢、肉梢、筋梢猛的鼓起,马步架拳震脚按掌,又是一声轰响,两膝好似被打通一般,六合活劲,全数贯通。
隋大业第三次开江,京口到余杭,八百里江南河,中部和东部各大河系纵横连接。
臂、腿、腰、桩、气合一,下半身如汗血宝马沁血,上半身四梢加一力,内劲勃发,劈打拍落间‘轰轰’直响,最后所有内劲击响融为一体,李达脑袋一空,仿佛有一条江底巨龙,张牙舞爪,从自己血脉中昂首飞出。
泥胚龙像上忽然裂开一道道缝隙,金光溢出。
李达脚下影妖忽然化作一道龙蛇之影,裹住龙像。
天空恰巧一道闪电划过,然后,吼声惊四野。
“嗷!!!!!!”
朱矮子满脸呆滞,面向众人:“你们听到没有?”
“龙、龙吟!?”
第九十三章 原来我才是龙王
等朱矮子等人冲到山神庙时,就看到这么一幅画面。
白色的热烟被庙外的冷气一冲,化作白雾,雾气所过之处,‘淅沥沥’的落着水珠。
雾气之中,一道朦胧的身影与泥塑龙像合并,二者影子杂糅在一起,似龙有掌,似人有角,顺着天空闪电的亮光,拉扯的极长极大。
雾气中除了烟香之外,还有一股浓烈的热气扑面而来,这股热气中,有一股血气特有的腥味。
不知怎么,几人腿有些软。
“李爷你身上——”
等看清了人影之后,朱矮子瞋目结舌,只见李达浑身沾满了血迹,斑斑点点,像是红色鳞片。
“哦,这是练拳时太激动,一不小心就血崩了。”
“看龙王像!”
随着一声惊呼,只见原本又丑又矬,下雨天都快被雨水冲变形的泥塑龙王,表面寸寸崩裂,而裂开的口子,透着金色的光泽;尤其是龙眼处的裂口,金眼微鼓,看上去就像是真龙半睁开眼睛,那股威严、霸道,混合着天上的乌云雷电,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龙长鳞,龙睁眼,这是扬州龙王显灵了!”有个码头干事歇斯底里的叫起来。
“不,你误会了,其实是我刚给龙王爷涂色,画龙点睛,帅吧,”李达面无表情道。
你这是糊弄鬼呢!所有人在心里狂呼。
“不,五爷,我懂,我懂了,的确是涂色,不可能是龙王显灵,”朱矮子突然一本正经的道,然后又恶狠狠的瞪了其他人一眼,“都听明白了,五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还有那声龙吟,”有脑子不灵光的还在纠结。
“哪有什么龙吟,那都是风声!”
“风声,对,风声,”又一个码头打仔两眼发光的道。
“没错,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五爷啥都没干!”
这些人搞啥飞机呢,李达纳闷的想,我就算干了啥,你们这些肉眼凡胎的也看不到啊,一个个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朱矮子凑到了跟前,低声道:“五爷,郭老大那里,我们不会透一丝风声的,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你才是真正的扬州龙王!”
“呃——”
李达看着这些人狂热的眼神,突然有一种邪教头头布道的感觉,嘴角抽了抽,道:“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下。”
等这些人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后,李达这才吐了口气,某种意义上,朱矮子说的没错。
他现在的确是扬州龙王,或者说,其中一部分。
念头一动,脚下的人影缓缓变了形状,鳞爪、龙角、蛇尾,还有几乎覆盖两根庙柱上的巨大龙爪阴影。
等盘曲的龙影将整座龙王庙覆盖,龙影与龙像结合,恍惚间,李达耳边听到了深沉的呼吸声,以及一股驾驭天气海浪的伟岸巨力。
观神法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差错。
由于对于神话生物的错误判断,最终只有五分之一的龙相,被大号观想出来。
剩下的五分之一,存入了眼前的泥塑龙像中。
最后的五分之三,本来该飞龙升天,落入运河中,结果机缘巧合,在飞升之前,被影妖吞噬。
也就是说,李达大号+龙像+影妖,才是完整的扬州龙王。
“这结果说实话也不坏,只不过影妖为什么能吞噬龙相,那制造影子界的宝物跟神祗有什么联系?”
李达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跟妖魔鬼怪、道家法力都完全不同的力量,会跟龙王这么亲密,难道真的是神物有灵?
不过李达随后就被身体上的变化吸引住了。
‘好浓烈的气血波动,比以前强大了何止十倍,以往只是在呼吸间,由肺部催发龙虎气,一呼一吸,一龙一虎,现在感觉浑身毛孔都在搬运气血,对,就是在搬运,气血像是玻璃珠子一样在血管里滚动,这就是真正拳师的境界么。’
李达五指弯曲如钩,猛的一握,一声气爆也似的炸响,手指只是末端,是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形成的周身一家内劲结构发力。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太祖长拳炼出的独门劲叫缠丝劲了,外六合渗透内劲、强化五脏、开发人体潜能,最终血管和经脉被化开,形成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的内六合,皮肉经络气血筋骨扭拧在一起发劲,这就是缠丝劲的真谛!’
李达简单一个弓步掏拳,身子像弓一样‘崩’的弹出一丈半,拳如箭矢,一拳射在庙柱子上,‘轰’的一声,整座庙都好像晃了一下,庙柱上则多了一道半个拇指深的拳印,周围全是裂痕,滴滴水渍从拳印中流出。
‘果然,借助扬州运河的历史碎片去参悟拳术,化身为河,灭却一切妄思,妄想,感悟战争真义,自身成神,真正的拳术是有历史底蕴的。’
‘拳师已经算是普通人的极限,在种药的帮助下,独门劲力已经开始渐渐超越人体层面,真正意义上向大战层次靠拢。’
别以为古代的战争就不残酷,滚木、擂石、箭雨、巢车、枪阵、马阵、重甲铁骑。
更别提自戚继光以来,鸟铳、火门枪、鸳鸯阵、虎尊炮,火箭枪,已经达到古代战争技艺的巅峰,自皇明中兴以来,更是继承并发扬了这些大战器械。
没有能与这些战争机器对抗的力量,还谈什么改变战争走势。
不然你以为我大清栋梁多尔衮是白死的啊!
李达的面色突然变的有些古怪:‘怎么跟小黄人说的不一样,除了缠丝劲外,我体内似乎还有另一股发力结构,一门拳术,还能打出两股独门劲?’
虽然想不明白,但这毕竟是好事,李达呼了口气,就要往庙外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跑了回来,在龙王像上挖了挖,结果满脸失望。
“搞什么,原来只是泥土颜色变了,还以为是纯金的呢,白期望了,小样,你果然是条假龙。”
……
深夜十分,李达在扬州城外的一片野林中,冥想出了丹灵儿的召唤符文,复杂的蓝色线条在心湖之上勾勒,绘制成一张复杂的图案。
过了约有半炷香时间,水流开始往上窜,渐渐化作了丹灵儿的虚影,先是一喜,然后看向心湖边缘成片的枯萎与惨白,满脸惊愕。
“灵儿见过宗主,宗主怎么受如此重伤,是谁有本事伤了宗主?”
苍老而神秘的声音缓缓响起。
‘本宗那忤逆徒儿,受那崇圣老贼的蛊惑,入了阳司为官,本宗欲清理门户,便与那崇圣老贼大战一场,伤势至今未愈。’
“什么,师兄他居然背叛了我上清宗,怪不得他没有与竹药翁一同离开,怪不得我们最近查到师兄他在阳司有活动的迹象。”
李达听到这里,暗道一声惊险,差点就暴露了。
自打打定主意在各方势力周旋后,自己的好几个身份就必须进行切割,比如说,加入阳司的李达本人和上清宗主。
不然不好向寻龙社的人解释。
其实我是在玩谍中谍中谍?
别逗了,我上清宗好歹也是道家唯二的大教派,虽然现在差不多凉了,但一个上清宗主的得意门生,去做奸细的活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奸细,我们寻龙社在朝廷里有的是啊。
还是说,您这是想要招安?
“没想到师兄竟然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亏我们的人还拼了性命去救他。”
丹灵儿倒是没有怀疑,反倒是义愤填膺,满脸杀气。
“咳咳,本宗的逆徒,本宗自会亲手处理,”李达心虚道。
“本宗已经下决心出山,日后每月月旬、月末,你我各联系一次,寻龙社若有麻烦,本宗亦会出手。”
“可是宗主您这伤势——”丹灵儿关切的道。
“不碍事的。”
心湖中忽然大浪蒸腾,无数水滴凝成一座巨大的龙形神祗,将手一抄,便将丹灵儿握在手中,这位道家少女顿时感受到‘宗主’那庞大如江河汪洋的力量,再度坚信不疑。
“总算又忽悠过去了。”
李达切断小号,大号上线,微松了口气。
观神法的最高境界‘观大神’其实是个特鸡肋的技能,达到这层境界,的确能将天地感应扩大十倍,但是这样以来,天地频率便不在你的掌握中,用白云观前辈的话说,除了人前显圣,这一招没别的用处。
好在对方阴神状态下,只要装逼一波就足够了。
他已经想好了,李达本体在阳司中努力修行,借助朝廷资源强化拳术道术,上清宗主则找机会打入寻龙社内部,一正一反,相互刷经验。
李达未来在阳司中的敌人,就是他这宗主大人的投名状。
第九十四章 硬出头上生死擂
领导的工作内容,是开会。
大佬的工作内容,是江湖谈判。
大佬是很忙的,第二天一大早,李达就被郭通派人召了过去,漕帮人要开江湖大会了。
确切的说,是在漕运总督的指派下,江浙地区码头大爷的一次聚会。
李达登上了总码头上的大型漕船,七个码头话事人全数集齐,除此之外,还看到了很多张熟悉面孔,断指刘、黑心蚊、周百户、刑爷、炮仗叔,这些人看见自己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断指刘尴尬的笑了笑,过来拍拍李达肩膀,有些歉意道:“别怪老哥哥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当初光是救郭爷,就用光了我们的精力。”
“我这不活着回来了么,”李达不咸不淡道。
断指刘‘唉’了一声,表情很是尴尬,想了想,道:“不管怎样,哥哥我欠你一条性命,日后肯定找机会还上。”
礼堂的周百户热情的过来打了个招呼,这位运粮百户大约是知道了李达的身份,眼巴巴的上来套近乎。
他这个运粮百户品秩上看起来很高,正六品,跟县令差不多,但其实没多大权力,加上个‘运粮’,也就相当于官府的联络人身份,没有郭通的话,一个漕户都调不动。
而李达这个准镇魔校尉虽然才九品,但衙门性质特殊,连扬州知府都管不了,两两相比,高下立分。
除此之外,炮仗叔趁着别人不注意,突然低声道:“大嫂问你回来了这么多天,为什么没去找她。”
李达表情露出一丝诧异,搞了半天,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老东西居然也是大嫂的人。
“呃,我这不忙嘛。”
“良嫂说了,你要是再不去见她,她可就不理你了。”
语罢,还给了个暧昧的老眼。
我擦,我和大嫂是清白的,除了是她鬼儿子的爹外,我连她小手都没碰过。
充其量只是见过她的赤身裸体而已。
李达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大嫂这么急着要见他,难道是想搞事?
在漕船出江之前,郭通露了一次面,左右手分别是罗法少爷和杜五,二人都深深看了他一眼,前者怨毒,后者则是阴沉。
李达给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杜家武馆的那口刀,是时候拿回来了。
郭通带来了两个消息,都不算好,一个,奉漕运总督命,江浙两地的漕帮要抽调人手,修堤填河,估计要征调五万人左右。
二个,正是由于这雨水恐怖的天气,通过漕运走私的大量货物搁浅,商人们天天登门哭穷,漕帮做为渠道商责无旁贷,各地大佬要去碰个头,商量个折子。
“去哪儿?”李达抽个空子问。
“淮安府。”
看来这次江湖谈判很重要啊,漕运总督府不就驻在淮安么,还有淮河这条大江,在这天气下估计也要泛滥了,恩,还有洪泽湖,那也是个大码头啊,当初的漕帮十三令箭之一,苏杭淮扬,运河四城,哦,对了,项羽老家也在那附近吧。
李达由于身份尴尬,没人搭理,他也不在意,一个人葛优躺般的坐在甲板上,江上风浪很大,但巧合的是没有一点浪花冲到他的附近,让本来想看他笑话的人大为失望。
“李五爷。”
李达眼睛睁开一道缝,嘿然一笑:“原来是杜馆主。”
杜五森冷的一笑,“五爷你知不知道,这管事五爷的职位,若不是你,本来该是给我的。”
李达眼神闪了闪,他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当初开洪门香堂时,这老小子如此暴怒,原来不仅因为他徒弟的事。
“那杜馆主知不知道,你家武馆兵器架子上,有一口杀过人的战刀,那本来也是我的东西。”
到了这时,李达也懒的虚以委蛇,就算对方不找上来,他也要踢上门去。
“管事五爷的位子,我不让位,你不能抢,但是那口刀是你抢来的,你得还给我。”
杜五眼中冷光闪烁,“五爷好大的口气。”
话音一落,杜五猝然发动,脚跟一搕,发出像铁蚕豆一样炸响,脚掌比手掌还灵活,黑影一闪,戳向李达腰际。
这一招在杜门拳中叫七星锥,武行的说法是踢灯,脚跟发劲,戳向人腰际肾俞穴,因肾脏旧称命门之火,故曰‘灯’,其实还有一个蹬踏劲的意思,阴毒的很。
李达眼一眯,闪电般的出爪,五指虚捏如炮,一下子抓住对方脚尖,一声炸响,‘高挂马’猛的一掀,就像是骑兵挑人尸,一把这百来斤的身体掀的往空中一转,左手抄起椅背就是一抡。
‘啪嗒’一声,木屑纷飞,杜五砸落在地,本来还能脚掌落地,恰好这时来了个大浪头,猛的一撞船身,杜五脚下再次失去平衡,‘轱辘’也似了转了七八圈,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这武馆馆主的面子。
“怎么回事,”郭通推开船门,一脸怒气,不过他的眼神中,掩饰不了一丝惊讶。
李达哈哈一笑:“杜馆主教我拳呢,是不是啊,杜馆主?”
杜五看上去很是狼狈,脸上青一块肿一块,有根木签子还挂在脸皮上,血丝聚成水滴,落在地面上,虽然只有皮外伤,但是这脸面简直就要丢到江里了。
被人一巴掌掀翻在地,做为武馆馆主,还有什么比这还丢人的。
“太祖长拳的缠丝劲,拳师!”
杜五这一句话宛如平地一声雷,砸的船上人无不张开了嘴。
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从巷战、械斗,甚至说是靠人命爬上来的打家,经验何其丰富,自然也知道,要想成为拳师有多难。
可以这么说,扬州七个码头,合起来三四百个专职打家,十几年你争我夺,最终突破到拳师的也就三五之数。
拳师,已经可以开宗立馆,脱离江湖人的层面,达到另一个层次,武行人。
李达碰上的马褂男、斗笠男,严格意义上,都只能算是准拳师。
而太祖长拳做为七大拳系中洪拳拳系,论起武行地位来说,是要盖过普通拳师一筹的。
他才练拳多久?
半年,一年。
尤其是郭通的几个亲信,更是止不住的惊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们可以说是看着李达一步一个脚印,从码头最底层的漕丁,文书、庵堂弟子、管事五爷,到了现在一飞冲天,阳司的镇魔校尉,已经隐隐与他们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杜五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人,眼角抽搐,眼珠里血丝都要爆出来了,一字一句道:“来,再打过!”
武馆馆主,性命可以丢,招牌不能丢,招牌丢了,哪怕苟且偷生,同一拳门的都要来清理门户。
这是武行人的活法。
“老五,够了,这是什么地方,”郭通死死按住对方肩膀,表情严肃,说来他自己都不信,他居然有些担心,这种状态下,杜五会输。
杜五这一次没听郭通的话,沙哑道:“你输了,将管事五爷的位子交出来。”
“我跟你徒弟说过,硬出头上生死擂,你输了,我不仅要要回我的刀,还要你的命,”李达毫不退让,“要打就上生死擂!”
郭通想说些什么,结果却被杜五拉住,深吸一口气,“郭爷,这口气不出,我心不平,拳难进。”
郭通再无话说。
拳术到了拳师的境界,已经触及心灵上的变化,心灵上有破绽,拳术就会褪化。
“等到了淮安,我来安排。”
郭通落下这一句话,掉头就走;从始到终,没看一眼李达。
李达看向众人面色各异的表情,嘿然一笑:“大佬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因为你们背后没有大嫂,他在心里补充了句。
第九十五章 河道改 打法成
扬州离淮安不算太远,一个在苏中,一个在苏北,当然,按照古代的说法,都是江南核心膏腴之地。
等进了淮安府后,气氛便不对了,城里酒楼食棚里,到处都是短打精壮的汉子。
本地人一边和这些江湖人保持距离,一边忧心忡忡的讨论着淮水的上涨,据说水势已经冲到了荆山峡附近,淹死了好几十号治水官兵。
荆山峡可是淮河入平原后的第二个峡口,一旦天险守不住,洪水冲破峡谷,浩荡的水势撞上洪泽湖,就有可能改河道;如果发生那种情况,别说淮安,附近十几座城都要淹没,做为江南粮仓的江淮之地甚至可能发生欠收,到了那时,千里饥荒,万里水灾,这种情况历史上发生过一次,上古大禹时期的天洪!
“我听外地的朋友讲,捍海堰、江南海堰、钱塘江堤都有不同程度的塌陷,也不知抢不抢的过来。”
“估计危险,河水又涨了半寸,洪泽湖上鱼虾成群的往外冒,这可不是好兆头。”一个漕丁唉声叹气道,他才从湖岸上下来。
“小生看过河图洛志,淮河的溃堤,是黄河多年的侵蚀影响,宋、金时期曾发生过数次,黄河千千万万斤泥沙卷入,导致淮水下游泥沙堆积,洪泽湖便是这么来的,”一个读书人忧心忡忡。
“书呆子,当年水灾情况如何?”
“明昌五年,黄河在金陵阳武故堤决口,吞没封丘县城,向东南奔泻,到寿张冲入梁山泊,又分为两派,北派由北清河入海,南派由泗水入淮,侵夺了淮阳以下淮河的河道,此时起,黄河北流完全断绝,山东、河北、河南百姓死伤数十万计。”
“嘶~~”
所有人倒吸了口冷气。
“史书向来是春秋笔法,依小生看来,数十万计之后,怕是还要加上一个零,”读书人冷不丁的道。
所有人的沉默了,沉默许久,有人才干涩道:“那我是不是要早做搬家的准备了。”
“没有那么糟糕,史书上记载,当年那场天灾,多数原因却是人祸,若是朝廷治水得当,不会发生这种惨事。”
“况且让小生不解的是,历来天灾,必有征兆,河堤决口数年,积重难返,这才酿成大祸,如今洛水、黄河、汴河、泗水、淮河都没什么大的水患,区区数月,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般模样。”读书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
郭通带着几个打家,一脸阴沉的从漕运总督府赶回了官府安排的驿站,将蓑衣一甩,砸在地面,心情黑的跟昏沉的天气一样。
“没谈好?”黑心蚊问。
“哼,差点没在总督府上摆场子。”
周百户苦笑一声,解释道:“说来说去,无非钱和人,五万人,上头说来轻松,怎么摊派,摊派到谁头上,谁多谁少,都是一屁股滥帐,漕行即成,米粮自领,也就是说,这人我们要出,银钱我们也要出,更别提修堤这种性命买卖,安家费又是一大笔银子。”
“不然你以为那些官老爷有多好心,将这么个肥差事交给我们这些苦哈哈,无非是出事有人顶缸,背后收银子的时候倒是一点不手软。”
郭通脸色迟迟不见好转,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不敢怎么说,河期到来之前,五万人份额必会分好,他漕帮洪门的身份,摊派的份额绝对不会多。
他心情不好,完全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漕帮的几个大码头,对自己的态度,没想象中的好。
扬州龙王不算个什么,他真正的野心,可是成为漕帮龙王!
可惜,小漕口、小码头,运河以北的漕帮分舵,对自己态度都很恭顺,唯独越往南边,那几位龙王就不是那么‘听话’。
“苏杭江淮?”做为亲信,黑心蚊自然知道郭通的野心,试探性的问。
“苏州龙王和杭州龙王好歹出面了,态度敷衍,那也是态度,淮安那一位倒好,都到了这位的地盘,却连脸都不露,甚至传了个口信,让郭哥好自为之,”有人愤愤不平道。
“听说那一位是总督大人的子侄辈?”
“怕个甚,打不了在江上面打一场,扬州打将何时怕过淮安的崽子。”
“能靠刀子解决的,郭爷还会那么头疼吗,那可是块硬骨头,总督帐下的卫所漕军就驻这里,对方手下的人,听说都是从军营里挖来的正役,惯于杀人见血的老卒子。”
郭通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争论,摸了摸眼角,突然道:“罗法那小子呢?”
“晌午就出去了,跟着他的人被他甩掉了。”
“郭爷,真的要跟这小子合作吗,你不知道,这小子邪性的很,他救上来的兄弟们,一个个的跟庙里的老和尚似的,成天拜什么老母,偏偏其它行为又正常的很,看着让人害怕。”
“我也不喜欢这个人,”黑心蚊阴着脸道。
郭通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吐了口气,道:“放心,这小子在利用老子,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只要得到罗祖爷落在漕帮的第一份‘通漕海底’,我就有把握请动‘汉留’的人,到了那时,顺昌逆亡,看谁敢挡我!”
“不谈这个了,老五还在练拳吧,去看看他打的怎么样。”
淮安府的驿站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能住的,哪怕他是扬州龙王也一样,但如今江南水祸在即,正值用人之际,事急自然可以从权。
杜五三十岁出头,到了这个年纪,正是该搏名望,搏权势的关口,不过他十五岁离家混江湖,年轻时不知深浅,好勇斗狠受了些暗伤,瘀血堵住了经络,拳术上的出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哪怕他是杜家天赋最出众的私生子也一样,武行世家的子弟,不到二十岁不给出门,就怕四个字,不知轻重。
拳术要打,更要养。
他体格不壮,五官乍一眼看上去柔和,但看久了总觉得有股怨愤戾气,换一种说法,这种人好玩命。
跟他练拳的有七个壮汉,都是扬州码头上打架最狠、体型最壮,出了名的剽悍。
其中两个暴起,一人手指洒沙,发手爪喉,一人横钉腿踩脚踝,一前一后,动手凌厉凶狠,一看就是惯于街头斗殴厮打的。
杜五双眼紧闭,耳朵微动,脚踝一弹,脚跟撞上了对方脚尖,同时双手闪电般弹出,绞住对方肩根一绊,看似轻轻一拍,对方整个身子就挂了出去。
这一招是杜门拳的八卦打,把人体分八卦,借人体打人体,练到高深处,八卦一晃,就能逼的人气血暴乱,体内经脉断裂,直接能废人。
又是两位壮汉冲来,手上还提着两口尖锥,化作两道寒星,从要害处刺了过来。
这种类似峨眉刺的武器是船拳的器械,漕丁的打家,十有九学过船拳,因为这种稳下盘的短打是最适合舟船械斗的本事,创拳人不知是谁,不过据说是历代水师练兵刺杀之法杂糅而得,凶悍狠辣,而这两人打之前得了嘱咐,下手半点不留情面。
杜五面色微微一凝,手搏和械斗是两码事,拳师炼出独门劲,劲力喷勃,能打的人筋断骨折,但是刀械同样能做到这一点,能称的上械斗的,那都能做到器械如指臂使,想要空手夺白刃,除非二者相差不只一个层次。
虽然压力大增,但是杜五依旧没有睁眼,身子以极小幅度摆动着,任由刀光在皮肉附近刺来闪去,偶尔肩膀一晃,脚盘一震,就有一个人飞了出去。
“这是化门拳的弹板术?”黑心蚊不确定的道。
以骨骼为板,筋肉为弦,打出独有的内家震劲,这是一种著名的发劲手段。
郭通点了点头,“四川四大家、四小家合起来是一个拳系,他们的联系比我们想象的要紧,交换拳谱是常有的事。”
“想来也是瘦虎传给他军营的折钢手后,他才将拳系的两种拳术融会贯通,这个年龄,有这种进步,很难得了。”
或许是对手真的给他带来了一丝压力,黑心蚊暗道。
其中一个壮汉抽了个空子,拳头猛的印在了背部,一声巨大的闷响,打的杜五脚跟离地。
然而就在这时,这位杜家武馆的馆主尾椎骨一颤,四肢一缩,背部像沙包一样鼓起,那壮汉手腕‘喀嚓’一声裂开了。
趁此机会,杜五双手如剪,躯干四肢小臂如蛇一半旋绕,一连串的‘崩响’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
然后杜五收手,睁开双眼,长吸一口气,豆粒大的汗珠一下子从毛孔中钻了出来,好似有一股气流从体内溢出。
就连黑心蚊都睁大了眼睛,只见四根尖锥或断或弯,像是被打铁的槌子砸过一样。
“杜门拳的四肢打法与折钢劲,一刚一柔,两种独门劲,你居然融合成杀招打法了!”郭通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深沉的道:“你到底还是练了,杜家的呼吸法。”
杜五面无表情,“我逃了小半辈子,就是想摆脱杜家私生子的身份,我娘因为给我偷了这半本呼吸法被活活打死,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
“那小子只是个引子,关键是我不想再逃了,只要我把杜家武馆的场子给撑起来,我徒弟就能再进一步,到了那时,我徒弟会替我回去兴师问罪,杜家拳正不正宗,不是血脉上的,而在拳头上!”
懂行的人都知道,用呼吸法强压暗伤,就算赢了,他也活不了几年了。
郭通吐了口气,杜五这一场,是下了必死之志。
第九十六章 我姓项,项羽的项
淮安府地处淮河与运河之交,为江淮重镇,下辖九州二县,漕运总督驻节之地,兼巡抚江淮,节制四府三州,这个时期的淮安,是江南一等一的富饶之地。
淮河沿岸驻着上万的漕军,靠着洪泽湖一段,同样驻着一支卫所兵马。
二者之间,有一座军镇。
“有钱人多的地方,武行人便要来插旗子,地下更是江湖,私盐、娼馆、赌场、马场、高利贷、会堂、水面贼、悍匪,三教九流,情况比扬州更复杂。”断指刘在前领路,边走边道。
“就在漕运总督的眼皮底下?”李达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寨中混乱而富有生机的场面,在大水泛滥之际,显出一种畸形的繁荣。
“这里的收的税,是总督养兵的本钱,这里放贷的靠山,是军营里的兵头子,你说他管不管?”
断指刘猛的推开抱着婴儿凑上来行乞的老婆子,恶狠狠的骂道:“滚!”
老婆子怨毒的看了二人一眼,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几句,一掐婴儿屁股,在哭嚎声中,往另一边凑去了。
“这是接鬼婆,是打着接生婆的名义,把人孩子偷出来的人贩子。”
李达皱了皱眉,再看过去,老婆子已经混在人群中消失了。
“不过在这里,你只要把木杨城的招牌亮出来,少有不长眼的会找麻烦。”
洪门的旗号这么管用么。
断指刘钻进一间小门,逼仄的单间里,摆了十几张麻雀台子,闹腾的很。
“丑相公!”
“水师佛!”
“唉,我就是个糖壳儿。”
李达瞄了一眼,就见唉声叹气的那位,甩了张二六牌,身前筹码立马少了一半。
“别看了,这次带你来上坚场的。”
“断指你过来赌两把?”一个喝的醉眼惺忪的老乞丐问。
“九爷,我看人比拳头。”
李达注意到,老乞丐的一对手臂不仅粗大,拳面上还有深厚的刀痕。
九爷打了个酒嗝,铁支架掀起了布帘,嘈杂声扑面而来。
里面是足球场大的一个场子,摆了七座擂台,有四个擂台是正比着的,擂台外围了一大圈人,或坐或站,吐沫星子随着尖叫声喷出来,一条胳膊带着热腾腾的血沫,就从擂台上甩下来,正好砸在赌拳人的脑袋上。
场面一静,然后,更加沸腾起来。
“你和老五过几天,便要在那里来一场,”断指刘抢来两把椅子,一人一把,然后指着七座擂台上中间最大的那一座。
“我运粮时来过好几次,都没碰上拳师的硬场子,没想到最后是自己人上台自相残杀。”断指刘语气复杂。
“为什么带我来?”
“熟悉熟悉环境,不然你突然被带到这里,打拳时情绪会被气氛干扰。”
李达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里的气氛就像是上一世的酒吧,除了没有霓虹灯外,气氛相当火爆,要是没有提前准备,骤然来到这里,混乱的环境、噪杂的场面、浑浊的空气,还有生死搏杀的紧张,一身拳术能发挥出几成还真不好说。
李达嘿然一笑:“老刘,你这是在帮我咯?”
断指刘面无表情:“老子谁也不帮,自家人打自家人,讲究一个公平。”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人很矫情?”
“滚蛋!”
李达不再调戏对方,他知道断指刘现在心理矛盾的很,一方面自己对他有性命之恩,另一方面,自己的老兄弟又要与这一位分生死。
他缓缓闭上眼睛,刺人耳膜的声响越来越小,渐渐的,自己好像化作了一条大江,在这条江上,有枕戈待旦的吴越甲士,也有劈土挖江的人潮,更有日夜不停运转的漕船米粮,那是整个王朝的生命线。
断指刘多虑了,拳法入神,心灵境界便会遁入虚空之中,他不知道别人的拳神是怎样的,但他浑身的气血在龙虎气的催发下,像是大江一样奔流不息,精神作用于肉体,肉体又反馈到精神,他感觉自己已经化身一条镇九州的水龙,外界的联系早已被他切断掉。
明暗的光线下,影子长出鳞爪手足,忽然做咆哮状,好似在愤怒,好似在——忌惮?
附近的阴影,突然变成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李达猛的睁眼,看向淮水的方向,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刚刚那在特殊的境界中,他居然感受到了一种恐怖到极点的愤怒情绪。
那种能天翻地覆,掀翻五湖四海的巨大意志,似乎在酝酿,似乎要挣脱。
这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他只在崇圣真君身上感受到一丝半点,而从量的层面上,还在真君之上。
‘什么个怪物,居然比运河里的亡魂厉魄还要恐怖,我居然从龙王的身上,感受到一丝畏惧。’
李达眼神直勾勾的看向某一处,让这个方向的一伙人误会了,那领头的胖子一身横肉,凶悍的脸上长着三颗痣,光着上半身,腰上缠着两口牛角尖刀,猩红的小眼闪烁着凶狠光泽,在他四周的人都很凶悍,比起漕帮打家还要多上一股无法无天的气质。
“别瞎看,别挑事!”
断指刘感觉到不对,连忙挡住李达的视线,手指先是做了个漕帮的点香手势,然后比划了洪门的‘三把半香’,那匪汉子见状,皱了皱眉,重又坐了下来。
“淮河两道,四种人惹不得,乞丐、海盗、悍匪、水狗子,”断指刘顿了顿,“我们是水狗子,那伙人是悍匪。”
“你认识他们?”李达问。
“领头的叫刘黑首,是个积年老匪,手下十几场人命案子,水底鬼跟他们吃过酒,帮他们销过赃,他的刀子,斩过拳师的脖子。”
李达瞥了一眼,那胖子浑身汗臭油光,唯独那一对手细长白皙,好一对美人手,李达没见过比它更好看的五姑娘了。
“呵,真浪费。”
他转过了头,转向了还在打的擂台中,唯一斗械的。
相比于拳师打擂,械斗更血腥极端,往往一招之内决定生死,最迟不过三招。
不大的擂台上,一个带着恶鬼面具的人,身子高挑瘦长,双手背在身后,手持一口匕首,绕着擂台转着;而他的对手,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身材矮小精干,偏生双手奇长,手持奇门兵器刺猬爪。
此械形状是一口手臂长、拇指宽的铜剑,后部由一根长把连接,剑身的后端两侧各有六把钢钩;此人时而握剑柄做刺击状,时而握着长把,像甩鞭一般。
械斗二人互相打量着,谁也没有冒失强攻,械斗见肉便分生死,这不是西瓜刀互砍,入肉便要入骨头,贴骨一挑,筋一断,人就废了。
场面上冷静如水,场下热情如火,喊着两人名头的此起彼伏。
“虎鱼仔!虎鱼仔!虎鱼仔!”
“狱!狱!狱!”
“我想起来,虎鱼仔是广东那边的红巾海贼,自从被广州水师剿灭后,就来岸上讨生活,他练的是象形拳中的鱼法,据说在海里比鱼游的还快。”
“另一位呢?”
断指刘皱眉想了想,迟疑道:“没听过对方的名号,倒是听说人过,这里出了个打十九场生死擂还没死的凶人。”
狱突然动了,一个蹬腿大跨步,两条大长腿像虎剪一样张开,双手握柄,从上而下划过一道弧线,寒光闪耀,直锥对方脑门。
虎鱼仔脚步向前一提,上半身软如无骨般,怪异的一扭,像是瑜伽般转了半圈,右手穿过胳膊窝,面贴面,剑尖却如附骨之疽,戳向对方脑后。
鱼法——上步偏身上翅(插)。
狱凶光一闪,恶鬼一样的面具直在虎鱼仔眼前放大,头槌‘砰’的一声,同时手指灵巧一晃,匕尖倒转,在剑尖戳入头皮之前,两两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虎鱼仔被锤的往后一仰,酸麻剧痛一股脑的涌上来,鼻尖更是温温热热的落了一片,但凶残的咧嘴,左手忽然抓住棍把,游臂转手,臂膀像活鱼一甩,六把钢钩卷成高速旋转的钢铁漩涡,撞向腰际。
然而就在瞬间,一条手臂以比鱼法更快的速度插入漩涡,像是活蛇,又像是猛鬼的舌头,寒光一闪,两道身影交错而过,一颗脑袋飞起,表情带着一丝茫然,一丝恐惧。
血水洒了一地。
这就是械斗,
残酷的美学,
眨眼之间分生死。
李达深吸了口气,与断指刘互视一眼,脖子后面都有些发凉。
“蛇形的卷蛇术。”
“牛形的牛卷草。”
这一招,两人头一次分不清答案,只听得‘狱’‘狱’‘狱’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狱施施然的走下擂台,械斗纪录提升到二十。
而虎鱼仔这个海盗的尸体同样被拖了下去,拉出一条长的血路。
另一座小门后,隐隐有贪婪的狗叫声传来。
生前再凶悍,死了都要喂狗,这就是生死擂。
又看了一场械斗,两场打拳后,断指刘给了个眼色,二人就要离开。
恶鬼面具挡住了二人,确切的说,李达。
狱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女人脸,颧骨微高,眼角如钩,厌世脸。
“我姓项,项羽的项。”
李达咽了口吐沫,“我姓李,李嘉诚的李。”
项大姐扬眉,“我是淮河漕帮的龙王。”
“我是扬州漕帮的管事五爷。”
她指了指李达腰间的腰牌,“我也是镇魔校尉。”
李达长出了口气,总算没被对方的女王气势彻底压倒,总算有一个身份能跟对方平起平坐了。
“我五品,你几品?”
“……”
第九十七章 大富大贵天成就
牧民官分好多种。
治下百姓不足百数,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县县令,他可以说是牧民官。
掌管五州、十九县,覆盖整个京兆地区,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跟九门提督府、御史台是一个级别的顺天府府尹,他也可以说牧民官。
前者最低可以是九品,而后者,最少也是正三品加银印。
当然,李达和项狱大姐的差距没那么大,从九到五,五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对了,阳司的镇魔校尉,最高是四品,最低就是李达这一层。
从出道到巅峰,也就这么个差距。
断指刘被李达轰走了,就算是九品的镇魔校尉,那也是个官儿,大官和不怎么大的官讨论国家大事,是你等草民能参与的吗?
忒没眼力劲儿!
“原来项大姐你就是淮河龙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论职位,你得叫我大人。”
“叫大人多见外,我们漕帮帮规第一条,外丁坐漕船,入门即是兄弟姐妹,狱姐年龄稍长,叫姐更合适一点。”
项狱瞥了他一眼,道:“我倒是没想到,新上任的镇魔校尉,居然是个油嘴滑舌的人,更没想到,你居然才九品。”
“咳咳,莫欺少年穷,三千越甲可吞吴,小弟虽然现在官不大,但是有一颗想上进的心。”
李达看向项大姐,莫名的想到大嫂。
不,严格意义上,这两位完全不同的。
看到大嫂,你就能想到饺子。
看到大姐,你想都不敢想。
而且狱姐的模样虽然英气,但不能算美,有点像是西方人审美观下的东方维密模特,五官比较硬朗,不符合如今的审美观,但身材绝对是超模水准的,恩,除了胸。
但老话说的好,有腿就够了,要啥自行车,真的,要啥自行车!
李达干咳了一声,又问道:“不知狱姐在地支排名第几?”
“我不是地支的人,也从不跟外人一起行动。”
“原来大姐你是个独行客,佩服佩服。”
一开始,李达天真的以为阳司就天干地支两路人马,后来一想不对,十天干、十二地支,加起来才二十二个,连扬州城里的捕快数目都比不上,怎么镇压天下的妖魔鬼怪。
后来他加入阳司才知道,天干地支只是直属于崇圣真君座下的镇魔校尉和捉妖长吏,其它的祭天法师座下,也有他们的直属手下,而没有隶属,也没有搭档的,便是独行客。
而这些独行客,一般实力都很强。
一路无话,而且说实话,李达也不知道目的地去哪儿,对方总有一股凌厉的气场,让人不敢随便皮,这种气势他在郭通身上也感受过,通俗的说,大佬风范。
两人出了这座军镇,一路往西,走上数里路,便已经算是荒郊野外,李达的布靴子踩在泥地上,落下一层脚印,眉头皱了皱,这说明江水泛滥已经有了前兆。
他又看向狱姐,对方的脚下倒是没有脚印,而且鞋底干净,这说明对方不仅修炼的是清灵的拳术,而且练到了一个极高深的境界;因为在印象中,只有心意拳系的趟泥步才能做到搬弄气血、改变身体重心,而对方行走间并没有这种拳架子的影子,只能说明对方的层次更高。
‘或许这位御姐,已经到了大拳师的层次也说不定,’李达暗想。
等走到一条小河前,项狱弯下腰,露出黑蛇般的身段,伸出手舀出一手掌的水来,淡淡道:“看到了么。”
李达看向对方手掌,水色浑浊,沉下来之后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泥沙,皱眉道:“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
郭狱指着视线尽头的一片银白色,“那就是洪泽湖,往年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水位。”
又指着洪泽湖的上游,那两个小黑点中间的部位,“荆山和涂山中间的就是荆山峡,这是第二个峡口,事实上,第一个峡口已经抢不过来,被淹掉了,你应该也知道,一旦洪水泛滥,从江里会钻出许多赃东西。”
李达点了点头。
“天灾之后便是人祸,有些妖妖道道的,最喜欢受摄这些鬼玩意祭炼妖法,我查出一些迹象,他们有些人已经来了,并开始借助水势,在两岸修炼鬼术邪法。”
李达听了十分羡慕,他也想修炼啊,这些江堤的鬼类虽然比不上大嫂的鬼儿子,但在自己改良版的高邮民间法术下,也是可以养成蛋的。
这对于他这种邪教头头来说,可是百年难遇的机缘。
“几位天师已经下令,调派江浙地区的镇魔校尉和捉鬼长吏,要对这些妖道围剿,宁杀错,毋放过!”
狱姐语气好似千载寒冰,李达又想到对方切人头如切西瓜的场面,顿时打了个寒颤,果然机缘这种事,还是交给那些普通弟子吧,像他这种一教之主,还是该靠一身浑厚的道行硬怼。
“到了那时,我需要一个临时帮手。”
李达摸了摸下巴,心想这不会是因为自己皮囊好、长的帅;狱姐口中的帮手,也绝不是战术层面上的帮手,而是负责四处插眼、望风放信、收集消息、打扫战场、关键时刻喊666的角色,简称跑腿儿。
“为什么是我?”
“你是新人,在司里没什么利害牵扯,很干净,我很放心,你是九品校尉,我也很放心。”
简单来说,就是没什么威胁性的弱鸡呗,李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我有什么好处?”
项狱用冷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个新来的真是蠢,自己一个五品镇魔校尉和他一个九品新人合作,这还用说什么好处,她不知道拒绝多少同司人的邀请,这其中还包括一个开坛法师的招揽。
“你似乎还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你知道现在司里有多少校尉惦记着你这个位子,以你的本事,你以为你守的住?”
李达先是一惊,然后心思一转就明白了,自己这九品菜鸟守扬州这座油水十足的大城,眼红是应该的,要知道上一个镇守扬州的镇魔校尉,可是地支第二号丑,虽然不知道对方对付妖魔的手段怎样,但单是拳术境界,那也是大拳师级别的猛人!
只是——那又怎样!
“亲姐弟,明算账,没好处的事不干。”李达翻了个白眼道。
别的不说,至少在扬州,是龙都得给我盘着,哦对了,我就是那条龙。
项狱气极而笑,她都不知该说对方是胆大包天还是脑子缺根弦;这年头,莫名其妙死的阳司人还少了么。
但她心念一转,这种人不正是她想要的么,既然蠢的自信,那么真到了危险关头,那也是个不错的替死鬼,便压住不耐,道:“你要什么好处?”
只要对方有一点狮子大开口,他不介意先把对方沉江,淮河龙王可有着漕帮龙王中最恶的脾气。
李达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人情,若是哪一天小弟我有事,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还望狱姐秉着同司同帮之谊,帮衬一把。”
项狱冷冰冰的看着他,直看到李达自己的都心虚了,才掉头便走,并头也不回的道:“仅此一次。”
李达长吐了口气,这位御姐给他的压力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难道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
地狱空荡荡,我姐在人间。
……
断指刘虽然很想报答李达的救命之恩,但他毕竟是郭通的老兄弟,只在心里犹豫了一小会儿,便把淮河龙王与李达偶然碰面的事吐露出来。
重点是李达和对方同为镇魔校尉。
郭通一干人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不在的时候,漕帮各地的分堂堂主把规矩讲好了。”
“什么规矩能让大家都满意,今年的修堤可是玩命活儿。”断指刘吃了一惊。
“老规矩,抽生死签,赢家说了算。”
生死签的规矩很简单,生签赢,死签输,但是输家有一个翻盘的机会,派人出来打生死擂,用拳头转运道。
“你们是想——”断指刘刹那间明白了,面色变的很难看。
“郭哥自然不能亲自上阵,我们这里最能打的,不就是那位年纪轻轻就搏上位的管事五爷嘛,”黑心蚊阴阴的笑道。
“等生死签抽完,正好,我们扬州漕帮处理家务事。”
“年轻人爱出风头,这一次我们就让他大富大贵天成就!”
第九十八章 太祖长拳对轰
不过一夜的功夫,李达果然被带到了擂台上。
大佬有命,不得不从,这是规矩。
就好比郭通为什么没突然找一伙儿打家直接把他砍死。
这也是因为规矩。
不守江湖规矩的人,大多已经死了。
都说大佬难当,其实最难当的是小弟,因为你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大佬拿来卖命,并美名其曰,给你出头的机会。
李达站在拳场子上,脚掌往下踏了踏,染血的厚木板子上发出几声闷响。
板子与板子间,有一层晒干了的白浆。
行场过步,在自己的半场绕了一圈,放眼望去尽是人影,漕帮的招牌还是很管用的,今日的拳场被整个包了下来,深吸了口气,一种宰猪场的浓重腥气味道。
台子下面,漕帮江浙一带几十个堂主或坐或站,背后各有三五马仔,气势压的场面上安静无声。
“郭龙王好大的口气,本来你洪门堂主的身份,总督大人就已经给你减了三成,你张嘴就只出一成,摆个后生仔挂在台子上,怎么,看不起我们啊?”
青斑男人裂开了嘴,露出一嘴槟榔嚼多了的黄牙,一口带着闽音的官话儿,独眼凶光四射,他背后的马仔更凶悍,人手一支鸟铳。
“胥爷误会了,自家兄弟想出头,我总得给他一个机会。”
郭通哈哈大笑,眼神闪烁着一股更加强势的气魄。
漕运终点是京师重地,往下看,所有河段在地图上呈一个‘之’字状,上下码头几百个,论起强弱来有一个很明显的趋势,那就是两头强,中间弱。
这其实很好理解,越往上越接近皇城,历年来,指望着拳术搏富贵的人都奔着向上赶,更别提还有一个北方拳流汇聚之地的津门。
而越往下,则越接近于赋税源头的江南,粮食多,油水更多,当年漕帮十二令箭有七个舵口立在江南,漕运四都所在的四大龙王更是一个不落。
再往下,虽然已经不再是漕运的核心,但是靠近的沿海的地方,海盗猖獗、拳门林立、更别提还有七大拳系中,大福寺拳系的发源地。
在这里做漕运,送粮只是附带,说不定这码头的管事人就是洗白上岸的海盗。
看着大半人高的黑亮火铳,就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
“不要浪费时间了,抽签吧,既然郭通你要减九成,那就要抽九次,交牌子吧,”老乞丐老眼扫了一圈,道。
大多数码头或是漕口只有官府作保的‘通漕文书’,能拿出令牌的,只有四大龙王在内的六张牌子。
那牌子纯黑色,像是箭一样,两侧有齿状合口,像是某块罗盘的拼图。
“传说只要聚齐十三支令牌,就能得到当年国姓爷赐下的第一份通漕皇旨,还有罗祖爷的十六招过河搬神法,啧啧。”有人怪笑道,不怀好意的看向四大龙王。
罗法看到了这六张铜质令牌,眼神中充斥着贪婪,而在他的身边,一个侏儒低声道:“安庆道友会的过河法已经失了大半,你可是答应我,事成之后,将仙术借我一看。”
“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但单凭我们几个,还远远做不到,得去找那几个老东西……”
李达眯起了眼,看着竹筒里的生死签,从理论上来说,他可能打九场生死擂,但也有可能一场也不打,虽然这种可能性跟中彩票一样。
“扬州郭,生,益州李,死,可要一换生死?”
益州码头的话事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盯着竹签上通红的死字,又畏惧的看了郭通一眼,摆了摆手,咬牙道:“我认栽。”
周围一片起哄声,但是却没多少人出言讽刺的,四大龙王的面子,也不是谁人都敢扫的。
郭通扬了扬眉,表情有些古怪,最后豪爽的一笑:“看来,郭某的运道还是不错的。”
断指刘松了口气,黑心蚊微微皱眉,至于李达,挠了挠脸。
接下来的情况大出所料,郭通连续四场开黑,而抽死签的码头大佬居然没一个敢发起生死斗。
郭通脸色渐渐变的古怪起来,虽然依旧在笑,但不知怎么,总给人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至于背后的黑心蚊,不仅心黑,脸也黑了。
‘难道郭老大头顶绿帽之后,血脉升级,欧气冲天,我们俩真的要一路开黑到底?’
李达本以为上场之后,场场龙争虎斗、生死搏杀,已经暗中通知狱姐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想出乎意料的轻松,站的都有些累了,有没有人给来盘瓜子,剥壳的,蟹黄味,不加辣,谢谢。
“郭龙王,请!”乞丐九爷老眼死死盯着郭通的手,总觉的这一位出了老千。
郭通嘴角抽搐了下,手掌找了根看着最像是死签的竹签,一把拔出,又是开门见黑!
一片哗然!
难道,这是天意?
“老子偏不信这个邪,江南人会拳术,我不信,俊仔,你上台打生死擂!”
胥爷甩手把竹签扔在地上,凶狠的抬头一看,结果却见郭通一脸感激的笑意,这是在感谢自己?
挑那星,江南人都是心理变态么,还是又要吃我们胡建人?
胥爷菊花一紧,发觉此事绝不简单。
俊仔不愧是俊仔,虎背猿腰,相貌英俊,长发及腰,脸上夹杂着一丝沿海人才有的狂野,一手搭在护栏上翻了进去,打量了李达几眼,突然露出个挑衅的笑容,“太祖长拳,我也会!”
“俊仔是大福寺的正宗嫡传吧,听说广福大师手把手的教了一年拳,”老乞丐想到了什么,转头问。
大福寺当年也是沿海的武学圣地,闽、粤二地所有传承的拳拳种,大多都是它的支流,虽然毁于战火,但是声名不堕,尤其是从那一场恶战中活下来的老和尚,个个都身负绝学,如今最为兴盛的象形拳拳系,就是大福寺中的主持,五福法师开创出的流派。
也就是说,能被这群老和尚看上眼的,那都是练拳的天才。
‘走步如站桩,胸、两肩、手腕脚腕同时有动作,是精深的六合打法。’
‘脚长手长,动作却没有半点生硬,毛孔不粗大,说明练出了内劲,呼吸法,或者是内家功夫。’
李达素来对帅哥无好感,而且他也等的不耐烦了,随着一声哨响,深咽了一口气,混冲入肺中,‘咕咚’一声,胸腹涨起,像是老虎捕猎带着恶风扑来,五掌似抓似刁,指节根根弹起,风声一烈,直扣敌人咽喉。
“高探马!”
俊仔目光一亮,他左手老君行礼,后发先至,撞在探爪之上,同时右臂架马扬臂,好似骑兵马上捉人,身子一起一伏间,似抓似刁,扣向李达喉咙,居然又是一个高探马。
只不过李达的高探马凶狠毒辣,像是山中大虫裹腹食人的气势,而对方的招式却像是骑兵抓人,一颠一拿,充满着节奏的韵律。
爪子撞在手臂上,一声折竹子般的脆响,两股活劲对撞并同时抵消,同时李达化臂为肘,肘部斜挂,贴着对方手臂一挡,就撞开对手的高探马。
贴身数招,俊仔忽然感到四周发热,隐约间仿佛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冲的皮肤微微发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龙吟声,面色一变,毫不犹豫的脚尖点地,做点脚马疾退。
而一道火辣辣的痛感从腹部传出,原来不知何时,李达的左手做刀指状,神出鬼没的一记拉刀,不仅剖开了布料,肚皮上都被划了一道血痕。
‘阳息!好强横的呼吸法,还有这杀人指刀,绝不是太祖长拳里的招式!’
俊仔到底是得了大福寺真传,瞬间察觉对方不但拳术境界高深,就连炼体的境界,似乎也在自己之上。
‘这不可能,这人才多大,比自己还小吧,武行子弟这么小的年龄绝不可能放入江湖的!’
不仅是他,就连一直抱胸,冷眼旁观的项狱都扬了扬眉,恶鬼面具里目光闪烁,这小子给了他不小的惊喜,内劲居然这么深。
阳息在道家中又称武火,是在练功时身体产生的强烈呼吸气,《修道全指》记载,‘盖武火者,即呼吸之气急重摧逼,采取烹炼也’。
拳师的武火是打拳打出来的,更霸道,没有上等的身体养炼是存不住的。
砰砰砰砰砰
连续的拳脚对撞声响,像是硬铁砸硬铁。
拳打脚踢肘撞肩打,从一上手,二人就没停过。
太祖长拳技击的风格就是前手领、后手追,两手互换一气摧,极有战场风格,只进不退,而浑身毛孔呼吸的李达一路拳打,拳势雄浑,居然稳稳把对手压在下风。
‘这小鬼跟着瘦虎打拳才有多久,拳龄还不到一年吧,不仅是成了拳师,而且拳术打法居然深到这种地步。’
郭通头一次生出怀疑,为了杜五,舍弃这么一个拳术上的天才,到底值不值当。
第九十九章 生死由我
太祖长拳又称洪门拳,洪门最早在技击中的说法,是指对手正面,《大福宗法·技击术释名》:‘与人搏斗,正中直进,称踩洪门’。
广福法师说过,长拳永远不怕硬打,但硬打输了,那就是真输了。
俊仔只感到自己仿佛陷入长江大河的漩涡中,每一股劲力,都像是一道暗涡,逼的自己气血翻滚,拳架子晃荡。
长手通劲,非长手不能达劲,其势成,再难制,这是和尚的原话。
俊仔到底也是个天才拳师,在极险恶的关口,强摧着心灵入了拳神中,那道白马长枪,在战场上七进七出的潇洒身影。
“呷!”
“噫!”
“呣!”
“嘿!”
“哈!”
每一声佛吼,胸腔就扩了一层,表面上筋肉往外鼓起。
一根根脊椎鼓起,踝骨、胯根、盆骨、肩胛骨、肩关节、踝关节,像是根根倒提反转的长枪。
战场两大马上绝技,拖刀斩、回马枪。
枪未至,一股热气喷面而来,好似一条大龙张牙舞爪,落地一滚饿虎食人,可以听见‘咕咚’‘咕咚’的血气涌动声化作一声龙吟虎吼。
气机一引,在脚踩到武场子的边缘时,筋骨齐鸣,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五指和腕骨转成一个横轴,拧腰拔枪,
缠丝回马枪!
所有人都能清晰听到一种铁枪摩擦刺出的撕裂声!
“蠢货!”胥哥拍案而起。
‘坏了!’
俊仔目光一缩,势在人不来,那庞大凶恶的龙虎气爆发,而对方身影却落在一臂之外。
这一势在必得、反败为胜的缠丝枪劲劈了个空。
就像是大江大潮忽然一个回流,再以翻江倒海之势,成倍淹没过来。
一声骨头裂开的重响,俊仔撞断武场的栏杆子,重重的摔在地面上,肋骨附近有一个明显的凹陷,还有伤口处的一片汗水。
‘败了!’
俊仔脑袋里一片空白,用了广福法师传下的五字发声术,强行催发气血、拔筋转骨,居然也败了。
紧随而来的,是腰间的剧痛,自己的缠丝劲没沾到对方一根寒毛,对方的独门劲,倒是一丝不拉的泻在自己身上。
“俊哥!”
“阿俊!”
几个海底鬼赶紧搀了上去,胥哥面色一青一白,生死擂,非生非死不下场,也就是说,这不是一声认输就可以解决的事。
他已经后悔刚刚的强出头了。
扑街仔,你怎么就输了!
“上擂继续打,生死擂上分生死。”老乞丐面无表情的道。
胥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牌子交出去,漕帮的铁闸门便已落下!
“等等,”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达开了口。
“既然是生死擂,他的生死,是不是我说了算。”
“你想保他?”老乞丐皱眉。
“不,既然生死是我说了算,这条命就攥在我手上,我想让他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不是吗?但我现在不想让他就这么简单死,不可以吗?”李达扬眉道。
“生死不由命,由我,谁有意见?”
大家现在都听明白了,这位扬州漕帮的打家,是要钻规矩的空子。
老乞丐深深皱下了眉。
“讲的太有道理了,后生仔你太有前途了,你个冚家铲,还不点头认命!”
胥爷闪电般的扑了过去,掐着俊仔的脖子死命晃着,“废柴、痴线、叉烧,还不跪下来求饶!”
俊仔被捏的白眼直冒,艰难的道:“我、我认输!”
周围人一片哗然。
黑心蚊想要站出来说些什么,却被断指刘无意的一个跨步挡住。
胥爷又抢过一口鸟铳,火折子点开,就顶在火绳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要说话的人,咧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这人很讲道理的,最喜欢尊重大家的意见,谁同意,谁反对?”
想说话的堂主们顿时闭上了嘴,为了这点不关己的事,去跟这个海盗头子火并,脑子坏掉了。
老乞丐九爷皱眉看了许久,见没人提出异议,这才不满道:“规矩之外,看人头,但只此一次,下一次从擂台上拉下来的,只能是尸体。”
“我欠你一个人情,”俊仔苦笑道。
“记得要还,”李达面无表情的道。
抽签仍在继续,但不少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
拳术低微者,眼睛根本跟不上二人的劲力变化和技巧,拳术到了一定层次的,自然能看出,在最后的关头,俊仔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但在场之中,只有渺渺数人能看出来,俊仔并不是自己出问题,而是被对方气机诱发,那大江浪潮般的滚滚气势先如惊涛拍岸,然后又极巧妙的一放一收,引诱他招式出错,提前打独门劲。
气势的收发,是拳术境界到一个高层次的标志。
难道,武行里又要出一个洪拳拳系的新星?
郭通脸色已经是不加掩饰的难看,不仅是李达拳术高,而是这洪拳拳系所代表的意义。
大概是受心情影响,他的生死签终于不再继续‘欧’下去,果断的抽了根死签,然后选择了以拳搏运,对面小漕口的堂主,露出了一个比哭还惨的表情。
拳师对于小码头小漕口来说,是镇场子的存在,为了少出一些人,谁会真的让拳师这种层次的好手搏命啊。
磨磨蹭蹭半晌后,一个替死鬼被选了出来,面色难看的上擂台,忽然叫道:“我要械斗!”
老乞丐点了点头,被挑战者有选择的权力。
替死鬼最后挑了一口短矛,面色紧张的盯着李达,非拳师者对抗拳师,哪怕持械,都是极风险的事。
李达精神沉浸入拳神的境界中,双眼古井无波,他可没忘记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还没上场的杜五,节省体力是有必要的。
龙虎气扩散全身,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像变成了一只小肺,一虎一吸间,气息鼓荡全身,脚掌猛的一扒地面,木板上有一个明显的踏裂痕迹,气势滚滚。
人未至,马步踏拳!
马步踏拳,厉害的不是拳,而是这一踏一冲的气势!
替死鬼慌忙间长矛一架,预想中的重力并没有传来,喉结微微一紧,然后就是一声‘核桃’裂开声响。
太祖长拳在先,拧腰、晃肩,杀招却是寸劲捏喉!
俊仔正被人架着躺在桌面上,懂一些粗陋手艺的胥家仔正帮他矫正骨头,看到这里目光一缩。
他跟对方打斗的时候就发现了,对方在打一手长拳的间隙,会时不时露出一两手极凶狠的杀招,这种纯粹为了杀人的招式,是很少出现在普通拳路中的。
项狱见状,暗自点了点头,在明知接下来还有强大对手时,节省体力,甚至是节省招式都是有必要的。
而阳司流传的杀人技艺,便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扬州漕口外,其他地方的码头也在公示人的见证下抽生死签,然后分打擂生死,拳肉器械的搏杀声不绝于耳,同样,死尸也一具接着一具的拖了出去。
就连专门吃尸体的狗,都发出吃饱的‘呜咽’声,腥臭气味越来越重。
围观者都冷漠的看着。
这就是漕帮生意。
拳头的生意,
人命的买卖!
“郭龙王,还让这位小哥还打吗,这份名声,已经足够他出头了吧?”
杭州龙王手上把玩着一支红色死签,一脸玩味。
擂台上,李达正抓紧时间闭目休息,他的脸上、手上、还有腿上全是鲜血,小腿上有明显的青肿。
打人不难,难的是打死人,这处伤势,是被一个对手死前拼命所伤。
刚刚他的手上,没了三条人命。
“吃什么饭,做什么事,他自己选的路,没人逼着他,”郭通漠然道。
“那——”
正在这时,他身后的一个老秀才附耳说了一句。
“那就打一场吧,”杭州龙王语气一转,“虎爷,麻烦你了。”
在他的身手,一尊近九尺的壮汉站起身来。
“杀人虎!”黑心蚊语气中透着一丝惊喜。
罗法嘴角微微一挑。
李达睁开眼,没有看向杀人虎,盯着的却是郭通,眼神冰冷。
他和这位郭爷是有恩情的。
不管怎么说,当初他在扬州城外差点饿死,是这位爷给了他一口饭吃。
所以他在大嫂与大哥的明争暗斗中,一向保持中立,倒不完全是怕被卷入是非。
重活一世,最重要的,不就是恩怨分明么。
如今恩已报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有怨了!
第一百章 象形拳的凶猛
漕帮成员身份复杂,佃户、棚民、长江水手、小手工业者和无业游民。
但在这其中,能够混上一堂之主的,却多是江湖豪客、凶悍打家,这些人提供的,是武力上的保护和倾轧。
这些大佬身后,总有一两个狗头师爷在出谋划策,郭通身后的是账房黄,而站杭州龙王身后的,则是朱老秀才。
说实话,大多数混漕帮的读书人,那都是读书读的不咋样的,但这些人往往精通官场规矩、世情通透、关系网大。
按照衙门里的说法,这是经世致用之才,专以苛细精干见长。
朱老秀才就是这么一个人,而他更是做过金陵兵部尚书帐下的戎笔,杀人虎,就是他从某支禁军带出来的老兵。
这种老兵是阳司仿照拳师的气血运转,用铅汞之术改造过的武夫,筋骨格外强健,无有痛感,而且……性极凶残!
黑心蚊之所以兴奋,那是因为当年杭州龙王的成名之战,便是这位杀人虎一马当先,活活撕裂了包括两个拳师在内的十数位打家,而他的对手,是当年和郭通的齐名的一位江上枭雄。
可以这么说,整个扬州,除了郭通能稳压这凶虎一头外,就算是拳术大进的杜五,也未必能赢。
李达脸色筋肉缓缓崩紧,有些微酸的肌肉上,气血如潮汐的一般激荡,反复吞吐的龙虎气,随着呼吸在喉咙处‘嗡嗡’作响。
对手很强,甚至强的有点夸张,大腿根部的粗壮肌肉和两条起伏如岩石山棱的膀子,整个就是只怪物!
更别提他在这怪物的身上,居然闻到了一股铜臭味。
然后,哨声一闪,杀人虎右肩左膝一个微晃,庞大的黑影已经扑到面前,同一时间,李达通红的肌肉筋皮也已节节拧出,冲天炮真像是炮弹一样扫了出来。
砰!
靠近擂台的几条长桌上,青花湖瓷的茶水杯子里,一圈涟漪往中心汇聚,然后溅出晶莹剔透的水花。
李达的拳头印在对方身上,但大臂、小臂、右肩却被一个一別一压的姿势死死按住。
独门劲十成火候中,有六成被这一招镇了下来。
虎形拳大架子,猛虎硬爬山!
猛虎爬山是怎么爬的,前爪子牢牢钩住山体,把自己全身重量往上拽,怎么发力,抡贯横压的劲叫做硬!
这给李达的感觉,就像是铁钩子吊着他的脊椎骨往上拉,仅仅一瞬之间,李达的拳架子就被扯开了一半,缠丝劲发而未发之际,就已泻了大半。
二者这招的交锋只在一瞬间,随即李达脚跟离地,一阵腾云驾雾般的往下贯,背部猛的砸在擂台上,酸筋痛骨,木板上蒸起的雾气中,有一股尸臭味。
李达倒地一个翻滚,体内气血同样在翻滚,虽然他被这一提一砸撞的眼冒金星,两条血渍从鼻尖流出,浑身上下,至少多了七道被木茬子磨出的血口子。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一旦停下,这种朝廷杀人机器就会把自己撕成碎片,他在阳司受训时,听说过这怪物的名头,服食过铅汞不死药的铜卫。
朝廷针对武行的一张王牌!
但是这种怪物怎会出现在江湖帮会之中!
李达已经无暇它顾,两脚闪电般勾出,一脚卡在脚踝小筋上,另一脚戳在膝盖内测的软骨上,别的对方身子一歪。
衙门三十六凳术,乌龙绞尾。
衙门的锁人凳,阳司的杀人技艺,都是拳术,打法上甚至比拳种更霸道。
因为拳种养的是自家身体,而拳术玩的却是别人肉身。
若是寻常打家,这一招能把对方小腿给铲折了,但杀人虎只是身子一晃,臀尾一提,摇身摆尾,虎坐抖威,一股强烈的劲气炸开,似有一只巨虎在昂首咆哮。
脚锁被扯裂开,李达的身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脚踢出了一丈远,背部脊椎一顶,马步按掌,翻身跃起,然后瞳孔一缩,那庞大的身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面前。
脚下腥风一闪,尖刀一样戳入架子核心,五指好似五根乌黑的胡萝卜,似劈似插。
虎形劈劲,翻剪攫食!
手掌重重的撞在交叉的小臂上,李达感觉像是被一头牛顶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嘎吱’‘嘎吱’声中,地板和鞋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脚跟已经离了地面,脚尖也差一点没踩住地面。
李达整个人被这一拳轰到擂台边上,背部重重的撞在了栏杆上,‘啪’的一下,直接撞开了一块木板,两条手臂颤抖着,除了一张青黑的爪印外,手臂表面居然全是汗珠。
虾蟆劲大成的两条膀子,居然隐约有拿不住气劲的架势。
从开战到现在,李达就像是溺水的人,只能顺风浪而动。
“啧啧,象形虎!”
哪怕是不只有一次看到这副场面,杭州龙王依旧赞叹对方的凶猛,并由衷崇敬已经死去十数年的五福法师,真是百年一出的拳法宗师,毕其一生,居然真的将野兽的凶猛融入拳法之中。
单是野兽其实并不可怕,无论是熊狼虎蛇、鳄狮象豹,说到底也只是难以捕猎的盘中食而已。
但是象形拳大系,等于将野兽凶性融入拳种,等于野兽化作人形,并给与他们武器战斗。
“虎性灵,精壮有生气,有抖毛之威、扑杀之勇、刮骨裂皮之恶,假使虎贲三千,呼啸叱咤,谷应山摇,龙王有此恶虎,何事不可期也,”朱老秀才击节赞道。
“虎拳固然凶猛,但杀人虎最厉害的地方,是将虎性水劲磨出,此劲一成,正消西方燥金之气。”
一个懂行的漕爷开了口,闻者无不点头。
这话只要是练拳都该明白,人到底不是深山老虎,大扑大杀间,体态的变化会露出一丝破绽,但是练成虎性水劲打法,便能将在劲力吞吐在架子变幻间,将这最后一丝破绽化去。
“这小子坚持不了多久了,”黑心蚊在郭通耳边低声道。
场面上,李达正处于绝对的下风,之所以还没被猛虎撕裂,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虎性凶顽,讲究个一急一缓,将猎物体力耗尽,这才下嘴食人。
“可惜了,才打出头的小子。”
“嘿,郭龙王真是铁面啊。”
“这么年轻,把他养成那还得了。”有人似笑非笑道。
场面上都是老江湖,大多已经反应过来,郭通打着让小辈上位的名号,其实都是逼着对方往死里打,打到死。
这种手段,不少老江湖自己也用过,这就是大佬的权力,不听话,不上台,回头帮规伺候!
漕帮人吃的是两口饭,人头饭、脸面饭,规矩大如天!
“胥爷!”俊仔挣扎着开了口。
“别废话,乖乖看戏,”胥爷翘着二郎腿,叼着旱烟,就像是老将军稳坐钓鱼台。
“只有一个机会,”狱姐眼光闪烁,顿了顿,“铜卫有一个最大的缺陷。”
朱老秀才面色一僵。
杭州龙王诧异的看了这位女龙王,跟了自己快五年的属下,他从来不知道,杀人虎在拳术打法还能有什么破绽。
“铜卫是打不出独门劲的!”
‘铜卫是打不出独门劲的!’
李达的脑袋中,同时闪过这么一句话。
他曾经就这个特意问过阳司中负责训练他的教官,对方是这么回的。
‘兵部和阳司合作,挑选军中悍卒,灌入那些道士炼出的铅汞之物,替代气血运转,这法子培养出的人造拳师拥有着巅峰拳师级的体能、惊人的耐打程度,这些怪物没有痛感,通过外功打熬筋骨的残酷程度甚至超越人体极限,但是唯独有一样,他们练不成独门劲,无论哪一派拳种的独门劲。’
教官点了点脑子,“精神是独一无二的。”
大多数拳师不知道这一点,就死在了杀人虎的手下,而知道这个秘密的,绝大多数也没熬过去。
李达为了练成虾蟆功,用了三瓶种药,花了小半年的苦工,而杀人虎背后有整个朝廷的资源,浑身体表哪怕是要害之处,都是一身铜皮铁打。
拳师巅峰级的体魄,巅峰级的抗击打力,巅峰级的拳术,以及猛兽般的意志。
面对这种怪物,李达凶光闪烁,脚下的影子上,一条大龙在缠绕翻滚,瞪睛咆哮!
《丹经》云:龙从火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