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寡敌众
这一下正中其中一个的脑袋,这可是下了狠手的,立时就给对方开了瓢,那鲜血顺着脑袋就汩汩的往下流,对方显是没想到院子里的人下手这么狠,当下就是一愣,卫武趁机抬起一脚,踹在了另一个的小腹之上,那外邦汉子受了这么一脚,蹬蹬蹬倒退几步,却是脚下不稳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这些外邦的汉子,生得高大,肌肉纠结,但身子骨十分笨重,倒下去便如那翻了壳的乌龟,半晌都爬不起来,趁这时卫武一伸手揪住那头上开花的汉子,抓了胳膊往后一拧,膝盖窝上就是一脚,那汉子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那声响重得膝盖骨都似裂了一般。
听得里头的夏文彬等人与外头预备着往里冲的众人都是一惊,
“啊……”
那汉子张开嘴还未来得及叫唤,就被卫武从后头提了手腕,胳膊又觉着要断了,喉咙里的惨叫此时才发了出来,卫武再在他后背上来了一脚,他立时就扑倒在了地上……
这一番动作说着慢,动着快,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两个彪形大汉就倒在了地上,一身的腱子肉疼得直抽抽,却是半分没派上用场!
卫武过去踩着其中一个汉子的手指头,一面用脚尖狠碾,一面拿手一指那领头的米格尔,
“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卫爷是何许人也,敢上门来撒野!”
米格尔听不懂卫武说的甚么,但这一脸的蔑视和动作,早已说明了一切,左右大家都听不懂对方说甚么,那就用拳头来说话便是了!
这厢招呼一声,身后的众人便呼啦一声冲了上来,卫武却是好整以暇,得了空还回头对夏祥道,
“把门给关上,免得吓着夫人们!”
夏祥应了一声过去关门,夏文彬见状一咬牙对韩纭道,
“纭儿,你和三妹妹退到屋里去,把门关上!”
这厢看着韩纭拉着韩绮退回了屋中关上门,自己却提了那花铲要去帮忙,
“二姑爷!”
桃李叫了一声,夏文彬回头,却见这貌美如花的丫头递上来一把厚背砍刀,
“用这个……”
夏文彬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苦笑一声在妻子、妻妹与丫头们的注视之下,摆出一派风萧萧易水寒的气势往外走去,心里却是在暗道,
“想我夏文彬寒窗苦读十数年,这一双手平生只拿过书本子,何时举过菜刀啊?当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只如今这情形,不出去实在不讲义气,咬着牙硬着头皮也要上啊!
拉开院门迈步出去,却见得自家仆人夏祥还站在门前,举着扁担跃跃欲试正没地儿下手呢!
听到动静见到是自家主人,就笑了起来道,
“老爷您不必出来,这里卫爷一个人便足够了!”
夏文彬一看果然……
卫武被一帮子高大强壮的蛮夷围在中,手里一根顶门杠舞得虎虎生风,在人群左敲右打竟是半点儿没有落下风,反倒是那些蛮夷汉子,一个个被自家那连襟打得嗷嗷乱叫,苦不堪言。
夏祥一脸的兴奋,
“老爷,您瞧瞧……这些外邦的汉子看着一个个身形高大,实则又笨又不禁打……挨上两棍子就在地上抱头痛叫,不敢起身了……”
夏文彬看得是眼角微抽,心中暗道,
“早知道自家这连襟乃是街头混混出身,看他打架这还是头一回,这套路全是些地痞无赖的招式,招招往人要害招呼,打实在了可是会要人命的,慢说是外邦的汉子,便是本邦的汉子也禁不住呀!”
只见得卫武被那帮人围在当中,那根棍子上三路,下三路,是上下翻飞,上面冲人面门,下面冲人裆胯,夏文彬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得自家连襟这功夫想来也是在锦衣卫里受了高人点拨,一根棍子指东打西,却是无一处落空的,所到之处便是惨叫连连,
“砰……”
的一声正中一名高个光头的黑汉子脑袋,油光锃亮的脑袋上一道血印子,待得对方捂着脑袋后退之时,立时紧走两步,起身飞踢一脚踢在对方的面门之上,
“喀嚓……”
一声那汉子狂叫着倒地不起,捂着脸大叫着,鲜血自指缝间滑落,显是鼻梁断了,
“好!”
夏祥看得血脉贲张,舞着扁担大叫好,却又见得卫武一个旋身躲开了另一个汉子挥来的弯刀,一矮身,手里的棍头下探戳在了对方的脚踝之上,且不要小看这么一下,极是考较动手人的功夫,那脚踝上没有肌肉,全是骨头,偏偏还是最紧要的关节处,只要一下子打准打狠打疼了,必能让对方倒地不起。
那拿刀的汉子挨了个着实,便大叫着倒在地上,刚要曲膝抱腿,却被卫武上去一个膝撞正正撞在了腰眼之上,卫武身形高大,这般毫不保留的这么来一下,那汉子痛得匍匐在地,双眼翻白,立时就挺在那儿了。
卫武再就地一滚,躲过了另一边挥来的棍子,却是趁机滚到了被好几个人护卫的米格尔身边,手中的棍子贴着地面来了一个横扫千军,立时放倒了好几个,也有那聪明的,提气缩腹双腿一收跳了起来,落地后一条大长腿便向着卫武的面门踹来,卫武使了棍子横着一挡,
“喀嚓……”
一声,那棍子立时被对方踢成了两节,倒是好大的力气!
卫武不慌不忙,顺手就将其中一截往对方的大腿扎去,
“啊……”
那人惨叫一声,还未来得及挣扎,卫武就一个驴打挺从地上跃起,上来一脚踢在他的另一条腿的小腿之上,那人立时往地面一跪,受伤那条腿上鲜血涌出,卫武上去一脚踩在对方的大膝头上,右手一握那棍头,冲着对方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嘿嘿这么一笑,然后用力这么一拔,
“噗……”
鲜血从伤口处迸射而出,溅到了卫武脸上,那人疼得昏了过去,伤腿不由自主的抽搐着,身下立时被血液打湿了一大片,卫武双手持着两截断棍,立在当里中,目光森然环顾四周形如那下山的猛虎一般,要择人而噬,众人被他气势所摄,又惊于他出手狠辣,竟是纷纷踌躇,无人敢上前。
那米格尔气得哇哇大叫,挥舞着双手,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把火铳来,乌黑的枪口对准了卫武,
“小心!”
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呼……”
有甚么东西带着风声自卫武身边划过,却是直直往那米格尔的手上击去,
“当……”
两样物件相击发出一声脆响,米格尔手里的火铳落了地,一起掉地上的却是那把厚背的砍刀,卫武双眼一眯,缓缓向米格尔走去,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吓得众人连连后退,这厢眼看着卫武微抬双手,两根带血的棍子指向了前方,便又要大杀四方了!
却听得街头马蹄声疾乱,乃是有大队人马来了!
众人转头一看,见是身着官差皂衣的广州府衙门一众衙役,呼拉拉的一大群带着滚滚烟尘奔到跟前,那领头骑马的班头见着卫武刚要呵斥,卫武却是一撩下袍,露出挂在腰间的锦衣卫腰牌,取下来往那领头的怀里一扔,
“把这些人都给本官拿下!”
那班头一看腰牌,见是位五品的千户,却是忙翻身下马,冲着后头一招手道,
“来人!把这帮闹事的西夷都给拿了!”
衙役们呼啦啦围了上来,手里的铁尺、腰刀、长枪、铁链都是纷纷往这些蛮夷人的身上招呼,区区蛮夷敢来我天朝上国撒野,还敢袭击朝廷命官,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米格尔一伙人一见这阵势,自然知晓是惹上了当地的官府,却是再不敢硬杠,只得老老实实的抱头蹲下,束手就擒。
卫武见得这一干人等全数被衙役们给拿了,这才回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夏文彬道,
“二姐夫还请到里头安慰一下家眷,我需得随他们走一趟衙门!”
夏文彬点头,
“你这五品的锦衣卫千户比我这七品的官儿好使,你先去,我进去安顿好里头再来衙门接应你!”
卫武点了点头,与那一帮衙役押着一众红毛绿眼的外邦人过去,一路之上沿途的百姓见了纷纷歪嘴儿斜眼吐口水,
“呸……甚么东西……敢到我们这里来撒野!”
“呸……一个个浑身是毛,跟山里的猴子似的,人话都不会说,便敢到我们这里来欺负人了!”
“这外邦来的蛮子,连人话都不会说……也不知怎么飘洋过海的!”
那头夏文彬一回院子,里头韩绮与韩纭便迎了上来,韩纭一脸兴奋的围着自家夫君打量,
“夫君,可是出去砍人了?砍了几个?”
夏文彬苦笑一声,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一个“一”,韩纭双眼放光道,
“夫君是读书人,能砍了一个便已是不错了,怎么砍的?”
夏文彬摸了摸鼻头,
“咳……这个……飞刀……飞刀!”
“飞刀?夫君几时练就的这一门武艺?”
第四百三十四章 有船队
夏文彬实在应付不了妻子接二连三的发问,只得又清咳一声岔开话题道,
“守正过去衙门里了,我现下也过去打听打听消息,看要如何处置这帮子外邦蛮夷……”
韩绮点头,拉了韩纭不让她再问,
“即是如此,那二姐夫且过去瞧瞧吧!”
她乃是从头到尾最沉着冷静那一个,知妻莫若夫,一来卫武在街面上混了多少年了,打群架的经验比谁都丰富,即便是打不过,但跑必定是能跑过的。二来她也不觉着卫武会打不过,他在锦衣卫里跟着不少好手学过武艺,还打不过那帮子没有章法的外族蛮夷么?
这一点韩绮是深信不疑的!
夏文彬点头急忙领着夏祥出去了,韩绮则招呼着客栈里看完了热闹,还一脸兴奋的几个小二收拾残局,那院子外头的直还有一滩滩的血呢!
姐妹二人在这院子里,等到了天黑用饭时才等到两个男人回来,忙问结果如何,夏文彬应道,
“即是在我大庆的地界上聚众袭击朝廷官员,自然都是按着我大庆的法律来处置的!”
韩纭不明大庆法,韩绮却是知晓的,眉头一挑道,
“这是要杀头了?”
卫武神秘一笑口中却道,
“虽说是外邦人但来我中土便要遵守我们的律法,敢这么叫人来寻仇闹事,自然便应当受到官府的缉拿,人杀了,船收了!”
韩绮闻听得那一句“船收了”,心头便是一动,同卫武对视一眼,心下已是了然,夫妻二人这厢低头不语,用罢饭之后,便与韩纭夫妻各自回房去了。
进了房,韩绮才问卫武,
“武哥,你这是打算将米格尔的船给收了?”
卫武笑眯了眼,一把拉了韩绮过来,双手捧了她的小脸,上去就是重重的一口,
“吧唧……”
“绮姐儿果然比为夫厉害,你在这处乖乖呆着都能给为夫弄一支船队来!”
“船队?”
卫武拉着韩绮坐到了自己的大腿之上,一面捧着小脸儿占便宜,一面在她耳边小声道,
“那个甚么葡萄的男爵,家里十分的有钱,组了一个船队跑到我们这里来了,一共七艘船,不过有五艘停在了天竺,只有两艘到了我们大庆……”
原来那位花心风流的米格尔男爵,出生在葡萄牙一个富有的商人家庭,他乃是家里的长子,父母死后几乎八成的遗产都由他继承了!
之后这位虚荣的富商公子,花钱为自己买了一个男爵的头衔,又因为如今他的家乡正在大兴探险,四处掠夺的风潮,他便也学人组建了一支船队,四处探险寻找“商机”,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好,这支船队还为米格尔赚了不少钱,财富不断增加的米格尔男爵开始飘了起来,风流的天性让他仗着年轻多金,四处玩弄女人,最后勾搭上了一位伯爵家的夫人,两人在伯爵大人家的乡下别墅里偷情时,被管家告发给了男主人,深感受辱的伯爵大人当时手持火铳,跳上快马,赶来枪杀这一对奸夫**。
结果伯爵大人来时的动静太大,被察觉的米格尔带着情妇逃掉了,于是伯爵大人便在全国发出了缉拿令,要捉拿这一对让他颜面扫地的狗男女,米格尔无奈只得带着自己的情妇逃到了停在码头的船队上,葡萄牙不能呆了,他们便索性远渡重洋,到一直向往的东方来。
半路之上那可怜的女人得了坏血病死掉了,米格尔却是先到了天竺又到了大庆,遇上了韩绮姐妹与卫武,便将自己送进了广州府的大牢之中,这些外邦人看着皮糙肉厚,实则根本不是锦衣卫的对手,还没等将他们提到广州府锦衣卫千户所里审问,只卫武指挥着几个衙役使了些手段,就让他们全数招供了!
当然因为两边语言不通,那男爵大人的仆从阿陀将功赎罪做了一回通译,倒是没受到甚么折磨。
卫武一听那米格尔有一支船队立时便动了心思,搂着韩绮笑道,
“这倒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已是盘算好了,先招募一些经验丰富的渔民,与那些西夷人混编在一起,做为船上的第一批水手,之后便带着船去天竺接收剩下的船只……”
那西夷人的船队里可全是能横渡大洋的船只,只要船队到了手,这大庆的海域还不是任他们遨游?
韩绮想了想问道,
“那些蛮夷肯听你号令?”
卫武哈哈一笑道,
“一手大棍子,一手白花花的银子,你说他们肯不肯听?”
这帮子水手全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若是不然怎么会甘冒生命危险,跟着米格尔不远万里到来这里?
左右都是卖命,卖给谁不是卖?
米格尔不过一个花钱买来的男爵,自己可是堂堂朝廷命官,大庆锦衣卫千户,身后还有皇帝撑腰,要银子有银子,要靠山有靠山,那些外邦人看着一个个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的,但有奶便是娘,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那……米格尔……你预备怎么处置?”
韩绮又问他,卫武眼神闪了闪,笑得很是灿烂,
“绮姐儿想怎么处置?”
韩绮见他那过分灿烂的笑容,心里便已明白了,这时节可不能帮着米格尔说好话,打翻了醋坛子,自己也要跟着遭殃,忙乖巧的应道,
“武哥说怎么做便怎么做,我自是没有异议的!”
“嗯!”
卫武满意的点了点头,
“放心……我不会让米格尔死的,我还需要他接收天竺的船队……”
至于之后嘛,卫武眯了眼,韩绮见他神色不善却是不敢细问,只是笑着点头道,
“武哥这回倒是能向陛下交差了!”
卫武笑道,
“正是要向陛下禀报,还要借用锦衣卫招募人手呢!”
夫妻二人这厢商量着写就了上报的密旨,由锦衣卫的快马八百里加紧送入了京师,朱厚照接报大喜,对夏后道,
“卫武办事果然让朕放心,你瞧瞧……这才多久,就给朕弄了一个船队回来……”
且这船队还自带经验丰富的水手,跑到大洋彼岸去都不成问题!
夏后见状笑道,
“卫武办事得力,陛下可不能亏待了功臣!”
朱厚照笑道,
“那是自然……旁人都是臣,只这个却是我兄弟,朕现下就下旨,让他便宜行事……”
如此这般,竟是靠着从那佛朗机人的手中抢来的船队,皇帝陛下开始迈向了自己财富之路的第一步。
那头卫武接了密旨自然是加紧行事,却是忙忙碌碌十分的辛苦,又因着不能看顾着妻子,便仍是打发韩绮与韩纭夫妻回了新宁,自己得了空便过去瞧瞧绮姐儿,呆上一两日便又要出发。
如此两月过去,人已是黑瘦了一大圈,这厢回来见得韩绮竟养得白白胖胖,卫武伸手扶了扶妻子圆润了些的腰肢不由笑道,
“倒要多谢二姐姐将绮姐儿养得如此之好,如今手感到是越发好了!”
韩绮也笑道,
“我正觉着奇怪呢,怎得这岭南暑热,人家都有苦夏,茶饭不思,光饮冰水,倒是我胃口极好,一顿都要多吃一碗饭?”
便似桃李一般,在北方呆久了,到南方来一入暑季便热得受不住了,吃不得东西,光是喝冰饮子、凉茶一类的,人眼见着就瘦了下来,原本就小的下巴如今尖瘦的都能戳人了!
卫武便笑道,
“能吃是福气,我巴不得你再胖些呢……”
说着话那不怀好意的手,顺着腰肢便往上抚去,韩绮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
“你别动,我这几日这里有些不对劲儿呢?”
“怎得不对劲儿了?”
“似是隐隐有些发涨……”
卫武听了笑得更坏了,
“发涨了好……这是要变大了!”
韩绮闻言白了他一眼,
“你就不觉着奇怪么?”
卫武正仔细打量着妻子那处的变化,发觉果然白胖了不少,不由的双眼放光,垂涎三尺,索性将头往那里一埋,含含糊糊道,
“有……有甚么……奇怪的?”
韩绮忙推开他的头道,
“不如我们去瞧瞧大夫吧?我这……月事可是许久未至了!”
自她上了船之后,许是路途劳累,又有水土变化,这月事便有些不准,初时韩绮只当调理一阵子便好了,可这都两个月了还是未至……
这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卫武半晌才听懂韩绮话里的意思,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疑,半晌卫武才结巴道,
“不会……不会吧?”
“我……我也希望不会!”
“还是先看看大夫吧!”
夫妻二人这时节也没心思闺房寻乐了,忙换了衣裳出门去寻大夫,偏此时天黑,新宁城中的医馆只有一间,早已关了门,二人便只得心急火燎的上门去寻老大夫,这厢忐忑不安的二人看着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大夫,颤巍巍,慢腾腾的伸出手来,在韩绮的右手上一搭,半晌又往那左手上搭,之后又往那右手上搭……
第四百三十五章 进山里
这时间便如凝固住了一般,静窒的室内,让人的小心肝儿似被扔进油锅里翻来覆去的煎炸一般,卫武急得团团打转,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大夫,到底是个甚么情形,您倒是说话呀!”
那老大夫白眼儿一翻道,
“且容老夫瞧个仔细……”
又是左手右手的诊了半晌,卫武急得都快头顶冒烟儿了,这才悠悠道,
“年轻人……慌甚么慌!都当爹的人了……性子毛毛躁躁可不好!”
卫武闻言先是呆了呆,回过神来便忙道,
“大夫,你……你是说我……我要当爹了?”
老大夫鼻子里哼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一对神色复杂的小夫妻,眼儿一眯道,
“怎得……这是当爹当娘了……还不欢喜?”
“呵呵呵……”
卫武反手一抠后脑勺,
“这个……呵呵……也……不算太欢喜!”
老大夫瞪了他一眼,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叮嘱韩绮道,
“夫人的身子康健,胎像稳定,一应吃穿只需如平常便是了……”
说着又瞪了卫武一眼,
“这前三个月,后三个月不能同房,小子……你可记清楚了?”
卫武撇了撇嘴,
“记下了!”
“嗯!”
老大夫又叮嘱了几句,便挥手赶人了,
“走吧!走吧!老头子要睡了!”
二人这才起身,付过诊费之后,相携离开了大夫家中,坐在马车之上,卫武盯着韩绮的肚子瞧,韩绮也瞧着自己的肚子瞧,饶是她再沉着镇静,两世为人这也是头一回当娘,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个孩子来得太意外,二人都没觉着有何欣喜,反倒是心里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武哥,怎办?”
韩绮难得的六神无主,卫武毕竟是男人,经过了最初的错愕与惊诧之后,心绪倒是回复的比妻子快些,抱着妻子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罢了!儿女皆是缘,即是孩子要来,我们便养着就是了!”
韩绮埋首在他怀里,
“那……这之后怎么办?我……要不要回京师去?”
卫武皱着眉头想了想应道,
“这怀胎头三个月,经不得奔波……且这阵子我必会忙着船队的事儿,多半是会在广州呆到今年底的……倒不如不回去了……”
绮姐儿回去,他们便是夫妻分离,相隔两地不知情况如何,反倒提心吊胆,倒不如就在新宁呆着,虽说他诸事繁忙,但总归时不时还能来呆上两日,夫妻二人见见面,也好知晓对方的近况!
韩绮闻言想了想也觉着有道理,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那就写信告诉给家里吧!”
二人回转之后,夫妻二人便分别写信将近况一一禀报了家里,待得王氏与吴氏收到信的时候已是半月过后了,吴氏见信大喜,王氏见信却是犯了愁,拿着信对苗姨娘叹道,
“你说说……这跑去广州人生地不熟的,那里又不比我们这里,是气候炎热,潮湿多虫,绮姐儿那身子骨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苗姨娘也是一脸的忧色,
“绮姐儿那身子本就不算太好,又前头一回害了一场大病,这么些年虽说是养着,但终究有了亏损,也不瞒夫人说,前头他们小夫妻不肯生育,奴婢心里还暗暗窃喜了一番,原想着等绮姐儿年纪大些再说,可这去一趟广州怎得就……有了?”
王氏闻言叹气,
“绮姐儿一向细心沉稳,没想到这一回也是犯了糊涂她信上说都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才知晓,即是有了那也只能好好养身子了……”
二人便借了韩世峰的书房,在里头商量着如何给绮姐儿回信,上头又要叮嘱些甚么,却是左一句右一句的写了足足十大张信纸,这厢直到天黑韩世峰回府,却是不见人出来迎接,在厅中一看晚饭也不见人摆,问一旁的婆子,都说是夫人与姨娘在书房里。
韩世峰很是奇怪,
“在书房里做甚么?”
自己过去一看,见得一妻一妾一站一坐,正商议的热闹,书桌之上摆了不少写好的信纸,不由奇道,
“你们这是做甚么?”
王氏与苗氏见他回来,才惊觉天色已晚,苗氏忙道,
“奴婢出去预备晚饭!”
说着急匆匆出去了。
王氏却是回答丈夫的话道,
“绮姐儿来信了!”
将韩绮的信给韩世峰一看,韩世峰看了也是喜忧掺半,
“怎得偏偏去广州就有了,前头不说是要等两年么?”
王氏也是道,
“可不是么!这天高地远的有个甚么,也不能照顾……”
“不是还有纭姐儿么?”
王氏闻言直翻白眼,
“纭姐儿那大咧咧的性子,不用人照顾已是不错了,说不得绮姐儿怀着身子还要照顾她呢!”
果然知女莫若母,那头韩绮夫妻写了信,第二日送出去时,韩纭便知晓了妹妹有喜的事儿,不由的又惊又喜,拉着韩绮上下打量,
“我也是粗心,怎得这些日子都未发觉呢!”
韩绮便应道,
“不说姐姐,便是我自己也未察觉呢!”
韩纭便笑道,
“看来这是个乖孩子,知晓心疼娘亲,想当年苗姨娘怀着小五时,那是自二个月起便吐到了生产时……”
说话间竟是神色渐渐黯淡下来,韩绮知她心结,忙拉了她的手宽慰道,
“这儿女都是缘分,该来时自然会来的,二姐姐不必太过忧心……”
韩纭不忍妹妹担心,闻言勉强笑了笑道,
“我知道了,你现在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之后便又问她,
“可有甚么特别想吃的?”
又问,
“这几日睡得好不好?可受得住热?”
韩绮都道与平常并不无同,甚至还吃睡得更加香甜,韩纭闻言放下心来,心里却是更止不住的羡慕,当着妹妹的面不说,到了夜里却是悄悄儿背着夏文彬哭泣。
夏文彬第一晚倒未发觉,只第二日见得妻子双眼浮肿,又听她推说是夜里未睡好,这心里便有数了,待到夜里假装睡去,果然发觉身边人在偷偷饮泣,不由的心中一疼,背过身去缓缓叹了一口气……
之后隔了一月,眼看着天气越发炎热,韩绮的肚子仍不显怀,只人倒是养胖了不少,卫武再回来时见着妻子,面如满月,肤色是白里透红,健康红润,不由笑道,
“绮姐儿能养得这般好,二姐姐与二姐夫真是功不可没,倒是不枉我费那么一场心思!”
韩绮好奇问道,
“武哥做了甚么?”
卫武一笑道,
“明日我们要进山里去……”
却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悄悄告诉给了韩绮……
第二日夏文彬果然推了公事,说是要领着妻子出外游玩,韩纭一早起身,看着外头明晃晃的日头不由奇怪道,
“这般大的天气,夫君是动了哪门子的游兴,竟在这时节出门游玩?”
夏文彬笑道,
“不怕天气炎热,为夫自有避暑清凉的好去处!”
韩纭便笑道,
“即是夫君有了好去处,那叫上三妹妹与三妹夫一块儿吧!”
夏文彬点头,
“自然是要一起的!”
于是四人用罢早饭,便趁着日头还不太毒辣的时候,坐了马车出门。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往山里进发,果然寻到了一处清凉的所在,这半山之上有一处五进的宅院,却是当地乡绅修建,夏文彬这县太爷借来盘恒几日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两对夫妻便在这小院里住下,夏文彬与卫武带着随从们去山里打猎,韩纭则陪着妹子在宅子附近走动游玩。
炎热夏日再没有甚么比呆在山中纳凉更解暑的了!
姐妹二人最喜的就是顺着山间的小路,一路往那山顶而去,满眼皆是碧海绿波,鸟啼虫鸣,又时有山涧挡路,水气氤氲,凉意袭人,有时去到了背阳之处,倒还有寒意隐隐,半点儿感觉不到盛夏的灼热?
韩绮如今虽说身怀有孕,但吃也吃得,睡也算得,走在山路之上,竟是健步如飞,半分不落人后,若是不说,没人能瞧得出这是个双身子的孕妇!
他们住在这宅子里,除了随身带的下人,便有本地乡绅又派了十来个仆人伺候,每日里吃食皆是由附近山民送来,这一日姐妹二人起得早,便早早出了门,见得远远的山路上有人担着担子走了过来。
山路狭窄,不能对面而过,二人便领着丫头立在道旁,让担担人先过,待走得近了,却瞧出来是个山中村妇,那妇人面色腊黄,身子瘦弱,肩上担着沉重的担子,佝偻着身子,走得有些吃力,偏那粗布衣裳遮掩之下,竟还凸出了一个大肚皮,看那样子比韩绮的月份还要重些。
二人见状都是吃了一惊,村妇见着二人忙放缓了脚步有些畏惧的低了头,
“二位夫人好!”
韩纭问那妇人道,
“这位大嫂,怎得身子沉重还出来做活?”
妇人扯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仍是低着头应道,
“回夫人的话,民妇家里男人前头打猎受了伤,腿断了……”
韩纭脸上立时露出同情之色来,
“你把担子放下吧……”
第四百三十六章 山里人
韩纭回头叫落英,
“去宅子里叫了人来……”
这厢又让那村妇放下了担子,看了看她的大肚子又看了看韩绮的,问那妇人道,
“你这是多少个月了?”
那妇人应道,
“五个月了!”
韩纭不由奇道,
“老三,你的肚子不过只小一月怎得就小这么多?”
韩绮笑道,
“这每个妇人怀孕时,怀像都是不同的,有的人紧实些,有的人却是整个身子都肥胖起来,没甚么奇怪的!”
“哦……”
韩纭闻言点了点头,见那妇人累的汗流浃背,便关切的问她道,
“你可是渴了,不如跟我们进宅子去吃口茶吧!”
那妇人忙摆手,
“民妇不敢……”
说着一指那道旁的山壁上流下来的泉水道,
“民妇就喝这个便成了!”
韩纭却是不依,
“山涧水太凉,你吃了对孩子不好!”
说着硬邀了她进宅子里去,请了她到厅上坐下吃茶,那妇人很是拘束坐在那里,小半边屁股挨在椅上,低着头不敢说话,韩纭便宽慰她道,
“你不必紧张,我不过就是瞧着你同我妹子都是双身子的人,心里怜惜你,请你吃杯茶罢了!”
那妇人低着头喃喃道,
“夫人当真是个好心人!”
韩纭笑了笑道,
“不过一杯茶,扯不上甚么好心不好心的!”
待得桃李端了茶与小点心上来,韩纭一面请那妇人吃茶用点心,一面问她家住在哪里?家里有甚么人?又日常生活如何等等家常的闲话。
在得知那妇人已是生了四个孩子,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婆母,又有丈夫才摔断了腿,不由的摇头叹息,
“这家里只靠你一人撑着,实在是太艰难了!”
那妇人眼圈儿有些泛红,
“夫人真是好心人!”
韩纭又问她送货到宅子里是怎么算得工钱,那妇人应道,
“每日一趟……两文钱……”
韩纭听了越发的可怜她了,待那妇人吃完茶要走时,便让桃李备了个大食盒给她,又怕那妇人不收便道,
“只是一些吃剩了的小点心,扔了怪可惜,大嫂若是不嫌弃就拿回家去给孩子们分分吧!”
那妇人见了立时流下泪来,要跪下来给韩纭磕头,韩纭忙让桃李拦了她,
“大嫂不必客气,一些小点心当不得大礼的!”
那妇人这才千恩万谢的走了,临走时却是回头对韩纭道,
“夫人好心有好报,必会心想事成的!”
韩纭笑道,
“多谢大嫂吉言了!”
待那妇人走后,韩绮才冲着韩纭叹气道,
“这山里人家实在艰苦,我看着那位大嫂生了孩子只怕也是不好养!”
韩纭也点头,
“她那丈夫摔断了腿,家里七口人全靠着她一个,确是太难了!”
韩绮仔细打量她神色,想了想轻声道,
“也不知那妇人养不养得活孩子,若是她肯的话,二姐姐倒是能抱养过来……”
韩纭闻言一愣,怅然半晌应道,
“人家也未必愿意骨肉分离的!”
韩绮应道,
“自然是不能强要人的孩子,也要人家愿意才是……”
顿了顿道,
“我不过就这么一说,二姐姐也不必放在心上!”
韩绮神色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自己回到屋子里却是翻来覆去的想,
“这山里人家,能养活孩子不易,那妇人家里如此艰难,也不知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养活了!若是当真艰难,倒真不如老三所说的那般,把孩子抱过来养,总归也是一条命啊!”
可翻过来又一想,
“若是人家舍不得亲生的骨肉,我也不能将人母子生生分离呀……”
却是又息了这念头,可又忍不住去想,如此反反复复很是让她神不守舍。
韩纭是个藏不住事的,心里有事脸上便带了出来,当天晚上夏文彬便瞧出了端倪,便问她道,
“纭儿有何心事?”
韩纭咬了咬下唇,将白日里的事儿一讲,
“老三的话倒是触动了我的心事,可也不知那妇人肯不肯啊?”
夏文彬笑道,
“这事儿好办,左右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才生,我们先让人悄悄打听着,看看他们是不是有意思将孩子抱养出来,若是肯的话,派人去说和就是了……”
韩纭闻言欲言又止的看着丈夫,夏文彬搂了她的纤腰问道,
“纭儿还有甚么顾虑?”
韩纭踌躇半晌道,
“彬哥……心里当真不介意么?”
夏文彬一笑道,
“无妨的,我又不是家中长子,也不用继承爵位,在我看来抱养刚出生的婴儿来养,与亲生的也无甚差别,即省了你辛苦一场,又白捡个孩子,乃是皆大欢喜之事!”
最主要让你不必受家里的责难,后半辈子又有了依托,也免得心里成了结,夜夜悄悄哭泣!
韩纭听罢流下泪来,抱着他哭道,
“彬哥,你对我真好!”
夏文彬抱着妻子笑眯眯道,
“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要对你好的!”
说着想了想道,
“不过……为夫却是还有一桩心事儿未了!”
韩纭忙问,
“彬哥有何事未了?”
夏文彬皱着眉头道,
“那黄氏可得想法子送走了!”
说起自己干的傻事儿,韩纭立时愧疚的低了头,
“都是我不好,让彬哥为难了!”
夏文彬点头应道,
“确是有些为难,不过……若是纭儿肯补偿为夫,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
且不韩纭如何“补偿”夫君,只说他们在山里呆了十日,便回转了新宁县城,卫武又去办差,韩氏姐妹仍在后衙里安心度日,却是没隔多久,被夏文彬派去的夏显回来了,
“那妇人夫家姓史,家里两儿两女,婆母年迈有病,丈夫摔断了腿,在家里养了半月,却因着无钱医治,以后怕是要落下残疾,再不能上山打猎,如此一来他们家的日子便艰难了,前头小的在那村里请动了一位妇人过去打听,那史家人果然正有将孩子送人之意……”
韩纭闻听来人禀报,不由激动的拉了妹妹的手,
“老三,你说这……是不是缘份?”
韩绮笑着点头道,
“看来那孩子确是同姐姐有缘,他们家孩子多养不起,我们家正缺孩子呢,将那孩子抱到我们家养着,也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
夏文彬闻言看了妻子一眼,想了想故作踌躇道,
“只……那肚子里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韩纭忙应道,
“是男是女我都要的!”
那孩子即是与我有缘,那必是上天赐予的,是男是女自己都不会挑剔的!
夏文彬闻言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那便派人去同史家人言明,我们给些银子做为补偿……”
韩纭想了想摇头道,
“给银子总有坐吃山空那一日,倒不如给他们谋个营生,以后才好养活一家子!”
夏文彬笑道,
“夫人说的极是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当下果然派了人去同史家人讲,只说抱养的人家十分富贵,以后孩子必是会过好日子,又许了史家人在山下镇上一间院子,为史家男人谋个营生。
史家人听了很是意动,那妇人还有些伤心,她婆婆却劝道,
“这孩子跟着你左右都是吃苦的命,那家人一出手就是个院子,又能给你男人谋个营生,那必是没有骗我们,家里定是十分富贵的,且人家连是男是女都没有挑捡,那必是真心喜爱孩子的,孩子跟了人家那就是掉进福窝里了,你有甚么好舍不得的?”
妇人听晓婆婆说的有礼,又他男人也道,
“家里成了这个样子,生下来能不能养活都不知晓,给了人家,一家子都能好过,你若是还要拿乔,人家便去别家抱了,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那妇人在家里人几番劝说之下,这厢心一横,牙一咬便应下了!
即是答应下来了,夏家这边便派了人先送了些银子过去,又有补身子的物品,让那妇人好好在家养胎再不用辛苦了,村里人知晓了这事儿,反倒羡慕起来,
“早知晓有这好事儿,我们家媳妇也才生了娃呢!”
山里人家孩子生得多,养不活的也多,送了富贵人家,旁得不说只是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即是事儿定下了,夏文彬就写了信回去,只告诉家里说是韩纭有了身孕,已有五个月了,夏家人闻讯也是十分的欢喜,要不是安康伯拦着,只怕蒋氏便要亲自南下了!
夏文彬接信吓了一跳,忙将广州这一处的地理气候好好的夸大了一番,只说是这里十分炎热,多瘴气,多虫蛇,北方人过来必是会不适,
“……届时娘若是病倒了,到底是纭儿照顾您,还是您伺候纭儿呢?”
蒋氏接信想了想也觉着有道理,又听说韩家的三小姐在那里,便道,
“三小姐向来细心周到,有她在,我是放心的!”
只她却不知三小姐如今才是真正的双身子,也要人伺候呢!
如此这般,韩氏两姐妹,一个安心养胎,一个安心等人生孩子,卫武则是安心在外头忙碌,夏文彬也是好好的做他的县太爷,眼看着天气渐渐没有那般炎热了,山里的消息传来,昨夜里那妇人生了,却是生了一个儿子!
第四百三十七章 生产时
韩纭闻讯大喜,便要亲自去接孩子,夏文彬陪着妻子一同前往,两夫妻坐着马车等在山脚下头,却是由夏显将孩子抱了下来。
待得韩纭从夏显手中接过那身子瘦小,哇哇哭得却是十分精神的小婴儿时,立时眼圈儿一红,流下泪来,泪水啪嗒滴落在孩子的小脸之上,夏文彬忙取了帕子给他擦去,
“夫君,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韩纭又哭又笑对夏文彬道,夏文彬点了点头伸手逗弄了一下那孩子的小脸,
“把孩子给奶娘吧,他这样定是饿了!”
韩纭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孩子给了守在车外的奶娘……
如此这般将孩子接回了家中,夏文彬想了两晚给这孩子取名夏洵明,写了信给家里人报了母子平安,家里是十分欢喜,派了家里管事送了半船东西过来。
只韩府那头,王氏接信却是对苗姨娘道,
“我怎得越想越觉着这事儿有些蹊跷呢?”
苗姨娘想了想也小声应道,
“夫人,可是觉着二小姐……这……这事儿有些突然?”
王氏点头,
“正是呀!前头老二和老三写信回来,只字未提此事,怎得前头一封信说是纭姐儿已怀孕五个月了,如今这生了……这……这也太快了吧!”
苗姨娘也是点头道,
“这个……奴婢也很是纳闷呢,以着二小姐的性子……只怕不会这般沉得住气吧?”
算着日子竟是比三小姐还早有身孕,怎得一直不在信里提及,二小姐成亲之后便一直盼着有孩子,若是当真身怀有孕,只怕早嚷嚷得大家都知晓了!
王氏闻言缓缓点头道,
“这事儿怕是真有些蹊跷,且要写信去问一问才是!”
王氏这头写信送去广州,夏洵明已是满月了,生下来十分瘦小的夏家大少爷,如今在两个奶娘轮流的喂养之下,已经长成了一个白胖可爱,精神头十足的小东西了。
韩纭这厢正抱着儿子轻拍着哄睡觉,一面同韩绮说话,
“他爹原是想办个满月的宴请的,只我想着你也是临盆在际了,家里人来人往的惊了胎气,便把这事儿给搁下了!”
广州的冬季在北方来的韩氏姐妹看来,根本就不是冬季,白日里不过两件衣裳,至多早晚加一件披风便足以过冬,却是连那夹袄都用不上的,韩绮孕妇体热,在屋内只穿了一件单衣,正挺着大肚子,窝在软榻之上细细吃一碗冰糖燕窝,闻言便笑道,
“倒是要多谢姐姐为妹妹我思量了!”
韩纭嗔怪道,
“谢甚么谢,我们姐妹用得着说这些么?”
想了想又问韩绮,
“三妹夫几时回来?”
韩绮应道,
“前头带了信儿回来,说是这两日就过来,想来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了!”
韩纭点头道,
“这妇人生产都是过鬼门关,我这心里也没底,还是要三妹夫回来也好照应!”
韩绮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韩纭怀里的小外甥,
“大郎睡了?”
韩纭应道,
“他昨儿晚上闹了一阵子,今儿白日便要补眠,且让他再睡会儿吧!”
说罢小心的将儿子放在软榻上,又用小被子盖上,韩绮便劝她道,
“你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前头他小睡觉都是黑白颠倒,自然是夜里闹白天睡,如今已经满月了,得慢慢给他掰过来了……”
韩纭虽说未生产过,但家里老四、老五可是她们姐妹帮着一块儿带大的,自然也是知晓孩子越大,夜里的瞌睡越是重要,若是不然不但大人禁不起折腾,便是小孩子也养不好的!
只韩纭这人嘴硬心软,嘴上应着妹子,心里却是暗道,
“这么小的人儿,怎么忍心折腾他,左右请了奶娘的,待大些再说吧!”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桃李进来禀道,
“二小姐、三小姐,京师里来信了!”
姐妹二人都懒得动弹,便叫桃李拆开信念,却是母亲王氏询问韩纭的,问前头怀孕为何不说,生生等到了五个月才肯告诉家里,这其中可是有甚么事儿瞒着家里?
韩纭听得直吐舌头,韩绮却是笑道,
“果然还是母亲厉害,夏家那边没有半分怀疑,母亲这处隔了天远地远,也能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韩纭便问妹子,
“你说这事儿怎办?可是要照实对母亲言明?”
韩绮想了想道,
“这事儿怕还是要同二姐夫商议一番,且看他如何计较?”
左右只要不是婆家人知晓,娘家人知晓了也是无妨的!
当晚上待得夏文彬自前衙办差回到后院,韩纭便将母亲的信给了丈夫看,
“彬哥瞧瞧这信要如何回复母亲?”
夏文彬见信沉呤半晌道,
“这事儿最好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信由我来回给岳母吧!”
这是人一张嘴,上下两张皮,知晓的人多了,保不准哪一日就给说漏了嘴!
当下去书房提笔写回信,信中只一口咬定说是韩纭前期孕像不佳,一直卧床,夫妻二人以稳妥为重,俱未向外宣扬韩纭有孕之事,待得五月胎位稳定之后才向京师里报了喜讯,让岳母误会,乃是他们夫妻二人不够细心周到,未解释明白之故云云。
韩纭看了仍是忧心道,
“这能骗过母亲么?”
她自家知自家事,隔着千里万里,倒敢写信骗人,当着面了,只要王氏眼儿一瞪,韩绮自家便要心里发虚,再问上两句,只怕立时就要招认了!
夏文彬便问她,
“明儿可是你的儿子?”
“自然是的!”
韩纭很是肯定的应道,
“那不就结了!”
夏文彬笑道,
“是你的儿子,你对谁都是这般说,只要我们二人咬死了,旁人再是怀疑又能如何?”
韩纭咬唇想了想点头,
“夫君说的对!”
以后回了京,即是母亲再心有怀疑,我也咬死了不认,再不成便推了夫婿出来抵挡,她老人家必也是没法子的!
夫妻二人这厢正在商议,外头有落英慌慌张张的进来禀道,
“老爷,夫人,三小姐发作了!”
“发作了!”
韩纭闻言提了裙子就往外头跑去,一面跑一面问,
“可是将老三扶进产房了?”
落英在后头一面追一面应道,
“奴婢过来时,三小姐正由桃李扶着自己过去的……”
韩纭急道,
“怎得让她自己过去,不是早备好了人手么?”
落英应道,
“三小姐说了,活动活动好生产,要自己过去!”
说话间主仆二人便到了韩绮那院子,果然见得下人们来来往往,虽说繁忙倒也是井然有序,韩纭进去产房里见韩绮脸色痛苦的半倚在产床之上,
“老三,你……你可还好?”
韩纭过去一把握了韩绮的手,韩绮还未如何,她自己的声儿倒先发颤了,韩绮便冲着她扯出一个笑容来,
“二姐姐,这才起个头呢,我都未叫疼,你倒连吓白脸了!”
韩纭紧紧握了妹子的手,白着脸道,
“这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取笑我!”
韩绮冲她安慰的笑笑,
“放心,无事的,产婆说了,我年轻身子又好,自怀了身子也动得好,不会有事的!”
说是这么说,可妇人生产的事儿哪里说的准,韩纭白着脸听着妹子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呼吸声,不由的也跟着身子发紧,喉咙发干,见韩绮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便取帕子来给她轻轻擦拭,一面问道,
“老三,你要不要喝口水?”
韩绮摇了摇头,垂了眼皮静等着下一波疼痛的来临,几息过后眉头便又紧紧的皱了起来,
“咝……”
韩纭守在妹子身边,看着她神情越来越扭曲,自己在一旁无计可施,只得跟着咬紧了牙关,
产房里度日如年,每一刻都是煎熬,外头夏文彬正在吩咐人道,
“给老爷到城门处去守着,若是卫爷来了,便让人打开城门,若是没来……明儿一早便出城到外头迎一迎……”
“是!”
下头人自去了,夏文彬乃是姐夫,姨妹生产自然是不好进去的,便自己在院子外头守着,看着下头人来来往往,竟是听不到一点儿动静,便叫住了出来的落英问道,
“里头是甚么情形?”
落英应道,
“回老爷,正生着呢……”
“怎得一点儿动静也听不到?”
这妇人生产不都是大呼小叫,疼得厉害么?
怎得自家这姨妹子生孩子悄无声息的,难道是有甚么不妥当么?
落英也是满脸的心疼道,
“我们家三小姐说大叫大嚷的反倒浪费力气,倒不如省省力气用来生孩子!”
夏文彬闻言释然,
果然……自家这姨妹就不是一般人,连孩子都比普通妇人冷静沉着!
新宁县衙后衙之中,这一夜是灯火通明,众人忙忙碌碌,直到天光大亮,产房之中都还未有消息传来。
外头新宁县城城门正在缓缓打开,便见得十余骑快马远远而来,黄土大道之上扬起一路的烟尘漫天,那马上的一队骑士近了县城门,正正遇上夏文彬派出去的人,远远见着是卫武,便喜的大叫道,
“卫爷,您可回来了!卫夫人昨儿晚上发动了,这时节怕是还在生呢!”
第四百三十八章 乖孩子
卫武闻言却是连马都未停,一夹马腹纵马入了城,一路直冲到县衙门前才一靳缰绳,
“嘶……”
胯下马儿长嘶一声,前蹄上扬人立起来,卫武却是不等马儿站定,自己便纵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自县衙大门直入二堂又穿花厅到了后衙里,夏文彬正在堂上坐着,见他进来忙起身相迎,
“守正,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样了?”
“还在生呢!”
卫武点头一撩满是尘土的袍子,人便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了,入了院门他几步冲到产房门前,刚要往里闯,倒被一众丫头婆子拦在了外头,
“哎哟哟……这妇人生产,男子怎能乱闯!”
“卫爷……您这一身的泥,可不能进去……”
卫武无法,只得高声在外头叫道,
“绮姐儿,我来了!我就在外头呢……你别怕啊!”
韩绮在里头经了一夜的折腾,早已是精神萎靡,正由韩纭伺候着用参汤补充力气,闻听得卫武的声音,不由的喜道,
“武哥,我……我没事!”
怎得会没事!
卫武听她说话都是有气无力,分明就是中气不足,劳累疲乏所至,不由急得在门前打转,
“怎得还生不出来?”
韩绮忙出声宽慰他道,
“就快了!就快了!武哥……你……你先去洗一洗,去了一路风尘,待会儿也好进来见我啊!”
卫武果然吃她这一套,闻言忙应道,
“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说罢,转身就自己去了灶间,提了满满一桶热水,回净房里将身上的衣服三两下扒了,提着水桶便从头到脚淋了半桶,这厢再使粗帕子在身上胡乱的擦了擦,又提水冲了一遍,这便算是洗完了。
赤着湿淋淋的身子出来,胡乱擦了擦头发,刚套上一条短裤,便听得外头隐隐传来了哇哇的婴儿啼哭之声,产房里众人喜道,
“生啦!生啦!这孩子这是等着他爹呢,他爹一来便出来了!”
卫武闻言大喜,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只着了一条牛鼻子短裤便冲出来,
“生啦!生啦!”
几步进了产房,却是直奔着韩绮去了,
“绮姐儿,你可好?”
韩绮躺在产房上由着产婆收拾身下,这厢冲他虚弱的笑了笑,
“我无事!”
卫武这才得空转头去看,见得产婆正将在温水中清洗的婴儿抱起来,卫武过去往那两腿儿中间一瞧,眉头一皱,
“是个小子?”
产婆笑眯眯道,
“恭喜卫爷,喜得麟儿!”
卫武撇了撇嘴,
“怎得是个臭小子?”
看了一眼正在哇哇大哭的儿子,转头便去妻子身边了,倒是将那抱着孩子等着主人家打赏的产婆弄得愣了愣,心道,
“这是怎得了?哪一个当爹的见生了个儿子不是欢天喜地,怎得这位爷就是与众不同,难道是因着京师里风潮不同,喜欢女儿不喜欢儿子了?”
韩绮见状忙吩咐产婆道,
“抱过来我瞧瞧!”
产婆将孩子抱了过去,韩绮低头仔细看了看,却是笑道,
“像武哥……”
卫武与守在一旁的韩绮都奇道,
“这孩子才落地呢,皱巴巴的跟着小猴子似的,老三你怎得瞧出来像三妹夫的?”
韩绮笑着一指那孩子的耳朵道,
“你们瞧……”
二人只见那孩子的右耳耳骨,有一个小小的凸起,韩绮笑道,
“武哥这里也有一个!”
韩纭看了一眼卫武的右耳耳骨,果然父子俩生在一模一样的地方,不由笑了起来,
“果然是这样呢!”
这可是妥妥当当的亲生儿子,并点做不得假!
卫武到此时那神色才算是缓了下来,伸手从妻子手中接过了儿子,仔细打量了打量,撇嘴道,
“这小子有他老子英俊好看吗?”
韩绮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你……你这是嫌弃他么?”
卫武忙赔笑道,
“没有!没有!怎么会嫌弃……”
这厢将儿子抱在怀里,这才发觉自己还赤着上身呢,忙将儿子放在一旁的小篮之中,
“我去穿衣裳!”
韩绮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转头对韩纭道,
“二姐姐,我累了!”
韩纭忙道,
“你歇息!你歇息……这里的事儿有我呢!”
韩绮嗯了一声便闭了眼沉沉睡去,待到再醒来时,见得室内是一灯如豆,窗外已是天色漆黑了,转过头见卫武正抱着儿子在屋子里走动,见她醒来便笑道,
“绮姐儿,你可算是醒了,觉着身子可好?”
韩绮试着动了动身子,下头还有痛楚,但却是比之前好太多了,她试着撑起了身子,卫武忙阻拦道,
“小心些,仔细伤口,你躺着,我来扶你!”
这厢将儿子放在一旁的摇篮里,抱着韩绮坐了起来,让她半倚在床上,温言问道,
“可是饿了?”
韩绮点头,
“是有些饿了……”
她这一天两晚只进了一些汤水,正经的东西一口都没有吃呢!
卫武便出去,不多时端了一个白瓷的小碗进来,也不让她动手,自己一口一口的喂她喝小米粥,韩绮吃了两口,总算是胃里有了些东西,这才问道,
“怎得不见下人们伺候?”
卫武应道,
“下头人伺候哪里有我这做夫君细心,她们全被我赶到外头去了!”
韩绮心疼他劳累,
“你不是在外头刚办了差回来么?怎得也不歇歇……那些婆子可是二姐姐花高价请来的,专为伺候我月子呢!”
卫武应道,
“无妨,这点子累算甚么,我在外头办差几日几夜不合眼的时候都有,你在鬼门关里拼了一场命,这月子里便应当由我伺候你!”
韩绮闻言心下感动,
“武哥……多谢你!”
卫武冲她笑了笑道,
“你为我生了个儿子,应当是我谢你才是,怎得倒谢起我来了!”
说着看了看韩绮身旁的小摇篮道,
“这小子……我初时瞧着他有些丑,可这看了一晚上,倒是越瞧越顺眼了!”
韩绮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可是你儿子,生得也似你,你嫌他丑便是嫌弃自己!”
卫武笑眯眯道,
“这小子是个聪明的,知晓当爹的爱他娘亲,所以生的样子似我,脾气却是似你,我才能瞧着他顺眼!”
卫家这位大少爷是个十分文静的,除了刚落地那会儿,为了向众人宣告自己的到来哇哇的哭了两声之外,到现在都一天一夜了却是没再哭一声,饿了就嗯嗯两声,拉了也是嗯嗯两声,小脑袋蹭蹭,小腿儿动动,却是半点儿不闹人!
韩绮闻听丈夫诉说,小心的侧过身来看着自己辛苦一天一夜生下来的小东西,那乖乖睡觉的小模样惹人爱的很,伏下去亲了他两口笑道,
“这定是个乖孩子!”
卫家大少爷确是个乖孩子,自出生开始便不哭不闹,每日里吃了拉,拉了睡,醒了又吃,吃了又拉,拉了又睡,如此循环往复,待到满月时已经长得白白胖胖,眉眼长开果然同他老子是一个模子刻出一般,性子则是同老娘一般,十分文静乖巧。
卫武为了妻儿,是将手里的一应事务全数推了,果然亲自伺候了母子俩整整四十日,下头人除却灶间里的厨娘,其余统统都不用,自己给儿子洗屎洗尿,看着这皱巴巴的小东西,一点点的在自己手里圆润白胖起来,那心里的成就之感,比做了五品的官儿更甚!
韩绮生产的消息,卫武在第二日便写信给了京里,韩世峰与王氏、苗氏得信大喜,却是预备了一整船的东西往广州送,待到卫武接信去广州城接船时却是吓了一跳,
“不说是一船么?怎得变成三船了?”
正纳闷间从船舱里出来一人,冲着他哈哈笑道,
“卫武,你小子好福气啊!”
来人面如冠玉,鼻直口阔,长眉入鬓,一派中年美男的气派,不是那镇抚使霍逊又是谁人?
卫武见了是他忙上前行礼,
“镇抚使大人!”
霍逊笑着步下船来,对他道,
“怎样……没想到是我吧?”
卫武确是有些迷惑了,
“大人怎得亲至广州了?”
霍逊笑道,
“陛下给锦衣卫下了旨意,让我带船队去天竺,又正巧你小子当了爹,陛下与娘娘有赏赐,便让我一道送过来了!”
卫武闻言笑道,
“原来如此,倒是有劳大人了!”
霍逊笑道,
“这是圣上旨意,你小子倒也不必谢我……”
顿了顿道,
“若是要谢,请我吃酒便是了!”
卫武忙笑道,
“自然是要给大人接风洗尘的!”
这厢果然请了霍逊与众人去广州城中最好的酒楼吃酒,隔了三日这才带着长长的车队回转新宁,韩绮见了也问,
“怎得这么多的东西?”
“这里头多半都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赏赐的……”
卫武又取了一封信出来,
“这里还有皇后娘娘手书一封……”
韩绮打开一看却是笑了起来,原来这信上夏小妹连篇的抱怨,
“……你自己跑到广州逍遥快活,却是不管我在深宫之中如何寂寞,现下竟还在那里生了孩子……可怜我这做干娘的连干儿子的面都见不着……”
第四百三十九章 老实人
夏后之后又写道,
“……你预备着几时回来,可不能就在广州不回了吧!你若是不回来,我便去广州城寻你……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不管不顾……让我每日都在思念于你……”
诸如此类,尽述相思之言。
卫武看了都不由啧舌道,
“这知晓的,你们两人是金兰之交,闺中蜜友,不知晓的还当这是男女在互述衷肠呢!”
韩绮笑道,
“娘娘说话向来有些夸大的……”
说罢,便提笔给夏后回信,信上讲了许多广州这边的风土人情,又有自己生产时的种种情形,却是絮絮叨叨,杂乱无章,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竟是写了足足近十五页纸,卫武帮着她将信纸一张张的晾干,再按着顺序收入了信封之中,却是忍不住吃味道,
“绮姐儿同皇后娘娘真是好,与我都没有这般多的话说!”
韩绮闻言伸手刮他的脸,
“我日日在你身边,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了,还用得着说么?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怎得还吃上这种飞醋!”
卫武凑过来跟个大猫似的蹭着韩绮道,
“我们虽说日日在一处,可自有了这臭小子,你那眼儿一多半都是瞧着他,都不肯正眼瞧我了!”
说话间,言语很是委屈,听得韩绮暗笑,伸手抚着他的后脑勺哄他,
“这是为妻的不对,这阵子只关心孩儿,倒是让夫君受委屈了……”
卫武在她怀里点了点头,
“嗯……绮姐儿……知道便好!”
韩绮哭笑不得的哄着他,被卫武搂着她的小腰占了不少便宜,正软了身子要任他予取予求时,却听得门外有桃李的声音道,
“夫人,时辰到了!”
卫武从韩绮怀里抬起头来,一脸的不悦,
“这小子倒是挺会掐点儿的!”
韩绮推开他,对外头吩咐道,
“把大少爷抱进来吧!”
桃李应声抱了孩子进来,交到了韩绮手中,韩绮解了衣襟喂孩子,卫武见自家儿子一面用力的吮吸着,两只小手还抬起来护着,一双小眼儿半眯缝着,却是正斜斜瞥着自己,那一脸的警惕,生怕自己上来抢似的,
“切……稀罕!”
卫武恨恨瞪了儿子一眼,撇过脸去,片刻又转过来盯着妻子雪白的胸口,看得眼都不眨一下,看得韩绮脸上是一片绯红,岔开话题问道,
“你可是给孩子想好名字了?”
韩绮倒是想亲自给孩子取名,但这种事儿总归还是要当爹的来才好,因而便将这事儿交给了卫武,可这孩子都满月了,也不见当爹的说出个一二来!
卫武嘿嘿一笑道,
“早想好了!”
说着提起放在书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下了“卫海生”三个字,韩绮看得有些纳闷,
“怎得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卫武冲着她挤眉弄眼道,
“这个名字不正是贴切么?”
韩绮愣了愣回过神来,立时脸上更红了,伸手拧他道,
“你……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卫武笑眯眯任她拧,
“我怎得就不正经了?海生……海生,他可不就是海里来的么?”
没有他们在海上那一段旅程,如何有了这臭小子,说不得这小子就是海神娘娘送的!
韩绮气得又拧他,
“你就不能正正经经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么?”
“这名儿不好么?”
“这……这名儿倒也不是不好……”
只怎么听,怎么都觉着是海边渔民家的孩子,哪儿似一位出身五品锦衣卫家的大少爷呀?
卫武笑嘻嘻道,
“这名儿贱些好养,我本就出身卑微,我们家孩子也不必弄那些阳春白雪的附庸风雅,只要好记好用便成了……”
想了想怕妻子不满,便商量道,
“不如这样……以后生了男孩儿都由我取名儿,生了女儿便由绮姐儿取名,女儿家娇柔,名字自然是要诗情画意的!”
即是卫武都有此一言了,韩绮也不好再同他争抢儿子的属名权了,只得怜惜的看着儿子的小脸,心中暗暗为他叹了一口气,
“儿啊,摊上这样的爹,你也只有认了!”
于是写给皇后娘娘的信中,又将娘娘的干儿子名叫卫海生的事儿给加了进去,不久之后夏后收到了信,却是哈哈大笑,
“卫海生……这个名字好,大海里得的儿子,必定是心胸宽广,气量如海!”
说着看了一眼被青砚抱着,小手儿不消停正在四处乱扒拉的儿子,
“绮姐儿在信上说,那孩子生得似卫武,脾气却似她,想来必是十分好养的……”
不由羡慕道,
“好想去寻绮姐儿,见识见识这外头的天地!”
这皇后娘娘就是个庙里的泥像,看着是人人跪拜尊贵,其实就是个被人圈养在笼子里的鸟,想飞不能飞,只得看着笼子外的天空,对别人羡慕嫉妒恨了!
青砚见她神色一变,原本好好的心绪又低落了下来,忙宽慰她道,
“娘娘也能出去转转的,卫夫人那信上不说是随信又发了一船货么,不如我们明儿悄悄出宫去淘货吧?”
自从陛下对皇后娘娘每月淘货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悄悄大开方便之门后,每月的两次淘货已经成为了夏后与青砚,深宫寂寞之中必不可少的寄托。
因着这个,青砚在这后宫众太监官女之中的地位也是与日俱增,那些想见识见识海边诸般新鲜事物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使劲儿巴结青砚姑姑,能得青砚姑姑一串贝壳串的手链便要欢喜上几日了!
因而青砚如今的瘾头比夏后还要大些!
夏后闻言精神一振,
“对呀!我们明儿又去淘货!”
第二日二人是乔装改扮要出宫,却是将儿子留给了朱厚照,皇帝陛下在御书房里一面笑眯眯的抱着儿子,一面批改着奏章,看了看桌上摆放的那把大食弯刀,对夏后笑道,
“去吧!去吧!再去瞧瞧还有甚么好货!”
夏后与青砚二人轻车熟路的出了宫,到得那奇异斋,掌柜的与伙计早已与她熟识,夏后也不客气,径直往里头走,伙计的忙过来拦道,
“夫人!夫人,今儿可是不巧,有一位爷比您先到了……”
“先到了?”
夏后立时有些不爽了,这到了新货,她向来是头一个挑选的,怎得这一回让人抢了先,青砚也忙问道,
“怎得让别人先来了?”
伙计的应道,
“倒不是有意让人抢先的,只是这位爷正在铺子里,那货便运到了,我们……总不能把客人给撵出去吧!”
“那……他在哪间房里?”
“在辛字号房里!”
“即是如此,那我们去别处吧!”
夏后领了青砚去了丁字号房,想着各进一间,离得远远的,总不至遇上吧,却不料到后头还真给遇上了,那男子生得瘦高,一身书生儒衫,倒是个斯文有礼的,一步迈进来见丁字房里有人,还是女子,便以袖掩面,忙不迭的退了出来,
“哎呀呀……不想夫人在此处,多有冒犯还请夫人见谅!”
夏后见这人一张口便是扑面的酸腐之气,便有心逗他道,
“你就是冒犯我了,怎么个赔礼呀?”
那书生想了想道,
“即是冒犯了夫人,自应当赔礼……”
说着竟果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珊瑚手链,
“这个……是小可适才在辛字号房淘到的,这手链虽受海水侵蚀,但胜在珠子颗颗饱满圆润,拿去寻了手艺好的匠人打磨一番,倒也是不错的配饰!”
夏后见状不由笑了起来,
“今儿倒遇上了个老实人!”
当下摆手道,
“先生客气了,妾身不过随口一句玩笑,怎好要先生的东西!”
说着起身拉青砚道,
“我们在这里也挑了许久了,便将此处让给先生吧!”
说着便带着青砚出了丁字号房,径直去了甲字号。
之后夏后再出了一回宫,竟是与此人又再偶遇,那书生很是有礼,主动让出了房间,倒是令得夏后对他好感大增,笑着对青砚道,
“如今这世道,老实的读书人是越发的少了!”
问过那伙计才知晓,原来这位姓宋,乃是一位落地的秀才,平日里做私塾先生教孩子们识字读书,无事时便过来逛一逛,淘些东西出去请人修复一番,再转手卖出去,赚些银子贴补家用。
夏后点头道,
“这个人是老实,但并不是个笨蛋,还知晓用这法子赚钱!”
伙计的应道,
“这人都二十有七了,家里贫穷,一直未曾娶妻,这是攒银子想娶媳妇呢!”
夏后与青砚坐在回宫的马车上,便笑着问她道,
“那宋秀才瞧着不错,又是个肯动脑子的,青砚……你瞧着如何?”
青砚没想到夏后竟问到了自己头上,不由红了脸,
“您……您问奴婢做甚么?”
夏后笑道,
“你是我从娘家里带出来的,名为主仆实则也是亲如姐妹的,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便不想为自己的终身打算打算么?”
青砚红着脸道,
“奴婢不嫁,这一辈子都跟着您!”
夏后便笑道,
“你当一辈子不嫁人是这般好么?你瞧瞧那宫里的老嬷嬷们,都是终身不嫁侍奉主子的,在深宫寂寞孤独久了,连性子都变了,一个个古怪阴狠,一张张老脸跟棺材板似的,让人看了都倒胃口……你想变成那样的行尸走肉,我可不依!”
第四百四十章 醋劲儿
青砚闻言咬了下唇,沉思良久道,
“奴婢从未想过终身之事,原就是打算着伺候您到老的……再说了……您身边就没几个可信的人,奴婢若是走了……以后您和太子爷……”
夏后拉着她的手道,
“啧啧!小丫头……人不大,心还不小,我用得着你来操心?放心吧……你主子我再不济,调教几个忠心丫头的本事还是有的!”
夏后是当真为青砚着想,按理说她身边的大宫女便是放出去,做个小官小吏的正房夫人那是绰绰有余了,只她向来知晓青砚的性子,这丫头有些憨傻单纯,若是放在官宦人家,后宅里争斗激烈只怕就算有自己护着,她也要吃不少的亏,倒不如寻个老实的平常人嫁了,自己在想法给她谋个富贵,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教养儿孙读书考功名,做个老封君岂不是更好!
夏后如今已是在宫中历练过的人了,待坐到高位之后才知道,富贵荣华背后多的是刀光剑影,锦衣玉食之后亦是明争暗斗,再是繁花似锦不过是面上好看,日子是自己过给自己的,看得好看顶个屁用,倒不如平平淡淡,夫妻和乐来的快活。
因着有此念头,夏后往宫外头跑的次数便多了些,时常偶遇那宋秀才,她这是有心为青砚撮合,只可惜那位宋秀才与青砚似是并不对眼,倒是对夏后十分的热情。
夏后这心眼儿也是粗,竟半分没有察觉人家对她暗生了情愫,只这位宋秀才是个知礼之人,明知罗敷有夫,自然不会孟浪胡来,只每次夏后领着青砚过来,站得远远的同她说上两句话,便已是十分的满足了!
夏后往宫外跑的次数多了,皇帝陛下自然是心生了疑惑,又如今的太子爷越发的调皮难管教,在御书房里由小太监扶着四处乱走,便四处捣乱,所到之处无不狼藉。
今儿也不知怎得,太子殿下突发奇想,爬上了自家老子的御案之上,对那大红朱砂的御笔来了兴致,这厢不顾小太监阻拦一把抓过御笔来,便往案上堆积的奏折上呼呼就来了那么两笔,
“太子爷……太子爷……这可使不得啊!”
小太监惊呼要去夺笔,被太子爷作势张开大嘴要哭嚎,小太监一收手,太子爷立时便又在桌上划了两笔,待得朱厚照听到声音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时,桌上已经有不少奏折都遭了殃。
朱厚照看着得意洋洋对自己哈哈大笑的儿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
“你小子想使这杆笔还早些了!”
过去抱了儿子下来,却一时不防被儿子在脸上划了一道,抚着脸作势吓唬儿子,儿子却对他咯咯笑着露出几颗小白牙,皇帝陛下想打是下不去手,想骂无奈儿子根本不卖账,心里升出对这浑小子无从下手之感,不由想起妻子叹道,
“这几日皇后也不知是有何事,往宫外头跑的也忒勤了些!”
也不回来管管儿子,再儿子在自己这里胡闹下去,明儿御史言官们又该弹劾朕了!
即是御案上被儿子霍霍了,他也无心办公了,便索性抱着儿子去接他亲娘,这厢父子俩换了衣裳,乔装一番出门,看着坐在马车上看着好奇打量着外头繁华街市,神似一个小土包子的儿子,不由怀念起自家那兄弟来了,
“待得霍逊出了海,卫武那小子也应该回来了吧!”
不光是皇后想出宫游玩,朕自己也想啊!
若是能跟卫武一同出海便好了!
实则这一回他派了霍逊出去却是有些抢卫武功劳的嫌疑,毕竟这船队的事儿乃是卫武一手经营的,按道理也应当由他出海收编船队,只朱厚一来想着天竺离中原遥远,又大庆自三保太监下西洋之后,便再无人去过天竺,这海上风险难以预料,他舍不得兄弟去冒险,便派了霍逊去。
二来嘛……却是对好兄弟羡慕嫉妒着呢,
哼!朕连宫都出不了,你还能出海?
不许一个人跑喽!非要等着朕一起才许了同去!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奇异斋外头,父子二人正要下车,却见得夏后正从里头出来,随行的居然还有一名男子,二人虽间隔了两步远说话,但夏后是满脸堆笑,那男子一双眼里也是透着异样,皇帝陛下可是过来人,一个男人看女人是甚么眼神,他怎么会不清楚?
皇帝陛下看在眼里,立时觉着头顶上一黑,上头绿云隐隐,自己有做那绿毛王八之嫌了!
皇帝陛下于是勃然大怒,刚要抱着儿子下车,夏后一抬头见着自家丈夫敛眉横目的脸,便笑了起来,
“我丈夫来了!”
宋秀才这才抬眼看去,不起眼的黑油布小车有几名侍卫护着,里头坐了一位俊秀气派的青年,怀里还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儿,不由的神色一黯,忙退到一旁道,
“即是夫人的丈夫亲至,那小可便不送了!”
夏后点头冲他福了一福,
“先生请了!”
这厢带着青砚往马车行去,上得马车来她是半点儿没察觉丈夫那满肚子,即将爆炸的怒气,先抱着儿子狠狠亲热了一番,
“我的垚儿,想不想娘呀……波波波波……”
照着儿子的小嫩脸上就是好几口,太子爷对母亲将自己扔下半日的事儿,半分不记仇,咧开小嘴儿抱着他娘亲的脸也是波波几口,
“垚儿乖不乖啊?有没有好好听父皇的话呀?”
夏后抱着儿子柔声问,儿子啊啊的应着,手舞足蹈似在向娘亲炫耀他今儿在御书房的“丰功伟绩”,逗得夏后笑眯了眼。
母子两笑闹半晌,夏后这才发现丈夫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只当是儿子太过调皮惹得丈夫心烦了,忙凑过去哄他道,
“陛下,是臣妾的错,将垚儿扔给了陛下,待臣妾这桩事儿了了,便不会劳烦陛下了!”
这厢心里却是暗想,
“这事儿实则也怪不得我,是你自己宠爱儿子,说是儿子必要有父母在身边陪伴,不可假于宫人之手,因此平日里不是我带着,便是你自己要带着垚儿,现下儿子调皮,你又嫌烦了!”
朱厚照仍是黑着脸道,
“你有甚么事儿要忙,忙到连儿子都不顾了?”
忙到连丈夫都不顾了?
难道就是忙着同那小白脸子见面幽会么?
一想自己会成为大庆史上头一个被人戴了绿帽的皇帝,他就忍不住想提刀杀人!
夏后还未察觉丈夫为何不满,当下凑过去小声问道,
“陛下可是瞧见了适才大门前那男子?”
朱厚照白眼一翻,
“瞧见了……怎么着?”
夏后笑嘻嘻道,
“陛下觉着怎么样?”
一句话问得朱厚照差点儿怒气上涌,冲上了脑门儿,头发根儿都根根竖了起来,鼻孔里快冒出烟儿来了!
这女人!朕是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了么?
当着亲夫的面问奸夫好不好?
这是要朕自觉自愿的当那绿毛王八么?
“不怎么样!”
皇帝陛下喘着粗气,瞪着眼怒道,夏后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怎么样就不怎么样,你吹胡子瞪眼做甚么?”
顿了顿又道,
“陛下觉着不好么?臣妾倒觉着不错的……”
皇帝陛下闻言更怒了,突然一撩帘子冲着外头叫道,
“来人!派人过去,把那奇异斋给朕封了,再把刚才那男人给朕扔进锦衣卫诏狱去!”
不将他摆弄成十八般模样,难消朕心头之气!
夏后闻言大惊,
“陛下,你……你这抽得那门子疯?你封了绮姐儿的奇异斋做甚么?那位宋秀才臣妾还想留着给青砚做夫婿呢,你把人给扔诏狱里做甚么?”
朱厚照闻言身子一僵,愣了愣,
“你……你是想给青砚寻夫婿?”
夏后瞪大了眼,一脸无辜茫然的点头道,
“啊……怎么了?这宋秀才臣妾打听了几日,觉着人不错,学问也好,人品也好,配青砚挺不错的!”
“哦……”
朱厚照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一脸尴尬的退了回来,坐下呵呵笑道,
“那个……那个……配青砚呀……是不是……是不是……差了些?”
夏后虽说心眼儿粗,但又不傻,见丈夫那一张脸跟变戏法儿似的,一时青一时红,又一时白一时尴尬的模样,渐渐也回过味儿来了,
“你……”
她纤手一指丈夫,
“你……你竟然疑心我?”
“那个……那个……”
皇帝陛下继续尴尬傻笑,伸手握了她的手指头道,
“朕怎么会疑心皇后呢……”
这回轮到夏后怒了,一把拍掉了他的手道,
“那你刚才喊打喊杀的做甚么?”
“那个……这个……那个……”
皇帝陛下正想砌词解释,夏后却是怒道,
“有你这么傻的男人么,无缘无故疑心自己媳妇,你……你……你凭甚么疑心我!”
“那个……那个……我这不是瞧见那小子对着你眼神不正,一看就没安好心的样子么!”
夏后怒道,
“说人家不安好心,我瞧着那宋秀才知收书达礼的,倒是你没安好心!”
第四百四十一章 吵嘴儿
“我怎么没安好心了!”
“你安了好心,会自己给自己寻绿帽带?”
“胡说,我……我几时给自己寻绿帽带了!”
“还说没有……若是没有你又要封绮姐儿的铺子,又要把人拿入诏狱做甚么?你凭甚么冤枉我,你怎么不去疑心你那几个妃子……”
“她们……她们不是也没往宫外头跑吗?”
夏后闻言大怒,
“你……你这是在怪我不安于室么?”
“我……我没有呀……”
朱厚照一脸的无奈,夏后却是搂着儿子气得手指头发抖,指着他哆哆嗦嗦的道,
“你……你……好呀……朱厚照……好呀……你这是何意?你前头说我与人有私,后头说我不安于室,怎得……你这是瞧上哪个小妖精了,预备着寻个借口废后了!”
朱厚照闻言瞪大了眼,瞠目结舌道,
“你……你想到哪儿去了?”
怎得明明就是她与外男说说笑笑,怎得变成我……我瞧上小妖精了!
“你胡说八道甚么!”
朱厚照恼怒喝道,他声量一高,倒是吓得夏后怀里的太子爷,愣了愣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哇哇哇……”
太子殿下长这么大,见得从来都是笑眯眯,十分和蔼可亲甚至还会与他一起顽皮打闹的亲爹,这般疾言厉色,凶神恶煞的老子,他还是头一回见,立时吓得哭了出来,
“哇哇哇……”
他一哭,夏后便心疼了,原本汹汹的气势顿时一窒,化做了满腹的委屈,抱着儿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你……你好狠的心啊……我……我还没被废呢,你……你就敢这么欺负我儿子了……”
说完又抱着儿子哭道,
“垚儿啊!我的垚儿啊……为娘以后是护不住你了……以后你这太子爷的宝座只怕都坐不稳了……”
说着抱着儿子大声的哭了起来,母子俩抱在一处哭成了一团,朱厚照瞪大了眼,实在弄不明白,原本是自己声讨妻子私结外男,行为不检的,怎得现在变成了他们母子俩一面哭一面一脸愤慨的谴责声讨自己了,
这……这也太颠倒黑白了吧!
马车行进间,那里头的争论与哭声一点不漏的传到了外头,随车护送的宫中侍卫一个个僵着脸,虽是久经训练能做到处变不惊,却也是忍不住的听得眼角直发抽,心中暗叹道,
“看来这天家夫妻吵架同我等凡人也没啥差别!唉……我的皇帝陛下哟,您果然是刚成婚不久,还未曾领教过女人的胡搅蛮缠,这女人是能讲道理的么?”
这成了家但凡有了五年以上时间的男人都知晓,同女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黑白颠倒,是非混淆乃是女人的天生的本事,每每吵着吵着,这架就吵偏了,到最后两个人都不知晓为甚么吵架,又到底争出个甚么输赢了?
这时节最聪明的就是不要争不要吵,立马低头认错也就是了,越争越是男人没理,越争越是男人负心!
只可惜皇帝陛下也听不见他们心里的嘀咕,一路之上还想耐着性子同妻子好生掰扯一番,却是越说夏后火越大。
最后便是皇后与太子殿下母子二人一路哭回了宫,夏后抱着儿子气冲冲走了,留下皇帝陛下在后头左右四顾,有心想追吧,这宫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有心不追吧,那不更坐实了自己嫌弃他们母子的罪名?
想了想便自己给自己弄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却是负着手慢悠悠的跟在后头,夏后偶然一回头,见着他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认定了他正在暗自得意奸计得逞,
“儿子,他即是容不得我们母子,我们走就是了!”
却是回去连声吩咐人,
“把宫门给本宫关了!”
“这个……”
宫人们犹豫着不敢动,
“娘娘,陛下还在后头呢!”
“关的就是他!”
夏后见众人不动,自己便亲自动手,朱厚照见她要关宫门,心中暗道,
“朕若是去阻她,必是会有一番动作,闹将起来,传到太后耳里又是她的不是,不如朕先退避三舍,待晚上回宫再同她好好说话!”
想了想便站住了脚,转身离去,夏后见他走了,不由心下更是气苦,
“走!我们娘俩儿立时就走!”
当天便收拾了东西抱着儿子要去西苑住,下头有人来报给朱厚照,朱厚照心中暗道,
“皇后去西苑也好,在宫里闹起来,让人白白看笑话,母后那头朕也不好为她圆场,让她在那里住几日,消了气后朕再悄悄去哄她!”
心里这般盘算着,便允了侍卫们护送夏后出宫,只他不知晓,銮驾中坐着的夏皇后闻听的消息,抱着儿子又哭了起来,
“瞧吧!他现下是巴不得我们母子给别人腾地方儿呢!”
哼!你即是巴不得我们母子离得远远的,我便如你的意,带着儿子走远些!
夏后到了西苑便病了,对外宣称得了风寒,病情甚重见不得风,便闭了宫门谁也不见。
朱厚照闻言大惊,
“皇后的身子一向康健,怎得一下子就病了!”
莫非是因着与朕吵嘴,给气病了!
皇帝当下连夜出宫探视,到了西苑的太素殿里,只见得满地跪着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哪儿还有皇后和宝贝儿子的身影!
当下不由跺脚道,
“小妹,这也太胡闹了!”
自己跑了不说,还将儿子给带走了,身边只一个青砚,连侍卫都不带,这不是胡闹是甚么?
心里虽是埋怨恼怒,可面上却是冷冷对地上跪着一众人道,
“皇后凤体违和,你们要小心伺候,不许人在宫中随意走动,惊扰了皇后,若是谁敢泄漏了这西苑里一星半点儿的消息,一律格杀勿论!”
后头又吩咐锦衣卫将西苑给接管了,不许放任何人进出,对外只称皇后病重,这头又让锦衣卫撒开网在外头秘密找寻皇后娘娘。
夏后出宫虽做得隐蔽,但如何能瞒得过锦衣卫的耳目,不过半日就已追到了皇后与太子的踪迹,却是去了天津卫,要坐船出海,朱厚照一见密报立时便明白了,妻子这是想去寻自己那闺中好友呢!
不由吃味道,
“有点事儿便要写信给她的绮姐儿,同朕吵了架,也要去投奔她的绮姐儿……”
想起夏后的话来,不由深表赞同,
“亏得她不是男子,要不然当初在书院,哪儿还有朕的事儿啊!”
吃味是吃味,一想到皇后要去的地方,他自己也是怦然心动了,
“左右我也想好兄弟卫武了,不如……朕也去寻他吧!”
皇帝陛下的性子向来坐言起行,说干便要干,当下只用了两日便将手中的事儿交付给几位阁老,只称是朕心忧皇后凤体,要在西苑陪她,这阵子闭宫不见外人,只一些紧急事务,才让阁老们交由司礼监上奏,实则却是派了锦衣卫八里里加急,给送到自己手中。
夏后那头,却是让人在天津卫码头想法子拦着,待自己诸事了了,好过去抓逃妻!
那头夏后半分不知自己的行踪已是被锦衣卫发现,正落脚在天津卫的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之中,一早起身就对青砚道,
“今儿你再打听打听,有没有南下的船,我们也不用直达广州的,待到了威海卫,又或是上海松江府之类的地方,再转乘便是了!”
这也是她们运气不好,来了这里两三日了,虽有南下的商船却每一艘都是满员,没一艘船能多加人的,饶是她们肯出双倍的高价都买不到一个舱位。
青砚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她的脸色,
“娘娘……”
“不是说了,在外头不能叫娘娘么?”
“那个……夫人,我们就这样跑出来,若是让陛下知晓了,又或是太后知晓了,这事儿可就闹大了,趁着现在还在天津卫,不如……我们回去吧!”
夏后闻言一嘟嘴,
“我不回去……他都嫌弃我们娘俩儿了,回去做甚么,我走了才好呢,他趁机好废了我,另立新欢啊!”
青砚闻言叹气,
“夫人……您又在说气话了,您是甚么身份,您可是陛下的元后,如何能同平民百姓家的妻子一般,想休就休,且……您可是知晓,这被废了的皇后……可都是在冷宫里过的!”
夏后闻言咬唇,却是撇过脸去,
“你用不着管这事儿……还不快去码头上打听打听,这都三日了……就没一艘船能搭我们么,今儿怎得也能寻着一艘了吧?”
青砚无奈只得起身,
“那……您同少爷在房中好好呆着,切不可随意乱跑啊!”
这一回就她一人护着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出来,若是两位主子有个甚么,那她青砚便是死上一万次都不足赎罪的!
“知道了!”
夏后不耐烦的应道,过去抱了正在房间里扶着家俱四处“探险”的儿子,
“你早去早回就是了!”
其实呀……她出宫没有多久便后悔了,只那时节都已经坐上了去往天津卫的马车,想着就这么回去实在有些……有些拉不下脸来,且……她也当真是在宫里被闷的怕了,这鸟儿一旦出了笼,便不想往回飞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陛下啊
至于这事儿会如何收场,自己又会如何……她是想都不敢想,到后头越想越害怕,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就这么着吧!
左右就这样儿了……再后悔也没地儿买后悔药去……
倒不如趁这机会痛快玩一玩儿,以后即便是逮回宫去,囚禁在冷宫里,无聊的时候也能有些回忆不是?
夏小妹如今也只能这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青砚无奈只得出了门,隔了约有一个时辰,却是一脸兴奋的回来了,
“夫人,奴婢找到船了!”
夏后闻言大喜,
“甚么船?到哪儿的?”
青砚笑道,
“是一艘南下的商船,直达广州府的,不过价钱要的有些高……”
夏后应道,
“价钱高些倒是无妨,你可是打听清楚了?”
青砚点头,
“这是专往南面跑货的商船,是一家极有信誉的大商号所有的,专走海路跑南北货运的……”
夏后笑着点头,
“即是如此,那就太好了,我们何时可以走?”
“奴婢已经交了定钱,明日一早在码头处便可登船!”
夏后闻言很是满意,抱着儿子与青砚去街面上采买了不少用品,第二日果然便到码头见得一艘大船停泊在此处,码头上来来往往不少的挑夫,正在搬动货物。
青砚先去船上找人,果然出来一位管事模样的人,看了看夏后怀里的孩子,皱起了眉头,
“你昨日里未说有小孩子呀,这船要海上航行二十多日,地方狭小,小孩儿易哭啼,吵着其他客人便不好了!”
青砚忙道,
“我们家少爷极是乖巧的,平时并不哭闹……”
却是与那管事的好说歹说,又加了一倍的银子,这才上了船,上得船来分到了一间十分宽敞的舱室,里头一应东西十分齐全,有卧房有净房,床铺也是十分宽大舒服,室内竟还有一个小孩儿骑的木马。
夏后见了对青砚感叹道,
“刚才你给那管事的加银子,我怪你给多了,现下看来……这银子花的倒是真值了!”
青砚笑的有些怪异,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夏后将儿子放在木马,自己坐在一旁看着他在上头一面摇一面哈哈大笑,青砚则忙着将她们随身带的包袱打开,把里头的东西打开放入箱笼之中。
二人忙碌了一会儿,又出去看民夫们挑货上船,只待到一个时辰之后,甲板之上有人吆喝一声,便有船夫撒了搭板,吱呀呀缓缓升起了风帆,船身开始微微的震动起来,这就是要开航了!
夏后抱着儿子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天津卫码头,紧紧抿了嘴唇,半晌才喃喃对儿子道,
“垚儿……我们这是当真要离开你父皇了!”
而且还要离得远远地,再回来也不知是甚么光景了!
“啊……啊……”
初初坐船的太子殿下半分不知晓母亲的忐忑不安,忧郁后悔又隐隐兴奋难言的复杂心情,在母亲的怀里啊啊啊叫唤着,一双小手在半空之中兴奋的乱舞,夏后叹了一口气抱着儿子回到了船舱之中,对儿子又喃喃自语道,
“你父皇现下也不知如何了?说不得……正欢欢喜喜幸新欢呢!”
“胡说!”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叱喝一声从舱门处走了进来,冲着她一瞪眼,伸手一把抱过看见自己便咧开了小嘴,张开双手要抱抱的儿子,
“朕哪儿来的新欢……”
说着亲了儿子一口,对儿子苦着脸道,
“儿子……父皇找的你们好苦,你们母子俩倒是逍遥快乐了,父皇还要给你母后擦屁股,应付太皇太后、太后和一干朝臣们的质询呢!”
夏后瞪着他,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发出声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朱厚照瞪了她一眼,
“我不在这里在哪里?不是朕给你们弄得船,你看看这大冬天的有谁肯带着你们南下广州!”
“你……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朱厚照闻言叹气,
“皇后,朕好歹是一国之君,手下旁的不说,就是锦衣卫在手,想查甚么查不出来,你问这话不是置疑朕,是置疑牟指挥使了!”
锦衣卫若连这个都做不到,那还有甚么脸帮着皇帝纠察百官啊?
一个个老实回家种田吧!
朱厚照叹了口气,又亲了儿子一口,
“唉……皇后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跑了,朕为了给你遮掩只得也跑去了西苑,又让锦衣卫把守宫门不许人进出,谁来了都不成,如此这般……想来朕那御案上的弹章都要堆成山了……”
即便要跑,好歹把架吵完了再走啊!
这么不上不下的憋的朕心里好不难受!
夏后闻言脸上现出愧疚之色来,咬唇垂头道,
“我负气出走我的,你用不着给我遮掩……有甚么都冲我来就是!”
朱厚照抱着儿子叹了一口气,
“你是我的妻子,你即是负气出走,便是我的不是,我不替你挡着还能替谁挡着!”
夏后听了眼圈儿一红,扯了袖子重重擦了擦,哼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也知晓你这皇帝不好当,是我太任性了……让你为难了!”
想了想便外走,
“你去哪里?”
朱厚照忙叫住她,
“我去外头让他们调转船头,趁着离着天津卫不远,我们现下回去还来得及!”
说着便往外头走,朱厚照忙闪身将妻子挡住,将儿子往她怀里一放道,
“回去做甚么!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玩够了回去……岂不是太亏了!”
夏后抱着儿子瞪眼儿瞧他,半晌才抬手捶他,
“你这骗子,分明就是你自己也想出宫,倒耍这苦肉计来哄骗我!”
朱厚照哈哈一笑着握了她的手道,
“这可不是我骗你,只不过是小妹同为夫想到一处罢了,为夫在那宫里也是呆得心头长草了,你若是不是跑,我也要先跑了!”
说罢又敛了笑容正色道,
“不过前头我那一句可不是骗你的!”
夏后咬唇,
“哪……哪一句?”
朱厚照握着她的手,隔着儿子深深看着妻子道
“你不光是这大庆的皇后,亦是我的妻子,但你有做错了,便都是我的错,你要任性也好,要负气也罢,随你高兴,为夫都一应替你挡了就是!”
一番话又说的夏小妹红了眼圈,忙抱紧了儿子,把脸埋在他小肩头上,擦了眼泪,半晌才抬头嗔怪道,
“讨厌!在何处学的情话,拿来逗我掉眼泪!”
朱厚照笑嘻嘻道,
“离了你这三天三夜,我这心急火燎给急出来的!”
话音一落又得了妻子一个泪水盈盈的白眼,不由被撩得心头一动,凑过来要亲那粉腮上还挂着的泪痕,
“啪……”
皇帝陛下的龙脸之上立时挨了一下,朱厚照捂着脸同儿子怒目而视,儿子也毫不示弱的斜眼儿撇着他,
“啊啊……咿呀……”
太子殿下很是愤怒的看着这个敢跟自己抢母后的坏人!
平日里怎么都好说,同本太子爷抢母后便不成!
父子二人互瞪良久,皇帝陛下终于在儿子又挥舞起来的小嫩手前败下阵来,龇牙咧嘴的“抢”过儿子来,装模作样的吓唬他道,
“好啊!你这逆子敢以下犯上……看朕不收拾你……”
却是抱着儿子一起滚到了舱中的软榻之上,父子俩打着滚儿嘻闹着,
“咯咯咯……”
太子殿下露着小白牙咯咯笑着,从皇帝陛下的身上爬起来,往前两步一屁股坐在了他老子的脸上,
“啊啊啊……咿呀……”
太子殿下胜利的挥手冲着娘亲大笑,皇帝陛下忙将儿子的肉肉的小屁股从自己脸上挪开,
“哇呜……臭小子……你……你屁股怎么这么臭……”
“咯咯咯……”
太子殿下笑着浑不在意的示意母后过来,夏小妹果然应了儿子召唤,过来一撩裙摆,抬腿上去一屁股坐在丈夫的小腹之上,
“唔……”
朱厚照闷哼一声无奈的一翻白眼,躺平了给妻儿“蹂躏”,任儿子用小屁股在自己胸口上上下下的折腾,小腹上妻子还坏心的磨蹭着……当真是上下受苦,两处难过呀!
如此这般,待得皇帝陛下离开天津卫后几日,京师中的百官才得了圣旨,说是陛下又一次南巡,这一回是要去广州府,御驾已经到威海卫了!
此时的京师内阁之中,刘健与谢迁二位阁老已经致仕,如今的内阁首铺乃是李东阳,阁员又有焦芳、王鏊与杨廷和。
几人接到了陛下的圣旨,坐在内阁之中不由都傻了眼,
“这……这……陛下这真是……真是太……太儿戏了……怎能就这么微服南下了,还……还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带上了……”
这要是有个闪失……
“就是啊……陛下……这……真是……真是……”
胡闹啊!
这好好的,眼看都要过年了,这又抽得哪了门子疯啊!
届时百官朝贺陛下,命妇们进宫朝贺皇后,却是连人都见不着,这……这可怎么说呀!
说皇帝陛下嫌顺天冬天太冷,跑到广州过冬去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来买布
“咳咳……”
李东阳看了三人一眼,清咳了一声应道,
“如今说甚么都晚了,陛下已经带着皇后和太子南下,我等还是想法子为陛下想借口遮掩吧!”
众人不由叹气,
“只能如此了!”
且不说京中的百官如何议论纷纷,内阁几位阁老如何的想法子为陛下遮掩这不告而落跑的行径,却说这一回朱厚照与夏小妹南下的时机却是选得不好,卫武与韩绮南下,乃是在年后海面冰化,又有海风渐暖时,船越往南越是暖和。
帝后二人出海却是在年前,渤海上已是有冰封的迹象,海风凛冽,此时出海便是受罪,幸得这二人身份高贵但身子不娇贵,又有沿途下头人照顾得好,倒是无灾无病的过了威海卫,经淮安到松江,又至宁波时,朱厚照便命船在上海停了下来,对夏小妹道,
“难得不在京里过年,我们也下去走走,带着垚儿四处看看!”
夏小妹笑道,
“夫君说甚么便是甚么吧!”
这阵子夫妻二人是难得的撇去了肩头上沉重的身份枷锁,便如普通百姓夫妻一般带着儿子,在海上旅行,这感情倒是越发好了,夏小妹有感夫君对自己的一片情深,倒是改了些脾气,去了不少棱角,言语间温柔恭顺了许多,令得朱厚照心下暗自高兴,
“朕这一回还当真是因祸得福了!”
嘿嘿!当真是大吵伤身,小吵怡情,小两口子无事吵一吵,这感情倒更好了!
他这厢得意洋洋,却是浑然忘记了当初在太素殿里发觉妻子、儿子不见时满心愤怒与焦急,这时节享尽了妻子的温柔,却是浑然忘记了那时一心逮着人要揍一顿的发狠了!
夫妻二人相携下了船,身后只带了十来名侍卫,却是出了码头向路人问明了市集所在,便去逛集市。
这上海县乃是松江府辖下一县,却是早在几千年前便已有先民活动,春秋时为吴越,后又属楚,汉时便有铸铁、冶铁、煮盐业,隋唐时兴修捍海塘,因而土地得以开垦,成为产粮区,人口日渐增长。中唐时设华亭县,宋时已是风樯浪舶,商贾糜集之地了。
到了前朝时上海镇设市舶司,之后由华亭东北划出五乡定为上海县,又有松江乌泥泾人黄道婆自海南带回纺织机,改进了织布的工艺,于是家家户户机杼声不断,待到如今松江布已是全国有名了。
“……正所谓木棉文绫,衣被天下便说的就是这松江府……”
朱厚照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带着妻子在市集之中穿棱,嘴上还在轻言细语的为妻子解说上海县的来历,顿了顿又道,
“上海这处布匹行销全国,自然也是离不了海运……永乐十年,累土积山为宝山,设烽堠以利船舶进出长江……”
夏小妹立在街集之上,见得满眼都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里头的东西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耳边听得丈夫叙述,不由笑道,
“果然读了万卷书,还是要行万里路才成,书上看来的终归没有亲眼见着的好,若是在京师里你这么同我讲一通,我必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现下立在这里再听你讲此处历史,立时便有溯古通今之感了!”
朱厚照笑道,
“这些也是我前头几日在船上翻书时看来的……”
说起来他这一国之君实在当得窝囊,说是天下人共主,除了前头偷偷去了一趟南昌府,之后却是整日在京师顺天那一亩三分地儿里呆着,不对……
应当说是紫禁城那一亩三分地儿里呆着,却是连京城都少出,更不用说出来瞧瞧自己的亿万子民如何生活,大好河山怎生的美好了!
想到这处不由冲妻子叹道,
“世人都骂为君者不知百姓疾苦,却不知那君王都是被关在宫城里,锦衣玉食的傀儡,所见所闻不过都是朝臣们想让君王看的听的,故而能发出何不食肉糜之言,便也不足为奇了!”
因而君王要想贤明,头一个是要体察民情,再之后才能知晓世情学会分辩是非,若只是在宫里闭塞言听,便要被人蒙蔽一辈子,死后还要背上骂名!
夏小妹听了却是道,
“怎得先皇足不出京城,也得了一个贤名?”
朱厚照应道,
“父帝是因着自幼身子孱弱,一辈子未离开过京城,未巡视过地方,那贤明仁德的名声,依我现在看来,那都是因着内阁有几位贤臣辅佐,君臣相得之故!”
父皇那是运气好,可若是后头的皇帝运气不好呢?
遇上一帮子佞臣、奸臣又当如何?
想大庆朝前头一位太祖为何贤明,那自是因着他是开国的皇帝,布衣起家,经过多少风雨,百官们谁敢在他面前耍花样?
又比如建文帝为何失了大宝?
不就是自小关在屋子里读书读傻了,识破信书生之言,才丢了江山?
这自小长在深宫,不知世事的皇帝如何能与那些老奸巨猾,在科举上与千军万马撕杀出来,又在宦海上沉浮多年的臣子相斗?
只要他们想……便能让皇帝满眼满耳都是虚言假话,积年累月下来又如何能分得清?
夏小妹听了便笑道,
“这个好办呀!皇帝自己出来,到民间走走看看,过一阵子民间的生活,便能知晓百官们说的是对是错了!”
朱厚照笑着点头道,
“正是如此,正是要这样,才能做个耳聪目明的皇帝!”
夫妻二人说着话,便进了一间铺子,却是专卖那松江布的铺子,只他们进来店里的伙计与掌柜的似是并不欢迎,只是斜依在柜上,三两人聚在一处说话,有一个小二随口招呼了一声,
“客官自便……”
却是又自顾自的说话了。
二人都觉着奇怪,倒也没有多说,在铺子里巡了一圈,夏小妹看中那纯白的三棱布,悄声对朱厚照,
“这种布宫里也有,十分有精软,正好用来给垚儿做小衣服……”
这种布俱是精棉,吸汗柔软,穿在小孩子身上对肌肤最好!
这柜上的自然比不上宫里的,夏小妹便有些瞧不上这外头摆放的,便问那掌柜的,
“你们可有更好的三棱布?”
掌柜的懒洋洋的问道,
“客官是想要哪一种呢?我们这里甚么都有,只要您出得起价钱!”
夏小妹见这掌柜的一派倨傲,狗眼看人低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道,
“甚么都有,有给……宫里进贡的三棱布么?”
那掌柜的闻言嘿嘿一笑,
“有是有,只我们这里不零卖,要买便要整匹整匹的买……”
夏小妹闻言与朱厚照互视一眼,心头都是一惊,朱厚照便大手一挥,
“你们有多少拿出来瞧瞧,若当真是贡品,我们便都要了!”
那掌柜的闻言哈哈一笑,
“客官好大的口气,我们这街上的铺子可不同外头卖零星散头的布铺子,我们这里做得都是大生意,后头都是有库的,存货可是不少,您都能全买了?”
朱厚照一翻白眼,
“废话少说,拿出来瞧瞧!”
掌柜的一见二人这架势不似装样儿,便变了张笑脸出来,
“即是如此,您二位里头请!”
却是请了二人到后头,这些铺子都是前铺后院,后院子里两排厢房都是存放布匹的地方,这厢打开其中一间给二人看,
“我们这库里的就是最好的,不是小的夸口,您便是寻遍了这一条街都寻不到这么好的三棱布了!”
这二人乃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定睛一看这库里的东西,果然倒是上好的三棱布,与宫里的贡品是不相上下,甚至还要更好!
二人互视一眼,那掌柜的瞧出了二人眼中的惊诧之色,便当二人是被自己能拿出这么好的布给震住了,便不无得意道,
“好东西不怕识货人,我们这里的货便是那红毛绿眼的西夷都要花大价钱求购的!”
朱厚照闻言心头一动,
“红毛西夷都要来买,我们不是不同他们通商么?”
“呃……这个……”
掌柜的一顿旋即笑道,
“客官爷恕罪,小的说大话闪着舌头了,你可别见怪,不过……我们的东西可真是好东西!”
朱厚照笑眯眯点头道,
“确是好东西……你们这里有多少呀?”
那掌柜的在心里默了默,
“上上品的三棱布乃是二十五匹,又有次等的六十匹……”
朱厚照一摆手道,
“我们家的人从不用次品,这二十五匹爷要了……”
又问他,
“还有好的么?”
那掌柜的一见是大主顾,忙笑眯了眼道,
“有有有……番布、兼丝、浇花都有上品……”
夫妻二人看过之后,又是各种布匹,各样花色买了不少,尤其是那浇花布,本就花色不少,夏小妹又是见一个爱一个,买着买便停不了手了,朱厚照自然不会将这点子银子放在眼中,叫了随行的人道,
“去船上叫人!”
锦衣卫扮成的随从应了一声,果然便去叫了人来搬货,掌柜的见这位随从身形魁梧高大,偏偏脚下却是行走无声,他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心知这位乃是有功夫在身的。
这年头有钱人想请一两个有功夫的护院自然是没问题,但若是连那搬货的伙计都是这种人,那这一家三口的来头,必是不小的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做生意
那掌柜的不由暗暗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叫你有眼无珠,差点儿丢了大生意!”
回头笑着对朱厚照道,
“原来这位爷竟是有大来头的,倒是小的看走了眼,实在该打!”
朱厚照冲他哈哈一笑道,
“打倒是不必了……”
说着冲着掌柜的一勾手指头道,
“掌柜的你过来……”
待那掌柜的凑过来时便问道,
“你且同我说说怎么跟那些红毛怪做生意,同他们做生意银子好不好赚呀?”
掌柜的闻言干笑道,
“爷,您问这个可是问错人了,小的怎会知晓如何与那些红毛怪做生意!”
“哦……”
朱厚照眉毛一挑,一挥手让搬货的人停了下来,
“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
那掌柜的一听便急了,上前一步,
“这个……大爷你可不能这样啊……”
说着要去拉朱厚照的袖子,被一旁的随从一把便攥住了手腕子,再那么往后一拧,再在膝盖窝上一脚,
“哎哟哟……”
那掌柜的立时脚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朱厚照笑眯眯低头看他道,
“掌柜的,爷我也没有旁的意思,你听爷我的口音就是北边人,我买这些布匹原是打量着回去转手赚银子的,此地运到北边路途遥远,耗时日久,若是能就近卖了,爷我也能多赚一笔银子不是?”
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说了,能做笔大生意,你不说……这生意便做不成,我再去别家问问,总归有人肯说的!”
那掌柜的也不知眼前这青年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关键吃了亏还让旁人占了便宜去,掌柜的自然是不肯的,当下忙讪笑道,
“原来爷是想跟外邦人做生意,告诉您也不难……”
朱厚照示意随从放了他,掌柜的这才直起身甩着手腕子道,
“这个倒不是小的不告诉您,只是您也知道,这朝廷禁止海外贸易,您要同外邦人做生意,出了事儿可不能将小的给供出来,也不能怨怼小的!”
“那是自然!出来混……这点子规矩,爷还是懂的!”
掌柜的这才道,
“您要去做生意不难,只需将船开到外海处自有人来与您接头,只……若是遇上了朝廷的水师巡逻,便要小心被人连人带船给拿了!”
朱厚照闻言笑笑道,
“多谢掌柜的提点,我们自会小心的!”
这厢却是付了银子带着东西走人。
回到船上看着那成堆的布匹,夫妻二人竟是相视苦笑,
“瞧瞧,若是不出门,又怎知会有这等事……”
夏小妹也道,
“我也当在宫里吃穿都是最好,天下独一份儿呢,没想到……只要有银子,人家那享受也是半点儿不比我们差的!”
朱厚照也是点头,嗤笑一声道,
“贡品!甚么狗屁的贡品……花上一百两银子,一样能用!”
说起来这布当真是贵,普通百姓家自家织的土布送到铺子里卖,也不过十五吊钱一匹,可若是进贡的布,这价钱就高得吓人了,不过高得吓人那只是对普通百姓而言,可这松江府,乃至整个苏杭那都是富商云集之地,家中用度奢靡便是皇帝都赶不上。
这一百两银子一匹的顶级三棱布,在皇帝这处乃是给太子殿下做内衣的,在他们那处便只能用来擦手了!
夏小妹见丈夫眼中戾气一闪,心知他这是动了杀机,不由心中暗叹,
“陛下如今是越发有皇帝的气派了!”
生死予夺全在一念之间,这才是天子的气魄!
只是……离着那书院里青春洋溢,憨傻可爱的少年郎却是越发的远了!
朱厚照之后又派了锦衣卫到外头去查,不过多久锦衣卫便有回禀了,原来那掌柜的受了胁迫却是没安好心,有些话并没有说全。
同外邦人交易确是要将船驶向外海,但却是在宁波府附近,又有也不是谁都能去的,还需在岸上这头寻一个中间人,由这位中间人出面,引领他们去寻人,若是自己贸贸然前去,那些西夷人是会毫不客气的调转船头,用船上列装的大炮轰击的!
朱厚照听了又问,
“那中间人又如何去寻?”
锦衣卫回禀道,
“禀陛下,这类人在本地叫做撮客,需得精通中原与西夷的语言,前头因着朝廷严禁对外贸易,但想同我们大庆做生意的不光是西夷人,还有许多波斯人、大食人、天竺人等等,常常派人上岸游说沿海的商贾们……”
商人重利,有高额的回报,如何能不动心,于是便派出了一些精通两国语言的人从中联系,久而久之这类人便自成了一系专职做这营生,随着海上走私贸易的发展,也跟着生意兴隆起来。
“想寻撮客的多是熟客,生客他们是不做的!”
因是触犯朝廷法度的事儿,即便是所有人赚得盆满钵满,一切都还要在私下里进行,因而他们多半是十分警惕的,没有熟人引见,是决计不肯表露身份的。
朱厚照冷哼一声,
“不管你们用甚么法子,朕要将这一船的东西卖给外邦人!”
“是!”
锦衣卫办事,自然是效率极高,不出三日便寻到了一个中人,引见了一位撮客给朱公子,朱公子乃是北方来的富豪,听说同外邦人做生意是一本万利,便想也跟风捞一笔,就使银子托人寻到了这位姓吕的撮客。
这位姓吕的撮客,名叫吕同,四十不到的年纪,中等个子,生的白白胖胖,说话时未语先笑,一派和气生财,万事好说话的模样。
“朱公子……”
吕同对朱厚照笑道,
“人人都说同外邦人的生意能赚得盆满钵满,却是没人告诉您,这生意……十分的凶险呀,这船想要到外海,必定要躲过大庆水军的巡逻,回来时亦是如此,又有此时去外海风高浪急,又有倭国的海盗出没,一个不好便是血本无归,这些倒不是最紧要,最要防备的是那些外邦人黑吃黑的,不小心着了算计连小命都要搭上!”
朱厚照闻言很是不屑的应道,
“放心……世上想要我朱某人小命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吕同听他口气这般大,不由一惊追问一句,
“朱公子这是……有甚么人在后头撑腰?”
朱厚照神秘一笑,
“吕兄弟不用多问,只管好好为本……公子办事,自有你的好处!”
吕同闻言笑道,
“即是公子有门路,那自是再好不过了,那吕某便敢安安心心为公子找下家了!”
“嗯!”
朱厚照点头道,
“好好去寻,寻个好买家,这生意的抽成本公子不会少了你,还会给你额外的好处……”
说着便解了一个玉佩下来扔给他,
“拿去玩儿!”
吕同接了玉佩一看,见材质做工皆是上品,知晓这位是不差钱的主儿,多半是那富家公子,听说了这海上走私交易,想来寻一寻乐子打刺激!
当下忙笑眯眯的应道,
“多谢公子!”
这吕同办事倒是得力,不过十来日便过来回了消息,
“正巧有佛朗机人自澳门而来,正是想买瓷器、茶叶、香料、丝绸、布匹等等,公子若是想同做他们这生意,小的倒是能从中撮合!”
朱厚照闻言大喜,
“好好好!就跟他们做生意吧!”
那吕同闻言犹豫了半晌,才言道,
“不过……公子,这外邦人就属佛朗机人最蛮横无礼,大食人与波斯人最爱耍奸滑,天竺人倒是好打交道,但货物却是极差的,这些佛朗机人东西不错,可他们船上有炮,水手也是个个凶恶,可比海盗!”
事实上佛朗机人在大海上遇上其他商船时,多半也是做的海盗的勾当!
朱厚照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拍着他肩头道,
“吕兄弟,早同你讲了,你放心吧!本公子……不怕佛朗机人,越凶越好,本公子还怕他们不够蛮横呢!”
成!您是金主……您说了算,左右那些佛郎机人再是抢掠成性,也不会杀自己这种撮客,他们还靠着自己引人过来交易呢!
当下陪笑道,
“即是如此,小的就放心了,那……我们便明儿一早出发?”
“成,就一早出发!”
第二日一早,夏小妹与儿子一起撅着小嘴,在一众锦衣卫的护送下下了船,下得船来回头望向手扶船舷,目送他们母子离开的皇帝陛下,
“夫君……”
夏小妹这一声夫君是叫得荡气回肠,百转千折,叫得朱厚照一个激灵,冲她连连摆手道,
“别叫了!叫了我也不会让你去的,你与垚儿好好在岸上呆着,等我回来!”
夏小妹气得直跺脚,恨恨瞪了他一眼,抱着儿子钻进了来接应的马车当中,皇帝陛下眼着马车走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背着手回身吩咐人道,
“准备开船了!”
“是!”
呼!若是小妹再来这么两下子,我说不得便心软让她去了,幸得朕心如铁石,抵挡住了美人计的诱惑!
这一回出去虽说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也有那万中有一失的时候,自己纵然不能有失,但妻子与儿子更是不能有失的,自然还是留在岸上为好!
第四百四十五章 定海卫
这厢有人过来禀报,
“陛下,一切预备妥当,可即刻起航了!”
朱厚照闻言大手一挥,
“出发!儿郎们打起精神,跟朕一起去会一会那些佛朗机红毛怪去!”
“是!”
船上众人齐声应喏。
这一回皇帝陛下是想玩儿大的,拿出富家贵公子哥儿一抛千金的派头,却是一口气出高价在当地又买了两艘商船,上头堆满了丝绸和高价收来的瓷器,三艘商船满载了货物,扬帆向宁波府外海驶去。
一路之上吕同都在暗暗欢喜,时不时还在甲板上瞭望远方,倒似在盼着甚么一般,
“水师那帮子废物怎么还没到?”
以往出海贸易为避水师的人,都是半夜里趁着月黑风高浪又急,不想被人逮着才悄悄熄了灯火前进,没有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可是不成的!
只这一回这位朱公子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富家公子人傻钱多,傻大胆儿,就这么三艘大船,白日里便大喇喇的出来了。
这般明目张胆,即便是自己没报信儿,那水师的人也能瞧见呀,怎得到现下都还没来?
“这一个个都眼瞎了吗?”
说起来,这其中吕同也是不安好心,他也是有心想在人傻钱多的朱公子身上好好刮一层油水。
前头他大力向朱公子宣扬我大庆水师威武善战,领军的将领又是如何的忠于值守,不徇私情,实则就是想吓唬吓唬那有钱的朱公子,好让他心生畏惧。
待到之后他们的船在海上与大庆的水师相遇时,对面的将领自会摆出一派铁血强硬之态,让手下兵士将这些人全数给拿了,货物给扣下,然后自己再出面说情,在对方手中求得部分的货物回来……
如此这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却是能合作无间的在出海的客商身上刮下一层油来,而吕同则能在这其中抽一到二成。
临出海时,他已是在三艘船上看过一遍了,这么多的货,不说是一半,便是用三成做为通关之费,自己所得也是一笔可观的数字!
可船都出来一日了,怎得水师的人还没有到?
“这眼看着都要到外海了,再不动手便晚了!”
正自焦急间,却见得远处海面之上出现了几个黑点,吕同久在这海面上闯荡,又与那水师的人暗中勾搭日久,一见那几个黑点的排列与行进的姿态,便知这是大庆水师了,当下大喜,
“来了!”
他叫了一声来了,后头有人便问道,
“甚么东西来了?”
吕同回头一看,却见一身锦衣裘皮的朱公子已是负手立在了自己身后,当下呵呵干笑两声,将自己满脸的喜悦给收了起来,苦着脸对朱厚照道,
“朱公子,我们运气不好……遇上了大庆水师的人!”
“哦……”
朱厚照闻言不惊反喜,
“是么!太好了……你可是与那水师的将领相识?”
“这个……”
吕同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行内那点子小秘密被人给知晓了,当下忙摆手道,
“小的是民,他们乃是军,如何能认识,不认识!不认识的!”
朱厚照闻言点了点头,毫不在意的哦了一声,回头吩咐道,
“停船,等着他们过来!”
下头人听令下锚停船,任三艘商船在海浪之中起起伏伏,待得那几艘船近了果然见得是大庆水师的苍山船,船头桅杆上高高悬着大庆水师军旗,又另一面旗上有宁绍定海卫字样,而那苍山船的甲板之上,果然站立有盔甲齐全,腰配长刀的水师兵士。
有人过来问道,
“公子爷,对方打出旗语让我们任他们上船检查!”
朱厚照笑眯眯道,
“好啊!让他们上来就是!”
这边打出旗语回应,不多时两船相近,那边搭了跳板,便有水师的官兵持刀登了船,
“谁是船主?谁是船主?”
这厢凶神恶煞的一帮子兵士同那海盗也无甚区别,上来气势汹汹的模样,若是普通商人遇上必是会心中畏惧的。
只可惜他们这回遇上了皇帝南下,船上的锦衣卫自有人过去应付,朱厚照却是立在原处纹丝不动,看着随从的锦衣卫与对方窃窃私语几句,又取了腰牌一亮,对方那一脸的嚣张立时便如热油滚雪一般消融不见,转而变成惶恐惊惧,半晌才诚惶诚恐的过来行礼,
“朱……朱公子,末……末将给您……请……请安!”
这员将领显是得了锦衣卫面授机宜,不得泄漏陛下的身份,过来结结巴巴的说道,
“嗯!”
朱厚照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员将领,
“你叫甚么名字?”
“禀……朱公子……末将姓夏名破军,任绍宁定海左卫千总……”
“哦……”
朱厚照点了点头,这乃是一个正六品的武官,
“夏千总,本公子想领着人出海与外邦人做交易,你说……许不许行啊?”
“这个……”
夏破军乃是武人,性子直来直去,肚子里没有文官儿那些弯弯绕绕,闻言应道,
“这个……朱公子,朝廷有法度不能私下里同外邦人贸易!”
这可是您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即便您是皇帝也不能违背祖宗遗训吧?
“哦……是么?”
朱厚照眼儿一眯问道,
“怎得之前那么多人都去了,就不许我过去呢?”
一句话说的夏破军的脸色一白,那额头上就见了汗,
“这个……这个……”
陛下怎么会知晓这些?
他目光游离,却是一眼瞧向了朱厚照身边的吕同,
好啊!定是这小子出卖了老子!
他瞪着吕同,吕同却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看我做甚么?同我甚么关系?
“这个……这个……”
夏破军是粗人,嘴上实在笨了些,被皇帝上来就揭了老底,立时便慌了神儿心中暗骂,
“前头京里有人传消息,是说皇帝由海路到广州府去,还让我们沿海卫所必要寻到陛下座船,随驾护卫,前头不说是在上海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最可恨是竟让陛下知晓了,这沿海有人私下与外邦交易,这……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想到这处他的脸越发的白了,额头上的汗珠子,也越发的密了!
他想来想去,暗暗又道,
“实则今儿皇帝能到这儿,又是有锦衣卫护卫在左右,想来事前已是将这事儿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这事即是捅破了便是天大的事儿,这也不是他一人做下的,他一人是扛不住,也更不可能去扛,想通了便索性破罐子破摔道,
“朱……朱公子,前头那些人过去都是交了过路钱的!”
朱厚照听得眉头一挑哈哈一笑,
“夏千户倒是光棍得很!”
知晓瞒不过便索性合盘托出了!
夏破军苦笑一声,一指一旁的吕同道,
“每一个出海的商人都是要寻一个中间的撮客,临出海时给我们送信儿,我们的船便过来拦截,识货物价值多少收三成到五成的过路费用不等,之后可以来回无阻……”
他一指吕同,将吕同吓得一个激灵,
“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夏破军狠狠瞪他一眼,却是不搭理他,只对朱厚照道,
“末将只管这一处海域,至于之后到了外海,那便是生死自负了!”
朱厚照闻言点了点头,
“你倒是实诚!”
夏破军苦笑一声,
“朱公子垂询,末将不敢不应!”
朱厚照又问他,
“你那几艘船上有何装备?”
说起这个夏破军倒是知晓的,朗声应道,
“佛朗机炮一门,碗口铳三个,噜密铳四把,喷筒二十个,烟筒四十个,火砖三十块,火箭一百支,弩箭一百支……”
朱厚照听了哈哈一笑,大手一挥道,
“有这些足够了,你们远远的跟在后头,不许太靠近了!”
“这个……”
夏破军又苦了脸,
“朱公子……您乃是万金之躯……万万不可……以身涉险啊!”
朱厚照一摆手,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
夏破军闻言无法,只得垂首道,
“是!”
他这厢带着一帮子上船的兵士如潮水一般的退却,却是将一旁的吕同看得是目瞪口呆,这时节再看不出蹊跷那便真是傻子了,
“朱……朱公子……您……您这是……”
看那平日里耀武扬威,飞扬跋扈的夏破军在这朱公子面前,伏首贴耳的样子,这朱公子的来头……定是极大,且定是那官面上的大人物!
吕同弄明白了这一点,不由一阵的心惊肉跳,暗暗道,
“我这一趟,怕不是要把自己个儿给搭进去了吧!”
朱厚照见他骇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的样儿,不由哈哈一笑,伸手一拍他肩头,
“吕兄放心,朱某早说了能平安无事的,你只需乖乖为朱某办事必有重赏的!”
吕同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小的也不求甚么重赏了,只求看在小的忠心为您办事的份儿上,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便是了!”
朱厚照哈哈一笑点头,
“好!”
这样的小人物,自然还不放在皇帝陛下眼中。
第四百四十六章 海上战
这厢前头三艘商船,后头四艘大庆水师的船远远的跟着,往那外海驶去。
夏破军也是怕这位祖宗但凡有个闪失,自己上下九族都不够赔的,当下便派了一艘船回去报信,让定海卫派出大队人马出海接应,这头自己又将船上的旗帜降了下来,远远的缀在后头护卫着。
有那亲信的兵士不明所以,凑过来问道,
“头儿,那前头船上的是甚么人?我们要跟着去做护院?”
夏破军眼儿一瞪怒道,
“那船上就是要人命的活阎王,下去吩咐一声,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护着那位,便是你们一个个都喂了鱼,也不许那位有闪失,若是不然……不光是老子死,你们死,便是全家大小,九族亲戚都要跟着赔进去!”
那小兵吓得一吐舌头,
“爷爷哟!这么个厉害人物呀!”
当下忙向众人传令去了!
一路无语,行到了指定之处时,海面上已是一片漆黑,今儿晚上风大,天上云朵将星辰遮掩,这般冷冽的冬日黑夜大海之上,饶是惯常出海的吕同也不由的一阵胆寒,只这位朱公子却是一脸的兴奋,看了看天道,
“果然是风高月黑杀人天啊!”
吕同苦笑一声,端着罗盘在手中看了看,认准了方向,又让船向西行了二海里,远处果然隐隐绰绰的现出几艘船影来。
吕同让人打出信号,那边立时也有连闪了三下的灯光,之后再闪三下,对方也是再闪三下,之后再闪却是只有两下,对方再不回应,这边移船过去,对面的船只才将灯火全数点亮,两相靠近之后,借着两边船只上的一派灯火,朱厚照看清了对面的人。
不由咧嘴笑道,
“嘿!果然是一帮子红毛怪!”
这些人生得怪,有的红头发,有的栗色头发,有的是黄发,有的人面白如鬼,有的人却是色黑如墨,若不是还有两个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滴溜打着转,根本瞧不见还有一个人杵在那里。
一个个怪模怪样的样子,在这黑夜中的大船上,跟海里爬出来的妖怪似的!
朱厚照咧了咧嘴对吕同道,
“你成日里同这些妖魔鬼怪打交道,夜里也不怕做噩梦?”
吕同讪笑道,
“这个……瞧久了,倒也习以为常了!”
说话间,对方便招呼着吕同过去,吕同过去同人连说再比划,回来对朱厚照道,
“那边说是要瞧瞧货!”
朱厚照点头又道,
“他们有甚么货,也让我们瞧瞧呀?”
这样的交易有以货易货的,也有对方用现银买的,吕方应道,
“对方说是有些银矿石,也有些货物,要不……您派人过去瞧瞧?”
朱厚照点头,吩咐身边的锦衣卫道,
“过去瞧瞧!”
这厢有两个人过去了,之后对面也过来了两个面白如鬼的红毛怪,朱厚照看得啧啧摇头,
“这甚么模样,看着便让人渗得慌!”
费朗西斯也没这么惨白无血色呀!
他们那里到底是有多少人种呀?
其实这船上的人也不全是佛朗机人,也是沿途之上加入不少各国的亡命之途,不过在此时的大庆人眼中,一概以妖怪称呼便没错啦!
两边的人互相验了货回来,锦衣卫过来禀道,
“公子爷,银矿石倒是成色极好弄回去稍稍炼一炼便能用,运过来的货却很多是被海水侵蚀了……”
朱厚照便对吕同道,
“告诉他们只要银矿石不要货!”
吕同过去同人叽哩呱啦一讲,那头就变了脸,冲着吕同挥舞着双手也叫唤了一通,吕同回来道,
“他们不肯,说是东西要嘛一起收了,要嘛就都不要!”
朱厚照闻言哼道,
“那这买卖不做也罢!”
说着对手下人吩咐道,
“把跳板收了,本公子要打道回府了!”
有人应声去撤跳板,那头的人见了自然不肯,又叽哩呱啦的嚷了一通,
“他们说甚么?”
吕同应道,
“他们说可以再商量!”
“嗯……这才有做生意样儿嘛!”
朱厚照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吩咐道,
“你去问问,他们能让步多少?”
吕同过去问了问,
“公子爷,说是我们的货全都要,他们那里嘛……”
吕同瞧了瞧朱厚照的脸色,
“他们的货和银矿石全都给我们,之后让我们等一阵子,再给我们补一船货……”
朱厚照听了嘿嘿一声冷笑,
“他当我姓朱的是傻子吗?他们随便说说我就信了!”
说着想了想一摆手道,
“这样吧,爷这也是头一回出海做生意,也不能空手而归不是,收了他们的所有的东西,我们就把丝绸和布匹给他们,瓷器就算了!”
吕同过去一讲,对方几人好似首领的人物便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之后吕同回来道,
“他们同意了!”
“嗯,这还差不多!”
朱厚照负手立在船头,看着双方开始搬东西,对方船上又搭了好些个跳板过来,那头陆续跳上不少身强力壮的汉子,
“爷……”
身后的锦衣卫也是久历江湖的,看这架势便凑过来道,
“这帮子人只怕是不怀好意!”
朱厚照闻言立时双眼放光,
“怎么着……这是要劫船了!”
听那口气是异常的兴奋,摩拳擦掌道,
“吩咐儿郎们都警醒些,别阴沟里翻了船!”
“是!”
这厢下去吩咐了,吕同一脸黑线的看着跃跃欲试的朱公子,忙轻声劝道,
“朱公子,我们便在这上头瞧瞧便成了,您可是贵人,切切不可与这帮子西边来的蛮夷一般见识!”
您可不能下去亲自砍人啊!
您要是死了……我的小命估摸着也要跟着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朱厚照闻言是白眼一翻,
“爷我知道!”
说话间下头果然异变突起,对面一窝蜂过来搬货的水手,突然就翻了脸,将手中的货物一扔,就抽了腰间的弯刀。
这些个佛郎机人就是一帮子打着做生意的名头,行抢劫杀人之实的海盗,见着今日这三艘船上的货物实在太好,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放他们回去了,自然便使出了惯常的伎俩,装做上船搬货,之后就趁机发难。
同时他们那边船上的人也对这边过去搬货的人下了杀手,这要是遇上平常的商人,请了些江湖上的武师做护卫,说不得大庆人便会有了死伤,只可惜今日里这帮子佛朗机人出门没看黄历,竟是遇上了锦衣卫乔装的水手,一动起手来,那是半点儿不含糊。
众锦衣卫在皇帝陛下兴高采烈的呐喊助威声中,便如那砍瓜切菜一般将人给全数收拾了,若不是朱厚照在上头大喊,
“把那几个领头给我留下!”
有人手疾眼快收了手,这帮子佛朗机人今儿晚上,便要全数留在这里喂海鱼了!
因着变故来的突然,这一船的佛朗机人被杀得差不多了,另外四艘船上的人才回过神来,这些人倒也悍勇,却是移船过来,便要跳船近战。
吕同看着那些身形高大,肌肉纠结,怪吼怪叫的红毛、黄毛怪们,不由的有些腿肚子打转,
“这个……公子……他们的人可是不少啊!”
朱厚照浑不在意的一挥手道,
“放心,早说了保你平安!”
这厢三艘船上的锦衣卫全动了,又打了信号给后头的夏破军,夏破军立时架起了自己这船上的佛朗机炮,向对方的船开炮,
“咚……”
黑夜之中准头不足,落在附近的水域之中扬起三尺高的浪来,朱厚照见了大叫,
“不许开炮!不许开炮!爷要他们的船!”
卫武在广州可是毫不费力就弄了一个船队,朕这里也不能差他多少吧!
这边船上打出信号,夏破军果然不敢动了,于是命令几艘船全靠上前去,自己去了一身的盔甲,只着了单衣,将长刀抽出来对众人道,
“小的们,今儿那船上可是有大人物,我们兄弟干这一票,干好了说不得前事就一笔勾销,以后还有升官发财的机会,你们一个个再敢如平日一般懒散怯战,连累了家里父母妻儿,可别怪老子没事先点拨你们!”
说着将长刀往嘴中一放,使牙紧紧咬了,抓着缆绳,脚下一用力,便跳到了对面船上,众兵士一见头儿都拼命了,自然也不敢怠慢,跟着纷纷跳了过去。
如今这时节海战还多以跳船作战为主,说白了也是行的陆上那一套,手持长刀在船上辗转腾挪,你死我活。
那一方的佛朗机人是海上惯匪,一个个自西向东,一路抢夺过来,本就是干得刀头舔血的买卖,这一头的全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亲卫,又有陛下就在船上,他们如何敢不拼命?
如此一番打斗真是激烈精彩,海面之上只见得灯光明亮,人影晃动,船只起伏,兔起鹞落之间,便有惨嚎声响起,有人接二连三的噗通噗通落入水中,灯光之下只见得海面之上一片血红之色,有那嗅得血腥而来的三角鳍在水中破浪而来,不多时那落入水中未死之人,便惨叫被拖入了水中,立时又有一股鲜浓的血色,冲上了海面。
第四百四十七章 海上宴
一时之间海面之上便如沸腾了一般,哗啦啦水花声不断……
朱厚照立在上头见得这血腥的一幕,却是越看越兴奋,指着下头甲板上战事激烈之处,
“快快……砍他!砍他……砍死那红毛怪!”
“背后……背后……小心背后……对对对……踢死那背后偷袭的死黑鬼……”
“对对对……把黄毛怪扔下海去喂鱼……快快……再扔一个下去……”
这厢他在上头撸胳膊挽袖子,挥着拳头叫嚷了半晌,看到激动处便要转身下去,身后的几名护卫见状,忙伸手阻拦,
“公子……公子爷……您可不能下去!”
您那三脚猫的功夫,下去不是添乱么!
朱厚照自家也知自家事,只得悻悻回转,这厢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一招,立时双眼一亮,
“来人!给本公子拿把火铳来!”
船上有带来的火铳,朱厚照拿在手里,借着船上的灯火,仗着居高临下,便在上头左挑右选,选中了一个特别高大的白皮肤壮汉,举起来瞄准便射,
“砰……”
一声,巨大的烟雾立时升腾,将皇帝陛下笼罩在了其中,待得硝烟散尽之时,朱厚照再仔细一瞧,那黄发白肤的壮汉果然中弹,肩头上一片血肉模糊,只这汉子很是生猛,肩头上鲜血狂涌,却仍是与一名锦衣卫酣战不休。
“再拿一把来!”
朱厚照往后一伸手,正回头间听得也是砰一声响,
“陛下,小心!”
身旁的锦衣卫突然一纵身将朱厚照按倒在地,因着那一声“陛下”被惊呆了的吕同,却是忘记了躲闪,
“哎呀……”
一声,一股大力传来,大腿上挨了一记,蹬蹬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疼楚传来,他立时双手紧紧捂了大腿,冷汗立时便从额上渗了出来,朱厚照翻身坐起来,看见吕同的大腿上鲜血直流,从指缝处渗出来流到了身下的甲板之上,
“快,给他包扎一下!”
一旁立时有人上来给吕同包扎伤口,朱厚照却是跳起来四下张望,
“陛下……”
侍卫们吓了一大跳,忙围了上来,朱厚照一把推开身前立着的人指着下头,那里另一个红毛佛郎机人手中的火铳还在冒着青烟,
“把那红毛的给我拿下!有重赏!”
下头人听令自然无敢不从,果然有两名锦衣卫上去,那红毛的佛朗机人见状连退两步,便举起火铳又要射击,一旁有人见了,将手中刀反手一抛,化成了一记飞刀甩了出去,寒光一闪间,立时击中了对方的手腕,那红毛怪大叫一声,手中的火铳掉在了地上,便有人过去一个扫堂腿,
“砰……”
正正绊住了其中一条腿,这些外邦人看着生得高大,但下盘极是不稳,又身子沉重,摔了下去便如翻了壳的乌龟,一时动弹不得,刚要挣扎已有两人扑上去,将他拧着胳膊,便脸朝下压在了地上,这厢又照着后脑勺上重重就是一拳,
“砰……”
那人额头撞在甲板之上,昏了过去。
“不会打死了吧?”
上头的朱厚照见状一咧嘴,一旁的人应道,
“陛下放心,锦衣卫的好手都是练过的,下手有分寸!”
“嗯!”
朱厚照点头,吩咐道,
“让他们手脚快些,留些人做活口,剩下的扔海里喂鱼,他们船上的货全收了!”
“是!”
这厢一声唿哨,下头人果然加紧了手脚,不用多久这海上的战事便平息了下来,只余下海面之上水花翻腾,仍有不少闻讯而来的恶鱼在海面上争夺不休,甚至因抢红了眼,对着同类都下嘴咬了,自相残杀了起来,海面上的血腥味倒是越发浓郁了!
这一回这帮子佛郎机人可是撞上了大铁板,想浑水摸鱼摸到了满口獠牙的大恶鱼,想做那抢人的却成了被抢的,弄了个人财两空,血本无归。
朱厚照这厢得意洋洋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之下,上了佛郎机人的船,在船上四处巡视一番,倒是被对方船上配备的大炮十分感兴趣,
“这炮瞧着倒是比我们用着的轻巧些,弄回去让工匠们拆了瞧瞧……”
这厢转了一圈后回去,又瞧见那被人捡到一旁放着的手铳,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
“这个同我们的比起来,好似也要灵巧些,也拿回去给他们瞧瞧……”
皇帝陛下虽说玩心大,但却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在他看来这些外族蛮夷连人话都不会说,造的东西怎能比朕的东西还好?
这岂不显出朕的工匠无能,又或是朕的大庆无人了?
皇帝陛下怎得也是不会服输的,便要将这些东西弄回去好好瞧瞧,让人做出更好的来!
这厢将这船上的东西全数搜罗了一通,这才回去自己的船上,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椅上,面前是跪了一地的外邦人。
“咳……”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这一片红毛、黄毛、黑色、杂毛的脑袋问道,
“你们且说说……这船上的银矿石是从何处来的?”
这船上除了吕同也没有旁人会佛郎机话了,众人只得将那受了伤的吕同抬了过来,吕同强忍着大腿的剧痛,挣扎着坐了起来,将这话译给了地上跪着的人,等了等却没有一人应话。
朱厚照哼了一声,
“看来不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你们便不会将爷放在眼里!”
说着拿手一指跟着的人吩咐道,
“从爷面前这人开始问,若有不应的,就扔到下面喂鱼……倒也省了我们费手脚收拾……”
此时海面之上恶鱼们早已将能分食的全数分食干净了,只还有不少留恋不去,还在海面之上翻腾着,又有不少从远处赶来迟了一步的恶鱼,也自不甘心的在四周围游戈着,海面之一片处处可见三角鳍划过水面,让人不由的心头发怵!
这厢有人过来将最前面的一个红毛怪提起来,那吕同便问了一句,那人摇头不说话,锦衣卫们二话不说,将人抬起来,也不管那人挣扎叫喊,就这么手上一用力,
“噗通……”
一声壮实的身子便被扔入了海中,紧接着众人便听得那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之后便只能听到鱼群在海面之上翻腾搅起的水花声了,
“哗啦啦……”
似如一盆盆凉水直直浇进了人心里,待到朱厚照的手指头再指向下一个时,那高大壮实的汉子不由的身子一抖,不用吕同发问便叽哩咕噜说了一通,吕同对朱厚照道,
“公……公子……此人言道他们的船是从倭国日本过来的……这些银矿就是他们连蒙带抢给弄到的……”
这些佛郎机人在本国实则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一帮子烧杀抢掠的亡命徒,做得就是无本的买卖,来大庆时也无甚本钱,便四处掠夺一番,听闻得那里盛产银矿,便去倭国弄了一批银矿石,再弄到这里来交换丝绸布匹,做这半商半盗的勾当,要的就是胆大心细,不怕死。
朱厚照弄明白他们船上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不由连连冷笑,
“嘿!一帮子长了毛的猴子还敢跑到我们这里来坑蒙拐骗,打家劫舍……”
到此时却是再没心思留一个活口,
“都扔下去喂鱼!”
随着他大手一挥,耳边便听得噗通声不断,又有惨叫之声连连,下头的恶鱼们却是在海里翻开了花儿,一个个兴奋得身子都抖了起来,三角鳍在海面之上犹如利箭一般,嗖嗖的划过海面,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波纹,
“今儿可是运气好,竟是狠狠吃了一顿饱的,虽说是有这人肉味儿有些怪,但好歹也是顿肉不是!”
那吕同眼见着几船的佛郎机人全数喂了鱼,不由骇的脸色发白,顾不得大腿上的伤,噗通一声自椅上翻到了地上,跪下磕头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朱厚照笑眯眯看着他,
“早说了你好好办事,会保你平安,你怕甚么?”
吕同一张脸上全是冷汗,战战兢兢道,
“小的……小的……小的……”
哆嗦了半天,却是说不出来一句话来,朱厚照笑道,
“放心,不就是个私通外夷吗?”
吕同闻言身子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心中暗道,
“完了!完了!这下子一家大小,九族都跑不掉了!”
却听得陛下又悠悠道,
“想来这与外夷交易的事儿已是干了多少年了,朕久在京师对海边之事并不知晓……如今却是想知晓这沿海一带究竟有多少人干这勾当,其中牵涉了多少官员、商人又或是本地的乡绅……”
他还在慢悠悠的说着,那吕同在外头长年混迹,脑瓜子自然也是机灵的,自然从陛下的话中听出了一丝生机,当下忙磕头如捣蒜连声道,
“陛下,小民愿为陛下查清此事,小民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嗯!”
朱厚照见他上道,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即是如此……为朕办事之人,朕也不能亏待了,你……就加入锦衣卫吧,做个锦衣卫的内应……如何?”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