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新书TXT下载新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新书全文阅读

作者:七月新番     新书txt下载     新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0章 东北易帜

    “事到如今,舅父竟然还有脸问我,投诚可还来得及?早做甚去了!”

    魏王三年,正月中旬,当耿纯西行至常山郡元氏城外大营,见到真定王刘杨派出城来“议和”的属下时,一向涵养极好的他也不由动了怒火。

    刘杨明知道刘子舆可能为假,是个大火坑,还将其妹之女、耿纯的表妹郭氏推了下去!郭氏作为北汉皇后,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耿纯未能保她生还,心中难免有几分愧意,等见到尸首后,更发现死于利箭,遂对吴汉的解释产生了怀疑。

    “当真是天黑误杀么?”

    但吴汉立功不小,魏王对他很器重,耿纯既没有证据,就算有又如何?这份气也只能憋在肚子里,解不开,更没法与人分说。

    既然刘子舆已卒,耿纯的满腔怒气就撒在“罪魁祸首”刘杨身上了,他劈头盖脸将案几上的笔墨砸到刘杨的使者头上。

    “秦二世死前说,吾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弗许。最后曰:愿与妻子为黔首。”

    “滚回去!让刘杨想清楚,他现在还有资格提条件么?大王说了,只准他无条件投降!”

    “若三日之内不降,城破之际,我也要大义灭亲,动手诛杀他了!”

    ……

    刘杨这位真刘,却没有假刘那般寻赞汉的决心,两日之后,常山郡府元氏城开启,真定王刘杨带着自己数千徒附投降。

    第五伦看在耿纯的面子上,对刘杨和大姓郭氏也没有屠戮,算个投降,让刘杨与妻子为黔首,迁到关中去软禁,瞧他那瘤子又大了一圈,估计也活不长了。

    景丹攻克井陉关后,顺势向东,在耿况的上谷骑兵配合下夺取真定,西路军缺席了大战,景丹有些忐忑地抵达下曲阳城,向第五伦告罪。

    第五伦却没有责怪,勉励道:“孙卿为我拖住了敌四万之师,已殊为不易,卿先前就有疾病,每逢入冬便加重,余没有考虑到,强起随军,以至于卧病,为这小小井陉,几折余一员大将!”

    九塞天险还是必须尊重一下的,景丹打的仗看似容易,实则最难。哪怕是韩信,若是对面将领不配合,打不出背水一战的奇迹,以劣势兵力也只能望关兴叹。

    更别说在隆冬出兵,景丹自己都生病差点没挺过去,底下士卒亦病患十之三四。

    尽管在战术上没有完成预期任务,但在战略上,景丹成功拖住了真定王和上淮况起码四万人,若他们与刘子舆汇合,下曲阳一战的结果,或许会稍有不同。

    随着常山、真定皆下,便意味着,冀州全境十个郡国,全部归附魏王!

    群臣相庆,倒是第五伦还清醒:“大陆泽以南数郡倒是完全控制了,但以北诸郡则不然。”

    冀州广袤,而魏军有限,只进驻了郡府和枢纽要道关隘,边缘县城却操持在各地豪右手里,名义上归附,实则自治。再往下的乡闾村野,更是各路流寇和铜马残兵的天下,刘子舆只是将河北流寇共尊的领袖,他一死,流寇们立刻四散,给第五伦造成的麻烦反而更大。

    东边的“济北王“城头子路就不提了,如今虽退出了清河、信都,但仍占据幽州渤海郡及青州平原等郡,接纳铜马残兵投奔,势力起码扩大了一倍。

    而在西部太行山区,作为战争的后遗症,又多了一块挥之不去的牛皮藓。

    对刘子舆最为忠诚的铜马大渠帅上淮况,原本与景丹对峙于井陉关,在败局已定,真定王刘杨也放弃守关跑回元氏城后,上淮况也带着万余部属向南转移。

    他们跑进了太行山东麓山区,名为“黑山”的区域,铜马贼摇身一变为黑山贼了。那里地形复杂,层峦叠嶂,一想到这万余人窝在太行山上,学城头子路做游兵,就跟魏军打游击,第五伦便觉得头疼。

    “这可比一刘子舆难对付多了。”

    看来,将在下曲阳用来对付铜马的“疏阵”推广刻不容缓。此乃孙膑兵法十阵之一,一般用法在于把士卒分成若干战斗小群布列,不过兵法上也没细细说明白。

    第五伦遂自由发挥加以改造,因每屯列为五行,作为基本单位,亦称之为“五行阵”,接下来冀州漫长的治安战,足以试验此阵是否牢靠。

    可究竟应该派谁来陪这两路残兵耗下去呢?

    经过几次战争,第五伦也基本试出了手下众将的长短……额,还是应该说“深浅”?

    他的意思是,置将不可不察也,六韬里说,为将者为五材,勇则不可犯,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但能五德俱全的少之又少--比如吴汉就缺了仁。

    还有十过,毛病也多种多样,在第五伦看来,景丹虽智而心怯者,耿纯虽智而心缓,具体到战例里,二人防守战都极佳,可进攻却不行。

    景丹潼塬之战打得极好,但让他攻上党、太原就勉勉强强。

    耿纯在与铜马打消耗战时几无错漏,当时耿纯军在前,离第五伦大营数里,贼忽然乘夜攻之,箭矢如雨点射进营中,士卒多有死伤。但耿纯勒令部众,坚守不动,选出敢死队二千人,都手持强弩,各著三矢,令他们轻骑潜行,绕入贼兵背后,齐声呼叫,强弩并发,贼众惊走,耿纯追击,大破贼兵。

    可一旦到了反攻阶段,就经常犯迷糊。

    如今景丹病没全好,耿纯也伤了肩膀,是该将养几年,既然二人进取不足,那就用他们来巩固刚拿下的地盘吧。

    也是在下曲阳城,第五伦见到了后景丹来拜见自己的上谷耿况,这次会面,让第五伦心中差点产生怀疑。

    “耿弇真是你亲生的?”

    ……

    在第五伦想象中,耿况应该是耿弇的中年版,否则怎么能教出这么锋芒毕露的儿子来?

    然而等耿况谒见时,第五伦却发现,老耿却是与小耿截然不同的人,虽然步履矫健,但神态却慈眉善目,言必称清静无为,与传说中那位镇守上谷十年不失,一度带着幽州突骑打得乌桓不敢入塞的郡守全然不像。

    耿况说话也很慢,对第五伦简要叙述了一番他的经历:“老臣在汉时以明经出身为郎,又随安丘丈人学《老子》……”

    他所说的,乃是汉成帝时的名士安丘望之,修的是残存的道家之学,著《老子章句》,汉成帝以其道德深重,尊为宗师,派人聘请,安丘望之却宁可游于民间学医。

    此人与招摇撞骗的方士不同,腹中确有学问,耿况居然是他的弟子。

    于是耿况很有资格说这句话:“老臣恬静不求进宦,只想好好钻研安丘丈人之学,是王莽不识人,非要我来做边地郡守。”

    对他在上谷的政绩,耿况也很谦逊:“十年而无寸土之扩,勉强保塞不失而已,惭愧啊惭愧,老朽哪会打什么仗啊!”

    耿弇善战?那是自学的,跟他无关。十年间幽州突骑扩充了一倍?此乃寇恂、景丹协助治理得当罢了。

    反正耿况就一副四十多岁想退休的架势,恳请魏王准许他离开边塞,回茂陵老家,养老去,天天读《老子》,逗孙子,这神仙日子上哪找去?

    但耿况越是求退,第五伦就越不肯将这位闲置,国家缺少人才啊,只琢磨着找个合适的位置让他再干些年,太守?太小了!

    时间进入一月下旬,幽州的战局也宣告结束,来自渔阳的王梁也抵达南方,向回到巨鹿的第五伦禀报了北方情形。

    原来,上个月右北平突骑听从了王梁的游说,派兵交给吴汉的部下盖延,南下击蓟城,上谷偏师也在进攻涿郡。正月,随着冀州战事结束,刘子舆枭首传于各地,北汉涿郡太守名为张丰者宣布“起义”,诛杀了广阳王刘接,旋即蓟城投降盖延,如此,幽州南部遂定。

    幽州北部的辽西、辽东、乐浪地广人稀,虽都是新莽太守割据,但实力逊色,也都接受了王梁的劝降,陆续派了人来上表纳土,算是“东北易帜”了。

    第五伦遂让张丰继续留任涿郡太守,以王梁为上谷太守,寇恂为广阳太守,盖延为渔阳太守,加上在魏王身边效命,已经封侯的吴汉,一个“幽州系”赫然形成。

    这些人要么是有本事的文武,要么是手中依旧有兵卒,不会轻易心服空降的官守,第五伦需要一个熟悉幽州的人镇守。

    既然耿况一心求退,不肯再碰兵权,曾经在上谷任职的景丹,就成了最佳人选!

    第五伦遂让景丹以前将军身份,赴任幽州刺史。

    魏王已取消州牧,恢复刺史,并将职权提至“真二千石”,秩禄高于太守,与司隶校尉及九卿等列,除了督查各郡外,也统筹民事,协助各将军。

    但这就意味着,景丹“御史大夫”的职责要卸下了。

    第五伦亲自召见景丹,加以宽慰:“孙卿会觉得这是惩处远放么?”

    “臣岂敢有怨望之思?”

    在景丹自己看来,他进攻上党、太原,仗打得不够好,这次东征更卡在了井陉,西路军成了最拉跨的一路,就算真惩罚他,也合情合理。但魏王看在旧谊,却照旧因其劳苦给了加户。

    既然是官僚帝国,而非世卿世禄,就没有一个位置坐定,干一辈子不能挪的道理。

    第五伦对景丹抱予厚望:“幽州诸郡虽归顺,但辽西辽东等郡只是名义归附,渤海郡还有铜马残寇手中,作为刺史、将军,可谓兼顾军民两事,卿任巨重啊!”

    而冀州刺史一职,第五伦安排了邳彤担任,左丞相、后将军耿纯名正言顺,常驻北京邺城,统筹河北军政。

    “并州文有郭伋、武有小耿;冀州武则耿纯、文有邳彤;幽州则是景丹及盖、王、寇等人。这三个州,就算我不亲自盯着,也能勉强运转了。”

    不指望苦陷战乱许久的三州能立刻给自己创造兵源、粮食的价值,但起码不要三天两头告急添乱,如此足矣。

    至于另一位投诚之人李忠,第五伦念在决战前夕对刘子舆性格准确的判断,让自己料敌从宽,间接协助了魏军,遂赏了个大夫的头衔,但却不让他留在河北,先带回长安熏陶改造再说。

    “李忠是东莱人士,说不定以后攻略青州,他还能派的上用场。”

    做出这个安排后,第五伦还乐观地估计,有景丹、耿纯统筹,幽冀的剿寇战事,恐怕夏天就能结束,甚至往青州努努力……

    然而就在第五伦南下抵达邯郸时,两个消息几乎同时抵达,立刻就让他将幽冀完全安定的时间线,推迟到了秋日。

    “黑山贼上淮况宣称,刘子舆未死。”

    “渤海贼城头子路亦称,刘子舆尚健在!”

    这双方的地盘被魏军控制的诸郡隔开,相互间应该是失去联络了,但这不约而同,再度打出刘子舆旗号的举动,直接给第五伦气笑了!

    过去卢芳是其实没死,却“被死亡“,闹出了两个卢芳头的笑话来。

    而河北却全然相反,刘子舆真真切切死了,却“被复活”,还一次活俩,你们是秽土转生,还是有丝分裂?这不是胡闹么!

    但这亦能看出,两路流寇残党对与魏军对抗到底的决心,让第五伦开始反思:

    “这幽冀之地,不能只派遣将军留守,与流寇打没完没了的治安战,光治标可不行。”

    “还是得从这些流寇滋生的根源上,治本啊!”

    ……

    PS:看比赛晚了点,不好意思。

    明天的更新在18:00和23:00。

第431章 不作安安饿殍

    PS:上一章略有改动,冀州刺史为黄长,邳彤做了魏成尹。

    ……

    周朝春秋的时候,非但爵位世代传承,连在国中的职务也是代代相传的。最典型者如晋国,赵氏是卿,那几代宗主都是卿。六卿瓜分了三军六个将、佐职务,论资排辈,前一个人死了或告老,才能轮到后人上位。

    这是卿族自己定的规矩,身为君主的晋侯想打算安插亲信掺沙子?若真做了,恐怕就就要被六卿群起攻之,废黜换一个国君了,这就叫世卿世职。

    直到战国之际,才有了“循功劳,视次第”的任官新制度,各国虽变法程度不同,但都基本遵循“见功而与爵,因能而授官”的原则。

    在执行最严格的秦朝,爵位是有一份功进一层爵,死死板板,连灭了几个国的老将王翦都抱怨说秦始皇帝的彻侯好难当上哦。

    职务则不然,只要君主认为你有这能力,连跳几级后来居上是寻常事。多有外国客卿、布衣士人一跃而佩相印者。而当君王不需要你时,管你做过多大贡献,说下课就下课,勿有半句怨言。

    经过几百年中央集权,到了第五伦这里,若是想给大臣们调个位置都办不到,那还争什么天下,趁早上吊算了。

    是故才有景丹卸任御史大夫,奔赴幽州做刺史的情况。

    “看似左迁,但孙卿又有前将军身份在,幽州十郡军政一把抓。毕竟大多数郡只是名义归附,实际仍控制在半独立的太守手中,边境还有匈奴、乌桓、高句丽作乱,所以幽州权力需要集中。”

    这是对景丹极大的信任,而在冀州则略为不同,第五伦要让权力稍有所划分。

    邳彤调到北京邺城做魏成尹,升了半级,可以发挥他的治郡之能,又不用因为信都大族的身份,过度偏袒河北豪强乡党。

    左丞相、后将军耿纯虽然也是军民两手抓,好让这个满目疮痍的州早日恢复,但监察权则落到了冀州刺史头上。

    寒门出身的黄长高升,在程序上完全说得过去,非要论资排辈,黄长是最早投靠魏王的魏地士人。他助马援破河内,也有小功,如今也混上了伯爵。担任丞相司直以来,情报监察工作干得妥妥帖帖,与刺史本职相近,唯一的不足就是……

    “矮!”

    汉朝时做朝官除了能耐出身,还要看容貌,罢癃者不能任事,黄长高才六尺出头,也算三等残废了。

    但第五伦却偏偏做了这项任命,因为他需要黄长替自己干一件大事!

    回到邺城后,第五伦就招来黄长问对。

    “昔日汉武置刺史,秩禄少而权力大,此为大小相宜,但本朝有所不同,天下板荡,尤其是并、幽、冀三州,郡国二千石多为起义、投诚,归附未久,刺史若非位高权重,是压不住的。”

    第五伦道:“卿当知身为刺史,需要监察何事?”

    黄长对魏王提拔自己感激涕零,这么多年劳苦总算没有白费,应道:“刺史有六条问事!”

    “其一,二千石及以下官吏不奉诏,背公问私,侵渔百姓,聚敛为奸者,查问之!”

    这条针对的是直接利用手中的权力去侵吞百姓财富,搜刮民脂民膏之人。冀州这种初归附之地,法度缺失,作恶往往是明着来,得杀下去。

    “其二,不恤疑狱,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淫赏,烦扰苛暴剥戮黎元,为百姓所疾者,查问之!”

    冀州初定,很容易闹民变,酷吏们得稍稍收敛点。

    “其三,选署不平,阿附所爱,敝贤宠玩。其四,子弟恃怙荣势,请任所监,查问之!”

    这两条针对任人唯亲,但在冀州,忠于魏王的官吏不足,根本管不了那么细,顶多遇上子弟仗势欺人,为害乡里太过分时加以遏制。

    “其五,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政令,查问之!”

    官府和豪强勾结,往往会出现“宁负二千石,勿负豪大家”的情况,冀州大姓虽然在战争中受损不少,但仍盘根错节。第五伦不相信耿纯、邳彤这两个出身大族的人能下得去狠手,所以需要黄长替君分忧。

    “除了监察官吏五条外,还有一条,便是提防强宗豪右。”

    说到这,第五伦反问:“过去两百年,冀州最大的豪右是谁?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者又是谁?”

    黄长一个激灵,知道魏王的意思了。

    他抬起头,言语中带着兴奋和杀意:“诸刘!”

    ……

    数日后,冀州刺史的第一道政令从邺城发往各郡,令驻军和二千石们立刻执行!

    “《尚书·毕命》有言,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

    “周公东征,惟殷顽民不服,恐其叛乱,故徙于东都,密近王室,用化其教也。”

    “去岁,铜马寇乱冀土,以至元元肝脑涂地,死亡无数。幸有魏王圣德灵威,攘除祸乱,诛灭无道,河北大定。”

    “刘子舆、刘杨、刘林,譬如三监之乱,河北诸刘,犹殷顽民,故余痛定思痛,欲使刘氏八族,迁于并州,置于郡县。”

    所谓八个宗族,便是冀州曾经建立的八个王国:赵国、中山国、常山国、真定国、河间国、广川国、平干国、广平国。而它们之下又有许多子孙支系,分封了王子侯国足足三十五个,如今总共分出五十余家,涉及到数万人口。看来魏王是打算将王莽都没做的事完成,将他们连根拔起啊!

    光看字面含义,就是向周朝迁殷顽民看齐,有理有据。

    但这只是第一层,有看到第二层的“聪明人”嘀咕开了:“魏王恐怕是在报当初刘邦迁田氏子孙的故仇啊!“

    两百年前,刘邦为了提防齐地诸田,将田横家的宗族悉数迁走,遂有了长陵的第一到第八氏。

    如今第五伦也将河北诸刘分成八家搬迁,怎么看都是在肆意报复啊!

    某个学过公羊春秋的儒生兴奋地算了算:“从汉高到刘子舆,刚好第九世,这不是应了孔子那句话?”

    “九世之仇犹可报乎?孔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王道、攘夷、报仇,句句符合魏王的做派,这种说法遂广为流传,尽管也有人认为魏王小心眼,但百姓却以赞许居多。

    第五伦在邺城得知后,不怒反喜。

    “果然如此,就是要让人觉得,余是在搞族姓复仇!”

    这一波,第五伦在第五层:让狭隘的族仇报复表象,遮掩打土豪的实质。

    可不能让人人都明白,他针对河北诸刘的原因,纯粹是因为看中了土地!

    在铜马之乱中,因为胳膊肘往外拐的刘子舆,诸刘不乏破家者,但大多数财富和土地,仍集中在他们手中。

    第五伦思考过河北的流寇问题,这冀州地狭人众,大族颇多,土地兼并问题也颇为尖锐。除了最初的铜马多是从渤海等黄河泛滥地区逃难而出,其余人等,多是在各郡裹挟加入的失地贫民佃农。

    铜马号称百万,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将流动作战的二十万男丁和他们背后的家庭加起来,或许还真有这个数。

    第五伦这几个月在冀州,走过许多地方,跨过一度肥沃、如今变成荒芜不毛之地的乡野,所到之处无不感到触目惊心。

    魏王与刘子舆争战的同时,在许多失去秩序的郡县,粮食已经快绝收一年了,严酷的寒冬中,每天都有无数人饿死。

    第五伦常见到有人向西逃难到了巨鹿附近,挂在他身上的皮肉打着皱折,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每一根骨头,眼光茫然无神,即使是个二十岁的青年,行动起来也象个干瘪的老头,一步一迈,走不动路,在烈日下摇摇晃晃,伸出佝偻的手向路过的人讨口吃的。

    而听马援、张鱼说,没有走到西边来的流民更多,类似的场景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被逼到这份上,难道还问一句“何不食肉糜”“何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

    流民们联成一股股流寇,攻打那些向他们征收苛捐杂税却不能让他们吃饱,强占他们土地却不能修复灌溉渠的诸侯豪右,打进去城池里去,抢那些把他们妻女买去,那些继续摆三十六道菜的筵席,而让诚实的人挨饿的富贵豪奢。

    直到被刘子舆利用,沦为争霸夺权的炮灰。

    十之二三的人口在三年动乱中消失,但乱相并没有随刘子舆死去而结束。

    只要百姓继续流亡,铜马就会源源不断,剿灭了铜马,还有铁马、锡马,最终会从牛皮癣重新变为大患。

    归根结底还是土地和粮食啊。

    第五伦只暗道:“奋臂螳螂们受限于自身,无法做到的事情,就由我来罢。”

    此番击灭刘子舆,主要靠河内、魏郡之兵,拢共七八万人,第五伦得将这批人的名田宅解决了。真定王、赵王在各郡的家产庄园田亩悉数收缴,得数万顷,足以让士兵分田。

    但还不够,一一厘清各郡荒地,让流民归田是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根本没有足够的官吏去执行,全部完成,今年都过去了。而河内、魏地的粮食也捉襟见肘,无法满足对河北的赈济。

    但流民问题当急不当缓,第五伦遂拆东墙补西墙,将河北诸刘统统打了,没收其囤积的粮食,冀州官府手里才能有足够的米赈济。而收归公田的十多万顷现成土地,则可令十余万铜马军俘虏、数十万流民春日里就近屯田,让他们有活下去的希望,就此绑定在土地上,重新变成编户齐民。

    这个决策,连电车难题都算不上:让已经享受富贵两百多年的几万人离开这片土地,刘姓的宗庙之牺,将变为畎亩之勤。

    而数十倍于他们人口的饥民却能因此活下来,不必在走投无路之下,将希望寄托在死而复生的假王郎身上。

    而只要铜马渠帅或兵卒愿意从良来做佃农混口饭吃,朝廷也随时欢迎。

    如此一来,诸刘跌倒,第五吃饱,足够让河北慢慢安定,恢复生产,在统一战争里为魏王出力,至于其余土豪,日后再慢慢收拾。

    安排完这些事,第五伦就要离开邺城了,回望苦难深重的冀州土地,他对耿纯、黄长、邳彤叮嘱道:

    “记住。”

    “若是肉食者真的英明神武,使得国泰民安,谁愿意当流民?”

    “流寇有多少数量,不是由假王郎、上淮况、城头子路决定的。”

    “而是由余,由汝等决定!”

    ……

    冀州各郡尚有驻军,挟大胜之威,正值诸刘削弱之时,过去与之联姻绑定的河北豪强也不愿意袒护,诏令推行得无比顺利。

    绝大多数人,就像两百年前的诸田一样,自认倒霉地耷拉着脑袋,乖乖交出粮仓、田宅,带着哭哭啼啼的家眷,离开祖辈生活的封国,跟着回师太原的军队离开,不知未来会被安置到何处。

    也有部分有血性的刘姓宗室,则起兵反抗,被镇压后,逃到了冀州东部,在黄河边的芦苇荡里聚集。

    这些刘姓男儿聚集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吐诉家族破灭,妻离子散的痛苦,他们义愤填膺,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被剥夺了财富,第五伦这是公然的抢掠!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随嗣兴皇帝死战!”他们都后悔不已,一个月前,就不该听了第五伦的招降而放弃抵抗,现在再拾起兵刃也为时已晚。

    他们有些茫然,只能看向众人的首领,在下曲阳之战中失去了一只眼睛,却侥幸逃过一死的刘植,向他发问。

    “信都王,都说嗣兴皇帝尚在,西边的上淮况说皇帝在他那,东边的城头子路亦然,那究竟在何处?吾等好去投奔。”

    但刘植没法骗自己、骗众人,沉重地告诉他们实话:“嗣兴皇帝已在下曲阳驾崩了。”

    刘植对流寇并不信任,上淮况和城头子路,不过是在利用嗣兴皇帝的名声罢了,乃欺君之罪,这两人名为汉臣,实为汉贼!根本不值得效力。

    眼看诸刘再度陷入绝望,刘植却又赫然道:“诸君,嗣兴皇帝虽逝,但大汉并没有亡!”

    他看不起卢芳,西汉、绿汉名存实亡,不足道哉。但关东还有两位刘姓中的佼佼者,若他们能够联手,何愁汉家不复?

    “在兖州梁地,有建世皇帝。”

    “在江东淮南,还有吴王秀!”

    刘植站起身来:“我要南下,前往睢阳,拜谒建世皇帝,请他与吴王联兵,共击国敌第五伦,打回河北来!”

    刘植坚信,大汉,没有亡。

    只要有汉旗飞舞的地方,就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然而刘植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一心指望“联手”的两位刘姓佼佼者,刘永与刘秀。

    已经在淮河边上,兵戎相见了!

    ……

    PS:第二章在23:00。

第432章 开挂

    想当初,第五伦听说刘秀打了合肥之战,于逍遥津以八千丹阳兵破淮南王李宪”十万大军“时,一度斥之为”开挂“。

    其实他心里,早就将刘秀视为“挂友”了。

    然而在过去大半年时间里,第五伦马不停蹄,取崤函、下武关、占上党、定太原、上洛阳,内安司隶,外攘匈奴。最后还动员十万之师,花了四个月时间尽收河北,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幽冀的二千石要么起义要么投诚,纳头便拜。

    总计夺取了两个半州,二十几个郡,确实是太慢了。

    而刘秀呢?何其速也!半年过去了,依然在淮南一隅之地打转,对外几乎没做成任何事。

    至于原因?自然是扩张太快,导致内外交困了。

    每每想到在大争之世,半载光阴就这样被浪费,刘秀的“大司农”朱祐就扼腕叹息。

    “谁能想到,淮南王李宪竟能凭区区一城,从夏入秋,死撑了整整四个月呢!”

    李宪在庐江担任二千石多年,有一定底蕴,虽然主力在合肥被歼灭,但他仍坚守老巢舒县,深沟壁垒,将淮南王的旗帜多打了许久。刘秀只能将江淮四郡兵三万亲征,多次挑战。

    李宪明明兵力不比刘秀少,却记着吴王在合肥的战神之姿,吸取教训坚壁不出,就指望梁汉干涉。

    一直到腊月快结束时,城中食尽,李宪不得已突围,刘秀乃亲将兵攻之,斩李宪,遂夺取舒城,追及其党与。

    至此,从刘秀渡淮南下至此,前后经过一年半的征战,终于尽平江淮地。

    可这期间浪费的时间颇多,刘秀本就不多的兵力耗在舒县,导致会稽、丹阳地区的山越趁机闹事,威胁到了吴王的大后方,只能遣将带兵围剿,山越颇为机动,不打县城往林子里一钻,汉军便无可奈何。

    更要命的还是在外部:梁汉虽然也一堆弊病,但刘永这厮,放着中原的第五伦和赤眉不去打,竟玩起了刘姓内斗来,他亦号称“十万”之众,于正月初兵临淮水。

    才刚拿下舒城的刘秀惊闻此讯后,又得带着一个冬天没休整的疲敝之师奔赴北方,双方虽还没开打,但隔着淮河对峙,已是剑拔弩张。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吴会诸姓已经决定和吴王站在一起,因为他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庇护和稳定,淮南豪强也被刘秀宽厚的施政所感,愿意稍稍提供些徒附协助。

    朱祐此时便带着数十条船只,载运来自会稽的兵员,途中又运上广陵郡的稻谷,沿着邗(hán)沟赶赴前线,一路抵达终点淮阴县(今江苏淮安)。

    驻守这里的是缄默少言的临淮都尉,臧宫。朱祐才到淮阴,便发现这里气氛不同,比上次戒备紧张多了,臧宫便言简意赅,告诉他一个噩耗。

    “董王董宪从东海郡南下,泗水王投降于他,马武将军不得已撤了回来。”

    朱祐一愣,旋即骂道:“好一个泗水王,去年被赤眉别部所困,大王还派兵渡淮救过他,真是忘恩负义!”

    作为江淮地区的小诸侯,泗水国只辖三个县,但地理位置却颇为重要,乃是汴泗之冲,舟车之会。有泗水国在,作为吴军粮食中转枢纽的淮阴还能得到庇护,如今泗水国失,淮阴就暴露在敌军视线之内!

    只是任朱祐如何骂泗水王,事情已经发生,对他而言:南北都是刘,投谁不是投?

    “董宪有多少兵?”

    “来自东海郡,或有三万之众。”

    “刘永控制了关东最富庶之地,一郡能抵江淮数郡,麾下兵卒民夫,至少有六万。”

    “两边加一起,将近十万,看来他不是号称啊。”

    梁军起码是吴军的三倍,这让朱祐忧心忡忡。

    但也有好消息:那些在梁园里训练出来的关东舟师很菜,数次尝试渡过淮水,都被见识过大江风浪的吴军舟船打得落花流水。

    吴王的水军都尉是瓜田李——这个先前还心心念念要背叛刘秀的江湖盗贼,如今已经对刘秀彻底归心。一艘艘艨艟撑着像极了补丁的硬帆,游弋在淮河上,水军无敌于天下,这是江东人的尊严所在。

    梁军暂时过不来就好,朱祐遂继续押送兵、粮向西,过淮泗口,抵达刘秀大营所在的盱眙(xūyí)城。

    盱眙曾经是楚怀王的都城,如今也是临淮郡南迁后的新首府,军营布于城外沿水地带,士卒仍未从淮南鏖战的疲倦中缓过来,就又卷入了一场以少地多的战争中,怨言可不少。

    但令朱祐奇怪的是,路上得了刘秀急令,要他将生力军和粮食先留在城南,不得入营。

    等朱祐进城后才得知,刘秀正在接见“建世皇帝”刘永的使者!

    朱祐立刻前往郡府,守门的将军和亲卫认得他,没人阻拦,一直进到靠近厅堂的地方,却看到冯异、王常、傅俊、马成等人都在外等着。

    待朱祐走近门边时,便能听到使者那一口夹杂着梁地口音的尖锐雅言,趾高气扬!

    “建世皇帝控有兖、徐、豫、青之地,三分天下有其一,兵屯二十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平吞淮北。再取淮南吴会之地,易如反掌。”

    这是夸张,刘永吹嘘的地盘,大半都是名义上归附与他,算不得数。

    “然而圣天子躬行仁义,不忍夺同宗之业。故而令我来此,只愿大王幸勿观望,速速回音!”

    好话歹话都让使者说了,刘秀却十分谦和地说道:“先时更始皇帝不知所踪,秀身为监国,故君既然尚在,一时不敢侍奉二主……”

    而现在刘玄已经被证实,是跑到了荆南之地,这家伙居然还靠着绿林残兵,从鄂地进军,拿下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也是奇迹。本来这对刘秀而言不是好消息,却成了婉拒梁汉的借口。

    使者却加大了音量:“刘玄不配为帝,建世皇帝已将他废黜,大王勿要再有顾虑。”

    “先前,大王回书说,兄弟阋墙,外御其辱,愿与皇帝同击赤眉,这没错。但既然是一家人,就有大小尊卑之分,总得先分清楚,才能一致对付国敌。按照辈分,皇帝愿尊称大王一声‘皇叔’,可大王至今尚未对建世皇帝称臣,这成何体统?”

    “大王不必多疑,如归附,则改封为越王,大王虽然退出江淮,却能保吴会民安,除了江东三郡外,皇帝甚至连荆南四郡、交州九郡,都能封给大王,容君划江而封!”

    这是慷他人之慨啊!此言听得门口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却松了口气,因为随着绿汉倒台,不乏有人觉得,汉室不可复兴,魏伦不可卒除。

    以江东的人力物力,面对强大的梁汉、赤眉,北伐确实不易,倒不如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

    上个月,邓禹不也提议说“淮南将定,暂不可击梁汉,臣乞先西取荆南,而联邓奉、楚黎,据襄阳以蹙赤眉”,被吴王采纳,带着数千人马去江夏了么?

    如今淮南地区,李宪的残党依然在作乱,吴军疲敝,恐怕难敌梁军,倒不如弃而退保江东稳妥些。

    但关键还在于刘秀的态度,在沉吟已久后,刘秀终于说话了。

    “使者此言有理。”

    “秀不日将北上相见,与建世皇帝,立君臣之礼!”

    ……

    “大王!”

    使者才刚被冯异引导离开,堵在后门旁听的众将就愤慨地冲入厅堂中,发泄自己的不解。

    一直对刘秀忠心耿耿的傅俊脾气暴躁,最先开口:“大王,吾等南渡北站,哪有未战先降的事?在合肥时,李宪自称有十万大军,不也被大王横扫殆尽么?如今刘永号称拥兵翻倍又如何,怕他作甚!大王可是在昆阳,击败新莽三十万大军的!”

    朱祐也上前表达了自己的不解:“大王,吾等滞留梁城,前途无望时,大王亦不曾颓唐,而有起龙之志;后来在淮北遭难,陈俊死义,大王亦带着众人南渡淮水,最终打下了一片基业。”

    “如今刘永虽众,但远道而来,不服水土;我军虽疲敝,然多是江淮土著,擅长舟船,尚有淮水天险,大可一战!而若是满足以退保江东,哪怕真得到了荆南及交州,也将永远失去进取中原,复兴汉室的机会!大王忘了昔日之志了么?”

    而护军都尉马成说的话就直白多了:“我没读过书,但一直是希望大王称帝,说白了,吾等抛家眷弃亲戚,跑到东南来跟随大王奔走战斗,就是为了攀龙鳞、附凤翼,成功得志,享受富贵,往后杀回南阳去。可大王非但不称帝,却还要向刘永称臣,我恐怕众人失望,会各自离散,大众一散,就难以复合了!”

    而绿林渠帅,曾与景丹战于潼塬的王常还以为刘秀在顾虑:”大王莫非是不愿同室操戈,故欲退让?”

    他说起刘秀心中一直的痛来:“大王难道忘了,王兄刘伯升在定帝位时退了一步,自此便一直不能名正言顺,最终被刘玄逼走的教训?”

    “孤没忘。”

    刘秀在傅俊、朱祐说话时一直是笑而不答,等到马成的直白之言时苦笑了一下,等王常说完后,面容严肃,才有了第一个回答。

    “不论是志向还是家兄覆辙,孤怎么可能忘记呢?”

    而这个时候,冯异也回来了,这位刘秀最信任的将军向吴王禀报:“大王,刘永使者路过营垒,从码头渡水,已看到了营中虚实。”

    什么虚实?朱祐立刻想起,刘秀故意让自己将生力军和粮食藏在城南,营中尽是老弱病残,以及一个个空仓……这确实符合刘永料定刘秀才结束淮南战事,军民疲乏的情况。

    刘秀颔首:“使者神情如何?”

    冯异心细,应道:“面不改色,但心中暗喜,频频瞩目,脚步也轻快了,臣还看到他上舟后笑了一下,松了口气。”

    刘秀拊掌:“如此,就能让刘永更加认定,孤欲求和罢战,让出淮南了!”

    众人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示敌以弱,虚与委蛇,大王这莫非是要……

    “没错!”

    刘秀昂然扶剑起曰:“先前,孤令邓禹将兵西击江夏,就是想避开与刘永对抗,希望诸刘放下恩怨,先一致对外。”

    “但刘永不顾善意,嫉贤妒能,放着临近国敌不击,却忧心孤与他争夺汉帝之位、关东之地,竟悍然南寇,使得亲者痛,仇者快。”

    “既然刘永先不仁,就不能怪孤不义,江淮之地,乃是无数将士血汗所取,孤一寸都不会放弃,当与之决一血战,阵前相见!”

    刘秀扫视众人,笑道:“孤不是说了么?愿与刘永,立君臣之礼!”

    “但可没说,究竟孰为臣,孰为君!”

    ……

    PS:明天更新还是18:00和23:00。

第433章 学会了哥的运营

    刘秀一番话颇为提气,冯异便请命道:“刘永此番南征,多犯兵家之忌。”

    “梁汉内部未平,那齐王张步只是名义归附,实则仍是一独立诸侯;西部乃是几位绿林渠帅迫于形势投靠,与刘永离心离德。刘永麾下能战者,无非是梁地本部兵,以及董宪的东海兵,为了压服大王,讹诈淮南之地,已是精锐尽出。”

    “然梁汉外部强敌环视,北有魏王伦兵出河北,听说还在也刘子舆鏖战,但以臣料之,至迟到春末,必全取幽冀。魏军南渡大河可威胁兖州,东出虎牢,距梁都不过数百里。而西方更有赤眉占据南阳、汝南,若听闻刘永南征而袭之,兵锋数日可达梁城。”

    “如此内忧外患,而刘永久于南征,一忌也;梁军不熟水战,舍鞍马,仗舟楫,与江东争衡,二忌也;又时值初春时节,正是疫病频发之时,驱中原士卒,远涉江湖,不服水土,三忌也。刘永兵犯此数忌,虽多必败。大王擒刘永,正在今日!”

    “打肯定要打,胜也一定能胜,但如何致胜,让吴受损最小获利最多,却要斟酌一番。”

    刘秀顺着冯异的话道:“先前与李宪交战,我方为攻,是故务必寻求速战,这才夺取合肥,断其南北交通,使得李宪不得不与我决战。”

    “而此番与梁军对峙淮河,彼为攻,我为守,大可不必急于速决。”

    换言之,这场仗,刘秀不打大会战了,准备发挥他能刚能怂的性格,靠运营来取胜。

    刘秀前年在梁地滞留许久,还跟刘永在梁园里大谈天下形势,对自己这位”皇侄“的成色看得很清楚。

    “刘永为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觉得魏与赤眉都惹不起,故想南下击我,见小利而忘命,然而到了淮水边,发现舟师屡屡败绩,大军困在淮北无法渡河,于是又犹豫了,此乃干大事而惜身。”

    “刘永现在也该明白了,他拖不起,一旦战事旷日持久,要么在内,要么在外,北方必然生变,这才派遣使者来威逼,就算孤不答应,刘永再拖月余,也该狼狈撤兵了。”

    这场仗,刘秀决定伐谋伐兵,谋便是故意示弱,让刘永看到一点希望,稍稍放松警惕。

    至于伐兵,则是要派出一支奇兵,在刘永本就脆弱的后方,再添一把火!

    对于这点,冯异有一个计策:“此番刘永两路大军南下,刘永自将主力驻扎在泗西徐县,董宪则占据泗东的泗水国。”

    “兵卒及民夫约有十万,每月要吃十五万石粮食,最方便省力的路径,便是走泗水运送。”

    刘秀让人摊开地图,众人找到了那条从北方汇入淮河的水流,而顺着泗水往上追溯,便能找到刘永的枢纽粮仓。

    “下邳!”冯异拳头砸在此处。

    下邳虽然只是一个县,但此地北控齐鲁,南蔽江淮,水陆交通,实为冲要,对梁汉而言尤其如此:因为下邳便是泗水和沂水的交汇之处,来自梁地、东海的辎重粮食也在此汇合储存,再进一步南运。

    只要下邳出事,梁军后方粮食被烧,刘永就得急着回师了。

    “没错,只要梁军一撤,就会露出无数破绽。”

    刘秀颔首,但他捋须想了想后,却笑了出来,只因他想到一个不必烧下邳,也能让刘永仓皇北退的妙计。

    但刘秀此刻却不说,只让众人推荐能胜任带数千骑兵,从淮西北袭梁军后方的将领。

    傅俊、马成等纷纷请战,然后王常却提了一个人,一个绝妙的人选!

    “既然是长途奔袭者,孤军深入,那便非来歙(xī)莫属!”

    ……

    去年赤眉攻陷南阳后,来歙便与王常等人东投刘秀,他麾下主要是南阳徒附兵居多,来氏、李氏、邓氏以及其余大大小小来投豪强的子弟加起来,也有四千之众,奉命驻扎淮西。

    当两淮战云密布时,来歙想破头都没想通,刘永非要南下打吴王作甚?

    但往深处一寻思又释然了。

    “打魏王没实力,打赤眉没胆量,打齐王张步会使内部立刻撕裂,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吴王是软柿子。”

    “可笑。”

    来歙驻防当涂城(今安徽蚌埠),他在此提防梁汉的“西路军”,来自陈地的故绿林大渠帅王匡,王匡在绿汉崩溃后果断投了梁汉。对方从陈县出发后,沿着一条东南流向淮河的“涡水”运输兵员粮食,也能很方便地威胁淮西。

    然而来歙在当涂等了旬月,敌人连影子都没见到,派遣斥候北渡打听后才知晓缘由。

    “赤眉正月初时发兵进攻了陈地,王匡只顾得上抵御,哪还能南下助战?”

    来歙不知这是否是王匡故意放出的假消息,老王匡毕竟与王常、马武同山为寇,同刘秀等人同朝为臣,也清楚吴王的厉害,只怕不愿牺牲自己的嫡系为刘永换取淮南。

    如此可见,这梁汉的散装程度,甚至超过了绿汉,既然王匡没有到位,梁汉在淮西的防线,便缺了一个大口。

    在接到刘秀命令后,早就憋了许久的来歙立刻清点士卒,决定让刘永见识一下厉害。

    来传令的祭遵有些忧心地说,因为兵员有限,吴王那边分不出一兵一卒,来歙只能带本部出击,且不能完全带走。

    “最多三千人。”

    来歙却毫无俱意,大笑道:“三千足矣!我曾将两千舂陵兵,横行渭北。”

    那是来歙的成名战——尽管对手是越骑营。

    而来歙跑路能耐也颇有一手,魏王伦派出车骑将军耿弇都没逮住他,刘永行么?

    只恨当初随他转战存活的千余舂陵兵,被隗嚣扣在了陇右,没能跟来歙回来,若身经百战的旧部们尚在,别说区区下邳,来歙都敢直接打到梁城郊外去!

    然而在来歙即将渡淮之际,祭遵却将虎符连同两份封着的信函交给了他。

    “来将军,此乃大王亲笔所书之函。”

    来歙接过后,却见一个上面写着“渡淮乃启”。

    另一个则写着“击下邳不利乃启”。

    作为刘秀的亲戚、儿时朋友,来歙知道刘文叔心思缜密,这两函是怕自己出击太猛而不知用策,也不以为忤,便笑着收下。

    等他和三千士卒乘夜渡到淮北,将梁军布置在此的少数,这才就着营火开启第一封函,却见上头写着……

    “刘永、董宪大军集于淮东,故不能遣军士助君叔,然淮北沛地,本为梁汉、赤眉争衡之地,赤眉大军虽西行,然当地仍不乏流寇。君叔若需人手,大可抹红双眉,自号赤眉别部,立旗高呼,约合淮北赤眉残党、饥民流寇共击下邳,取粮仓后与众人分之,群贼饥饿,必响应相随。”

    不是让来歙征淮北人入军,而是画一张“下邳粮食堆成山,赤眉大军即将攻克此地,给大伙分米”的大饼,骗得淮北各路贼寇流民也纷纷北上。

    “大王妙计啊!”

    刘秀的妻兄马武与来歙同行,见此策后不由拊掌而赞:“如此,若梁汉发觉吾等北袭,派兵自东南方来击,最先遇上的,也是各路流寇,必大为耽搁,而我军则可无后顾之忧。”

    倒是来歙皱眉许久,他骁勇无畏,但身上也有贵族子弟的傲气,自诩天下信士,哪怕偷袭,也是堂堂正正的迂回奔袭,何必扮作南阳豪强的死敌赤眉军呢!

    但既然是吴王诏令,来歙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遵守了,倒是马武本就做过绿林盗匪,扯旗呼贼引寇颇为拿手,甚至曾被刘玄派去和樊崇议和,在赤眉军里待过半个月,对赤眉组织颇为熟悉,便由他来张罗此事。

    马武自称“马巨人”,乃是在汝南加入赤眉的——他是颍川人,口音和汝南也差不多,还真哄了不少淮北流寇尾随他们北上,但很快就被拉开了距离。

    来歙勉强抹了眉毛,可又傲气地说道:“大王的第二份锦函,就没有开启的必要。”

    然而等他们啃着烘干的稻米作为干粮,花了数日时间,以掉队千人的代价抵达泗水时,看着对面大军云集的梁军,略数营火人数,起码上万。

    梁汉君臣并非纯粹的蠢材,下邳的重要性,刘秀知道,他们自己也很清楚。

    哪怕来歙天纵奇才,以区区两千疲敝之兵,外加稍后赶来的各路流寇,根本不可能强渡泗水,再破城烧仓。

    来歙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掏出刘秀的锦函,与马武共读。

    “若梁军于下邳布防甚严,无懈怠可击,不如往西北行,引楚、沛盗寇,以赤眉之名袭扰彭城!”

    “不必攻取城池,使’赤眉击彭城‘消息传开,将军即可以战养战,南归淮西!”

    楚郡的首府、徐州的中心彭城,只在下邳百里之外,最慢三天也能抵达!

    至此,来歙算是完全领会刘秀想如何打这一战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谁让梁汉自己内外局势如此微妙的情况下,还敢南征呢?既然如此,刘秀城不必攻,兵不必伐,只用伐谋,就能让梁汉大军仓促回撤。

    最后,连伐交也没落下。

    “虽然不能真的同赤眉伐交,让其配合攻彭城,但可伐假交啊!”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来歙心中芥蒂尽去,他虽求战,但也知道,一切都是为了吴王能取得这场刘氏内战的最终胜利,手段脏就脏些吧!

    同时又觉得,吴王用兵,形势权谋能娴熟运用,当真是趋于化境了。

    若用后世简单易懂的话说,刘秀劣势打团常能赢,但他就不打,就运营!

    一路上受“马巨人”呼吁,都想来下邳分一杯羹的流寇可不少,就让下邳守军和追在后头的梁汉偏师去追杀他们吧,来歙的小小军队,隐在其中,挥师西向!

    ……

    然而来歙当不会想到,就在他要扮假赤眉进攻梁楚之地的同时,更加戏剧性的一幕,在梁都睢阳出现了。

    刘永的两个弟弟奉兄命留守,正月下旬的一天,当二人被匆匆叫醒登上城楼后,却见本以为有淮阳、陈留遮挡,安全无虞的西边,出现了一支庞大的军队。

    是真赤眉!

    破布为旗,红土抹眉,数不清的人汇聚在彭城郊外,高呼着那位神秘的“田翁”一拍脑门,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口号。

    “赤伏符,共和兴,除帝制,太平现!”

    ……

    PS:帝制,这里指皇帝的仪制。《史记·南越列传》:“皇帝,贤天子也。自今以后,去帝制黄屋左纛。”

第434章 国野

    且说,在第五伦攻略河北、刘秀运营淮南的这半年时间里,中原的另一大势力赤眉军,也在得到南阳粮食补充后缓了过来。

    和过去抢空一地便转移去下一处不同,这次赤眉在南阳、汝南、颍川停了下来。颍、宛、汝皆是人口大郡,战前合计六百多万,经过数年混乱,户口减半,也有三四百万之众。如何统治这么多的人口,是摆在赤眉面前的一个大问题。

    好在还有王莽,他可治理过天下六千万生民的宝贵经验!

    去年整个秋冬,王莽一直在忙活“分地”事宜。

    若按照王莽的理想,一定得是绝对平均的井田制,每个人分到的地一样多,亏得赤眉军二号人物徐宣据理力争。在樊巨人当家的前提下,王莽提出设想,再由徐宣来落实,这让王莽的理想大打折扣,未能达到绝对平均。

    徐宣在每一处细节上与王莽纠缠:“田翁,你说不准有佃农,那赤眉战士就要自己种地,自己种地,就没法去外地打仗,就要永远绑死在南阳。”

    最后双方妥协的结果是,巨人、渠帅们还是分到了大片庄园,赤眉战士优先得较好的百亩耕地,一向最擅长给事务、地点改名的王莽按照周时称谓,将他们叫做“国人”,国人都是铁杆赤眉,要承担作战保卫共和的职责。

    然后才轮到积极响应赤眉的奴婢,以及庶民小自耕农,一般到手三十亩,土地略贫瘠。王莽将他们称之为“野人”,野人除了种自己的地外,还需要在井田上劳作,遇上国人出征,还得帮国人的家庭操持农稼。

    且慢,这不还是佃农么?

    “佃农是佃农,野人是野人,听名就不同,怎会一样?”王莽却不这么看,佃农要交十之六七的田租给地主,但野人不用,只需耕好公田,同时帮国人料理农事,用古之十一税足矣。

    赤眉军没人理解这国野是何意,唯独徐宣手下,知道王莽身份,但一直忍着没说的大儒郑经清楚缘由:“王巨君做皇帝时能效仿西周六乡六遂制度,搞出六尉六队来,如今再复个国野之别,不足为怪。”

    这套制度总算过了樊巨人和徐宣那关,往下推行了,但赤眉军中几乎没有士人,连度田都是靠俘虏营中的刘姓宗室做的,最后能将事情搞成什么样,又会滋生多少不公?没人清楚。

    一切都得到来年夏秋时,赤眉第一次组织收税,才能见分晓!

    但这一番操弄带来了一个直接结果,既然赤眉规定田过九顷的家庭,得将多余土地交出来,于是坐拥数百上千顷地的豪强便与赤眉不死不休,南阳边缘各县都有负隅顽抗者。

    可惜,南阳豪强虽然盘根错节,但耐不住才被战争摧残过一遍,尚未恢复元气。而宛城李氏、新野来氏、湖阳樊氏及舂陵刘氏等相继东奔投靠刘秀,只剩下少数著姓坚守故乡,以邓奉为首,誓要保卫家族世代传承的财产,每个坞堡都发生了惨烈的战斗。

    但他们终于挡不住数量庞大的赤眉军,最后连邓奉也不得已放弃无险可守的新野,向南撤退到汉水襄阳一线,投靠楚黎王。

    消息传回宛城后,王莽对此颇为自得,认为是自己“废奴”的提议建功了。

    “予就说,一旦废除奴婢,拿下南阳各县,易如反掌。”

    王莽算过一笔账:为了控制私奴数量,汉哀帝时,汉家曾下达限奴令,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十人。

    而前汉的吏员,自佐史至丞相12万左右,诸候王二十八人,列侯维持在二三百之数。如此算来,这十多万“肉食者”,即便严格按照限奴令执行,也坐拥奴婢三百余万。

    南阳的豪人之家,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加起来,奴婢也有几十万。

    释奴令一下,确实有不少昔日的奴隶为了分到赤眉许诺的土地,背叛主人,和挣扎在赤贫的闾左积极为赤眉带路指道,协助攻略各个坞堡,王莽粗略估计,至少有数万奴婢加入进来,成了赤眉的生力军。

    对此赤眉三老们还犯了愁:“这些奴婢该算作国人还是野人?”

    “野人罢,徐公说了,赤眉之中也得有国野区分,说青、徐、兖州话的赤眉是国人,说宛汝及其他话的还是野人。”

    且王莽却没算,在富户中产之家,也普遍蓄奴,这道法令将他们彻底得罪了,亏得因为难以落实,出了宛城,就是一份空文,徐宣也叮嘱奉命执行的三老、从事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于是南阳上下,一冬之内,奴婢就不叫奴婢,而称之为“家人,家妇,养子养女”。

    共和、废奴、分田,王莽的这三板斧给赤眉带来了一些改变,创造了新的可能,也埋下了许多隐患。但他依旧无法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多了赤眉几十万人吃嚼后,南阳的粮食消耗极快,冬天将结束的时候,徐宣便向樊崇禀告了这个事实。

    最后一个坞堡是在上个月打下的,但未能抄出多少粮秣来——赤眉规定,攻克坞堡的营可以将一半粮食自留,另一半归公,称之为“交公粮”,但各营私留可不少。

    可就算如数交公,仓库也快见底了。

    “战乱数年,豪强家也没有余粮啊,更何况,如今南阳、汝南、颍川已几无大姓可打。”

    将三个郡的豪强横扫一空,如此疯狂的事,连第五伦都没决心干,也只有樊崇和王莽的组合,能够办到。

    樊崇颔首,别家主公听说没粮了,只怕要愁得睡不着,但赤眉却从不会如此,每每遇到这种情形,樊巨人就会说:

    “该挪窝了!”

    ……

    赤眉信奉树挪死人挪活的朴素道理,但和过去动则全体离开做流寇不同,这一回,樊崇决定保住宛、颍、汝的底盘,而派军出征——否则地不就白分了么!

    但在往哪打的问题上,赤眉内部产生了争执。

    “应该往南打!”

    徐宣如是说:“南阳往南就是江夏、南郡,听说是富庶之地,可食江汉之粮,且因距南阳近,西边有三峡之险,南限大江,东边是大别小别山,夺下就能守住。”

    “不然,应该往北打!”

    王莽却与徐宣唱了反调,他可没忘记,当初是谁背刺了自己,如今第五伦已经快一统北方,是时候让他付出代价了。

    但因为王莽不太懂军争,便示意也在赤眉军里混上”军师“的崔发说细节。

    崔发应诺,一出口就是惊人之言:“自南阳入武关取关中,这是汉高灭秦故径,赤眉何不效仿?”

    徐宣道:“勿要欺我不读书,你只说了汉高成功之道,为何不说楚怀王入武关,被秦军大败于蓝田之事?更何况,那魏将岑彭将武关守得密不透风,吾等打得进去么?”

    岑彭成了第五伦安排在南方的方面之将,守着武关,赤眉派出西征军尝试了几次,别说武关城墙,连丹水都没过去就被岑彭撵回来了。

    但他也没急着往南阳发展,而是在商於六百里之地慢慢屯田。

    崔发反驳:“那徐公所言的南下也不妥,南征军也打到襄阳附近,却被楚黎王及邓奉击败撤回。”

    “就算不攻武关,也该自颍川向北,过嵩高上洛!”

    “洛阳天下之中,只有夺取河洛,才能震慑天下。”

    可这一路也不容易,第五伦留了窦融镇洛阳,郑统守在河洛南部的伊阙等关口,赤眉北征军也没讨到便宜。

    还是樊崇敲了敲桌子,叫停了这没有营养的争论:“现在缺的是米粮!赤眉战士空着肚子可没法强攻险关。”

    樊巨人讲了他的想法:“依我看,倒不如往东打!”

    “从颍川、汝南出击,拿下淮阳、陈留,最后打到梁地去!”

    和南、西、北不同,东边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除了几条河流外,没有任何山河之固能阻挡赤眉横扫豫州!

    但赤眉不是不走回头路么?

    樊崇的想法却与过去略有不同:“吾等在中原绕了一大圈,在兖州、豫州丢下了不少兄弟姊妹,如今在宛、汝才落了脚,分田地有好日子过,但各地赤眉,却被刘姓利用,渠帅做了王侯将相,士卒则为他们争城夺地,冒矢石,流血汗,却什么都得不到。”

    他指的就是一起在成昌痛击新莽大军的董宪!如今已成了刘永的鹰犬,手下数万赤眉皆成梁兵。

    “我对解救天下人没兴趣。”

    “但对昔日兄弟姊妹,却不能抛下不管!”

    徐宣沉吟后,赞同了樊崇的计划,东部各郡不但能让赤眉分流就食,若能将落在梁地的赤眉再度收拢回来,他们的势力将更加庞大,届时四面出击,横扫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我也赞同先击梁地。”王莽亦改变了态度:”既然赤眉要废帝制,而刘永称了汉帝,是该将其先行击灭,以儆效尤!”

    为此,王莽还为赤眉军找了一个口号:

    “赤伏符,共和兴!”

    这所谓的赤伏符,乃是当世在天下流传甚广的谶纬,但大多数人只闻其名,不知其内容。

    王莽当初说,赤伏符就是赤帝子汉高皇帝要传位给他的预言,借此令人献赤符金匮而取代了汉家。

    然而到新莽末年,赤伏符却被决心反莽复汉的刘歆加入了新的内容:“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这是刘子骏为了他改名为‘刘秀’,而编造的谋逆之言,不足为信。”

    直到如今,王莽对这条谶纬是拒不承认的,只是偶尔想起那个在昆阳战胜他三十万大军的另一位“刘秀”,心里有些小膈应。

    可如今王莽明白了。

    “所谓赤伏符,便是赤眉降服天下之符啊!谶纬误予,也误了刘歆啊。”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王莽信了。

    至于“除帝制,太平现”,则更是王莽单纯的愿望了,好在樊崇同意了这些口号。

    正月初,在赤眉十万东征军喊着这句话开拔后,王莽在寸步不离身边的巨毋霸护送下,回到他在宛城居住的简陋庐舍,却遇上了意想不到的人。

    “田翁。”

    快半年了,郑兴终于逮到徐宣随东征军开拔的机会,借故称病滞留,想方设法跑来见了王莽。

    郑兴只是刘歆诸多学生中的一员,小小太学博士,尽管好几次觐见过王莽,但都是夹在人群里,王莽也好,崔发也罢,都没认出他来。

    但郑兴却认识王莽,竟赫然下拜,行了君臣之礼,一时间竟泪水盈眶:“陛下!”

    ……

    PS:有事晚了些。

    明天的更新在13:00和18:00。

第435章 末代皇帝

    郑兴是被巨毋霸挟进屋内的,如同拎小鸡仔般将他扔到地上,若非王莽制止,郑兴的脑袋早就被巨毋霸拧断了!

    “陛下误会了。”

    郑兴朝王莽再三朝拜:“臣早在半年前就见到陛下,但一直秘而不宣啊!”

    “死人才会缄舌闭口。”巨毋霸恶狠狠地说道,只要老皇帝点个头就行,他杀人,不必见血。

    王莽却摇头道:“大可不必,反正予的身份,迟早是要被天下人所知的。”

    此言听上去有些奇怪,但郑兴好歹逃过一死,这才扫视起周围环境来。王莽居住的庐舍,不过是间一进小院,所用皆是陶瓦之器,睡的是草席蒲榻。与之相比,徐宣等赤眉三老已经开始占据豪强庄园,过起钟鸣鼎食的生活来。

    “陛下还是没变啊。”郑兴如此暗暗感慨。

    从个人道德上,老王莽确实极其自律。

    郑兴对王莽再拜:“徐宣起疑陛下身份,但只以为是新室大臣,让小臣辨认,臣故作不识。徐宣不曾想到,没人想得到,本以为陛下已驾崩,不料竟易名置身于昔日叛逆赤眉军中,处之泰然……”

    皇帝陛下竟在昔日被他通缉盗匪手下打工,确实有些讽刺,但王莽却自有解释。

    “盗跖吟口,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

    王莽说道:“樊崇只是不知道礼,却有义,他的本质还是好的。昔日鲁人公山不钮以费邑叛季氏,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很不高兴,说:没有可去的地方就算了,何必非去公山氏那里呢?但孔子却说,夫召我者,而岂徒哉?”

    “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利用赤眉在东方复兴周礼,也亏王莽想得出来。

    郑兴是大儒,对这些引经据典自是了然,但还是没听明白:“陛下的意思是,助樊崇改制,分田废奴,是想借赤眉之力,重登皇位?再建新室?”

    “新室已亡。“王莽居然承认了这个事实:“予不行不可复。”

    “至于皇帝?”王莽说起就来气,冷笑:“予当年为诸臣所误,竟取代汉家,践祚为摄皇帝,又一时私心,为门户计,做了真皇帝,欲传国三万六千岁,实在是走错了道。”

    “秦崛起西戎,并吞六国,遂称乎始皇帝,这皇帝之制,实乃商鞅张仪吕不韦李斯之邪政也!“

    “名不正则实难行,予想靠做皇帝来致太平,实在是南辕北辙!”

    王莽笃定,让自己一度忘记初心的,就是”皇帝“这个头衔,那冠冕看似荣耀,却是诅咒,仿佛有种魔力,扭曲他大公无私的心智,最终铸成大错。

    老疯子也是憋了许久,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个能辩经的,索性就将自己的目的统统说了出来。

    “予失国后,痛定思痛,自秦以后,帝制乃祸乱天下之根源,要想有所更易,唯有变更国体,恢复古制。”

    “往后天下之主只能称天子,天之元子,代天牧民而已。”

    一谈到复古,王莽眼中就再度有了光芒:“籍古时太平小康之世,上罔显于羲皇,中莫盛于唐虞,迩靡著于成周。”

    “唐虞之道,禅而不传。尧舜之王,利天下而弗利己也。禅而不传,圣之盛也。利天下而弗利己也,仁之至也。正其身,然后正世,圣道备矣。”

    “想要让三代之治重现,就得恢复三代禅让之法!”

    等等,谁来禅谁?

    “予!予来禅!”

    王莽道:“予要使赤眉横扫诸州,尤其是僭号称帝者,当最先击灭。”

    王莽的梦想还是再入洛阳、长安,将背叛他的第五伦,从为门户私计的王位上拽下来。

    “届时,汉魏俱灭,公孙西蜀也不能长久,予便要将身份,公诸于天下。然后交出天子之位,挑选一位最合适的人,让他做新的天子,尤尧之举舜!”

    郑兴已经听呆了,赤眉恨王莽入骨,若知他真实身份,等待老王莽的,只怕是戮杀吧!

    他提出了自己的隐忧,岂料王莽却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好事啊!人,哪怕是圣人,也必有一死。”

    王莽做过一个梦,梦里说,他的寿命不会超过孔子,也就是七十有三,只剩下区区三年了,他已经在汉中死过一次,难道还怕第二次?

    王巨君张开双臂,毫无畏惧,如果那一天到来,他会坦然受之:

    “若如此,赤眉会将自秦以来,最后一位皇帝王莽,连同帝制一同杀死!”

    ……

    赤和二年(公元25年)二月份,老王莽决心跟帝制斗争到底时,某穿越者却正在河内,受到群臣轮番劝进。

    这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前年,第五伦驱逐隗氏,定平右扶风时,他的师兄王隆就提议祭祀雍城白帝祠,以正帝位。

    到了去岁,第五伦从河内渡水上洛之际,两地大儒又整出了“白鱼跃舟”的闹剧,你别说,那鱼汤还真挺鲜美的……

    如今第五伦连河北幽冀都已征平,形势更强,于是劝进者更是层出不穷。

    劝进的套路,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极力吹嘘一下魏王如何英明神武、功高比天、亘古罕见、无人匹及、天下归心;没有你,我们什么都不是;拯救万民于水火,再造盛世,不能没有你。如果再添加一些祥瑞,就更加完美。

    就比如窦融的劝进表,就是其中翘楚:“大王初起鸿门,王莽自溃;后拔曲阳,北州弭定;参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臣闻帝王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谦拒,惟大王以社稷为计,万姓为心。”

    “周公数学不好啊。”第五伦笑着对旁边的人说:“不过三个半州之地,顶多三一,哪来的三二?”

    因为掌握长安文献图籍的缘故,所以第五伦对天下各州人口多寡有明白的认识,按照大汉最后一次人口普查:王莽主持的元始二年计户,全国有户一百二十余万,人口五千九百五十多万,这其中肯定有地方官为了政绩虚报,也有豪强百姓为了少交税瞒报,真实数次可能突破了六千万大关——如此多的人口,大多数还挤在中原,也是新莽矛盾如此尖锐的原因啊。

    具体到州上,二十多年前,司隶拥有7郡132县,152万户、668.2万口,在乱世中,司隶无疑是最幸运的,虽然都经历了战事,但多是速战速决,更无流寇闯入,人口至多少了十分之一,600万是有的。

    冀州就稍惨些,过去有4郡6国,人口为113万户517万口,在经历了刘子舆、铜马的大乱后,如今人口恐怕猛削十之二三,或有400余万。

    还有幽州,战前拥有9郡一国,人口为88万户,380万口,主要集中在广阳、涿、渤海三地。渤海先遭黄河水灾,又遇人祸,已经彻底残破,泰半居民加入了铜马,所以幽州人口顶多还剩300万,且不少边郡只是“传檄而定”。

    最后是并州,过去拥有九个郡,人口为82万户,380万口,与幽州差不多,但遭到的重创却远胜东邻,王莽时在边塞经年累月与匈奴对峙,导致边郡秩序崩溃,边民大量逃亡。如今五原、朔方、定襄、云中、半个西河、半个代郡尚在胡汉手中,卢芳治下亦有数十万生民,而魏王的并州刺史治下,顶多200来万口人。

    冷冰冰的数字背后,是数百万条鲜活的人命,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就消失不见,因饥荒而死,因战乱而死,如说过汉末只是“七亡七死”,那现在导致百姓流亡死伤的原因,又多了不少。

    第五伦只想起前朝的一桩旧事:刘邦击韩王信,路过幽州曲逆县,登上城池,放眼望去感觉此县城非常壮观,甚至能与洛阳相比,问左右此地户口,却被告知:“秦时有三万户,后来兵数起,百姓多死亡藏匿,如今仅有五千户。”

    这新末乱世尚不如秦末惨烈,但再多持续几年,恐怕也相差无几,要搞得户口减半了。

    这让第五伦更有时不我待之感:“早一年使天下一统,归于安定,就能少死上百万人啊。”

    群臣劝进的次数,一次也行,多次更好;劝进的人和组织越多越佳;装模作样拒绝几番,来个五辞五让,瞧!可不是我有野心,实在是你们非要我这样的,实在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但第五伦却又不按套路出牌了,或者说,在形势水到渠成后,他也不打算在虚文缛节上浪费时间,在众人才第一次劝,他就欣然答应,这可比进长安干脆多了!

    难道还学赤眉搞共和?前年、去年缓称帝是为了求发展,但现在拖着不称,反而会影响内部团结。

    但从“答应称帝”到正式称帝,得有一个筹备的过程,第五伦先定了时间地点:“今岁五月初一,长安未央宫前殿。”

    消息一出,行在人心大定,只有魏王更上一层楼,将吏卿士们才能追求一起更进一步啊。

    也是在河内,第五伦听闻了梁、吴两刘内战,以及赤眉东击梁地的消息……

    “梁汉西部诸王望风披靡,赤眉已席卷淮阳,前锋抵达梁都睢阳之郊!”

    ……

    相比于第五伦只收到迟滞的消息,那位从渤海匆匆南下,准备投靠刘姓最后希望的刘植,就看得真切多了!

    二月上旬,当刘植带着几个刘氏青年抵达睢阳城郊时,看到的却是城头赤眉欢呼雀跃的一幕。

    睢阳本是坚城,但城内有许多赤眉旧部,本是董宪手下,董王成了刘永妹夫,普通的赤眉兵却没分到什么好处,早就怨愤颇多,如今樊巨人带着赤眉大军打回来,城中赤眉旧部索性心一横,举事开了东门,导致赤眉只花费十余日就攻取了梁都!

    “梁汉完了。”

    刘植愣愣地看着坠落的汉旗,这已是他今年以来,见证第二个“大汉”覆灭了,就算刘永主力尚在,但也和西汉、绿汉一样,变成残汉了!

    刘植脸上流下了不甘的泪水,但旋即猛地擦去,勒马转向:

    “走,继续往南,去投吴王!”

    ……

    PS:努力调整时间,略晚,第二章在18:00。

第436章 软柿子

    帝位还没坐热乎的刘永没想到,他左挑右选,南下捡势力最小的吴王秀打,却不料,自己才是天下最软的那颗柿子!

    这梁柿子又红又耙,与颍汝之间不存在山河之险,主力又悉数南调,就别怪饿肚子的赤眉杀上门来吃大户。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到淮北:“睢阳遭内应开城门,已陷于赤眉,陛下幼弟鲁王带太子等撤往山阳郡。”

    “赤眉前锋向东沿泗水而进,已经抵达彭城了!”

    这一条却是误会,在彭城下打转的,只有假赤眉来君叔,而彭城曾深受赤眉所害,来歙只能望城兴叹。

    但这已让刘永六神无主,召集行营群臣诸将,询问对策。

    他的臣子们家眷俱在梁地,人人都劝刘永速归!唯独董王董宪掷地有声。

    “若此时仓促而返,必遭吴王秀在后袭扰。”

    董宪身为巨野盗寇,昔日赤眉三巨头之一,没读过书,但用兵却颇有一套,曾在成昌之战同樊崇歼灭新莽十万大军,名震关东,他敏锐地意识到,近日刘秀毁诺,不肯来与刘永“立君臣之礼”,看来已探知梁地消息,知道刘永将欲撤兵。

    若梁军调头,队伍前后百里回撤,刘秀只要遣舟师沿泗水追击,便能让梁军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时遂有大臣阴阳怪气地说道:“董王留在南方,与吴王对峙,护好陛下后路不就行了!”

    “住口!休得对董王无礼。”眼看董宪面露不快,刘永立刻斥责了这糊涂蛋,若少了董宪这员大将,他根本没有击退赤眉,收复梁地的信心。

    “那依董王之策,应如何?”

    董宪道:”应先假意北撤,伏兵于泗水沿岸,若刘秀敢遣人追击,便迎头痛击!”

    刘永颔首,让董宪去准备,但不多时,淮水边的前线就有人来报,说吴王秀派出使者,前来谒见刘永!

    来者是刘秀亲信朱祐,若他早今日来,刘永定会斥问刘秀何时来称臣?但如今刘永已无战心,遂以礼接见。

    朱祐一开口就跟刘永摊了牌:“睢阳为赤眉所陷一事,吾主已尽知。”

    “但吴王令外臣至此,绝非趁人之危。”

    朱祐道:“春秋时,晋士匄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而今梁都失陷,丧都亦如国丧,若吴王继续与建世皇帝交战,是乘乱而幸灾也,故遣使者吊问,唯望与建世皇帝化干戈为玉帛。”

    刘秀主动请平,这是刘永没料到的,一时间竟愣住了。

    “上月陛下亲征至淮水,吴王修书说,叔侄阋墙,外御其辱,这句话依然奏效,只要陛下退兵,与吴划界,吴王绝不会阻挠梁军北归!”

    刘永巴不得如此:“朕愿与吴王以淮水为界。”

    然而刘秀在划界上却显得很小家子气,一定要刘永将他行营所在的徐县等地,以及东边的泗水郡还给吴王。

    刘永让大臣与朱祐扯皮半响后,最终退步,答应了刘秀的要求。

    “吴王只望诸刘能同仇敌忾,勿要再使亲者痛,仇者快。”

    等朱祐与刘永完成和约告辞后,董宪颇为怀疑地说道:“陛下当真相信,刘秀会遵守此约?”

    刘永道:“若刘秀轻易答应以淮为界,退让太多,那定是有所图谋。但如今他为了争一郡之地争执不休,反而让朕相信,刘秀确实是敦厚之人。”

    ……

    而在淮南盱眙城,刘秀的麾下也对此番媾和颇为不解。

    “大王,不可妇人之仁啊!”

    马成尤其不满:“难道当真信那些春秋古礼,不伐有丧之国,以为只要如此,便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

    刘秀却不答,反问道:“以将军之见,又当如何?”

    马成狠声道:“舟师于泗水上追击,徒卒则由臣等所带,渡过淮水,击其归师,加上来君叔从彭城掩杀归来,足以尽歼敌十万之师,擒拿梁王,让刘永向大王称臣!”

    “哪那么容易。”刘秀却摇头:“若赤眉不击睢阳,那孤必以来君叔袭扰彭城,骗刘永回师傅,以图袭后决战。如今既然来的是真赤眉,情势便大不相同。”

    他看向冯异:“公孙以为呢?”

    冯异对刘秀的选择有所领悟:“梁军虽士气大落,但毕竟人数众多,且董宪亦是善战之辈,以我淮南江东三万之卒,击其十万军民,想要尽歼何其难也,更可能是两败俱伤。”

    刘秀颔首:“不错,两虎相斗,最后大小俱伤,那趁机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的‘卞庄子’会是谁呢?”

    冯异应道:“梁军纵是溃散,若吴军受损,也难以进取太多郡县,反倒是赤眉无人阻挡,足以席卷豫、兖,除此之外,青州的齐王张步、魏王第五伦,亦能从中获取大利!”

    刘永这软柿子精华部分在北部兖州地区,那才是实打实的人口第一大州,但刘秀偏居东南,怎么努力都吃不到。

    “孤吃不着,也不让别人吃。”刘秀笑道:“倒不如放刘永大军回去,让董宪的赤脖军与赤眉火并,再维持‘梁汉’一年半载。”

    但刘秀却不打算真的偏安东南,在朱祐将双方划界的盟书交上来后,他捧着细看时,众人遂提议道:”昔日,项羽与高皇帝定约,中分天下,割鸿沟而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

    “然而项羽东归时,张良、陈平却说高皇帝曰:汉有天下泰半,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如此,才有了垓下之围。”

    “大王虽放梁汉一时,但确实不宜养虎遗患,应当效仿高皇帝,休整月余,等入夏时,梁军与赤眉鏖战于睢阳之际,便立刻发兵北向,尽取徐州之地!”

    按照刘秀首席军师邓禹的计划,应是先西取江夏,巩固上游,提防楚、蜀,而后席卷荆南,处理掉刘玄后,才能坐断东南,以观北方之衅,再伺机进取豫州、徐州。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赤眉的忽然东进,竟使得刘秀获得了难得的开拓之机!

    可刘秀却摇头,将这盟书仔细收起来,他和祖先刘邦性情还是颇有不同的,高皇帝任侠,而刘文叔,是个敦厚的老实人。

    “孤不会轻易毁诺,否则淮水以北,那些依然心向汉家的士人,该如何看孤?”

    “入夏后,确实要发兵前往彭城,并进军东海郡,但这不是趁人之危。”

    刘秀板着敦厚的脸,正色道:“而是见邻人亲戚失火,故效齐桓存邢救卫,助吾侄刘永抵御赤眉罢了了!”

    他啊,就是要又当又立!名声、好处,一样都不落下。

    日后,若三军进抵泗上,刘永被赤眉逼得走投无路,前来投诚求活,谢刘秀抚危救难之恩,要将本就属于刘家的各郡,连同他德不配位的冠冕,一起献给敬爱的皇叔……

    刘秀笑道:“孤焉有辞让之理?”

    ……

    赤眉军已经成了逐鹿天下最大的变数,他们本就行为盲动,有了某人加入后更是迷糊,没人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往哪打。

    因为赤眉的春季东征,第五伦少不得跑到洛阳待了半月,以第一时间获取最新消息。

    “镇守虎牢关的‘河东虎’又请战了。”

    第五伦弹着虎威将军张宗的奏疏给随他南下休整的马援看:“张宗已袭取荥阳,仍不满足,跃跃欲试,他说淮阳、陈留已被赤眉打穿,梁汉诸王丧胆,正是我军东出荥阳,尽取中原的大好机会。”

    他看向马援:“文渊以为如何?”

    第五伦麾下大将越来越多了,如今岑彭守武关及商於;万脩镇关中;耿弇居并州;景丹赴幽州;耿纯居冀州。吴汉似有潜力,但毛病也大,还有待打磨。

    最后选择将马援放在中原,马文渊攻守兼备,足以应对兖、豫一切变局。

    “打出去不难,河洛足以制兖豫之命也。可效三晋之蚕食郑、宋,臣只需要万余兵卒,旬月可下新郑、陈留!”

    马援沉吟后说道:“可一旦东出占地,想要守住却不易。”

    他和第五伦面前,是新制的中原地形图,可以明显看到,荥阳、成皋以西,多是山地险固,魏军只需要少数兵力,将虎牢等隘口一守,有河内、魏郡保证粮秣,纵是赤眉来了十倍之众,也难以破开。

    可自荥阳以东,一直到泰山,中间上千里范围,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皆是大平原。在天下太平时,此乃条达辐辏,舟车汇聚之地,也是搞农业的好地方。所以查阅图籍,就会发现前汉时,兖州拥有5郡3国,人口164.5万户,792万口,实打实的人口第一大州。

    但如今天下大乱,荥阳以东,就成了四战之地,梁王统治的地方还好,赤眉发端那几处,如今已是遍地饿殍。

    “一旦东出荥阳,便要做好与赤眉决战的准备。”

    马援笃定,梁军就算从淮北折返,也绝不是赤眉东征之军的对手,赤眉可比铜马难对付多了。

    所以对魏军而言,在中原开始战争容易,结束战争却很难。

    “中原要打,就得打大仗!余不打算将精力投在豫、兖。”

    第五伦承认,前几天,长安来人禀报,说窦融的从弟,河西武都郡守窦友遣子入侍,愿意归附魏王,并提供了一些让第五伦略有不安的消息……

    隗嚣还是不安分啊,舔了一年多伤口,也开始有所动作了。不但在跟公孙述眉来眼去,鼓动蜀军北上,还在征募凉州羌胡为其所用。

    “陇右是扎在关中背后的刺,只要有此芒在背,余就没法全力角逐于中原。”

    “余打算春日休整,待称帝后,先讨平陇右!”

    至于豫州、兖州,就交给马援自由发挥吧,河内、洛阳、东郡三地的兵、粮皆听凭他调用,时机合适时,先啃下陈留以西,作为中原战区的桥头堡,以观形势之变。

    第五伦要回关中了,但走之前,仍有一个顾虑:“赤眉与梁汉鏖战,得利的不止是我,还有吴王秀。”

    他得想想办法,给秀儿添点堵,勿要让他太过轻易北取徐州。

    “这软柿子的芯是甜啊,但我吃不完,你也休想吃饱!”

    ……

    PS:明天的更新在18:00和23:00。

第437章 五头鲍

    “外臣伏隆,奉魏王之命,前来临淄拜会齐王。”

    第五伦行动很快,春三月时,去年文官考试排名第二的太中大夫伏隆,便被遣到齐地。

    齐王张步在临淄汉时齐王宫接见他,此人脸色红润,面、鼻上多有粉刺,他不拘小节,见伏隆依然用雅言正儿八经地说着外交辞令,遂用家乡方言笑道:“这不是我的琅琊乡党伏伯文么?当初汝父伏公在东武城谈经时,我身为新莽五威司命,还去旁听过,深受教诲。也算半个弟子。”

    “若非汝父子在魏王那高就,我一定要将汝等请回来!只有知根知底的同乡,才信得过啊。”

    伏隆确实认识张步,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赤眉远走,吕母病死后,整个青州没有大的势力,居然会是张步这新朝官吏成了气候。

    张步最初起于琅琊,作为新朝官吏、地方豪杰,拉了几千人起家。而青州豪强畏惧赤眉、流寇之害,也愿意让他做守土长官。经过两年征战,除了平原郡尚在城头子路手中外,西起济南、千乘,东到东莱琅琊,一共九个郡国,皆是张步兄弟、亲信控制,几乎一统海岱!

    这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张步也颇为志得意满,先请伏隆入席,端上来的是鳆鱼,也就是鲍鱼,乃是青州海滨特产之物。

    这海货伏隆也许多年没吃了,入口之后,真让人又喜又忧。

    再瞧张步,一口一个,看来平素也颇好此物,难怪撑得满脸粉刺。

    就着腥咸的鲍鱼,张步与小老乡叙起乡情来:“伯文离开齐地多久了?”

    伏隆答道:“六年前遂父前往河内赴任,便再没回来过。”

    “如君所见,故乡风物变化可大?”

    此言触动了伏隆的伤心处,想当初他在临淄求学时,这里甚富而实,且人口众多,是与长安、洛阳并列的大城市。走在临淄最繁华的庄、岳两条街道,便能瞧见挤满人的集市,朝满夕盈。真的是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

    而其民无不吹芋鼓琵、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然而在大乱后再来,昔日繁华处却是一片凋敝,百姓缺衣少食,道上的路人很多破衣烂衫,羸弱饥瘦,还常见乡人在坟茔前哭哭啼啼,扣盆拊瓶,唱着《蒿里》,祭奠去岁死在饥荒和疫病中的亲朋。

    当然,偶也能见到依然衣衫华贵之人,多是张步的部下和族人,他们已经跻身成了齐地的统治者——这还得感谢赤眉起兵时,将青州诸刘横扫了一波,统统带走做牛娃猪倌。

    伏隆在长安时看过汉时户口统计,青州拥有5郡4国,98万户,408万口人,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很多隐户。不过遭逢大乱后,死亡逃匿甚多,如今张步控制在手中的户口,又能剩下多少呢?

    但毕竟是一州之主,论硬实力,张步比他名义上服从的梁汉还强。

    而听完伏隆的感慨道,张步笑道:“那是过去两年,如今却不同了。”

    他开始炫耀起自己的武力来:“今年初,魏王与铜马战于河北时,尤来、大彤流寇有十余万之众,入据千乘、济南,那是何等剽悍?但本王率军一到营前,他们就四散奔逃,两郡遂下。”

    “上个月,刘永被赤眉所击,睢阳失陷,还求我勤王。”

    张步故意道:“伯文,你说这王,我是否该勤?”

    要勤早勤了,还用等到现在?

    伏隆放下了筷著:“汉时的异姓王虽多,除了长沙自己绝嗣,谁曾有过好下场?曾经做过齐王的韩信,更被兔死狗烹,一代豪杰,落得身首异处。刘永遭赤眉之乱,睢阳已失,被赤眉屡败,亡无待日了,此大王所闻也,倒不如就此与他了断关系,自立为王!”

    张步还以为,伏隆是来劝他投靠第五伦,却不料竟发此言,顿时多了些兴趣。

    却听伏隆道:“如今天下,唯我魏王神武奋发,以少制众,故新莽北军八校望旗消靡,陇右、绿林莫不摧破。王郎以全赵之师,土崩于曲阳,铜马百万之军,降服于河北。今前将军景丹,传檄幽州兵十万,围攻渤海盗寇;左丞相耿纯勒兵十万于河北,清剿余孽;骠骑将军马文渊屯营十万,则坐镇荥阳,以观形势之变。”

    不就是吹么?伏隆看着老实,但外交官的基本能耐亦不差,反正张步又不知道第五伦究竟征了多少兵,只知魏王确实手握数州,乃天下最大势力,鲍鱼入口都不香了。

    伏隆还带着第五伦的国书,眼下也转交给张步。

    张步开启后,却见上面写道:“齐王敬启,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今日亦然,汉德已尽,然诸刘心绪不死,刘永、刘秀之辈,皆欲复兴汉家。”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刘姓一家之天下。昔日齐魏徐州相王,周祚沦丧,始有战国,余只愿与齐王合力,覆灭诸汉,共御赤眉!”

    这是愿与张步联合的意思,一起”反刘、平寇”。魏王势大,若是集中兵力从冀幽往青州打,张步虽能步步抵抗,但还真吃不消,如今得到第五伦手书,知其并无东征之意,不由大喜。

    他心中猜测道:“第五伦莫非是后方有事,不能全力东向?”

    如此一来,张步就能放开手脚,趁着梁汉主力与赤眉交战,慢慢蚕食泰山、城阳、东海等地了。

    “魏王请齐王务必当心吴王秀。“

    伏隆说道:“《春秋》有云,吴为封豕长蛇,当初吴王夫差、越王勾践北上争霸,必先过东海、琅琊,进击齐地!如今亦然,吴王秀生得鹰视狼顾之相,有席卷徐州,包举海岱,甚至囊括青州之意!不可不防!”

    确实,随着梁军北撤,吴军开始进入淮泗地区,若吴王再就近夺取东海郡,便要威胁到张步故乡琅琊了——琅琊虽是齐地,但汉时划入了徐州治下,这让他颇为紧张。

    张步答应下来:“步自此愿与魏王剖符通使,共同灭汉平贼。”

    他回首喊道:“来人,挑上好的五头鳆!送去给魏王尝尝鲜!”

    ……

    然而在伏隆离开没几天,张步却又在相同的地方,接见了来自南方的使者:吴王秀的特使朱祐。

    朱祐亦送上刘秀国书,秀儿在信中,比第五伦姿态还低,还谦卑敦厚。

    “慕乐德义,思相结纳,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解构之言。”

    吴王这是要和齐王来个管鲍之交啊!

    朱祐道:“吴王愿与齐王约为异姓兄弟,吴取东海彭城,兖州诸地,尽归齐王!”

    “只是,齐王须得提防北方之敌!”

    “魏王伦以人臣叛王莽,其言不足信也,先时已定关中,引兵东出,收并州之兵尽取河朔,有南据河洛,其意非尽吞天下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

    “齐王要当心第五伦派遣大将,效仿乐毅灭齐之举啊!”

    张步亦以礼相待,最后还是老规矩,献鲍鱼给吴王尝鲜。

    “送六头鳆!”

    一五一六,足见第五伦和刘秀在他心中的份量,还是前者稍高点。

    但魏、吴使者轮番登门,都想让张步提防对面,反倒将张步弄得异常膨胀。

    他自夸道:“当初韩信在齐地为王时,刘邦、项羽轮番派人来讨好他,二王之事,权在韩信。右投则刘邦胜,左投则项羽胜。”

    “而如今,第五伦虽强,却不如汉高之势,后方还有陇蜀相胁;吴王秀崛起于江东,骁勇善战,不论名望还是势力却不如楚霸王。”

    “我坐拥齐地九郡,生民三百余万,势力不亚于韩信!”

    此消彼长,当年韩信若是一念之差,都能三分鼎足,何况是他张步?

    “梁失其鹿,魏、吴、赤眉争得,我就争不得?”

    张步将最好的三头鲍留给了自己吃:“东海、兖州,我全都要!”

    ……

    伏隆出使齐地之际,第五伦也回到了关中,沿着崤函谷地,巡视完弘农和建好的潼关险塞后,进入渭北。

    他先回长陵临渠乡祭祖——王祖父第五霸开春后身体稍好些,但一直念叨着想回老家,于是就搬了回来。

    “这么说,老朽就是伍霸了?”

    第五霸说起第五伦易姓的事来,还是嬉笑怒骂:“别家都是子孙随父祖姓,我家倒好,祖父随孙儿姓。”

    将田横墓的情况与老爷子说道后,第五伦又招了宗正第八矫来见。

    “凉州武威郡守窦友,曾与季正有故吧。”

    第八矫禀道:“臣当初被新莽流放西海郡,恰逢羌人动乱,郡城被攻破,臣一路辗转北上,跑到了武威避难,还生了病,在姑臧城休养过一段时日,多蒙窦郡守派人照料,否则不能活着回到关中。”

    第五伦笑道:“余素知季正恩怨分明,如今便是你还这份人情的时候。”

    “窦友乃是窦融从弟,世代在河西做官,前些时日,才遣其长子窦固入朝为郎,从新秦中抵达长安。又上表哭诉说,羌乱频繁,他还常被匈奴欺辱,被隗嚣胁迫,见本王攘夷,心慕已久,愿意背离陇右,归附于魏。”

    对第五伦来说,这无疑是瞌睡来了枕头。东边的青徐海岱地区,他鞭长莫及,只能利用张步的野心,给秀儿添点堵,别让吴王一口吃成胖子。

    但西边,第五伦却能亲自微操。

    “凉州刺史的人选,窦融本可担任,但司隶离不开周公,思来想去,还是季正最合适!”

    “今年下半年,余就要亲征陇右了,但陇地险要难攻,若季正作为凉州刺史,统筹河西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使窦友等自西发兵,夹击隗嚣,则大功可成也!”

    ……

    PS:第二章在半夜。

第438章 凉州大马

    在第五伦的计划中,未来进攻陇右,是一个三包一之势。

    东边是关中的主力,右边是河西四郡的偏师,而正北,则是魏军控制下的北地郡、新秦中——随着耿伯昭建立并州兵骑,魏王也终于有一支能和陇右良家子刚正面的骑兵了。

    即将护送第八矫去往凉州的,正是这批骑士。

    当三月中旬,第八矫抵达新秦中富平县时,这里已从去年于匈奴、胡汉的鏖战中恢复了生机,秦渠、汉渠里的麦苗绿油油的看着喜人。

    “匈奴春天马羸,一般不会南侵。”

    镇守新秦中的卫尉臧怒迎接了第八矫,在城墙上指给他看河对面的胡马,尽管歼灭了胡汉上万大军,但匈奴人却跑了,魏军投在新秦中的兵力有限,没有急着渡河收复失地,胡人被打疼了,不敢轻易过来,双方已经隔河对峙了半年。

    听说第八矫此番的使命后,臧怒摇头道:“武威可不好去,与新秦中虽相邻,但路途也有上千里,途中还有沙漠险阻,胡汉、匈奴的游骑,陇右的斥候频繁出没,这条路时断时续,上次武威派使者来就被盗寇劫杀,已经月余未曾通讯了。”

    第八矫当然不会遇难便返,事关魏王数月后的战略,纵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趟!

    臧怒给第八矫准备了整整两个屯的并州少年,护送他西行,为了避开匈奴耳目,从青铜峡上游乘羊皮筏渡水而过。这队人马象一条灰色的长龙,行进在峰峦如聚的黄河岸边。

    这趟旅途是枯燥且凶险的,行进区域是魏、陇、胡三不管地带,沙坡头周边是光秃秃的红土山,山形狰狞,多有马匪盗寇,躲在山峦里,等待袭击少见的过路人。亏得第八矫的护卫们颇为忠勇,皆乘马挽弓,让盗贼知难而退。

    第八矫注意到,并州兵骑们的马匹颇为不错,毛滑膘肥。听他们说,大多数是去年的战争里俘获来的。

    一个美稷少年如是说:“上郡、北地虽然养马,可比起河套的马,那就成了只配挽车的驴!”

    不象不会骑马的多数关中人,北地、上郡、西河的本地人有许多都是从小都和牲口打交道,耿弇便是利用他们,训练出一支精锐的骑兵。只是并州少年们纵是驰骋能手,但不善在马上射箭或挥刀,据说,他们最初的战术是与步兵配合,疾驰前进,两翼包抄,如果这样还不能击溃敌军,就下鞍步射,这样就失去了机动性。

    不过随着木鞍和马镫陆续装备,经过半年训练,能胜任突骑战术的人越来越多。

    西行的路上,并州少年们表现出了对马匹的格外爱护,路上每骑十里路,就要下马牵着走二十里,这让第八矫担心耽搁大量时间,勒令制止。于是春日里本就不肥的马儿们,没日没夜的被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羸瘦下去,看着并州骑士们心疼的模样,第八矫只好对他们承诺。

    “河西马比并州马还要好,等到了武威,我一定给诸位每人都配备一匹新马。”

    “当真?”骑士们顿时大喜。

    第八矫遂与他们说道:“河西地广民稀,然水草宜畜牧,故凉州之畜为天下饶。”

    但没去过河西的骑士们仍不信,因为在他们远离黄河后,前方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后世被称为“腾格里”的沙漠横亘在此,隔绝凉并,怎么看都不像富庶地方。

    直到走了十来天。当西面的天际出现一条雪白银边时,风景才出现了变化。

    绵长的山脉白雪皑皑,直耸天际,那是祁连山,被匈奴称为“天”并加以膜拜。祁连山冰川融水在山间、宽谷、盆地汇集成河,滋养着河西走廊上大大小小的绿洲,武威就是其中之一。

    时值初夏,绿毯似的草原一直延伸至祁连山脚下,一群群牛羊点缀其中。

    直到这时,骑士们才信以为真。

    但他们想骑河西好马,注定没那么容易,第八矫这趟差事也一样。

    武威郡并不太平,到处都是乱兵,甚至还有大着胆子向使团发动进攻的,将其击败后一问,才发现打了自己人——这批落魄的乱兵,竟是窦友的残部!

    从他们口中,第八矫才得知了前几天,发生在武威首府姑臧城的剧变。

    “陇右出兵,辅汉将军刘隆亲自越过乌鞘岭,将窦太守打跑了!”

    ……

    陇右决心对河西下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早在半年前,方望仿佛预判了第五伦的举动,给隗嚣献计,提出的战略就是先取河西四郡,安定后方。

    尤其是武威太守窦友,乃窦融之弟,更是必须换掉!

    武威的首府姑臧城坐落在谷水之畔,窦氏曾世代在此为官,树大根深,不可轻取,再加上去年冬天时金城羌人未平,下雪天过乌鞘岭是找死,于是一直拖到开春,才派遣刘隆,带数千兵袭武威。

    武威兵寡不敌众,窦友孤身逃走,刘隆陆续讨平诸县,只看着在城内掳掠的羌胡骑士,皱眉让良家子骑去制止。

    利用凉州属国羌胡骑,这亦是方望的计策,这也是无奈之举,前年的周原一战,陇军近万人丢在了右扶风,这点兵力,对魏王来说不值一提,对陇右而言,却是重创——毕竟陇右四郡加起来,人口也才七十万上下,更别说宝贵的壮年男丁。

    于是就只能募属国羌胡入伍,美其名曰效仿前汉,但在刘隆看来……

    “这是饮鸩止渴啊。”

    但无论如何,来自金城的湟中小月氏确实好用,他们的部落在武威、金城间迁徙,利用其做内应,成功驱逐了窦氏,刘隆亲自带人冲入窦友府邸,还真搜出了不少他与魏王之间的通信,截杀了窦友派去新秦中的信使。

    这一查不要紧,刘隆才发现,这窦友早在去年,就将他长子遣去长安,给魏王做侍从了!

    “好啊!果然背叛汉家了。”

    刘隆还是老样子,情绪激动起来喜欢红脸,想当初,他与刘秀、第八矫等为太学同学,还曾一同去五威司命闹事,营救孝义第五伦呢。

    之后,刘隆与第八矫遭功崇公一案牵连,被新莽流放西海郡,一路上相互扶持,还记得那个最寒冷的冬天,第八矫冻掉了小指,而刘隆……

    他伸手摸了摸,刘隆的左耳整个冻没了,脸上的红润再也无法蔓延到左耳梢。

    世事无常,西海陷于羌人时,第八矫北上逃往河西,后来辗转回了关中,加入了第五伦的事业,而刘隆则跑到陇右,被隗氏保护,又来也顺理成章,与刘歆一起拥戴刘婴,建立了“西汉”。

    尽管元统皇帝只是一介傀儡,但只要隗嚣仍做一天汉臣,刘隆就会继续听其调遣——谁让他姓刘,且安众侯一系,还是前汉最后的忠诚宗室呢?别人可以投靠魏王,他却不能。

    “将军!”

    属下入内禀报,打断了刘隆的思绪:“斥候查得,有一支魏兵,人众百余,自新秦中进入武威境内!”

    “开始了么?”刘隆知道,魏王已横扫河北,据军师方望预料,魏军下一步吞并的对象,或许就是陇右!

    刘隆重新戴上胄,让它遮住自己缺少的耳朵:“若是魏王执意要灭汉,那刘隆,也只能与故人兵戎相见了!”

    ……

    既然刘隆先一步袭取了武威,他的老朋友第八矫便扑了个空。

    第八矫面露难色,心中暗道:“魏王派我西来,就是看中我与窦友熟识,没了窦友的武威,在河西的使命,如何下手?”

    带着百多人,收拢窦友和刘隆斗?第八矫没那本事,他知道刘隆的骁勇,在羌中时,正是刘隆多次救了自己,而第八矫从来就不以武力军争闻名。

    第八矫仍不死心,逮着残兵们盘问:“窦太守去往何处?”

    “或是去酒泉了,窦公与酒泉太守梁统相善。”

    酒泉郡,又在武威以西上千里外啊!而且整个武威已被刘隆控制,听说夹在武威、酒泉间的张掖郡,也已换成隗嚣亲信掌握。

    随第八矫西来的并州骑士们都萌生了退意,河西大马他们不骑了,事到如今,使命已经失败,还是乘着刘隆还没派兵来追杀,速速回新秦中去吧!

    “不行。”

    第八矫却不肯,他是书生,从来不以武力、军争闻名,而魏王却偏派他来河西,那是因为知道他为人忠直,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办到!

    “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大王五月初一便要称帝,难道我就用一次失败的出使,作为献给新皇帝的礼物?”

    第八矫道:“仆身为钦命凉州刺史,诸位脚下的草原,祁连以东的沃土,皆是我的辖区,身为守土长官,岂能弃地而归?”

    “陇右虽取武威张掖,但酒泉、敦煌,说不定会助魏!”

    哪怕不能夹击陇地,只是牵制其在河西之兵,他第八矫,也能为族弟的宏图伟业,贡献微薄之力啊。

    第八矫扫视众人,动情地说道:“当初张骞主仆二人,也走过这条路,他们经匈奴,穿敌境,凿空西域,抵达月氏、大夏。路程万里,比起他,从武威到酒泉,区区千里之遥算得了什么?”

    他对并州骑士们作揖:“诸君只是奉命将我送到武威,已经完成了军命,可以归去了,只望能将河西之变,告于大王。”

    “但若有一二人,愿随仆效张骞事,便随我继续西行!”

    并州骑士们面面相觑,过了半响,那个一路上最爱惜马匹,走一里牵一里的美稷少年才嘟囔道:“我的马已走千里,太羸瘦了。”

    “若是再走千里,它肯定会死!”

    他牵着马,站了出来,笑出了一口好牙:“所以到了酒泉,刺史可要赔我两匹,不,三匹河西大马!”

    ……

    PS:晚上有两章。

第439章 你配吗

    窦友被逼得逃出武威之际,他送去东方的儿子窦固,却好吃好喝待在长安。

    窦氏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汉初时的外戚窦氏,一度”垂帘听政“的窦太后去世后,窦家也随之衰败,但府邸却一直传了下来,在北阙甲第中不错的位置。

    按理说,窦氏家主乃窦融,窦固作为侄儿,应该去大宗府上居住,但他作为武威郡送来的诚意,身份特殊,甚至还得藏着不让陇右知晓,第五伦遂赐了新的宅第,派专人去照顾他。

    窦固才十岁,做魏王的郎官吧,略小,当太子的伴读吧?又太大,伍明连话都还没说明白呢。于是窦固平素也没什么事做,只十日代其父一朝请罢了。

    第五伦最近为很忙碌,也是在即将用事于河西时才偶尔想起这娃儿来,吃饭的时候,抽空问负责盯梢全城的绣衣都尉张鱼:“窦固近日在做何事?”

    张鱼禀道:“在读书。”

    “读书?”

    “然也,陛下不是给了他符节,可以出入天禄阁等藏书之馆么?窦固无事时便去。”

    这让第五伦停了筷著:“十岁出头的童子,看的什么书?”

    “多览书传。”

    有出息了啊这孩子,第五伦听张鱼提过,窦融的儿子窦穆是城里出了名的贵公子,常与城中轻薄浪荡儿往来,往后只怕是个坑爹的二世祖。

    倒是这窦固,按理说,十多岁的孩子爹妈不在身边,那不得往死里玩,但窦固年纪小小却不好嬉乐,是想做个大儒么?

    可第五伦也说不准少年时能否自律,与未来成就是否一定有关系,只记住了这小窦固。

    这时候他才察觉称谓的变化,斥张鱼道:”余还没称帝,叫什么陛下?”

    张鱼笑道:“陛下已有其实,何况是名?”

    “名实还是不太一样。”

    进入四月以来,第五伦一直忙着筹备称帝事宜,随着实力具备,将名也揽入怀中,这是水到渠成的一步。他虽然决定不改国号,但朝廷国策也会借机做出一定调整,吹响一统天下的号角。甚至还会借着称帝,宣布搞一次“秋闱”,好填补扩张一倍地盘后,极度缺乏的官员。

    对第五伦欲称帝,魏国内部是颇为喜悦的,因为这意味着新的封赏,也让众人更加有奔头。

    但身在天禄阁的某位秘书郎却不这么看。

    ……

    班彪班叔皮,又在奋笔疾书了,和上次因被纸张和雕版印刷降维打击而夭折未能散播出去的《王命论》不同,这次班彪斟酌了一下用词,以理中客的态度书写了篇奏疏。

    “从前周文王继承祖宗道德的余绪,加之本人的睿圣,三分天下有其二,尚且能服事殷商,等到武王即位,八百诸侯不谋而会于孟津,皆曰‘纣可伐矣’。但周武王认为天命尚不可知,于是还师等待天时。汉高皇帝征伐多年,仍用沛公的名义行军。”

    “今魏王令德虽然鲜明,却没有周朝那样的福祚,威略虽很振兴,亦不如汉高之功勋,而欲举未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惟大王察之!”

    写完后,班彪又读了一遍,却犹豫了。

    “魏王被河北大胜冲昏了头,一心想要称帝,听得进这话么?”

    随着“绿汉”弃都南渡,“北汉”轰然覆灭,“梁汉”被赤眉痛击,天下的复汉运动进入低潮期。班彪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毕竟不是瞎子,第五伦治下的关中渐渐恢复生机,诸汉在治理上皆不如魏,这是无法驳辩的事实。

    “魏王确实是一方之雄。”班彪也不得不承认这点,连称呼都变了,不再直呼其名。

    可同时班彪也笃定:“但他依然没有称帝开创一朝的资格!”

    周秦之兴,靠的是文王福祚、六世余烈。汉之兴也,刘邦没有靠祖先,但却有本人的英明神武。

    班彪在第五伦宣传“汉家气数已尽”时,曾写了《王命论》与之对抗,当时他就总结了刘邦能得天下的五个要点,眼下,班彪就一一与魏王做了比较,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就知道了。

    “高皇帝能兴起有五因。”

    班彪将案几上的烧蚕豆拾起一颗放入瓮中:

    “一曰帝尧之苗裔,魏王非要追溯先祖,出于田齐,也能与王莽同源,皆是帝舜之后,与高皇帝略等。”

    “二曰体貌多奇异,魏王高才七尺三寸,相貌也平平无奇,亦未曾听闻他身上有七十二黑子之类,故远不如汉高。”

    “三曰神武有征应,高皇帝出生时,其母梦与神遇,震电晦冥,有龙蛇之怪。等到年长后,也多有灵异,是以酒肆感物而折契,吕公睹形而献女,连秦始皇也东游以厌其气,吕后望云而知所处。至于受命则白蛇分,西入关则五星聚,更是足以明证天授。”

    “无知者说,魏王之兴,前有泾水雍塞之兆,近有王莽梦金人五枚之预,及其起兵鸿门时,太白经天,而河洛白鱼也流传甚广,但公孙述已占据金德,魏王不肯屈尊于木德之位,无可奈何,只能号称自己五德俱全,这不过是骗愚人的话。”

    “故而在祥瑞征应上,魏王还是不如高皇。”

    班彪将第四颗蚕豆捡起来:“四曰宽明而仁恕,高皇帝能封雍齿为侯。可第五伦却睚眦必报,为了一家一姓之夙愿,竟将河北刘姓八族迁徙入并州太原、上郡等处,分别安置在八个县。”

    班彪自然没领会第五伦打击河北诸刘的真正原因,他的格局只配盯着第一层,甚至选择性遗忘了刘邦给嫂子家封“羹颉侯”这种小报复。

    “五曰知人善任使,高皇帝从谏如顺流,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悟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举韩信于行阵,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

    “魏王麾下,虽也有不少将相之选,勉强胜任各方,但就谋士而言,有一冯衍而不能尽其用……亦不如高皇。”

    五点看来来,第五伦也就“出身”这点和刘邦打平,其余皆不如,称帝,你配吗?

    班彪暗暗摇头,这奏疏他最后还是决定不上了,班家老小还在关中,可不能殃及他们,他只打算用自己个人的举动,来表达对第五伦称帝的不满!

    他将五颗蚕豆攒在手中,起身暗道:“第五为王,我还能在天禄阁校书做事,可一旦称帝,就不同了,彪当挂印而去!”

    然而,班彪一个小小的秘书郎,不入流的小官,因为自己不积极主动,所以一直没得提拔,在天禄阁坐冷板凳,并没有印可挂……

    ……

    “叔皮要辞官?”

    按理说,班彪这小秘书郎的辞呈是交不到奉常王隆处的,可谁让他入职早,远在栎阳临时都城时就来供职了呢?

    “彪病了。”这是班彪请辞的托词,但他整个人看上去确实不太好,毕竟每当一个大汉崩溃的消息传来,就会对班彪的信心产生巨大的打击,加上经常熬夜奋笔疾书,二十出头的青年,却憔悴得好似三十老汉。

    “叔皮去职后,打算做何事?你如此年轻,不为国家效力,才华浪费了啊。”

    对班彪决意离去,王隆颇觉得可惜,班彪哪怕心里把魏王数落了个遍,但天禄阁的本职工作却干得很不错,自然,他也顺便将家里没有的诸书看了个遍,甚至抄了一份带在身边——班彪也开始接受一度鄙夷的“纸”了,你别说,这东西轻便易携,连班叔皮都直呼真香。

    他的行囊里,已经装了满满一摞亲自抄录的《太史公书》,比班家藏书更为完整。

    这也是班彪打算做的事。

    “彪无治世之才,愿摒弃案牍杂事,专心史籍之间。前汉武帝时,司马迁著《史记》,自太初以后,阙而不录。后虽有褚先生等续补,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继其书。”

    “彪愿继采前史遗事,傍贯异闻,作《史记后传》。”

    王隆心中一动,本想留班彪,但想到魏王的叮嘱,念及班彪平素的表现,却又欲言又止,遂任由此人离去,修他的私家史书去吧。

    只道:“叔皮写完之后,一定要送一份来天禄阁。”

    “那至少是二十年后的事了。”班彪是卯足了劲,一定要写一本巨著出来。

    既然现实里诸汉费拉不堪,让班彪大失所望,他只能去书里复兴大汉了——因为路途遥远,消息闭塞,班彪对东南的吴王秀所知甚少,还没将他看做大汉之光。

    王隆大笑:“二十年么?只愿我能活到那时。”

    班彪的离开,并没有让王隆难过,一来是现在王隆身边不缺人才,上次文官考试选上来的人才,精通文章者多派给了他,少了一个班叔皮,无伤大雅。

    其次嘛,关于那件事,魏王说了,一定要“政治上可靠”,最起码要对魏王的事业心向往之,依然留恋前朝走不出来的人,就要排除在外,不配做此事了。

    王隆看似不问小事,可他也发现了,班彪每逢听闻魏军大胜、诸汉败北时,就总板着个脸,好似戴了痛苦面具,这么明显的态度,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这也是班彪资历够老,工作也勤勉,却一直不得升迁的原因——王隆生怕他能直接和魏王接触后,露了老底啊!毕竟魏王现在,都不一定知道他的官府里有班彪这样一个小角色。

    “可惜了,班彪不能为魏所用,只能做一个乡野闲士了。”

    王隆叹道:“大王说,要以史为鉴,还令我多搜罗精通书传史文的人才,筹备数载,往后天下大定后,花费十年之功,众策齐力,好好修一本《汉书》呢!”

第440章 猛兽

    王隆没空管班彪的小情绪,还有一个缘由,是因为他也颇为繁忙。

    魏国的礼仪制度,主要是王隆这“奉常”和身为宗正的第八矫在抓,可如今第八矫改任凉州刺史,去河西替第五伦联络四郡太守去了,担子就压在了王隆一个人身上。

    事关魏王称帝大典,他少不得要事事操心。

    眼看时间一日日临近,王隆马不停蹄地召见手下各官署,对他们耳提面命,询问任务进度。

    “当日,太祝于太庙迎神,流程都得安排妥当,不能错过一点。太乐则要抓紧编排,于是日奏神乐,让汝手下乐官卖力奏,勿要出现滥竽充数之事。”

    “还有太宰、太官,准备好三牲献祭,当日宴飨也得尽快采买筹备,什么?皇庄太少,不能自给自足,陛下拨下的金饼不够买?难道还要本官替汝去东西市讨价还价?汝自己去想办法!”

    “太药、太医,汝等的官署也要卖力,天官说五月初一大晴,艳阳高照,袍服那么宽大,不少参与典礼的老臣指不定会热晕过去,都得盯紧了,勿要让当场闹出白事来,出事一个,我裁撤一人!”

    “还有太卜,汝等与博士祭酒议论的五德章程,该交上来了罢!”

    还是怪第五伦非要独树一帜,搞“五德俱全”,这可为难死了底下的神棍儒棍,只能拼命凑五种征兆祥瑞,从今年往前追溯到第五伦出生时,尤嫌不够,最后连田横兄弟时发生在齐地的异相都算进来了,但要达到逻辑自洽何其难也,众人还在纠结。

    但第五伦可不管过程,他只要结果。

    王隆说得口干舌燥,最后,还得让太史安排一批干练的书吏,准备当日记述全程,那天的舆服、礼仪,肯定是要载入史册的。

    尽管累得够呛,但想到自己能参与建立一个新的皇朝,王隆就再度有了气力。

    “夫子,你若是能一起来筹划,该多好啊!”王隆只如此想。

    张罗完这些,王隆又要去办一桩他主动请缨揽下的活:在长安以西的便门桥,等待来自蜀地的使团。

    这次带队的还是侯芭,让王隆颇为欣喜,因为按照第五伦与他的预料,只要帝业建立,魏蜀之间那脆弱的同盟便将宣告破裂,侯芭就要与王隆各为其主,甚至被公孙述利用来恶心魏王了。

    消息或已传到成都,但公孙述却依然派出了侯芭。

    “师兄!”

    王隆与侯芭再度相见,寒暄后也心中疑惑:“公孙皇帝遣师兄再次北上,所为何事?”

    侯芭笑着说道:“为何?等魏王看到我家陛下花费巨力,跋山涉水送来的礼物,就能明白他的心意了!”

    随着侯芭所指,王隆目光看向使团之中,那兽栏中关着的奇兽是……

    “驺虞?”

    ……

    “王隆遣人回来禀报,说公孙述令侯芭来献驺虞兽,此乃何意?”

    没亲眼看到,光听名字,第五伦也搞不明白这是啥玩意,

    好在他身边如今有许多文化水平很高的顾问,文官考试第一名的杜笃立刻便想到了:“《毛诗》上说,驺虞是一种仁义之兽,白毛黑纹,不食活物,周时有驺虞旗,每逢诸侯交兵,一旦驺虞旗现,则必罢兵休战,公孙述特地遣使来贡驺虞,应是愿与陛下相善。”

    “可没说是贡。”第五伦笑道:“侯芭说是‘送’,指不定公孙述那的史官,写的是‘赐’呢!”

    这就是第五伦搞不明白的地方了,他说道:“余看过前朝户籍典图,益州有九个郡,共有102万户,478万口,也算大州。公孙述速平巴蜀,战乱较少,越巂、南中皆已归附,就算牂牁还在句町国手中,其治下,至少也有四百余万口。”

    虽然远不如第五伦,但公孙述也算天下势力中次一档的存在,起码不弱于吴王秀。

    “公孙述既已建号成家,年号龙飞,足见其心怀野心,不甘心为一隅之王。”

    “就算公孙述不知余将称帝,也不可能指望我继续当王,臣服于他罢?”

    “而若公孙述知我称帝,二帝如何相处?难道他称帝只是为了过把瘾,并不打算进而一统天下?”

    第五伦看向养好腰伤后,又在朝中招摇过市的冯衍,蜀中事还是得问他,毕竟冯衍和“少保”马员,是唯二去过成都拜会公孙述的魏臣。

    冯衍思索道:“会不会与公孙述初春时东征败绩有关?”

    原来,公孙述听取其丞相李熊的建议,决定先取荆襄,于是造船只,于一月份时,遣兵卒出江关,进攻南郡夷陵,想要吞并楚黎王,结果却被当地军阀、扫地大将军田戎击败,只能狼狈退回江州。

    而从汉中东部出兵进攻南阳,也被气势正盛的赤眉军一顿猛揍,亏得蜀军有险可守,否则赤眉都能反推到汉中去。

    公孙述出蜀首战,水、陆良战皆以失败告终,冯衍觉得,或许是这位龙飞皇帝知道了自己的实力,明白逐鹿不易,决定与尚未决裂的第五伦媾和。

    “毕竟,从汉中北上关中,可比东下荆州更难打,公孙述遣使送异兽来,总不会是为了效仿秦国,送金牛伐蜀吧!”

    “但万君游驻军右扶风,看住了褒斜道,岑君然身在蓝田及商於,盯着子午道,蜀军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二将。”

    虽然冯衍当年主张与蜀争汉中,但今年开春那一仗,让人看清了蜀军实力,没有他想象中强悍。若公孙述有意保持和平,巴蜀大可放到最后慢慢收拾,毕竟从北往南打也是艰难重重。

    第五伦颔首,冯衍的看法似乎有点道理,但还是不够周全,又问稳住豫州局势,将前线交给张宗、郑统二将后,回来准备参加典礼的马援。

    “典客说的是形势,余听说,国尉与公孙述是发小,若从性情来看,他会如何?”

    马援也是许久没回关中了,他坐在距离第五伦最近的位置,听闻此问,笑出了声:“我家与公孙述同郡,两家府邸就隔着一条街,我与兄长从小便与他相善,说句难听话,就是光腚长大的交情!”

    可马援旋即面色一板:“但先前大王令家兄(马员)入蜀拜会,家兄归来后与我说起经历,才知公孙述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马员一直在期待着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地和公孙述畅谈,可公孙述自称“白帝”,很有皇帝架子,他像接待外宾一样接待马员,用盛大的仪式把他接入使馆,然后又例行公事地让他和自己的百官一起祭拜宗庙、封侯、授衔。再之后,就只剩下外交和君臣关系。

    同乡之谊和发小之情荡然无存,一个一味讲排场的人,一个一味显示个人尊贵和威武封的人,让马援听了都有些失望。

    “他做太守时还能礼贤下士,如今却大不相同了,如今天下雄雌未定,公孙述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而修饰边幅,装腔作势,如何久留天下士?我于是知他不能长久。”

    “既然大王问我,公孙述何许人也?结合过去相识和他如今的变化,我就斗胆评一句……”

    “公孙子阳井底之蛙耳,而妄自尊大!”

    这成语好耳熟啊,我还没来得及发明,原来是丈人行你贡献的?第五伦颔首:“蛙虽小,却总以为自己最大。”

    “如今东出受挫,应是知道井外之险了吧,他是会幡然醒悟,还是想往其他方向,试一试?故而派出使者,来让余松懈警惕?”

    马援道:“应是后者。”

    第五伦遂复看向冯衍:“典客以为呢?”

    按照以往,冯衍肯定坚持己见,跳起来和马援争啊,但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冯衍想了想后竟道:“臣虽略懂蜀中形势,但毕竟不识公孙述性情,关于其人,还是国尉所言更妥当。”

    这就是奇了!第五伦不由多看了冯衍几眼,大半年不见,狗头军师戾气似乎去了不少,上党翻车不仅闪到腰,连性情也摔圆滑了?

    唉,不可爱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既然如此,第五伦也对公孙述提高了警惕,他下半年就要对陇右下手,根据细作消息,陇蜀使节借道武都郡,往来十分频繁,公孙述从汉中往北打虽不易,但若从武都走祁山,陇兵不拦的话,可是颇为容易的。

    他在这与群臣商议如何应对公孙使团,而王隆迎了侯芭,也已靠近长安。

    第五伦迎故人,与公孙述就截然不同,往往是先私后公,在建章宫的廊屋里接见了侯芭,没有盛大的仪式,更没有过多随从排场,第五伦自己也只戴着远游冠,穿着便服,站在门外笑迎师兄。

    然而直到师兄弟三人碰头,第五伦才知道出了大乌龙。

    “送来的不是驺虞兽,是臣报急了。”

    王隆向第五伦请罪:“臣只记得毛诗上说,驺虞虎躯猊首,白毛黑纹,却忘了刘歆所校《山经》中又说,驺虞五尾长于身,而蜀中所送异兽,虽也黑白分明,但尾巴几乎无有……”

    “没错。”

    侯芭解释了这个误会:“当初大王在宣明里时,不是曾问过夫子,蜀中是否有黑白熊之兽么?”

    “吾等扶棺入蜀时,大王在郫县又问了一次,龙飞皇帝当时就记住了。听闻大王征平幽冀,别无所贺,便令人在蜀郡西垂搜山扒林,终于在邛崃山找到两头黑白猛兽。似熊而头小脚卑,黑白驳文,毛浅有光泽,能舔食铜铁及竹骨蛇虺,特遣我来献,以结两邦之好。”

    第五伦结合二人话语里的信息,黑白,尾巴短小,短腿,吃竹子,那岂不是……

    一天后,当第五伦颇有兴致地跑到上林苑空了许久的“熊圈”,看到两头折腾一路后,变得瘦巴巴的滚滚时,只想反问侯芭一句。

    “这就是你所谓的‘猛兽’?”

    ……

    这确实是两头熊猫,但没有后世繁殖中心里的憨态可掬,还没学会卖萌,依然有些野性难驯,在熊圈里,龇牙威胁任何想靠近的人。

    但第五伦还是负手晓有兴致地看了它们好久,越发搞不懂公孙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此用心,就算想放松自己警惕,也太卖力了罢?

    两头熊猫表现得生人勿进,唯独驯养它们的人例外,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憨厚男子,抱着上林的竹子扔在熊圈中,力气可见很大,两头滚滚也不与他见外,经常扒着脚往他腿上蹭。

    魏王看着有趣,遂问起侯芭此人如何称呼。

    “江左梅。”

    侯芭介绍道:“本是邛崃山猎户,就是他带人找到了这‘熊猫’,也是一位壮士,我亲眼见他提着上百斤重的牲畜走动。”

    这是第五伦给这种生物的命名,他回头又看了眼熊猫,笑了一下,满足好奇心后,暂且让这两头滚滚安顿在上林熊圈,至于那人,第五伦朝张鱼点点头,让他派人手盯着点。

    第五伦旋即便回宫去了,还有一堆事在等着他。

    而熊圈中,看似兢兢业业喂食的饲养员江左梅,则在魏王离后,松开了一直藏在竹子里的尖锐竹剑!暗暗叹了口气。

    魏王太警惕了,来看只熊猫都有护卫相随,蜀地来人里,除了侯芭这无有害人之心的书生,没人能接近第五伦!

    “会有机会的。”

    “魏王果然甚爱此兽,能来看一次,就会来第二次。”

    江左梅摸着熊猫,他得和它一样人畜无害才行。

    只是暗自感到遗憾,作为公孙皇帝豢养的死士,江左梅的任务可不是照顾这两头蠢笨的畜生这般简单,而是伺机寻找机会……

    “效要离刺庆忌之事!”

第441章 刺客信条

    作为第一个称帝的异姓皇帝,公孙述这半年过得极其不顺。

    心肠坏透的第五伦鸿门举事刚进长安,就将来抗议的复汉遗老们一网打尽,统统送去见汉武帝,渭北的异己二五仔也铲除得差不多了。渭南的长安人饿了小半年后,士人们早没了“不食魏粟”的勇气。魏王放出称帝的风声后,还只有班彪等人暗暗腹诽,顶多辞官不干以示抗议。

    但在基本没经历过战乱蜀中,名士们吃饱喝足之余,却常常思念汉朝,于是就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拒绝出仕。

    公孙述令人搜罗各路士人加入新政权,每每碰了一鼻子灰,这些老家伙已将辞让玩成了行为艺术。

    于是就常常会出现以下对话:“朕欲以梓潼人李业为博士,多次征召,都推辞有病。朝廷贪慕名德,旷官缺位,这次征辟来了么?”

    “陛下,李业死了。”

    “怎么死的!?”

    “李业屡屡托病不从,陛下当时不是怒了么?让使者持毒药令其从命。若答应,则授公侯之职,若不答应,则赐鸩酒。”

    “岂料那李业竟说什么‘君子为官,是为了解除国家危难,哪里有用高宫厚禄来为饵逼迫?’又道:‘名可成不可毁,身可杀不可辱也’,于是夺毒酒而死,使者想拦没拦住。”

    李业死后,公孙述又害怕有杀害贤者之名,派人去吊丧,并赠送布帛百匹,但李家逃亡别处,坚辞不受。

    这一死,公孙皇帝在益州名士圈子里的名声是彻底臭了,就算对前汉没念想的,也觉得公孙述心胸狭隘难成大事,古人说过,危国不入,乱国不居,于是就有了多种多样的避仕之法,玩出了花。

    比如犍为郡的大名士费贻,跑到深山隐居,公孙述派人追去邀请,并逮捕了其妻子作为人质,威逼费贻,然此人竟把漆树汁涂在自己身上,使浑身皮肤都烂成癞疥状,还披发佯逛逃避,公孙述也不好和一个疯子为难,只得作罢。

    还有个更绝的,同在犍为郡的高士任永,长于历数,名扬益州。能推断天时气节,计算日月运行,通晓年代历法,公孙述颇为迷信,就需要这样的人,派人去请,但任永却假装自己患了青光眼,不能视物,耳朵也聋了,不能辨声。

    公孙述别的不行,特务政治倒是玩得不错,派死士盯着任家,看此人的眼疾究竟是真是假。

    这一盯不要紧,竟然发现了一桩伦理大案!

    “陛下,任永之妻是个**,乘着他耳聋眼瞎,竟公然带着奸夫回家宣淫。任永就坐在庭中,二人堂而皇之路过入室,嬉笑不休,整整半个时辰,任永竟恍然无觉。”

    “还有他的儿子,掉入井中,仓皇呼救,任永也没听到,还是盯梢的人忍不下去,去出手相助,如此看来,应是真有眼瞎耳聋之疾。”

    “也是个可怜人。”听了这个悲伤的故事后,公孙述心里一软,也不逼迫那任永了,只是奇怪。

    “为何朕每每征召,这些名士就患了恶疾?”

    朝中阿谀之辈遂道:“是彼辈德行不够,没有福运做大王的官,故有疾难。”

    “或许真是如此罢。”公孙述也只能摸着玉玺,感慨不已。

    对内未能使益州名士归心,对外的战争也不顺利。

    去年,公孙述于丞相李熊议定了“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安稳内部,进而南顺江流以取南郡,跨有荆、益”的战略。

    为此,公孙述特地派李熊等人前往巴郡鱼复,建了“白帝城”,屯兵训练,又在江州(重庆)建舟师大船,经过一冬准备,开春后便顺流而下,穿过三峡,进攻楚黎王控制下的南郡。

    本以为楚国区区地方小诸侯,楼船东下,定是黯然归顺,岂料楚军抵抗颇为坚决,楚王秦丰的女婿、扫地大将军田戎在夷陵大败蜀军,公孙述造的船队全报销了!

    而自汉中向东试探的陆师,也被赤眉痛击,悻悻而退。

    这让“成家”的群臣信心大跌,入夏后,公孙述听闻第五伦横扫幽冀,顿时又嫉又羡,派了侯芭为使者,去给第五伦送熊猫。

    五月将近时,公孙述又在内部朝议时,抱着玉玺忽然发问:“既然南顺江流以震荆州暂时不利,再造舟师又要一年半载,与其空待耗费时日,朕打算先北过山岭以击三秦,何如?”

    ……

    公孙述此言一出,群臣都惊呆了!

    区区楚国都打不下,还想和强大的魏王硬碰硬?群臣立刻反对,说什么:“以前周武王伐殷,先在孟津检阅部队,八百诸侯异口同声拥护,而武王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如今大王应先修德义,以待天时。”

    “陛下,群臣误国,请斩之!”

    一个声音在朝堂中响起,却是公孙述颇为信重的骑都尉,荆邯,此人是追随公孙述十多年的门客,听说是刺客荆轲的后代,如今也重操旧业,替公孙述训练了一大批忠诚的死士。

    而荆邯也是朝中最为积极的主战派,他说道:“两年前,魏王尚无尺土权柄,只驱数万猪突豨勇,内迫于豪强,外遭刘伯升之兵。当是时,隗嚣拥立刘婴,割据凉州,兵强士附,不在这时乘胜奋起,以争天命,而是退身想为西伯之业,坐视刘伯升败绩,第五伦一统司隶,于是连右扶风也丢了,只能局限于陇右。”

    “如今第五伦已横扫河北,三分天下有其一,若陛下听信群臣之言,因为南线小小败绩,便偃武修文,谈什么武王的说教,那等第五伦尽有雍凉,堵死北方诸道,大成就再无北出之机,困死在蜀中了!”

    此言虽有道理,但反对战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连公孙述的两个弟弟都劝他:”陛下,不宜空千里之国,决成败于一举。”

    从汉中北伐之事遂作罢,不过在群臣告退后,公孙述独留荆邯,于是他又提一策:“以臣所料,下一步魏王必西向而伐陇,若夺取陇右凉州,则是汉家天下,已半入其手。”

    荆邯道:“以臣愚计,应当趁陇右尚有一战之力,尽力帮忙,维持关陇平衡,保住隗嚣!”

    说起隗氏,公孙述就来气:“但隗嚣反复无常,他接受了朕‘朔宁王’的封号,但并未公开,至今仍未废黜刘婴。”

    荆邯道:“隗嚣眼下还心存侥幸,不愿受废汉之弊,可等到第五伦挥师西征,危在旦夕,隗嚣必弃汉附成!”

    所以成家需要转移重心,在汉中、武都多囤积粮秣,训练兵员,坐等第五伦与陇右开战,如果能叫魏军在陇地受到重挫,那蜀军或许就有北上的机会了。

    公孙述颔首,又问荆邯:“卿以为,刺杀魏王伦之事,是否能够功成?”

    荆邯不愧是荆轲的后代,不但力主对外扩张,更建议,应该效仿春秋战国的诸侯,用上一些特殊的手段,比如刺杀!以为己方创造胜势。

    “昔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皆能一举扭转局势,用力少而建功大。”

    在荆邯看来,第五伦的魏国看似强大,但其实也非常脆弱,河北、五陵,各路势力将相,完全是靠第五伦一个人聚集而起。一旦魏王身死,其子幼弱,麾下大臣各自割据,势力就将烟消云散。

    “群臣不是反对决成败于一举么?确实,若举大军征伐,经年累月,必使父老夫妇肝脑涂地,疲惫于蜀道剑阁。与此相比,暗杀不论成败,不过牺牲一二忠士之性命,何损于蜀中元气?”

    可荆邯也不得不承认:“但纵是死士们在临邛深山里受了多年训练,也常有一击失误而功败垂成者,所以才有臣祖上荆轲刺秦失败,张良博浪沙铁椎误中副车之事。”

    “听说魏王伦一向谨慎,刺客纵能在关中安身,却不易找到机会,故以臣之见,还是要多做准备,蜀中刺客的刀刃,不单要对准魏王伦,也要瞄准其麾下大将!将乃三军之胆,将军丧命,可夺军之气!”

    公孙述颔首:“那以卿之见,何人还可刺?”

    想岑彭这些不入流的杂号将军,自然不值得耗费周章,荆邯目光,只盯着魏国那几个重号将军。

    荆邯道:“有一人,与陛下虽是茂陵同县乡党,却魏第五伦左膀右臂,亦是方面之将,若于魏伐陇右时伺机杀之,必使魏军大动。”

    “而臣也打探过了,其为人任侠忠恳,易近人,若能让死士装作慕名投奔的侠客,或能找到机会!”

    ……

    巍峨的邛(qióng)崃山,后世被叫做“四姑娘山”,乃是距离成都平原最近的雪山,这里生活着白马羌和氐的部落,风光秀丽,夏四月的草木依然未全绿,在银顶的雪山之间,还有不少深深的沟壑,这里也是荆邯为公孙述阴养死士的场所。

    当四月下旬,荆邯奉命回到邛崃山,当他抵达“猎人峰”的时候,正好看到惊人的一幕:年轻的死士们爬上高耸的山峰,然后站在一块突出的“鹰嘴岩”上,准备排队跳下。

    这是锻炼勇气的方式,只要心中有忠于公孙皇帝的信念,就会落入深水中,毫发无损。而若是退缩害怕,产生了动摇,就算没掉到石头滩上摔得粉身碎骨,也会被水面活活震死!

    而荆邯的目光落在一个矫健的身影上,却见他熟练地张开双臂,对着底下的潭水一跃而下!

    天上有苍鹫翱翔,而那死士也如鹰捕食猎物般垂直落下,若你仔细倾听,似乎还有一声鹰的长鸣响在耳畔!

    随着那人扑通一声掉入水中,半响后才从水面探出头来,赢得了山上山下兄弟们的欢呼——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被要求相互以兄弟相称。

    荆邯露出了笑,这里的死士,最初有二百名,皆是新莽时,因为征伐句町国的战争,父母皆亡,孤苦无依的孤儿。公孙皇帝就需要这样的人,因为心系身后家人者,必无决绝之念。

    二百名孤儿们在邛崃山里训练,死伤频繁,剩下的数十人都犹如铁打的一般,终日磨砺,让他们身手矫捷,尤其在攀爬上最是在行。

    完成第一阶段训练后,又被带到繁华的成都,荆邯要求他们在不带分文的情况下,想办法活过三天。

    靠偷,靠抢,靠骗,怎样都行,唯一的要求是……

    “不要被抓到!”

    一旦被抓捕,那死士也就失去了价值,即便侥幸没被打死,也只能当普通兵卒来用了。

    最终过关者只有寥寥十余人,已能在城中如鱼入海,从攀爬墙壁,到爬上城市中的鸟瞰点之一,都颇为娴熟。

    每个死士都如同公孙述与荆邯精心培养的利箭,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将射向公孙皇帝的敌人。

    而平素里,荆邯也会向他们灌输对公孙述的知恩图报,并教以战国士人“其言必信,其信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驱,赴士之扼困,既已存亡死生矣”的信念。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在没有目标的时候,他们要耗费数年的时间练习如何杀戮,搏斗技巧是基本的,这些死士喜爱的武器也多种多样:从藏在袖子里的短剑,到斧头、断矛等,比比皆是,目的都是一击必杀。

    今天,那个跳跃时最为娴熟的青年刺客,就向荆邯展示了他发明的新武器。

    只是在脚下轻轻一划,一片利刃就从靴底出现,随着青年猛地飞起一脚,竟将一根树枝斩为两截!

    “这是何物?”荆邯摸着树枝平滑的断面问道。

    “此乃靴刃。”名为“邵云”的年轻刺客得意地禀道。

    和被派去伺机刺杀魏王的江左梅一样,邵云也是公孙死士中的佼佼者,也是荆邯选定去执行人物的人选。

    当听说轮到自己时,早已被洗脑,随时愿意为公孙皇帝而死的刺客,眼睛里没有畏惧,反而期待地问道:“公孙皇帝要小人杀谁?”

    荆邯说出了那个名字。

    “魏左将军,万脩!”

    ……

    PS:第二章在半夜。

第442章 先王不足法

    万脩此时正因魏王的召唤,自右扶风疾驰至长安。

    在便门桥,他便遇上了在此等候的郎官阴兴——作为阴丽华的弟弟,他当年与姐姐一起被掳入长安,沦为奴婢,后侥幸获救。去年的文官考试,姐姐勉励他参考,幸运地入了丙榜,本该下放到地方任官,但却被魏王留在了宫里,作为使唤的郎官。

    阴兴持魏王符节,向万脩行礼:“大王令下吏在此等候,说万将军若至,不必入城,直接从白虎阙进宫即可!”

    白虎门是王莽时在未央宫西行开辟的阙,万脩得以省去一大截路,马不停蹄入了宫,到达公车司马门后下了车,入温室殿拜谒。

    才到宫门旁边,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会在宫里这么放肆大笑的,除了魏王,就只有马文渊了。

    显然是两人在对饮,正谈到高兴处,但等万脩步入庭院中时,才发现居然皇后也在,正为二人斟酒,这莫非是家宴?

    他只当自己来得不巧,正要告退,第五伦听说万脩来了,便起身呼唤,让他也加入了宴席。

    “君游,快来!”

    万脩只要上前:“不知大王与国尉家宴,臣来得不巧,有扰了。”

    倒是马皇后笑道:“就算是家宴,万将军也入得,父亲说过,万将军与他亲如兄弟。”

    马援轻咳,何止呢,差点连第五伦也一起做兄弟了!

    她让女婢给万脩安排好杯盏后,却也告退了,只剩下三个男人在场。

    第五伦却道:“文渊与君游,当是许久未见了罢?”

    万脩看着马援,马援也瞧瞧万脩,抚着已经白了一两根的胡须道:“整整两年了。”

    万脩也感慨:“自前年初,大王带着臣与八百勋士西行入关后,就再也没有如此共坐。”

    第五伦当初在新秦中与二人“替天行道”,拉起了一支队伍来,那便是创业之基,到了魏地,文则耿纯,武则是马、万二人掌兵,才能站稳脚跟。

    “去年,余征河北,关中多亏了君游与岑君然,耿伯昭守备。伯昭在北抵御胡汉匈奴,岑彭扼守武关商於,叫赤眉无机可乘,君游则为我镇守扶风,抵挡陇蜀觊觎,劳苦亦不亚于河北征战诸将。”

    万脩应道:“说来惭愧,岑、耿二位将军尚在军中,臣却抛下营垒跑回长安宴饮。”

    第五伦大笑:“君游难道不知,余为何非要让你回来?”

    “因为君游与他人不同。”

    第五伦乘着醉意,一左一右,将万脩、马援的手挽在一块,与他们十指相握:“余能有今日,二君居功至伟,余只希望称帝当日,二位能在身边,与余同庆!”

    ……

    “良人昨日在宫中大醉,魏王的酒,真那么好喝?”

    万脩昨天喝到很晚才回北阙甲第,但不论如何醉,他还是能鸡鸣后就起来,初夏的长安已经很热了,万脩就站在院子里,打井水冲凉醒酒,他发妻则为其准备袍服,明天就是五月初一,也是魏王登基的大好日子。

    作为九卿和重号将军,万脩穿的是华虫七章花纹的绛服,皆备五彩,脚踏赤舄絇履,腰上挂着青绶三彩银印,头上戴着委貌冠,这让习惯了着胄的他有些不习惯。

    “这袍服是不是小了啊?”万脩任由其妻子摆布,只感觉脖子处有点勒。

    “妾看,是良人在右扶风待久,肥壮了,看这肚子。”

    她伸出手替万脩系腰带,过去能够轻易环抱,可如今却有些吃力。

    万脩妻是有点怨气的,想当初万脩作为逃犯,跑到新秦中,几年没音讯,她含辛茹苦将孩子拉扯大也就罢了。如今身为九卿、将军,也不说将妻子接到右扶风,偏要她们待在长安,自己则半年不回来一趟,回来就喝得大醉,一晚上夫妻俩话都没说几句,醉后嘟囔也是“文渊,大王”之类,想着就来气。

    万将军也有一点惭愧,他年少时家中贫贱,自己又干着游侠勾当,名声不太好,妻子是茂陵良家好女,不嫌他少年穷困,欣然嫁之,自己这些年确实亏待她了。

    于是铁般的心肠也稍微软了些,笑道:“大王说,家眷可一同去观礼……”

    “不必良人憋到今日才想起,皇后早就派侍从登门提过了!”万夫人音量不由高了几分,顺便加了两句抱怨。

    “只是大王究竟做何想?本以为仪式会定在宫里,顶多也是南郊,谁料竟放在了鸿门,这大热天多少人乌泱泱赶过去,路上就要花一天,也不嫌累。”

    “本朝开创大事,怎能草率呢?”万脩终于穿好袍服了,似乎也没感觉中的紧——只要走路时将肚子收一收的话。

    “更何况,鸿门对大王,对吾等而言,意义非凡!”

    ……

    仪式改在鸿门举行,是第五伦钦定的,负责筹划整个礼仪的奉常王隆也只能执行。

    王隆的礼服与万脩稍稍不同,冠委貌,衣玄端素裳。

    在东去鸿门的马车上,王隆不由想起拟定称帝大典礼仪的过程来。

    作为一个儒生,王隆自然会下意识参考前代制度,比如在未央宫前殿演练过无数次的汉帝登基之礼。

    汉家皇帝即位,一般是三公主持,群臣脱去老皇帝丧服,穿上吉服参加典礼,此刻开始由凶礼转变为嘉礼。太尉登场由阼阶登上殿中,对安置在那里的先帝灵柩北面礼拜,接着奉读策文。奉读策命后,太尉向东面把传国玉玺和绶跪授给皇太子,皇太子成为皇帝。

    到了汉武之后,太尉改为大司马大将军,于是昭帝、昌邑王、宣帝的即位是由霍光做主,到了哀、平,则是大司马大将军王莽来主持。

    而眼下魏国群臣,和汉时大将军职能相似的,则是国尉、骠骑将军马援……

    第五伦虽然早年起家建军多赖丈人行,但更多凭的是自己的运营,身为开国之君,当然不会照搬这种制度,给后人留遗患,于是遂不取汉礼。

    那新朝皇帝王莽称帝,有没有点参考价值呢?

    王隆特地与参加过汉新禅代仪式的众人来:太师张湛、太傅王元,都是当时的见证者。

    张湛比较古板:“我记得那是始建国元年正月朔,王翁帅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玺韨,上太皇太后,顺符命,去汉号。”

    张湛比较念旧,至今不肯直呼王莽姓名,只是喊他“王翁”。

    “同一天,王翁就抱着孺子婴,到了前殿……”

    王莽是把汉家末代太子当做道具么?确实如此,张湛还给“先帝”留点情面,王隆的叔父王元对他追溯的往事,就说得直白多了。

    “当时我只见到王莽抱着孺子婴到了登基台上,群臣不明所以,都同呼王莽放下孺子,早继大位。”

    “却见王莽依然抱着孺子婴,就是不放手,而礼官读了很长的策命,引经据典,我不太记得了,差不多的意思便是汉家历世十二,享国二百一十载,气数已尽。”

    “读策毕,王莽又亲执孺子手,流涕唏嘘,说什么‘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予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

    “他哀叹良久后,才终于放开了吓哭孺子,礼官将孺子带下殿,北面而向王莽称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动。”

    王隆听得哑然失笑,王莽当时权势熏天,能不敢动么?不过如此听来,王莽虽然装神弄鬼,为称帝仪式寻找古文依据,但说白了,就是欺负汉家孤儿嘛。

    而风水轮流转,轮到魏王要称帝时,第七彪等宗室成员,居然提议将王莽的女儿,汉家末代太后提溜来参加,一次辱两朝,结果却被魏王拒绝了。

    “王巨君欺孤儿,余竟要效仿他,辱寡女么?”

    于是王莽的称帝典礼也被咔嚓,没什么参考意义。

    这可苦了王隆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追溯,一口气上溯到了汉高称帝仪式,都是开创之君,这总能照搬一二了罢。

    于是他令史官们翻阅记录,找到了记载:

    “甲午,乃即皇帝位氾水之阳。”

    然后,然后就没了,居然只是简单记了这么一句,细节、礼仪全无!

    不过想想就知道了,那时刘邦刚打败项羽,制度草创,叔孙通还没得到重用,礼仪可想而知十分简单。

    再往前,连秦始皇帝称帝的旧账都翻出来了,亦然是记载寥寥,只能咨询太学博士们,更古老的夏商周礼仪,更是吵不明白。

    唉前人不努力,后人就只能凭想象瞎编呗,最后,王隆只能倾尽生平所学,拟定了称帝仪式的基本环节,和魏国如今的制度一样,也是秦、汉、新的缝合怪。

    “先于南郊祭天,而后谒城中齐壮武王庙,再移至未央宫前殿,行策命礼,而后授玺、戴冠冕,最后是颁诏、封赏、大赦等。”

    除了授玺一项因传国玉玺不知为何竟被蜀中公孙述所得,只能另刻新玺外,其余场地,长安一应俱全:将汉朝的殿、庙刷层新漆,宠作魏殿、魏庙不就行了!

    然而这项目的初稿交上去,第五伦却不同意,反而大手一挥,决定将仪式举行的地点,改在鸿门!

    这就意味着,很多计划要推倒重来。

    当时时间只有半个月了,王隆头都要爆炸,无比想念第八矫,更过分的是,第五伦还嫌不够,又给他添了新的难度。

    搞一个“百姓观礼团”,要求关中各县,乃至于治下每个郡,都要有一二父老来参观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魏王直接给流程添了一个大动作。

    “亲卫师上万人的大演武?”

    王隆当时想要据理力争,老板动动嘴,员工跑断腿,如今天下雌雄未定,一切从简点比较好。

    但第五伦一席话,却让王隆不再反对大操大办。

    “汉自高帝以后,不论贤如文景汉武昭宣,还是昏聩如元成哀帝,皆是子承父业,所以只需在未央前殿,关起门来,好似蜗牛壳里做排场,虽做得高高在上,却脱离了天下人太远。”

    “而王莽喜好复古,做的是尧舜禅让那一套,欺孤儿寡女,称帝只需装神弄鬼,抱着孺子婴装模作样即可。”

    “但余不同,余与高皇类似,提三尺剑起于行伍,称帝结束,还要立刻挥师平定天下,不能将自己,乃至于子孙的格局弄小了。”

    “鸿门是余接管猪突豨勇,拥有人生第一支军队的地方。”

    “也是公然打出吊民伐罪,起兵反莽,获得大义的地方!”

    “魏之立国,离不开军、民二字,过去如此,今后欲成帝业,亦是如此,所以请百姓观礼,以及大演武,一样都少不了!”

    “这些事秦、汉、新皆无?好啊,那就从魏开始罢!既然先王不足法,那就让后世师法我这位‘后王’罢!”

    闭目回想这这一幕,王隆心潮澎湃,而这时候,颠簸马车停止,御者说道:

    “奉常,鸿门到了。”

    王隆钻出马车,看到的是气象一新的鸿门平原,魏王的亲卫师不但充当戍卫任务,稍后还要参加演武,现在正在做排练,声震四野!

    还有来自各郡县的父老代表,都觉得此事颇为新奇:他们活了这么多年,汉、新诸代,什么时候轮到庶民来观礼了。

    王隆咬咬牙,对已在此筹备半月,累得快变形的太官、太宰、太医、太史等属下道:“只愿吾等十余日的准备、演练勿要白费,都记住!”

    “今日之事,和尧舜禹汤周武、秦皇、汉高时细节阙载不同,每一个章程,都是要载入丹青史册的!”

第443章 故事

    鸿门自有高台,七年前,北伐匈奴前夕,王莽曾来此观礼,第五伦那时候还是个小小的军司马,第一次与新朝皇帝相见。

    两年前,第五伦亦是在此接手四万杂兵,于鸿门台上斩王莽使者,吹响了“吊民伐罪”,以下克上的号角。

    而今日,高台又被装点一新,台下是百官群臣,台上是十二卿,尽管许多官员因要镇守一方未能尽来,但奉常王隆、中尉第七彪、治粟内史任光、少府宋弘、典客冯衍、廷尉彭宠等多在,他们中不少人亦是鸿门举事的见证者。

    而王祖父第五霸也拖着病体来此,安排在较为舒服的位置上,别人得站,他却能坐着,但当孙儿的身影开始向高台顶端迈步时,老爷子也忍不住站立起来,手竟有些哆嗦。

    昨天抵达鸿门时,第五伦是这么与他说的。

    “大父,可还记得当初孙儿辞官时,与你许下的诺?”

    老爷子马山满八十岁,年纪大了,记性也渐差,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你辞官那么多次,究竟是哪回?”

    第五伦道:“便是处置第七、第六两家争水后,辞了乡孝悌时,那时我说过,为大父,竖起这天底下,最高大的阀、阅!”

    “是,是有这么回事!”

    第五霸记起了,顿时哈哈大笑,笑的是他那时候志气小,胆子也小,想着自己虽碌碌无为一生,却在死前栽培出了一个孝廉,也算对得起先祖了……

    “却没想到,老夫居然培养出了一位皇帝!”

    第五霸又笑起来,身子也在高台最好的观礼角度站得很直:“伯鱼确实做到了。”

    “你竖起的这皇帝阀阅,高,确实是高!”

    ……

    在两位大将:骠骑将军马援、卫将军万脩的拱卫下,第五伦穿戴十二章服,多绣五彩图案,一步一步走上最高的二十四层石阶,台上有祭祀之社,在王隆主持下,燔燎告天,禋于六宗,望于群神等繁琐却不可或缺的自不必提。

    倒是第五伦的策命即位仪式,就有意思多了。

    比如戴冠冕这一项,汉时本该由大司马大将军给皇帝戴,但第五伦却自为之。

    而汉时皇帝即位,总是要搞点神器加持作为道具,除了传国玉玺,还有,玉具、随侯珠,以及高皇帝当年在沛县大泽斩蛇宝剑。如今玉玺在公孙述手里,斩蛇剑则被第五伦送给了刘婴,也算物归原主,随侯珠和玉具不知所终。

    而王莽也搞了新的神器:十二神物,分别是武功丹石、三能文马,铁契、石龟、虞符、文圭、玄印、茂陵石书、玄龙石、神井、大神石、铜符帛图等。不过它们在新莽覆灭时,因为大多太过笨重带不走,基本在刘伯升烧莽三庙的大火里报销了。

    听说王莽的头颅,居然被绿汉刘玄制作成了“神器”,只不知那头现在何处。

    第五伦则是独树一帜,神器只有二物:鸿门起兵时自持的斧、钺。

    斧是一柄陈旧的砍柴斧,柄上绑着布条,黑黝黝的斧身尽头是雪亮的刃部,没人搞得清楚此斧来历,只传是第五伦年少时所用,后来也随身带着,在军中与士卒同辛苦,劈柴之类。

    至于那钺,形制其实更像是一把镰刀,第五伦当初持此二物起兵诛莽,号称它们不由暴君、一夫来授。而授之于天意,授之于民心。

    第五伦心中是如此想的:“汉高的斩蛇宝剑,最初不也是三尺残剑,后来承载各类神话含义,硬生生加到七尺么?”

    神器靠的不是其原本的价值,而是包装,英王加冕的苏格兰石之类,不就是块破石头么,但只要加进故事,掺了传承的历史,普通之物也能让你看出光辉来。

    就比如现在,王隆看着魏王举起左手持斧,不由想起自己旁敲侧击问此兵来历时,第五伦打趣胡诌说道:“余年少时,曾持此斧砍倒过一棵樱桃树。”

    樱桃?王隆却认真了,他知道这种稀少的树种,又叫楔树,因为拥有荧惑晶华般的赤色,耀眼的外观与先百果而熟的特质,樱桃素有仙果之誉,一般只有皇室才能享用,连他们家都不配吃。汉朝时,上林苑的樱桃园配有专人看守,防止鸟雀偷食。

    所以第五伦少时微末,怎么可能砍樱桃树呢?这一定有内涵!王隆思来想去,只觉得莫非是天赐神斧,而令第五伦伐倒了象征皇家秩序礼仪的樱?

    至于那镰,第七彪也在唾沫横飞跟外姓人吹嘘:“想当初我第六、第七两家争水,陛下为吾等持平,说以兄弟之情说之,然后随手拿起田中的镰刀,不经意一挥,你猜怎么着?”

    “如何?”

    第七彪伸手一劈:“镰刀挥过之处,那成国渠的水,居然平均一分为二,一半流向东,一半流向西,吾等惊呼此为神迹,遂无不心复。”

    彪哥纯属胡扯骗鬼,可不少人却信之不疑。

    你看,故事,不就有了么?就算是平平无奇的凡物,只要和权力沾上了边,人们也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为它寻找不凡之处。

    但在第五伦那,对它们的解释就直接明白多了。

    “斧意味着征伐,是为军。”

    “镰则意味着收获,是为民。”

    于是经典的一幕便出现了,魏皇双持镀了金的斧镰,将它们高高举起交叉,于艳阳下熠熠生辉,往后魏之后世,每逢登基即位,都得效仿老祖宗这个动作。

    “如此可叫世人及子孙,记住魏立国之本也!”

    第五伦说出了自己内心,真正想要讲的,让人们记住的故事:

    “有斧在手,可披荆斩棘,为华夏开拓疆土;得镰在握,上可割日月,下可造乾坤!”

    ……

    这一切完成后,而第五伦也颁布了他的诏令:

    “予惟中国之君,自汉运既终,新室欲效尧舜之事,乱天下制度,以至九州溃乱,英俊不附。赤眉绿林并乱,饥寒并臻,父子流亡,夫妇离散,庐落丘墟,田畴芜秽,疾疫大兴,灾异蜂起。于是江湖之上,海岱之滨,风腾波涌,更相骀藉,匹夫僮妇,咸怀怨怒。

    予本五陵布衣,虽为孝廉,然无意于仕途,屡屡辞让,后御胡于边塞,愿为一破虏将军足矣。然睹新政祸乱天下,愤然大慨,遂于鸿门,效汤武伐桀纣之事,吊民伐罪,终新莽十有五年之运。

    然诸汉不肖子孙,复辟乱国,窃予灭莽之果实,海内土疆豪杰分争,四垂之人,肝脑涂地,死亡之数,不啻太半,殃咎之毒,痛入骨髓。予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贤于左右,率关中之众,将散乱之兵,喢血渭水,斩刘伯升,长驱周原,退陇右骑。破铜马百万之陈,诛假子舆,席卷河北,攘除祸乱,诛灭无道。赖诸将校奋扬威武,司、并、幽、冀四州戡定,民安田里。

    今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尊予为皇帝,以主黔黎。勉徇舆情,于魏三年五月初一日,告祭天地于鸿门之野,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大魏,建元‘武德’!”

    这诏书就有意思了,首先是第五伦和诸汉皇帝一概痛斥王莽为篡位逆贼不同,承认了新朝的正统地位!

    毕竟他第五伦早年的孝廉、为官都是王莽提拔,这是绕不开的经历,若全盘否认新朝,诸汉复辟就有合理性了,第五伦只能两害取其轻,毕竟汤放桀,武王诛纣,都不曾否定夏殷的正统。

    其次,第五伦决定不称朕,仍和王莽一样,称予!

    作为新朝昔日的重臣,少府宋弘看了看太师张湛,二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新莽虽然搞砸了事情,但毕竟投入了不少有志者的理想,亦是一次亘古未闻的常识,在内心深处,他们并不希望全盘否定新制。

    皇帝对待诸汉的态度明显,必尽灭而后快;但对新朝,竟能够加以扬弃,属实不易。

    至此,第五伦即位典礼大体结束,群臣向新皇帝表示祝贺,伏拜高呼万岁。

    作为魏的建立者,群臣多少能体会第五伦的良苦用心。

    但距离较远的地方,高台两翼、临时搭建的低矮木制观礼台上。被千里迢迢召来观礼的郡国父老,对这些冗长的仪式,看了个新鲜后,就只剩下无聊了。

    好在接下来的大演武环节,却让他们精神一振!

    父老们早就注意到了,在第五伦举行仪式时,上万人聚集在鸿门宽阔的旷野上,这些人是魏王的亲卫旅,曾在周原之战里顶住了陇右突骑的进攻,又在河北下曲阳决战中面对刘子舆的绝命冲击岿然不动。

    他们二千五百人一旅为一方阵,分为前后左右中,坐北朝南,将皆建旌提鼓,挟经秉枹。那些身穿铠甲、戴着圆帽的步兵将头发梳得整齐,贴在脑后边,所持的兵器,时不时被午后的阳光亲吻,烁出一道道慑人的寒光。外围的骑兵部队则背矛挎刀,骑着青色的、白色的、灰色的、棕色的战马,一队接一队地通过,显得神威凛凛,士气高昂振奋。驾御战车的御手神情专注,将下巴颏微微翘起。他们胳膊向前平伸,张弛有度地握住战马的缰绳,显出训练有素的勃勃英姿。他们戴着板状的牛皮帽子,铠甲比普通士卒的更精致一些,相应的爵位自然更高。在每匹马屁股后面,都挂个布粪兜子,以防马把屎拉在街道上。

    即便是完全不懂阵法的父老,也能清楚地分辨,因为他们穿着不同的服色和旗号。

    前军象征着北方水德,皆玄裳、玄旗、黑甲、乌羽之矰,马队尽为乌骊马,望之如墨。

    后军意味着南方火德,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马队尽为骍马,望之如火。

    右军则对应西方金德,皆白裳、白旂、素甲、白羽之矰,尽骑白马,望之如荼。

    左军标志着东方木德,色青,裹青头,马队为青駹马。

    中军亦是中央土德,色黄,马队为黄骠马,头上是昔日魏军的标志:黄巾!

    但从此以后,就是五德俱全的五色旗了。

    若是有见识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无耻效仿吴王夫差黄池之会、以及冒顿白登之围的摆设,不足为奇,但父老们不知道啊,只觉得色彩分明。

    当皇帝陛下手持斧镰,将军秉枹,钟鼓鸣响时,乐官们也奋力振铎,一时间,五旅勇怯尽应,三军皆呼喝以振旅,其声动天地!

    犹如浪潮扑击海岸的礁石一般,欢呼声一次又一次在三军中响起,汹汹涌涌,浩浩荡荡,有着摧枯拉朽的势头。

    “武德皇帝万岁!”

    ……

    这确实只是演武,既没有士卒绕场,也没有第五伦挥手致意。阅兵是不可能阅兵的,短短几天时间排练,即便是精锐的亲卫师,也不可能做到整齐划一,一旦走动起来,肯定就混乱了,还不如就用他们最擅长的站姿态,看个热闹即可。亲自实践过就知道了,后世的一些超大规模活动,靠的是现代国家的组织能力,古代真的是拿头都办不到。

    可前来观礼的长安人,以及各郡国父老们已经满足了,他们只记得今日到处飘荡的五色旗,以及排成五色的阵列,何等武威。

    他们也忍不住加入了呼喊,与有荣焉,等回到故乡,就是能说一辈子的谈资!

    “老夫虽然经历过好多个皇帝,但哪位皇帝即位,请过我观礼?投桃报李啊,从今日起,老夫就是武德皇帝的忠臣了!”

    当然,也有路途劳顿病死累死的人……

    但第五伦劳民伤财,从各郡国召来数百人观礼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

    第五伦道:“四州各郡国的百姓,不会理睬他们根本看不懂的诏书,听那些大道理,甚至不关心即位的是哪位皇帝,姓刘、姓王,还是姓伍,反正都要收税,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想让目不识丁的百姓认同这位新的皇帝,印刷多少份诏书都不顶用,不接地气。

    “但百姓们却愿意听刚去过京师,见识大场面的家乡有名望父老,回乡后,作为谈资,反反复复,每次乡社聚会,都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辈,讲述关于武德皇帝有五色旗,五色兵的故事。”

    符号和意象的运用,能让你的故事更加让人记忆深刻,正如第五伦所愿,今日之事,在之后许多年里,确实靠着父老的嘴巴在他治下诸州郡散播,但言语传了几次后常易出错,有时传到深山里时,这故事就变了个样。

    并州上党太行深山里,某地老农听着旁人闲谈,惊得锄头都倒了:

    “啥,你说啥,一次就登基了赤白黄绿黑,五个皇帝?”

    ……

    五德皇帝被山区老农理解成五帝共治,那自然是后话。

    至于短短数日内,鸿门称帝诸事,最先传到了渭北万年宫的汉太后、新公主,王嬿耳中。

    负责来告知她此事的,是阴丽华,本以为换来的会是孝平太后的一声叹,或是一句骂,哪怕是笑也好。

    岂料王嬿发出的,却是一声意味不明的……

    “哦。”

    ……

    PS:今天只有一章。这几天跑医院,家里也有事,勉强维持更新,24号才有时间补鸽的一章。

    我得的病和情绪有些关系,昨天惊闻很喜欢的漫画家去世,在厕所里又哭了十分钟。物伤其类,然后想通了,身体和心情最重要,索性躺平,争取国庆前把故事写完就行。更新一般还是两章,但就不定点了(反正以前也没定成功过),给大家造成不便,见谅。

第444章 二王

    第五伦当然不会轻易去见王嬿,用他心里的话说就是……

    “她这个年纪,予这种身份,人嘴两张皮,予和过去不同了,得顾全。”

    所以一般时候,便让小郎官阴兴跑腿,有时甚至会让从茧房升为女官的阴丽华代为传讯,只是第五伦说着要“顾全“,对王嬿听闻诸如假刘子舆覆灭等事如何反应,依然很感兴趣。

    只是今日恐怕要让第五伦失望了,因为王嬿对武德皇帝即位颇为冷淡。

    没办法,谁让她是亲历过两个王朝覆亡的女人呢?分别以国母、公主的身份。

    先是夫家的汉朝,居然还是被自己父亲所篡代,王嬿当时反应可比现在剧烈多了,因为王莽不论家里家外,总是一副大汉忠良的模样,甚至教导女儿也是如此,王嬿早年只想做一贤太后,用她的话说就是……

    “愿效邛成太后事。”

    抚养并非亲生的儿子长大,继承汉家宗庙,如此足矣。

    后来知其父有异图,王嬿意颇不平,只是也不敢像老太后王政君那样,形于言色。及王莽行禅代,愤惋逾甚,心里甚至对汉朝有些愧疚,遂选择称病不参加朝会,以对抗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父亲的失望。

    当十五年后,新朝在猪突豨勇们的呼喊中轰然倒塌后,她感到的则是彷徨与恐惧。

    遇到第五伦不知是幸或不幸:不幸的是,她求生的迟疑,永远失去了在最后一刻殉汉、新,得到史书轻飘飘一赞的机会,幸运的是,第五伦未曾过分为难羞辱她。

    当这些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再遇到小浪花就不足为奇。第五伦既然反新又拒绝复汉,自立称帝之心路人皆知,这种水到渠成的事,你要她能有何反应?能“哦”一声便不错了。

    但阴丽华告诉了王嬿一些第五伦没让她通知的事。

    “武德皇帝即位后,下诏历数隗嚣之罪,声称其勾结羌胡,威迫河西及关中,宣布要西征陇右。”

    听闻这个消息,王嬿顿时担心起来——揪心她名义上的儿子。

    “这次出兵,恐怕就不是随便一打了。“阴丽华是见识过战争残酷与混乱的:“武德皇帝,定是要像横扫河北一样,灭亡西汉!”

    此言让王嬿心更乱了,她一直对可怜的孺子婴心存愧疚,父亲夺了本属于他的江山,又将他幽禁成了傻子,王家对不起汉室,也对不住孺子婴。

    这时候,阴丽华忽然发问:“太后想救孺子婴吗?”

    王嬿叹息道:“他是我名义上的孩儿,虽然无生养之情,但这份名义仍在,岂能骤然割舍?”但怎么救,如何救?她现在也是被第五伦囚于笼中的金雀鸟。

    阴丽华下拜:“那就请太后替武德皇帝分忧,以故汉太后的名义,宣布废黜刘婴!”

    什么?王嬿大惊,其实第五伦先前留着她,也存了”挟太后以令诸帝“的心思。

    毕竟汉家以孝治天下,太后甚至有下诏合法废黜不合格皇帝的权力,那位昌邑王刘贺,在霍光利用上官太后宣布他不配为帝后,二十七天就哭哭唧唧退位。

    但王嬿有自己的底线,她一向拒绝成为第五伦对付诸汉的工具,哪怕卢芳、刘子舆,也拒绝参与,更勿论孺子婴。

    第五伦也点到为止,从没逼迫她,直到今日。

    “阴丽华。”王嬿生气地直呼了自己昔日使女的名:“你如今也成第五伦鹰犬了么?”

    “妾是为了太后着想。”阴丽华于王嬿主仆关系虽已结束,但心里还是念着这位救命恩人,分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其一,孺子婴痴傻,称帝并非自愿,而是被有心人利用,妾听吾弟说过,陇右隗氏与蜀中公孙皇帝往来频繁,随时可能抛弃孺子婴,又不敢明着废黜,或许会像项羽杀义帝一样,加害于他。”

    “其二,刘歆等老臣颇为顽固,很可能会在陇右覆灭时,带着孺子婴殉汉。”

    阴丽华这么一说,王嬿已经能想象,孺子婴在酣睡中被人闷死,亦或是当陇右被攻破时,被老刘歆背着跳水那一幕了。

    “就算不被乱臣、忠臣所害,亡国之君鲜少有善终者。”

    阴丽华道:“倒不如太后做个姿态,抢先表明西汉之立非婴所愿,以母后的名义废黜孺子婴。如此,奸佞就会收回加害他的手,忠臣没了拉他殉社稷的理由,武德皇帝或许不会再难为他。”

    “太后这是给孺子婴卸下不该他承受的桎梏与重任,是在救他啊。”

    阴丽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王嬿慢慢有些动摇了,终于还是轻声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写?”

    阴丽华自有想法,提议将矛头指向刘歆、隗氏,为孺子婴开脱。

    “也罢。”

    王嬿犹豫了半响后,喃喃道:“汉家已亡十余载,让逝者安息不好么?何苦再借其尸而还魂呢?”

    若是诸汉有出息也就罢了,但这什么绿汉胡汉北汉西汉,就没一个能打的,还闹了不少笑话,他们存在一天,汉家好不容易遗留的德泽,反而削弱得更快了。

    “我所知道的汉家社稷,在十多年前就亡了,今日不过是残余回响,空谷留音罢了。”

    她眼里含着十多年前就流过的泪眼:“是时候,将这棺盖,彻底合上了!”

    ……

    阴丽华带着墨迹未干的信件离开万年宫,将它交给了在外等候的弟弟阴兴。

    阴兴一愣:“阿姊,这是……”

    “这是孝平太后的附奏,还有对陇右刘歆、隗嚣的斥责,若是武德皇帝将此于檄文一起发出,将事半功倍。”

    阴丽华道:“交给武德皇帝,这是你的功劳。”

    “可阿姊……”

    阴丽华赶他:“勿要多问,速去!”

    阴兴道:“我该说是阿姊说服黄皇室主的么?”

    “万年宫中有眼线,皇帝定已知晓,不必你画蛇添足。”

    阴丽华让弟弟速去,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

    兄长阴识总算是靠了魏军,在岑彭麾下效力,但阴丽华已经不想再见他。可弟弟则不同,阴丽华将对家族的最后一点眷念,全托付到了他身上。

    新野阴氏会复兴的,却是以一种她在南阳时没想到的方式。

    王嬿对陇右的斥责,这件事是献给第五伦称帝的贺礼,可以让武德皇帝在宣传战时多一件有力的武器。

    但阴丽华没说谎,这也是为王嬿着想。

    作为与前朝、前前朝千丝万缕的人物,王嬿的身份在第五伦称帝后,只会越来越尴尬。

    而王嬿越也没有讲条件的底气,这次欣然合作,应该能给她换来一些有利的待遇。

    “这就是两利……不。”

    阴丽华暗道:“是三方皆能有利!”

    ……

    “条件还挺多。”

    第五伦看着阴兴交上来的王嬿奏疏,不由发笑。

    “这真是一笔好买卖啊。”

    “她上下嘴皮子一动,骂一通刘歆,说老家伙先助新代汉,对不住宗族,是为不孝。后又复立孺子婴,陷幼主于险境,亦并非真正的忠臣。而隗嚣心怀叵测,名为汉将军,实为挟主之贼,西汉至今的一切,皆非孺子婴之愿也。”

    但话说回来,王嬿这文书,实在是对付陇右最好的檄文。

    作为交换,王嬿希望第五伦在消灭陇右后,能留住孺子婴的性命,给他适当的待遇,哪怕是如汤放桀与南巢也好。

    “嬿为孺子婴之母,愿与儿共远放海滨荒芜,为一庶妇。”

    同时,王嬿还请求,第五伦能够对前朝陵墓加以保护,近来关中人开始堂而皇之进入汉朝十多座占地广袤的陵园,砍伐守墓的树木,甚至盗掘陪葬品。

    对后者,第五伦只打算按照正常的律法处置盗墓贼,而不专门封禁,谁让汉家陵寝这么多,要照顾可是一笔巨大的支出,至于孺子婴……

    “予若能生得孺子婴,会让他作为二王三恪留存于世,侍奉汉家宗庙。”

    这据说是一个古老的传统,如果封前二朝代后裔就叫二王后,如果封前三朝代后裔就称为三恪。通过这样的赠予封邑、祭祀宗庙的“优待”,以示尊敬,显示本朝所承继统绪,标明正统地位。

    最典型的就是周朝,周以舜后并夏后、宋为三恪也,用以表示兴灭国,继绝世之意。

    秦朝时此传统断绝,到了汉代再度复兴,汉最初不承认秦的正统地位,只视为闰统,遂以周朝后裔姬嘉为周子南君,位比列侯,汉成帝封孔子十四世嫡长孙孔吉为殷绍嘉公。

    至于新朝就不用提了,王莽不知从哪找来了什么黄帝后裔、少昊、颛顼后裔,将范围无限扩大化,人均二王三恪。

    既然第五伦已即位建了新的王朝,这种传统,亦是要加以扬弃的。

    “太过久远的三代就不追溯了,有汉、新二王之后即可。”第五伦给出他的承诺:“予会效周封微子启之事,给孺子婴一个虚侯做,就叫……‘安乐侯’!”

    “至于新朝的‘后’,既然王莽子孙多死,一般人的德行也不配继新室血食。”

    第五伦露出了玩味的笑:“予看黄皇室主识大体,就很适合,若能如此,亦是一段佳话!”

    ……

    第五伦即皇帝位后,除了立马氏为皇后,伍明为皇太子外,对群臣也皆有加户,还为几个侯爷改了封号,万脩便是其中之一。

    “弓高侯。”

    弓高县位于冀州河间郡,不算特别富庶,但万脩对自己的新侯号很是钟情。他家里还挂着一把从来不舍得用的断弓呢!人人都知道,这是武德皇帝为了激赏万脩的“义折强弓”。

    “弓高亦谐音‘功高’,君游勿要自满,你年不过四十,天下未定,仍是要担负重任的!”

    回到长安后,第五伦很快就召见了万脩,开始与他谈正事。

    “余曾得先师所作《凉州箴》,里面是如此说的……”

    “黑水西河,横属昆仑。服指阊阖,画为雍垠。每在季王,常失厥绪。上帝不宁,命汉作凉。陇山以徂,列为西荒。”

    “予常观摩地图,故敢断言,关中乃天下之上游,陇右则是关中之上游!昔日秦国起于天水,终于东过岐山,吞并六合,而汉高北征三秦,为了巩固后方,最先派兵西入陇右。”

    “予为了先征河北,放纵陇凉势力太久,是时候将这根在予背后扎了两年,时不时就发痒的尖刺,彻底解决了!”

    第五伦道:“此番出兵,亦是分为三路,东路军作为主力,从关中出发,正面进攻陇坂!君然作为主将,予随军亲征!”

    “臣敬受命!”万脩应诺。

    相比于锐气十足的小耿、马援,展露帅才的岑彭,万脩其实连独掌大军都勉强。他能有今日地位,更多还是“资历”和“忠诚”在起作用。

    但第五伦现在每逢亲征,总喜欢将同自己一路的将军安排一位用兵稳重,性格不很强势的人,究其原因,其实是为了……

    方便微操!

    ……

    PS:第二章在半夜。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694/ 第一时间欣赏新书最新章节! 作者:七月新番所写的《新书》为转载作品,新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新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新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新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新书介绍:
新朝末年,王莽改制失败,天下将乱,赤眉绿林义旗高举,刘秀兄弟志在复汉。
重生于这样一个时代,当如何?
新室已朽,不破不立,唯有来者,大笔书之!
PS:这是关于穿越者大战位面之子的故事。新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