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天三客来
刘二女坐在自家窑洞里面的小板凳上挑拣着青菜。
她刚送走五婶张杨氏,又迎来了好友高四丫。
昨日进村的衙役们除了宣读召令外,县里的大人们另吩咐了他们一项任务:
就地通知各里正村老们约束辖下的乡里村庄里的人丁,以免都聚到县衙聚众滋事。
这一下把自从听说了兵丁归田的事儿后,本打算今日去县衙打听消息的郑姜婆媳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归田的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有确切消息的,聪明的人自不会放下手上的活儿专门儿闲坐着着等。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不久的将来得到的是什么消息——倘若是个坏的,岂不让人鸡飞蛋打?
尤其郑姜婆媳俩人儿这种爱占便宜的,她们更是算的比什么都清。
只是她们虽然做饭来了,心里却没有那么容易平静下去。
原本刘二女因为气愤难当退出后,以她们俩的本事就已显得捉襟见肘。如今再加上她们人在心不在的这么一整,更是独木难支了。
这直接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今儿的午饭迟了。
做工的人心里虽然不满意,但念着彼此都是亲戚的份儿上到底没说什么二话。
张知壮、张知少再傻也清楚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拆自己亲娘的台。
可张老五这个主家的当家人不能眼看着当没看到呀。
所以,吃完饭不久,其他人陆陆续续的上工去了。他坐在炕上,吸着一袋烟却没动。
张杨氏一看这情形,坏了!
她心里明镜似的,但也不想上赶着去认错。
她要是那种早认错的人,昨儿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
躲又躲不出去,张老五特意盯着她呢。
便忍不住干笑了两声:
“时候不早了,咋还不上工?咱是主家,别人能躲会儿闲,咱可不能。”
“我不比你知道?”
张老五抢驳:
“你做了多少活儿?我做了多少?
没啥事谁想搭理你?可你瞧瞧你干的事儿?”
他越说越气愤,手中的烟杆儿也朝着张杨氏扔出去了。
作为当家人,昨儿刘二女什么时候儿走人因为他没有亲眼看见所以没个确切时间。
但是光从结果看,刘二女和张杨氏闹不和,他却心知肚明。
但一来他还想往好处想,也许刘二女有什么其他事儿,而并非与其他人有矛盾。
尤其这个其他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张杨氏,他就烧脑。
二来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只要不妨碍着他,他就会然看不见。
可是,当妨碍着他的时候呢?
今儿这么忍不住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杨氏是那种被人指着说的人吗?
她也不躲了,干脆扯着嗓子不服气的喊:
“俺咋啦?俺干啥坏事儿了?辛辛苦苦的做饭,功劳没有倒成错了。”
张老五以前有多得意张杨氏,现在就有多烦她。
如此当然说话不客气。
“可不是成错了?你做了啥自己不知道?
还辛辛苦苦?
外人不知道,咱家里面谁不知道。不过是给你留面子。”
“你!”
张杨氏咬牙吼道:“俺做了啥了?你倒是说说。俺还用你给俺留面子?你少往自个脸上贴金。”
张老五气的使劲儿拍了一下炕桌,嗓门儿不比张杨氏低。。
“说就说。知青媳妇儿咋回事儿?你别告诉俺跟你没关。”
“就是被俺气走的,咋了?”
张杨氏光棍儿的承认。
已然被说破的事儿,她不承认也包不住。可怎么说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张老五拍了一下大腿,得意于抓住张杨氏的把柄。
“听听!听听!”
他正大声叫道:
“你说咋了?你瞎了没看见啊?这可是你自个认的,俺可没逼你。”
那知一转眼,被张杨氏一句话打回来了:
“是。你没逼俺。可你冤枉俺。”
她的眼泪说流就流,满口委屈:
“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俺找的啥男人啊?不向着自家婆娘,反而向着外人。
她刘二女是老天爷不犯错不成?要不然不干了,怎么就是俺的错?
俺这个冤枉啊!
明明是她刘二女翅膀硬了看不起人,死老头子偏偏晚往俺头上扣屎盆子。
俺都多大个人了?
活了快半辈子,难道说小辈们两句儿都成错了?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差不多得了!”
张老五怒吼。
他心里一边觉得张杨氏不可理喻。给自己家做活儿还不安生,一点儿也没有眼色。
一边也对刘二女不满。
老话儿常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刘二女是过继了,但他们好懒还是长辈,让一让不是应该?
可俗话也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捡起烟袋,丢了句:
“算了,无理你都要搅三分,我跟你较啥劲儿?
你要觉得忙的过来,随你!我不管了,你自个看着办吧!”
然后背着手叹着气走了。
气走了张老五,张杨氏并没有赢。
因为事情还没解决。
也是张杨氏点儿背。不知怎的,这段时间其他能找到的做饭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事儿拖着。
最后,还是得去找刘二女。
这要是一般人儿,绝对没脸去。
张杨氏是谁啊?
她要么死不去,要做就绝对没有不好意思这一说的。
不过,去就算了,想让她低头绝不可能。
这不,她大摇大摆的来到刘二女窑洞门口,不请自入不说,更直接撂了一句话。
“赶紧做饭去。”
末了,还阴阳怪气儿的道:
“还真当自己是个光棍儿,要人三请四请的?你咋不让人把你打板儿供起来?”
善良的人儿往往心软。
刘二女没指望张杨氏郑重道歉,那不实在。
但至少可以给她说两句好话,这不过分吧?
可结果呢?
不要说好话儿了,张杨氏跟她好好说话都不行。
她难道就是这么好欺负的人?
何况再有一层——张陈氏把郑姜两婆媳想抢她差事儿的事儿跟她说了。
这可是卖人情的时候,张陈氏那么精,她不说才怪。
以前没人抢的事,有点儿脑子的想一想都知道,这事儿归根结底是谁整出来的?
刘二女一般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再让她舔着脸去做饭也不可能。
张杨氏见她不说话,怒了:
“你啥意思?不来是吧?咱们走着瞧。”
……………
高四丫一脸垂涎的看着那一框青菜。
她已经好久没有吃到新鲜的菜了——萝卜白菜那不算。
其实严格来说就是萝卜白菜她也没吃几口。
一方面每年冬天到次年二三月,是公认的没菜的时候,有的人家能吃口干菜就不错啦。
一方面儿,不管什么时候都讲究个尊老爱幼。
高四丫上有祖父婆婆,下有侄儿侄女。
同一辈儿的,小叔子是家里的男丁,不用说她就比不过。
弟妹,既是婆婆的外甥女儿,又比她会来事。
如此,她不靠后谁靠后?
“等一会儿,给你炒一个青菜。”
看着高四丫那副吃货的样儿,刘二女莞尔一笑,赶紧许诺。
高四丫拼命的咽了一下口水。
若这是刘二女的菜,她吃就吃了,绝对不会客气。可这明显是……
于是,她一边儿蹲下来帮着摘菜,一边儿摇摇头拒绝:
“不要!不要!让人知道不好。”
“没事!大不了我少吃两口。”
刘二女径直做决定:“对了,你今儿咋有空来了?”
现在高四丫的婆婆张薛氏对她愈加严格了。活儿经常多的忙不过来,就算稍有清闲轻易也不让她出门。
她们俩已好久没见面了。
一听这话儿,高四丫整个人霎间低沉了下去。
“二女,你说知茂会回来吗?他……”
她问的小心翼翼又满怀希望。
刘二女心里一沉。
因为时势的原因,跑出去的人很多。
与七房张家富、张知言父子为报父仇再加拼个前程不同。六房的父子俩跑出门儿不回家,绝对跟张薛氏脱不了干系。
尤其张知茂——他老爹跑出去时,好歹张薛氏已生了两个儿子。他呢?刚与高四丫圆房没两天。
刘二女不担心张知茂不回来——高四丫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坏也就那样了。
可他回来?
当年张知茂能因为夹在祖父媳妇和老娘中间左右为难,如今他就能变了个人似的从容应对?
刘二女再傻也不相信。毕竟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是说着玩儿的。
只是瞧着高四丫那副难得茶饭不思地样子,她心里真是不忍心给她说实话。
“能,会好的!”
刘二女一心二用,嘴上说的十分肯定。
心里反而反复告诫自己:“算了,还是先别说了。让四丫先舒坦两天吧。”
高四丫闻言马上多云转晴,放心了。
不过,这顿青菜她到底没吃上——弟妹陈氏找来了。
刘二女忧心忡忡的送走她们。
张杨氏又来了,带着大媳妇宋氏。
这回她学聪明了,难得好赖话一句没说。
反而换了宋氏开口:
“我知道弟妹你受委屈了。我在这儿替娘给你赔不是。”
她说着便要弯腰行礼。
刘二女赶紧伸手去扶,宋氏可怀着胎呢。
现在这就是个软黑栆——不能招(惹)。
宋氏本就是做样子,趁势又坐回去,话锋一转:
“按理来说这事弟妹有理,可这家里的事儿是最说不清的……
不传出去还好,你这几天不露面,谁知道外人咋说?
弟妹行行好,一切罢了。
就当帮嫂子了……”
第七十六章 高氏的磨难
前文说过,刘二女是个心软的人。宋氏这一番作态,要说她心里没有触动这是假的。
但同时刘二女也不是没有心的人。
张杨氏一次次找她麻烦,她难道就不恨。
她难道不想硬气一回,咬死了就是不原谅。
不是!
她敢在婆婆当时要打死他们母子时反抗,也说明了她为人再软弱也不是没有底线。
可事实就是这么无奈。
谁让张杨氏牵扯着张老五?
人家与能为她做主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经呢——不管有没有证据,最后可能都不了了之。
而她又没有硬气的本钱?
就像盖房子需要支撑一样,人也得需要家势、才华、美貌等等支撑自己。
刘二女很有自知之明。
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事实。
众所周知,从古至今王朝讲究的就是男尊女卑。由此,女人的地位大多来源于男人,是依附别人而生的。
看看刘二女:
父亲丈夫早已去世。
娘家势单力薄——后辈至今没有男丁出现。唯一的男人,刘东身不强体不壮。
将来不要说没男丁是绝户的话,只说就是有男丁又如何?
离长大最少还有一二十年呢。
这中间不过是个小娃娃,谁会放在眼里?
婆家公公倒是有身份。
可从张陈氏明抢张伯书一事来看,这也变相的说明了婆婆没将她放在眼里。
要不然,今儿换成公主处在刘二女的位置上,张陈氏可敢?
所以,与其相信他们会把刘二女护在名下的鬼话,不如相信他们小事上会向着刘二女。
但小事儿多了或者有啥大事儿,他们可能巴不得刘二女赶紧再嫁。
这样既能得个厚道大方的好名声,又能把刘二女这麻烦精送出门儿。
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至于最能给刘二女撑腰的张伯书?
他再聪明也不过还是个孩子,他还得需要别人照顾才能活呢。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历史上也不乏把天下男儿都压在脚下的女人。
但这个人儿绝对不是刘二女。
她就是个平凡的女人。
与这些名留青史的女人相比,她们之间的距离比天上到地下还远。
不是刘二女拼尽全力一蹦,就能一步登天的。
所以她虽然心里憋着一口气,可也只能原谅。
但是到底气不过,也是为了显示她不好欺负。
这不妨碍她给张杨氏宋氏婆媳出个小难题:
一,要求张杨氏从今往后不得在外面说刘二女的闲话谣言。
二对目前知情她与张知劲最新
谣言的张郑氏姜氏婆媳二人,张杨氏得负责封口。
宋氏一口应下,连道应该。
反正这又不是她的事儿,她自然应的轻松。
张杨氏心里勉强答应。
她觉得要实在不行,她就找她的好姐妹儿桂花婶儿和杨大嘴儿来帮忙。
想到这儿,她就不免抱怨:杨大嘴儿就嘴上说闲话行。一上手,就亮出来底了——别人做饭最多难吃点儿,她做的能吃死人。
偏偏桂花婶儿她儿媳妇儿正坐月子,真会找日子。
结果,张杨氏也算有点儿运气。
一则,因为兵丁归田的事儿,郑姜两人没来得及也没心思造谣。
二则,现在正是用到张家元的时候。
他们给张杨氏面子,也就相当于送张家元人情了。
那他们家的男人有啥消息,张家元他们岂能不让她们第一时间知道?
就算不让她们知道也没啥,他们可以去问啊。
到时候这就是倚仗。
退一步说,这也是为了尽量别得罪小二房。要不然人家报复你,把事儿给你卡一下?
自然人心易变,任何誓言都有失效的一天。
但是这最少也得等到七房的男人加官晋爵回来才是。
可是七房真有那个运气吗?
反正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
不管咋说如今这场不和已是消弭于无形。
刘二女重新走马上任。
时光飞逝。
房子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经过时间的加成终于落成。
同时,兵丁归田的事儿,也慢慢的有了消息:
大部分人,能回家的都带着厚赏回家了。不能回家的,在家乡也为他们建了英烈祠。
还有还有小部分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也没啥奇怪的。
谁让前几十年诸侯征战,死伤无数?
如果七房是不幸的,他们是后一种情况。
为此,张郑氏姜氏婆媳二人加孩子差点儿没哭死。
这可是彻底没没指望了!
六房就是半喜半忧了。做父亲的没回来,儿子回来了。
刘二女的直觉挺准的。
她当时的怀疑真是一语成谶——
丈夫张知茂回来了,高四丫的日子果然更不好了。
明明张知茂离家出走,年老的祖父和刚成亲的媳妇儿都比老娘要受委屈。
他偏偏只觉得万分对不起老娘,竟比以前还对老娘孝顺,简直是毫无理性。
张薛氏但凡有一点儿心虚(她这几年是如何对公公和儿媳妇儿的,她心里自然有数),被儿子这么一捧,那点儿心虚也没了。
相反,反而有点儿变本加厉的势头——刘老太爷被她顶嘴,被她气骂不是一回半回了。
也幸亏张薛氏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没敢对老公公动手。
要不然?
可她对高四丫就没那么客气了。
家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恨不得高四丫全做了,打骂羞辱那也是应当应分。
有时觉得自己动手不过瘾,就让张知茂动手。
总之一句话,比张杨氏整治刘二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那时候张知青已去世了。
…………
“快,快点儿!赶紧跟我走!”
时日以至六月初,本是除草施肥的时节。
刘二女因为来了月事,这日早上就没天还没亮就去地里,反而天光大亮时才起。
她给自己煮了一碗红糖生姜水,想着张知劲前几天出门儿去了,就剩她自己吃饭今儿还要不要费力去做呢。
三房的堂婶儿张裴氏就来了。
她一进门儿就拉扯刘二女,等刘二女却不过跟她出门儿后,她才说了原因:
“二女儿,不好啦,六房英兰嫂子又在打四丫了。”
的确。
刚才在窑洞里还不觉得,如今站在街上,刘二女果然听见下街六房院儿里传来了一阵阵的闹腾的声音。
刘二女急了。
她不顾身体的不舒服,丢下张裴氏就往下街跑。
然后老远就看见张薛氏拿着个破扫把追着高四丫在使劲儿敲打着,她们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婶儿,别打了!别打啦!咱有话好好说。四丫,快跑啊!”
刘二女冲进人群,一边儿尽力的拦着张薛氏,一边儿着急的给高四丫出主意。
这回轮到张薛氏急了。
她气得大声冲高四丫吼叫:
“俺看你敢不敢跑。你敢往外跑一脚,今儿起你就别回来了。
俺们家要不起你这种媳妇儿。”
高四丫迈起的脚又退回去了。她也不跑了,干脆抱着头蹲下来。
刘二女瞧见急得一分神,张薛氏趁机用力一甩,将她一把甩到在旁边儿的地上。
张薛氏举着扫把又冲着高四丫过去了。
她一边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一边又乱七八糟的大骂。
“让你跑,你跑啊,你咋不跑?你个不要脸的还有脸跑?
你个三只手,不要脸的贱货。家里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你嘴怎么那么贱呢?
一个小饼儿你也惦记,你就那么饿?
不要脸的贱货,眼里没长辈心里没男人的该天打雷劈的畜生,你怎么有脸还活着?
你今儿敢偷一个小饼儿,明儿是不是就敢偷人?”
她自己打骂还不解气,朝着一边儿站着,以防老娘万一摔倒的张知茂命令道:
“你站在那儿看什么热闹?是不是怨俺打你媳妇儿?
老话儿就是说的对,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看看,这不就看出来了。
你不是说啥要孝敬俺?
那好,你今儿要是还认俺这个娘,你就给俺使劲儿打她。
贱皮子,不打浑身难受。”
她打骂得又快又急,高四丫此时早已经头破血流,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放一般人儿早不忍心了,张知茂眼就跟瞎了一样,光想着听老娘的话。
他二话没说,从一旁的柴火堆儿上,捡起一根儿小孩儿拳头粗的棍子,怒气冲冲地就准备上手。
刘二女好不容易忍着痛爬起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局面。
这是要打死人啊!
她什么疼痛、个人安危都抛之脑后,就想着上去拦着。
其他看热闹的人也看不过眼了。
天下间打媳妇儿的很常见,可若是打死人就不好了。
这不管到哪儿也算丑闻,会影响村里的名声。
不管为公为私,他们都得拦一拦。
“别打了,别打了!”
“是啊,知茂你娘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
“差不多得了。打一顿就算了,还能往死里打不成?打伤了不抹药啊。”
拦的人一多,就算张薛氏叫嚣的再厉害,张知茂有些功夫在身,他们也放不开手脚了。
没事儿,身手不够嘴来凑。
张薛氏又哭又嚎把前因后果详细说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
每当夏天地里有活儿时,忙的过来的农人都会天不亮就去地里,半上午为防日晒再回来吃早饭。
哪知今儿儿子回来,张薛氏去灶房看早饭时,发现初一时刚烙的上供完给儿子吃的白面饼竟然少了一个。
这还得了?
这天下间谁家的好东西不是可着男人吃?竟然还有人偷?
要不要脸?也不怕被噎死?
第七十七章 意料中反转
张薛氏说的声泪俱下,周围好些人禁不住义愤填膺。
刘二女却并没有被迷惑:“那也不能说是四丫偷的呀。”
以她对高四丫的了解,她虽然爱吃,但没那贼心。有偷那会儿的功夫,她更习惯直接要。
张薛氏立马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刘二女和高四丫。
扯着嗓子反驳:
“不是她是谁?昨晚睡觉的时候俺还看了呢,一个不少。
今儿早上就她和俺进去过灶房,不是她还是俺?
你个缺德丧家的货,当着大伙儿的面你说,你看俺家那个人像贼?
不是俺说好好听话,给自己脸上装光。除了她,茂儿盛儿哪个饿了,吃就是了,用得着偷?”
这倒是实话。
六房一共八口人。
祖父六老太爷和婆婆张薛氏是长辈;
张知茂和张知盛是男丁;
张知盛的两个孩子,虽然有一个是女儿,虽然张薛氏也重男轻女。
可流着自己血脉的孙女能跟别人一样?
不必说除了高四丫就没人偷了。
至于张知盛媳妇陈氏?那是张薛氏的外甥女,她理所当然的把人抛除了。
张薛氏越说越气愤,食指几乎要戳敲到刘二女和高四丫的脸上。
刘二女扶着高四丫不住的往后退,张薛氏跟着上前,就指着刘二女问:
“你给俺说,不是她是谁?”
她这句话说的真是严词语厉震耳发聩。
刘二女还没想到怎么说,没证据她说谁好?哪知却把高四丫惊吓坏了,脱口而出:“不是俺,是弟妹!”
“好啊你!你个不要脸的白眼狼倒学会泼脏水了。”
周围人包括刘二女还没深想高四丫话中的意思,张薛氏已怒火中烧火冒三丈的反应过来了。
她心里一沉,不由哀恸:
“想当年她家中实在过不去了,任是要卖儿卖女。俺实在看不得人可怜,又看她老实。想着就当做好事儿积德了,这才把公爹看上的长孙媳妇儿推了把她领回家。
这些年俺虽然对她不好,但也没让她穿不上衣吃不上饭吧?
俺说句托大的话。没俺她早就饿死了。
可临了呢?
这么多年的饭白吃了。喂她还不如喂条狗,狗养大了杀了,狗肉还能养身子呢。”
一个泼妇突然伤心起来,因为外在的原因是不好看,但情感是共同的。
可怜之人虽有可恨之处,但也能让人怜悯。
看热闹的人看高四丫脸色顿时不好了。
刘二女试着挣扎。
刚张口,张薛氏已抢先对她嗤笑:“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婆跳大神。
你在这儿正好,俺正要找你呢。
以前老大媳妇儿也不这样,如今是不是跟你学的?
你们不是好吗?你说——”
对张薛氏的挤兑,刘二女气的脸红耳赤,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终究念着高四丫在儿子张伯书失踪时的帮忙忍羞挺着。
“老子打死你。”
忽然张知茂再也忍不住了,又举着棍子冲过来了。
张知盛刚才一直没说话,现在却借机火上浇油:
“大哥,使劲打。打死了再娶一房,反正又不是没钱。
太不是东西了!
竟敢不敬咱娘,诬陷俺媳妇。”
太突然了。
周围人儿都没反应过来,张知茂已挥舞着棍子朝高四丫当头敲下。
高四丫都傻了,整个人一动不动。
幸亏刘二女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要不然真的出人命了。
不过刘二女就是个普通人,再快也快不过经历过刀山剑海的张知茂。
高四丫的腰背到底被扫到了,疼的她眼泪立刻下来了。
她整个人儿抽搓着,泪眼模糊中,眼中仿佛还盛满不可置信、害、惊恐……
张知茂一击没满意还要再打,看热闹的人中的两个壮汉赶紧使尽全力拉住。
他青筋暴起,尤自挣扎着,余光却扫到高四丫趁人不备跑了。
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刘二女第一个反应过来就去追。
“哎呀!”张裴氏惊呼:“四丫别是去寻死了吧?”
“别胡说。”
张薛氏不满她看热闹不怕事大:“他婶儿。天儿不早了,赶紧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张裴氏才不愿听她的呢。
彼此是邻居,谁不知道谁呀。若是个好的,她也就给这个面子了。
可张薛氏以前可没少嚼她家舌头。
哼!
再说她就这点喜好,岂是对方空口白牙的说几句就能放弃的?
便不客气的回嘴:“你咋知道是胡说?
若是真的——
这天下的事儿,哪有说的准的。不是不是有句老话说,泥人儿还有三分性子?
不行,我得去看看。用你的话说这也是做好事,积德不是。”
“你——”
张薛氏刚要质问,张裴氏早跑远了。她总不能追着人去吧?只能恨恨作罢。
这天底下哪儿都少不了看热闹的人。
尤其越热闹越好。
只要事不关己,都恨不得越大越好。
这不继张裴氏之后,看眼前没啥热闹,呼呼的五六个人紧随其后也去追高四丫了。
刘二女没多久就追上了高四丫。
确切地说也不能说是追上,是高四丫身上到底有伤。
先前还能凭一口气撑,后来就越来越不行了。
“四丫!”
刘二女又气又心疼,还有一点儿抱怨:“咋样儿了?不赶紧去找药伯看看去,你跑啥?”
高四丫摇摇头,一脸倔强:“我没事儿,去迷羊沟——弟妹在哪儿。”
其实刘二女也怀疑陈氏。谁让她是家里唯二不能吃白面饼的人儿。
但是抓贼抓脏,她们也不能空口白牙的诬陷人啊。要不然那与张薛氏有啥区别?
可若真是陈氏偷的——从天还没亮到现在,这都多长时间了——小面饼子还在?
恐怕她们去了也是白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难得好姐妹聪明了一回。
——不管是为了她们俩人之间的情谊也好,还是为了高四丫以前对她们母子的帮助也好,刘二女都准备舍命陪君子了。
“等等俺!”
就在这时,张裴氏终于看见人影儿了。
“咱慢慢走等等她——到时,也有人帮你说句公道话。”
刘二女扶着高四丫,突然计上心来。
当然若事不成也没啥,反正今天早被人看热闹了,泼出去脸皮,也就不在乎丢人丢多少了。
迷羊沟离家很近,直线距离还没一里地。
只是要上坡才费劲些。
一行人除了刘二女和高四丫,个个都是游手好闲、八卦热闹的好手。
虽然也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准备给陈氏一个出其不意。
“抓到了!”
“快看!哎呀!”
“就在这儿呢。哈哈!”
几个看热闹的人一边震惊于陈氏的胆大。一边心里也嘀咕,这也太顺了。
不光在路上没遇到几个人——都是乡里乡亲的,见着了还能不打招呼?万一把人惊着了,还怎么抓脏?
到地儿一看,就是那么巧——陈氏正坐在背人处拿着白面饼刚咬了一口,吃的香着呢。
难道这也是老天疼憨人?或者是傻人有傻福?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算了,想不开就别想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儿可是——
几个人像打了胜仗的公鸡,不顾陈氏挣扎不由分说的将她抓住。
张裴氏拿着证据——被咬了一口的小面饼,一行人得意洋洋的往回走。
陈氏吓懵了。
她是张薛氏亲妹妹的大闺女,外人看着挺受既是婆婆又是亲姨妈的张薛氏的宠。
但那是看跟谁比。
若只是对高四丫来说,她绝对是得宠的那个。
但若于其他人比,她就差远了。
就像家里吃饭。
连她生的亲闺女,婆婆再重男轻女,也能时不时的吃两口好的。
可她这个‘得宠的’,绝对不可能。
最多她比高四丫要好点儿——她能喝口稠汤剩饭。
民以食为天。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了口吃的。对陈氏这种经常吃的不好人来说,这更重要了。
眼看光明正大的吃喝是没可能了,那只能偷了。
这些年,她光偷吃也不是一回半回的。
因为没逮着,也是因为有替死鬼,她是越来越胆大。
以前还是偷一些粗粮杂饭。如今都敢对一般只有家中干活的男丁才能吃,但也不是经常吃的白面饼子下手了。
她还以为这回还是像以前一样——反正也找不着她头上,事发后也不是她挨打。
这才不慌不忙的留到现在才吃,吃的时候还沾沾自喜。
哪知高四丫不知哪儿疯了,不声不响的就给她扔了一个大雷。
要早知道,要早知道——
几个看热闹的人也是唯恐天下不乱。
离六房还老远呢,张裴氏已经的叫开了:
“嫂子,嫂子!你看俺们把谁给你带来了?哎呀!四丫真说准了!”
……
大呼小叫的,引得周围的人都从家里面跑出来看热闹。
“这是咋了?”有刚从地里回来的不知道。
“抓贼呢。”有知道的人连说带笑的把事给人显摆显摆。
还有不可置信的:“真抓着了?”
“没看出来呀。”
“看来是!要不然老话儿怎么说人不可貌相?”
……
陈氏羞愤难当的想跑,到底挣不脱。只能深深的低下头,恨不得没人看见才好。
张薛氏又不是聋子,外面的人又没把音儿放小声。
她赶紧趁人没到眼前把门儿关了,把两个儿子拉回堂屋,想装死。
张裴氏能给她那个机会?
何况,这可是她们好不容易才逮到的热闹。
大门关了,没人?
那还不简单?
敲开就是了。
想做就做,她上前去,甩着大力把门儿敲得乒乓响。
第七十八章 意料外发展
其他人也没闲着,乱七八糟的瞎吆喝,务必把六房的人都喊出来才好。
这就是一场角力。
张薛氏能忍住其他,但她总不能不上茅房——村里的人家,茅房很少在院子里面。
早晚都要出去,何必费力坚持?倒让外人还以为她们家怕了他们。
张薛氏一想明白,遂迫不及待的往外走。
行走间还用双手用力的拍拍衣服上的灰土,整整有些皱的衣褶。
当走到大门前,拍整也正好完了。
她一边儿开大门儿,一边儿中气十足的抱怨: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叫丧啊。俺又不是聋子听不见。”
门开了,她看着首当其冲的张裴氏冲道:
“怎么哪儿都有你,就勤快你没影儿?整天嚼舌根当搅屎棍儿,也不秃羞。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积点儿德,不说为儿女们好好打算打算——大侄子给你当儿子,真是打了倒了八百年的霉了。”
她越说越起劲,又向其他人喷火:
“都没事儿干啦?聚一堆儿等着俺喂你们吃呢?有这闲工夫,怎么不歇一会儿。还是累的轻,一辈子的泥腿子三代的贱命。”
所有人都被骂进去了。
连看事情不对,想来帮忙的人也气炸了。
张裴氏气的怒发冲冠:
“你这个嘴贱的泼妇,看俺不撕烂你那张喷粪的脏屁股——”
她边说边要冲过去跟张薛氏干架。
她后面有气的不轻的也跟着往上冲。
统统都被人拦了。
一个与张裴氏相好的‘话’友拉着她,轻声嘀咕:
“气啥?忘了正事儿啦?你跟她打起来,正得了她的意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裴氏气的发抖:
“这狗东西!哼。老娘以后跟她没完。”
旁边早有醒悟过来的人大声的嚷嚷:
“嫂子,不是俺们非要过来啊,是俺们把你家偷面饼的贼,抓了。”
“俺们不是看你着急都打人了,这能不不赶紧给你送过来?
你说你不感激俺们就算啦,那火儿咋还那么大?
骂俺就算了,难道大家伙儿都是吃素的不成。”
她边说边想,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如今看果然如此。
要不然你看看,陈大妞平日在外面名声多好、多会做人?结果呢今儿猛的被高四丫这个傻大个一把给掀了。
“是啊。当谁稀罕你们家似的。”
……
陈氏被愤怒的人群推到人前,她害怕的不敢看婆婆张薛氏的脸,又忍不住用眼神向丈夫张知盛求救。
“娘——”张知盛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想求情。
张薛氏耳听着外人还在故意详细的讲述着抓贼的结果,扫视着周围看自家笑话的人、不住地做小动作不知悔改的陈氏、得意忘形拿着证据的张裴氏、还有落在人群最后的刘二女和高四丫,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想不管不顾的昏过去——昏过去就可以逃避眼前的情形了。
可心里还有个清醒的念头在念叨——不行,昏过去才完了呢。不过是一个面饼,有啥大不了的?
对!有啥大不了的?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干脆死不承认:
“你们嚼啥舌根呢?谁说知盛媳妇儿是贼的?那明明是俺看她上地累,给她饿了吃的。咋到你嘴里说话就那么难听呢?”
天上真掉馅儿饼了!
已陷入惊恐中,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陈氏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她听到了啥?
娘啊,你真是俺的亲娘!俺以后一定孝敬你。
不,连你儿子和孙子也一块儿。
还有高四丫,这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可是你也一定没想到这个结果吧?
等着吧!看俺以后怎么回报你。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哈哈!可笑死人了。你说你说假话也说点靠谱的啊?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张裴氏总算逮着机会,头一个插嘴:
“还说给知盛媳妇儿吃——连亲儿子都没有的,竟然舍得给儿媳妇儿?你问问,三岁的小孩儿都不相信。
还有,咱们住的这么近,谁不知道谁呀?别人不知道,俺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儿媳妇儿这么好了?”
其他人有相信的,但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调侃道:
“知茂、知盛,行啊!真想不到你娘对媳妇儿比对你们都好,连大白面饼都吃上了。”
“还是你家的日子过的好啊,咱们家男人能吃个粗面菜饼子都不错了。”
“要不然人家能早早的娶两房媳妇?咱们家多的是打光棍儿的。”
看儿子们被调侃,张薛氏怒了,唾骂:
“咋啦,咋啦?俺们家过得好眼红了?再眼红也没用,你们一个个的就是一辈子的穷命!”
话说的太难听了,众人不愿意了。
“你说咋啦?会说话吗?”
“是啊,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眼红啥?眼红你家有个偷面饼的贼?”
“哈哈!”
张薛氏恼羞成怒,捡起破笤帚赶苍蝇似的追赶人群:
“笑啥笑,喝了马尿了?不爱听俺说话——滚啊!谁请你们来这儿听的?呸!一群红眼儿病。”
众人赶紧躲闪,一边儿回嘴:
“当俺愿意看你?老泼妇!”
“有本事,你让你家太平点儿啊。有好事不让人家看,你当你是老爷——都得供着你呢?”
……
还有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最可怜的是四丫,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顿打。”
“是啊。你说冤不冤?”
……
“冤啥冤?那家婆婆不打媳妇儿?用得着你们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王八羔子,在这儿挑三霍四?”
张薛氏半点儿不让的骂回去,接着又骂高四丫:
“你个白眼狼,是不是哑巴,俺被人骂成这样儿了,也不知道吭一声儿。还是你也记恨俺?”
刘二女带着高四丫也在躲。
逃跑的过程中,还不忘一心二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对两方因为来回的骂战而把高四丫扯出来,她既生出一丝恼怒——这不是把火烧到高四丫身上吗?还嫌她挨的不重?
又生出一丝希望——虽然不是打到她身上,但她先前离的高四丫最近,张知茂当头那一下,以她的直觉,绝对得去找大夫看看。
可看病哪能不要钱?
钱谁出?
高四丫就不是个手里有钱的人,看情形张薛氏也不会给。
但是若众人逼着,是不是张薛氏就能拿出钱来了?
想到此,她眼前一亮。
于是趁众人儿都没注意,刘二女既隐晦又小声的给高四丫出主意。
“快昏过去!快——昏倒,闭着眼躺地上。”
昏倒好啊,昏倒就能逃避了,省得还得帮张薛氏说话,让自己为难。
闻言,高四丫这个傻大个儿,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她实诚,心里明白刘二女不会害她,便想也不想的只管照做。
“扑通——嘭!”
只听得一声闷响,高四丫仰面朝天重重的摔在了土地上,连带着还溅起了一层层灰土。
“咳——咳!”
刘二女首当其冲被灰尘迷了眼、呛了口。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真是无语问苍天。
——她没想到高四丫反应那么快。
她这儿都没准备好接人呢。
光听响声,她就替高四丫疼的直哆嗦。
其他旁人见此被吓了一跳,皆不用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怔愣住了。
偏偏张薛氏心狠剽悍。
就那么巧?
她打心眼儿里怀疑高四丫装昏。
遂不退反近一马当先,趁刘二女无语之际比她还快来到高四丫身边,假装不小心把脚使劲儿踩到高四丫手上,甚至还使劲儿碾了碾。
刘二女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她既怕高四丫忍不住露馅儿,自己又忍不住想让高四丫别装了。省得受那份罪。
她真没想到张薛氏那么狠,当着这么多人都那么刻薄。
被这么对待,高四丫仍是一动不动的。
她是既倒霉又幸运——就那么寸,不过没注意技巧跌了一下,竟让一个假装昏倒的人真昏了。
张薛氏很失望,还要再用劲儿,刘二女已扑过来了。
先向她哭求:
“婶子,你高抬贵脚放过四丫吧。谁不知道她实诚,就是个傻大个儿,哪有那么多花花心眼儿在你眼皮子底下捣鬼?”
随之哭高四丫:
“四丫!四丫?你咋了?你醒醒啊。”
旁边儿的人儿也早看不过去了。
“哎呀。真出人命啦!”
“他嫂子,你可得看着点儿。踩着四丫的手没事儿,可别膈了你那双贵脚。”
“我脚快,我去找大夫。”
……
一群人,有围上来看的,有去找大夫的,乱糟糟又井然有序,构成一副热闹又温情的农家天然画卷。
……
“咋样?没事儿吧?”
六房大门外,一群没走又不方便进去的四邻乡人好奇加关心地问看诊出来的药伯。
“没啥大事儿。”
刚才高四丫房里那么多人,左右也是瞒不过去。何况,他也看不上张薛氏这种泼妇。
药伯实话实说:
“吃几副儿药。伤好之前尽量别动弹、别干活,好好养着。”
哇!这还是没啥大事儿?
不提外面群情哗然。屋里,只等了好久,看时间不早了还要回去做饭的妇人都回去了。
刘二女独自一人又等了一会儿高四丫才悠悠转醒。
“你咋那么傻?你咋那么傻?”
高四丫一脸莫名。
她刚还为刘二女的关心心里暖和的不行,接着就听她说自己傻。
她不愿意了。
她再傻也不愿意被人说傻,就是好友也不成。
第七十九章 人生总无常
越简单的人,面上越不会掩饰。
对高四丫心宽的样子,刘二女哭笑不得。
“说你你还不愿意了?”
刘二女恨恨不平解谜底:
“你说你,我是让你昏倒,可你倒得那么快干嘛?都没准备好接你呢。这不白白的摔了一遭,你不疼啊。”
高四丫也委屈:
“俺也不知道啊!那还能接?”
刘二女被噎住了。
她现在对陈氏虽然不能说是感同身受,但真的也有几分理解了——就好比被一个被经常压到脚底下、以为再也翻不了身的愚笨的人,猛的一下当头抽了你一冷棍儿。
这心里的感觉真是——
不过高四丫说的倒也是老实话。
别说她了。
就是自己,也没见过几回昏倒的人。
如此情况下,让她们照葫芦画瓢还勉强凑合,但要做的一丝不差就太难了。
也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幸喜老天保佑,虽然中途有些波折,可结果还算是成了。
只不过后遗症非常大。
比如高四丫以后的处境可预见的绝对堪忧。
——谁让张薛裴氏等人认为,六房的里子面子就是因为高四丫的不甘愿继而都丢干净了呢。
如此,张薛氏等人不磨刀霍霍的等着收拾高四丫,怎么可能?
后悔吗?
不!
如果高四丫是气不过,刘二女就深知名声的危害——有时候,一个坏名声能影响一个家族的婚姻嫁,更甚至整个村子。
刘二女深深地为高四丫担忧。
可她
一不能跟高四丫说——除了让她害怕担忧,什么都解决不了。
第二,她想找人儿压制张薛氏等人都不行。
——族老们到底差了一层。
不祸及自己,恐怕不会出大力。
六房最长的六老太爷?
张薛氏等人可是他嫡亲的后辈。听说他对作为长孙媳的高四丫挺好的,可疏不间亲再好能好过后辈子孙?
再说也得张薛氏等人听他的呀
——从六房发生的事来看,他的话被打了很大的折扣。
而且他老人家现在也没在家。
最后就是高四丫的亲爹了。
可众所周知高四丫是童养媳,当年相当于被卖了。
他恐怕想说也说不上话。
无奈,刘二女只能尽量压下心事,先顾好高四丫的身体,再以图以后。
世事总是很奇妙。
就比如同一段时间,同样姓张,两家的距离也没相差多远。
但是六房刚刚经过一场热闹,弄得人心涣散邻里笑话。
可张老五一家却有些喜气洋洋。
他们家的新房盖成已有半个月了,但是人儿还没搬进去。
一来是为了挑个好日子——谁不想有个好兆头?只不过迟两天,又不费啥事儿。
二来,房子是盖好了,但门窗可没有做好——他们是把房子大体盖好,才丈量了开始做的。
还有屋里墙面房顶都要收拾一下、刷新一番。
而且因为年前年后的各种事情,张知少的只能婚事一拖再拖。
眼看新娘子要娶到新房里去,为了以防不搭配,那家具什么的也就不能凑活了。
再说眼瞅着张知少可能是张老五夫妻最后一次操持儿孙们的婚事——虽然还有张贵英,但她是女儿,基本用不着他们操心。
其他的孙子辈儿婚姻嫁娶,最少也得十几年后了,到那时他们在不在世还是两说呢。
所以就这么挑挑拣拣的,张老五一家搬进新房时已到了六月初了。
与此同时,必不可少的还有一场暖家(房)宴。
这在村里也是一件大事,张杨氏又是张扬的,自然往热闹办。
至于会不会碍与六房刚出事,继而影响到他们这边的热闹程度?
那真是想多了。
毕竟高四丫只是差点儿被打死,最终到底六房又没出人命不是?
往小了说,更不过是夫妻婆媳口角,撑大了挨了几拳头罢了。
这天下,古往今来,又哪里少得了这样的事儿?
话说回来。
不管怎么说,刘二女算是送走了一家麻烦,五房的暖家宴也热热闹闹的办完了。
张杨氏还想再接再励讲将爱子张知少的婚事办了,谁知不过隔了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情就让她的打算夭折了。
什么事情?
——
“你说啥?谁?”
“六叔摔了?”
“怎么可能?”
……
这样的对话不断的在张家各房各户中相继上演。
虽然报信人已然说的很清楚,但是大家还是不敢相信。
“二女!”
消息传到张陈氏耳中,再到她来打听消息时,刘二女正在熬鸡汤。
看见轻易不过来的婆婆来了,刘二女赶紧从灶前的小板凳上站起来,神态恭敬的准备将人迎进窑洞。
张陈氏摆摆手,随意道:“不用麻烦了!我就说两句话。”
刚回老家时,她也查过刘二女。可有句话叫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别人说到底不知道打了好多折扣。
直到这次高四丫受伤,刘二女兢兢业业的照顾她……
一切张陈氏都看在眼里。
虽然还是要继续分离刘二女母子,但凭刘二女的本性,现在张陈氏对她随和了很多。
婆媳间也更和气了。
刘二女洗耳恭听。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按刘二女这几天的习惯,现在这个点儿,她还在照顾高四丫呢。
刘二女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是什么大事儿。
其中又没有什么龌龊,她自然实话实说。
“六叔爷今儿回来了。我看他像是有啥事儿说,便先回来了。”
张陈氏也放下心来,跟他们扯不上关系就好。
“六叔摔了,你知道吗。”
刘二女目瞪口呆:“啥?”
这是啥时候的事情?
她回来时,六老太爷人还好好的,看着挺挺精神啊。
她想起来了,刚才是好像听见谁来了,难道就是来给公婆报信儿的?
张陈氏又确定了一番:“你不知道。”
刘二女点点头。
也不知道高四丫咋样,会不会连累到她。
看她不像说假话,张陈氏便道:“那正好,咱们一起去看看。”
刘二女立刻跟上。
没走两步,闻着一股股浓郁的鸡汤味儿,她赶紧叫住张陈氏稍等等。
她把鸡汤盛了,连盆装上,俩人儿折腾。这才又匆匆离去。
“药兄,六叔?”
俩人刚刚进门儿,迎头就碰见本家一群长辈们拥着药伯从屋里走出来,张薛氏带着儿孙跟在后面,高四丫离他们站得远远的。
作为族中唯一的秀才,张家善的地位很是崇高。其他人都沉默的没开口,他只能当仁不让的当领头羊先开口问。
刘二女飞快地扫了一眼院中的阵势,匆匆的将鸡汤放到高四丫屋里,便忙站过去扶着她。
药伯斟酌着片刻,叹息不止:“不太好啊!不太好啊!”
“怎么个不太好法?”人群中早有性子急的脱口而出。
张家善拱了拱手,一脸诚恳道:“还请药兄不吝相告,弟等人受得住。”
其他人随后也相继开口。
“是啊,是啊!药伯你就有啥说啥吧。”
“真……也让我们准备准备。”
异口同声。
药伯又重重的叹息一声,方摇摇头:
“就这一两天了吧。节哀!你们……”
话未完,他背起药箱准备走,张家善亲自送出门外。
“怎么会?”
留下来的其他人都没想到结果会这么狠。
可冷静一下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自来老人最怕摔倒、拉肚子、吃不上饭。
比起后两个,前一个更可怕。毕竟谁也不知道摔倒后会怎样——当时就去了的也有、摔个半瘫的也有、一点儿事儿没有的也有,总之很奇怪就是了。
二老太爷心有戚戚喃喃自语:“老六啊!你可痛煞我了,这让我以后找谁说话去?……”
都说同辈人才有话说。
作为如今张家最年长的一辈儿,二老太爷连亲带堂加上也不过兄弟七人。再算上彼此的媳妇儿,也没有超过二十之数。
这么些年大部分陆陆续续的去世了。
还活着的只不过三人。除了他与六老太爷,就只剩下张家元兄弟五人亲大伯的继室,也即喜欢看热闹的张裴氏的后婆婆——李老太太。
话又说回来。谁不知道作为同辈媳妇儿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因为李老太太年轻时的破事儿,她不管在家里还是在族里,都虽生犹死?
如此,老太爷说的可不是实话?
“爹啊!我那受苦受难的爹啊……”
张薛氏察言观色也哭嚎开了;小儿媳陈氏有样学样;张知茂兄弟双眼朦胧、眼圈发红,一副孝子贤孙的样子。
张家善返回来看见,气得头都炸了,大喝:“住口!嚎啥丧呢?我六叔还没死呢。实在想哭,滚出去哭去!”
张薛氏婆媳被人一嗓子被打断,嚎叫声嘎然而止,只敢小声的抽噎。
张家善又斜了他们一眼,这才对二老太爷讨教:“现在就去屋里?”
二老太爷点点头,‘嗯’了一声。
活了七八十年了,再亲的兄弟也有龌龊。可都这时候了,往日的一切恩怨也没啥在意的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家兄弟是怎么摔的。
若是自己没注意也就算了。若真是被人害了……
院中的人两两三三的跟着率先进去了的张家善和二老太爷,都聚集在六房窑洞里。
刘二女最后进来,站在角落里,扫了一眼。
除了本家里各房的当家人和六房的几个大人,外人就她和婆婆张陈氏。
人不多。
但窑洞里占的满满的。
只见除了二老太爷和二三个主事的坐着,其他人都分散开来站着。
第八十章 公道在人心
“六弟好好的怎么摔了?你们谁来说说。”
二老太爷尽量挺直腰背,满脸威严的向眼前的六房几个人发难。
张知孝的亲爹张老大因为儿子的关系也混了一个凳子,就在二老太爷旁边。
他暗暗耐住受惊的心,在心里嘀咕:
“二伯的身子骨真好。看这嗓门——高的。”
他是二老太爷的亲侄子,他们两房与大老太爷那一房都出自老长房,平时又处的不错,也只有他敢暗暗拆台。
“还有这屋里也太小了——”
他长年有病,人一多自然觉得拥挤不舒服。
不过谁让院子中稍稍有点儿动静,街上就能听到?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杨’。为了家族,这点委屈他还是能忍让的。
不提他在一边自娱自乐,说回明面上。
长辈的问话,不能不回。
可高四丫只顾在一边暗自垂泪。陈氏在这种大场面上就像一个鹌鹑——恨不得别人都没看见她。
张薛氏和两个儿子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她在犹豫:
按照本心来说,她是想把一切推到高四丫身上。
一来有个替死鬼能把自己洗清楚。二来说不得两个讨人厌的都能除了,从此家中她一人独霸。
可高四丫前两天给陈氏那一闷棍太狠了。
虽然这从另一方面好像证明了高四丫并不老实。但是张薛氏内心深处并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也怕了。
——焉知如今她前脚刚说谎,后脚不会被‘有人儿’给掀了老底儿?
虽然她也可以继续无耻,但是谁不想有个好面子。
至于说出真相,想都别想。
那就只能——
“二伯啊,俺爹摔得冤啊!”
张薛氏喊的一波三折,说唱做打俱全,对事情真相又轻描淡写:
“原本今儿俺爹领了银钱,一脸高兴的回来了。哪知哪个缺德鬼、嘴生疮的见不得人好,非得把俺家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给他老人家听。
你也知道他老人家最看重四丫、爱护儿孙,这能不着急?
这不一着急,回来时一个没注意……
这也怨俺们这些后辈们,咋就没注意呢。若但凡再上点儿心,他老人家何至于这样?是俺们害了他啊!”
她说完仰面大哭,痛不欲生。
“娘!不怨你,冤俺!”
张知茂、张知盛两兄弟相继扶住她,满脸痛苦的争相担责,三个人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这若是旁时旁人倒是很感人,可现在这几个人——二老太爷绝对不相信事实如此。
何况就私心来说,他大张旗鼓的问了一通,就问出个意外来?
他在家当太爷不舒服,何必费这劲儿?
他不高兴了,自然发作了:
“这么说倒是意外了?”
张薛氏小声地反问:
“那不知二伯让俺说啥?要真是说俺们做的你心里好受,那俺认了。不管咋说,俺爹已这样了,不能再气着你老人家。”
“你——”
二老太爷被她这番夹七夹八连讽带刺的话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二伯(叔)!”
“薛氏,住口!”
张家善等人吓了一跳,已倒了一个,可别再出事儿了。
看亲爹这样,二老太爷的长子山大伯不愿意了。
他一边给父亲拍背拍胸顺气,一边儿恨声恨语: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既然好声好气儿地说不管用,那咱就把药伯再请过来。不管是扎针还是出钱,总要让六叔醒过来,让他老人家亲口说。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张薛氏闻言,心里止不住咯噔一下。
她被吓住了——六老太爷自摔了后一直昏迷着,药伯刚才也没让他醒过来,这也是她敢说谎的原因。
但这并不能证明药伯没本事让他醒过来。
药伯是谁?
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但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还能不知道?
药伯,本姓张,至于名字已不可考。
这既是经年不叫年老人忘了,年轻人不知道。
也是因为他的贱名叫不出口——众所周知从古至今为了好养活小孩儿,时兴起贱名。
上层人物还好,长大后还会另外起名取字。可底层好多人,就没那么在意了,由此贱名可能陪伴其终生。
旁人还罢了,药伯能让你提着贱名叫?
就算他同意,被他医治过的人也不会同意的——要知道他今年不过四十刚出头,可早在二十年前就因为医术被众人称伯道兄了。
更别说他还有一些传奇又令人忌讳之处。
——据知情人说。
十几岁以前,药伯就是个普通人,跟着家中父母住在村子前面的药王庙旁边儿的老宅子里。
二十岁那年,他父母相继得病。悲痛之下,走投无路的他到旁边儿药王庙去求神拜佛。
结果他父母依就去了,他反而像是一夜之间就得了一身了不起的医术。
村人皆尽诧异。
他的医术哪来的?
至今流传着两个版本儿。
一个是他自己所说,当时他去拜药王庙这晚,连续三天,竟有人梦中自称‘药王’,传授的他医术。
故村人才尊称他为‘药伯’。
不过又有人说他的医术梦中传授是假,实际上是他在药王庙里得到一本医书。
因药王庙是全村所有,他怕村里人觊觎,这才假托神授,让人心有顾忌。
当然,任何传言有人儿信自然有人不信。
但张薛氏信啊。
六老太爷平时注意最看她不过眼——若真醒来,有这么多族人看着呢,她的下场可想而之。
张知茂一直担心的看着张薛氏呢。只是先前一边是祖父,一边是母亲,他不想出声。
可现在见她没听出山大伯口中的漏洞,反而害怕的想说出真相,他按捺不住了。
“山大伯真能把药伯请来让祖父醒来?那可真是太好了。祖父向来爱护儿孙,一直不让我们受委屈。若醒来想必他老人家更会……我实在……太高兴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薛氏听明白儿子话中的意思,得意了。
六老太爷是啥人?再没有比她更知道啦。
她毕竟是知茂、知盛的亲娘,不看僧面看佛面,还真是备不住他老人家醒来后为了孙子再次放过她。
其他人也不傻,也听出来了。
山大伯暴躁了。
张家善皱了皱眉头。
要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有时候再明智的长辈,遇到儿孙也总有不忍心的时候。
他不忍心不要紧,结果往往是人家一家和好了,弄得你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里外不是人了。
其他本家聪明的都想退了——他们本是为主持公道而来,若苦主反水了,他们岂不尴尬?那他们又何必出力不讨好,甚至得罪人。
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主位。
二老太爷一生圆滑,以前最擅和稀泥。不管是他的手段也好,还是他的地位也好,由他出面拿主意最好。
可二老太爷不高兴了。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儿了,难道在最后一个兄弟的事儿上还要装孙子?
凭什么?
什么得罪人?
嘿嘿!
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几年好活?还怕得罪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
至于子孙——他们有本事,就不怕得罪人。没本事,不得罪人别人也欺负你。
管他呢。
想清楚后,他环视一圈,硬气的问:
“你们真想清楚了?”
本家人静默。
趁几个人没吭声,他又无视张薛氏母子敌视的目光,郑重其事的讲了一席话:
“今儿退一步不要紧,若后人把咱们这事儿当成规矩,日后有样学样呢?
我反正没几年好活的了,可你们呢?
说句难听话,你们就能包管儿孙们将来都能孝敬你们?”
不能!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虽然忤逆不孝是大罪,一告一个准儿,不孝之人下场也很惨,所以一般人不敢不孝。
可连诛九族的大罪都有人敢犯呢。
而且不论什么时候,都讲究个家丑不可外扬。
况且普通老百姓哪有愿意去县衙的?再说县官们也不愿接啊——一但县里出了忤逆大案,县官会撤职待参,甚至充军发配。
思及此些本家人不敢说话了。
张薛氏想说,张知茂拉住了她。
反正他们兄弟向着她呢,与其争辩太多了让人讨厌,还不如等等看再下手。
窑洞里一时间僵住了。
半响,张家善忽然开口了,先劝二老太爷:
“二伯消消气,何至于此?”
接着又对其他本家语重心长一番:“几位兄弟,咱们忝为各家主事的,要的就是公平公正,哪能怕东怕西?
此时正是咱们齐心协力的时候,可不能正事儿没办,反而窝里闹起来了。
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说出去别说咱们,整个家族都没什么颜面。
到时候咱们可就是整个家族的罪人了。”
本家人相互看看:“那你说咋办?”
张家善早有主意:
“依弟看药伯先别请了。六叔伤的太重,让他好好休息正好,何必非得用手段,临了临了再白白遭一遭罪让他醒过来?”
此言一出,二老太爷父子急了,刘二女和本家人失望了,张知茂提着心,张薛氏的高兴劲儿刚露出来。
张家善话锋一转:“这又不是没人儿了。本来这种事儿就不能偏听偏信。”
他意有所指,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高四丫。
对啊!他们怎么没想到?
二老太爷父子乐了。
其他本家心稳了。
张薛氏慌了。
张知盛、陈氏更恨不得躲起来。
第八十一章 山重和水复
张知茂忙打眼色给高四丫,让她小心说话,被刘二女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挡了。
他还想有所动作,本家人已经迫不及待跳出来了。
“四丫,六叔咋摔得你知道吧?”
“是啊,你说说!”
高四丫看着一直在哭,但她又不聋又没堵着耳朵,众人的话她当然都听见了。
尤其张薛氏那一番推脱的话。
要不说她是傻大个呢。明明张薛氏那样说,是在推卸责任,她却听到心里的了。
——她认为六老太爷摔了都怨她。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是俺!都怨俺!唔……”
很傻是不是?
但是这在某些人眼里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一切的起因就是六老太爷为她做主引起的。
但说实话,凡事有因必有果。
若真按这个想法往前追溯的话,前两天的大战,也不应该怨陈氏偷白面饼子,张薛氏是非不分执迷不悟。反而是怨恨高四丫不顺从,没有乖乖承担罪名了。
所以说世上的事儿真的很奇怪,人和人真是不同。
不过她这样想这样说倒正好儿和了张薛氏母子的意了。
本家人虽然气得想骂脏话,但他们又不是高四丫肚子里的蛔虫,你们也不明白她的心思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觉得没意思极了。
眼看场面而又僵住了,一切都成定局。
看高四丫一副榆木脑子的样子,刘二女急死了,真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不差了。
反正她不相信是高四丫推的六老太爷。
要不怎么说急中生智呢?
忽而她大声用快速的对高四丫命令:
“你把六叔回来发生的事儿,给各位叔伯长辈说一下,一点儿都别漏了。”
高四丫不明所以,可她有一个好处就是相信刘二女。
于是她吸吸鼻涕,用袖子擦擦眼泪,哽咽的开始说了——开始还磕磕绊绊,后面儿也许是暂时放下心思,也许是说回老本行,就越说越清楚。
事情其实很简单。
话说今儿早上六老太爷喜滋滋的坐着主家派的马车回家来。
车行到东头坝——这是邻村与本村相交的地方,没路了只能开始走河滩。
大家都知道河滩上什么最多,当然是石头。
虽然为了走路方便村里人平了平这条河滩。但到底与平路不一样,它有些崎岖不平。
人坐在马车上那个难受劲儿,别说身子骨还算健康的六老太爷,就是年轻人都受不了。
没奈何,他只能下车来走一段儿坐一段。
如此可不看见在地里劳作的熟人?你说他都是乡里乡亲的,他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这一打招呼。也许是好意也许是看热闹,便有人儿多嘴多舌,将他家这两天发生的事儿给他学了。
自家人丢人,刘老太爷当时就气的七窍生烟、火冒三丈。
不过,他到底是场面上的人儿,只心里憋了一口气,明儿上到底没表现出来。
他反而还嘴上更是好声好气的跟人告别了,回家后这才趁子孙媳妇儿进房里给他请安,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把气出了。
被骂了一顿,还不是无缘无故,其他人儿早心虚愧疚,张薛氏反而忍不了。
说起来她与六老太爷真是积怨已久。
从一进门儿不让她主持中馈,到丈夫离家出走,再到孙辈们的婚事,俩人儿从来过不到一块儿去。
以前念着六老太爷年富力强,需要他养家糊口。后来又因为长子也离家出走,她没底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儿子回来了,还孝顺。
可以说这个家里抛除了高四丫,老太爷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也就是说,将来他年老体弱时,如果她不高兴发句话,他就得饿肚子。
就这样的还敢骂她?这不是找死吗?
张薛氏是这样想的。
因为太气愤了,更是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了。
六老太爷又不耳聋,能听不见?尤其听他一口一个老不死的,一句儿一个不孝之言。
老人们最怕啥,头一个就是不孝——都说养儿防老,这谁都知道。
再一个就是死了。
人都惜命。
可能他们是离死亡最近的人,所以最听不得那个死字儿。
他气的怒冲云霄,摸起拐杖便朝着张薛氏兜头兜脸的砸过去了。
头一下张薛氏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之下被砸个正着,再往后就不行了。
张薛氏忍着痛把拐杖抓住了,张知茂看母亲吃亏也上前来拦架。
要不说人和人不一样?
这事儿如果放到旁人身上,孝顺的人不管对错早跪下去领罚。不对,孝顺的人就不会有这么这么多破事儿。
可张薛氏呢?
人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趁儿子拦着他祖父,谁都没注意,她握着拐杖的手,猛的用力一推,再一松。
年轻人被这样对待都站不稳,更何况六老太爷?
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后摔去,重重的砸在身后他刚坐的的桌椅上。
张知茂惊了!
高四丫呆了,发出一声尖叫。
“爷!……”
张知茂、陈氏懵了!
陈氏这两天正不自在呢。
不当家不知有柴米油盐贵,不做家务不知道主妇的辛苦。
她为什么宁愿风吹日晒,也不愿意在家做饭洗衣?
除了家事太琐碎、事务太繁忙不能躲清闲外,也是为了逃避张薛氏的说教打骂。
那知一切都被高四丫破坏了呢。
别看当时没罚她,这两天的家事可都是她做的。
她倒是想逃懒,可扔给谁?别说高四丫受伤了,刘二女可每天来呢。
早起晚睡,她这两天都怏怏的——就算刚才六老太爷骂了一顿儿,也被她当成耳旁风,心里早不知道神游到哪儿了。
哪知一眨眼儿,就发生这样的大事儿了呢?
而罪魁祸首张薛氏也傻了。
她刚才不过是一时之气,被高四丫的嗓门儿惊醒后,回过神儿来,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去捂高四丫尖叫的嘴。
……
后来的事儿就都知道了。
因为高四丫嗓门儿亮,街坊四邻都听见了,这事儿自然也就瞒不过去……
“恶妇!”
太不孝了!
严惩,绝对不能轻饶。
除了某些人,其他人不约而同的浮起这个念头。
面对好几道恶狠狠的目光,张薛氏慌不由得惊慌失措。
张知盛还想无力狡辩,张知茂比他清醒——既然事情已经开了个口子浮出水面,保住母亲是当务之急。
“……二伯爷、各位叔伯,万事是小辈的错,我们不该瞒着不说,我……对不住俺爷。
可……到底是俺娘,她不是成心的,这谁也没想到……”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六老太爷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本家人赶紧从这边儿过去那边儿房子里。
“老六!老六!”
“六叔!”
“爷!”
六老太爷躺在炕上怔怔的发着呆,其实心里早就翻天覆地了。
他这一辈子父母媳妇儿死得都早。为了把儿子养大,把日子过好,他受了多少苦流多少汗?
哪知就因为他拦着不让儿子休妻,独子竟然离家出走了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当时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为什么不给儿子休妻?
还不是为了孙子?
若儿子好好跟他讲,他难道还会真的向着媳妇儿?他自认不是圣人,会帮理不帮亲。何况儿媳妇还没理,他可能会犹豫,但他敢说最后他绝对会向着儿子。
结果,他儿子没了,还得把罪魁祸首留下来。
要不然怎么办?
难道让孙子既没爹又没娘。
可薛氏就是个搅屎棍儿啊。
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不说,孙子也没教好。
这些年为了给家里赚点儿嚼用,他一直在曹大户家做西席。
曹大户是谁?
也不过是跟孙家一样的商户出生——人都是得陇望蜀的。
果然有钱后,曹家就想着有权。跟孙家想出钱买个官不一样,当时的当家人曹老太爷心更大,希望子孙能正经考个功名出来。
这自然不能随便找一个人叫他教导。授业恩师么,为了不枉师徒一场。
——不仅想要有功名会读书,本性名声好,还得再有点关系。
可他挑别人,别人难道不挑他?
——有能力家里富裕的,看不上他家。没能力又家里贫穷的他看不上人家。还有自己有能力,但家里贫穷的,他又在犹豫。
这一耽误,读书人又是最清高的,两方直接不欢而散。
最后六老太爷靠自身的本事,凭着跟张家元、张家善的关系接了这个美差。
但真有那么美?
要知道多少商户人家是最没规矩的。
这一回要不是为着赏银丰厚,他何必去受那个气?
再则说话又说回来了,他都这个年纪了,要那么多银子干啥?
都是为了两个孙子啊!
可结果——
他想起昏迷前的情景。
他不是老顽固——没有非得全家人围着他,压着儿媳妇儿的念头。
毕竟,他这边儿是当祖父的,但那边儿也是亲娘。
他若做的过了为难的是自己孙子——当娘的不心疼,他心疼。
所以,哪怕儿媳妇儿做了大不孝的事儿,不要求谁向着他,可两不相帮总做得到吧?
可——
六老太爷现在就一个感觉——虽生犹死。
不过到底不到黄河不死心,六老太爷还想试一试:
“我……摔了后,全都……别瞒着……”
虽然有人心软怕他受刺激,万一一口气上来,这不是白造孽吗。
又何必?
可二老太爷巴不得全捅出来呢。
他现在满心眼儿里看不上六房这几个人儿。
第八十二章 柳暗又花明
二老太爷将所有事情一一说了。
心如死灰是什么样?六老太爷如今总算知道了。
半响,他的目光越过坐在他炕边的二老太爷,眼神儿定定的看着两个孙子,仿佛不认识他们一般。
“爷!”
张知盛心里一慌,眼神儿不住地躲闪,立时低着头不敢看他。
张知茂比他好点。
他到底是从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算是见过世面。
可时间一长,他被这么盯着仍是感觉心里发毛。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对,算是对不住祖父。
可能怎么样?
那是他亲娘啊!
已经填进去一个祖父了,总不能再赔进去一个亲娘吧?
毕竟祖父虽然劳苦功高,他娘这么多年不是寡妇甚是寡妇更不容易。
他还没好好孝敬她呢。
“爷!……”
想了想,张知茂双膝跪地跪下。他想求情,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张不了嘴。
孙子的心思,祖父会明白吧?
六老太爷惨然一笑。
心里自嘲:
“竟然没有只言片语?哪怕说两句好话儿哄哄他,难道真就那么难?
呵呵!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何还不死心?
看看,这就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抚养长大的孙子!
你说你那时候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浆糊?
要不然怎么非得对人家那么贴心贴肺?
你说,你对他们再好又怎样?到底人家最亲的,还是自己的爹娘老子。
在人家心里,你又算什么东西?
哈哈!……”
都活了这把年纪了,什么没经过,什么看不出来?
二老太爷见不得自家兄弟这副惨样,打断他的自怨自艾:
“老六,你想啥呢?这都啥时候儿了?
你都成这样儿了,伤害你的人就那么放着?
还有那么多事儿要你点头交代呢,就没个章程?
你说你,咱兄弟都活到这个份上了,还有啥怕的?往日里,你可比你二哥我精明会处事儿。现在咋一点儿都不利落了?
赶紧点儿!别临老了,临老了,让人家小瞧了咱们。”
“爷!”
二老太爷这么一说,张知盛也跪下了,兄弟两人一起祁求。
就希望六老太爷看在他们的面上,开口时能再次放过他们亲娘。
张薛氏躲在人群后,想硬撑着又害怕;想求饶,又放不下架子,也张不开嘴。
只把她急着心急火燎的,不知什么时候脑门上出了一头汗。
她胆战心惊、度日如年的等待着六老太爷把她打入深渊。
六老太爷最后又看了看他们一眼,便扭过头不想再看。
从此后,他们两清了。
“二哥!”
他费力的费力的抬起右手指指炕上的原木箱子:“替我把里边儿的那个雕花木的盒子取出来。”
二老太爷应声:“好”,扭过头看了看,他长子山大伯便越过人群,拖鞋上炕上开箱,找了找,片刻把盒子取出来了。
“六叔,给!”
六老太爷却没接,让他直接给他父亲。
二老太爷也没推辞,这些都是小事儿。
这么多人盯着呢,他也不能贪了。
况且,老六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给他一个空盒子。
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果然,只听六老太爷开始交代后事了:
“我这一辈子有幸识文断字儿。不敢说读遍圣贤之书,考取功名以慰父母之心还是有的。
可惜时不待我,命运不济!
好在总算有子有孙,孙又有子,后嗣不绝,也算对得祖宗家族,不至于让他们连个烧纸上香的人都没有。
他们,也这么大了。
对他们,我没什么放不下心的。我去后,家中的一切都归他们。
至于他们怎么分?让他们自个做主,我这个老不死的,也就不讨那个嫌了。”
虽然他没指到底是谁,但在场的都知道‘他们’指的是张知盛,张知茂兄弟。明摆着六老太爷不想提他们的名,自然没人儿那么没颜色的非得挑这个刺。
反正六房家财又到不了他们手里。
六老太爷歇口气,又看着二老太爷手里的盒子,交代起第二件事儿来。
“这个盒子里是我这些年零星赚的棺材本儿,以后,我的……就从这里边儿出。”
二老太爷点点头:“好”。
这盒子也没上锁,他直接打开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数了三遍,一共二十四两二钱,都没异意。
二老太爷飞快的大致算了算,嗯,办一场热闹的大丧事倒是够了。
嗯!老六还不算太傻,知道给自己留个棺材本儿。
要不然,说不得就闹笑话了。
六老太爷却不住地苦笑。
他这辈子挣的钱不说多殷实,可在这村子里面儿也算数得着了。别的先罢了,就这回带回来的就不少。
可是一醒来哪还有半点儿钱影子?
谁收起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
就这么迫不及待?现在连提都没提?
他又交代张薛氏推他一事:
“我都这样了,也别怨谁。这就是命!”
他不想再跟谁牵扯,准备放张薛氏一马。
“二弟!”
六老太爷不甘心:“这怎么行?先不说你的罪白受了,你的命白丢了这些。
只这事往大了说可关系着国法家规呢。
我们张家还要一代代往下传呢,若不严加惩处,岂不是让人有样学样。
依我说,她这样的休了都不为过。”
六老太爷虚弱的摇摇头,坚持:“罚了又如何,我的命还能赔回来。
二哥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六弟……”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苦主又这个态度,六老太爷无可奈何。
一扭头儿,别扭道:“随你。”
六老太爷眼里蕴了眼泪,到底是兄弟。
他心里暖和了点儿。
还有最后一件事儿。
“四丫……过来!”
他扭头儿看下人群,面前地上的人儿,不约而同的往旁边儿让了让,直到让出了一条路。
高四丫站在角落里,有些不敢上前。
刘二女在背后用力的推了她一下。
她方磨磨蹭蹭的越过人群,来到床前,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像小孩儿一样嚎啕大哭。
“爷,都怨我。都怨我。……”
六老太爷欣慰地笑了。
不管咋样,还是有一个人儿,为他真情实意而哭的。
“憨儿憨儿,说啥傻话呢。
别哭了!
再哭,我就不高兴了。”
高四丫哭声戛然而止。
因为太用劲了,有些打嗝,再加上哭的鼻涕都出来了,真是不好看,也称的人儿越来越傻了。
她这样儿,别人还会嫌弃。
六老太爷却不会——没有谁会嫌弃自己的孩子。
既然都是自家孩子了,他怎么也得为她打算一番,才不枉他们祖孙一场的缘分,对吧?
打定主意,六老太爷跟二老太爷话家常,声音也不再冷冰冰的。
他看着高四丫:
“这丫头自打来了这家里,没享过福光受罪了。
我在时,好赖还能回护一二。我去后,她恐怕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这可是一条人命,这不是造孽吗?
如今趁大伙儿都在,趁我还有一口气,我做主,就让她归宗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也算大功德。”
“这咋行?”
张薛氏自打二老太爷不追究她的罪过、不惩罚她后,整个人犹如活又活过来了,精神头儿也足了。
正无所事事呢,事儿来了。
也许是真无聊,也许是有经验。几乎是六老太爷刚说完,张薛氏就第一个清醒过来,跳出来反对。
“公爹是不是忘了她高四丫是啥上不得排面的东西了?
那我给你提提醒。
她高四丫,说好听点儿,俺给她面子,她是咱家的长子嫡媳。
说难听点儿刻薄点,她不过是几斤粗粮、小米儿换回来丫头,打骂生死都由着我。
俺也活了快半辈子了,在这五姓村,还没听说过把换来的丫头再归宗的。
可见公爹你糊涂了!
您是长辈,俺跟你计较不过来。只可怜了俺的茂儿,好端端的连媳妇儿都要丢了,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这还是亲祖父呢。哎呀!就办这事儿?……”
眼见张薛氏说得越来越过分,二老太爷和本家的人就要看不过去。
张知茂赶紧隐蔽的拽拽张薛氏的衣裳,打断她的话——既是打圆场也是示弱:
“娘,你别这么说,快给祖父赔不是。
谁不知道祖父他老人家自来是疼我们这些儿孙的?
唉!也是我这个做孙子、做丈夫的无能,要不然爷他老人家何至于如此?”
他又对着六老太爷一脸感激不尽的道:
“爷,我知道你是最疼的孙子的,所以你做什么决定,孙子都赞同。
只是,不是我自个觉得自己脸大,要替自己说话。
而是不管咋样,到底夫妻一场,我实在为四丫担忧。
我知道你一定说我狡辩、危言耸听。但说实话,不管以前家里对四丫咋样,这么多年她总是平平安安吧?
人心难测,您就那么肯定她再走一门能好过咱家。万一……”
张知茂除了在亲娘身上,其他时候,也不是那么没脑子。
起码六老太爷就觉得,要不是他要死了,他一定被他说服。
可惜!
这么一会儿的,高四丫也听出来了,哭的撕心裂肺。:
“爷,我不离开咱家,你别让俺走。”
六老太爷心里难受,差点动摇本来的念头,死劲摇摇头,强逼着自己硬起心肠,斩钉截铁的道:
“不行!憨儿啊,你若真当我是你爷,就听我的。
我不会害你!听话,啊!”
第八十三章 尤自不死心
“爷!”
张知茂、高四丫异口同声的叫道,不过两人的心思却各异。
如果说高四丫心思简单,只是不情愿的答应没啥别的意思。
张知茂就没那么真心了,他在抓住一次机会想让六老太爷改变注意。
“噗嗤!”
一个本家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按说这个悲伤庄重的话场合儿,他这一笑实在失礼,显得十分没规矩。
可谁让六老太爷对高四丫的安排上太出人意料了?
让高四丫归宗?也亏的六老太爷怎么想出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你张知茂当大孝子了。既然那么向着你娘,那你就跟你娘过吧,要啥媳妇儿。
只可怜张知茂还不死心,却不知道旁观者清,他求也是白求,还让人看笑话。
其实说起来,要说他们本来还对六老太爷放过张薛氏心里有怨——这也难怪。
毕竟大家伙劳心劳力、几经波折,总算达成一致:冒着宁愿得罪六房人,也要声张正义的想法,要对罪魁祸首严加惩罚。
结果被六老太爷一句话给轻轻的放了。
你说谁不可气?谁不恨铁不成钢?
如今可算服气了。
言归正传。
只说六老太爷交代完了后事,仿佛呼出了那口气般——他再也撑不住了,重重的闭上眼,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二老太爷吓了一大跳,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灵敏靠过去,把手伸到六老太爷鼻子下感触了一下。
还好,还好!还有气儿!
心里安稳了,他回过头来,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没有丝毫担心六老太爷、只顾自己小心思的张知茂,心里更烦他了。
“还不闭嘴!多大的人儿啦,连个事儿都不领。要哭去外面哭去!”
要不说同龄人才说合着来——别人还对六老太爷安排高四丫的事大吃一惊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六老太爷话底下的意思了。
要说起来,不提六房的糟心事儿,外人看起来张知茂这人真是个好小伙儿。
——人长得不说相貌堂堂,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体格儿虽然壮硕,可瘦点儿显得更精神。
又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
他这样儿的,但凡换个人是张薛氏。这家里不说和和美美,那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就凭张薛氏这个搅屎棍儿,只要上面没六老太爷压着,高四丫绝对首当其冲讨不了好。
就像六老太爷说的那样,放高四丫离开,这就是积德做好事儿。
这是其一。
其二,到底祖孙一场,六老太爷最要紧的还是为了张知茂好。
这话怎么说?
其实真正说起来,相比起高四丫,张知茂才更是身在危险而不自知。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有理有据。
——别看张薛氏好像对两个儿子都不错。
但俗话说得好,五根儿手指头还不一样长短呢,儿子和儿子之间当然也分个上下远近。
最起码这亲朋好友有点心的都知道,张薛氏更向着小儿子张知盛。
既向着他,长此以往,那在钱财、家产上面岂能不偏了?
再加上张知盛和陈氏夫妻俩也不是啥正人君子。不想方设法搬空了张知茂手里的钱财,这都是看在兄弟的面上难得放他一马了。
可惜看到这一点的人不多,最起码因着一片孝子之心,张知茂就没看到。
两害相较取其轻。
与其张知茂将来又失钱财,又妻离家散,那为何不放高四丫一命?
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不是,凭啥让人家陪着你受苦。
是。夫妻之间是应该同甘共苦,可最少也得两人同心吧?有张薛氏在,想想都不可能。
而且,高四丫离开,更有利于让张知茂认清张薛氏的真面目。
有句骂人的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同理高四丫离开后,张薛氏就能太平了。
不能!
虽然陈氏这个儿媳妇的可能首当其冲受其害,但有张知盛挑拨,恐怕张知茂才是最被找茬的那个。
那时他还能心无芥蒂?还能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能当他的大孝子,对张薛氏百依百顺吗?
若他真能,别人倒服气了。
但凡他心生嫌隙,之后就好办了。
哪怕两手空空又如何?好男还不吃分家饭呢。只要肯干,只六老太爷就相信孙子一定能白手起家。
至于如今因高四丫归宗丢失的面子?
只要将来张知茂把日子过好了,谁还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相反张知茂被张薛氏牵着鼻子走,就算有妻有家又如何?
也不过是空架子罢了。
要不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老太爷叹了口气,心里更难受了。
“爹,你老要不先回去?这么半天了,你也累了。我在这儿盯着就行。”
山大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询问。
二老太爷摆摆手“不用!”
山大伯还是担心:“可您老的身子……”
“咋啦。”二老太爷终于不耐烦了:“难道我还能活到一百岁?”
不能就闭嘴。
“我就这一个兄弟了,还不送送他?你到底安的啥心思。”
老小孩,老小孩儿。面对这样一个固执己见的老爹,山大伯也无可奈何。
再加上又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老爹下了面子。他虽然不会记恨长辈,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正尴尬间,幸喜张家善打了圆场,问起六老太爷的后事来。
都知道,国人自古以来本就有厚葬的习俗。
这可是大事儿。
更何况六老太爷如今不比别的。
一则,他年纪大。
农家人吃穿不好、缺医少药,不比勋贵权宦人家,能活个七八十岁的少之又少。
二则,这是新朝建立后张家要去世的第一人,怎么着也不能像乱世一样草草掩埋。
三则时人讲究财不外漏,可红白喜事却是难得的显示家族实力、名声的时候。
再加上六老太爷留足了银钱,不办的热热闹闹怎么可能?
如此很多东西自然就要提前准备。
也所以这会儿正好趁各家的主事都在,正好商量好了,省得再麻烦。
不说众人如何商量,只说一时事毕:
该散的先散了,张陈氏回去给老爹、两个孙子做饭。
高四丫也被刘二女扶着回屋了,她到底受了伤,久站不好。
她现在还不能归宗。
自古以来婚姻都是关乎男女两家的大事,还得等着两家人聚到一起商量好才可回家去。
与它比起来,六老太爷的后事更重要,也刻不容缓。
所以只能推后。
张薛氏不服气还想闹来着,一看没人搭理她,一个巴掌也拍不响。
她有心想去街上找人‘评理’,这不六老太爷到底还有口气儿,万一他改主意了呢。
她又不想与留下来的两三个本家人相看两厌,干脆跑到茅房里使劲唾骂。
“老不死的,死老头子。临死了临死了,还不安生。怎么没一下摔死你?
糊涂蛋,分不清里外人……
知茂难道不是你亲孙?为了高四丫这贱丫头竟然这么下他的面子。
……还归宗?也不看看她高四丫配不配。
老天爷不开眼啊,……让它烂到自个家里头倒好了。”
她越骂越痛快,觉得来这里骂人就对了。
毕竟家里现在有外人在,隔墙有耳不得不防。她骂的这些话,哪句话又能让外人听?
而茅房——本家的那些婆娘可都没来。
至于男的,敢来吗?恐怕大老远看见,就得躲着。要不然她骂死他都是轻的。
她小儿媳兼外甥女陈氏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如婆婆这种厚脸皮都在自家不自在,她自然也不例外。
何况,她正想巴结婆婆呢。
前两天因高四丫捅出了大篓子,婆婆对她十分不满,,以至她这两天没少吃苦头。
她当然得找机会消除了。
果然,她没白白的臭味相陪——终于,张薛氏骂累了。
她这个池鱼便被殃及了:
“你那脑子是白长的不是。你就干看着俺骂,就不能想个法儿。
难道要俺眼睁睁的看着那贱人踩了俺们后,还全乎着跑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真的自觉无故被骂,陈氏也不高兴。
她心里暗暗腹诽:“你那脑袋倒是不白长,你倒是想个法儿啊——就会骂人。”
嘀咕完,她心里痛快了。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已越上心头。
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她故意卖关子。
“娘,让俺看,高四丫离不了咱家。”
张薛氏狐疑的看着她:
“咋说?那贱人可是最听那老不死的话的。”
张薛氏再不想承认也明白,高四丫归宗的事儿大半已不可更改。
就像她看的戏文里,皇帝临终前的话是遗旨,大臣们必须得奉旨一样。
六老太爷说的那三件事——若他不再醒来或者他醒来也不改口,那就是临终遗言。
只要他们母子还想在这村里立足。为了个孝字,他们不愿意也得做到。
“娘说的是。媳妇儿也知道高四丫最听话,只是高土牛呢?娘想想那高家?”
高土牛是高四丫的亲爹。
要不说聪明人一点就通?张薛氏别的事儿先不说,在这种旁门小道上永远快人一步。
她脑子稍稍转了转,就会意过来了,心里顿时顺畅了。
但她就是看不得陈氏得意。
婆媳么,该敲打还是得敲打。要不然她不得翻个天去,这可不行。
便斜着眼,阴阳怪气的道:
“行啊,脑子转得够快的。俺到底老了。”
第八十四章 平地起风波
“娘说的哪里话?”陈氏不慌不忙的陪笑:
“俺会的这几下还不是跟娘学的。要不是俺是你的亲外甥女,从小跟着你长大,说不定连这几下都摆豁不开呢。
要俺说,以娘的聪明往日早该想到这法子了。到底是大哥,娘最是看重。”
这才关心则乱。
最后一句话,她半真半假说的酸溜溜的。
张薛氏被吹捧,心里却十分受用,嘴上偏偏不承认。
她笑着唾骂:
“胡说。都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哪个不疼,那个不看重。行了,别废话了,跟俺回去。你还真想呆在这茅房不出去啊。”
既然有了对付高四丫的办法,她心情好转之下,也不觉得家里碍眼了——当然要回去。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本家人实在赶不走,而且茅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好咧!”陈氏满口答应,她巴不得呢。
又殷勤讨好卖乖:“俺扶着娘。”
不提俩人慢慢相扶着走回去。只说在她们走后,又过了一小会儿,相邻的茅房里却转出来一人儿。
若是她们还在这儿就会发现,这人她们不仅认识,还可以称得上是冤家对头。
谁?不是别人,正是张裴氏。
话说古往今来这个世上,,朝代更迭不断,时人生生死死,俱不相同。但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是权贵还是平民。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永不改变的话,一颗喜欢看热闹的心绝对算一个。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皇家秘事、乡野趣谈经久流传?
不过还是那句话,人和人到底不同。有的人知节守礼,明明身处热闹之中,事后也会闭口不言。有的人儿,即使事不关己,却要想法设法去看。
张裴氏就是后一种。
六老太爷摔倒、听到高四丫的叫声后,因为她们两家是邻居,她家是第一个赶到的。也是她男人张家栋派儿黄米子挨家挨户去禀告其他本家人的。
可惜‘好心没好报’,本家人儿来得太快了,她和几个看热闹的闲人还没看出个大概来,便被赶出来了。
这怎么行?
有热闹不看,她还不好几天难受死。
既然不让正大光明的看,那就偷着来。
其他人还有各种顾忌不敢因而散了,她仗着两家是邻居却不怕。反正隔壁是关起大门儿来议事,她只要听见有人出来的脚步后,奋力跑回家就行了。
至不济在街上随便找个石头坐下也行。管天管地,谁也管不着别人在自己家门口坐着吧。
想做就做,她马上付诸行动。
结果屋里的人做的太好了,除了最后张薛氏因不满高四丫归宗喊得那几句话,她什么都没听到。
她也没太失望。
能比别人多知道一点,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无风不起浪,添油加醋一番,传出去不要太精彩。
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原本事已至此一切完美。谁知可能是老天爷也要成全她——本来按打算该躲回家的她,那个时候就那么巧要上茅房。
小解后刚要出来,又正好比张薛氏婆媳先一步瞧见她们过来。
两家不仅房子挨着,连茅房都共用中间那道墙。
她当时鬼使神差的不仅没离开,反而轻手轻脚的飞快钻进靠墙放着的几捆干柴底下去了。
张薛氏也是倒霉。她本来怕家中隔墙有耳,这才找了个清净地儿。
没承想茅房也不安全。
没防备之下,被某个巴不得好好瞧瞧热闹的人,前因后果听个正着。
张裴氏大喜。
不仅是知道了某些阴密事儿得意,还是看到了其中的好处而兴奋。
说实话,要没有张薛氏婆媳这一出,她想从自家男人嘴里得到一言半语,怎么着也得磨个十天半个月的。
再算上今儿是她男人加上两个本家兄弟留在六房,明儿才能回家,这个时间又往后推了一天。
……
张裴氏尽量压抑着高兴劲儿,耐心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刘二女满脸疲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六房出来了。
“二女,二女!”
她站在刘二女必经之路上的墙角隐蔽地儿小声招手。
刘二女实在没心情过去。可谁让对方是长辈?她敢不过去,明儿绝对有一堆她不敬长辈的谣言、像风一样无处不在。
无奈,只能按捺着不高兴往过走。张裴氏嫌她太慢,三下五除二地出来,一把把她拉到墙角。
“伯娘?”刘二女满脸疑问。
听话过来是一回事儿,要不要客套又是一回事儿了。而她现在没那心情。
张裴氏正要结缘呢,当然不会挑这些。而且她也怕被人看见,便也没有东扯西扯的,直接开门见山问:
“俺听说四丫要回娘家啦。”
刘二女心神一震:“你怎么知道?”二老太爷不是封口了吗?
说完,她就意思到自己失口了。
正想着怎么圆回来,张裴氏强硬的逼问: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说是不是就成了。”
刘二女怎么会说?
眼前这个人是谁?这是族里有名的长舌妇。
到她嘴里的消息,少有不传出去的。到时候再指名道姓的传说是她说的……
张裴氏等不急了。
她多少知道些刘二女的秉性,也没多少把握能从她嘴里问出个别人的不是来。
遂自言自语:
“你不吭声,我就当是了。说起来这事儿倒是个好事儿。邻里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四丫这几年实在太苦了。只是我这心里到底有些不登底(担忧)。”
她觑着刘二女的脸色,试探的问:
“四丫可跟你说过她娘家的事儿?”
没有!
刘二女没问过,高四丫也没说过。反正她又不跟高家打交道,何必揭高四丫的伤疤?
刘二女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但听她的话,事关高四丫,她倒不敢脱身了。
张裴氏一笑:“俺娘家姑父就姓高,与四丫娘家本是本家。两家又住的极近,只搁着两三家。
因着俺姑这辈子也没个女儿,小时候常常接我过去玩,我们两家这几十年走动的便十分勤快,自然听说了很多左邻右舍的事儿。”
据她所说,高四丫的爹叫高土牛。
这当然不是什么大名儿。
乡下人嘛,若不是走了狗屎运、或者有什么天大的机缘,可能这一辈子都会在村里田间种地了。如此费脑筋去取大名儿就很没必要。
大家都知道六老太爷这辈子命不好,其实高土牛比起他来也不逞多让。
父母同样早逝,与妹妹相依为命长大。好不容易妹妹出嫁,他也娶上了媳妇儿。
子嗣上又不顺了。其妻拼死拼活的先前也只生了四个女儿,后来把命都赔进去了,这才侥幸得了一子。
乡下人生存不易,雪上加霜的是还生活在乱世之中。为了能养活儿子,他狠心接连把四个女儿全半卖半送了。
最后他也没得着好。千算万算,没想到千宠万宠的那根独苗到底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张裴氏撇撇嘴,一边同情他一边鄙夷他:
“……自那以后,四丫他爹那口心气就没了。整日里只管他饿不死,其他的一概不管……”
为了怕刘二女不信,还说了一件真事:
“我记得清楚着呢。就去年,我正好去看我姑姑。四丫嫁到外村的姐妹被男人打的挨打不住,跑回了娘家。
咱一般人不说心疼女儿去给女儿撑腰,女婿都跟着打上门儿了怎么着也得给他个厉害吧。
就人家任是拦也不拦,眼看着女婿偌大的拳头像锤子一样,往闺女身上使命招呼,四丫他爹全当没看见。
那一回,啧啧!要不是街坊四邻,人早没了。”
她嗤之以鼻:“你说就这样的人,四丫能回的去?”
刘二女只觉得心不住地往下沉。
刚听到六老太爷让高四丫归宗时,她还满心为好友高兴。
可惜结果是高四丫不能立即成行。
张薛氏等人的脾气秉性,这几天她也深深领教了,真担心夜长梦多。
哪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有更倒霉没有最倒霉——连理应最亲近的娘家都成了拦路虎。
四丫可咋办?
只是——
“几位伯父难道不知道?先前六叔爷说了,他们也没反对。”
她小心翼翼的觑看着张裴氏的脸色,不放过一丝一毫。
张裴氏说的是实话,当然不心虚。说心里话,她不怕刘二女问,反倒怕她不问。
毕竟问了就意味着刘二女相信了。即使不信,这不是给了自己说服她的机会?
她心里更来劲儿了:“他们不知道就对了。
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每日里光养活一家老少都够累的了。不跟自己有碍,谁管他人家的青红皂白。
再一个就像俺先说的那样,那些事也算家丑。我要不是当时正好在场,还不知道呢。
就这,为了不让俺姑为难,这都快一年了,你可听见俺跟人说起过?今儿,这也是俺知道你不爱开口。
对了,要我说这也是咱村儿太大的缘故。
虽然咱村人比不上你娘家刘家庄多,但从咱这儿到四丫娘家,也好几里地呢。你可把咱村的人都认全了?”
刘二女摇摇头。
“这就对了。”张裴氏抚掌大笑:
“不要说你,我比你先嫁来二十多年,也不敢说认全了。就是认全了,家丑不可外扬,谁家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还不赶紧藏起来?”
第八十五章 背后的目的
完了,她又殷勤的问道:“你准备咋办?”
看她说的挺像那回事儿,刘二女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再听她一问,不免惊慌失措招架不住。
她暗自咬咬牙,勉强定了定神儿,抬脚便要走:
“俺这就去问问四丫去,看看她咋打算的。”
这既是找个理由打发对方,也是真准备这样做。
毕竟她到底不是高四丫,而做人做事一定要有分寸。
谁料她话音刚落,对方气的差点跳脚,整个人气急败坏:
“哎呀!你还找啥四丫呀?现在啥时候了,你可真急死我了。”
一扭头瞥见刘二女一脸诧异,张裴氏不由得后悔自己脾气太急了。
“哎呀!你看我这牛脾气!”
她拍着手自嘲一笑,方压着嗓子详尽仔细的解释:
“二女啊,咋说呢?俺也不是不让你去找四丫,只是担心夜长梦多。
你也知道六叔他也不知道啥时候就去了,都说死无对证。到时候薛婆子再闹起来,那可就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儿——两面折腾了。
你跟四丫要好,可曾听她提过有谁能在他爹跟前说得上话的?咱赶紧去求求他,让他去劝劝四丫他爹。虎毒还不食子呢,我还就不信他那么不听劝。
如此成了呢,四丫说不定明儿就能跟他爹回家了。就算薛婆子要拦着,他们一个辈分的也比四丫一个晚辈好说话。
倘若不成,咱也尽力了不是。
反正事再难,总比以后四丫还是落在薛婆子手里好吧。”
刘二女闻言更加心慌意乱。
只听张裴氏这么一说,她脑海里倒是真想起一个人了。
谁?不是别人,却是她认识且和四丫一块儿帮过她们母子俩的周良国。
也即高四丫的表哥。
可她能说给张裴氏吗?
她还是想听听高四丫的意思,这可是关系到她一生的大事。
张裴氏烦躁死了。她本来就有点儿脾气急,这会儿几乎是低吼:
“你说你咋这么不听劝呢。我不是说了吗?谁也没让你不去找四丫,只是要一会儿再去。
毕竟,四丫那人你也知道,那就是个傻乎乎的丫头。再说的难听点儿,养条猫狗死了你还得哭两声儿呢,更不消说她好赖在这家呆了这么多年。
你现在跟她一说,她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这再一耽误,这不是没事儿也要盼着别人找事儿吗。倒不如咱们像那戏文上说的那样,先斩后奏。
——你把人儿跟我说说,我让你黄米子兄弟去跑一趟腿儿。你呢,凑空再去劝劝四丫,千万别让她给咱拖了后腿。
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再合适不过。”
办法倒是好办法。
刘二女承认。
可俗话也说了,‘事有反常,非奸即盗’。这位堂婶能有这么好心,别是憋着什么坏吧。
于是,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用话试探:“这怎么敢老劳烦黄米子兄弟……”
张裴氏到底活了半辈子了,哪能不知道她心急了。她干脆爽快承认:
“那有啥敢不敢的,我巴不得呢。不怕实话告诉你,看见薛婆子不好,我就高兴了。”
老话说,远香近臭。薛裴两人都不是什么能忍让的人,彼此间有点龌龊很正常。再一个高四丫挨打那天,俩人儿又闹了一场,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人的劣性本来就看不得别人好,何况有仇乎。
为了报仇,人是做什么事儿都不过分。
刘二女再没疑惑。
只是真说给对方听?
刘二女这一犹豫,正好被盯着她的张裴氏看出来了。
古有先贤,靠着一张嘴就挂了六国相印。今有张裴氏也不差,起码刘二女就被她给说懵了。
刘二女本来就不是什么霸道强势的性格。
值得一提的是,当日周良国却曾当面拜托过她,万一高四丫有啥事儿赶紧告知他。
而更巧的是,高四丫也当时插话。说她笨,脑筋转不过弯儿来。让她有啥事儿,只管找她表哥。她自己就省点儿劲儿,只管听话就行了。
因为他们有言再先,昏头转向之下刘二女难免说露嘴。
“好咧!”张裴氏终于得到一句实话,她这高兴的快脚不着地儿了。
“我这就回去打发黄米走一趟。”
说罢,好像生怕刘二女反悔似的,一溜小跑回去了。
刘二女的确后悔了。看对方那副兴冲冲巴不得的样子,怎么那么像她平时跟人说三道四的样子?
她真想立刻追上去。
可想想追上去的后果,那事儿就闹大了——得罪张裴氏是一定的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们。
再则,不可否认张裴氏说的有道理——要不然她也不会被说服。
万一,这不是毁了这一次的机会?
这一犹豫,张裴氏早跑回家了。
事已至此,她现在到不急着去返回六房了——她刚照顾高四丫喝了鸡汤睡下,便提心吊胆的先回家去了。
再说这边,张裴氏一进家门儿,迎面就看见儿媳妇儿小杨氏挺着大肚子,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
她三步并作两步近上前去。一边小心的把小杨氏扶起来,一边不住的抱怨。
“哎哟!俺的祖宗!不是让你歇着,家里的活儿我来做吗?你也不看看你自个啥情形?抻着俺的小乖孙看俺咋收拾你。”
“没事!”对婆婆的紧张,小杨氏心里十分受用。
“就这么几件衣服。不过沾了些土,俺随便用水摆摆就行了。再说,不能孝敬爹娘已是罪过了,哪敢劳烦娘给俺们小辈洗?”
她是个想得开的人,不管张裴氏对她好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孩子,反正是她得利就行了。
也所以,婆媳两人的关系十分不错。
“俺愿意!”
张裴氏一句话顶回去了。对这个媳妇儿,她是万分满意。
别看她在外面儿不像好人。在家里绝对不磋磨媳妇。
她左顾右盼:“黄米子呢?”
小杨氏笑回:“歇着呢。你也知道,今儿他跑前跑后的把本家都跑遍了,俺劝他先躺躺。”
“嗯!”张裴氏更满意了。心疼自家男人的媳妇,才是好媳妇。
“你去把他叫过来,俺有事找他。不行,俺先回屋喝口水去,渴死俺了。”
她麻溜儿的把衣服拧了水晾了,急匆匆的跑回屋。
“哎!”
小杨氏答应了一声,很快夫妻俩就并肩过来了。
“娘,你找俺。”
黄米子叽拉着鞋,敞着怀,睡眼朦胧的问。
“嗯!”
张裴氏忍着热气,喝了一口稍滚的水。待喉咙痛快点儿了,三言两语地把去找周良国的事说了。
“俺不去。”
一听要跑腿儿,黄米子立马将脸一扭。
张裴氏恨铁不成钢,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个傻子!”。
她一脸语重心长:“我还会害你不成。”
黄米子不服气:“还说不害俺,让俺跑腿儿倒是对俺好了?”
要知道他们家可没有驴车。几十里路呢,那可全靠两条腿。
何况还是别人家的事儿。也不知他娘抽的什么疯。
“老娘不知道,还用你说。再说你是俺儿子,俺不比谁心疼。”
看儿媳妇儿也一脸心疼,她即是说给儿子儿媳俩人儿听,也是说给自己。
“想当年,咱家的光景可比现在好多了。就因为你爷让那不要脸的进门儿,咱家才一天天败落了。偏偏你爹是个死脑筋,还任是好好的孝敬着她。”
“呸。”她看着正房重重的唾了一口:“她也配。”
黄米子夫妻同仇敌忾——也看着正房,也是一脸恨。
“这还就罢了。就因为她还有上一辈的恩怨,你元大伯他们那房都跟咱们生分了。
要说起来,整个张家还有谁比咱们跟他们关系近。
可结果呢?
六房的老太爷,凭着你元大伯的关系进城给大户人家当西席去了。知孝也混进了衙门,连他爹那个老实头儿都在族里有座位。其他人不必说,就咱们——”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问:“你们甘心?”
不甘心!
黄米子和小杨氏眼红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可有啥办法?
他们也不是没尽力过——因为她跟五房的张杨氏还是族姑侄,她以前可没少在张杨氏、宋氏婆媳身上下工夫,结果却不尽人意。
话说到这份上了,小杨氏也明白婆婆的意思了——这是送人情给刘二女,以图让她帮他们说好话啊。
“可她行吗?”小杨氏怀疑。
张裴氏倒是自信:“行了咱就赚了,不行也没啥。
至少有个来往的借口,天长日久的,我还就不信拿不下她。至于宋氏那儿算了——这些年俺也看出来了,那就是个滑头的。
咱们何必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再则,二女现在不比她有分量?”
这倒是!
小杨氏心里点头。
“黄米哥,你就去跑一趟吧。六叔爷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咱就算不为了自己,你忍心让你儿子一辈子待乡下吃土。?”
这是黄米子第一次当爹,一提儿子立马下像打了鸡血似的,也不喊累了,只恨不得立马就走。
“你先等等。”
张裴氏叫住他,亲自开锁从抽屉里数了几十个铜板出来,叮嘱:
“你快去快回,别贪玩。要实在不行,就在城里住一晚——千万别贪黑赶夜路,咱家里不缺你一个劳力干活儿。”
黄米子答应了。小杨氏伺候着
先回房换了衣鞋,又温声细语地嘱咐了几句,他方施施然扬长而去。
……
第八十六章 结果终圆满
次日,刘二女没想到高土牛来的那么快,一早就过来了。
——虽然她也期盼着高土牛能来,这样高四丫就得救了。但张裴氏的话到底听进心里去了,所以很让她存疑。
当时她也刚过去,正陪高四丫说话。没想到话未没说两口,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叫:
“四丫!闺女!快出来,你爹俺来看你来啦。”
话说昨日刘二女回去后,稍稍歇息了一下,她这几天也累的够呛。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返回六房,便心有愧疚的,将刚才与张裴氏之间的事和盘突出。
意料之外的是,高四丫反而大吃一惊——娘家发生的事她竟然不知道。
刘二女不可置信。
毕竟平常高四丫常跟她说一些家长里短。
但仔细想想才发现,她说的那些事儿都是临近左右的。
这说起来荒谬,但其实说透了也没啥。
自来虽然婚姻讲究两姓之好,姻亲间讲究守望互助。可还有句话儿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因此高家人瞒着高四丫也很平常。
何况高四丫在六房身不由己、并不自在。
以前说高四丫受欺负并不是白说的。
要知道从高四丫离开高家后,张薛氏就再没让她回过娘家。她就算想偷偷回去,每天繁琐的活计也挡住了她的腿脚。
况且,张薛氏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盯着她呢。
想回娘家——别地且不说,时间就不够。
如此她还能抽出空儿来去找刘二女说闲话,可真是侥天之幸。
再则,挨打的高四丫的姐姐高大丫也不想把这些说给几个妹妹听。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高家的几个孩子都是高大丫带大的,几个人是什么德性她一清二楚。
再加上她们嫁的都不好,说了帮不上忙不说,也只是让她们更绝望罢了。
她对他们来说如姐如母,也真没那个让他们担心的心思。
高四丫很伤心。可就像高大丫想的那样,孤立无助的她能怎么办?
最终,也不过大哭了一场罢了。
哭完,倒是对刘二女她们找周良国来救场信心十足。
高四丫长这么大,除了将她救出张家无能为力外,其他的只要她想要的,周良国都会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的做到。
刘二女稍稍放了下心。
满怀心事辗转难眠了一晚,今儿早上,因为没有收到张裴氏的回信便早早起来了。
她急匆匆地往下街走,迎头就碰见张裴氏早早地等在那儿。
刘二女期盼的看过去,还以为事情办成了。谁知张裴氏一开口,她才知道黄米子昨晚竟然没回来。
刘二女不由得又焦急又担心。
张裴氏却相反,一点儿也不着急。
其实昨日,她并没有对刘二女完全说真话。
不像刘二女不知道事实真相,她却是仗着姑姑家的便宜,早就有几分了解,周良国在高土牛心中的地位。
毕竟灾荒的时候,宁愿把亲生女儿卖出去,也要养着外甥,这在村里可真少见——怎么着也是一个大新闻。
之所以不说:一是因为好事需多磨。
虽然昨天,她就可以直接连解决的办法儿,一起告诉刘二女。但平平顺顺的哪有经过一番煎熬波折后,再得到感触深?
二来也是为了留一手。
也不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农家里玩乐少,看看张家长、说说李家短,便不失为一种乐趣。张裴氏就是其中的翘楚。
不过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沾鞋的?
她以前就因为和人讲闲话,被人阴了——本来是一群村妇闲聊、高密之人说的话,却被告密人张冠李戴到她头上,去到被她们闲话的主人面前,添油加醋了一番。
而偏偏闲话的主人也不是个软脚虾,气的找上门来。结果她虽然澄清了,但吃了这么大的亏,她也记住教训了。
当然她既然想卖人情给刘二女,便是对刘二女的德行有所了解才出手,要不然岂不是做无用功?
但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隔着一层肚皮呢,谁又敢保证你看的透人心?
还不如先小人、后君子,把两人绑在一条船上,也省的阴沟里翻船。
如此,大家都有保障。
也所以,面对此情此景,可不正合张裴氏的心意,她巴不得机会多多呢。
到底交情是越走动越深不是。
你看,她现在这不就借机给刘二女投了个定心丸。
“你先别急!昨日可能天太晚了,你黄米子女兄弟自来胆小才没回来,并不与其他相干。
哎!昨天回去后,俺也着急来着。便往俺姑家现跑了一趟,还真打听了一个消息。”
她三言两语的将知道的消息老调重弹,刘二女果然上当。但是不得不说,这个消息平复了不少,她起伏不平的心。
话扯远啦,再说回来。
闻得高土牛本人亲至,刘二女和高四丫都很激动。尤其高四丫——这可是亲爹,到底感情不同。
她站起来就要往外,刘二女赶紧扶着一起。
没成想她们俩人儿刚出屋门儿,张薛氏早已风风火火先一步闯往大门儿去了。
她本来憋着坏呢。
与高四丫不能随便在外走动不同,她不仅活得自在,也有相交的村妇们跟她八卦村中琐事。
尤其为了防备那些‘穷亲戚’上门打秋风,高家的事儿她到底知道一些。
自打小儿媳陈氏给她出了主意后,她就盼望着高四丫回不去娘家,还得乖乖的回到她的手里,让她打骂奴役呢。
她甚至好几次暗暗得意:“这可是高家不收留高四丫,可跟俺无关。合该高四丫贱人贱命,就该伺候俺们家。”
哪里知道不过只隔了一晚,最不可能上门的高土牛竟然上门了。
难道她得到消息都是假的不成?哪个王八羔子乱传的?
张薛氏既惊且怒。当下便把高土牛拦到大门前,不让他进来。
高土牛愣住了,不过也不意外。怎么说也是姻亲,张薛氏是啥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想想过来的目的,他笑了,调侃道:
“亲家母客气了!咱们是啥关系,何必迎出门来?倒让俺不好意思了。”
张薛氏气结,对高土牛的厚脸皮嗤之以鼻。
“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俺们家”
‘不欢迎你’四个字儿还没说出来,高土牛已打断她的话。
“亲家母就是客气。哎。本来俺是没脸上门的,可我听说俺大伯身体抱恙。这把我心急的,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就过来了。亲家母可别嫌弃。”
他说着不小心晃动了一下,手里提着的半篮子鸡蛋,几斤小米。
这礼,在农家已算丰富。
但是,比起可能失去高四丫这个好使唤的丫头,张薛氏宁愿高土牛不上门。
气不过的张薛氏正想反唇相讥,本家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土牛来了?”山大伯殷切的把人往家里带。一边儿还瞅空儿死死地瞪了张薛氏一眼。
都说上门儿是客。别说人家高土牛礼数周到,就是人家空手而来,现在张高两家还是姻亲呢。
所以本家人很客气,也由不得张薛氏连讽带讥。
张薛氏稍稍冷静一下,脚步渐慢,落在了人后。最后更是不见心不烦,转身回自个儿屋去了。
这里,山大伯带着几个兄弟,将高土牛迎到堂屋里去了。
原本他应该领人先去看望六老太爷的。但是六老太爷从昨天开始至今没醒过来,只好先来拜见二老太爷。
礼毕,几个人分宾主坐下。
又有高四丫和闻讯赶来的张知茂,相继上前拜见高土牛。
对高四丫,父女几年没见了,两人都挺激动。
不过高土牛想想到此的目的,眼看父女两个日后又成一家人了,心情倒平复了下来。
至于张知茂这个快要飞了的女婿,他便有些客气疏离。
他固然不敢很得罪对方,到底张高两家差别太大。可也不用太亲切,反正过了今日俩人儿也没啥关系了。
高土牛几乎没有掩饰他的态度,差别太明显了。
本家几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过也印证了心里的想法——对方来着不善。
毕竟他来得太巧了。
只是反过来一想,他来了正好。
毕竟这一个家的谁不知道张薛氏是个啥人?
耍泼怒骂那是家常便饭。
要真拖到以后,张薛氏给他们来那么一场。
他们虽然不怕,但也膈应。所以,能免就免也好。
张知茂见此,心里咯噔一声。暗叹:“他这是腹背受敌呀。”
他几次想着在老岳丈面前表现一下,可惜高土牛根本不搭理他。只与本家人有意无意的闲聊着。
六老太爷醒了。
本家人和张知茂迫不及待的进去了,高土牛慢慢的跟在后面。
关键时刻,他长了个心眼——六老太爷的身体在那儿摆着呢。
他这猛一进去,万一有个什么,岂不是白惹了一身麻烦?倒不如先让人知会了六老太爷。
果然,他进去的时机刚刚好,六老太爷看着他呢。
“大伯啊!怎么几个月没见,你就成这样儿了。”
高土牛‘嘭’的一声就跪到了床前,膝盖撞在地面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土牛来了?好!好!四丫也在!!好!”
六老太爷欣慰的点点头,对高土牛交代:
“四丫是个好孩子,我们家没福气啊!我以后也护不得她了,就把她交还给你了……”
第八十七章 又见硝烟起
“不行!俺不同意!”
忽然一个恍若打雷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这声音的主人众人太熟悉了——不回头只听话音就知道,除了张薛氏没别人。
果然,随着来人映入眼前,的确是张裴氏。
原本她的确已经回自己屋子里去了。但是一坐下来,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便又返回来打算闹腾。
结果就听到了这么‘感人肺腑’的一出。
张薛氏气的差点儿倒仰。
她一边儿暗自庆幸:
“幸亏来得及呀,差点误了大事。”
一边自然慌忙阻拦。
看到她,本家好几个人不禁皱皱眉头。
如今,昨天留下来的几个人:除了二老太爷父子俩,其他的都回去休息了。
不过没留下来的张家善、张五老五等人也来齐了。
张知茂上前一步想拦着她——事到如今,他心里十分清楚已然事不可为。
古人常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自认不是没骨气的人,也不是娶不上媳妇儿的人。
那他又何必让母亲做出一番,死皮赖脸、丢人败兴的作态,让别人亲眼看自家笑话?
刘二女心里急得团团转,但这会儿不管怎么安资排辈,还轮不上她说话。
就算说了,帮不上忙不说。说不的,还会挨一顿教训,何必呢?
六老太爷原本已经很虚弱了,被张薛氏这么一声吓到,仿佛吃了仙丹一样,竟然猛的的一下坐起来了,就连脸色都仿佛红润了许多。
他几乎是吼:
“你住口!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我还没死呢,这个家我说了算。你给我滚出去!”
说完,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
对他这种毕生追求‘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境界的人来说,这是难得的失态了。
二老太爷急了,恨恨地盯着张薛氏,又回头瞧瞧六老太爷,拄着拐杖的手都在不住地哆嗦。
山大伯在旁边儿小心的护着他。
张家善等本家人赶紧围到六老太爷身边儿。有拍背的,有劝说他消消气的……
一时间,床前床后乱成一团又井然有序。
张薛氏却像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幕一样,几乎是话音刚落,她的反驳已到了:
“俺凭啥要滚?这是俺家,知茂是俺亲儿子!
自古以来,婚姻都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他爹不在了,合该俺全然做主才行。
你说的——俺不认!”
“你!”
二老太爷被噎住了,气的双手握着拐杖直捣地。
其他人也多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薛氏,这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她就不怕当场气死了六老太爷?
要知道她可是刚刚犯下忤逆不孝的大罪,这得多疯狂才会不怕罪加一等?
还是当着他们这么多人的面儿。
难道他们都是死的不成?
是不是他们这些本家人太好说话了,她张薛氏才敢如此?
六老太爷闭了闭眼,再睁开。他早知道的,不是吗?
这是最后一遭了,以后他也看不见了,他可千万不要前功尽弃。
他尽力说服了自己许久,放朗声道:
“你说的没错。但你忘了一点——我还没死呢。
只要我在一日,以我的身份,我就能压得你死死的!
你不是要跟我讲道理,讲规矩?那好,我也不跟你说外道话。
你说,就凭你如今忤逆不孝,就凭你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我代子休了你不为过吧?
你也别说冤枉的话。你冤枉,我比你还冤呢。
要是当年我能早点儿决断的话,何至于如今子离家破?何至于我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落的如此下场?
你说如果你被休了,你还有什么脸摆父母的架子?
如此,这是不是就没有父母之言了?这家里是不是我就能全然做主了?”
张薛氏愣住了。
她看出来六老太爷不像说假话。
轰隆——
这真是忽然间天上掉下个大雷,正好落在了她头上,把她炸的心惊胆颤,头脑发昏。
她不住地往后退,仿佛这样自己就能躲掉一下。嘴里更是喃喃自语。怎么都不可置信:
“不行,不行,你不能休我。我有功,我对张家有功。我有儿子……”
“那又如何?宋雪琴比你还有功呢。”六老太爷说话的语气冷冷淡淡,但他的意思却足以致命。
宋雪琴是谁?
谁都不是,就是村里的一个弃妇。
别人可能还不知道,但五姓村的人绝对对她如雷贯耳,家喻户晓。
为什么?
因为她是五姓村建成以来,唯一一个生了五个儿子,没有大罪行,还被休的女人。
众所周知,这年头儿,老百姓生活的困苦啊。
所以,好不容易娶一个媳妇儿,虽说不会供起来,但也没几家奢侈的休弃了的。
何况,人家来你家生儿育女的。你就是不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能不顾及你的儿女的面子吧?
偏偏宋学琴就是被休了。
她前夫家大抵明面上给了理由。可谁不知道,这不过是为了让她腾位置泼的脏水罢了。
实际情况差不多却是人尽皆知。
——据说,宋雪琴有个邻居好姐妹。与她是同一年嫁过来的,两人还同岁。
可结婚后:宋学琴接连生了五个儿子,就是公公婆婆都得给她几分面子。
反而那个好姐妹拼死拼活的,却也只生了两个闺女。母女三个过得苦不说,后来两个闺女也被祖母卖了。
两人的命运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话,真不是说假的。
许多年后,彼此的孩子长大了。
那个好姐妹的被卖的一个闺女,竟然被一个贵人看中做了宠妾。
德不配位是要出事儿的。
这不,那宠妾不仅在夫家得志便猖狂,拼命地对付那些看不顺眼的人。
还将手伸到娘家。
想到这么多年受的苦,她就恨不得娘家全没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那到底是她的娘家。
她总不能没根儿吧。
只是她心里那口气儿还得出啊。
宋学琴就这样跃入她眼前。
谁让你生了那么多儿子?谁让你过得好了衬的她们过得不好的?
宋学琴夫家最多就是个平头百姓,一听贵人家的嬷嬷要二嫁到他家。不管是不敢违抗也罢,还是见财起意也罢,反正结果就是她被休了。
张薛氏忍不住想起她听到的,宋雪晴回娘后发生的事儿。
人都同情弱小。
她刚回来时,周围人还很和善。儿子中,有良心的还会偷偷来看她。娘家人也任她住在家里。
但落井下石也是人的天性。
有些人就会想‘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没缝儿的蛋’,你要是没做没脸的事儿,人家为什么要给你找这个理由?
毕竟要休人理由那么多,何必非得那一个?
这些话一传出来,没过多久,以前还很和善的人,就仿佛变了一张脸。
儿子们也不来看她了。
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把她当成了一个稀罕物一样——成群结队的去看她。
她娘家亲人忍无可忍,烦不胜烦,最后……
张薛氏不由自主的打了好几个寒颤,全身都凉透了。
她脸色灰败,心里暗暗发誓:
“她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落到那步田地。”
六老太爷就像没看到她的脸色一样,快刀斩乱麻——该说的继续说。
“你什么话都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
一,如你所愿,四丫不用走了,休了你。
二。放四丫离开,你的事儿,既往不咎。”
高土牛急了,他可不愿意闺女留下来。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张知茂斩钉截铁的先代替母亲做了选择:
“爷,你不用为难俺娘了。我们选后一个。”
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娘却只有一个。
他早就发誓:虽然说这辈子不能为娘讨一个诰封,但是做一个千百顺的孝子他还是能说到做到的。
张薛氏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被休后就不是张知茂他们的娘了,至少名分上不是。
既如此,张家她是不能住了,只能回娘家。
可他爹娘早就去世了,哥哥嫂嫂到底隔了一层。能收留她,给她一席之地,都是看在骨肉亲情的份儿上。
至于其他的,想都别想。
两个儿子,她不相信他们是白眼狼,他们一定看不得她受苦。
只是,再好能与住在家里,儿孙环绕、想吃就吃、想穿就穿比?
何况,他们频繁的去看她,本家人都不会愿意。
再说,人都是有野心的。陈氏的确是他的外甥女,她们婆媳俩的关系也挺不错。但当有一天她能自己当家做主呢?她还会愿意认她这个婆婆?不挑拨离间就不错了。
张薛氏还是有点不甘心,但她也不傻。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她懂。她真没有必要为了高四丫这个老鼠打破她这个玉瓶儿。
因而,对张知茂的话她不置可否。
眼见事情要成了!
大部分人见此,都松了一口气。
“大伯娘,你别走!”
忽而,一个小炮仗冲了进来,抱住高四丫的腿就哭诉。
高四丫刚觉得心里感动——她也不算做人太失败,这个家里还是有人记得她的。
小炮仗下一句儿已来了:
“你吃了俺们家那么多饭。你要赔,不然就别走。”
众人都楞了。
片刻,定睛一看,这小炮仗不是别人,却是张知劲和陈氏的大儿子,小名儿叫大蛋儿的。
六老太爷气得眼都红了,呵斥:
“陈氏!还不把大蛋儿抱走!你怎么看的孩子?谁让他来的?”
第八十八章 祸兮福所倚
说完,六老太爷忍不住咳个不停。脸不仅不红,还青白青白的。
二老太爷等本家人一边安抚他,一边对陈氏怒目而视。
也不怪六老太爷生气。
自来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份儿?
何况听听大蛋儿说的话,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去知道大人的事儿?要说没有大儿教,他能想得出来?
是谁?
陈氏觉得如果其他人的目光能伤人的话,她快被人盯出至少十好几个洞了。
也不知是她没尽力故意的,还是太害怕了怎么的。明明大蛋儿这会儿被吓的如同鹌鹑一样,一动不动的任她抱着。好半天下来,母子两个也没挪动几步。
六老太爷怒不可遏。偏偏想着吩咐人,把她们母子拖下去都不行。
——放眼屋里:男人们,到底只是本家,而且最重要的是男女有别。
张知盛是陈氏的丈夫。两人一丘之貉,就怕他阴奉阳伪。
唯有的三个女的,张薛氏不添乱就不错啦。只剩下高四丫和刘二女,还嫌热闹不够大?
“大伯”
六老太爷能想到的事,高土牛过了一会儿,也想明白了。
俗话说‘夜长梦多’,他不敢再耽误下去了。谁知道会再出什么事儿?还不如吃点儿亏赶紧把事了了干脆。
他打定主意,也不再理会陈氏母子俩的闹剧,小心翼翼地从腰带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顾自说道:
“老话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别说你老对高家有活命之恩了。
不是俺说空话。俺至今仍记得那年遭了大灾,俺家里穷的连土都吃不上了。
俺一家七口儿饿的只剩一口气,是你老给了四丫一条活路,给了俺们高家一个活路。
当时,俺们家人能一个不落的活下来,全靠了您的恩情……
更别说你如今还让四丫归宗……”
说到伤心处,他激动难忍,眼泪哗哗的流。
“唉!本来以您对俺家的恩情,说得难听点儿:四丫就是死在你家,俺但凡说一句二话,那都是畜生。
可是,您老也知道俺家的情形。说句俺不愿意承认的话,离断子绝孙也没差啥了。
也是老天爷不长眼啊!
这要是光俺也没啥,可能这也是老天爷对俺的报应。可俺咋对得起列祖列宗?
老祖宗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俺只能厚颜、无耻的接了你的好意。”
说完,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将荷包打开。
“嗯。你老看,这是十五两银子。
与你对俺家的恩情比起来,真算不得什么。可它到底算是俺的一片心意,您老一定要收起来。
俺……”
他说不下去了。
再一次在心里庆幸,他没犯倔,听周良国的话把银子带上了。要不然,如今就尴尬了。
六老太爷有些不悦。
高土牛这是啥意思——是看不起他?还是他缺这点儿银子?
也不怪他生气。
说起来,要不是父母早亡,要不是没奈何。他不仅不会去坐西席,反而在他的骨子里,更奉行视金钱如粪土这一套。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谁知道他死后,以儿媳妇儿的品性,他们会不会去高家闹腾。
与其那时候她们丢人现眼,让外人说自家是非。还不如现在收下,堵了张薛氏她们的嘴,银货两讫。
——真算起来的话,他们张家也没吃亏。
毕竟,谁不知道高四丫是用一袋粗粮,十几斤小米换回来的。
何况,高四丫这些年也不是吃白饭的,没少在他家做事儿。
于是,想透了的六老太爷便示意张薛氏将银子收了。
张薛氏巴不得呢。
早在高土牛把银子拿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就恨不得盯到银子上。
如今一看公爹同意了,她让也不让。一把将银子带荷包,全抢了过去,然后飞快的放到胸口的暗袋里。
……
高四丫的事终于说定了。
高土牛留了下来,一边与张家的人一起留书按印,一边打发高四丫回屋收拾东西。
不过,真没什么好收拾的。
一来是她这些年就没有什么好东西。
二来就是,她就是有一两件六老太爷给他置办的衣裳啥的,也被张薛氏她们婆媳找借口,诸如‘当年进门儿时,就差快光板了。如今能让你穿一身儿好衣服出门儿,也算对得起你了’的话留下了。
无东西可收拾的高四丫只能与刘二女说话,也是告别的意思。
“……俺安顿好了,就来看你,还有伯书……”
“好!”刘二女点点头,心里却担忧不已。
实在是张裴氏说的高土牛与他今天看的太不一样。人变得这么快,也不知道高四丫回去是福是祸。
“你以后长点儿心,别这么傻乎乎的……若是有个啥不好的,也别瞒着不说,你一定来找我……”
刘二女说着说不下去了。
伤心最是别离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于离别的时候到了,两人依依惜别。因太悲伤,这里就不细提了。
话说话来,只说六老太爷。
他到底没熬过今日,于酉时三刻左右去世,享年72岁。
古诗早说了,‘人生70古来稀’,六二老太爷如今去世也算喜丧。
又说‘除了生死无大事儿’。
作为人一生中最后的一件事,自然六老太爷的丧事怎么着也得大办。
报丧、搭灵棚、入殓、吊唁、合棺材、打墓……
本家人早安排好了,众人一一听令行事就行。
又有请日子的回来了,禀报了出殡的时日,忌讳、规矩。
按规矩,也是算出来的日子,六老太爷停灵九天出殡……
忙忙碌碌,有条不紊,时间就在一片忙碌又悲伤中过去了。
这日,正是出殡这天。
本家人早早来了,又按分配好的事去做。
娘家、亲家半上午也陆陆续续的来啦。先祭拜六老太爷,便被请去房里上桌儿吃饭。
待这些亲戚吃罢,本家人也赶紧吃了,又再一次查检了一番。午末交结(下午一点),摔盆后,棺材被抬出门了。
按规矩,棺材出门后,其他人不到点儿是不能再回来主家院子里的。
刘二女有些没处可去。
虽然出殡后,学灵路祭啥的也很热闹。
但她真没心思去看。
六老太爷去世后,高四丫父女也想来吊唁,可惜张薛氏不同意。
他们匆匆来,匆匆去,她这里也有事忙,俩人竟然没有说上几句话。
也不知道她回家后过得怎么样。
当然,不去看热闹的大有人在。
但不是不认识,就是没几个与她说合得来。
刘二女想了想,她干脆找一个阴凉背人处,小憩一会儿算了。
这几天忙下来,她也挺累的。
“二女!”
倏忽间,姜氏从树后抖得转出来,一脸慌张,满头大汗:
“俺可找到你了。好像有人跑你家了。”
“真的?”
自那时知道姜氏与她婆婆张郑氏想把她推开,拿下给张知劲做饭的事后,她就对七房的人没好感。
“真的!俺还骗你不成?”
姜氏见她一脸怀疑、全然不信,不禁大为受伤。
不过转眼间,她又换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俺知道,俺和婆婆抢你生计的事,让你不高兴了。
也不相信俺啦。
可俺们也是没办法啊。
谁让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呢。
如今,男的又要娶媳妇儿,女的又要嫁人。
光靠俺和婆婆——能吃饱饭就不错啦,其他的甭想。
俺们也是一直着急,这才想差了。
其实,俺们当时就后悔了。
幸亏知劲他们没答应,要不然俺们真对不起你了。
说起来,你怨俺们是对的。可俺说的也是真话——真有人去你家了。
你若不相信,回去看一看,也不费什么事儿不是。”
刘二女尽管还觉得对方有些异样,但到底不放心家里。想着看看也好,至少放心不是。
想罢,她便站起来,匆匆的往回走。
哪知,一回去真发现了不对劲儿。
——本来该锁着的大门,虚掩着。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果然听的张知劲屋里,不时的传来几声动静。
她真犹疑间,不知道是张知劲回来了,还是家里进贼啦。
姜氏已小声的叫道:“你看俺没说假话吧。这真是家里进来贼了。
哎呀!这可咋办啊?那贼不会把家里偷空吧?
也不知贼来了几个人儿,是男是女?咱们两个女的多半打不过他们。
要俺说,咱要不跑吧?咱去找人儿去。”
一副心急如焚,六神无主的样子。
她不说这些话还好,她这一急,刘二女也跟着急了。
再一个,若今天是刘二女自己的房子里面有动静,她可能会着急,但却不会慌张。
偏偏结果却是张知劲的房里‘闹贼’。
在刘二女心里,张知劲对她有大恩。
——不管因为啥,帮她瞒着相亲的事儿是一回。让她跟着他一块儿吃饭,又是一回。
她看不见也就罢了。如今,既然让她碰见了,哪怕有危险她也不能躲不是?
要不然她还没叫过人来,万一贼正好跑了咋办?
到那时,她还是个人嘛?
刘二女一想到这儿,耳听着张知劲屋里更闹腾了,再不犹豫。
“走,咱们抓贼去!”
她四处看了看,捡起一根儿挂在墙上缝隙里面的镰刀,便一往无前的冲了过去。
“咣当”一声,张知劲的房门被猛的推开了,刘二女一马当先的跳进屋去。
“嗯?”
刘二女尴尬了,恨不得立即死去。
第八十九章 贵客临门了
这屋里哪有贼?唯有的一个人,还是张知劲。
只见他上半身斜倚在炕上,左腿伸直放在炕沿儿,右腿垂直落在地上,左手里不知道握着些什么,右手不时的从左手里面儿拿出一个东西来,然后漫不经心的一甩手腕,那东西已飞出去了。
刘二女看看地上破碎的粗瓷大碗、白底蓝花的茶壶等物,还有心情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她在屋外听的动静是这么来的。
那张知劲原本全身失魂落魄,满脸黯然销魂的,谁知刘二女猝然间闯进来了。
这还不算。
他稍稍抬头斜着一双眼儿那么一瞅,整个人猛的愣住了。
只见那刘二女右手举着镰刀,杀气重重的朝他砍过来了。陡然间发现是他,她急忙收手。但用力太猛了,却哪里来得及?
以至于她不仅没达到目的,还因为惯性使然,连人带镰刀冲向了张知劲。
也幸亏张知劲眼疾身快躲了一下,要不然那镰刀非得砍到他头上去不可。
再看着刘二女已跌倒趴在他腿上,手里的镰刀也不翼而飞了。
张知劲无语了。
这是整得那番?亏得他还以为刘二女被人指使要杀他呢。
结果呢?
这可真是让人,红白喜事一起办——哭笑不得。
“啊!”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刘二女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心里实实在在的恼羞成怒。
她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姜氏的嗓门儿这么高?
鬼叫什么?
还嫌她不够丢人,还嫌别人不知道?
要不是姜氏乱说话,她自己怎么会到了这步田地?
还不待她站起来找姜氏算账,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乱七八糟的传来。
“哎呀!”
“这——”
……
刘二女一回头,就发现屋门被一群‘娘子军’堵了。
她仔细一看,除了领头儿的三四个人她不认识,看穿着也不像村里乡下的。
可她们后面的,她可全都见过,都是这次来参加六老太爷的丧事的。
有些还很熟。
看众人热切的盯着屋里,有些更恨不得把头伸进屋里去,她很快发现了她们或隐藏或没有隐藏在身心里的异样,正想试着挣扎着解释一番。
张郑氏已抢先好奇的问:
“二女、知劲,你们这是?
不会吧!你们可是……”
仿佛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她赶快生硬的转头问儿媳妇:
“姜氏,你在这儿干啥?”
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姜氏却像是魔障了一样,忽然大叫:
“别找俺……俺啥都没看见……俺啥都不知道……俺一定啥都不说。”
她不光嘴上否认,双手也不住地左右摆着,最后更是干脆转身就跑。
她可是站在屋外,众人的前面啊。
后来的一群人赶紧躲闪,就怕一不小心被撞着了,那才冤呢。
人群马上被闪出了一条空路。
眼见着姜氏就要跑出人群去了,慌作一团的一群人自然也就没看见,张知劲的右手微微动了下。
然后,姜氏的右腿一个踉跄。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她便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姜氏惨叫了一声。
她直在心里骂娘。
这也太倒霉了。就差那么几步,她就跑出去了。
结果——功败垂成。
不提她有多懊恼,众人也没空搭理她了。
因为后来的一群人中,领头的华信少妇,像是被这一连番变故从不可置信中惊醒一般。霎时伤心欲绝、泪流满面,又满脸深情——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张知劲一样,对着他哀哀质问:
“晚桂,你……你们?”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怕张知劲的答案是她不敢接受似的,一扭头,一脸绝望的捂着脸跑了。
“小姐,等等奴婢!”
“姑爷……你……你……
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儿啊……”
她旁边儿的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边着急的叫唤,边赶紧追了过去。
啥意思?
这是真的?
众人本就对刚才看到的——张知劲和刘二女在一起的画面,产生怀疑。
现在先有张郑氏、姜氏婆媳,后有那疑是张知劲关系颇深的女子,这一个两个的这么一番表演下来,她们好像更明白了什么。
一堆人面面相觑。
眼中不时闪过兴味、八卦、担忧、怀疑……真是不一而足。
正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该说啥呢。
“张知劲!”
剩下的那个既像仆妇,又像比仆妇打扮的好的中年仆妇大喝一声。
“你可对得起小姐?”
可能是光说还不足以表现她的愤怒。
她随手抄起屋门前旁竖着的一把笤帚,就扭动着微胖的身躯跑进了屋里,一边大声的骂着,一边使上全身的力气朝张知劲身上不停地地招呼。
“我打死你这个负心汉。
你这个小畜生!老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不是东西,当年你出生时,就该把你摁进马桶里溺死。
你个杀千刀的!都说上战场时刀剑无眼,怎么就没有人照着样儿砍死你?至不济也砍你两刀啊。
我可怜的小姐啊!老爷当年真是瞎了眼了啊。竟看上了你这么个东西,怎么把小姐许配给你了呢?
你个白眼狼……”
张知劲这回没躲,一动不动的任笤帚拍在自己背上、头上。
围观的人惊呆了。就是最刻薄的妇人看着,都为他感到肉疼。
这还不算。
她随之竟将火气蔓延到一边的刘二女身上了。
——不一时,那仆妇挥舞着的扫帚打烂了,她感觉不解气,反而愈加气急败坏。
心想:“你身糙皮厚能挨打,我还不信换一个还是这样。反正她也是活该。”
便索性赤手空拳的转了方向,劈头盖脸的照着刘二女过去了。
刘二女当然不愿意被打。
眼看情形不对,她赶忙往一边躲闪。但她自来就不是会打架的人,对方又是盛怒之下出手,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张知劲笑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使是面对着眼前的闹剧,他难道还能哭不成?
围观的人看着,不约而同的打了个激灵。
太渗的慌了。
明明现在艳阳高照,明明张知劲笑了,她们没来由的反而更害怕了。
还没等旁观的人回过神来,张知劲出手了。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哪位打人的嬷嬷的胳膊,向后一扒拉。
“你敢打我?”
哪位仆妇傻眼了。她一脸的茫然震惊,好像张知劲做了啥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你个不孝子!”她很快清醒过来,大吼大叫:“我可是你——”
张知劲冷笑着把她接下来的话堵住了:
“那又如何?事不过三,谁还没有点脾气?
反正我如今也没啥指望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哪位仆妇又气又急,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
“你别忘了你爹死的时候,你咋答应他的。”
张知劲嗤之以鼻:
“你也有脸提我爹?”
他心中怒火也在燃烧:
“这么多年父亲的教诲,我又何时忘记过?是你忘了吧?多亏我爹已去世,要不然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不,已经被你气死了。
也怨我,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
再深的道理你都能掩耳盗铃。我又何必浪费口舌、绞尽脑汁儿对牛弹琴?”
张知劲想着想着,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便想丢下那仆妇,越众而出。
“你不能走。”那仆妇体会到什么,马上就去拽张知劲。
谁知张知劲就像长了后眼一样,竖手为掌,砍到那位仆妇脖子上,轻轻的一掌就把她劈昏了。
真实的为众人再现了那句古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回没人儿拦他了。
尤其瞅瞅张知劲那副肃穆的面孔,围观的人,不自觉的噤若寒蝉,更是流水般的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张知劲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忽地他又停住了。
他身后的众人定睛一看。
只见又有一群人从大门门洞过道进来了。
这回为首的换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模样儿周正,穿着富贵。让人一看,就是贵人。
他身后,刚跑了的华信少妇主仆三人赫然在列。
剩下的,一看就是随从奴仆。却身体笔直,行动整齐。
那年轻男子与张知劲相对而立,俩人谁也没说话。
明明俩人看着像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可院子里却顿时鸦雀无声,气氛仿佛冻住了一般。
半响,年轻男子先开口了。
他上下打量了张知劲一番,嗤笑道:
“你就是张知劲!”
就是那个平民出身,却一路向上爬到苍龙军右卫指挥使的张知劲!
就是那个被章德太子赋诗‘真心凌晚桂,劲节掩寒松’,因而赐字‘晚桂’的张知劲?
看他一副粗布短打,相貌平常的样子。比了比自己,不管是出生、相貌、打扮,自己都不知道胜了他几筹。
“也不怎么样嘛。”
他一副高傲、不屑张知劲的模样。
“是!”
张知劲看着低头见礼,但话说的却平平淡淡的:
“草民见过玄武将军。”
原来这就是五小姐要再嫁的夫婿,松山顾家这一代家主的庶子,如今顾家最出众的子弟——顾挺之。
“你——”
张知劲的话刚落,顾挺之心里就仿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
他直在心里骂娘,张知劲是啥意思?故意的是不?不知道打人不打脸?
说实话,以前他也得意自己的官职。
四品啊!
他这个年纪有如此成就,够可以了。但比比张知劲曾经的正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