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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峪山下客     卸甲将军寡妇妻txt下载     卸甲将军寡妇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一天三客来

    刘二女坐在自家窑洞里面的小板凳上挑拣着青菜。

    她刚送走五婶张杨氏,又迎来了好友高四丫。

    昨日进村的衙役们除了宣读召令外,县里的大人们另吩咐了他们一项任务:

    就地通知各里正村老们约束辖下的乡里村庄里的人丁,以免都聚到县衙聚众滋事。

    这一下把自从听说了兵丁归田的事儿后,本打算今日去县衙打听消息的郑姜婆媳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归田的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有确切消息的,聪明的人自不会放下手上的活儿专门儿闲坐着着等。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不久的将来得到的是什么消息——倘若是个坏的,岂不让人鸡飞蛋打?

    尤其郑姜婆媳俩人儿这种爱占便宜的,她们更是算的比什么都清。

    只是她们虽然做饭来了,心里却没有那么容易平静下去。

    原本刘二女因为气愤难当退出后,以她们俩的本事就已显得捉襟见肘。如今再加上她们人在心不在的这么一整,更是独木难支了。

    这直接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今儿的午饭迟了。

    做工的人心里虽然不满意,但念着彼此都是亲戚的份儿上到底没说什么二话。

    张知壮、张知少再傻也清楚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拆自己亲娘的台。

    可张老五这个主家的当家人不能眼看着当没看到呀。

    所以,吃完饭不久,其他人陆陆续续的上工去了。他坐在炕上,吸着一袋烟却没动。

    张杨氏一看这情形,坏了!

    她心里明镜似的,但也不想上赶着去认错。

    她要是那种早认错的人,昨儿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

    躲又躲不出去,张老五特意盯着她呢。

    便忍不住干笑了两声:

    “时候不早了,咋还不上工?咱是主家,别人能躲会儿闲,咱可不能。”

    “我不比你知道?”

    张老五抢驳:

    “你做了多少活儿?我做了多少?

    没啥事谁想搭理你?可你瞧瞧你干的事儿?”

    他越说越气愤,手中的烟杆儿也朝着张杨氏扔出去了。

    作为当家人,昨儿刘二女什么时候儿走人因为他没有亲眼看见所以没个确切时间。

    但是光从结果看,刘二女和张杨氏闹不和,他却心知肚明。

    但一来他还想往好处想,也许刘二女有什么其他事儿,而并非与其他人有矛盾。

    尤其这个其他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张杨氏,他就烧脑。

    二来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只要不妨碍着他,他就会然看不见。

    可是,当妨碍着他的时候呢?

    今儿这么忍不住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杨氏是那种被人指着说的人吗?

    她也不躲了,干脆扯着嗓子不服气的喊:

    “俺咋啦?俺干啥坏事儿了?辛辛苦苦的做饭,功劳没有倒成错了。”

    张老五以前有多得意张杨氏,现在就有多烦她。

    如此当然说话不客气。

    “可不是成错了?你做了啥自己不知道?

    还辛辛苦苦?

    外人不知道,咱家里面谁不知道。不过是给你留面子。”

    “你!”

    张杨氏咬牙吼道:“俺做了啥了?你倒是说说。俺还用你给俺留面子?你少往自个脸上贴金。”

    张老五气的使劲儿拍了一下炕桌,嗓门儿不比张杨氏低。。

    “说就说。知青媳妇儿咋回事儿?你别告诉俺跟你没关。”

    “就是被俺气走的,咋了?”

    张杨氏光棍儿的承认。

    已然被说破的事儿,她不承认也包不住。可怎么说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张老五拍了一下大腿,得意于抓住张杨氏的把柄。

    “听听!听听!”

    他正大声叫道:

    “你说咋了?你瞎了没看见啊?这可是你自个认的,俺可没逼你。”

    那知一转眼,被张杨氏一句话打回来了:

    “是。你没逼俺。可你冤枉俺。”

    她的眼泪说流就流,满口委屈:

    “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俺找的啥男人啊?不向着自家婆娘,反而向着外人。

    她刘二女是老天爷不犯错不成?要不然不干了,怎么就是俺的错?

    俺这个冤枉啊!

    明明是她刘二女翅膀硬了看不起人,死老头子偏偏晚往俺头上扣屎盆子。

    俺都多大个人了?

    活了快半辈子,难道说小辈们两句儿都成错了?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差不多得了!”

    张老五怒吼。

    他心里一边觉得张杨氏不可理喻。给自己家做活儿还不安生,一点儿也没有眼色。

    一边也对刘二女不满。

    老话儿常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刘二女是过继了,但他们好懒还是长辈,让一让不是应该?

    可俗话也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捡起烟袋,丢了句:

    “算了,无理你都要搅三分,我跟你较啥劲儿?

    你要觉得忙的过来,随你!我不管了,你自个看着办吧!”

    然后背着手叹着气走了。

    气走了张老五,张杨氏并没有赢。

    因为事情还没解决。

    也是张杨氏点儿背。不知怎的,这段时间其他能找到的做饭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事儿拖着。

    最后,还是得去找刘二女。

    这要是一般人儿,绝对没脸去。

    张杨氏是谁啊?

    她要么死不去,要做就绝对没有不好意思这一说的。

    不过,去就算了,想让她低头绝不可能。

    这不,她大摇大摆的来到刘二女窑洞门口,不请自入不说,更直接撂了一句话。

    “赶紧做饭去。”

    末了,还阴阳怪气儿的道:

    “还真当自己是个光棍儿,要人三请四请的?你咋不让人把你打板儿供起来?”

    善良的人儿往往心软。

    刘二女没指望张杨氏郑重道歉,那不实在。

    但至少可以给她说两句好话,这不过分吧?

    可结果呢?

    不要说好话儿了,张杨氏跟她好好说话都不行。

    她难道就是这么好欺负的人?

    何况再有一层——张陈氏把郑姜两婆媳想抢她差事儿的事儿跟她说了。

    这可是卖人情的时候,张陈氏那么精,她不说才怪。

    以前没人抢的事,有点儿脑子的想一想都知道,这事儿归根结底是谁整出来的?

    刘二女一般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再让她舔着脸去做饭也不可能。

    张杨氏见她不说话,怒了:

    “你啥意思?不来是吧?咱们走着瞧。”

    ……………

    高四丫一脸垂涎的看着那一框青菜。

    她已经好久没有吃到新鲜的菜了——萝卜白菜那不算。

    其实严格来说就是萝卜白菜她也没吃几口。

    一方面每年冬天到次年二三月,是公认的没菜的时候,有的人家能吃口干菜就不错啦。

    一方面儿,不管什么时候都讲究个尊老爱幼。

    高四丫上有祖父婆婆,下有侄儿侄女。

    同一辈儿的,小叔子是家里的男丁,不用说她就比不过。

    弟妹,既是婆婆的外甥女儿,又比她会来事。

    如此,她不靠后谁靠后?

    “等一会儿,给你炒一个青菜。”

    看着高四丫那副吃货的样儿,刘二女莞尔一笑,赶紧许诺。

    高四丫拼命的咽了一下口水。

    若这是刘二女的菜,她吃就吃了,绝对不会客气。可这明显是……

    于是,她一边儿蹲下来帮着摘菜,一边儿摇摇头拒绝:

    “不要!不要!让人知道不好。”

    “没事!大不了我少吃两口。”

    刘二女径直做决定:“对了,你今儿咋有空来了?”

    现在高四丫的婆婆张薛氏对她愈加严格了。活儿经常多的忙不过来,就算稍有清闲轻易也不让她出门。

    她们俩已好久没见面了。

    一听这话儿,高四丫整个人霎间低沉了下去。

    “二女,你说知茂会回来吗?他……”

    她问的小心翼翼又满怀希望。

    刘二女心里一沉。

    因为时势的原因,跑出去的人很多。

    与七房张家富、张知言父子为报父仇再加拼个前程不同。六房的父子俩跑出门儿不回家,绝对跟张薛氏脱不了干系。

    尤其张知茂——他老爹跑出去时,好歹张薛氏已生了两个儿子。他呢?刚与高四丫圆房没两天。

    刘二女不担心张知茂不回来——高四丫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坏也就那样了。

    可他回来?

    当年张知茂能因为夹在祖父媳妇和老娘中间左右为难,如今他就能变了个人似的从容应对?

    刘二女再傻也不相信。毕竟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是说着玩儿的。

    只是瞧着高四丫那副难得茶饭不思地样子,她心里真是不忍心给她说实话。

    “能,会好的!”

    刘二女一心二用,嘴上说的十分肯定。

    心里反而反复告诫自己:“算了,还是先别说了。让四丫先舒坦两天吧。”

    高四丫闻言马上多云转晴,放心了。

    不过,这顿青菜她到底没吃上——弟妹陈氏找来了。

    刘二女忧心忡忡的送走她们。

    张杨氏又来了,带着大媳妇宋氏。

    这回她学聪明了,难得好赖话一句没说。

    反而换了宋氏开口:

    “我知道弟妹你受委屈了。我在这儿替娘给你赔不是。”

    她说着便要弯腰行礼。

    刘二女赶紧伸手去扶,宋氏可怀着胎呢。

    现在这就是个软黑栆——不能招(惹)。

    宋氏本就是做样子,趁势又坐回去,话锋一转:

    “按理来说这事弟妹有理,可这家里的事儿是最说不清的……

    不传出去还好,你这几天不露面,谁知道外人咋说?

    弟妹行行好,一切罢了。

    就当帮嫂子了……”

第七十六章 高氏的磨难

    前文说过,刘二女是个心软的人。宋氏这一番作态,要说她心里没有触动这是假的。

    但同时刘二女也不是没有心的人。

    张杨氏一次次找她麻烦,她难道就不恨。

    她难道不想硬气一回,咬死了就是不原谅。

    不是!

    她敢在婆婆当时要打死他们母子时反抗,也说明了她为人再软弱也不是没有底线。

    可事实就是这么无奈。

    谁让张杨氏牵扯着张老五?

    人家与能为她做主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经呢——不管有没有证据,最后可能都不了了之。

    而她又没有硬气的本钱?

    就像盖房子需要支撑一样,人也得需要家势、才华、美貌等等支撑自己。

    刘二女很有自知之明。

    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事实。

    众所周知,从古至今王朝讲究的就是男尊女卑。由此,女人的地位大多来源于男人,是依附别人而生的。

    看看刘二女:

    父亲丈夫早已去世。

    娘家势单力薄——后辈至今没有男丁出现。唯一的男人,刘东身不强体不壮。

    将来不要说没男丁是绝户的话,只说就是有男丁又如何?

    离长大最少还有一二十年呢。

    这中间不过是个小娃娃,谁会放在眼里?

    婆家公公倒是有身份。

    可从张陈氏明抢张伯书一事来看,这也变相的说明了婆婆没将她放在眼里。

    要不然,今儿换成公主处在刘二女的位置上,张陈氏可敢?

    所以,与其相信他们会把刘二女护在名下的鬼话,不如相信他们小事上会向着刘二女。

    但小事儿多了或者有啥大事儿,他们可能巴不得刘二女赶紧再嫁。

    这样既能得个厚道大方的好名声,又能把刘二女这麻烦精送出门儿。

    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至于最能给刘二女撑腰的张伯书?

    他再聪明也不过还是个孩子,他还得需要别人照顾才能活呢。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历史上也不乏把天下男儿都压在脚下的女人。

    但这个人儿绝对不是刘二女。

    她就是个平凡的女人。

    与这些名留青史的女人相比,她们之间的距离比天上到地下还远。

    不是刘二女拼尽全力一蹦,就能一步登天的。

    所以她虽然心里憋着一口气,可也只能原谅。

    但是到底气不过,也是为了显示她不好欺负。

    这不妨碍她给张杨氏宋氏婆媳出个小难题:

    一,要求张杨氏从今往后不得在外面说刘二女的闲话谣言。

    二对目前知情她与张知劲最新

    谣言的张郑氏姜氏婆媳二人,张杨氏得负责封口。

    宋氏一口应下,连道应该。

    反正这又不是她的事儿,她自然应的轻松。

    张杨氏心里勉强答应。

    她觉得要实在不行,她就找她的好姐妹儿桂花婶儿和杨大嘴儿来帮忙。

    想到这儿,她就不免抱怨:杨大嘴儿就嘴上说闲话行。一上手,就亮出来底了——别人做饭最多难吃点儿,她做的能吃死人。

    偏偏桂花婶儿她儿媳妇儿正坐月子,真会找日子。

    结果,张杨氏也算有点儿运气。

    一则,因为兵丁归田的事儿,郑姜两人没来得及也没心思造谣。

    二则,现在正是用到张家元的时候。

    他们给张杨氏面子,也就相当于送张家元人情了。

    那他们家的男人有啥消息,张家元他们岂能不让她们第一时间知道?

    就算不让她们知道也没啥,他们可以去问啊。

    到时候这就是倚仗。

    退一步说,这也是为了尽量别得罪小二房。要不然人家报复你,把事儿给你卡一下?

    自然人心易变,任何誓言都有失效的一天。

    但是这最少也得等到七房的男人加官晋爵回来才是。

    可是七房真有那个运气吗?

    反正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

    不管咋说如今这场不和已是消弭于无形。

    刘二女重新走马上任。

    时光飞逝。

    房子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经过时间的加成终于落成。

    同时,兵丁归田的事儿,也慢慢的有了消息:

    大部分人,能回家的都带着厚赏回家了。不能回家的,在家乡也为他们建了英烈祠。

    还有还有小部分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也没啥奇怪的。

    谁让前几十年诸侯征战,死伤无数?

    如果七房是不幸的,他们是后一种情况。

    为此,张郑氏姜氏婆媳二人加孩子差点儿没哭死。

    这可是彻底没没指望了!

    六房就是半喜半忧了。做父亲的没回来,儿子回来了。

    刘二女的直觉挺准的。

    她当时的怀疑真是一语成谶——

    丈夫张知茂回来了,高四丫的日子果然更不好了。

    明明张知茂离家出走,年老的祖父和刚成亲的媳妇儿都比老娘要受委屈。

    他偏偏只觉得万分对不起老娘,竟比以前还对老娘孝顺,简直是毫无理性。

    张薛氏但凡有一点儿心虚(她这几年是如何对公公和儿媳妇儿的,她心里自然有数),被儿子这么一捧,那点儿心虚也没了。

    相反,反而有点儿变本加厉的势头——刘老太爷被她顶嘴,被她气骂不是一回半回了。

    也幸亏张薛氏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没敢对老公公动手。

    要不然?

    可她对高四丫就没那么客气了。

    家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恨不得高四丫全做了,打骂羞辱那也是应当应分。

    有时觉得自己动手不过瘾,就让张知茂动手。

    总之一句话,比张杨氏整治刘二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那时候张知青已去世了。

    …………

    “快,快点儿!赶紧跟我走!”

    时日以至六月初,本是除草施肥的时节。

    刘二女因为来了月事,这日早上就没天还没亮就去地里,反而天光大亮时才起。

    她给自己煮了一碗红糖生姜水,想着张知劲前几天出门儿去了,就剩她自己吃饭今儿还要不要费力去做呢。

    三房的堂婶儿张裴氏就来了。

    她一进门儿就拉扯刘二女,等刘二女却不过跟她出门儿后,她才说了原因:

    “二女儿,不好啦,六房英兰嫂子又在打四丫了。”

    的确。

    刚才在窑洞里还不觉得,如今站在街上,刘二女果然听见下街六房院儿里传来了一阵阵的闹腾的声音。

    刘二女急了。

    她不顾身体的不舒服,丢下张裴氏就往下街跑。

    然后老远就看见张薛氏拿着个破扫把追着高四丫在使劲儿敲打着,她们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婶儿,别打了!别打啦!咱有话好好说。四丫,快跑啊!”

    刘二女冲进人群,一边儿尽力的拦着张薛氏,一边儿着急的给高四丫出主意。

    这回轮到张薛氏急了。

    她气得大声冲高四丫吼叫:

    “俺看你敢不敢跑。你敢往外跑一脚,今儿起你就别回来了。

    俺们家要不起你这种媳妇儿。”

    高四丫迈起的脚又退回去了。她也不跑了,干脆抱着头蹲下来。

    刘二女瞧见急得一分神,张薛氏趁机用力一甩,将她一把甩到在旁边儿的地上。

    张薛氏举着扫把又冲着高四丫过去了。

    她一边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一边又乱七八糟的大骂。

    “让你跑,你跑啊,你咋不跑?你个不要脸的还有脸跑?

    你个三只手,不要脸的贱货。家里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你嘴怎么那么贱呢?

    一个小饼儿你也惦记,你就那么饿?

    不要脸的贱货,眼里没长辈心里没男人的该天打雷劈的畜生,你怎么有脸还活着?

    你今儿敢偷一个小饼儿,明儿是不是就敢偷人?”

    她自己打骂还不解气,朝着一边儿站着,以防老娘万一摔倒的张知茂命令道:

    “你站在那儿看什么热闹?是不是怨俺打你媳妇儿?

    老话儿就是说的对,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看看,这不就看出来了。

    你不是说啥要孝敬俺?

    那好,你今儿要是还认俺这个娘,你就给俺使劲儿打她。

    贱皮子,不打浑身难受。”

    她打骂得又快又急,高四丫此时早已经头破血流,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放一般人儿早不忍心了,张知茂眼就跟瞎了一样,光想着听老娘的话。

    他二话没说,从一旁的柴火堆儿上,捡起一根儿小孩儿拳头粗的棍子,怒气冲冲地就准备上手。

    刘二女好不容易忍着痛爬起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局面。

    这是要打死人啊!

    她什么疼痛、个人安危都抛之脑后,就想着上去拦着。

    其他看热闹的人也看不过眼了。

    天下间打媳妇儿的很常见,可若是打死人就不好了。

    这不管到哪儿也算丑闻,会影响村里的名声。

    不管为公为私,他们都得拦一拦。

    “别打了,别打了!”

    “是啊,知茂你娘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

    “差不多得了。打一顿就算了,还能往死里打不成?打伤了不抹药啊。”

    拦的人一多,就算张薛氏叫嚣的再厉害,张知茂有些功夫在身,他们也放不开手脚了。

    没事儿,身手不够嘴来凑。

    张薛氏又哭又嚎把前因后果详细说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

    每当夏天地里有活儿时,忙的过来的农人都会天不亮就去地里,半上午为防日晒再回来吃早饭。

    哪知今儿儿子回来,张薛氏去灶房看早饭时,发现初一时刚烙的上供完给儿子吃的白面饼竟然少了一个。

    这还得了?

    这天下间谁家的好东西不是可着男人吃?竟然还有人偷?

    要不要脸?也不怕被噎死?

第七十七章 意料中反转

    张薛氏说的声泪俱下,周围好些人禁不住义愤填膺。

    刘二女却并没有被迷惑:“那也不能说是四丫偷的呀。”

    以她对高四丫的了解,她虽然爱吃,但没那贼心。有偷那会儿的功夫,她更习惯直接要。

    张薛氏立马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刘二女和高四丫。

    扯着嗓子反驳:

    “不是她是谁?昨晚睡觉的时候俺还看了呢,一个不少。

    今儿早上就她和俺进去过灶房,不是她还是俺?

    你个缺德丧家的货,当着大伙儿的面你说,你看俺家那个人像贼?

    不是俺说好好听话,给自己脸上装光。除了她,茂儿盛儿哪个饿了,吃就是了,用得着偷?”

    这倒是实话。

    六房一共八口人。

    祖父六老太爷和婆婆张薛氏是长辈;

    张知茂和张知盛是男丁;

    张知盛的两个孩子,虽然有一个是女儿,虽然张薛氏也重男轻女。

    可流着自己血脉的孙女能跟别人一样?

    不必说除了高四丫就没人偷了。

    至于张知盛媳妇陈氏?那是张薛氏的外甥女,她理所当然的把人抛除了。

    张薛氏越说越气愤,食指几乎要戳敲到刘二女和高四丫的脸上。

    刘二女扶着高四丫不住的往后退,张薛氏跟着上前,就指着刘二女问:

    “你给俺说,不是她是谁?”

    她这句话说的真是严词语厉震耳发聩。

    刘二女还没想到怎么说,没证据她说谁好?哪知却把高四丫惊吓坏了,脱口而出:“不是俺,是弟妹!”

    “好啊你!你个不要脸的白眼狼倒学会泼脏水了。”

    周围人包括刘二女还没深想高四丫话中的意思,张薛氏已怒火中烧火冒三丈的反应过来了。

    她心里一沉,不由哀恸:

    “想当年她家中实在过不去了,任是要卖儿卖女。俺实在看不得人可怜,又看她老实。想着就当做好事儿积德了,这才把公爹看上的长孙媳妇儿推了把她领回家。

    这些年俺虽然对她不好,但也没让她穿不上衣吃不上饭吧?

    俺说句托大的话。没俺她早就饿死了。

    可临了呢?

    这么多年的饭白吃了。喂她还不如喂条狗,狗养大了杀了,狗肉还能养身子呢。”

    一个泼妇突然伤心起来,因为外在的原因是不好看,但情感是共同的。

    可怜之人虽有可恨之处,但也能让人怜悯。

    看热闹的人看高四丫脸色顿时不好了。

    刘二女试着挣扎。

    刚张口,张薛氏已抢先对她嗤笑:“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婆跳大神。

    你在这儿正好,俺正要找你呢。

    以前老大媳妇儿也不这样,如今是不是跟你学的?

    你们不是好吗?你说——”

    对张薛氏的挤兑,刘二女气的脸红耳赤,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终究念着高四丫在儿子张伯书失踪时的帮忙忍羞挺着。

    “老子打死你。”

    忽然张知茂再也忍不住了,又举着棍子冲过来了。

    张知盛刚才一直没说话,现在却借机火上浇油:

    “大哥,使劲打。打死了再娶一房,反正又不是没钱。

    太不是东西了!

    竟敢不敬咱娘,诬陷俺媳妇。”

    太突然了。

    周围人儿都没反应过来,张知茂已挥舞着棍子朝高四丫当头敲下。

    高四丫都傻了,整个人一动不动。

    幸亏刘二女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要不然真的出人命了。

    不过刘二女就是个普通人,再快也快不过经历过刀山剑海的张知茂。

    高四丫的腰背到底被扫到了,疼的她眼泪立刻下来了。

    她整个人儿抽搓着,泪眼模糊中,眼中仿佛还盛满不可置信、害、惊恐……

    张知茂一击没满意还要再打,看热闹的人中的两个壮汉赶紧使尽全力拉住。

    他青筋暴起,尤自挣扎着,余光却扫到高四丫趁人不备跑了。

    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刘二女第一个反应过来就去追。

    “哎呀!”张裴氏惊呼:“四丫别是去寻死了吧?”

    “别胡说。”

    张薛氏不满她看热闹不怕事大:“他婶儿。天儿不早了,赶紧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张裴氏才不愿听她的呢。

    彼此是邻居,谁不知道谁呀。若是个好的,她也就给这个面子了。

    可张薛氏以前可没少嚼她家舌头。

    哼!

    再说她就这点喜好,岂是对方空口白牙的说几句就能放弃的?

    便不客气的回嘴:“你咋知道是胡说?

    若是真的——

    这天下的事儿,哪有说的准的。不是不是有句老话说,泥人儿还有三分性子?

    不行,我得去看看。用你的话说这也是做好事,积德不是。”

    “你——”

    张薛氏刚要质问,张裴氏早跑远了。她总不能追着人去吧?只能恨恨作罢。

    这天底下哪儿都少不了看热闹的人。

    尤其越热闹越好。

    只要事不关己,都恨不得越大越好。

    这不继张裴氏之后,看眼前没啥热闹,呼呼的五六个人紧随其后也去追高四丫了。

    刘二女没多久就追上了高四丫。

    确切地说也不能说是追上,是高四丫身上到底有伤。

    先前还能凭一口气撑,后来就越来越不行了。

    “四丫!”

    刘二女又气又心疼,还有一点儿抱怨:“咋样儿了?不赶紧去找药伯看看去,你跑啥?”

    高四丫摇摇头,一脸倔强:“我没事儿,去迷羊沟——弟妹在哪儿。”

    其实刘二女也怀疑陈氏。谁让她是家里唯二不能吃白面饼的人儿。

    但是抓贼抓脏,她们也不能空口白牙的诬陷人啊。要不然那与张薛氏有啥区别?

    可若真是陈氏偷的——从天还没亮到现在,这都多长时间了——小面饼子还在?

    恐怕她们去了也是白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难得好姐妹聪明了一回。

    ——不管是为了她们俩人之间的情谊也好,还是为了高四丫以前对她们母子的帮助也好,刘二女都准备舍命陪君子了。

    “等等俺!”

    就在这时,张裴氏终于看见人影儿了。

    “咱慢慢走等等她——到时,也有人帮你说句公道话。”

    刘二女扶着高四丫,突然计上心来。

    当然若事不成也没啥,反正今天早被人看热闹了,泼出去脸皮,也就不在乎丢人丢多少了。

    迷羊沟离家很近,直线距离还没一里地。

    只是要上坡才费劲些。

    一行人除了刘二女和高四丫,个个都是游手好闲、八卦热闹的好手。

    虽然也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准备给陈氏一个出其不意。

    “抓到了!”

    “快看!哎呀!”

    “就在这儿呢。哈哈!”

    几个看热闹的人一边震惊于陈氏的胆大。一边心里也嘀咕,这也太顺了。

    不光在路上没遇到几个人——都是乡里乡亲的,见着了还能不打招呼?万一把人惊着了,还怎么抓脏?

    到地儿一看,就是那么巧——陈氏正坐在背人处拿着白面饼刚咬了一口,吃的香着呢。

    难道这也是老天疼憨人?或者是傻人有傻福?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算了,想不开就别想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儿可是——

    几个人像打了胜仗的公鸡,不顾陈氏挣扎不由分说的将她抓住。

    张裴氏拿着证据——被咬了一口的小面饼,一行人得意洋洋的往回走。

    陈氏吓懵了。

    她是张薛氏亲妹妹的大闺女,外人看着挺受既是婆婆又是亲姨妈的张薛氏的宠。

    但那是看跟谁比。

    若只是对高四丫来说,她绝对是得宠的那个。

    但若于其他人比,她就差远了。

    就像家里吃饭。

    连她生的亲闺女,婆婆再重男轻女,也能时不时的吃两口好的。

    可她这个‘得宠的’,绝对不可能。

    最多她比高四丫要好点儿——她能喝口稠汤剩饭。

    民以食为天。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了口吃的。对陈氏这种经常吃的不好人来说,这更重要了。

    眼看光明正大的吃喝是没可能了,那只能偷了。

    这些年,她光偷吃也不是一回半回的。

    因为没逮着,也是因为有替死鬼,她是越来越胆大。

    以前还是偷一些粗粮杂饭。如今都敢对一般只有家中干活的男丁才能吃,但也不是经常吃的白面饼子下手了。

    她还以为这回还是像以前一样——反正也找不着她头上,事发后也不是她挨打。

    这才不慌不忙的留到现在才吃,吃的时候还沾沾自喜。

    哪知高四丫不知哪儿疯了,不声不响的就给她扔了一个大雷。

    要早知道,要早知道——

    几个看热闹的人也是唯恐天下不乱。

    离六房还老远呢,张裴氏已经的叫开了:

    “嫂子,嫂子!你看俺们把谁给你带来了?哎呀!四丫真说准了!”

    ……

    大呼小叫的,引得周围的人都从家里面跑出来看热闹。

    “这是咋了?”有刚从地里回来的不知道。

    “抓贼呢。”有知道的人连说带笑的把事给人显摆显摆。

    还有不可置信的:“真抓着了?”

    “没看出来呀。”

    “看来是!要不然老话儿怎么说人不可貌相?”

    ……

    陈氏羞愤难当的想跑,到底挣不脱。只能深深的低下头,恨不得没人看见才好。

    张薛氏又不是聋子,外面的人又没把音儿放小声。

    她赶紧趁人没到眼前把门儿关了,把两个儿子拉回堂屋,想装死。

    张裴氏能给她那个机会?

    何况,这可是她们好不容易才逮到的热闹。

    大门关了,没人?

    那还不简单?

    敲开就是了。

    想做就做,她上前去,甩着大力把门儿敲得乒乓响。

第七十八章 意料外发展

    其他人也没闲着,乱七八糟的瞎吆喝,务必把六房的人都喊出来才好。

    这就是一场角力。

    张薛氏能忍住其他,但她总不能不上茅房——村里的人家,茅房很少在院子里面。

    早晚都要出去,何必费力坚持?倒让外人还以为她们家怕了他们。

    张薛氏一想明白,遂迫不及待的往外走。

    行走间还用双手用力的拍拍衣服上的灰土,整整有些皱的衣褶。

    当走到大门前,拍整也正好完了。

    她一边儿开大门儿,一边儿中气十足的抱怨: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叫丧啊。俺又不是聋子听不见。”

    门开了,她看着首当其冲的张裴氏冲道:

    “怎么哪儿都有你,就勤快你没影儿?整天嚼舌根当搅屎棍儿,也不秃羞。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积点儿德,不说为儿女们好好打算打算——大侄子给你当儿子,真是打了倒了八百年的霉了。”

    她越说越起劲,又向其他人喷火:

    “都没事儿干啦?聚一堆儿等着俺喂你们吃呢?有这闲工夫,怎么不歇一会儿。还是累的轻,一辈子的泥腿子三代的贱命。”

    所有人都被骂进去了。

    连看事情不对,想来帮忙的人也气炸了。

    张裴氏气的怒发冲冠:

    “你这个嘴贱的泼妇,看俺不撕烂你那张喷粪的脏屁股——”

    她边说边要冲过去跟张薛氏干架。

    她后面有气的不轻的也跟着往上冲。

    统统都被人拦了。

    一个与张裴氏相好的‘话’友拉着她,轻声嘀咕:

    “气啥?忘了正事儿啦?你跟她打起来,正得了她的意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裴氏气的发抖:

    “这狗东西!哼。老娘以后跟她没完。”

    旁边早有醒悟过来的人大声的嚷嚷:

    “嫂子,不是俺们非要过来啊,是俺们把你家偷面饼的贼,抓了。”

    “俺们不是看你着急都打人了,这能不不赶紧给你送过来?

    你说你不感激俺们就算啦,那火儿咋还那么大?

    骂俺就算了,难道大家伙儿都是吃素的不成。”

    她边说边想,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如今看果然如此。

    要不然你看看,陈大妞平日在外面名声多好、多会做人?结果呢今儿猛的被高四丫这个傻大个一把给掀了。

    “是啊。当谁稀罕你们家似的。”

    ……

    陈氏被愤怒的人群推到人前,她害怕的不敢看婆婆张薛氏的脸,又忍不住用眼神向丈夫张知盛求救。

    “娘——”张知盛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想求情。

    张薛氏耳听着外人还在故意详细的讲述着抓贼的结果,扫视着周围看自家笑话的人、不住地做小动作不知悔改的陈氏、得意忘形拿着证据的张裴氏、还有落在人群最后的刘二女和高四丫,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想不管不顾的昏过去——昏过去就可以逃避眼前的情形了。

    可心里还有个清醒的念头在念叨——不行,昏过去才完了呢。不过是一个面饼,有啥大不了的?

    对!有啥大不了的?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干脆死不承认:

    “你们嚼啥舌根呢?谁说知盛媳妇儿是贼的?那明明是俺看她上地累,给她饿了吃的。咋到你嘴里说话就那么难听呢?”

    天上真掉馅儿饼了!

    已陷入惊恐中,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陈氏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她听到了啥?

    娘啊,你真是俺的亲娘!俺以后一定孝敬你。

    不,连你儿子和孙子也一块儿。

    还有高四丫,这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可是你也一定没想到这个结果吧?

    等着吧!看俺以后怎么回报你。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哈哈!可笑死人了。你说你说假话也说点靠谱的啊?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张裴氏总算逮着机会,头一个插嘴:

    “还说给知盛媳妇儿吃——连亲儿子都没有的,竟然舍得给儿媳妇儿?你问问,三岁的小孩儿都不相信。

    还有,咱们住的这么近,谁不知道谁呀?别人不知道,俺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儿媳妇儿这么好了?”

    其他人有相信的,但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调侃道:

    “知茂、知盛,行啊!真想不到你娘对媳妇儿比对你们都好,连大白面饼都吃上了。”

    “还是你家的日子过的好啊,咱们家男人能吃个粗面菜饼子都不错了。”

    “要不然人家能早早的娶两房媳妇?咱们家多的是打光棍儿的。”

    看儿子们被调侃,张薛氏怒了,唾骂:

    “咋啦,咋啦?俺们家过得好眼红了?再眼红也没用,你们一个个的就是一辈子的穷命!”

    话说的太难听了,众人不愿意了。

    “你说咋啦?会说话吗?”

    “是啊,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眼红啥?眼红你家有个偷面饼的贼?”

    “哈哈!”

    张薛氏恼羞成怒,捡起破笤帚赶苍蝇似的追赶人群:

    “笑啥笑,喝了马尿了?不爱听俺说话——滚啊!谁请你们来这儿听的?呸!一群红眼儿病。”

    众人赶紧躲闪,一边儿回嘴:

    “当俺愿意看你?老泼妇!”

    “有本事,你让你家太平点儿啊。有好事不让人家看,你当你是老爷——都得供着你呢?”

    ……

    还有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最可怜的是四丫,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顿打。”

    “是啊。你说冤不冤?”

    ……

    “冤啥冤?那家婆婆不打媳妇儿?用得着你们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王八羔子,在这儿挑三霍四?”

    张薛氏半点儿不让的骂回去,接着又骂高四丫:

    “你个白眼狼,是不是哑巴,俺被人骂成这样儿了,也不知道吭一声儿。还是你也记恨俺?”

    刘二女带着高四丫也在躲。

    逃跑的过程中,还不忘一心二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对两方因为来回的骂战而把高四丫扯出来,她既生出一丝恼怒——这不是把火烧到高四丫身上吗?还嫌她挨的不重?

    又生出一丝希望——虽然不是打到她身上,但她先前离的高四丫最近,张知茂当头那一下,以她的直觉,绝对得去找大夫看看。

    可看病哪能不要钱?

    钱谁出?

    高四丫就不是个手里有钱的人,看情形张薛氏也不会给。

    但是若众人逼着,是不是张薛氏就能拿出钱来了?

    想到此,她眼前一亮。

    于是趁众人儿都没注意,刘二女既隐晦又小声的给高四丫出主意。

    “快昏过去!快——昏倒,闭着眼躺地上。”

    昏倒好啊,昏倒就能逃避了,省得还得帮张薛氏说话,让自己为难。

    闻言,高四丫这个傻大个儿,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她实诚,心里明白刘二女不会害她,便想也不想的只管照做。

    “扑通——嘭!”

    只听得一声闷响,高四丫仰面朝天重重的摔在了土地上,连带着还溅起了一层层灰土。

    “咳——咳!”

    刘二女首当其冲被灰尘迷了眼、呛了口。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真是无语问苍天。

    ——她没想到高四丫反应那么快。

    她这儿都没准备好接人呢。

    光听响声,她就替高四丫疼的直哆嗦。

    其他旁人见此被吓了一跳,皆不用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怔愣住了。

    偏偏张薛氏心狠剽悍。

    就那么巧?

    她打心眼儿里怀疑高四丫装昏。

    遂不退反近一马当先,趁刘二女无语之际比她还快来到高四丫身边,假装不小心把脚使劲儿踩到高四丫手上,甚至还使劲儿碾了碾。

    刘二女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她既怕高四丫忍不住露馅儿,自己又忍不住想让高四丫别装了。省得受那份罪。

    她真没想到张薛氏那么狠,当着这么多人都那么刻薄。

    被这么对待,高四丫仍是一动不动的。

    她是既倒霉又幸运——就那么寸,不过没注意技巧跌了一下,竟让一个假装昏倒的人真昏了。

    张薛氏很失望,还要再用劲儿,刘二女已扑过来了。

    先向她哭求:

    “婶子,你高抬贵脚放过四丫吧。谁不知道她实诚,就是个傻大个儿,哪有那么多花花心眼儿在你眼皮子底下捣鬼?”

    随之哭高四丫:

    “四丫!四丫?你咋了?你醒醒啊。”

    旁边儿的人儿也早看不过去了。

    “哎呀。真出人命啦!”

    “他嫂子,你可得看着点儿。踩着四丫的手没事儿,可别膈了你那双贵脚。”

    “我脚快,我去找大夫。”

    ……

    一群人,有围上来看的,有去找大夫的,乱糟糟又井然有序,构成一副热闹又温情的农家天然画卷。

    ……

    “咋样?没事儿吧?”

    六房大门外,一群没走又不方便进去的四邻乡人好奇加关心地问看诊出来的药伯。

    “没啥大事儿。”

    刚才高四丫房里那么多人,左右也是瞒不过去。何况,他也看不上张薛氏这种泼妇。

    药伯实话实说:

    “吃几副儿药。伤好之前尽量别动弹、别干活,好好养着。”

    哇!这还是没啥大事儿?

    不提外面群情哗然。屋里,只等了好久,看时间不早了还要回去做饭的妇人都回去了。

    刘二女独自一人又等了一会儿高四丫才悠悠转醒。

    “你咋那么傻?你咋那么傻?”

    高四丫一脸莫名。

    她刚还为刘二女的关心心里暖和的不行,接着就听她说自己傻。

    她不愿意了。

    她再傻也不愿意被人说傻,就是好友也不成。

第七十九章 人生总无常

    越简单的人,面上越不会掩饰。

    对高四丫心宽的样子,刘二女哭笑不得。

    “说你你还不愿意了?”

    刘二女恨恨不平解谜底:

    “你说你,我是让你昏倒,可你倒得那么快干嘛?都没准备好接你呢。这不白白的摔了一遭,你不疼啊。”

    高四丫也委屈:

    “俺也不知道啊!那还能接?”

    刘二女被噎住了。

    她现在对陈氏虽然不能说是感同身受,但真的也有几分理解了——就好比被一个被经常压到脚底下、以为再也翻不了身的愚笨的人,猛的一下当头抽了你一冷棍儿。

    这心里的感觉真是——

    不过高四丫说的倒也是老实话。

    别说她了。

    就是自己,也没见过几回昏倒的人。

    如此情况下,让她们照葫芦画瓢还勉强凑合,但要做的一丝不差就太难了。

    也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幸喜老天保佑,虽然中途有些波折,可结果还算是成了。

    只不过后遗症非常大。

    比如高四丫以后的处境可预见的绝对堪忧。

    ——谁让张薛裴氏等人认为,六房的里子面子就是因为高四丫的不甘愿继而都丢干净了呢。

    如此,张薛氏等人不磨刀霍霍的等着收拾高四丫,怎么可能?

    后悔吗?

    不!

    如果高四丫是气不过,刘二女就深知名声的危害——有时候,一个坏名声能影响一个家族的婚姻嫁,更甚至整个村子。

    刘二女深深地为高四丫担忧。

    可她

    一不能跟高四丫说——除了让她害怕担忧,什么都解决不了。

    第二,她想找人儿压制张薛氏等人都不行。

    ——族老们到底差了一层。

    不祸及自己,恐怕不会出大力。

    六房最长的六老太爷?

    张薛氏等人可是他嫡亲的后辈。听说他对作为长孙媳的高四丫挺好的,可疏不间亲再好能好过后辈子孙?

    再说也得张薛氏等人听他的呀

    ——从六房发生的事来看,他的话被打了很大的折扣。

    而且他老人家现在也没在家。

    最后就是高四丫的亲爹了。

    可众所周知高四丫是童养媳,当年相当于被卖了。

    他恐怕想说也说不上话。

    无奈,刘二女只能尽量压下心事,先顾好高四丫的身体,再以图以后。

    世事总是很奇妙。

    就比如同一段时间,同样姓张,两家的距离也没相差多远。

    但是六房刚刚经过一场热闹,弄得人心涣散邻里笑话。

    可张老五一家却有些喜气洋洋。

    他们家的新房盖成已有半个月了,但是人儿还没搬进去。

    一来是为了挑个好日子——谁不想有个好兆头?只不过迟两天,又不费啥事儿。

    二来,房子是盖好了,但门窗可没有做好——他们是把房子大体盖好,才丈量了开始做的。

    还有屋里墙面房顶都要收拾一下、刷新一番。

    而且因为年前年后的各种事情,张知少的只能婚事一拖再拖。

    眼看新娘子要娶到新房里去,为了以防不搭配,那家具什么的也就不能凑活了。

    再说眼瞅着张知少可能是张老五夫妻最后一次操持儿孙们的婚事——虽然还有张贵英,但她是女儿,基本用不着他们操心。

    其他的孙子辈儿婚姻嫁娶,最少也得十几年后了,到那时他们在不在世还是两说呢。

    所以就这么挑挑拣拣的,张老五一家搬进新房时已到了六月初了。

    与此同时,必不可少的还有一场暖家(房)宴。

    这在村里也是一件大事,张杨氏又是张扬的,自然往热闹办。

    至于会不会碍与六房刚出事,继而影响到他们这边的热闹程度?

    那真是想多了。

    毕竟高四丫只是差点儿被打死,最终到底六房又没出人命不是?

    往小了说,更不过是夫妻婆媳口角,撑大了挨了几拳头罢了。

    这天下,古往今来,又哪里少得了这样的事儿?

    话说回来。

    不管怎么说,刘二女算是送走了一家麻烦,五房的暖家宴也热热闹闹的办完了。

    张杨氏还想再接再励讲将爱子张知少的婚事办了,谁知不过隔了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情就让她的打算夭折了。

    什么事情?

    ——

    “你说啥?谁?”

    “六叔摔了?”

    “怎么可能?”

    ……

    这样的对话不断的在张家各房各户中相继上演。

    虽然报信人已然说的很清楚,但是大家还是不敢相信。

    “二女!”

    消息传到张陈氏耳中,再到她来打听消息时,刘二女正在熬鸡汤。

    看见轻易不过来的婆婆来了,刘二女赶紧从灶前的小板凳上站起来,神态恭敬的准备将人迎进窑洞。

    张陈氏摆摆手,随意道:“不用麻烦了!我就说两句话。”

    刚回老家时,她也查过刘二女。可有句话叫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别人说到底不知道打了好多折扣。

    直到这次高四丫受伤,刘二女兢兢业业的照顾她……

    一切张陈氏都看在眼里。

    虽然还是要继续分离刘二女母子,但凭刘二女的本性,现在张陈氏对她随和了很多。

    婆媳间也更和气了。

    刘二女洗耳恭听。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按刘二女这几天的习惯,现在这个点儿,她还在照顾高四丫呢。

    刘二女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是什么大事儿。

    其中又没有什么龌龊,她自然实话实说。

    “六叔爷今儿回来了。我看他像是有啥事儿说,便先回来了。”

    张陈氏也放下心来,跟他们扯不上关系就好。

    “六叔摔了,你知道吗。”

    刘二女目瞪口呆:“啥?”

    这是啥时候的事情?

    她回来时,六老太爷人还好好的,看着挺挺精神啊。

    她想起来了,刚才是好像听见谁来了,难道就是来给公婆报信儿的?

    张陈氏又确定了一番:“你不知道。”

    刘二女点点头。

    也不知道高四丫咋样,会不会连累到她。

    看她不像说假话,张陈氏便道:“那正好,咱们一起去看看。”

    刘二女立刻跟上。

    没走两步,闻着一股股浓郁的鸡汤味儿,她赶紧叫住张陈氏稍等等。

    她把鸡汤盛了,连盆装上,俩人儿折腾。这才又匆匆离去。

    “药兄,六叔?”

    俩人刚刚进门儿,迎头就碰见本家一群长辈们拥着药伯从屋里走出来,张薛氏带着儿孙跟在后面,高四丫离他们站得远远的。

    作为族中唯一的秀才,张家善的地位很是崇高。其他人都沉默的没开口,他只能当仁不让的当领头羊先开口问。

    刘二女飞快地扫了一眼院中的阵势,匆匆的将鸡汤放到高四丫屋里,便忙站过去扶着她。

    药伯斟酌着片刻,叹息不止:“不太好啊!不太好啊!”

    “怎么个不太好法?”人群中早有性子急的脱口而出。

    张家善拱了拱手,一脸诚恳道:“还请药兄不吝相告,弟等人受得住。”

    其他人随后也相继开口。

    “是啊,是啊!药伯你就有啥说啥吧。”

    “真……也让我们准备准备。”

    异口同声。

    药伯又重重的叹息一声,方摇摇头:

    “就这一两天了吧。节哀!你们……”

    话未完,他背起药箱准备走,张家善亲自送出门外。

    “怎么会?”

    留下来的其他人都没想到结果会这么狠。

    可冷静一下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自来老人最怕摔倒、拉肚子、吃不上饭。

    比起后两个,前一个更可怕。毕竟谁也不知道摔倒后会怎样——当时就去了的也有、摔个半瘫的也有、一点儿事儿没有的也有,总之很奇怪就是了。

    二老太爷心有戚戚喃喃自语:“老六啊!你可痛煞我了,这让我以后找谁说话去?……”

    都说同辈人才有话说。

    作为如今张家最年长的一辈儿,二老太爷连亲带堂加上也不过兄弟七人。再算上彼此的媳妇儿,也没有超过二十之数。

    这么些年大部分陆陆续续的去世了。

    还活着的只不过三人。除了他与六老太爷,就只剩下张家元兄弟五人亲大伯的继室,也即喜欢看热闹的张裴氏的后婆婆——李老太太。

    话又说回来。谁不知道作为同辈媳妇儿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因为李老太太年轻时的破事儿,她不管在家里还是在族里,都虽生犹死?

    如此,老太爷说的可不是实话?

    “爹啊!我那受苦受难的爹啊……”

    张薛氏察言观色也哭嚎开了;小儿媳陈氏有样学样;张知茂兄弟双眼朦胧、眼圈发红,一副孝子贤孙的样子。

    张家善返回来看见,气得头都炸了,大喝:“住口!嚎啥丧呢?我六叔还没死呢。实在想哭,滚出去哭去!”

    张薛氏婆媳被人一嗓子被打断,嚎叫声嘎然而止,只敢小声的抽噎。

    张家善又斜了他们一眼,这才对二老太爷讨教:“现在就去屋里?”

    二老太爷点点头,‘嗯’了一声。

    活了七八十年了,再亲的兄弟也有龌龊。可都这时候了,往日的一切恩怨也没啥在意的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家兄弟是怎么摔的。

    若是自己没注意也就算了。若真是被人害了……

    院中的人两两三三的跟着率先进去了的张家善和二老太爷,都聚集在六房窑洞里。

    刘二女最后进来,站在角落里,扫了一眼。

    除了本家里各房的当家人和六房的几个大人,外人就她和婆婆张陈氏。

    人不多。

    但窑洞里占的满满的。

    只见除了二老太爷和二三个主事的坐着,其他人都分散开来站着。

第八十章 公道在人心

    “六弟好好的怎么摔了?你们谁来说说。”

    二老太爷尽量挺直腰背,满脸威严的向眼前的六房几个人发难。

    张知孝的亲爹张老大因为儿子的关系也混了一个凳子,就在二老太爷旁边。

    他暗暗耐住受惊的心,在心里嘀咕:

    “二伯的身子骨真好。看这嗓门——高的。”

    他是二老太爷的亲侄子,他们两房与大老太爷那一房都出自老长房,平时又处的不错,也只有他敢暗暗拆台。

    “还有这屋里也太小了——”

    他长年有病,人一多自然觉得拥挤不舒服。

    不过谁让院子中稍稍有点儿动静,街上就能听到?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杨’。为了家族,这点委屈他还是能忍让的。

    不提他在一边自娱自乐,说回明面上。

    长辈的问话,不能不回。

    可高四丫只顾在一边暗自垂泪。陈氏在这种大场面上就像一个鹌鹑——恨不得别人都没看见她。

    张薛氏和两个儿子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她在犹豫:

    按照本心来说,她是想把一切推到高四丫身上。

    一来有个替死鬼能把自己洗清楚。二来说不得两个讨人厌的都能除了,从此家中她一人独霸。

    可高四丫前两天给陈氏那一闷棍太狠了。

    虽然这从另一方面好像证明了高四丫并不老实。但是张薛氏内心深处并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也怕了。

    ——焉知如今她前脚刚说谎,后脚不会被‘有人儿’给掀了老底儿?

    虽然她也可以继续无耻,但是谁不想有个好面子。

    至于说出真相,想都别想。

    那就只能——

    “二伯啊,俺爹摔得冤啊!”

    张薛氏喊的一波三折,说唱做打俱全,对事情真相又轻描淡写:

    “原本今儿俺爹领了银钱,一脸高兴的回来了。哪知哪个缺德鬼、嘴生疮的见不得人好,非得把俺家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给他老人家听。

    你也知道他老人家最看重四丫、爱护儿孙,这能不着急?

    这不一着急,回来时一个没注意……

    这也怨俺们这些后辈们,咋就没注意呢。若但凡再上点儿心,他老人家何至于这样?是俺们害了他啊!”

    她说完仰面大哭,痛不欲生。

    “娘!不怨你,冤俺!”

    张知茂、张知盛两兄弟相继扶住她,满脸痛苦的争相担责,三个人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这若是旁时旁人倒是很感人,可现在这几个人——二老太爷绝对不相信事实如此。

    何况就私心来说,他大张旗鼓的问了一通,就问出个意外来?

    他在家当太爷不舒服,何必费这劲儿?

    他不高兴了,自然发作了:

    “这么说倒是意外了?”

    张薛氏小声地反问:

    “那不知二伯让俺说啥?要真是说俺们做的你心里好受,那俺认了。不管咋说,俺爹已这样了,不能再气着你老人家。”

    “你——”

    二老太爷被她这番夹七夹八连讽带刺的话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二伯(叔)!”

    “薛氏,住口!”

    张家善等人吓了一跳,已倒了一个,可别再出事儿了。

    看亲爹这样,二老太爷的长子山大伯不愿意了。

    他一边给父亲拍背拍胸顺气,一边儿恨声恨语: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既然好声好气儿地说不管用,那咱就把药伯再请过来。不管是扎针还是出钱,总要让六叔醒过来,让他老人家亲口说。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张薛氏闻言,心里止不住咯噔一下。

    她被吓住了——六老太爷自摔了后一直昏迷着,药伯刚才也没让他醒过来,这也是她敢说谎的原因。

    但这并不能证明药伯没本事让他醒过来。

    药伯是谁?

    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但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还能不知道?

    药伯,本姓张,至于名字已不可考。

    这既是经年不叫年老人忘了,年轻人不知道。

    也是因为他的贱名叫不出口——众所周知从古至今为了好养活小孩儿,时兴起贱名。

    上层人物还好,长大后还会另外起名取字。可底层好多人,就没那么在意了,由此贱名可能陪伴其终生。

    旁人还罢了,药伯能让你提着贱名叫?

    就算他同意,被他医治过的人也不会同意的——要知道他今年不过四十刚出头,可早在二十年前就因为医术被众人称伯道兄了。

    更别说他还有一些传奇又令人忌讳之处。

    ——据知情人说。

    十几岁以前,药伯就是个普通人,跟着家中父母住在村子前面的药王庙旁边儿的老宅子里。

    二十岁那年,他父母相继得病。悲痛之下,走投无路的他到旁边儿药王庙去求神拜佛。

    结果他父母依就去了,他反而像是一夜之间就得了一身了不起的医术。

    村人皆尽诧异。

    他的医术哪来的?

    至今流传着两个版本儿。

    一个是他自己所说,当时他去拜药王庙这晚,连续三天,竟有人梦中自称‘药王’,传授的他医术。

    故村人才尊称他为‘药伯’。

    不过又有人说他的医术梦中传授是假,实际上是他在药王庙里得到一本医书。

    因药王庙是全村所有,他怕村里人觊觎,这才假托神授,让人心有顾忌。

    当然,任何传言有人儿信自然有人不信。

    但张薛氏信啊。

    六老太爷平时注意最看她不过眼——若真醒来,有这么多族人看着呢,她的下场可想而之。

    张知茂一直担心的看着张薛氏呢。只是先前一边是祖父,一边是母亲,他不想出声。

    可现在见她没听出山大伯口中的漏洞,反而害怕的想说出真相,他按捺不住了。

    “山大伯真能把药伯请来让祖父醒来?那可真是太好了。祖父向来爱护儿孙,一直不让我们受委屈。若醒来想必他老人家更会……我实在……太高兴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薛氏听明白儿子话中的意思,得意了。

    六老太爷是啥人?再没有比她更知道啦。

    她毕竟是知茂、知盛的亲娘,不看僧面看佛面,还真是备不住他老人家醒来后为了孙子再次放过她。

    其他人也不傻,也听出来了。

    山大伯暴躁了。

    张家善皱了皱眉头。

    要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有时候再明智的长辈,遇到儿孙也总有不忍心的时候。

    他不忍心不要紧,结果往往是人家一家和好了,弄得你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里外不是人了。

    其他本家聪明的都想退了——他们本是为主持公道而来,若苦主反水了,他们岂不尴尬?那他们又何必出力不讨好,甚至得罪人。

    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主位。

    二老太爷一生圆滑,以前最擅和稀泥。不管是他的手段也好,还是他的地位也好,由他出面拿主意最好。

    可二老太爷不高兴了。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儿了,难道在最后一个兄弟的事儿上还要装孙子?

    凭什么?

    什么得罪人?

    嘿嘿!

    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几年好活?还怕得罪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

    至于子孙——他们有本事,就不怕得罪人。没本事,不得罪人别人也欺负你。

    管他呢。

    想清楚后,他环视一圈,硬气的问:

    “你们真想清楚了?”

    本家人静默。

    趁几个人没吭声,他又无视张薛氏母子敌视的目光,郑重其事的讲了一席话:

    “今儿退一步不要紧,若后人把咱们这事儿当成规矩,日后有样学样呢?

    我反正没几年好活的了,可你们呢?

    说句难听话,你们就能包管儿孙们将来都能孝敬你们?”

    不能!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虽然忤逆不孝是大罪,一告一个准儿,不孝之人下场也很惨,所以一般人不敢不孝。

    可连诛九族的大罪都有人敢犯呢。

    而且不论什么时候,都讲究个家丑不可外扬。

    况且普通老百姓哪有愿意去县衙的?再说县官们也不愿接啊——一但县里出了忤逆大案,县官会撤职待参,甚至充军发配。

    思及此些本家人不敢说话了。

    张薛氏想说,张知茂拉住了她。

    反正他们兄弟向着她呢,与其争辩太多了让人讨厌,还不如等等看再下手。

    窑洞里一时间僵住了。

    半响,张家善忽然开口了,先劝二老太爷:

    “二伯消消气,何至于此?”

    接着又对其他本家语重心长一番:“几位兄弟,咱们忝为各家主事的,要的就是公平公正,哪能怕东怕西?

    此时正是咱们齐心协力的时候,可不能正事儿没办,反而窝里闹起来了。

    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说出去别说咱们,整个家族都没什么颜面。

    到时候咱们可就是整个家族的罪人了。”

    本家人相互看看:“那你说咋办?”

    张家善早有主意:

    “依弟看药伯先别请了。六叔伤的太重,让他好好休息正好,何必非得用手段,临了临了再白白遭一遭罪让他醒过来?”

    此言一出,二老太爷父子急了,刘二女和本家人失望了,张知茂提着心,张薛氏的高兴劲儿刚露出来。

    张家善话锋一转:“这又不是没人儿了。本来这种事儿就不能偏听偏信。”

    他意有所指,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高四丫。

    对啊!他们怎么没想到?

    二老太爷父子乐了。

    其他本家心稳了。

    张薛氏慌了。

    张知盛、陈氏更恨不得躲起来。

第八十一章 山重和水复

    张知茂忙打眼色给高四丫,让她小心说话,被刘二女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挡了。

    他还想有所动作,本家人已经迫不及待跳出来了。

    “四丫,六叔咋摔得你知道吧?”

    “是啊,你说说!”

    高四丫看着一直在哭,但她又不聋又没堵着耳朵,众人的话她当然都听见了。

    尤其张薛氏那一番推脱的话。

    要不说她是傻大个呢。明明张薛氏那样说,是在推卸责任,她却听到心里的了。

    ——她认为六老太爷摔了都怨她。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是俺!都怨俺!唔……”

    很傻是不是?

    但是这在某些人眼里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一切的起因就是六老太爷为她做主引起的。

    但说实话,凡事有因必有果。

    若真按这个想法往前追溯的话,前两天的大战,也不应该怨陈氏偷白面饼子,张薛氏是非不分执迷不悟。反而是怨恨高四丫不顺从,没有乖乖承担罪名了。

    所以说世上的事儿真的很奇怪,人和人真是不同。

    不过她这样想这样说倒正好儿和了张薛氏母子的意了。

    本家人虽然气得想骂脏话,但他们又不是高四丫肚子里的蛔虫,你们也不明白她的心思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觉得没意思极了。

    眼看场面而又僵住了,一切都成定局。

    看高四丫一副榆木脑子的样子,刘二女急死了,真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不差了。

    反正她不相信是高四丫推的六老太爷。

    要不怎么说急中生智呢?

    忽而她大声用快速的对高四丫命令:

    “你把六叔回来发生的事儿,给各位叔伯长辈说一下,一点儿都别漏了。”

    高四丫不明所以,可她有一个好处就是相信刘二女。

    于是她吸吸鼻涕,用袖子擦擦眼泪,哽咽的开始说了——开始还磕磕绊绊,后面儿也许是暂时放下心思,也许是说回老本行,就越说越清楚。

    事情其实很简单。

    话说今儿早上六老太爷喜滋滋的坐着主家派的马车回家来。

    车行到东头坝——这是邻村与本村相交的地方,没路了只能开始走河滩。

    大家都知道河滩上什么最多,当然是石头。

    虽然为了走路方便村里人平了平这条河滩。但到底与平路不一样,它有些崎岖不平。

    人坐在马车上那个难受劲儿,别说身子骨还算健康的六老太爷,就是年轻人都受不了。

    没奈何,他只能下车来走一段儿坐一段。

    如此可不看见在地里劳作的熟人?你说他都是乡里乡亲的,他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这一打招呼。也许是好意也许是看热闹,便有人儿多嘴多舌,将他家这两天发生的事儿给他学了。

    自家人丢人,刘老太爷当时就气的七窍生烟、火冒三丈。

    不过,他到底是场面上的人儿,只心里憋了一口气,明儿上到底没表现出来。

    他反而还嘴上更是好声好气的跟人告别了,回家后这才趁子孙媳妇儿进房里给他请安,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把气出了。

    被骂了一顿,还不是无缘无故,其他人儿早心虚愧疚,张薛氏反而忍不了。

    说起来她与六老太爷真是积怨已久。

    从一进门儿不让她主持中馈,到丈夫离家出走,再到孙辈们的婚事,俩人儿从来过不到一块儿去。

    以前念着六老太爷年富力强,需要他养家糊口。后来又因为长子也离家出走,她没底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儿子回来了,还孝顺。

    可以说这个家里抛除了高四丫,老太爷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也就是说,将来他年老体弱时,如果她不高兴发句话,他就得饿肚子。

    就这样的还敢骂她?这不是找死吗?

    张薛氏是这样想的。

    因为太气愤了,更是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了。

    六老太爷又不耳聋,能听不见?尤其听他一口一个老不死的,一句儿一个不孝之言。

    老人们最怕啥,头一个就是不孝——都说养儿防老,这谁都知道。

    再一个就是死了。

    人都惜命。

    可能他们是离死亡最近的人,所以最听不得那个死字儿。

    他气的怒冲云霄,摸起拐杖便朝着张薛氏兜头兜脸的砸过去了。

    头一下张薛氏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之下被砸个正着,再往后就不行了。

    张薛氏忍着痛把拐杖抓住了,张知茂看母亲吃亏也上前来拦架。

    要不说人和人不一样?

    这事儿如果放到旁人身上,孝顺的人不管对错早跪下去领罚。不对,孝顺的人就不会有这么这么多破事儿。

    可张薛氏呢?

    人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趁儿子拦着他祖父,谁都没注意,她握着拐杖的手,猛的用力一推,再一松。

    年轻人被这样对待都站不稳,更何况六老太爷?

    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后摔去,重重的砸在身后他刚坐的的桌椅上。

    张知茂惊了!

    高四丫呆了,发出一声尖叫。

    “爷!……”

    张知茂、陈氏懵了!

    陈氏这两天正不自在呢。

    不当家不知有柴米油盐贵,不做家务不知道主妇的辛苦。

    她为什么宁愿风吹日晒,也不愿意在家做饭洗衣?

    除了家事太琐碎、事务太繁忙不能躲清闲外,也是为了逃避张薛氏的说教打骂。

    那知一切都被高四丫破坏了呢。

    别看当时没罚她,这两天的家事可都是她做的。

    她倒是想逃懒,可扔给谁?别说高四丫受伤了,刘二女可每天来呢。

    早起晚睡,她这两天都怏怏的——就算刚才六老太爷骂了一顿儿,也被她当成耳旁风,心里早不知道神游到哪儿了。

    哪知一眨眼儿,就发生这样的大事儿了呢?

    而罪魁祸首张薛氏也傻了。

    她刚才不过是一时之气,被高四丫的嗓门儿惊醒后,回过神儿来,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去捂高四丫尖叫的嘴。

    ……

    后来的事儿就都知道了。

    因为高四丫嗓门儿亮,街坊四邻都听见了,这事儿自然也就瞒不过去……

    “恶妇!”

    太不孝了!

    严惩,绝对不能轻饶。

    除了某些人,其他人不约而同的浮起这个念头。

    面对好几道恶狠狠的目光,张薛氏慌不由得惊慌失措。

    张知盛还想无力狡辩,张知茂比他清醒——既然事情已经开了个口子浮出水面,保住母亲是当务之急。

    “……二伯爷、各位叔伯,万事是小辈的错,我们不该瞒着不说,我……对不住俺爷。

    可……到底是俺娘,她不是成心的,这谁也没想到……”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六老太爷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本家人赶紧从这边儿过去那边儿房子里。

    “老六!老六!”

    “六叔!”

    “爷!”

    六老太爷躺在炕上怔怔的发着呆,其实心里早就翻天覆地了。

    他这一辈子父母媳妇儿死得都早。为了把儿子养大,把日子过好,他受了多少苦流多少汗?

    哪知就因为他拦着不让儿子休妻,独子竟然离家出走了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当时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为什么不给儿子休妻?

    还不是为了孙子?

    若儿子好好跟他讲,他难道还会真的向着媳妇儿?他自认不是圣人,会帮理不帮亲。何况儿媳妇还没理,他可能会犹豫,但他敢说最后他绝对会向着儿子。

    结果,他儿子没了,还得把罪魁祸首留下来。

    要不然怎么办?

    难道让孙子既没爹又没娘。

    可薛氏就是个搅屎棍儿啊。

    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不说,孙子也没教好。

    这些年为了给家里赚点儿嚼用,他一直在曹大户家做西席。

    曹大户是谁?

    也不过是跟孙家一样的商户出生——人都是得陇望蜀的。

    果然有钱后,曹家就想着有权。跟孙家想出钱买个官不一样,当时的当家人曹老太爷心更大,希望子孙能正经考个功名出来。

    这自然不能随便找一个人叫他教导。授业恩师么,为了不枉师徒一场。

    ——不仅想要有功名会读书,本性名声好,还得再有点关系。

    可他挑别人,别人难道不挑他?

    ——有能力家里富裕的,看不上他家。没能力又家里贫穷的他看不上人家。还有自己有能力,但家里贫穷的,他又在犹豫。

    这一耽误,读书人又是最清高的,两方直接不欢而散。

    最后六老太爷靠自身的本事,凭着跟张家元、张家善的关系接了这个美差。

    但真有那么美?

    要知道多少商户人家是最没规矩的。

    这一回要不是为着赏银丰厚,他何必去受那个气?

    再则说话又说回来了,他都这个年纪了,要那么多银子干啥?

    都是为了两个孙子啊!

    可结果——

    他想起昏迷前的情景。

    他不是老顽固——没有非得全家人围着他,压着儿媳妇儿的念头。

    毕竟,他这边儿是当祖父的,但那边儿也是亲娘。

    他若做的过了为难的是自己孙子——当娘的不心疼,他心疼。

    所以,哪怕儿媳妇儿做了大不孝的事儿,不要求谁向着他,可两不相帮总做得到吧?

    可——

    六老太爷现在就一个感觉——虽生犹死。

    不过到底不到黄河不死心,六老太爷还想试一试:

    “我……摔了后,全都……别瞒着……”

    虽然有人心软怕他受刺激,万一一口气上来,这不是白造孽吗。

    又何必?

    可二老太爷巴不得全捅出来呢。

    他现在满心眼儿里看不上六房这几个人儿。

第八十二章 柳暗又花明

    二老太爷将所有事情一一说了。

    心如死灰是什么样?六老太爷如今总算知道了。

    半响,他的目光越过坐在他炕边的二老太爷,眼神儿定定的看着两个孙子,仿佛不认识他们一般。

    “爷!”

    张知盛心里一慌,眼神儿不住地躲闪,立时低着头不敢看他。

    张知茂比他好点。

    他到底是从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算是见过世面。

    可时间一长,他被这么盯着仍是感觉心里发毛。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对,算是对不住祖父。

    可能怎么样?

    那是他亲娘啊!

    已经填进去一个祖父了,总不能再赔进去一个亲娘吧?

    毕竟祖父虽然劳苦功高,他娘这么多年不是寡妇甚是寡妇更不容易。

    他还没好好孝敬她呢。

    “爷!……”

    想了想,张知茂双膝跪地跪下。他想求情,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张不了嘴。

    孙子的心思,祖父会明白吧?

    六老太爷惨然一笑。

    心里自嘲:

    “竟然没有只言片语?哪怕说两句好话儿哄哄他,难道真就那么难?

    呵呵!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何还不死心?

    看看,这就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抚养长大的孙子!

    你说你那时候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浆糊?

    要不然怎么非得对人家那么贴心贴肺?

    你说,你对他们再好又怎样?到底人家最亲的,还是自己的爹娘老子。

    在人家心里,你又算什么东西?

    哈哈!……”

    都活了这把年纪了,什么没经过,什么看不出来?

    二老太爷见不得自家兄弟这副惨样,打断他的自怨自艾:

    “老六,你想啥呢?这都啥时候儿了?

    你都成这样儿了,伤害你的人就那么放着?

    还有那么多事儿要你点头交代呢,就没个章程?

    你说你,咱兄弟都活到这个份上了,还有啥怕的?往日里,你可比你二哥我精明会处事儿。现在咋一点儿都不利落了?

    赶紧点儿!别临老了,临老了,让人家小瞧了咱们。”

    “爷!”

    二老太爷这么一说,张知盛也跪下了,兄弟两人一起祁求。

    就希望六老太爷看在他们的面上,开口时能再次放过他们亲娘。

    张薛氏躲在人群后,想硬撑着又害怕;想求饶,又放不下架子,也张不开嘴。

    只把她急着心急火燎的,不知什么时候脑门上出了一头汗。

    她胆战心惊、度日如年的等待着六老太爷把她打入深渊。

    六老太爷最后又看了看他们一眼,便扭过头不想再看。

    从此后,他们两清了。

    “二哥!”

    他费力的费力的抬起右手指指炕上的原木箱子:“替我把里边儿的那个雕花木的盒子取出来。”

    二老太爷应声:“好”,扭过头看了看,他长子山大伯便越过人群,拖鞋上炕上开箱,找了找,片刻把盒子取出来了。

    “六叔,给!”

    六老太爷却没接,让他直接给他父亲。

    二老太爷也没推辞,这些都是小事儿。

    这么多人盯着呢,他也不能贪了。

    况且,老六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给他一个空盒子。

    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果然,只听六老太爷开始交代后事了:

    “我这一辈子有幸识文断字儿。不敢说读遍圣贤之书,考取功名以慰父母之心还是有的。

    可惜时不待我,命运不济!

    好在总算有子有孙,孙又有子,后嗣不绝,也算对得祖宗家族,不至于让他们连个烧纸上香的人都没有。

    他们,也这么大了。

    对他们,我没什么放不下心的。我去后,家中的一切都归他们。

    至于他们怎么分?让他们自个做主,我这个老不死的,也就不讨那个嫌了。”

    虽然他没指到底是谁,但在场的都知道‘他们’指的是张知盛,张知茂兄弟。明摆着六老太爷不想提他们的名,自然没人儿那么没颜色的非得挑这个刺。

    反正六房家财又到不了他们手里。

    六老太爷歇口气,又看着二老太爷手里的盒子,交代起第二件事儿来。

    “这个盒子里是我这些年零星赚的棺材本儿,以后,我的……就从这里边儿出。”

    二老太爷点点头:“好”。

    这盒子也没上锁,他直接打开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数了三遍,一共二十四两二钱,都没异意。

    二老太爷飞快的大致算了算,嗯,办一场热闹的大丧事倒是够了。

    嗯!老六还不算太傻,知道给自己留个棺材本儿。

    要不然,说不得就闹笑话了。

    六老太爷却不住地苦笑。

    他这辈子挣的钱不说多殷实,可在这村子里面儿也算数得着了。别的先罢了,就这回带回来的就不少。

    可是一醒来哪还有半点儿钱影子?

    谁收起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

    就这么迫不及待?现在连提都没提?

    他又交代张薛氏推他一事:

    “我都这样了,也别怨谁。这就是命!”

    他不想再跟谁牵扯,准备放张薛氏一马。

    “二弟!”

    六老太爷不甘心:“这怎么行?先不说你的罪白受了,你的命白丢了这些。

    只这事往大了说可关系着国法家规呢。

    我们张家还要一代代往下传呢,若不严加惩处,岂不是让人有样学样。

    依我说,她这样的休了都不为过。”

    六老太爷虚弱的摇摇头,坚持:“罚了又如何,我的命还能赔回来。

    二哥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六弟……”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苦主又这个态度,六老太爷无可奈何。

    一扭头儿,别扭道:“随你。”

    六老太爷眼里蕴了眼泪,到底是兄弟。

    他心里暖和了点儿。

    还有最后一件事儿。

    “四丫……过来!”

    他扭头儿看下人群,面前地上的人儿,不约而同的往旁边儿让了让,直到让出了一条路。

    高四丫站在角落里,有些不敢上前。

    刘二女在背后用力的推了她一下。

    她方磨磨蹭蹭的越过人群,来到床前,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像小孩儿一样嚎啕大哭。

    “爷,都怨我。都怨我。……”

    六老太爷欣慰地笑了。

    不管咋样,还是有一个人儿,为他真情实意而哭的。

    “憨儿憨儿,说啥傻话呢。

    别哭了!

    再哭,我就不高兴了。”

    高四丫哭声戛然而止。

    因为太用劲了,有些打嗝,再加上哭的鼻涕都出来了,真是不好看,也称的人儿越来越傻了。

    她这样儿,别人还会嫌弃。

    六老太爷却不会——没有谁会嫌弃自己的孩子。

    既然都是自家孩子了,他怎么也得为她打算一番,才不枉他们祖孙一场的缘分,对吧?

    打定主意,六老太爷跟二老太爷话家常,声音也不再冷冰冰的。

    他看着高四丫:

    “这丫头自打来了这家里,没享过福光受罪了。

    我在时,好赖还能回护一二。我去后,她恐怕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这可是一条人命,这不是造孽吗?

    如今趁大伙儿都在,趁我还有一口气,我做主,就让她归宗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也算大功德。”

    “这咋行?”

    张薛氏自打二老太爷不追究她的罪过、不惩罚她后,整个人犹如活又活过来了,精神头儿也足了。

    正无所事事呢,事儿来了。

    也许是真无聊,也许是有经验。几乎是六老太爷刚说完,张薛氏就第一个清醒过来,跳出来反对。

    “公爹是不是忘了她高四丫是啥上不得排面的东西了?

    那我给你提提醒。

    她高四丫,说好听点儿,俺给她面子,她是咱家的长子嫡媳。

    说难听点儿刻薄点,她不过是几斤粗粮、小米儿换回来丫头,打骂生死都由着我。

    俺也活了快半辈子了,在这五姓村,还没听说过把换来的丫头再归宗的。

    可见公爹你糊涂了!

    您是长辈,俺跟你计较不过来。只可怜了俺的茂儿,好端端的连媳妇儿都要丢了,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这还是亲祖父呢。哎呀!就办这事儿?……”

    眼见张薛氏说得越来越过分,二老太爷和本家的人就要看不过去。

    张知茂赶紧隐蔽的拽拽张薛氏的衣裳,打断她的话——既是打圆场也是示弱:

    “娘,你别这么说,快给祖父赔不是。

    谁不知道祖父他老人家自来是疼我们这些儿孙的?

    唉!也是我这个做孙子、做丈夫的无能,要不然爷他老人家何至于如此?”

    他又对着六老太爷一脸感激不尽的道:

    “爷,我知道你是最疼的孙子的,所以你做什么决定,孙子都赞同。

    只是,不是我自个觉得自己脸大,要替自己说话。

    而是不管咋样,到底夫妻一场,我实在为四丫担忧。

    我知道你一定说我狡辩、危言耸听。但说实话,不管以前家里对四丫咋样,这么多年她总是平平安安吧?

    人心难测,您就那么肯定她再走一门能好过咱家。万一……”

    张知茂除了在亲娘身上,其他时候,也不是那么没脑子。

    起码六老太爷就觉得,要不是他要死了,他一定被他说服。

    可惜!

    这么一会儿的,高四丫也听出来了,哭的撕心裂肺。:

    “爷,我不离开咱家,你别让俺走。”

    六老太爷心里难受,差点动摇本来的念头,死劲摇摇头,强逼着自己硬起心肠,斩钉截铁的道:

    “不行!憨儿啊,你若真当我是你爷,就听我的。

    我不会害你!听话,啊!”

第八十三章 尤自不死心

    “爷!”

    张知茂、高四丫异口同声的叫道,不过两人的心思却各异。

    如果说高四丫心思简单,只是不情愿的答应没啥别的意思。

    张知茂就没那么真心了,他在抓住一次机会想让六老太爷改变注意。

    “噗嗤!”

    一个本家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按说这个悲伤庄重的话场合儿,他这一笑实在失礼,显得十分没规矩。

    可谁让六老太爷对高四丫的安排上太出人意料了?

    让高四丫归宗?也亏的六老太爷怎么想出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你张知茂当大孝子了。既然那么向着你娘,那你就跟你娘过吧,要啥媳妇儿。

    只可怜张知茂还不死心,却不知道旁观者清,他求也是白求,还让人看笑话。

    其实说起来,要说他们本来还对六老太爷放过张薛氏心里有怨——这也难怪。

    毕竟大家伙劳心劳力、几经波折,总算达成一致:冒着宁愿得罪六房人,也要声张正义的想法,要对罪魁祸首严加惩罚。

    结果被六老太爷一句话给轻轻的放了。

    你说谁不可气?谁不恨铁不成钢?

    如今可算服气了。

    言归正传。

    只说六老太爷交代完了后事,仿佛呼出了那口气般——他再也撑不住了,重重的闭上眼,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二老太爷吓了一大跳,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灵敏靠过去,把手伸到六老太爷鼻子下感触了一下。

    还好,还好!还有气儿!

    心里安稳了,他回过头来,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没有丝毫担心六老太爷、只顾自己小心思的张知茂,心里更烦他了。

    “还不闭嘴!多大的人儿啦,连个事儿都不领。要哭去外面哭去!”

    要不说同龄人才说合着来——别人还对六老太爷安排高四丫的事大吃一惊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六老太爷话底下的意思了。

    要说起来,不提六房的糟心事儿,外人看起来张知茂这人真是个好小伙儿。

    ——人长得不说相貌堂堂,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体格儿虽然壮硕,可瘦点儿显得更精神。

    又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

    他这样儿的,但凡换个人是张薛氏。这家里不说和和美美,那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就凭张薛氏这个搅屎棍儿,只要上面没六老太爷压着,高四丫绝对首当其冲讨不了好。

    就像六老太爷说的那样,放高四丫离开,这就是积德做好事儿。

    这是其一。

    其二,到底祖孙一场,六老太爷最要紧的还是为了张知茂好。

    这话怎么说?

    其实真正说起来,相比起高四丫,张知茂才更是身在危险而不自知。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有理有据。

    ——别看张薛氏好像对两个儿子都不错。

    但俗话说得好,五根儿手指头还不一样长短呢,儿子和儿子之间当然也分个上下远近。

    最起码这亲朋好友有点心的都知道,张薛氏更向着小儿子张知盛。

    既向着他,长此以往,那在钱财、家产上面岂能不偏了?

    再加上张知盛和陈氏夫妻俩也不是啥正人君子。不想方设法搬空了张知茂手里的钱财,这都是看在兄弟的面上难得放他一马了。

    可惜看到这一点的人不多,最起码因着一片孝子之心,张知茂就没看到。

    两害相较取其轻。

    与其张知茂将来又失钱财,又妻离家散,那为何不放高四丫一命?

    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不是,凭啥让人家陪着你受苦。

    是。夫妻之间是应该同甘共苦,可最少也得两人同心吧?有张薛氏在,想想都不可能。

    而且,高四丫离开,更有利于让张知茂认清张薛氏的真面目。

    有句骂人的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同理高四丫离开后,张薛氏就能太平了。

    不能!

    虽然陈氏这个儿媳妇的可能首当其冲受其害,但有张知盛挑拨,恐怕张知茂才是最被找茬的那个。

    那时他还能心无芥蒂?还能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能当他的大孝子,对张薛氏百依百顺吗?

    若他真能,别人倒服气了。

    但凡他心生嫌隙,之后就好办了。

    哪怕两手空空又如何?好男还不吃分家饭呢。只要肯干,只六老太爷就相信孙子一定能白手起家。

    至于如今因高四丫归宗丢失的面子?

    只要将来张知茂把日子过好了,谁还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相反张知茂被张薛氏牵着鼻子走,就算有妻有家又如何?

    也不过是空架子罢了。

    要不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老太爷叹了口气,心里更难受了。

    “爹,你老要不先回去?这么半天了,你也累了。我在这儿盯着就行。”

    山大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询问。

    二老太爷摆摆手“不用!”

    山大伯还是担心:“可您老的身子……”

    “咋啦。”二老太爷终于不耐烦了:“难道我还能活到一百岁?”

    不能就闭嘴。

    “我就这一个兄弟了,还不送送他?你到底安的啥心思。”

    老小孩,老小孩儿。面对这样一个固执己见的老爹,山大伯也无可奈何。

    再加上又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老爹下了面子。他虽然不会记恨长辈,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正尴尬间,幸喜张家善打了圆场,问起六老太爷的后事来。

    都知道,国人自古以来本就有厚葬的习俗。

    这可是大事儿。

    更何况六老太爷如今不比别的。

    一则,他年纪大。

    农家人吃穿不好、缺医少药,不比勋贵权宦人家,能活个七八十岁的少之又少。

    二则,这是新朝建立后张家要去世的第一人,怎么着也不能像乱世一样草草掩埋。

    三则时人讲究财不外漏,可红白喜事却是难得的显示家族实力、名声的时候。

    再加上六老太爷留足了银钱,不办的热热闹闹怎么可能?

    如此很多东西自然就要提前准备。

    也所以这会儿正好趁各家的主事都在,正好商量好了,省得再麻烦。

    不说众人如何商量,只说一时事毕:

    该散的先散了,张陈氏回去给老爹、两个孙子做饭。

    高四丫也被刘二女扶着回屋了,她到底受了伤,久站不好。

    她现在还不能归宗。

    自古以来婚姻都是关乎男女两家的大事,还得等着两家人聚到一起商量好才可回家去。

    与它比起来,六老太爷的后事更重要,也刻不容缓。

    所以只能推后。

    张薛氏不服气还想闹来着,一看没人搭理她,一个巴掌也拍不响。

    她有心想去街上找人‘评理’,这不六老太爷到底还有口气儿,万一他改主意了呢。

    她又不想与留下来的两三个本家人相看两厌,干脆跑到茅房里使劲唾骂。

    “老不死的,死老头子。临死了临死了,还不安生。怎么没一下摔死你?

    糊涂蛋,分不清里外人……

    知茂难道不是你亲孙?为了高四丫这贱丫头竟然这么下他的面子。

    ……还归宗?也不看看她高四丫配不配。

    老天爷不开眼啊,……让它烂到自个家里头倒好了。”

    她越骂越痛快,觉得来这里骂人就对了。

    毕竟家里现在有外人在,隔墙有耳不得不防。她骂的这些话,哪句话又能让外人听?

    而茅房——本家的那些婆娘可都没来。

    至于男的,敢来吗?恐怕大老远看见,就得躲着。要不然她骂死他都是轻的。

    她小儿媳兼外甥女陈氏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如婆婆这种厚脸皮都在自家不自在,她自然也不例外。

    何况,她正想巴结婆婆呢。

    前两天因高四丫捅出了大篓子,婆婆对她十分不满,,以至她这两天没少吃苦头。

    她当然得找机会消除了。

    果然,她没白白的臭味相陪——终于,张薛氏骂累了。

    她这个池鱼便被殃及了:

    “你那脑子是白长的不是。你就干看着俺骂,就不能想个法儿。

    难道要俺眼睁睁的看着那贱人踩了俺们后,还全乎着跑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真的自觉无故被骂,陈氏也不高兴。

    她心里暗暗腹诽:“你那脑袋倒是不白长,你倒是想个法儿啊——就会骂人。”

    嘀咕完,她心里痛快了。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已越上心头。

    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她故意卖关子。

    “娘,让俺看,高四丫离不了咱家。”

    张薛氏狐疑的看着她:

    “咋说?那贱人可是最听那老不死的话的。”

    张薛氏再不想承认也明白,高四丫归宗的事儿大半已不可更改。

    就像她看的戏文里,皇帝临终前的话是遗旨,大臣们必须得奉旨一样。

    六老太爷说的那三件事——若他不再醒来或者他醒来也不改口,那就是临终遗言。

    只要他们母子还想在这村里立足。为了个孝字,他们不愿意也得做到。

    “娘说的是。媳妇儿也知道高四丫最听话,只是高土牛呢?娘想想那高家?”

    高土牛是高四丫的亲爹。

    要不说聪明人一点就通?张薛氏别的事儿先不说,在这种旁门小道上永远快人一步。

    她脑子稍稍转了转,就会意过来了,心里顿时顺畅了。

    但她就是看不得陈氏得意。

    婆媳么,该敲打还是得敲打。要不然她不得翻个天去,这可不行。

    便斜着眼,阴阳怪气的道:

    “行啊,脑子转得够快的。俺到底老了。”

第八十四章 平地起风波

    “娘说的哪里话?”陈氏不慌不忙的陪笑:

    “俺会的这几下还不是跟娘学的。要不是俺是你的亲外甥女,从小跟着你长大,说不定连这几下都摆豁不开呢。

    要俺说,以娘的聪明往日早该想到这法子了。到底是大哥,娘最是看重。”

    这才关心则乱。

    最后一句话,她半真半假说的酸溜溜的。

    张薛氏被吹捧,心里却十分受用,嘴上偏偏不承认。

    她笑着唾骂:

    “胡说。都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哪个不疼,那个不看重。行了,别废话了,跟俺回去。你还真想呆在这茅房不出去啊。”

    既然有了对付高四丫的办法,她心情好转之下,也不觉得家里碍眼了——当然要回去。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本家人实在赶不走,而且茅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好咧!”陈氏满口答应,她巴不得呢。

    又殷勤讨好卖乖:“俺扶着娘。”

    不提俩人慢慢相扶着走回去。只说在她们走后,又过了一小会儿,相邻的茅房里却转出来一人儿。

    若是她们还在这儿就会发现,这人她们不仅认识,还可以称得上是冤家对头。

    谁?不是别人,正是张裴氏。

    话说古往今来这个世上,,朝代更迭不断,时人生生死死,俱不相同。但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是权贵还是平民。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永不改变的话,一颗喜欢看热闹的心绝对算一个。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皇家秘事、乡野趣谈经久流传?

    不过还是那句话,人和人到底不同。有的人知节守礼,明明身处热闹之中,事后也会闭口不言。有的人儿,即使事不关己,却要想法设法去看。

    张裴氏就是后一种。

    六老太爷摔倒、听到高四丫的叫声后,因为她们两家是邻居,她家是第一个赶到的。也是她男人张家栋派儿黄米子挨家挨户去禀告其他本家人的。

    可惜‘好心没好报’,本家人儿来得太快了,她和几个看热闹的闲人还没看出个大概来,便被赶出来了。

    这怎么行?

    有热闹不看,她还不好几天难受死。

    既然不让正大光明的看,那就偷着来。

    其他人还有各种顾忌不敢因而散了,她仗着两家是邻居却不怕。反正隔壁是关起大门儿来议事,她只要听见有人出来的脚步后,奋力跑回家就行了。

    至不济在街上随便找个石头坐下也行。管天管地,谁也管不着别人在自己家门口坐着吧。

    想做就做,她马上付诸行动。

    结果屋里的人做的太好了,除了最后张薛氏因不满高四丫归宗喊得那几句话,她什么都没听到。

    她也没太失望。

    能比别人多知道一点,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无风不起浪,添油加醋一番,传出去不要太精彩。

    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原本事已至此一切完美。谁知可能是老天爷也要成全她——本来按打算该躲回家的她,那个时候就那么巧要上茅房。

    小解后刚要出来,又正好比张薛氏婆媳先一步瞧见她们过来。

    两家不仅房子挨着,连茅房都共用中间那道墙。

    她当时鬼使神差的不仅没离开,反而轻手轻脚的飞快钻进靠墙放着的几捆干柴底下去了。

    张薛氏也是倒霉。她本来怕家中隔墙有耳,这才找了个清净地儿。

    没承想茅房也不安全。

    没防备之下,被某个巴不得好好瞧瞧热闹的人,前因后果听个正着。

    张裴氏大喜。

    不仅是知道了某些阴密事儿得意,还是看到了其中的好处而兴奋。

    说实话,要没有张薛氏婆媳这一出,她想从自家男人嘴里得到一言半语,怎么着也得磨个十天半个月的。

    再算上今儿是她男人加上两个本家兄弟留在六房,明儿才能回家,这个时间又往后推了一天。

    ……

    张裴氏尽量压抑着高兴劲儿,耐心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刘二女满脸疲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六房出来了。

    “二女,二女!”

    她站在刘二女必经之路上的墙角隐蔽地儿小声招手。

    刘二女实在没心情过去。可谁让对方是长辈?她敢不过去,明儿绝对有一堆她不敬长辈的谣言、像风一样无处不在。

    无奈,只能按捺着不高兴往过走。张裴氏嫌她太慢,三下五除二地出来,一把把她拉到墙角。

    “伯娘?”刘二女满脸疑问。

    听话过来是一回事儿,要不要客套又是一回事儿了。而她现在没那心情。

    张裴氏正要结缘呢,当然不会挑这些。而且她也怕被人看见,便也没有东扯西扯的,直接开门见山问:

    “俺听说四丫要回娘家啦。”

    刘二女心神一震:“你怎么知道?”二老太爷不是封口了吗?

    说完,她就意思到自己失口了。

    正想着怎么圆回来,张裴氏强硬的逼问: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说是不是就成了。”

    刘二女怎么会说?

    眼前这个人是谁?这是族里有名的长舌妇。

    到她嘴里的消息,少有不传出去的。到时候再指名道姓的传说是她说的……

    张裴氏等不急了。

    她多少知道些刘二女的秉性,也没多少把握能从她嘴里问出个别人的不是来。

    遂自言自语:

    “你不吭声,我就当是了。说起来这事儿倒是个好事儿。邻里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四丫这几年实在太苦了。只是我这心里到底有些不登底(担忧)。”

    她觑着刘二女的脸色,试探的问:

    “四丫可跟你说过她娘家的事儿?”

    没有!

    刘二女没问过,高四丫也没说过。反正她又不跟高家打交道,何必揭高四丫的伤疤?

    刘二女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但听她的话,事关高四丫,她倒不敢脱身了。

    张裴氏一笑:“俺娘家姑父就姓高,与四丫娘家本是本家。两家又住的极近,只搁着两三家。

    因着俺姑这辈子也没个女儿,小时候常常接我过去玩,我们两家这几十年走动的便十分勤快,自然听说了很多左邻右舍的事儿。”

    据她所说,高四丫的爹叫高土牛。

    这当然不是什么大名儿。

    乡下人嘛,若不是走了狗屎运、或者有什么天大的机缘,可能这一辈子都会在村里田间种地了。如此费脑筋去取大名儿就很没必要。

    大家都知道六老太爷这辈子命不好,其实高土牛比起他来也不逞多让。

    父母同样早逝,与妹妹相依为命长大。好不容易妹妹出嫁,他也娶上了媳妇儿。

    子嗣上又不顺了。其妻拼死拼活的先前也只生了四个女儿,后来把命都赔进去了,这才侥幸得了一子。

    乡下人生存不易,雪上加霜的是还生活在乱世之中。为了能养活儿子,他狠心接连把四个女儿全半卖半送了。

    最后他也没得着好。千算万算,没想到千宠万宠的那根独苗到底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张裴氏撇撇嘴,一边同情他一边鄙夷他:

    “……自那以后,四丫他爹那口心气就没了。整日里只管他饿不死,其他的一概不管……”

    为了怕刘二女不信,还说了一件真事:

    “我记得清楚着呢。就去年,我正好去看我姑姑。四丫嫁到外村的姐妹被男人打的挨打不住,跑回了娘家。

    咱一般人不说心疼女儿去给女儿撑腰,女婿都跟着打上门儿了怎么着也得给他个厉害吧。

    就人家任是拦也不拦,眼看着女婿偌大的拳头像锤子一样,往闺女身上使命招呼,四丫他爹全当没看见。

    那一回,啧啧!要不是街坊四邻,人早没了。”

    她嗤之以鼻:“你说就这样的人,四丫能回的去?”

    刘二女只觉得心不住地往下沉。

    刚听到六老太爷让高四丫归宗时,她还满心为好友高兴。

    可惜结果是高四丫不能立即成行。

    张薛氏等人的脾气秉性,这几天她也深深领教了,真担心夜长梦多。

    哪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有更倒霉没有最倒霉——连理应最亲近的娘家都成了拦路虎。

    四丫可咋办?

    只是——

    “几位伯父难道不知道?先前六叔爷说了,他们也没反对。”

    她小心翼翼的觑看着张裴氏的脸色,不放过一丝一毫。

    张裴氏说的是实话,当然不心虚。说心里话,她不怕刘二女问,反倒怕她不问。

    毕竟问了就意味着刘二女相信了。即使不信,这不是给了自己说服她的机会?

    她心里更来劲儿了:“他们不知道就对了。

    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每日里光养活一家老少都够累的了。不跟自己有碍,谁管他人家的青红皂白。

    再一个就像俺先说的那样,那些事也算家丑。我要不是当时正好在场,还不知道呢。

    就这,为了不让俺姑为难,这都快一年了,你可听见俺跟人说起过?今儿,这也是俺知道你不爱开口。

    对了,要我说这也是咱村儿太大的缘故。

    虽然咱村人比不上你娘家刘家庄多,但从咱这儿到四丫娘家,也好几里地呢。你可把咱村的人都认全了?”

    刘二女摇摇头。

    “这就对了。”张裴氏抚掌大笑:

    “不要说你,我比你先嫁来二十多年,也不敢说认全了。就是认全了,家丑不可外扬,谁家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还不赶紧藏起来?”

第八十五章 背后的目的

    完了,她又殷勤的问道:“你准备咋办?”

    看她说的挺像那回事儿,刘二女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再听她一问,不免惊慌失措招架不住。

    她暗自咬咬牙,勉强定了定神儿,抬脚便要走:

    “俺这就去问问四丫去,看看她咋打算的。”

    这既是找个理由打发对方,也是真准备这样做。

    毕竟她到底不是高四丫,而做人做事一定要有分寸。

    谁料她话音刚落,对方气的差点跳脚,整个人气急败坏:

    “哎呀!你还找啥四丫呀?现在啥时候了,你可真急死我了。”

    一扭头瞥见刘二女一脸诧异,张裴氏不由得后悔自己脾气太急了。

    “哎呀!你看我这牛脾气!”

    她拍着手自嘲一笑,方压着嗓子详尽仔细的解释:

    “二女啊,咋说呢?俺也不是不让你去找四丫,只是担心夜长梦多。

    你也知道六叔他也不知道啥时候就去了,都说死无对证。到时候薛婆子再闹起来,那可就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儿——两面折腾了。

    你跟四丫要好,可曾听她提过有谁能在他爹跟前说得上话的?咱赶紧去求求他,让他去劝劝四丫他爹。虎毒还不食子呢,我还就不信他那么不听劝。

    如此成了呢,四丫说不定明儿就能跟他爹回家了。就算薛婆子要拦着,他们一个辈分的也比四丫一个晚辈好说话。

    倘若不成,咱也尽力了不是。

    反正事再难,总比以后四丫还是落在薛婆子手里好吧。”

    刘二女闻言更加心慌意乱。

    只听张裴氏这么一说,她脑海里倒是真想起一个人了。

    谁?不是别人,却是她认识且和四丫一块儿帮过她们母子俩的周良国。

    也即高四丫的表哥。

    可她能说给张裴氏吗?

    她还是想听听高四丫的意思,这可是关系到她一生的大事。

    张裴氏烦躁死了。她本来就有点儿脾气急,这会儿几乎是低吼:

    “你说你咋这么不听劝呢。我不是说了吗?谁也没让你不去找四丫,只是要一会儿再去。

    毕竟,四丫那人你也知道,那就是个傻乎乎的丫头。再说的难听点儿,养条猫狗死了你还得哭两声儿呢,更不消说她好赖在这家呆了这么多年。

    你现在跟她一说,她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这再一耽误,这不是没事儿也要盼着别人找事儿吗。倒不如咱们像那戏文上说的那样,先斩后奏。

    ——你把人儿跟我说说,我让你黄米子兄弟去跑一趟腿儿。你呢,凑空再去劝劝四丫,千万别让她给咱拖了后腿。

    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再合适不过。”

    办法倒是好办法。

    刘二女承认。

    可俗话也说了,‘事有反常,非奸即盗’。这位堂婶能有这么好心,别是憋着什么坏吧。

    于是,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用话试探:“这怎么敢老劳烦黄米子兄弟……”

    张裴氏到底活了半辈子了,哪能不知道她心急了。她干脆爽快承认:

    “那有啥敢不敢的,我巴不得呢。不怕实话告诉你,看见薛婆子不好,我就高兴了。”

    老话说,远香近臭。薛裴两人都不是什么能忍让的人,彼此间有点龌龊很正常。再一个高四丫挨打那天,俩人儿又闹了一场,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人的劣性本来就看不得别人好,何况有仇乎。

    为了报仇,人是做什么事儿都不过分。

    刘二女再没疑惑。

    只是真说给对方听?

    刘二女这一犹豫,正好被盯着她的张裴氏看出来了。

    古有先贤,靠着一张嘴就挂了六国相印。今有张裴氏也不差,起码刘二女就被她给说懵了。

    刘二女本来就不是什么霸道强势的性格。

    值得一提的是,当日周良国却曾当面拜托过她,万一高四丫有啥事儿赶紧告知他。

    而更巧的是,高四丫也当时插话。说她笨,脑筋转不过弯儿来。让她有啥事儿,只管找她表哥。她自己就省点儿劲儿,只管听话就行了。

    因为他们有言再先,昏头转向之下刘二女难免说露嘴。

    “好咧!”张裴氏终于得到一句实话,她这高兴的快脚不着地儿了。

    “我这就回去打发黄米走一趟。”

    说罢,好像生怕刘二女反悔似的,一溜小跑回去了。

    刘二女的确后悔了。看对方那副兴冲冲巴不得的样子,怎么那么像她平时跟人说三道四的样子?

    她真想立刻追上去。

    可想想追上去的后果,那事儿就闹大了——得罪张裴氏是一定的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们。

    再则,不可否认张裴氏说的有道理——要不然她也不会被说服。

    万一,这不是毁了这一次的机会?

    这一犹豫,张裴氏早跑回家了。

    事已至此,她现在到不急着去返回六房了——她刚照顾高四丫喝了鸡汤睡下,便提心吊胆的先回家去了。

    再说这边,张裴氏一进家门儿,迎面就看见儿媳妇儿小杨氏挺着大肚子,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

    她三步并作两步近上前去。一边小心的把小杨氏扶起来,一边不住的抱怨。

    “哎哟!俺的祖宗!不是让你歇着,家里的活儿我来做吗?你也不看看你自个啥情形?抻着俺的小乖孙看俺咋收拾你。”

    “没事!”对婆婆的紧张,小杨氏心里十分受用。

    “就这么几件衣服。不过沾了些土,俺随便用水摆摆就行了。再说,不能孝敬爹娘已是罪过了,哪敢劳烦娘给俺们小辈洗?”

    她是个想得开的人,不管张裴氏对她好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孩子,反正是她得利就行了。

    也所以,婆媳两人的关系十分不错。

    “俺愿意!”

    张裴氏一句话顶回去了。对这个媳妇儿,她是万分满意。

    别看她在外面儿不像好人。在家里绝对不磋磨媳妇。

    她左顾右盼:“黄米子呢?”

    小杨氏笑回:“歇着呢。你也知道,今儿他跑前跑后的把本家都跑遍了,俺劝他先躺躺。”

    “嗯!”张裴氏更满意了。心疼自家男人的媳妇,才是好媳妇。

    “你去把他叫过来,俺有事找他。不行,俺先回屋喝口水去,渴死俺了。”

    她麻溜儿的把衣服拧了水晾了,急匆匆的跑回屋。

    “哎!”

    小杨氏答应了一声,很快夫妻俩就并肩过来了。

    “娘,你找俺。”

    黄米子叽拉着鞋,敞着怀,睡眼朦胧的问。

    “嗯!”

    张裴氏忍着热气,喝了一口稍滚的水。待喉咙痛快点儿了,三言两语地把去找周良国的事说了。

    “俺不去。”

    一听要跑腿儿,黄米子立马将脸一扭。

    张裴氏恨铁不成钢,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个傻子!”。

    她一脸语重心长:“我还会害你不成。”

    黄米子不服气:“还说不害俺,让俺跑腿儿倒是对俺好了?”

    要知道他们家可没有驴车。几十里路呢,那可全靠两条腿。

    何况还是别人家的事儿。也不知他娘抽的什么疯。

    “老娘不知道,还用你说。再说你是俺儿子,俺不比谁心疼。”

    看儿媳妇儿也一脸心疼,她即是说给儿子儿媳俩人儿听,也是说给自己。

    “想当年,咱家的光景可比现在好多了。就因为你爷让那不要脸的进门儿,咱家才一天天败落了。偏偏你爹是个死脑筋,还任是好好的孝敬着她。”

    “呸。”她看着正房重重的唾了一口:“她也配。”

    黄米子夫妻同仇敌忾——也看着正房,也是一脸恨。

    “这还就罢了。就因为她还有上一辈的恩怨,你元大伯他们那房都跟咱们生分了。

    要说起来,整个张家还有谁比咱们跟他们关系近。

    可结果呢?

    六房的老太爷,凭着你元大伯的关系进城给大户人家当西席去了。知孝也混进了衙门,连他爹那个老实头儿都在族里有座位。其他人不必说,就咱们——”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问:“你们甘心?”

    不甘心!

    黄米子和小杨氏眼红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可有啥办法?

    他们也不是没尽力过——因为她跟五房的张杨氏还是族姑侄,她以前可没少在张杨氏、宋氏婆媳身上下工夫,结果却不尽人意。

    话说到这份上了,小杨氏也明白婆婆的意思了——这是送人情给刘二女,以图让她帮他们说好话啊。

    “可她行吗?”小杨氏怀疑。

    张裴氏倒是自信:“行了咱就赚了,不行也没啥。

    至少有个来往的借口,天长日久的,我还就不信拿不下她。至于宋氏那儿算了——这些年俺也看出来了,那就是个滑头的。

    咱们何必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再则,二女现在不比她有分量?”

    这倒是!

    小杨氏心里点头。

    “黄米哥,你就去跑一趟吧。六叔爷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咱就算不为了自己,你忍心让你儿子一辈子待乡下吃土。?”

    这是黄米子第一次当爹,一提儿子立马下像打了鸡血似的,也不喊累了,只恨不得立马就走。

    “你先等等。”

    张裴氏叫住他,亲自开锁从抽屉里数了几十个铜板出来,叮嘱:

    “你快去快回,别贪玩。要实在不行,就在城里住一晚——千万别贪黑赶夜路,咱家里不缺你一个劳力干活儿。”

    黄米子答应了。小杨氏伺候着

    先回房换了衣鞋,又温声细语地嘱咐了几句,他方施施然扬长而去。

    ……

第八十六章 结果终圆满

    次日,刘二女没想到高土牛来的那么快,一早就过来了。

    ——虽然她也期盼着高土牛能来,这样高四丫就得救了。但张裴氏的话到底听进心里去了,所以很让她存疑。

    当时她也刚过去,正陪高四丫说话。没想到话未没说两口,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叫:

    “四丫!闺女!快出来,你爹俺来看你来啦。”

    话说昨日刘二女回去后,稍稍歇息了一下,她这几天也累的够呛。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返回六房,便心有愧疚的,将刚才与张裴氏之间的事和盘突出。

    意料之外的是,高四丫反而大吃一惊——娘家发生的事她竟然不知道。

    刘二女不可置信。

    毕竟平常高四丫常跟她说一些家长里短。

    但仔细想想才发现,她说的那些事儿都是临近左右的。

    这说起来荒谬,但其实说透了也没啥。

    自来虽然婚姻讲究两姓之好,姻亲间讲究守望互助。可还有句话儿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因此高家人瞒着高四丫也很平常。

    何况高四丫在六房身不由己、并不自在。

    以前说高四丫受欺负并不是白说的。

    要知道从高四丫离开高家后,张薛氏就再没让她回过娘家。她就算想偷偷回去,每天繁琐的活计也挡住了她的腿脚。

    况且,张薛氏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盯着她呢。

    想回娘家——别地且不说,时间就不够。

    如此她还能抽出空儿来去找刘二女说闲话,可真是侥天之幸。

    再则,挨打的高四丫的姐姐高大丫也不想把这些说给几个妹妹听。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高家的几个孩子都是高大丫带大的,几个人是什么德性她一清二楚。

    再加上她们嫁的都不好,说了帮不上忙不说,也只是让她们更绝望罢了。

    她对他们来说如姐如母,也真没那个让他们担心的心思。

    高四丫很伤心。可就像高大丫想的那样,孤立无助的她能怎么办?

    最终,也不过大哭了一场罢了。

    哭完,倒是对刘二女她们找周良国来救场信心十足。

    高四丫长这么大,除了将她救出张家无能为力外,其他的只要她想要的,周良国都会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的做到。

    刘二女稍稍放了下心。

    满怀心事辗转难眠了一晚,今儿早上,因为没有收到张裴氏的回信便早早起来了。

    她急匆匆地往下街走,迎头就碰见张裴氏早早地等在那儿。

    刘二女期盼的看过去,还以为事情办成了。谁知张裴氏一开口,她才知道黄米子昨晚竟然没回来。

    刘二女不由得又焦急又担心。

    张裴氏却相反,一点儿也不着急。

    其实昨日,她并没有对刘二女完全说真话。

    不像刘二女不知道事实真相,她却是仗着姑姑家的便宜,早就有几分了解,周良国在高土牛心中的地位。

    毕竟灾荒的时候,宁愿把亲生女儿卖出去,也要养着外甥,这在村里可真少见——怎么着也是一个大新闻。

    之所以不说:一是因为好事需多磨。

    虽然昨天,她就可以直接连解决的办法儿,一起告诉刘二女。但平平顺顺的哪有经过一番煎熬波折后,再得到感触深?

    二来也是为了留一手。

    也不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农家里玩乐少,看看张家长、说说李家短,便不失为一种乐趣。张裴氏就是其中的翘楚。

    不过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沾鞋的?

    她以前就因为和人讲闲话,被人阴了——本来是一群村妇闲聊、高密之人说的话,却被告密人张冠李戴到她头上,去到被她们闲话的主人面前,添油加醋了一番。

    而偏偏闲话的主人也不是个软脚虾,气的找上门来。结果她虽然澄清了,但吃了这么大的亏,她也记住教训了。

    当然她既然想卖人情给刘二女,便是对刘二女的德行有所了解才出手,要不然岂不是做无用功?

    但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隔着一层肚皮呢,谁又敢保证你看的透人心?

    还不如先小人、后君子,把两人绑在一条船上,也省的阴沟里翻船。

    如此,大家都有保障。

    也所以,面对此情此景,可不正合张裴氏的心意,她巴不得机会多多呢。

    到底交情是越走动越深不是。

    你看,她现在这不就借机给刘二女投了个定心丸。

    “你先别急!昨日可能天太晚了,你黄米子女兄弟自来胆小才没回来,并不与其他相干。

    哎!昨天回去后,俺也着急来着。便往俺姑家现跑了一趟,还真打听了一个消息。”

    她三言两语的将知道的消息老调重弹,刘二女果然上当。但是不得不说,这个消息平复了不少,她起伏不平的心。

    话扯远啦,再说回来。

    闻得高土牛本人亲至,刘二女和高四丫都很激动。尤其高四丫——这可是亲爹,到底感情不同。

    她站起来就要往外,刘二女赶紧扶着一起。

    没成想她们俩人儿刚出屋门儿,张薛氏早已风风火火先一步闯往大门儿去了。

    她本来憋着坏呢。

    与高四丫不能随便在外走动不同,她不仅活得自在,也有相交的村妇们跟她八卦村中琐事。

    尤其为了防备那些‘穷亲戚’上门打秋风,高家的事儿她到底知道一些。

    自打小儿媳陈氏给她出了主意后,她就盼望着高四丫回不去娘家,还得乖乖的回到她的手里,让她打骂奴役呢。

    她甚至好几次暗暗得意:“这可是高家不收留高四丫,可跟俺无关。合该高四丫贱人贱命,就该伺候俺们家。”

    哪里知道不过只隔了一晚,最不可能上门的高土牛竟然上门了。

    难道她得到消息都是假的不成?哪个王八羔子乱传的?

    张薛氏既惊且怒。当下便把高土牛拦到大门前,不让他进来。

    高土牛愣住了,不过也不意外。怎么说也是姻亲,张薛氏是啥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想想过来的目的,他笑了,调侃道:

    “亲家母客气了!咱们是啥关系,何必迎出门来?倒让俺不好意思了。”

    张薛氏气结,对高土牛的厚脸皮嗤之以鼻。

    “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俺们家”

    ‘不欢迎你’四个字儿还没说出来,高土牛已打断她的话。

    “亲家母就是客气。哎。本来俺是没脸上门的,可我听说俺大伯身体抱恙。这把我心急的,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就过来了。亲家母可别嫌弃。”

    他说着不小心晃动了一下,手里提着的半篮子鸡蛋,几斤小米。

    这礼,在农家已算丰富。

    但是,比起可能失去高四丫这个好使唤的丫头,张薛氏宁愿高土牛不上门。

    气不过的张薛氏正想反唇相讥,本家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土牛来了?”山大伯殷切的把人往家里带。一边儿还瞅空儿死死地瞪了张薛氏一眼。

    都说上门儿是客。别说人家高土牛礼数周到,就是人家空手而来,现在张高两家还是姻亲呢。

    所以本家人很客气,也由不得张薛氏连讽带讥。

    张薛氏稍稍冷静一下,脚步渐慢,落在了人后。最后更是不见心不烦,转身回自个儿屋去了。

    这里,山大伯带着几个兄弟,将高土牛迎到堂屋里去了。

    原本他应该领人先去看望六老太爷的。但是六老太爷从昨天开始至今没醒过来,只好先来拜见二老太爷。

    礼毕,几个人分宾主坐下。

    又有高四丫和闻讯赶来的张知茂,相继上前拜见高土牛。

    对高四丫,父女几年没见了,两人都挺激动。

    不过高土牛想想到此的目的,眼看父女两个日后又成一家人了,心情倒平复了下来。

    至于张知茂这个快要飞了的女婿,他便有些客气疏离。

    他固然不敢很得罪对方,到底张高两家差别太大。可也不用太亲切,反正过了今日俩人儿也没啥关系了。

    高土牛几乎没有掩饰他的态度,差别太明显了。

    本家几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过也印证了心里的想法——对方来着不善。

    毕竟他来得太巧了。

    只是反过来一想,他来了正好。

    毕竟这一个家的谁不知道张薛氏是个啥人?

    耍泼怒骂那是家常便饭。

    要真拖到以后,张薛氏给他们来那么一场。

    他们虽然不怕,但也膈应。所以,能免就免也好。

    张知茂见此,心里咯噔一声。暗叹:“他这是腹背受敌呀。”

    他几次想着在老岳丈面前表现一下,可惜高土牛根本不搭理他。只与本家人有意无意的闲聊着。

    六老太爷醒了。

    本家人和张知茂迫不及待的进去了,高土牛慢慢的跟在后面。

    关键时刻,他长了个心眼——六老太爷的身体在那儿摆着呢。

    他这猛一进去,万一有个什么,岂不是白惹了一身麻烦?倒不如先让人知会了六老太爷。

    果然,他进去的时机刚刚好,六老太爷看着他呢。

    “大伯啊!怎么几个月没见,你就成这样儿了。”

    高土牛‘嘭’的一声就跪到了床前,膝盖撞在地面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土牛来了?好!好!四丫也在!!好!”

    六老太爷欣慰的点点头,对高土牛交代:

    “四丫是个好孩子,我们家没福气啊!我以后也护不得她了,就把她交还给你了……”

第八十七章 又见硝烟起

    “不行!俺不同意!”

    忽然一个恍若打雷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这声音的主人众人太熟悉了——不回头只听话音就知道,除了张薛氏没别人。

    果然,随着来人映入眼前,的确是张裴氏。

    原本她的确已经回自己屋子里去了。但是一坐下来,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便又返回来打算闹腾。

    结果就听到了这么‘感人肺腑’的一出。

    张薛氏气的差点儿倒仰。

    她一边儿暗自庆幸:

    “幸亏来得及呀,差点误了大事。”

    一边自然慌忙阻拦。

    看到她,本家好几个人不禁皱皱眉头。

    如今,昨天留下来的几个人:除了二老太爷父子俩,其他的都回去休息了。

    不过没留下来的张家善、张五老五等人也来齐了。

    张知茂上前一步想拦着她——事到如今,他心里十分清楚已然事不可为。

    古人常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自认不是没骨气的人,也不是娶不上媳妇儿的人。

    那他又何必让母亲做出一番,死皮赖脸、丢人败兴的作态,让别人亲眼看自家笑话?

    刘二女心里急得团团转,但这会儿不管怎么安资排辈,还轮不上她说话。

    就算说了,帮不上忙不说。说不的,还会挨一顿教训,何必呢?

    六老太爷原本已经很虚弱了,被张薛氏这么一声吓到,仿佛吃了仙丹一样,竟然猛的的一下坐起来了,就连脸色都仿佛红润了许多。

    他几乎是吼:

    “你住口!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我还没死呢,这个家我说了算。你给我滚出去!”

    说完,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

    对他这种毕生追求‘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境界的人来说,这是难得的失态了。

    二老太爷急了,恨恨地盯着张薛氏,又回头瞧瞧六老太爷,拄着拐杖的手都在不住地哆嗦。

    山大伯在旁边儿小心的护着他。

    张家善等本家人赶紧围到六老太爷身边儿。有拍背的,有劝说他消消气的……

    一时间,床前床后乱成一团又井然有序。

    张薛氏却像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幕一样,几乎是话音刚落,她的反驳已到了:

    “俺凭啥要滚?这是俺家,知茂是俺亲儿子!

    自古以来,婚姻都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他爹不在了,合该俺全然做主才行。

    你说的——俺不认!”

    “你!”

    二老太爷被噎住了,气的双手握着拐杖直捣地。

    其他人也多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薛氏,这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她就不怕当场气死了六老太爷?

    要知道她可是刚刚犯下忤逆不孝的大罪,这得多疯狂才会不怕罪加一等?

    还是当着他们这么多人的面儿。

    难道他们都是死的不成?

    是不是他们这些本家人太好说话了,她张薛氏才敢如此?

    六老太爷闭了闭眼,再睁开。他早知道的,不是吗?

    这是最后一遭了,以后他也看不见了,他可千万不要前功尽弃。

    他尽力说服了自己许久,放朗声道:

    “你说的没错。但你忘了一点——我还没死呢。

    只要我在一日,以我的身份,我就能压得你死死的!

    你不是要跟我讲道理,讲规矩?那好,我也不跟你说外道话。

    你说,就凭你如今忤逆不孝,就凭你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我代子休了你不为过吧?

    你也别说冤枉的话。你冤枉,我比你还冤呢。

    要是当年我能早点儿决断的话,何至于如今子离家破?何至于我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落的如此下场?

    你说如果你被休了,你还有什么脸摆父母的架子?

    如此,这是不是就没有父母之言了?这家里是不是我就能全然做主了?”

    张薛氏愣住了。

    她看出来六老太爷不像说假话。

    轰隆——

    这真是忽然间天上掉下个大雷,正好落在了她头上,把她炸的心惊胆颤,头脑发昏。

    她不住地往后退,仿佛这样自己就能躲掉一下。嘴里更是喃喃自语。怎么都不可置信:

    “不行,不行,你不能休我。我有功,我对张家有功。我有儿子……”

    “那又如何?宋雪琴比你还有功呢。”六老太爷说话的语气冷冷淡淡,但他的意思却足以致命。

    宋雪琴是谁?

    谁都不是,就是村里的一个弃妇。

    别人可能还不知道,但五姓村的人绝对对她如雷贯耳,家喻户晓。

    为什么?

    因为她是五姓村建成以来,唯一一个生了五个儿子,没有大罪行,还被休的女人。

    众所周知,这年头儿,老百姓生活的困苦啊。

    所以,好不容易娶一个媳妇儿,虽说不会供起来,但也没几家奢侈的休弃了的。

    何况,人家来你家生儿育女的。你就是不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能不顾及你的儿女的面子吧?

    偏偏宋学琴就是被休了。

    她前夫家大抵明面上给了理由。可谁不知道,这不过是为了让她腾位置泼的脏水罢了。

    实际情况差不多却是人尽皆知。

    ——据说,宋雪琴有个邻居好姐妹。与她是同一年嫁过来的,两人还同岁。

    可结婚后:宋学琴接连生了五个儿子,就是公公婆婆都得给她几分面子。

    反而那个好姐妹拼死拼活的,却也只生了两个闺女。母女三个过得苦不说,后来两个闺女也被祖母卖了。

    两人的命运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话,真不是说假的。

    许多年后,彼此的孩子长大了。

    那个好姐妹的被卖的一个闺女,竟然被一个贵人看中做了宠妾。

    德不配位是要出事儿的。

    这不,那宠妾不仅在夫家得志便猖狂,拼命地对付那些看不顺眼的人。

    还将手伸到娘家。

    想到这么多年受的苦,她就恨不得娘家全没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那到底是她的娘家。

    她总不能没根儿吧。

    只是她心里那口气儿还得出啊。

    宋学琴就这样跃入她眼前。

    谁让你生了那么多儿子?谁让你过得好了衬的她们过得不好的?

    宋学琴夫家最多就是个平头百姓,一听贵人家的嬷嬷要二嫁到他家。不管是不敢违抗也罢,还是见财起意也罢,反正结果就是她被休了。

    张薛氏忍不住想起她听到的,宋雪晴回娘后发生的事儿。

    人都同情弱小。

    她刚回来时,周围人还很和善。儿子中,有良心的还会偷偷来看她。娘家人也任她住在家里。

    但落井下石也是人的天性。

    有些人就会想‘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没缝儿的蛋’,你要是没做没脸的事儿,人家为什么要给你找这个理由?

    毕竟要休人理由那么多,何必非得那一个?

    这些话一传出来,没过多久,以前还很和善的人,就仿佛变了一张脸。

    儿子们也不来看她了。

    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把她当成了一个稀罕物一样——成群结队的去看她。

    她娘家亲人忍无可忍,烦不胜烦,最后……

    张薛氏不由自主的打了好几个寒颤,全身都凉透了。

    她脸色灰败,心里暗暗发誓:

    “她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落到那步田地。”

    六老太爷就像没看到她的脸色一样,快刀斩乱麻——该说的继续说。

    “你什么话都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

    一,如你所愿,四丫不用走了,休了你。

    二。放四丫离开,你的事儿,既往不咎。”

    高土牛急了,他可不愿意闺女留下来。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张知茂斩钉截铁的先代替母亲做了选择:

    “爷,你不用为难俺娘了。我们选后一个。”

    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娘却只有一个。

    他早就发誓:虽然说这辈子不能为娘讨一个诰封,但是做一个千百顺的孝子他还是能说到做到的。

    张薛氏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被休后就不是张知茂他们的娘了,至少名分上不是。

    既如此,张家她是不能住了,只能回娘家。

    可他爹娘早就去世了,哥哥嫂嫂到底隔了一层。能收留她,给她一席之地,都是看在骨肉亲情的份儿上。

    至于其他的,想都别想。

    两个儿子,她不相信他们是白眼狼,他们一定看不得她受苦。

    只是,再好能与住在家里,儿孙环绕、想吃就吃、想穿就穿比?

    何况,他们频繁的去看她,本家人都不会愿意。

    再说,人都是有野心的。陈氏的确是他的外甥女,她们婆媳俩的关系也挺不错。但当有一天她能自己当家做主呢?她还会愿意认她这个婆婆?不挑拨离间就不错了。

    张薛氏还是有点不甘心,但她也不傻。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她懂。她真没有必要为了高四丫这个老鼠打破她这个玉瓶儿。

    因而,对张知茂的话她不置可否。

    眼见事情要成了!

    大部分人见此,都松了一口气。

    “大伯娘,你别走!”

    忽而,一个小炮仗冲了进来,抱住高四丫的腿就哭诉。

    高四丫刚觉得心里感动——她也不算做人太失败,这个家里还是有人记得她的。

    小炮仗下一句儿已来了:

    “你吃了俺们家那么多饭。你要赔,不然就别走。”

    众人都楞了。

    片刻,定睛一看,这小炮仗不是别人,却是张知劲和陈氏的大儿子,小名儿叫大蛋儿的。

    六老太爷气得眼都红了,呵斥:

    “陈氏!还不把大蛋儿抱走!你怎么看的孩子?谁让他来的?”

第八十八章 祸兮福所倚

    说完,六老太爷忍不住咳个不停。脸不仅不红,还青白青白的。

    二老太爷等本家人一边安抚他,一边对陈氏怒目而视。

    也不怪六老太爷生气。

    自来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份儿?

    何况听听大蛋儿说的话,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去知道大人的事儿?要说没有大儿教,他能想得出来?

    是谁?

    陈氏觉得如果其他人的目光能伤人的话,她快被人盯出至少十好几个洞了。

    也不知是她没尽力故意的,还是太害怕了怎么的。明明大蛋儿这会儿被吓的如同鹌鹑一样,一动不动的任她抱着。好半天下来,母子两个也没挪动几步。

    六老太爷怒不可遏。偏偏想着吩咐人,把她们母子拖下去都不行。

    ——放眼屋里:男人们,到底只是本家,而且最重要的是男女有别。

    张知盛是陈氏的丈夫。两人一丘之貉,就怕他阴奉阳伪。

    唯有的三个女的,张薛氏不添乱就不错啦。只剩下高四丫和刘二女,还嫌热闹不够大?

    “大伯”

    六老太爷能想到的事,高土牛过了一会儿,也想明白了。

    俗话说‘夜长梦多’,他不敢再耽误下去了。谁知道会再出什么事儿?还不如吃点儿亏赶紧把事了了干脆。

    他打定主意,也不再理会陈氏母子俩的闹剧,小心翼翼地从腰带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顾自说道:

    “老话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别说你老对高家有活命之恩了。

    不是俺说空话。俺至今仍记得那年遭了大灾,俺家里穷的连土都吃不上了。

    俺一家七口儿饿的只剩一口气,是你老给了四丫一条活路,给了俺们高家一个活路。

    当时,俺们家人能一个不落的活下来,全靠了您的恩情……

    更别说你如今还让四丫归宗……”

    说到伤心处,他激动难忍,眼泪哗哗的流。

    “唉!本来以您对俺家的恩情,说得难听点儿:四丫就是死在你家,俺但凡说一句二话,那都是畜生。

    可是,您老也知道俺家的情形。说句俺不愿意承认的话,离断子绝孙也没差啥了。

    也是老天爷不长眼啊!

    这要是光俺也没啥,可能这也是老天爷对俺的报应。可俺咋对得起列祖列宗?

    老祖宗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俺只能厚颜、无耻的接了你的好意。”

    说完,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将荷包打开。

    “嗯。你老看,这是十五两银子。

    与你对俺家的恩情比起来,真算不得什么。可它到底算是俺的一片心意,您老一定要收起来。

    俺……”

    他说不下去了。

    再一次在心里庆幸,他没犯倔,听周良国的话把银子带上了。要不然,如今就尴尬了。

    六老太爷有些不悦。

    高土牛这是啥意思——是看不起他?还是他缺这点儿银子?

    也不怪他生气。

    说起来,要不是父母早亡,要不是没奈何。他不仅不会去坐西席,反而在他的骨子里,更奉行视金钱如粪土这一套。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谁知道他死后,以儿媳妇儿的品性,他们会不会去高家闹腾。

    与其那时候她们丢人现眼,让外人说自家是非。还不如现在收下,堵了张薛氏她们的嘴,银货两讫。

    ——真算起来的话,他们张家也没吃亏。

    毕竟,谁不知道高四丫是用一袋粗粮,十几斤小米换回来的。

    何况,高四丫这些年也不是吃白饭的,没少在他家做事儿。

    于是,想透了的六老太爷便示意张薛氏将银子收了。

    张薛氏巴不得呢。

    早在高土牛把银子拿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就恨不得盯到银子上。

    如今一看公爹同意了,她让也不让。一把将银子带荷包,全抢了过去,然后飞快的放到胸口的暗袋里。

    ……

    高四丫的事终于说定了。

    高土牛留了下来,一边与张家的人一起留书按印,一边打发高四丫回屋收拾东西。

    不过,真没什么好收拾的。

    一来是她这些年就没有什么好东西。

    二来就是,她就是有一两件六老太爷给他置办的衣裳啥的,也被张薛氏她们婆媳找借口,诸如‘当年进门儿时,就差快光板了。如今能让你穿一身儿好衣服出门儿,也算对得起你了’的话留下了。

    无东西可收拾的高四丫只能与刘二女说话,也是告别的意思。

    “……俺安顿好了,就来看你,还有伯书……”

    “好!”刘二女点点头,心里却担忧不已。

    实在是张裴氏说的高土牛与他今天看的太不一样。人变得这么快,也不知道高四丫回去是福是祸。

    “你以后长点儿心,别这么傻乎乎的……若是有个啥不好的,也别瞒着不说,你一定来找我……”

    刘二女说着说不下去了。

    伤心最是别离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于离别的时候到了,两人依依惜别。因太悲伤,这里就不细提了。

    话说话来,只说六老太爷。

    他到底没熬过今日,于酉时三刻左右去世,享年72岁。

    古诗早说了,‘人生70古来稀’,六二老太爷如今去世也算喜丧。

    又说‘除了生死无大事儿’。

    作为人一生中最后的一件事,自然六老太爷的丧事怎么着也得大办。

    报丧、搭灵棚、入殓、吊唁、合棺材、打墓……

    本家人早安排好了,众人一一听令行事就行。

    又有请日子的回来了,禀报了出殡的时日,忌讳、规矩。

    按规矩,也是算出来的日子,六老太爷停灵九天出殡……

    忙忙碌碌,有条不紊,时间就在一片忙碌又悲伤中过去了。

    这日,正是出殡这天。

    本家人早早来了,又按分配好的事去做。

    娘家、亲家半上午也陆陆续续的来啦。先祭拜六老太爷,便被请去房里上桌儿吃饭。

    待这些亲戚吃罢,本家人也赶紧吃了,又再一次查检了一番。午末交结(下午一点),摔盆后,棺材被抬出门了。

    按规矩,棺材出门后,其他人不到点儿是不能再回来主家院子里的。

    刘二女有些没处可去。

    虽然出殡后,学灵路祭啥的也很热闹。

    但她真没心思去看。

    六老太爷去世后,高四丫父女也想来吊唁,可惜张薛氏不同意。

    他们匆匆来,匆匆去,她这里也有事忙,俩人竟然没有说上几句话。

    也不知道她回家后过得怎么样。

    当然,不去看热闹的大有人在。

    但不是不认识,就是没几个与她说合得来。

    刘二女想了想,她干脆找一个阴凉背人处,小憩一会儿算了。

    这几天忙下来,她也挺累的。

    “二女!”

    倏忽间,姜氏从树后抖得转出来,一脸慌张,满头大汗:

    “俺可找到你了。好像有人跑你家了。”

    “真的?”

    自那时知道姜氏与她婆婆张郑氏想把她推开,拿下给张知劲做饭的事后,她就对七房的人没好感。

    “真的!俺还骗你不成?”

    姜氏见她一脸怀疑、全然不信,不禁大为受伤。

    不过转眼间,她又换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俺知道,俺和婆婆抢你生计的事,让你不高兴了。

    也不相信俺啦。

    可俺们也是没办法啊。

    谁让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呢。

    如今,男的又要娶媳妇儿,女的又要嫁人。

    光靠俺和婆婆——能吃饱饭就不错啦,其他的甭想。

    俺们也是一直着急,这才想差了。

    其实,俺们当时就后悔了。

    幸亏知劲他们没答应,要不然俺们真对不起你了。

    说起来,你怨俺们是对的。可俺说的也是真话——真有人去你家了。

    你若不相信,回去看一看,也不费什么事儿不是。”

    刘二女尽管还觉得对方有些异样,但到底不放心家里。想着看看也好,至少放心不是。

    想罢,她便站起来,匆匆的往回走。

    哪知,一回去真发现了不对劲儿。

    ——本来该锁着的大门,虚掩着。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果然听的张知劲屋里,不时的传来几声动静。

    她真犹疑间,不知道是张知劲回来了,还是家里进贼啦。

    姜氏已小声的叫道:“你看俺没说假话吧。这真是家里进来贼了。

    哎呀!这可咋办啊?那贼不会把家里偷空吧?

    也不知贼来了几个人儿,是男是女?咱们两个女的多半打不过他们。

    要俺说,咱要不跑吧?咱去找人儿去。”

    一副心急如焚,六神无主的样子。

    她不说这些话还好,她这一急,刘二女也跟着急了。

    再一个,若今天是刘二女自己的房子里面有动静,她可能会着急,但却不会慌张。

    偏偏结果却是张知劲的房里‘闹贼’。

    在刘二女心里,张知劲对她有大恩。

    ——不管因为啥,帮她瞒着相亲的事儿是一回。让她跟着他一块儿吃饭,又是一回。

    她看不见也就罢了。如今,既然让她碰见了,哪怕有危险她也不能躲不是?

    要不然她还没叫过人来,万一贼正好跑了咋办?

    到那时,她还是个人嘛?

    刘二女一想到这儿,耳听着张知劲屋里更闹腾了,再不犹豫。

    “走,咱们抓贼去!”

    她四处看了看,捡起一根儿挂在墙上缝隙里面的镰刀,便一往无前的冲了过去。

    “咣当”一声,张知劲的房门被猛的推开了,刘二女一马当先的跳进屋去。

    “嗯?”

    刘二女尴尬了,恨不得立即死去。

第八十九章 贵客临门了

    这屋里哪有贼?唯有的一个人,还是张知劲。

    只见他上半身斜倚在炕上,左腿伸直放在炕沿儿,右腿垂直落在地上,左手里不知道握着些什么,右手不时的从左手里面儿拿出一个东西来,然后漫不经心的一甩手腕,那东西已飞出去了。

    刘二女看看地上破碎的粗瓷大碗、白底蓝花的茶壶等物,还有心情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她在屋外听的动静是这么来的。

    那张知劲原本全身失魂落魄,满脸黯然销魂的,谁知刘二女猝然间闯进来了。

    这还不算。

    他稍稍抬头斜着一双眼儿那么一瞅,整个人猛的愣住了。

    只见那刘二女右手举着镰刀,杀气重重的朝他砍过来了。陡然间发现是他,她急忙收手。但用力太猛了,却哪里来得及?

    以至于她不仅没达到目的,还因为惯性使然,连人带镰刀冲向了张知劲。

    也幸亏张知劲眼疾身快躲了一下,要不然那镰刀非得砍到他头上去不可。

    再看着刘二女已跌倒趴在他腿上,手里的镰刀也不翼而飞了。

    张知劲无语了。

    这是整得那番?亏得他还以为刘二女被人指使要杀他呢。

    结果呢?

    这可真是让人,红白喜事一起办——哭笑不得。

    “啊!”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刘二女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心里实实在在的恼羞成怒。

    她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姜氏的嗓门儿这么高?

    鬼叫什么?

    还嫌她不够丢人,还嫌别人不知道?

    要不是姜氏乱说话,她自己怎么会到了这步田地?

    还不待她站起来找姜氏算账,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乱七八糟的传来。

    “哎呀!”

    “这——”

    ……

    刘二女一回头,就发现屋门被一群‘娘子军’堵了。

    她仔细一看,除了领头儿的三四个人她不认识,看穿着也不像村里乡下的。

    可她们后面的,她可全都见过,都是这次来参加六老太爷的丧事的。

    有些还很熟。

    看众人热切的盯着屋里,有些更恨不得把头伸进屋里去,她很快发现了她们或隐藏或没有隐藏在身心里的异样,正想试着挣扎着解释一番。

    张郑氏已抢先好奇的问:

    “二女、知劲,你们这是?

    不会吧!你们可是……”

    仿佛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她赶快生硬的转头问儿媳妇:

    “姜氏,你在这儿干啥?”

    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姜氏却像是魔障了一样,忽然大叫:

    “别找俺……俺啥都没看见……俺啥都不知道……俺一定啥都不说。”

    她不光嘴上否认,双手也不住地左右摆着,最后更是干脆转身就跑。

    她可是站在屋外,众人的前面啊。

    后来的一群人赶紧躲闪,就怕一不小心被撞着了,那才冤呢。

    人群马上被闪出了一条空路。

    眼见着姜氏就要跑出人群去了,慌作一团的一群人自然也就没看见,张知劲的右手微微动了下。

    然后,姜氏的右腿一个踉跄。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她便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姜氏惨叫了一声。

    她直在心里骂娘。

    这也太倒霉了。就差那么几步,她就跑出去了。

    结果——功败垂成。

    不提她有多懊恼,众人也没空搭理她了。

    因为后来的一群人中,领头的华信少妇,像是被这一连番变故从不可置信中惊醒一般。霎时伤心欲绝、泪流满面,又满脸深情——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张知劲一样,对着他哀哀质问:

    “晚桂,你……你们?”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怕张知劲的答案是她不敢接受似的,一扭头,一脸绝望的捂着脸跑了。

    “小姐,等等奴婢!”

    “姑爷……你……你……

    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儿啊……”

    她旁边儿的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边着急的叫唤,边赶紧追了过去。

    啥意思?

    这是真的?

    众人本就对刚才看到的——张知劲和刘二女在一起的画面,产生怀疑。

    现在先有张郑氏、姜氏婆媳,后有那疑是张知劲关系颇深的女子,这一个两个的这么一番表演下来,她们好像更明白了什么。

    一堆人面面相觑。

    眼中不时闪过兴味、八卦、担忧、怀疑……真是不一而足。

    正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该说啥呢。

    “张知劲!”

    剩下的那个既像仆妇,又像比仆妇打扮的好的中年仆妇大喝一声。

    “你可对得起小姐?”

    可能是光说还不足以表现她的愤怒。

    她随手抄起屋门前旁竖着的一把笤帚,就扭动着微胖的身躯跑进了屋里,一边大声的骂着,一边使上全身的力气朝张知劲身上不停地地招呼。

    “我打死你这个负心汉。

    你这个小畜生!老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不是东西,当年你出生时,就该把你摁进马桶里溺死。

    你个杀千刀的!都说上战场时刀剑无眼,怎么就没有人照着样儿砍死你?至不济也砍你两刀啊。

    我可怜的小姐啊!老爷当年真是瞎了眼了啊。竟看上了你这么个东西,怎么把小姐许配给你了呢?

    你个白眼狼……”

    张知劲这回没躲,一动不动的任笤帚拍在自己背上、头上。

    围观的人惊呆了。就是最刻薄的妇人看着,都为他感到肉疼。

    这还不算。

    她随之竟将火气蔓延到一边的刘二女身上了。

    ——不一时,那仆妇挥舞着的扫帚打烂了,她感觉不解气,反而愈加气急败坏。

    心想:“你身糙皮厚能挨打,我还不信换一个还是这样。反正她也是活该。”

    便索性赤手空拳的转了方向,劈头盖脸的照着刘二女过去了。

    刘二女当然不愿意被打。

    眼看情形不对,她赶忙往一边躲闪。但她自来就不是会打架的人,对方又是盛怒之下出手,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张知劲笑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使是面对着眼前的闹剧,他难道还能哭不成?

    围观的人看着,不约而同的打了个激灵。

    太渗的慌了。

    明明现在艳阳高照,明明张知劲笑了,她们没来由的反而更害怕了。

    还没等旁观的人回过神来,张知劲出手了。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哪位打人的嬷嬷的胳膊,向后一扒拉。

    “你敢打我?”

    哪位仆妇傻眼了。她一脸的茫然震惊,好像张知劲做了啥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你个不孝子!”她很快清醒过来,大吼大叫:“我可是你——”

    张知劲冷笑着把她接下来的话堵住了:

    “那又如何?事不过三,谁还没有点脾气?

    反正我如今也没啥指望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哪位仆妇又气又急,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

    “你别忘了你爹死的时候,你咋答应他的。”

    张知劲嗤之以鼻:

    “你也有脸提我爹?”

    他心中怒火也在燃烧:

    “这么多年父亲的教诲,我又何时忘记过?是你忘了吧?多亏我爹已去世,要不然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不,已经被你气死了。

    也怨我,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

    再深的道理你都能掩耳盗铃。我又何必浪费口舌、绞尽脑汁儿对牛弹琴?”

    张知劲想着想着,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便想丢下那仆妇,越众而出。

    “你不能走。”那仆妇体会到什么,马上就去拽张知劲。

    谁知张知劲就像长了后眼一样,竖手为掌,砍到那位仆妇脖子上,轻轻的一掌就把她劈昏了。

    真实的为众人再现了那句古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回没人儿拦他了。

    尤其瞅瞅张知劲那副肃穆的面孔,围观的人,不自觉的噤若寒蝉,更是流水般的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张知劲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忽地他又停住了。

    他身后的众人定睛一看。

    只见又有一群人从大门门洞过道进来了。

    这回为首的换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模样儿周正,穿着富贵。让人一看,就是贵人。

    他身后,刚跑了的华信少妇主仆三人赫然在列。

    剩下的,一看就是随从奴仆。却身体笔直,行动整齐。

    那年轻男子与张知劲相对而立,俩人谁也没说话。

    明明俩人看着像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可院子里却顿时鸦雀无声,气氛仿佛冻住了一般。

    半响,年轻男子先开口了。

    他上下打量了张知劲一番,嗤笑道:

    “你就是张知劲!”

    就是那个平民出身,却一路向上爬到苍龙军右卫指挥使的张知劲!

    就是那个被章德太子赋诗‘真心凌晚桂,劲节掩寒松’,因而赐字‘晚桂’的张知劲?

    看他一副粗布短打,相貌平常的样子。比了比自己,不管是出生、相貌、打扮,自己都不知道胜了他几筹。

    “也不怎么样嘛。”

    他一副高傲、不屑张知劲的模样。

    “是!”

    张知劲看着低头见礼,但话说的却平平淡淡的:

    “草民见过玄武将军。”

    原来这就是五小姐要再嫁的夫婿,松山顾家这一代家主的庶子,如今顾家最出众的子弟——顾挺之。

    “你——”

    张知劲的话刚落,顾挺之心里就仿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

    他直在心里骂娘,张知劲是啥意思?故意的是不?不知道打人不打脸?

    说实话,以前他也得意自己的官职。

    四品啊!

    他这个年纪有如此成就,够可以了。但比比张知劲曾经的正三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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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退伍将士和二婚寡妇的古代、普通、农家生活卸甲将军寡妇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卸甲将军寡妇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卸甲将军寡妇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