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失踪的千金
许久,刘二女打破了沉默:
“可听说他们身后事打算怎么办?”
张杨氏如今正因为张郑氏、姜氏婆媳俩在自个闺女张贵英的事上一直推脱不管记恨着呢,当即便没好话:
“谁知道她们怎么安排?能当家主事的人不是昏了就是哭个不停,咱们旁人又做不了主,不就只能扔在那儿?
要我说都回来得了,那出了人命的事岂能随便插手?偏偏你大伯娘他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非得留在城外帮忙,不管不顾的,也不怕牵连了咱们。
俺的老天爷呀!咱们乡下十里八村的,除了闹土匪的时候,啥时候出过人命?”
刘二女等人听的心里惶惶。
张知易媳妇:
“应该没那么严重,你也说了那是要命的事,七房婶娘他们眼下不能理事,可不得咱们这些族人撑着,要不然一个处理不当,伯府出了大事,咱们同族才受牵连。”
张秀英二嫂应和:
“是啊!不能自个吓自个。”
张杨氏翻了个白眼,不置而否,转而盯着刘二女:
“你看啥呢?咋觉得你今儿焉了吧唧的?”
刘二女脸一白,打起精神,强笑:
“这不是被吓着了!两条人命呢,都是咱们认识的人,刚刚说过话,还那么年轻,尤其向书那么小冷不丁的去了……”
几个人听的心里怏怏。
谁心里没个喜欢的后辈,一个跟喜欢的后辈差不多的孩子没了,她们岂能没点触动。
张知劲他们是傍晚回来的。
跟着张郑氏等一起,也随之带回了关于齐丽盈母子后事的安排:
另扯茔地,停灵七天下葬。
刘二女等人都不敢相信。
“齐氏不是当家夫人,不是说先前都是她在张罗府里,在外走动,身后事就这么简陋,就这么悄没声的,交给几个下人去办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不是寻常嘛!
张知劲以前看多了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如今自然不以为意:
“人死万事消,以前不好分谁大谁小,以后这家的女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姜氏。
对着仇人,你还想着他们如何大方?”
刘二女:
“就是觉得她们脸面都不顾了,哪怕人前做个样子也不会?”
张知劲:
“向书年幼夭折不吉利,齐氏又得罪了婆母,当然不能得别坟另葬,也省的她们母子分开。”
于此此时,善全舍内姜氏的亲爹等人在劝姜氏:
“反正那贱人母子已经死了,以后有的是你和外孙的好日子过,何不面上做的好看点?要真膈应,把人葬在坟地偏僻处就是了,何必外葬?
你现在这么一发话,谁还不怀疑你害了那贱人母子?你再看看你婆婆,坏事没少干,人家就不背那骂名。”
当然他们心里也是支持闺女这么干的,这不是担心名声不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看族里要起来了,生怕连累族内的女儿。
姜氏仰着头:
“以后我儿子是伯爷,我是他亲娘,是这伯府名正言顺的老夫人,我发话不是应当应分的。怀疑?怀疑好了,谁又会给他们母子出头,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一番话把姜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其他人也心里不满。
姜氏尤自不住口:
“就凭那母子的做派,我没把她们剁了喂狗,烧成灰扔到乱葬岗就不错了。
还要我大度点?
我为什么要成全那贱人?活着的时候给我添堵还不够,死了后还留着她碍我的眼?
我吃糠咽菜,受苦受累拼命拉拔一家大小,丢了大半条命好不容易才把男人盼回来了,结果她跳出来坐享其成,凭什么?就凭她贱,她浪,她不要脸……”
说到齐丽盈,就不得不说张知言。
一个巴掌拍不响。
齐丽盈不好,张知言也好不到哪里去。
姜氏骂着骂着,怨气全冲着张知言去了:
“不是宠着那贱人,两个贱人恩恩爱爱刺我的眼嘛,以为我气死了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临了怎么着?丧良心的事干多了遭报应了吧?
是,活着时我奈何不了他们,死了还没办法?
现在如何?还不是喘不了气了?还想生同衾死同穴?想的美!我让你死了都不安生。”
眼看姜老头等人不满,姜氏不耐烦了,威胁:
“你们别忘了你们是谁的人,靠谁过日子。”
打发走姜氏一行人,她心里的火却还憋在心里,越想越生气,叫来心腹婆子,低声吩咐:
“去义庄找个没家没累的死要饭的,好好打扮打扮,到下葬那天偷偷把人给我塞进那贱人的棺材里去。”
好歹姐妹一场,我将来跟男人夫妻合葬,不能让你孤单单一个人不是。
心腹婆子心里大汗。
俗话说,人死债消。
这位也太狠了,话说哪位本就不是好死的,再来这一招,不怕她变成厉鬼回来报仇?
心腹婆子害怕,有心推脱,奈何她只是一个下人——为了自个、为了一家老小,再不情愿,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
那屋里姜氏在做骇人听闻的事,这屋里,张知劲也迎来了一个‘惊喜’。
既然张申氏、张陈氏和男人们都回来了,张杨氏三个人便各回各屋。
她们一离开,刘二女立即关上房门。
张知劲见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问道:
“有事?”
刘二女点点头,刚要说话。
“什么人?”
张知劲打断她的话,整个人如流星一般窜到了床边,再猛的打开了箱子,顿时对上了一对黑漆明亮的眼睛。
他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确定自个没眼花,箱子里除了衣服外,真的半坐着一个几岁的小丫头。
大眼瞪小眼,张知劲脸上的表情难得破功,错愕的问:
“这,这?怎么有个闺女藏在这儿?”
刚要问哪儿来的,藏在箱子里干什么,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是七房的大姐儿?”
齐丽盈跟着张知言衣锦归乡时并没有带儿女,此次进京又因着男女有别、齐丽盈生病等多种原因,导致张知劲始终没见过齐丽盈生的这个闺女。
不过如今两件事太巧了,由不得他不往那方面猜想。
刘二女张大了嘴,一开始她是没来得及拦着,如今看着眼前的情形她却莫名其妙的想笑,可再扫了一眼小丫头,马上又不得不为这突然送到她身边的小人烦心。
她一边将小丫头抱出来,一边回答张知劲的问题:
“是!就是知言的长女,小名唤做大姐儿。”
虽然她父母为人所诟病,但刘二女还是心疼且喜欢这个孩子,毕竟这个年龄的小孩少有安静的时候,她却能藏在箱子里不吵不闹大半天。
张知劲心里有了不好预感,皱眉:
“怎么回事?”
刘二女也不是太清楚。
她早上起床没多久便被找上门,话没问几句,五婶张杨氏、张知易媳妇等人便到了,她只能将人藏起来。
直到此刻。
她自认嘴笨,唯恐说不明白,便朝一边望去:
“出来吧!”
话音一落,马上又有一个人从靠墙放着的柜子里推开柜门走出来。
张知劲立即绷紧身子,同时两眼如剑直射过去。
只见这人长着一个大高个,粗腰宽背,瞧着很壮实,若以身材来论合该是个男人,可只有看了正脸,听了说话声才知道这其实是个女人。
男生女相,或者女生男相,次等事天下间虽然少,却并非没有,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但是让他在意的是他发现来人身怀武艺,且功夫应该还不低,要不然何以屋里藏着这么一个大活人他竟然都没发现?
确定此人没有动手的迹象,张知劲开门见山问:
“你是谁?”
他干脆,这人也懒得绕弯子:
“送过人交代完事我就走。”
此人态度坚决,看来不听一听不行了。
张知劲沉吟了一下:
“你说!”
这人便道:
“我是奉我家夫人之命送大小姐来投奔贤伉俪的。”
至于怎么能避人耳目从城外重回伯府?
一是靠她护送。
二是齐丽盈管家几年,哪里有漏洞对方心知肚明。
而且府里还有接应。
虽然齐丽盈刚开始被姜氏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免疑神疑鬼,觉得谁都不可信,可后来她为了唯一的女儿也是绞尽脑汁总算挑出来几个不会背叛她的人,此时自然是能利用便利用。
说完,顿了顿,这人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来,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到桌子上:
“这是夫人给的酬谢。”
发财了!
谁拥有了桌上的一切,这辈子都够花了。
刘二女却并没有激动,反而有些害怕,情不自禁的更靠近张知劲。
“我要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知劲扶住刘二女,让她坐到椅子上,又郑重说了一声:
“不得有一丝隐瞒。”
他的语气并不好,这人反而很高兴。
这是答应了?
就像买东西一样,只有想买的,才会挑三拣四讨价还价。
这时候不趁热打铁,又待何时?
于是这人赶紧将所知所见一一道来。
“是齐丽盈她妗子给出的主意把她们母子害死了。”
刘二女震惊了:
“这是不顾夫妻情义了?她妗子就不怕她舅怨她?”
这人望了张知劲一眼,见对方稳得住,看不出情绪来,不由急了,心不在焉的道:
“李将军受伤了,四肢筋脉尽断,太医都说治不好。
他膝下共有两儿三女,三个女儿是为妾室所出,儿子都是李夫人所生。”
如今李家已然是李夫人的天下了。
刘二女默然。
第一九六章 设计硬分宗
张知劲看向妻子,刘二女连忙道:
“俺听你的。”
见她表态,张知劲这才看向来人:
“跟着我们未尝不可,只是亲兄弟明算账,丑话向来说前头。
一来我只收留她,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恕我不会掺和。”
譬如为齐丽盈母子报仇之类的。
虽然让一些人说齐丽盈母子罪不该死,但是深究起来,其实他们母子三人也并非全然无辜。
至于谁对谁错,他既不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别闹到他面前就是了。
“二来,我这辈子轻易不会出祖籍,前程短浅,连累妻儿老小跟着吃苦受累。”
自然以后大姐儿也当不了千金小姐。
“不过我尽量一碗水端平,只要有我闺女一口吃的,就饿不了她。”
这人先是一怒,在他想来,既然我把人交给你了,还给了那么多银子,你就该二话不说且诚惶诚恐的收下,谁料结果张知劲不仅受得勉强,且竟然还有那么多废话,简直是不识抬举。
他倒是一怒之下想强迫张知劲把大姐儿供起来,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张知劲既然收下了抚养费,总不能白拿,可是衡量一下两人的身手,两败俱伤都是小事。
怕就怕对方一怒之下翻脸,别忘了那老太婆一干人还在一边虎视眈眈呢。
恨恨之下,转念又想,虽然心里不甘怨,但大姐儿这辈子若无非常之大机遇怕是稼不了高门大户,若嫁不了高门,那就报不了仇,且齐丽盈最后的嘱托也是不让闺女报仇,让她平安过一生,既如此把人供起来除了让人眼高手低心比天高外对她并非好事。
思量了一番便咬牙同意了。
刘二女还记得齐丽盈回乡时的盛况,那时她多么意气风发啊!连正经的发妻,嫡亲的婆婆都没压过她的风头。
本来这次来京以为已是落魄不成,没想到临了,母子死于非命,身后事都做不了主不说,连唯一的女儿都有家不能回,张郑氏婆媳早以有污家门名声为由发话不让人大张旗鼓的找。
本是千金小姐,难道以后真跟着自己回乡种地?难道只能偷偷摸摸的,也不敢见人?
她忍不住瞧向大姐儿。
儿肖母,子肖父。
齐丽盈长得好看,带的大姐儿小小年纪也看出来长大后必是位美人儿。
可惜……
唉,世上的事真是没法说。
刘二女摇摇头,却没发现此时,那位被她叹息的小美女低着头,另外三人看不见的眼底藏着浓浓的怨恨……
不知不觉又是两日。
一边张郑氏不让众人掺和齐丽盈母子的丧事,一边眼看着快要过年,与郑、姜两家乐不思蜀不亦乐乎不同,张申氏、张家善等人提出回乡。
哪知这回张郑氏却极亲热的拦了,说的理由也很正当,那就是据说得到可靠消息了,张知言长子张向书继承爵位的旨意快下来了。
这可是大事,便是对族里也是有益的,大家谁都不想错过这场盛事,只能等着。
果然没几天,便有天使上门宣旨。
伯府大开中门,焚香摆案,府里不管老幼病残皆按亲疏远近男左女右跪好,恭恭敬敬的接了圣旨。
不提众人如何各自高兴,只说这日忽然有下人奉命来客院请张申氏等几个张氏族里的领头人去商议大事。
张申氏有意再一次提出告辞,自然欣然应诺。
几个人来到寿春堂,彼此见过,再分宾主入座,随即下人依次上了茶点。
只见张郑氏独坐在上首软塌上,先环顾四周一番,然后慢悠悠的开口:
“今儿叫你们过来说起来没什么大事。”
张申氏刚放下心,她忽的话锋一转:
“只是有些小事咱们自家人想闲话一番。”
话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才又道:
“以前咱们同在乡下,拼的就是个人多势众,因此一家人同心奇力彼此帮扶也没什么不好。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一样了。
京城虽不如是天南海北,到底与祖籍隔着千山万水,有什么事来回折腾也不便宜,所以以我的意思是请大家来商量一下这事该怎么办。”
听话听音。
张申氏感觉不妙,当即试探:
“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要说,金宝他爷得族人爱戴,舔为族长,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他毕竟常常因着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对族务便有心无力,若七房愿意接手,我们求之不得感激万分。”
张郑氏犹豫了一下。
旁边姜氏却快人快语道:
“那倒不用,我们要个族长的名头有什么用,就像娘说的一样,隔着那么远,不过图个好听罢了。”
况且想当族长,又得是法子,何必用旁人施舍?
这时,有人喊了一嗓子:
“不如分宗得了。”
话毕,张申氏厉眼已如闪电一般射过去,可惜张郑氏如今排场太大,周围伺候的下人太多,她到底没看清具体是那个下人插嘴。
张郑氏被她看的有些发怵,硬着头皮道:
“树大分叉,人大分家。要我看分宗也不错,你们看如何?”
张家善气的吹胡子瞪眼,连连道:
“何至于如此?”
这回进京真是万事不利,若其他小事还罢,分宗这种大事从他手上成了,他还不得成为族里的罪人,这让他如何有面目回去面对列祖列宗父老乡亲?
张郑氏笑了:
“天下张姓是一家,分宗咱们也是本家。”
那怎么一样?
天下跟皇家一姓的也很多,怎么不见皇上满天下的封他们?
众人皆沉默不语。
姜氏:
“我们两家本就不是一家人,只不过当年先祖落魄,这才无奈附了族,如今两家既然离得远,不分族也甚是分族了,那还留个名头作甚,干脆分族不是更好!”
她话说的难听,张陈氏顾不上不客气:
“你也说了你是附族,就不怕天下人说你们富贵了忘本,见利忘义。”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番话,姜氏立马笑了:
“谁会说?正经人家谁不是为了自家辛苦,只有那整日溜边转最爱那东家长李家短的人才稀罕到处说三道四。
要我说,只要咱们自家乐意,旁人也管不了那么多。”
吵吵闹闹的,分宗的事争了一天也没统一意见,一行人不欢而散。
这是大事!
张家善三人不敢瞒,也瞒不住,于是回去后就将事情说了。
消息一经传出,其他人立刻懵了。
还有不可置信的,如张知孝、张杨氏等人非得亲自去问上一问才死心。
张申氏妯娌要拦,被张家善拦住了。
“让他们去闹一闹也好。”
一来闹一场说不得有转机,二来即便事不可违,也让大家明白过错不在他们。
结果这一干人任是没讨着好。
头一次吃了闭门羹。
然后不禁遭到下人的白眼,还听了一耳朵阴阳怪气的话。
“不过乡下来的打秋风的穷亲戚,看得起你你才是个亲戚,看不起你那还不如要饭的呢,就这样的货色也敢在伯府要强,真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后来更是在日常中经常使绊子。
闹哄哄了两天,张家人这才坐下说话。
“您们也别坐着了,都火烧眉头了。”
“对啊!怎么着也得想个啥法子,怎么能由着他们性子来。”
……
张家善:
“人在屋檐下,我们能怎么办?再多的法子到了人家跟前也不管用呢。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倒是想问一问你们可有法子?”
众人有办法就不会聚一块了。
“知孝?知劲?”
张知劲皱了下眉,有些话本不该他说,可是看如今的情形谁都不想做出头鸟:
“世事无常,祸福难辨。诸位只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想过受牵连?”
他一直知道七房这两个女人不聪明。
像是张贵英的事,既然千方百计把人拐出来了,那就应该想着怎么样尽力给自家谋好处。
首先不管怎么样,也要是个妻。
毕竟只有妻子的娘家才是正经亲戚。而且把族人送给外人做妾到底影响自家名声。
当然真要做妾也不是不行。
既然都是做妾,何不送进宫?即使在宫里只能封个最低的品级,对外他们都能硬气的说自家宫里有娘娘,尤其放在祖籍,那真是十分不起的大事。
据他所知,本朝的皇帝尤其偏爱民间女。
可他们看上了什么东西,一个短命鬼,还不是家主。
这也罢了,竟然不吸取教训。
如今不过刚刚袭爵,就觉得天下太小,盛不下他们了。
也不想想,这京城有什么事能瞒得住皇帝,瞒得住文武百官。
皇上能为了私利做尴尬事,却不代表他喜欢臣下无德无能。
“不会吧?”
“看运势挺足的。”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伯府再强强的过王朝?连曾经昌盛的王朝都能覆灭,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
张知劲一句话把众人问住了:
“作为臣子,怎么兢兢业业忠心耿耿都不为过,如七房的所作所为你们看可是能长久的?”
“有句话说得好,祸福相依,瞬息顺变。虽然如今七房分爵咱们沾光,万一他们倒霉呢?尤其连坐那种大罪,那真是倒霉倒一族的人。”
众人心里皆有些发寒。
张知孝连忙鼓劲儿:
“即使拦不住,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
也只能这样了。
不管张氏族人再怎么不情愿,到了看好的正日子,伯府一意孤行分了宗。
张郑氏亲自盯着人写了新族谱,自此五姓村张家彻底分宗。
第一九七章京城遇故旧
分宗后,张家人等也没了在京城停留的理由,便挑了一个最近的易出行日子准备离京。
不过在正式动身前,各人倒是可以随意出门——虽然大家心里不痛快就是了,但反过来想想,到底难得进京一趟。
张知劲也随大流。
不过与其他人难得来一趟京城不逛逛街、不游玩不同,他是去看望同袍。
原本难得进京一次,按理来说他跟刘二女夫妻一起同游京城,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奈何赶巧碰上刘二女身怀六甲,只能又欢喜又遗憾的作罢。
再想着,此次回乡后再进京不一定是什么时候,恐怕以前的好兄弟们一辈子不得相见,张知劲就忍不住趁机多走动了几回。
尤其其中两三家。
新朝建立,皇帝虽然私德有暇,但那颗爱民如子的心却是有的,因此同袍们不管身在何处大多过得不错,尤其卸甲归田的,就像天下百姓一样,虽然生活中有各种繁琐事,但日子却比往昔有盼头。
只有这少数几家,因为各种原因,过得实在凄惨。
张知劲实在放心不下。
结果,这日他脚还没有迈出大门,反而先收到一张帖子,有人请他到甘泉居吃酒。
张知劲按时赴宴。
作为三朝古都,如今又被新朝接着奉为国都,京城必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富贵乡儿。
又因为民以食为天,各种酒楼饭馆自来那便是层出不穷,这其中要数最最出名的甘泉居自然排不上头等,可只听名字便知道甘泉居有好酒。
因着这佳酿,甘泉居也是京中的老字号了。
张知劲以前便来过多次,如今再次临门相当于重游故地,因此也不用特意问路,只出门雇了一辆马车便徐徐而来。
进了门,报了名号,当即便被小二殷勤的带到上等包间。
一进去,张知劲就见房里摆了一桌酒席,当中只坐着一人,正端着一杯美酒品尝。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此次进京一直上门求见却始终不得见的同袍好友裴仁杰。
裴家本是累世的世家,后来又为新朝建立历下了汗马功劳,于是早在建国之初便因功得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裴仁杰便是出生如此显赫的家族。
“来了,坐。”
裴仁杰慢悠悠的喝完一杯酒,这才出声招呼。
他态度随意,张知劲却神色郑重,当即并没有应声坐下,反而先抱拳行礼:
“世子。”
裴仁杰摇摇手:
“我如今哪是什么世子?”
作为长子嫡孙,从前他的确是名正言顺无可争议的世子,可惜受章德太子身故牵连的原故,他的世子之位早如明日黄花遥不可及。
“你也学坏了,竟然当面笑话我呢?这可不行!来,喝杯酒给我赔罪,不然我可不依。”
张知劲见他面上耍酒疯带着苦涩的笑容,几步上前坐下默默的喝了。
世子当即大喝一声:
“好,够义气!”
他也跟着喝了三杯,斜睨着眼问:
“这一回进京觉得如何?”
张知劲垂下眼眸,掩住满眼的心酸,答非所问。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世子。”
张知劲永远忘不了以前的时光,也忘不了裴仁杰对他的照顾,可惜如今他想报答也没办法。
“倒是会说好听话了!”
话锋一转,裴仁杰讽刺:
“你还能跟皇上作对?”
顺口提起章德太子:
“殿下身前常说你忠心耿直,是一等一的实在人,真该让他看看你如今的样子。”
张知劲心情激荡,刚要开口,对方摆摆手打断他:
“行了,既然让你说你不说,那就我说吧,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多嘴多舌的。”
“此次见你有两件事,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想先听哪个?”
张知劲反击:
“那个都不想听行吗?”
世子笑了,拿筷子捡了一个花生米丢进嘴里,嚼了嚼反问:
“你说呢?”
张知劲:
“愿闻其详。”
“这才对!你是该洗耳恭听。先说那个呢?嗯,有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先说好的吧。
你听好了,你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没了,一文钱都没留下。”
他指了指天上,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九。
“你想要也要不回来。”
张知劲打断他的话:
“世子!”
“咋的,心疼了,我还没说坏事呢。也是,那么一大笔银子,堆屋子里能堆多大地儿?”
“再告诉你一个坏事,老子给你捐了个官,六品,是你最看不上的虚衔,花了老子五千两白银,诺,这是官凭。”
张知劲愣了一下,随即看也没看便收起来,然后反而问了个别的问题:
“世子,你真决定了?夺位之路瞬息万变,成了固然功成名就,可真功成名就的有几个?何况功成名就就完了,接下来不是还得斗?更别说失败了铁定连累九族……”
话没说下去,裴仁杰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了:
“你也随殿下南征北战,看过这大好山河,当知道这天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都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你告诉我这偌大的天下哪里没争斗的?
漫说权贵世家,就是尊贵如历代皇家,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嫡长子承继皇位,可真正嫡长子继承皇帝的有几个?
都是一个老子,就因为母亲位分不同,高贵如皇子都生生的被分成了个三六九等,不可笑?”
他一脸轻蔑:
“便是升斗小民,一家子亲骨肉还为了家里的三瓜两枣闹腾不休,更甚者亲兄弟撕破脸的也不是没有。”
又冷笑:
“你以为都是你?好歹也是太子的心腹,领兵的大将军,一朝跌落凡尘竟能安心乐命,娶个乡下寡妇都当宝贝?”
不待张知劲发怒,又转了口气道:
“我出生世家,别说妻妾儿女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到大没受过一丝委屈,便是身边的奴才又何曾吃过多少苦?
你让我们这样的人眼睁睁的看着原本不如你的人占了你的位置,踩在你的头上,忍受小人的白眼,忍受原本疼爱你的长辈,一夕之间全都变了面孔,这不是比天方夜谭更荒诞?”
说着,他又连喝了七八杯酒,吟诗:
“宁愿枝头报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与其卑躬屈膝苟且偷生百岁,倒不如轰轰烈烈一场,大不了就是个死罢了。”
他倒是说的豪迈,张知劲反而更担心了:
“可是哪位不过丁点大,岂能看出来明君之像?何况其母的出身终究是个隐患,更别说众皇子中他们势力最弱。”
裴仁杰也有自己的想法:
“世人都爱跟红顶白,岂不知真要手下人才济济的,岂会看得上我这个失意人?倒不如我雪中送炭,说不得将来挣个头功呢。”
……
当晚,戌时一刻,伯府小院内。
大姐儿已经睡下了,刘二女夫妻却在说悄悄话。
刘二女看着那份官凭,她已经听张知劲讲了前因后果,当即一边不住的翻看,一边啧啧称奇:
“常听唱戏时说啥朝廷啥大奸臣买官贩爵,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都以为是假的,是戏文上胡诌乱扯的,谁料俺如今竟见到真格的啦!”
张知劲一边察言观色,一边道:
“买官捐官之事古来有之,并不稀奇。”
又用刘二女能听明白的话讲了一下其中的细节: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以来,人们为了当官那是想方设法的折腾。按前朝和本朝的律法规矩,要想当官有那么几条路。
一个是凭科举授官,一个是凭军功封爵。这两个都是正途,堂堂正正,非付出常人付不出的艰辛血汗不可得。
世上路千千万,通往山顶的从来不止大路。与之相对,便是偏途了。
譬如那些权贵高官可以荫封一子为官,荫封子孙进国子监。譬如遇到此等卖官鬻爵的机遇。
都说朝廷富有,皇帝富有海内。岂不知朝廷也有穷的时候,皇帝和皇帝也不一样。虽说为了名声和脸面,买官之事,真倒霉的没法子的时候谁还顾得上?更别说遇到一个昏君,那买官之事还不是家常便饭?”
他贴近刘二女耳边说道:
“其实,当今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了。早在建国之前,就因为缺银子接受过商人投献,后来立国后,那两个领头的还因此被封爵。当然他们这种爵位只是虚衔,比不上实打实的因军功封爵,可对商人来说却能让他们摆脱商籍,一跃而上成为贵族。
若后代子孙但凡成器些,几十年后谁还记得。”
见刘二女一直没问,张知劲反倒先没底儿了:
“你就再没什么想问的?”
刘二女不明所以。
张知劲提醒她:
“那么一大笔银子没了你就没点心疼的感觉。”
刘二女认真的想了想:
“嗯,不心疼。”
怕张知劲不信,她解释:
“不拘啥金银铜板,只要放到我手里,花掉一文钱我都心疼,可如今,我也只听说过一嘴,就算你跟我说那么多银子能把咱们家填满到底也没见过,俺真想不出来那场面,这就跟听了个故事一样,这让我怎么心疼。”
张知劲笑了。
“这倒怨我了!还有件事跟你说。”
他指着那张官凭:
“这个东西没啥大用,但是以前不能穿的衣裳,不能戴的首饰都能用了。也能名正言顺的用下人了,正好我挑了几个下人赶明儿带回咱家。”
刘二女大吃一惊。
“真的?”
随即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下子涌出来好多想法。
第一九八章 离京遇阴谋
转眼到了离京的日子。
清早,小院里一片热闹,张知劲带着冷风从门外进来,先上下打量了一遍刘二女,见她穿的厚实,这才问道:
“都收拾好了吧?马车在侧门外等着了。”
刘二女忍不住瞅了一眼一边的箱子:
“妥当了……不会出啥事吧?俺这心里总觉得不妙。”
张知劲安慰她:
“没事!你就是自个吓自个。我不是说了吗?虽说各家王公侯府的门禁森严,出入皆有人盘查检验,想要带出一个大活人并非易事。不过一来这是新府邸,规矩没那么老牌世家严谨,守门的也不是个撅头,不知道变通。二来我早就跟大伙儿商量好了,仗着人多把箱子一块儿抬过去。”
事实也果然如张知劲所料,眼看一溜儿抬过来十几个箱子,边上一群张家人领着车行帮忙的人又不住的催促,大声囔囔着赶时辰,守门的下人们也不由得慌了神,从开始的认真盘查直到敷衍了事。
很快查检完毕。
“行了,走吧!别耽误功夫!”
张家善大手一挥,便招呼子侄车夫们行动。
眼看大功告成,眼看众人与门外近在咫尺,谁料计划不如变化快,就在这时,一行人急冲冲的跑过来了。
领头的宋婆子一边大声招呼张家人,一边在脑子里不住的唾骂:
也不知道马婆子干什么吃的,让她盯梢,连人什么时辰出门都弄不清楚,幸亏自己多长了个心眼,如今好懒还能将功补过,要不然岂不是办砸了差事?
转眼间,宋婆子已经冲到了眼前,她直拉住张申氏、张杨氏妯娌的手,也不顾自个还气喘吁吁,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两位老太太也太……急了……老夫人还说让咱们伺候诸位收拾……便是送不会祖籍,好歹也得把诸位送出京,哪知竟是迟了……如此,抬箱子这等费力气的事诸位老爷少爷们就别插手了,都交给家里的小子们,也让咱们做奴婢将功补过……好歹……尽尽心。”
说完,一摆手,后面跟着的家丁争先上来,抢过扁担抬起箱子便走。
这回七房与族里已是跟撕破脸没什么两样,别的人再想不到今日对方竟然派下人来帮忙,此时虽然诧异,但想着也许对方是为了面子好看,对自己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省的自己搬东西,便也就坦然面对。
他们放心了,却直把刘二女看的提心吊胆。
“咋办?”
张知劲拍拍她的手:
“没事!你等着看吧!”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出事了。
随着“啊呀”一声响,一个抬箱子的人不知道是腿抽筋了,还是没踩稳,猛的一个趔趄,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摔倒在地上。
不仅如此,连带着和他一起的人和抬得箱子倒了霉,都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咚!哗啦啦!”
虽然箱子因为被锁着所以没被摔开来,但只听着声音便觉得不妙,张杨氏跌跌撞撞的跑上前,飞快的拿着钥匙打开箱子,往里只看了一眼,立时就把她心疼的直哆嗦,顿时不顾三七二十一大声叫骂起来。
“俺的老天爷啊,赶紧来两个人打死这两个遭瘟的东西吧,多好的东西也给摔了个稀巴烂……”
宋婆子暗暗叫糟。
经过多番寻找仍然不见大姐儿半点影子,七房的人秉承着灯下黑的原理将目光转会在了伯府之内,在悄悄在府内各处查探无果后,目光随即投向了小院。
宋婆子便是这个奉命趁机查探的人,本该兢兢业业为主分劳,但她作为心腹知道主家与族里的诸多内情,因此不由得有些拿大,再加上得了个假消息,迟了一步也不奇怪。
好在也不是不能挽救,这不她一计不成立刻再生一计。
结果事情又搞砸了。
抬箱子的下人本来得了她的暗示准备趁机做一场戏——一块儿把箱子摔了好让她有借口查看一番。
至于如此做多半会摔碎了箱子里的东西,张家人会不会不依不饶?
不说那些东西合起来对伯府来说不值一提,便是真的价值千金,别忘了付银子的可是伯府,自家的东西打砸了都应该应分。
只是……
宋婆子眼睁睁的看着张知劲等兄弟飞快的抢回其他箱子,她的人再插不上手,赶紧劝道:
“五老太太快别哭了,这小子们也不是成心的,他”
话尤为说完,已被张杨氏唾了一口,骂道:
“他们当然不是成心的,人家分明是有意的。一群缺德冒烟的下三滥的货,揣着个黑心憋着坏整天想着害人。
这就是七房的心里不痛快,变着法儿找茬欺负俺们。要不然你们说,这一个个经常干活儿的人咋好生生的就把东西给摔了……”
虽然张杨氏经常胡搅蛮缠,但不得不说这回她说到点子上了,其他人也气坏了,都以为这是七房的人安排的,或者说是底下的人为主分忧。
宋婆子真想给挑事的张杨氏几巴掌,好好教教她做人。
不过是个乡下婆子,要不是祖上走了狗屎运跟主子连了宗,她知道这些人是那头蒜那根葱?
可恨主子顾忌名声,到底被这些打秋风的蚂蚱粘上了,如今明明分宗却还不能广而告之,让她跟着受这份窝囊气。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蛮狠一回直接让人掀翻了那些箱子查看一下,反正强龙不压地头蛇,除了能去主子哪儿哭诉一番,量这些人也翻不出天去,而只要办好了差事,告状她也不怕。
“这是在干什么?”
闻声,宋婆子浑身一震。
他怎么来了?不是绊着他吗?
“世子!”
一众下人纷纷躬身行礼。
张群书皱眉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幕,不动声色的挺挺腰,用稍显幼稚的声音说着老气横秋的话:
“连件小小的差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还不速速退下领罚!”
其他下人听令不敢怠慢,只宋婆子仗着她是张郑氏的人,忍不住出声提醒:
“奴婢还没办好老夫人交代的事呢。”
,
一句话刚说完,没防备一巴掌直接呼过来:
“退下!”
宋婆子捂着渐渐发红的右脸,眼泪差点汹涌而出。
说句实话,张群书打的这巴掌并不重,远没有她以前受罚时脸疼。这一来是他太年轻,二来宋婆子到底是祖母面前前的人,他心有顾忌。
但宋婆子心里委屈,只觉得受到了侮辱。
毕竟她虽是下人奴才,可上一回挨打受罚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来她不管跟着那个主子,好处不一定是头一份,挨打却是再没有的,如今却是一朝脸面尽丢。
再则,别看七房的人如今成了她的主子,追根溯源也不过是一群泥腿子乡巴佬,谁也不知道她心里老大不服气呢。
说一千道一万,别管她有多少理由,有句话说得好——形势比人强。
待宋婆子带着走远,他这才上前对着张家善等人行礼,张家善等人纷纷还礼,毕竟今非昔比,如今这位小少年不仅是族里人看着长大的后辈,更是钦封的世子,日后的伯爷。
“我送各位长辈上车。”
张家善任他扶着,心里止不住高兴。
这回,箱子直到被抬到车上,拿绳捆结实了,也再没起一丝风波。
眼看分离在即,张家善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
“此次分别,说句不吉利的话,咱们爷俩估计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有几句话我不吐不快,你要是觉得有理那你就去做,若不想听那全当耳旁风好了。”
张群书忙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张家善左看右看见他似是真心的,不觉点点头,道:
“你日后定要好好读书,这是一等一的大事。有空闲的功夫把武艺也练起来,别怕苦,多学点本事总吃不了亏。记住别忘了你叔和你姑,不管文武真早管家,总得让他们精通一样,如此他们好了,一来省的日后拖累你,二来也是助益。
还有你奶,你娘,她们养大你们几个小的不容易,你以后定要好好孝敬她们。
不过她们日后出不了内院,眼里直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有些事难免看不长远,大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说完重重的拍拍张群书的肩,转身上车,用力的吆喝一声,马车徐徐蜿蜒而去……
与此同时,伯府寿春堂内,宋婆子在院内驻足,稳了稳心神,便蒙头闯进正堂,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当堂:
“老夫人,奴婢过来请罪!”
张郑氏闭着眼歪在塌上,一边由着丫头捏肩捶背,一边让个丫头一口一口喂吃燕窝。
底下椅子上坐着姜氏,刚对着她说了好些听来的各府隐秘。
“咋了?”
宋婆子眼珠子一转,话说的轻描淡写:
“奴婢本来带着人盘查呢,谁知道世子过去了……”
张郑氏一怔。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至于你,到底办事不利,扣三个月月银。”
宋婆子松了一口气,姜氏反倒担心:
“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若是……”
张郑氏讥笑:
“怕什么?不过个小丫头片子,长不长成人都两说,就算今日放过她又如何?难道日后还能报复回来?再说,世子都出面了,我这个做祖母的还能不给一点面子。”
这话听着不对,姜氏赶紧抱怨:
“群书这孩子也是,不好好读书,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做什么?一定是底下的人乱嚼舌根子,娘也知道那孩子面皮嫩心眼软,媳妇找时间非得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不可。”
张郑氏似笑非笑的撇了她一眼,没吭声。
第一九九章 安顿在小镇
城外十里亭,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四周一片萧条,到处天寒地冻,一般人大多躲在屋里猫冬,可这里不论什么时候从来不缺离别远行的人。
“吁——”
刘二女感觉马车停了,再听的前面有些动静,不禁奇怪:
“咋了,出啥事了?”
张知劲探头一看,很快探知因由。
只见离车队不远处搭着一座崭新的纬帐,帐前除了立着的一众男女下人外,最显眼的是那对得到下人报信从帐里迎出来的‘母子’,此时他们已经跟坐在前面车上的张家善等人寒暄上了。
“贵英来送咱们了,我们下车吧。”
刘二女吃了一惊,随即点点头。
不一时,众人已下车移至账中,随后又分宾主坐下,刘二女冷眼旁观,下人们都很恭敬,帐里四角生着碳火,帐里温暖如春,桌上的茶点也颇看的上去,如此种种,看的出来张贵英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
“三伯,伯娘,这是我儿子,大名叫林岚山,兄弟里排行第六。”
张贵英领着嗣子一个个跟娘家人见礼。
“岚山,这是你外祖父、外祖母、大外祖母、三外祖父、三外祖母……”
话说自从帮张贵英出头后,因为很快发生了分宗的大事,张家人便没顾上后续林家给三房挑选继嗣的事。
后来倒是有几日空闲,一来林府是高门大户不见得乐意穷亲戚没完没了的上门,二来张家人也被富亲戚们搞伤心了,谁都不乐意上门看人颜色了,因此都知道继嗣人选已定,但除了张贵英的亲爹娘张老五夫妻外剩下的人谁都没见过这个便宜亲戚,如今谁不借着机会趁机打量一回。
刘二女定睛一看,只见那林岚山大约摸四五岁,人生的有些瘦弱,但两眼炯炯有神,这么多人盯着虽然有些胆怯,但礼行的颇为认真。
这倒不亏他的出身。
据说林岚山本是外室子。
张杨氏自觉的不论是从熟悉来说还是从关系远近来说,她都是头一份的,更何况不管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结果摆在哪儿呢,她闺女不亏期望,果然嫁的高门,成了太太夫人,时时有下人奴婢伺候,如此她作为亲娘,自然水涨船高,早忘了先前那些凄凄惨惨,又恢复了张扬的本性,惺惺作态道:
“快起来!快起来!俺的老太爷啊,快看看俺的大外孙,太多礼了,来就来吧,行什么大礼?”
张申氏和张陈氏对视一眼,随即也笑道:
“出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可别见怪。”
说着退下手上的镯子。
“是啊。”
张陈氏附和:
“按说男孩该送些文房四宝之类的才好,可你也知道咱们家底蕴不深,别说不一定人人都有那物件,便是有也多半上不得台面,强拿出来恐也是个笑话,还不如送些实用的。”
说着,也送了个镯子:
“别嫌弃,多少是个心意。”
其他人见此情形,也跟风送了一些诸如此类的金银首饰及布匹衣裳等不提。
眼见男人们把林岚山拉过去说话,这里女人们也趁机交代几句。
“世上没有回头路,既然选了,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底儿。”
“别忘了初心,总有你修成果的一日。”
“咱们张家是老庄户,论出身是比不过林家。可做老人的谁没有个舔犊之情?
你记着!日后若是受些小委屈便罢了,人生在世,谁能一直顺风顺水?但大亏咱们不能吃,只要你有理,捎个信,咱们便是赤脚走到京城也要给你撑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还不信谁家能一手遮天。”
……
说话间,日头高升,张家人见时辰不早,恐误了宿头,赶紧依依惜别。
张贵英望着马车渐渐远去,眼泪不由得滚滚而出,心里悔恨连连。
“娘!”
她闻声低下头,看着林岚山的小脸上布满担心害怕,不禁心里一暖。
按林夫人等人的打算原是要过继林大爷的妾室幼子,不过一边张贵英自有私心,暗自思量那妾室太过受宠,平素也是个十分闹腾的人,若真过继了她的儿子,日后亲娘养母谁知道嗣子亲近哪一个?
她牺牲了那么多,为人做嫁衣的事她可不能做。
另一边林大奶奶也不想宠妾庶子占便宜。
于是这一个有心,那一个有意,几方联手之下,结果却便宜了林岚山这个亲娘出身不清白的外室子。
张贵英以前还为得罪林大爷和那宠妾担忧过,值此之时却是有些觉得一切是都值的了……
傍晚,马车停在望京镇,这里是京郊小镇,离京城不远。
客栈是早就打点好的,为了过个团圆年,众人明日开始便要紧锣密鼓的赶路,因此一干人吃罢晚饭各自歇下不提。
只说次日,事情却有了变化。
原来因为刘二女有了身孕,张知劲早就跟长辈们说好的不跟着众人一块赶路,于是一行人顶着冷风出门后,两波人便在镇外分开。
送了族人远去,马车又回转镇上,却没返回客栈,而是拐进镇东一个偏僻的小巷,然后停在一座门口载着两颗梧桐树的小院前。
“下来吧!”
张知劲率先跳下车,然后打横抱下刘二女。
这时车夫早就去敲门了,很快院内响起一震脚步声,大门打开,从内涌出三五个男男女女,站定齐齐行礼
“老爷!太太!”
张知劲摆摆手:
“大柱,老黑,你们留下把马车卸了,把车内那个大箱子抬进我屋里,余下的人把旁的东西安置好!”
说完扶着刘二女,当先打头往正屋西次间而去。
刚坐在临窗炕上,刘二女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张知劲一边拿起一个枕头放在刘二女身后,一边说道:
“咱们不是要留下来等着来年天气暖和时再慢慢回乡吗?我想着不管留在伯府受人白眼还是住在客栈人来人往到底不方便,便提前打发了人来买了这个小院。”
刘二女闻言顿时心疼不已,忍不住抱怨:
“这得花多少银子啊?京城的房子多贵?咱们家虽然有些积蓄,到底不能坐吃山空。”
此话虽是为了自家做打算,可因为语气不好,但凡换了别人见刘二女如此不领情,两人非得心生嫌隙不可,谁知张知劲不怒反而笑着安慰她:
“没事,最近几年吃不空你。”
怕她不信,又仔细给她算了一笔账:
“这是京郊,跟京城比起来真没多少银子。再则这也不是白买的,不说平时能雇出去收银子,日后咱们家要是有那进京的,不拘是赶考还是做生意什么的,岂不是爷有了落脚的地儿?若你实在不愿要,那咱们离开时买了好了,反正这里离京城近,最不缺卖家。”
刘二女被说服了,又不解:
“那院里的人是谁?咋喊咱们老爷太太的?”
刚才她一直处在发懵中,如今才醒过神来。
即使刘二女不问,张知劲也要说这事呢,他听着屋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轻声道:
“先前我不是说家里要买几个下人,这几个就是。不过他们跟一般的下人不一样。”
一般的下人什么样?
按分类大致有两种来源。
一是家生子。
既父母是奴婢,若没有主子开恩,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世世代代是奴婢。
这种人从小就跟着父母长辈学规矩,日后自然是主子的好帮手好下人。
只是物极必反,什么东西多了就成害了,这家生子世代联姻,家里人口多了也会奴大欺主,甚至反噬主人。
第二种便是外面买来的贫苦人家的男女。
他们不一定比家生子懂得如何更好的侍奉主子,但因为外来的与各方没有牵扯,自也有自个的好处。
张家不是世家,发迹又太短,如今自然没有家生子,因此院内这几个人都算是外面买来的。
至于为什么不一样,这要从他们的来历说起。
“如今咱家多了六个人。大柱带着他媳妇、小子,老黑和琼英、琼雄姐弟。”
其中:
“大柱和老黑都是我以前投军时认识的兄弟,有过命的交情,算是生死之交,琼雄是我以前的小厮。”
刘二女刚要说话,就见大柱和老黑抬着大箱子进来了,她忙止住话头。
待两人将箱子放下,张知劲问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便将其他几人也叫过来,然后一一对着刘二女介绍,随后便不吭声了。
刘二女虽然本性难移,一来她并不傻,二来眼界已经今非昔比,当下硬着头皮说了一番话:
“原先干什么现在就干什么,有什么情况日后再说,毕竟咱们以后相处的时候还长着呢。
我们夫妻也不是刻薄难相处的人,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只要平时勤快忠心便成,如此将来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当然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兔子急了也要咬人,若你们真犯了错,也别指望着咱们心软。
行了,话也不多说了,你们先退下吧。”
张知劲也对大柱,老黑、琼雄交代:
“都回去歇歇,待一会儿吃罢晚饭,咱们好好喝一顿。”
三人点头称是。
随后跟着其余几个人鱼贯而出。
打发走众人,夫妻两人赶紧进内室,张知劲打开箱子,将上面的铺盖掀起,然后将卷在其中的大姐儿抱出来放到床上。
“怎么样?”
张知劲认真查看了一下,觉得没大碍,便道:
“没事,不过药性还没过,因此才没醒。”
刘二女松了口气:
“没醒便没醒吧,让她睡着吧,这孩子好长时间没睡个囫囵觉了,总算现在逃出来了。”
第二零零章 采选起风波
爆竹声中除旧岁,又是一年春来到。
辰时刚过,刘二女就不得不起床,只是脑袋免不了昏昏沉沉的。
这还罢了,躺在她旁边儿的大姐儿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猛的如受惊一般直愣愣的也坐起来了。
见她如此这般,刘二女又是有儿女的人,哪能不心生怜悯?
她张了张口,有心说她两句,只是她心里更明白这个小丫头自从父母亲弟出了事,整个人变得十分小心翼翼又固执多心。
说轻了,怕是如她先前多次教导一样当面老实听话,背地里我行我素,说重了又怕小丫头吃心受不了别在出事了,最后也只得怏怏闭嘴。
便在这时,躺在外面塌上和衣而卧的琼英听见主子的动静,早麻利的爬起来,赶紧上前来伺候。
此时距离张家人离开已经过了十几日。
刘二女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抵触,但眼看着几个下人尽心做事,她也逐渐适应了家里多了几个外人的生活。
洗漱完,打扮一新的刘二女领着大姐儿、琼英出了内室,三人来到堂屋,只见张知劲正在和琼雄、老黑他们小声说着什么,余光扫见她们,不禁站起来笑道:
“这大冷的天,怎的不多睡会儿?反正在外面,又不用早起磕头拜年。”
刘二女慢慢走过来,张知劲扶着她坐下:
“大过年的哪能睡懒觉?何况外面一直噼里啪啦的放鞭炮,吵的人脑袋疼。”
这却没办法了。张知劲自知他再本事大,也不能不让人家过年放鞭炮。
遂转头问大姐儿。
“睡得可好,新衣裳穿的舒服不,首饰喜欢不喜欢。”
大姐儿紧紧的跟在刘二女身边,整个人怯怯的,说话很小声:
“一切都好。”
张知劲心里叹了一口气,刘二女忍不住摸摸小丫头的头,夫妻两对视一眼:
“既然都起了,该办的事办了,也早点吃饭。”
于是,留刘二女娘俩坐着,张知劲去各处上香,老黑去点炮仗,大柱去燃起篝火,琼英跑进灶房帮忙,琼雄去端煮好的饺子一一上供。
随后,便是琼雄等人向张知劲夫妻拜年,收发红包。
礼毕,在堂屋里支了一桌,一院子人不分上下都坐在一块儿吃饭。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声。
除了大柱的小子,琼雄的年龄最小,便不等人吩咐,主动站起来打开大门,先探头张望了一下,见这一会儿功夫外面聚集了很多人,他便也跑出门去,直过了许久才回来禀告。
“是东边吴家闹起来了。其实晚上就闹过一阵,老爷也听见了。”
张知劲回想了一下,昨儿晚上的确听见过临里有动静,但他没当回事,毕竟这是什么时候?为了个好兆头,谁家也不会大过年的闹气。
再则,真有那糊涂的人家,你还不能出去查看,不然人家不以为你是好心不说,多半认定你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大过年的接连两次闹腾了,又是为的那般?
大柱他们也很奇怪,都恨不得琼雄赶紧给他们解谜。
“出了啥大事了,连年也不好好过?”
话说即使他老娘那么刻薄,也没这样。
此时,饭桌已撤,琼英上了热茶,琼雄接过,狠狠的喝了,觉得身上霎间暖和了,不由得呼出一口气:
“可不是出大事了?天大的好事儿。”
说到这里他特意买了个关子止口不说,等着众人不耐烦了这才道:
“听说宫里要采选了。”
采选在坐的人大半都知道,不知道的也有知道的人告知。
这是历朝历代每个帝王都会做的事,要说其中有何区别,就看每次采选的大小,才选的秀女年龄和范围。
“我记得本朝立国初年就选过,那时章德太子还再生,当时是凡年四岁至十六岁,身家清白的女子皆可参选,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
张知劲还记得那时东宫也进了好几个妃妾,争风吃醋你来我往颇热闹了好一阵。
琼雄口齿伶俐道:
“这次年龄没变。只不过此次采选只在京师之地。
而且除了那些美名相传的,以及一些朝中重臣的嫡女不经过采选,直接由宫里礼聘进宫外,其他各个小官之女,平民之女只以宫女之身进宫。
随后跟着女官学习宫规,再经过几番挑选后,选出优秀者进行分封,其他人皆充做宫女。”
刘二女听的稀罕,又奇怪:
“选个年龄大点的,不管是婚配,还是干活,马上就能得,怎么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能参选了?她们进宫能干啥?她们家父母也舍得?”
说到后来,语中带着愤愤不平之气。
张知劲明白她又想起远在家乡的张伯书和闺女:
“自古富贵迷人眼,为了权势地位不要说舍出去一个女儿,便是儿子扔了的也不是没有。
其实真计较起来,宫里人更喜欢年龄小的。
毕竟年龄大的,底子已定。抛却了貌美和家世好的,余下的人多半是平民之女,不识字,最多干些粗活。
但年龄小的,却可以教,可以养,就像那些世家高门最喜欢用家生子一样。”
张知劲沉吟片刻,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吴家怎么知道的?”
不久前他身居伯府时还没听说半分音讯,如此短的时间吴家这等小门小户人家怎么就知道了?
这个问题琼雄还真知道,他也不是白看热闹的,反而从周围各种只言片语中提取了重要消息。
话说采选之事的确是最近的事,而且是朝中重臣当朝提出来的。
为的是什么?
据说是因为南疆之役后朝中各路派系损失惨重,各方人马不甘心失败自然想方设法往各处安插人马。
除了最近的能安排的,他们不仅盯上了三月的春闱,而且提出了采选,毕竟枕头风的威力谁都不敢小看。
当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最后结果就是顺水推舟把采选的事定下来了。
不过他也说了,南疆之役毕竟过了没多久,这次采选就不大张旗鼓的来了。
就因为如此,圣谕传到各处衙门时,这才静悄悄的。
只是都在一个衙门,迟早有风声传出来。考虑到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愿意女儿陪王伴驾,因而除了本县有宫里指明要的人外,其他各处当官的但凡会做人,都会私底下让人把事传出去,然后是找嬷嬷教规矩,还是赶紧定下婚事就全凭各家自愿了。
吴家当家人是吴老头,这个人在县衙有门路,得了这个天大的消息,当即激动不已。
原来吴老头这辈子在同辈中混的算是不错,奈何儿孙后辈皆不成器,一个家庭,若男人不成,自然而然指望女人,但若都不成,这个家也就是熬日子,离败落不远了。
他以前想的也不过是把孙女嫁入高门,谁知一朝天上掉馅饼,孙女竟然有希望陪在君王侧,吴家也有希望成为皇亲国戚……
他回家后,在心里把几房的孙儿比较了再三,最后还是觉得长房的二孙女最出挑。
听到这里,张知劲已然有几分明悟:
“所以,吴家几房为了这个名额闹起来了?”
琼雄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也不是。”
他说着小道消息:
“听说吴家老爷子是个偏心眼儿,除了长房跟他住在城里享福,另两房一直呆在乡下种田。
据说年景不好的时候,两房人野菜都吃不上,快饿死人了,吴老头家宁愿养着下人伺候,也不让人来城里住。”
是以在他打定主意后,虽然马上花费大功夫请了一位嬷嬷,专门教导孙女宫规,但另两房一直不得音讯。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主子们都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兄弟,下人当然跟红顶白。
最后为什么全都知道了?
原来,另两房虽然住在乡下老宅,但一般过年过节这等重要节日他们都会死皮赖脸的举家来城里团聚。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二小姐年少轻狂沉不住气,本来安安稳稳过年到日子把人送走就好了,偏她想着以往的恩怨,想着她要是采选成了,以后再不能报仇,便可着劲儿变着法儿的由着性子折腾堂妹们。
另两房当然不愿意了,便想着报复。
只是一来不是自个的地盘,二来其他人也没有明显的弱点,只吴老大骨头轻,喝了几杯猫尿便不死劲耍酒疯。
于是另两房便合计在大年三十那天想方设法灌醉他,让他在守岁时当众出丑。
结果,另两房目的达成了不说,吴老大可能太得意,借着酒劲口无遮掩的将采选的事也秃噜出来了。
而且吴老大也不是省油的灯,得了便宜还卖乖,趁机还说了些什么他家闺女是为了给吴家挣前程,全家人都该感激不尽,还说另两房的闺女土里土气的,连他家的丫头都不如……
另两房一听这还得了?
无缘无故被贬低,新宅住不了就罢了,连这等改换门庭的大事也不能分一杯羹?
他们本就对家里老人一碗水端不平心怀不满,如今新仇加旧恨之下,这不就闹起来了。
最后还是吴老头拍着桌子,指着他们大骂不孝要送到衙门才硬压下去。
屋里的人都听的无语。
半响,张知劲才叹道:
“这个年不好过了,大家往后都闩门闭户吧。”
果然,从这天起,街坊四邻家都不安稳。
幸亏,张家人并不是此地人。
第二零一章 大姐儿离开
大良永定五年,对天下大多数百姓来说只是一个平凡的年份,但对刘二女对张氏家族来说却是个特殊的一年。
先说刘二女这边。
就在这一年正月末,张知劲夫妻选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大姐儿及几个家仆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此时,采选之事愈演愈烈,整个京都附近都不平静。
“吁——”
老黑骑马跑过来,隔着马车对对张知劲禀告:
“前面有一块地儿不错,老爷太太正好下去歇歇。”
张知劲点点头,走了半天人仰马翻的确该歇歇了。
等到地方,留着男人在这边喝茶吃点心,刘二女带着大姐儿几个女的先去一边树林里如厕……
“大姐儿别乱跑!”
一个错眼间,只见大姐儿奔奔跳跳的直往深处跑,刘二女急忙叫住她,大姐儿黑漆漆的眼珠子看了她一眼,乖乖的点点头。
刘二女这时肚子已经很大了,蹲起不方便,此时腰酸背痛就没顾上再盯着大姐儿,那边琼英两人心惊胆战的尽顾着照顾她。
一时三人打理妥当,那想回头一看,哪里看的见大姐儿的身影。
三人唬了一跳。
刘二女赶紧命琼英二女去周围找人,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儿?
“啊!不好!快来人呀!”
刘二女当机立断冲着树林外大叫起来。
“怎么了?我们过来了。”
等刘二女答应了,张知劲留下大柱看车,亲自带着男人们进来。
“大姐儿不见了。”
张知劲已经看到眼前的情况,他心里立时涌现了无数猜测,不过嘴上却安慰道:
“我知道了,你先别急。这样,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女人们到底不如我们男人们便宜,不如回去车里等着。
一来看着东西,别人没找着,东西再丢了。二来省的人分散了,大家还得来回找反而耽误事。
这里就有我带着老黑他们四处查看一番。”
刘二女扶着肚子,觉得沉甸甸的,也知道她帮不上忙,当此之时更不能拖后腿。
其他人更是没意见。
于是众人分开行事。
过了大半个时辰,张知劲带着人回来了。
“怎么样,找着没有?”
明明不见大姐儿的人影,刘二女心里却抱着一丝希望。
张知劲摇摇头,他嗓子都干了,很不想说话,但顾忌着刘二女的身体,只能沙哑着嗓子道:
“现在耽误了时辰,即使找着了人,今儿也赶不了多少路。我问了老黑,他说前面要到栖凤镇,我把你们送过去再去找。”
刘二女很想说不用,应该接着找,谁知道耽误一点时间,人还找不找得到,或者找到却出什么事怎么办。可一抬头看见几个男人一脸疲惫,嘴唇都干了,立时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下去,关心的说道:
“也行,看你们使(累)得慌,先喝碗水润润喉,到客栈后看看有什么吃的,再吃一些垫补垫补肚子,别大姐儿没找着,再把大家伙儿累着了,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了兵了。”
一时议定,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
进了镇里,也不知是赶巧了还是因为采选的事,接连找了两个客栈都住满了。
打听了老住户,好半天才又找了最后一个客栈,走运的是还留有最后几间房,哪知他们刚要定下来,偏偏外面又进来一伙人,偏偏那招待客人的店小二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见后来者衣衫光鲜派头十足,当即撇下张知劲等人去跟新来的人使劲献殷勤。
“几位客官是要住店吧?正好本店还剩几间上房,不是小的给你吹——”。
他正要滔滔不绝的说下去,老黑早忍不住叫囔起来:
“你个无耻小人什么意思?还看人下菜碟?先来后到懂不懂?惹急了爷爷这破地方给你砸个稀巴烂,也让你知道你亲爷爷是谁……”
这话难听了,客栈小二也是个受不了委屈的,当即便要反击,眼看一场打斗不可避免,关键时刻客栈掌柜珊珊来迟。
……
“我就出去跑了趟茅房,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你就差点和人把我的客栈拆了?你不是来干活的,是我的对家派过来搞垮我这客栈的吧?”
客栈小二扁扁嘴,对客栈掌柜的怀疑尤自不服气:
“还不是那几个穷酸要饭的先——”
话尤未说完,已被客栈掌柜严厉呵斥:
“住嘴!再不闭嘴你就别干了。”
要不是对方家里长辈对他有恩,他非得让人立马滚蛋。
掌柜气的大黄南瓜脸都变青了:
“你看不上人家?老夫就问你,你自个手里有几两银子?你是什么名门望族高官权贵之后?”
客栈小二被问住了。
他家祖辈都在乡下种田,一大家子十来口人累死累活一年也不过图个温饱,能另外攒几两银子已是老天爷慈悲了,平滩到他身上只有更少的。
既然已经开了头,客栈掌柜决定把话再说的重一些,让对方记住这个教训,也省的日后不是对方给自己惹麻烦就是自个‘忘恩负义’把对方撵了。
“以前不说你那是给你脸面,你还当自个做的真好?说句难听话,要不是你在这客栈里干活,平时见到人家你敢吭声不敢?还不是低头溜过去?”
掌柜越说越激动,最后更是不由得口沫横飞。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银子?真是那扮猪吃老虎的你这豆大的眯缝眼能看出来?
咱这客栈在京里那的确排不上号,可在这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去处,住一天下来也得花不少银子吧?
你想想真是那胆小的或是没银子的人敢来咱们店里吗?
只要人家敢来,不管有没有银子,那都不是一般人,这样的人你给他使脸色?你是生怕他不闹事?你那猪脑子就没想过?”
客栈小二又羞又气,又带着一丝恼怒:
“那就是谁都不能得罪了?俺真成了那受气的奴才秧子了?”
客栈掌柜的也是服气了,牛角尖钻进去的人真是想让人狠狠揍一顿。
他长吸了一口气,心里不住的念着做生不如做熟,与起再找个生瓜蛋再从头教导一遍,不如继续用这一个,如此再三勉强压下心里的怒火:
“还用说?你这才想明白?说句难听话,进店的都是大爷,都比你贵重。再说咱们做生意的要的是什么,要的就是和气生财。你要不是有个好老人,早几年就买到城里做你说的那奴才秧子了。
也别想着你家老人对我有恩,我不敢怎么着你。
说句实在话,对我有恩的是你的长辈不是你,大不了我就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何况我记得你这一辈也不是只你一个,你大哥虽然成亲生子了,你两个弟弟却年岁正好,实在不行我挑了他们两个过来,你家长辈也没话说。
你也别不服气,你只想想我说的话对不对,是不是对你好。想的开,你接着干,想不开,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吧,咱们店里盛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教完手下的蠢材,客栈掌柜甩手走开了。
他还有要紧正事要办呢。
当时虽然靠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多年做生意的手段软硬兼施了一番,将店小二弄出来的乱摊子收拾了——两波人平分了最后几间客房,都安顿下来,没有露宿街头,但遗漏的尾巴也得打扫干净——他不相信两波人没有一分不满。
红尘沉浮大半生,客栈掌柜见过听过许多稀罕荒谬的事,他从来不敢小看任何人,因此不管别人如何行事,在他的客栈里他决不容许他的客人带着不满离开。
很意气!
可也正是因为这点难得的坚持,他的客栈明明比同行价格贵许多却在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后,见证了无数同行的起起落落后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仍然屹立着。
打消后一波人的不满相对简单。
毕竟在怎么说,世上难逃前来后到的真理。假如后一波人中真有个来历大的,或许还有以权压人的可能,甚至因此不满,奈何店小二眼拙这伙人是面儿光,客栈掌柜能照顾到他们,没把他们赶出去已经够让人感激不尽了,如今人家再亲自上门赔罪,这波人除了心服口服已无话可说。
客栈掌柜心里也满意,告辞后来到了张知劲这边。
这边儿这会儿气氛很凝重。
张知劲住进客房时已然回过神来,他当即不忘先安顿好刘二女,一边又带着人好好检查了一番包袱家当,果然不一时有要紧发现——家里丢了三百两银子。
银子向来是刘二女收着,能摸到银子的除了他们夫妻,就是大姐儿并屋里的几个人。
会是谁呢?
张知劲隐隐有些明悟,心里的怀疑更重了,只是到底有几分不相信,正在这时客栈掌柜来了。
张知劲眼前一亮。
刚才在大堂他为什么愿意退让?
那是因为他知道客栈酒楼向来都是四面八方消息八卦流通之地,那些掌柜的也都是各地方上的地头蛇。
当时大姐儿‘无缘无故’失踪,当此之时救人要紧,奈何他人手短无鞭长莫及,关键时刻唯一的法子便是借势。
客栈掌柜的便是他看上的‘势’。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与其干巴巴的求人,不如先让对方欠他一个人情。
一切正按他的打算进行,可是又有什么超出他的估计,本该停手,可刘二女放不下,他张知劲也实在不甘心,他们想求个答案。
——到底大姐儿是丢了,还是她自个偷偷离开了。
第二零二章 财去人安乐
张知劲说服客栈掌柜的事情因为彼此都有心意进行的很顺利。
也不用等次日,当天晚上客栈掌柜不顾天色已晚,已然带着张知劲去拜访相好的兄弟朋友。
如此找了两日,虽然大姐儿还是没有半点音讯,这日却有了意外惊喜。
客栈里,刘二女因自身的缘故,再加上整日忧心忡忡的,本来躺在床上,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懵了片刻,随后差点立刻坐起来。
这人……不是……不是应该在京里伯府吗?咋会到这儿?难道是大姐儿的事露馅了?要是伯府找上门来朝他们要人可如何是好?是咬死不承认还是全都坦白了让他们帮着一起找……
她此时心里思绪万千,自然也就忽略了某些细节,比如原看着三十如许的人如今看着得有四五十岁,原先整日打扮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人如今却有些邋遢落魄没精神……
张知劲把人送到了,仔细看了看刘二女,见她精神尚好,遂交代了几句:
“有什么想知道的让牛婶给你说,还有几处没跑完,我先走了。”
话毕,便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几个女人。
刘二女看着牛婆子一时半会没说话,毕竟仓促之间脑子实在反应不过来。
倒是牛婆子先向她问好,又关心了她的身体情形。
几句话后,刘二女也放开了。
一边高声让琼英去准备吃的,一边问牛婆子怎么到这里了。
牛婆子闻言怔愣下,情绪也低落了几分。
这是她人生中又一件伤心事,不能提,也不想提,只是张知劲对她有恩事到如今总得有个交代,便打起精神来把一切娓娓道来。
说起来她这次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
事情起因跟刘二女他们还有很大的关系。
自张知言为国尽忠后,因为争权夺利的事,伯府内进行了一番刀光剑影,最终齐丽盈这一房只活了一个大姐儿。
随后,又被张知劲夫妻收留且偷出了伯府。
当时,张郑氏没将一个小丫头片子放在心上,又正值人生志得意满之时,是以难得大度的没追究底下人的过错,事情到这儿本该完了。
可暗地下却有后续。
有句话说得好‘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张郑氏不放在心上的事,她手下的奴婢们反而将这事记在心里了。
毕竟,主子交代的事办不妥当本就是一层罪,再则现今伯府换了新主人正是众人表现的时候,却出了差错,岂非罪上加罪?
有罪必罚,有功当赏。
按理第一个要罚的是领头的。
可领头的那是张郑氏身边的红人,都混到主子的心腹之中了,谁愿意自打嘴巴子,在众人面前丢了老脸不说,万一有人再在主子面前挑拨几句,比如明明主子都不追究的事,他们偏偏拿着鸡毛当令箭,是不是不将主子放在心上?
因此自然不会也不能承认自己有错,怎么办?
俗话说得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那就只能往更底下找补,更底下的人为了自保,自然想方设法的找替死鬼。
值此之时,牛婆子不幸中箭。
谁让她一没有跟一院子里的奴婢同流合污,属于有良心的那种。二因为她是个孤家寡人,处置她事情不会闹大。
刘二女听的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你就这么被发买了?”
说到这里,心里又升起一股愧意。
“都怨俺们,要不是为了救大姐儿……倒害苦了你。”
对刘二女夫妻救大姐儿这事,牛婆子倒看的开,首先终究是一条人命,再则又是个小孩子,而且人都有亲疏远近,怎么也不能让人家为了她个奴婢舍了自个的侄女——虽然较起真来那边只是个同姓侄女,那也比她亲近。
她只是伤心马婆子等人的背叛。
毕竟几个人一个府里干活儿,同舟共济的年岁比他们跟自个亲人间处的时候都长,已经不是亲人甚是亲人了,结果该推脱嫁祸的时候一个个都麻溜的很。
也恨自个不争气。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虽说这么多年在那府里看多了勾心斗角踩高捧低,早就想到除了自个旁人谁都不可信,毕竟人心隔肚皮,可这一日真来临了,我这心……”
她说的脸色灰暗下来,刘二女自然赶紧出言劝说。
一时饭菜得了,要的急,厨下便拿现成的东西做了碗酸菜面,刘二女便打发牛婆子下去吃饭,又交代:
“吃罢了也别过来了,洗洗赶紧睡一觉,有啥事明儿再说。”
牛婆子急忙谢过,在人伢子那儿这么多天,早晚倒是能洗把手脸,洗澡就不行了,她早觉得自个脏的很,遂也没客气,然后下去忙活不提。
次日,她早早的便起来,收拾整齐来到刘二女这里。
“吃了没有?咋这么早?左右也没啥大事。”
牛婆子陪笑:
“睡不着,想跟太太说说话,也不知你赏不赏光?”
刘二女一边让琼英拿副碗筷,招呼她坐下一起吃,一边笑道:
“啥赏光不赏光的,你说话就是好听。往后啊,有啥事你就直说,咱庄户人家可不讲究这个。咱们相识一场,你也知道俺,日日没啥事,就想着找个像你一样的老人给讲讲古呢。”
牛婆子笑了笑,见她真心相让,且自个也有事说,坐下来更容易说话,谦让再三便不再推辞。
刘二女心中一动,鼓了鼓勇气开口:
“话说到这份上,有句话俺也不吐不快了,也不知道你日后有啥打算。”
说到这里,可能是觉得话说的太生硬,急忙找补:
“你可别多心,俺可不是想撵你,就是相识一场,想知道你日后有啥章程,俺们能出力的尽力帮衬一下。”
牛婆子当然不多心,这也是她今日的目的。
早从她被发买那天起,别管心中存了多少愤愤不平,多年的生存本能却不由自主的在为这事做打算。
比如把随身携带的多年攒的银子换的银票趁人不背藏的更隐蔽些,比如在人伢子那里要有眼色……
后者是期望人伢子给自己找个好主家,前者则是万一人伢子不靠谱,也有银子赎身,日后出去了不拘是去谁家做个教养嬷嬷或是凭借一技之长谋生。
也正是因为这样,虽然她欠缺了一些运道,没有在京里谋个好主家,但在京外却遇到了张知劲。
主仆一个院子里住了许久,牛婆子对张知劲夫妻自认有几分了解,以前以为今生再见已是渺茫,哪知如今却又再见,而且对方的地位也发生了变化。
她当时不由心中一动,琢磨着高门有高门的好,寒门也有寒门的好,只是毕竟关系自个后半辈子不免有些犹豫,不过在当晚与琼英等人聊过后,牛婆子终于下定决心。
“正要给太太说呢。俗话说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我跟太太家可不该如此?所以我自然愿意留下来伺候太太,不知道你可收留我不?”
刘二女闻言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顿时大喜。
据她所知,别看牛婆子在伯府下人里不起眼,其实人家年轻时也辉煌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经过,是个好帮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趟进京之行,她的性格不敢说有变化,见识却是涨了不少。
尤其如今家里也跃进了士族阶层,很需要一些懂规矩的人。
可惜自家底蕴不深,原本还想着慢慢寻摸,如今真的是喜从天降,真应了那句话,想瞌睡送来了枕头。
此次有心,事情很快定了下来。
可能好事都喜欢成双,晚上张知劲回来,刘二女本来想给他说家里多了一员虎将的事,没想到他先告诉她疑似找到大姐儿的消息。
找到就是找到,没找到就是没找到,为什么说是疑似?
因为大姐儿现在待得地儿不是张知劲能进的,同时她也出不来,一切都是通过别人说的,所以是疑似。
那么这个疑似大姐儿的人在哪儿呢?
她在县衙附近的恩苑。
那里住着此次宫选的采女。
说来也是凑巧,在三教九流之地怎么找也找不到人,张知劲不禁设身处地的思考,大姐儿最想做什么?
一定是报仇。
要不然她何必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偷跑出去?
只是就凭她显然不能办成,那就只有借力。
那什么地方能达成所愿?除了那座宫城天下也没第二个地方了。
顺着这条路往下查,果然很快有了信儿。
刘二女一听,心道完了,人是彻底回不来了,他们老庄户还敢跟皇家抢人不成?
当即,不禁半是心疼,半是抱怨:
“你说这孩子也是,咋就想着去那地儿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在伯府的时候,有爹有娘有兄弟都要避走远乡呢,何况那比伯府还不好混的地儿,你说她单枪匹马一个人可怎么过?就是成了,这辈子得受多少的委屈?”
万一不成……
“这丫头,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走那条死路?”
张知劲心想,你还哭她呢,也不动脑筋想想,她的户籍不在本地,人却身在宫选之中了,怎么来的?
多半是冒名顶替。
这种事不查出来还好,只要查出来,她如何下场且不说,他们夫妻恐怕也得受牵连。
只是事情已经出了,多想无用,没得吓到妻子。
而且还不能因为害怕就去衙门举报,一来到底是他们夫妻把人带出来的,有几分香火情。二来明眼人都知道宫里不好出头,如此没出头时没人会去查一个宫女的底细,等出头时,先不说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就是大姐儿想必也有了应对方法。
第二零三章 临别的见面
他如今另有一层心思。
听说明儿宫选的队伍就要进京了,他要不要去送一送?
帮忙的人说了,一般在各地府衙因为看管的极严,不是相关的人员其他的人混不进去。
可在路上就不一样了,毕竟一天下来总不能光是赶路,怎么着也免不了休整一下。
再说若是有人趁机捣乱呢,何况那路长人少。
这都是机会。
刘二女本就心善,当此之时更是心软十分,叹息一声道:
“去送送吧,这辈子说不得就见这一面了。这孩子亲缘薄,小小年纪就没个亲人,如今碰到咱们也是缘分,别的咱们也帮不上啥忙,现在有机会好歹让她有个念想,知道外面有人记挂她,以后在那见不着面的地儿就算是受苦受累的也熬的下去。”
说到这里,伤感又涌上心头了:
“你说这孩子咋这么傻?她这辈子可怎么活?齐丽盈不做人啊,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干啥看上那有夫之妇,妻不妻妾不妾的,活着时名分不定,死了也没跟男人埋一块儿。
还害死了自个儿子,你说她要活着,可怎么心疼?那可是自个拼死拼活生下来的骨肉,一把屎一把尿的养那么大……
你说早知今日,当初何必争啊抢啊的闹那一场场大戏?老老实实的找个男人嫁了不成?
张知言也是,光想着坐享那其人之美,怎么不想想女人孩子受得苦?他以为自个精的很,其实就是个傻子。
如今他们遭了报应倒是一了百了,留下来的活人可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忽然警醒:
“你可别学他。”
她带了丝羞怯:
“咱们好好过日子。”
张知劲连连点头,赶紧安慰她一通。
待刘二女心情平复,张知劲暗自思忖,大姐儿如今的消息都是听旁人说的,按说他们那些人讲义气不可能骗他,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人堆里都少不了一个半个老鼠屎害群之马,倒不如他花点功夫去看看真假也彻底放心不是。
打定主意,说做去做。
次日,张知劲老早就起来了。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又吃了一碗面条,他就带着老黑骑上昨日晚上早就喂好的马便出发了。
迎着冷风行了两个时辰来到北边大道旁一处早就说好的小山林里停下,然后交代老黑牵着马走远些等着他,他自个便留下来将形迹打扫干净,又在小山林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只等着宫选的队伍过来了。
随着一阵阵鸟叫声此起彼伏,时间静悄悄的溜走。
辰时末,他忽然感到异常,赶紧睁开那双假寐的双眼,只看见远处尘土飞扬,远远的便听见人声马嘶声不断响起,心里明白那是宫选的队伍过来了,张知劲立时打起精神来。
很快,一只长长的队伍便迎面走过来,只见当头的是几个骑着马的护卫头领,后面跟着几辆精致的马车,前后左右又有一群兵卒精神抖擞的簇拥着。
真是好不威风!
张知劲没有动,他在等机会。那群人早告诉他有人要在路上动手,他们正好能借力一下。
果然,眼见队伍又走了二三十步,忽然前方车队处传来一阵骚动。
张知劲定睛一看,原来却是有一匹马不知怎么的突然倒地不起,多亏赶车的马夫反应快本事大,及时拉住了缰绳,要不然就不仅是马有事,车里的人也得受伤。
前方领头的人这时也赶紧止住马,见此情形,一边摆摆手令队伍停下,一边打发下面的人去查看。
那人领命,打马上前,只见坐在出事马车上的人争先恐后的往车下来,他赶紧问及了情由,又不忘让其他兵卒保护好其他马车,这些马车上的人可出不得一点差错。
他自己回去报信。
领头的人一听,亲自过来查看一下,一边请各俩马车上的女子们下车歇息,并招呼队伍里的老手查看因由。
不提他这里千思百转,如何彻查到底,如何严阵以待,这边待在树上的张知劲已经将目光紧紧的盯着其中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
此次宫选年龄从小到大的都有,不过最大的也没有嫁人。
出事的时候虽然吓人,然有的年龄大了许多能稳得住,有的是并没有当场面临危险,就比如一辆马车里却正好坐着八个小女孩,都是六七岁上下,大多一片天真烂漫,哪怕前方刚经过一劫难,可心里只当个热闹看,是以下车没一会儿众女子就闲不住了,彼此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张知劲望着边上少数几个安静的站在那儿的女孩。
真的是大姐儿,看来那群人没骗他。总算有个确切的信儿了,以后说起来也是有始有终。
他正感叹不已,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忽见大姐儿猛的朝对面小山上看过来,举目四望了一圈,随后只盯着张知劲隐身的地方看个不停。
“宝琪,你看啥嘞?”
一旁和小姐妹们说的正欢的秀丽小姑娘察觉了她的动作,停下了话语,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疑惑的问。
“没啥。”
大姐儿被她猛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心里砰砰砰直跳,嘴上却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我只是想我娘了,想家了。”
嘁!
小姑娘撇撇嘴。
同车小姐妹里她最看不上这个宝琪,据说家境好就算了,都是跟她们一样被家人舍了要背井离乡的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闯荡,偏偏她整日一副清高样,半点不记恨父母,衬的她们好似全都是白眼狼,就显得她是个孝顺大气沉稳的。
装什么装?
更别说长得还好看。
这还给其他人活路吗?
等着吧,日后的日子长着呢,她倒要看看她们谁厉害。
秀丽小姑娘四处张望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不对,她不是个有耐心的,觉得没劲透了,便又跟一旁的小姐妹说话去了。
大姐儿松了口气。
见旁人没注意她,双手一动悄悄地做了个手势。
然后,她轻轻的将脖子上戴着的荷包从衣裳里往外拽了拽,停了片刻,摩挲了几下,又将其藏在衣服里,随后右手连着比划了一下。
张知劲心中一动。
他认出来那个荷包是刘二女空闲时绣的,送给他装些银两小件东西什么的,当时得到大姐儿的消息太匆忙,他只能扯下那荷包装了他身上仅有的八九十两银票和十来两碎银让那群人转交过去。
这意思是她收到了?
还是这一切只是他的胡猜乱想?还有那个一直跟在大姐儿身后的并帮着她出逃的武艺高强的护卫去哪儿了?
他这里心思不断,场中此时也有了初步结果。
“怎么样?”
见查看的人起身过来,领头的人赶紧问道。
“多半中了毒,也不知是有人投毒还是误食,还得查。”
领头的人早有预感。
“能治好吗?”
查看的人摇摇头。
“可惜了。”
这匹马虽不是什么千里神驹,但在大良朝,因为形势所逼,普通的马也是很贵重的,突然间一匹马就在他们面前出事,对这群常和马打交道的兵士来说没有不心疼的。
一众兵士都很气愤,气氛很低迷。
左右心腹担心的问题更多些:
“怎么办?”
领头的沉吟片刻,果断交代道:
“把人安排到其他车里,让她们挤一挤,有什么事到下一个驿站再说。”
如今还只是对马动手,万一下次出手对付人呢?万一有人声东击西,目的是这群宫女子呢?
皇命难为,耽误不得。
要知道他们的任务是护送众宫女子安全到京,稍有差池,那可是犯了大罪。
在场的谁都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至于凶手,不是自个手下有人被收买背叛,便是在衙门里被人做了手脚。
前者还得找时间仔细盘查,后者他如今位卑言轻,不如以后找着证据交上去,让上峰去跟人扯皮吧。
他这小小的鸡蛋就不去碰那大石头了。
很快,出事的马车上的宫女子被强制分散在了其他马车上,队伍也整装待发,只待领头的一声领下,又开始行动起来。
临上车时,想到这回分别可能此生都出不了那道宫门,便是早已打定主意立过重誓的大姐儿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泪更是不知不觉间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张知劲远远望见心里也不好受,刚要忍不住有所动作,便见她扭头再不往回看,径直上车去了。
“出发!”
随着领头一声令下,马车渐渐远去。
不知何时,张知劲已然跳下大树,站在山坡上一直眺望着。
此时的他可能想到了,也可能不敢想,两人此生还能再见,不过这个时间很漫长,而那时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
当然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只说当下,送走大姐儿后,张知劲顺着记号去找老黑,然后两人便骑马回去。
跟刘二女细细说了几遍事情经过,夫妻两个放下这桩心事,眼下再没待在此地的必要,反而更牵挂远方的亲人,尤其自家闺女,那么小,爹娘就不在身边,便不再耽误很快选了个宜出行的日子准备启程回乡。
……
第二零四章 千里回故乡
阳春三月,一片春光正好。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奔波劳累,张知劲和刘二女带着牛婆子等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远行回家,一般而言先要拜见高堂,鉴于他们的情形,正好大伯父张家元一家住在县城,合该先顺路去见他。
不过,因为刘二女怀有身孕的缘故,张家元夫妇早就派了家中下人去城门守着,待见了人传了话,让他们先回家,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张知劲欣然领命,心里记下对方的好意。
一行人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刘二女夫妻太想闺女了。
在外面还无可奈何,越接近家中那种想立刻见到闺女的心情便越迫不及待,真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刘二女他们赶路时,五姓村里,张家住的这一片聚了一大堆乡亲。
这年头庄户人家成年累月的耗在土地上,一辈子那么长时间,别说什么县城州府,就是镇上有的人去的都不多,甚至还有没去过的,更别说本朝的都城了,在大多数庄户人眼里那就好比登天一样难了。
所以,别看张家人这回在京中败北,可只凭他们走了一趟京城,便丝毫不影响他们回来以后立马变成了被人热情追捧的说书人,他们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也成了十里八乡经久不变的谈资。
这不,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这个话题依旧火热。
今天也是如此。
于是,刘二女他们到家一冒头看到的就是这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然后,顷刻之间,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就围了上来,把几辆马车围的严严实实的。
“知劲回来了。”
“二女啊,听说你又有了?一女一子是个好,这回咋的也该是个小子吧,知劲也该有个儿子了。”
这些算是善心。
当然也有恶意的。
“咋老多车啊,得费多少车钱?两个人那手脚是摆设不成?有多少东西还得用车拉?”
这不败家子吗?
后面这句是小声嘀咕的,原本别人该听不着,不过因为这回人挨得实在近,就有那耳尖的人听到了,这人此时是眼红的不行,偏有顾虑不敢冲张知劲他们发火去,当即抓住机会回了一嘴: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走一回京城那是要饭都得被狗撵,人家那是走亲戚,这亲戚还是大官,手指缝随便撒出来一点都够你十年八年嚼用了,这回人家指不定赚了多少呢,还在乎这三瓜两枣的?”
头一个人不服了,刚要嚷嚷回去,就听有人大呼小叫的在问张知劲:
“这几人咋回事?咋看着不像车行的人?”
原来张知劲看车走不了,便下车来,他都如此,老黑等人自然不能在坐着了。
这不一下车,立刻引起了轰动。
“是啊,你大伯如今那是官老爷,听说都用上下人伺候了,你不是也跟着出息了吧?”
“要俺说这也是该的,不是说知劲以前也不是一般人?”
“二女倒是有福气!”
“啥呀?现在有福气算啥?以后一直有福气才叫好呢,男人富贵了,女人跟着享福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就怕……”
话没往下说,意思众人都明白。
这边议论纷纷,那边也有人在不住的打量老黑等人。
任那脸皮再厚,被人围观也受不了,更别说老黑等人——他们在本家混不下去,固然是因为亲情缘薄亲人极品,但本身也有问题,至少脸皮就太薄,当下几人不由得黑了脸,看猴子也就如此了。
“大家让让,大家让让,俺哥是到家了,车行的人还要走回去呢,大家给我个面子,给腾腾地儿好歹让把箱笼卸了,让人家早点回去。”
“是啊,各位大伯婶婶,哥哥嫂嫂,俺妹夫妹妹回来还没见过长辈,也没看过孩子,大家伙都给个面子。”
却是黄米子、刘东等人喜气洋洋的迎过来了。
一众男女老少既不想让开,又非常想看人家卸车——虽然看不到内里乾坤,光数数趟数也激动人心啊。
有人往旁边挪,慢慢的也跟风往边上回避了。
由着黄米子他们带着老黑等人搬东西,这边张知劲和刘二女已经按捺不住往家走。
到家一看,三叔张家善、本家的几位叔伯、岳母刘王氏等人早在大房的大窑洞就坐。
夫妻两人赶紧跪地就拜,一番见礼自不必多说,只说礼毕,一行人分了男女,留张知劲和在这边说话,刘二女带着母亲嫂子并本家的女眷回了自家窑洞。
一进门,只见她嫂子石舅妈站在炕边,炕上坐着两个女娃娃。一个大些的跟刘东有三分想象,剩下的全仿着石舅妈来。一个却是个睁着骨碌碌大眼睛往外看的小丫头,许是刚睡醒,人有些迷糊。
刘二女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了,飞快上前包住那个小的,嘴里不住叫着:
“福圆,俺的福圆。”
小满圆感受到了母爱,这时也清醒了,跟着忍不住嘟囔:
“娘,娘……”
母女两人哭成一团,旁人看的也不好受。
“这才是母子连心呢!”
石舅妈费力的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小被子。
“好了,好了,今儿是喜庆日子,可不兴哭。”
刘王氏也擦擦眼泪,一边劝着闺女外孙女,一边指着满福对别人炫耀道:
“别看小,精着呢!他们当娘老子的去了外面不回家,福圆也没忘了他们……要不是我拦着,今儿早上就得去外面等着。”
她说的兴奋,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傻得出头扫兴,张裴氏、张陈氏等人还要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至多有那看不惯的在心里不免想着:
“还显摆呢?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她刘二女家是穷人吗?要是旁人有她家的境况,这样的孩子还在吃奶呢。也是这丫头片子福薄可怜,小小年纪便母子分离,都这样了她能不懂事?”
“听说这房连下人都买了!也不知知劲日后会不会如那富贵人家的老少爷们一般也收一屋子小妾……”
“唉!人和人真不一样!
同是闯了一趟京城,有人灰溜溜如同丧家之犬,便是带回几样东西,也是中看不中用,统共换不了几个大钱,偏他家人却是发了大财。”
不管众人如何各有心思,到底谁都不想无缘无故的得罪人,还是个眼瞅着富贵了的人。
于是,众人也不用主家招呼,各自找了个座儿坐了会儿,说了几句彼此分开后的情形,走了个和和气气的过场,便俱告辞离去,留刘二女和亲娘嫂子说说话。
刘二女送她们出门,回来母女亲人都上炕坐着,先问了亲娘好。
刘王氏满嘴说好:
“去年本就是个丰收年,你和女婿又借着把福圆送过去,给咱家又送米面又送银子,到现在那些东西还没吃用完呢。
我本来说这回把东西一并带过来,偏偏你嫂子又有了,只我和你哥背着两个女娃就够呛……”
剩下的话刘二女俱没听到耳里,她此时就一个念头:
“嫂子又有了?”
回来之后,人来人往的她还真没注意。
刘王氏高兴,乐呵呵的道:
“可不是!我统共就你和你哥你姐三个骨肉,你姐如今在那咱家都不知道,日后她要找回来,我尽力弥补她,若是这辈子俺们母女不得见,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她。
你这,现在顺顺当当的,我再没有不放心。
就你哥身子骨不好,我天天烧香拜佛,日日求着老天爷再给咱家送个子嗣,是男孩那最好,不管他将来出息不出息,总是给他刘家门里咱这一支留了后,也算对得起你奶你爹当年的收留活命之恩。
是女孩也不怕,我正愁大姐儿一个人孤单。”
她最后总结:
“总算老天爷保佑!”
刘二女和石舅妈连连称是。
说完自家,刘王氏又关心起女儿家下人的事来。
刘二女将前后缘由学了一遍,又道:
“本来当家的意思是大家也不说什么主仆,仍以兄弟相称,可这不是来了一个牛婆婆嘛?
她老人家在那大户人家待了一辈子,最是讲究规矩礼仪,认为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派头,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哪能主仆不分,以后这都是祸惹的源头,除了后患无穷没啥好处。”
刘王氏点点头,又不放心:
“那几个愿意?”
刘二女叹气:
“咋能不愿意?”
对老黑等人来说,他们不像张知劲有本事,不说建功立业出人头地,便是自个挑家过日子都困难。
其实,若不是正好碰上张知劲寻上门来,他们被家人亲戚逼得万般无奈之下已打定主意卖身为奴。
反正是为奴为婢,投谁门下不是投?
反而如今能投到张知劲这个熟人门下,一来正好背靠大树好乘凉,二来也免去了到那陌生人家惶惶不安不知前路。
正说着话呢,牛婆子他们找过来了,却是几人把车上箱笼东西卸了,大件已是堆在五房的旧屋,只有那正当用的,被他们搬过来。
刘二女指点他们放好,再接过五房旧屋的钥匙收起来,然后给牛婆子等人分配住处。
院子里大房二房五房的屋子都空着,张知劲没回来之前,考虑到家里房屋短缺,已先送信回来借了他们三房的房子。
于是牛婆子和琼英住了一间,老黑和琼雄住了一间,瓜分了二房的两间房。大柱一家三口因着多个小儿占了便宜住了刘二女家的两间屋。
不提他们如何收拾安顿。
第二零五章 久别亲人见
刘二女叹口气:
“那倒不会。”
对老黑等人来说,他们不像张知劲有本事,不说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这些好男儿合该做的事,便是自个挑家过日子都困难——没办法谁让遇到一群不是人的亲人,便是个圣人也得逼疯。
其实,若不是正好碰上张知劲寻上门来,他们被家人亲戚逼得万般无奈之下已打定主意卖身为奴。
投大户人家吧,宰相门前七品官,说出去好听,走出去众人也给面子,可内里不实在啊,毕竟想想也知道那样的人家内里倾轧有多厉害,他们这些老实头子进去能有个好?多干活多吃亏都是有福的,怕就怕被人陷害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投小户人家吧,谁知道你要投的人家怎样?
那等外面看着一副大善人模样,内里龌龊的家伙也不是没有,到那时可真是出了狼窝进了虎穴了。
反正是为奴为婢,投谁门下不是投?
与其投到那陌生人家惶惶不安不知前路,反而不如投到张知劲这个熟人门下。
一来,正好背靠大树好乘凉。二来,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不是,总有三分情面在。
“都是可怜人!”
刘王氏听罢只剩感慨,石舅妈接话:
“是啊,外人欺负你不怕,大不了打回去,就怕自家人欺负自家人——你说讲理吧打回去,人家用辈分孝顺压着你。你说打回去吧,你又没有人家能撒泼不要脸。
可不是除了气的要死,只能躲得远远的?他们遇到妹夫也算有福气。
虽然不该说,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遇到这样人家,也是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合该受罪。”
正说着话呢,牛婆子他们抱着东西找过来了,却是几人把车上箱笼东西卸了,大件已是堆在五房的旧屋,只有那正当用的,被他们搬过来。
刘二女指点他们放好,再接过五房旧屋的钥匙收起来,然后便是给牛婆子等人分配住处。
院子里大房二房五房的屋子都空着,张知劲没回来之前,考虑到家里房屋短缺,已先送信回来借了他们三房的房子。
又因为刘王氏带着儿子孙女也来了,两家人许久未见,又是娘家人,总不能让他们当天回去,好似赶人似的,刘二女便把他们安顿在大房的住处。
于是牛婆子和琼英住了一间,老黑和琼雄住了一间,这就瓜分了二房的两间房。大柱一家三口因着多个小儿占了便宜,便住了刘二女家那两间瓦房。
不提他们如何下去收拾安顿,这里母女继续说话。
“刚才那个领头的就是牛婆子吧?”
“正是!”
刘王氏说她的见解:
“听你话说的,以我的眼看人还不错。你以后家里有下人帮衬着干活看孩子,腾出空儿来正好跟着她多学学,别整得以后外人说起来还以为你是丫头,人家倒是像当家老太太。”
刘二女脸红了,努力辩解:
“你女婿早说过让我跟她学规矩学管家,只是娘你不知道这些东西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的太多了,学起来有多难。”
她打个比方:
“就好比那小儿学走路,咱们让他怎么走就怎么走,可我都是大人了,骨头都硬了,你说再从头学,没学会不说,最后弄得我都不知道该迈那条腿了……”
何况她还怀着孕,更添了一层辛苦,实在受不了时,生了后怯的心也就不是稀奇了,然后一次两次,一拖再拖,直至如今事情彻底没音了。
刘王氏气的当即就要锤她两下,一眼看到她的大肚子,赶紧放下手,唾骂:
“你个懒骨头,啥骨头都硬了?再硬比那四五十的如何?
想当年你娘我在老家,隔壁村那王举人她老娘,儿子中举时她都五十六了,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就这样的不懂规矩又如何,谁还跟她计较?可人家就因为怕人笑话她个乡下婆子不懂规矩,老人家还没黑天没白日的学呢,你才二十多倒是不如人家个老婆子有志气?
你也不想想你是给谁学?那是你一人的脸面?那是你男人、你娘家、福圆、伯书、你以后儿女的脸面。
别的不说,难道你想日后别人提起你来,说一句就是,那是谁谁谁那上不得台面的亲娘?到那时你有啥脸面在街前行走?你还有啥脸在村里混?
我看你就是懒!
人生在世就得有些依仗。如那些高门世家有权,如那些大户人家有钱,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庄户人家若连最本分的勤俭持家都丢了,你还有何脸面立在这个世上?这个家还有日后?”
一番话将刘二女说的羞愧难当,一边心里暗暗发誓,日后好好学。
刘王氏又放软了语气:
“娘也知道你辛苦,可这天底下干什么不辛苦?就是那当官做宰的,威风以前不也得寒窗苦读十几年不是?
你要实在受不了,那放慢点学,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四天,慢慢学,一日日的都不落下,我就不信学不完。”
石舅妈也在旁鼓劲:
“是啊,小姑子你可是福圆他们的榜样,我还想着以后把大丫也送过来跟你学规矩呢。”
……
隔壁窑洞里,这时谈话也暂告一段落,张知劲送走长辈们,留了几个同辈的说话。
大家互相问候了一通,黄米子和张知茂也趁机交接地里的事宜。
庄户人家,不管什么时候土地收成都是大事。当时在京里时,张知劲怕延迟回乡别误了农事,就把地里的事交代给黄米子,山地交给张知茂。
如今听着他们的意思,大体上该干的事情都干了,不过具体情况还得亲自看一眼才放心,然后按天结账。还有以后的安排,听听这段时间县里出了什么大事,村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一干兄弟叨叨絮絮的竟也说了小半天才走。
那时,天也黑下来了,石舅妈领着牛婆子几个简单做了一锅饭,等众人先后吃过,各自回屋歇息不提。
次日,张知劲带着老黑、琼雄赶车去了县城。
先去见过张家元夫妇,再让他家的下人带着两人去采买东西,叔侄两人留下说话。
今日不是休沐日,张家元是特地抽出时间刚从衙门赶回来的。
叔侄两人坐下,张知劲先是将京城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张家元听的很认真。
虽然已经听早回来的人说过许多次了,但是同一件事不同的人讲起来细节处说的不一定一样,他也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抓住什么机会,到底分宗之事像是沉甸甸的大石压在每个族人身上的,眼看着一条金大腿要飞走,不挣扎几下族里的人谁都不死心。
结果还是无奈,没办法谁让伯府现在的当家人张郑氏婆媳铁了心呢,以如今的情形,明显是人家那边势大,他们这边胳膊拧不过大腿。
当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倒也不是不能想个计策使个手段,可是以那对婆媳的行事作风,最怕弄得好事没粘上坏事一箩筐,那才真是糟糕透顶得不偿失呢。
“七房的事先放一边吧,或许等着群书长大了继承了爵位便有转机呢。”
说罢,张家元自嘲:
“如今唯一庆幸的是当时每家都派人去了,要不然咱们真是说不清了,到时候我和你大伯娘还不知道听多少叽叽歪歪呢。”
这说的是先前张申氏等人从京城回来后,分宗的事万万不能传出去,但在本家内却是瞒不了,当时族里就有人不满,背地里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
“如今这样也好。”
张知劲还是那个看法:
“天下的事怕的就是个快字,还没学会走呢便想跑起来了,能不摔了?说句不好听的,不摔死都算你命大。
还按咱们谋划的那样,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往前走。”
张家元摆摆手:
“不说他了。说下你,以前你刚归家时我就想让你来县里帮我,毕竟以你的人品、武艺,县里的大小事那真是手到擒来,只是碍于你身后的事才罢休,只如今你也不是白丁了,后顾之忧再也没有了,可有想来县里当个官做?即使本县暂时没缺,临近几个县,大家那几年守望相助过,怎么也有几分香火情,给你找个差事还是没问题的。”
张知劲摇摇头:
“若我从小长在乡间,别说伯父想邀,我自个厚着脸皮磕破脑袋也要来求伯父一番,只侄子在外闯荡了二三十年,该经历的也经历了,没经历的也经历过了,如今却觉得乡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也不错。
再则,个人风光只是一时的,家族世代相传才是真道理。与其再重复以前的老路,不如把精力放在后辈身上,要是子女们有出息,侄儿一辈子也不白活。
再说伯父一辈子不容易,有什么人情也该用到金宝身上,侄子都这么大了,真不用伯父费那人情。
且侄子毕竟是张家人,咱们家人还是少,族里有什么事,侄子也得尽一份力不是。
我父亲去的早,侄子想孝敬也不能够,幸好侄子回到家中,还能孝敬孝敬各位长辈。”
张知元越听越无奈:
“你看看你,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倒是给我摆了这么多条道理。既你打定主意,我也不强求了。”
说到这里,他半吐半露:
“你还别说,说不定过些时候,我还真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呢,只你到时候可别推拖。”
第二零六章 丰收又添丁
送走了张知劲,张家元回到了县衙。不过他没进自己的官房,反而先去见过上官。
“来了,坐。”
孟县令似是早知道他来,一边伏在案上写公文,一边随意招呼对方。
“怎样?贤侄怎么说的?”
这屋张家元很熟悉,他自在的坐在常做的椅子上,端起下人刚端上的茶水正斟酌着怎么回话呢,孟县令已经先开口道:
“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你我兄弟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张家元叹口气,却也不得不开口:
“小子太气人了,非说什么跟以前的袍泽说好了,日后不打仗天下太平了,要种田养家,就过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
“最要紧的还是他的出身……”
他连连请罪:
“实在辜负大人的好意了。”
孟县令摆摆手: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说人各有志,就说如今的朝廷,这才几年,圣意已经反复几次了?贤侄担心也是应有之意。”
他也叹口气:
“唉!要不是主宅……我也想脱下这身官服,好好当一个富贵闲人,何至于将近年过半百还投身官场不得脱身?”
张家元想到他了解的孟县令的情况,不由默然。
不提两人心情暗淡,说回张知劲一行,他们此时已经回到五姓村。
“吁——”
随着老黑一扯缰绳,骡车停下,张知劲等人还没下车,一群人已经围了上来。
“劲哥回来了!”
“呀,看这东西不老少啊!咱们大家伙儿可有口福了。”
“你看看你,太破费了。”
因着张知劲如今有了官身,懂行的知道那也就是个虚衔就是说出去好听,可在乡下老百姓眼里却是了不得身份——以后跟庄户人家是不一样的,这是大喜事自然得庆祝一番才行。
尤其前面有分宗的倒霉事压着,他们老张家的人都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更得好好乐呵乐呵,用喜气把一切霉运都冲掉才好,如此一顿喜宴真是不得不办了。
“可不是!”
众人高兴归高兴,嘴上不饶人的哪里也少不了:
“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你说说买几斤肉也罢了,毕竟乡下地方家家户户一年也吃不了几回。咋还买菜?”
“对啊,咱庄户人家还缺菜吃?就是你没有,招呼一声,咱们谁家地里不能给你摘一篮子?再不济,去地里采些野菜,多加点油盐也好吃啊。”
刘二女正好到了出门走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个一群人一边搬东西一边高声议论,一团乱糟糟的场面。
她找个角落站定,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张知劲才从人堆里挤出来。
“回来了?东西都买全了吧?”
张知劲扶着她到一边石头上坐下:
“嗯,都买上了。”
接着给她数了数:
“买了两袋米,两袋面,两斤木耳,五斤蘑菇,一扇猪肉,一包粉条,六条鱼,八只鸭,本来想买几只鸡,正好有买野味的,就跟他买了四只山鸡,四只兔子,一头歡,一头小野猪。”
其他的就是几种疏菜了,刘二女已经看见,他也不用一一道来,然后把各种东西花了多少钱大致说了一遍,又道:
“除了这些,我见马市有买大牲口的,便又买了一头骡子。”
听到又花出一笔银子,刘二女顿时有些心疼,不过她暗自思忖了一番。
几种牲口中,因为各种原因马价钱太贵,且不适合他们乡下。牛又走的太慢,驴倒是比它走的快些,可跟骡子比起来劲儿好像又小了很多,如此说还是骡子合适。
再说如今家里人口多了,这大牲口总用得上。
如此加加减减的合计了一下觉得自家倒是没买亏了,遂把心疼也减轻了不少。
至于要不要亲自去看一下骡子,不说她不会看,就说张知劲的眼光她还是相信的。
说话间,几房没到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大家一起动手,你杀鱼,我剁肉,女的和面,男的烧火,很快一道道菜肴被摆上桌。
凉拌粉丝豆皮、油炸花生米、凉拌木耳白菜心、土豆炖鸡块、清蒸鱼、红烧肉、辣炒兔肉、扣碗肉、羊肉萝卜炒、酸辣土豆丝、韭菜炒鸡蛋、最后再来个大锅菜,总共十二个大菜,都是村里人红白喜事常吃的菜。
连上刘王氏一家,男女老少都上桌,众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不提。
次日刘王氏便闹着要走,倒把想要留娘家人再住几日,好让她敬敬孝的刘二女弄了个无趣,没奈何劝不住老娘,只能收拾了几匹布匹,各色粮食若干,以及几样咸甜口味不等的糕点等礼品备上车把人送走了。
此后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很充实,刘二女边学规矩管家边养胎,家里的杂活交给牛婆子等女人们,张知劲等男人就是在地里田间不停的忙活。
到了五月,麦子熟了,收割完打了场,用称一称,今年竟是个丰收年。
等到下雨后又下种,待忙完夏收没多久,刘二女也发动了,疼了一晚上,待次日早上竟是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好,好,好!”
等了一晚上,也跟着没睡的张知劲听到消息别提有多高兴了。
毕竟刘二女不管男女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可对他来说这个才是他亲生的儿子,而且还是长子,自古以来嫡长子都是不一样的。
“恭喜老爷,贺喜夫人。”
老黑,大柱等人也忙恭贺他。
“同喜,大家都有喜,这个月双份月银,我能进去了吧?”
刘二女躺在炕上,虽然有些累,但比以往生产的时候却好的多,毕竟有下人伺候,少操了很多心,所以这会儿还能说会话。
“你看了孩子没有?”
张知劲进走几步坐到炕边,笑呵呵的道:
“看了,看了,不亏是我儿子,长得精神,身子也壮实。我当时在外面,一听他那响亮的哭声,心里就浮现了一个肉嘟嘟的胖小子,刚才一看可不是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说完,他又关切的问:
“你怎样?身上还疼不?要不要吃东西……”
刘二女闻言心里感动,不过她虽然生过几个孩子,但这时的风气就是女人的月事生产什么都带着晦气,是不好对着男人说的私密事,于是她简单的回了一句都好,便岔开话题:
“对了,孩子名字到底取啥?”
说来,自打从京城回来被药伯诊出她怀的是男胎起,张知劲便开始了给儿子起名的漫长岁月,奈何实在是爱之深,恨之切,他觉得好的字,不是喻意太大,怕孩子承受不起,就是其他原因不合适,以致他一直犹豫不决,直到如今反而还没定下来。
张知劲没吭声,他心里也知道不应该拖着,可是反过来说,天底下那么多当爹的谁又不想给儿子取个好名字?犹犹豫豫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刘二女实在看不过眼了——放眼全村还没一个像他一样因为给儿子取名字,吵的亲朋好友、长辈下人躲着他溜边儿跑的,于是难得给他出主意:
“昨儿不是还写满了一张纸,俺觉得喻意都不错,不如就从那中间挑一个。要实在不知道选哪个,干脆去庙里抓阄让老爷奶奶们赐福好了。”
这本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权宜之计,主要目的是不想张知劲‘扰民’,哪知竟被对方竟当成了救命稻草。
恰好本村就有庙。
虽然跟建在那些明川大山上的道观寺院不能比,但庙再小在周围十里八村却也是有名望的。
结果让刘二女吃了一惊,只见纸条上写着排行两字。
“这是咋回事儿?”
按张家字辈,张知劲这一辈是知字辈,下一辈该是书字辈,依次类推一个字条上合该一个字的,凑成×书。
张知劲心里有些不自在,他能说他犯了小心眼了?
众所周知,刘二女嫁给张知劲前便有一个儿子张伯书,这个伯字取得便是伯仲叔季的意思。
如今又生了一个儿子,以她的本心,自然希望新生儿按排行往下走,这样她生的两个儿子即使实际上成了两家人也被名字连成一条线。
但是张知劲心里不愿意。
一来那是因为男人的某种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二来则是因为这个儿子是他的嫡长子。
当然庄户人家历来只有一个媳妇,自然没有嫡长子一说,但庄户人家也重长子。
种种原因让他早就打定主意拒绝刘二女的心思,偏偏要抓阄时,可能是因为他感念刘二女的生育之功,也可能是脑袋抽筋了什么的,竟然多写了两个字,谁知也不知道就是那么巧,还是天意弄人,偏偏他竟抓了最不愿意抓的阄。
张知劲本性还是豁达的,既然天意如此,他也不挣扎了,当下决定就用排行起名。
不过这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排行该怎么派。
按传统的伯仲叔季的排行来排的话,依次顺下来新生儿该起名叫张仲书,可那样的话他好好的长子岂不成次子了?
倒是还有一个孟仲叔季的排行与之对应,取个张孟书也算解决了长次子的问题,奈何早有说法,说是伯孟虽然都表示排行老大的意思,但细分下来,伯代表的是嫡长子,孟代表庶长子,若真叫张孟书的话,日后儿子长大出去了,人家反而以为他儿子是庶长子呢。
所以该叫张仲书还是张孟书?
张知劲思虑再三,一拍大腿,对刘二女道:
“定了,我儿子叫张仲书。”
第二零七章万事开头难
秋去冬来,一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
张仲书也从一个新生儿长成一个已经支楞着小胖腿蹒跚学步的小婴儿。
这天,张知劲收到张家元让村里人传的口信,让他明日去县城见他。
张知劲顿时感觉要出大事了,毕竟他隔三差五的便会进城去看两位伯父,城里还有申知义等自己人帮忙,若是一般小事早解决了,再不济等着下次见面时再说,怎么也不能这么急。
心里辗转反侧猜测无数,到底不得章法。
次日,他便带着琼雄、老黑去了汇文街,张家元县城的家就住在汇文街槐树胡同第三户。
这是个两进的院子,在县城里不大不小,不过五脏俱全。
“五爷,你来了!”
张知劲上前敲了敲门,门房把他迎了进去。
“是,大伯父可在家?”
门房笑道:
“老爷去衙门了,不过出门时交代小的,看见你来了马上去告知一声。”
张知劲想了想,便道:
“既如此我先去给伯母请安,劳烦你往县衙走一趟了。”
说完,几人遂分开。
门房出门去通报主人,老黑两人被他顺路捎到倒座歇息,张知劲自去内院见张申氏。
请安毕,张知劲先问好:
“伯娘这两日可安康,金宝没在学堂怎样?”
张申氏笑眯眯的:
“好,都好!二女在家作甚嘞?咋不跟你一块进城来?大福、仲书可调皮?”
大福就是福圆,以目前情况来看,明显张知劲两口子不止一个闺女,而且圆和元同音,为避讳长辈,干脆叫小名大福,如今在族里已经传开了。
“二女领着人在做过冬的衣服鞋子。大福也四岁了,前些天跟二女学认字,如今跟着牛嬷嬷学规矩。仲书还是看样,就是比以前更胖了。”
此时,有丫头进来回禀张家元回来了。
张知劲便告辞,到了书房径直进去。
一抬头只见张家元背着他正站在书案前,聚精会神的看着墙上挂着一幅画。
以前可没有。
张知劲奇怪什么画让大伯父这么看的这么入迷,便几步走上前去。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那是什么画,明明是一副记载九曲县地理的坤舆图。
不过与大多粗糙简单的坤舆图想比,这副图内容详细多了。
只是,张知劲瞧着那条弯弯曲曲的长龙和那犹如龙珠的圆圈,不禁问道:
“这是?”
张家元仿佛被惊醒一般,这才发现他来了,先指着那副图道:
“这是九曲县的坤舆图,是我花费了几十载亲自走动找人打听,又查阅了无数书籍,花了大价钱找人画的。”
说完,他看向那条长龙:
“这是水渠。”
再指着那个圆圈:
“这里以后能储水。”
张知劲心中一震,九曲县可没有什么水渠,何况看坤舆图上的标示这水渠还不小,无愧贯通全境四个字。
“可记得我几个月前说的话?”
张知劲心中更加确信了,试探:
“你还说要侄子去办什么事?”
张家元点点头,让张知劲坐下,又高声让下人送上茶水,吩咐下人都退下后,方道:
“大人要升迁,此事……八九不离十。”
张知劲脑子飞快的转了个弯,立时起身:
“恭喜伯父,贺喜伯父!”
张家元抚须一笑,心里欢喜不止。
别看县官只有七品,在王公贵族眼里不过是芝麻官,可那也分跟谁比,天底下最多的还是平民百姓,而县官那是压在他们头上的父母官土皇帝。
而且从一介草民混到七品县官的能有几人?须知道多少世家贵族书香门第之家的子弟都有人一辈子连个县佐都没挨上的,更甚至不过是白身,只能扯着出生这张虎皮吓唬人。
如此岂能不值得他荣耀?
何况他还是在家乡任职——早在前朝时,朝廷便有官员回避制度,规定朝中官员不得在自个家乡为官。
得意归得意,到底在县衙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他岂能没几分城府,很快便说回正事。
“人生七十古来稀。以我的年龄,以我的出身跟脚,就算升官也坐不了多久便该致仕。换别人早该得过且过,最多使劲给后辈扒拉些家底,可我不甘心啊!”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愿得此身长报国……
他眼神悠长,脑子里闪过各路先贤所做的各种荡气回肠的诗词歌赋,掷地有声的道:
“那个男儿不想一辈子活的混混烈烈,死了最好青史留名?”
即便不为他自个,在这个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时候,作为家族目前官最大的人,他还身系整个张氏家族的兴盛荣衰。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经过大半辈子打磨,以张家元为首的几个张氏领头人早为家族选了一条光明大道,那就是督促家族子弟读书上进,走科举入仕之路,再经过三四代发展最后成为书香门第。
这是一条既有利益又得名声的好路,可是这条路也很漫漫其修远。
毕竟张家元这辈老了,张知劲同辈的已经结婚生子,读书的主力只能放在张伯书这辈,可这些娃子不是年龄太小便是已过了最佳入学读书年龄,若是师长管的严,自己也勤恳,至少也得十几年后有收获,更别说万一那里不妥,说不得还得指望下一代,这得多长时间才能达到目的?
他等得起,族人等着起吗?
世人多庸碌,不是谁都有大格局的。
所以,他们这些长辈也该努努力!
如今一个光大家族名声的机会晃荡一声放在眼前。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修水渠,修水渠,此事说着简单,可九曲县却是只能在石头上修水渠,那真是千难万难。
排除掉这个,张知劲有好几种官员提升官绩的办法,总得来说各有优劣,但也比修水渠简单的多。
“谁说不是呢?”
张家元认真听他一一道来,点头赞许:
“你说的我都想过。”
不仅他想过,九曲县历来那些县官难道都没有见识想不到这事吗?
不是!据他所知,至少如今他顶头的这位就想过,只不过代价太大不值得罢了。
“可我张家元是九曲县本县人,家里世代住在这里。而且我是农户出身,张家往上数几辈也逃不了这个框框?我自然头一个往这个上面使劲。”
庄户人家头等大事是什么?
无非是土地。
多少农人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不过家有几亩土地,盼着年年丰衣足食足矣。
“若是别的地方此事也许不难,可九曲县缺水啊!”
张知劲眼光落在坤舆图上,九曲县不是没有水,汀河就在那杵着呢,且由西往东再往南将整个县分成两半。
张家元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叹息:
“旁的县要有这么一条大河,早就成了鱼米之乡。”
偏偏九曲县坐落在大汀山南麓,因为全境都是山区,水往低处流,导致汀河处于群山底部。
虽说靠水吃水,汀河两岸的农田也能养不少人,可一来河岸地区只占全县地盘的两成,养活不了全县的百姓,二来每年都有汛期,住在河边也不一定安全。林林总总算下来,倒是有八成的百姓只能靠山吃山,住在各处山沟山腰山顶艰难求生。
如此也就难怪缺水、路难行成为九曲县的特色了。
不过富贵险中求,兴修水利到底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做好了得到的威望不是一般的大。
“其实你说的那些还不算最难,毕竟石头再硬再不好开,到底是死物,只要下的去功夫就成。
反倒活人不好办。
譬如县里那些有名有姓的人家,除了那些真是眼拙蠢笨的,也是家族渊博的,谁看不出其中的关跷,知道这是立在千秋的好事,有谁愿意得见张氏借此名声站起来,甚至压他们一头?
还有乡民地痞,虽然他想尽量避开农田,但地势在那儿摆着,有些田地还是要毁,真要征用那些农田,难道空口白牙就让人交出来?若是补银补地,可这些东西从哪里拿出来?
万一再若遇到那贪婪心大的狮子大开口怎么办?真要趁机闹事他该怎么办?
再有修水渠的人,全是徭役还是招人?
上面衙门是什么意思?
其中所涉及的银钱粮食工具该怎么办?一桩桩一件件真如那乱麻一般。
“唉,别以为做好事就有好结果,遥想当年始皇帝修长城,隋炀帝修大运河……”
这还是皇帝呢,结果还不是招了千古骂名?
所以,张家元说出目的:
“万事开头难。”
虽说前面他大致已经弄好了,可到底不是每个地方都亲自去过。
“我想让你去各村各庄再看看,摸摸情况,你看呢?”
张知劲沉默了一下,肃立有声道:
“侄子原意。”
张家元满意的点点头,也站起来:
“好!好!好!”
待两人从新坐下:
“修水渠干系太大了,若不是有了万全准备,我不想传出一点风声,还是得找个托词才是。
正好,今年有几个里正来县衙,说下面村庄兔子、山猪、獾、黄鼠狼等野物泛滥成灾,想让县衙出面请几个猎户出手。”
张知劲闻弦知雅意:
“那感情好!自回来后,侄儿只能练练拳脚,骑射兵马反倒生疏了,如今倒是有机会过过瘾。”
张家元斟酌了一下:
“你三伯和郭先生那儿先别说明白了。”
别看郭先生如今跟张家关系融洽,到底是两家人,而张家善与他的关系太近了,简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第二零八章 事必有因果
两人议定,张知劲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向张家元夫妻告辞。
他前脚刚走,后脚张知慧也坐车回了娘家。
进门,行礼罢,张申氏先开口了。
“不年不节的怎么回家了?小心你婆婆给你立规矩?”
她说的是玩笑话,张知慧对她也亲切,上前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不依不饶道:
“有你这么当长辈的?闺女多回来看你,你还不乐意了?”
张申氏被她摇晃的头昏,忙告饶:
“乐意,乐意!我们家大姑奶奶回家谁敢不乐意,我饶不了他。”
张知慧这才罢了,转了口风:
“其实这阵子家里忙的很,我还真没功夫回家。还不是我公公,觉得最近县里不太平,这才放我回家探探口风。”
“没个正形!”
张申氏点点她的脑门:
“不过亲家不亏在外面做过官。”
随后,将下人全打发出去,张申氏直指东面:
“那边——大小姐没了。”
县衙就在张宅的东面。
张贵英吓了一跳:
“她有二十没有?不是说回老宅享福了?咋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别是谁谣传的吧?”
以张家元与孟县令上下级的关系,按理两家应该时常走动,如此张贵英对孟县令一家应该很了解才是,偏偏因为她当年是个姑娘家,以及如今这位孟县令一家太低调了,孟家的一切在她心里很神秘,她也只粗略的了解一些东西。
倒是张申氏——属于家中主要人物,位于两家必须打交道的人之列,知道的比她要多许多。
当下,只听张申氏叹了口气,忍不住撇嘴:
“享福?年轻人享哪门子福?”
一句话将张知慧噎住了。
“那些诓人的话你都是听谁说的?你不说也瞒不过我,还不是那位大小姐自己吹出来的……”
张贵英静静的听她吐糟。
说起来这孟县令既然能跟郭大儒成为世交朋友,那孟县令的出身自然也不差。
——祖上系出名门,在前朝小有名气,偌大的京都也有名号。
要说有什么不好,可能是投胎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盯着世家的门一进去就放松了,结果正房太太那里错过了,投到了偏房侧室肚子里。
常理来说,庶出的要想过得好,一般看两点。
一看亲娘是不是宠妾。
一般的宠妾还不行,不到宠妾灭妻地步哪里能挑拨着男人提高庶出的地位?
二么,便是嫡母的态度很重要。
遇到大方的,或者嫡子成器的,甚至两者兼备的,人家倒是不在乎庶子怎样出息,相反出息了还好呢,先不说对家族、对嫡母弟兄有什么好处,起码自个立起来省的吸嫡系一脉的血。
可世上自有那妒性强的,或生下嫡子不成器的,那庶出的‘好日子’便来临了。
尤其是那种姨娘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宠妾,偏后来又失宠的,更是主母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难道留着过年吗?
孟县令倒霉,遇到后一种。
从他娘怀他那时起,便时不时的遭遇生死劫难,小打小闹的为难那更是家常便饭——稀松平常。
这若换个平庸的经历那么多,也许浑浑噩噩过去了,再熬到公中分家,拿着微薄的家产从老宅出来,继续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偏偏他属于少数有读书天分的那种。
连年的打压没让他屈服,反而越来越勇,后来想方设法的还考了个功名。
消息传来,整个孟家都轰动了。
当时,孟家经过几辈的发展已经非常落魄,更可怕的是下一辈还没个成器的,孟县令的嫡出兄弟们一个不如一个聪明,眼看嫡支要完蛋。
于是,理所当然的孟县令遭遇了嫡系的阴谋……
结果孟县令惨败。
除了人没死,只带着官凭文书逃出来。要不是当了大儿子身上的护身玉佩,他们就成为史上第一个靠要饭来上任的县官了。
张知慧不可置信:
“就算当年的孟大人不比如今老练,可能凭本事考上进士,他难道便没料到他考上功名后有人会对付他?”
张申氏斜了她一眼:
“他再聪明又如何,禁不住亲娘老子在旁边使劲拖后腿。”
你以为仅仅正房嫡子动手了?
错,人家还有帮手。
还是一刀下去捅一个要害的帮手。
张知慧越听越惊奇。
这种事她听说过,以后说不定会亲眼所见,只是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总是令人难以理解。
倒是张申氏见惯不惯,嘲讽道:
“你想想能给人做妾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本来就没骨气,再遇上正房太太打压,能保住自个命就不错了,谁管别人要害的人是不是亲儿子,是不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再说,不是男人还活着?只要能生,只要讨好了男人,讨好了大房,也许人家开恩让她再生一个也说不准。
至于那当爹的,别看人家女人不少,最看重的还是嫡子。
不过也是了,孟大人再能干,就他一个,他兄弟再不成器,人家加起来好几个,就凭人丁,他就输了。
孟大人差就差在一个肚皮上,一个庶字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说起来也是命运不济。
若孟县令生在太平盛世,凭他两榜进士、外派官员的身份,脚踏实地的干,只要不是太倒霉,前程真是太好。
而他嫡兄们呢,只要考不上功名,那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日后为了家族前程,为了子孙后代,他们再不服气也得向孟县令低头。
当然,他们也可以有骨气的不折腰,可是那时族里愿意?不怕初命赶出族谱?真以为族人都是好人?
偏偏他生在皇朝末世。
孟县令一家到任后,九曲县就没有太平的时候。
老天爷不给个好脸色也还罢了,县里还不太平。
一年年,不是这个反贼打过来了,就是那个土匪打过来了,后来好不容易原大将军率军过来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可整个县也上了原大将军所属的良王这条船上下不来了。
那时良王势力还不大,他自然没有官升。
而京中孟家呢?
那时朝廷已经乱了,好多有权有势的人打着朝廷的名义卖爵鬻官。孟家当时虽说落魄了,可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泼出名声不要,买产卖地买嫁妆,好懒给家里几个儿子买了个官当。
别看孟县令的嫡兄们念书不行,人家还是有小聪明的,投机取巧钻营了几年,竟然还都升官了。
本来就看不上他个庶出的,如今人家更是抖起来了。
后来前朝灭亡,本朝建立后,原本以孟县令的功绩那妥妥的要升的,这可是压制嫡支的好时机,可惜……
“不提平常那些小打小闹,只当年的事之后,那与嫡系也是仇人了。人家能看着你升官,乃至日后压在他们头上?”
更别说族里那些墙头草,巴不得他们闹起来,他们渔翁得利呢。
此时,孟县令的父亲姨娘已经先后去世,父辈里只正房太太还活着,眼看嫡系没有约束庶子的东西了,这老太太眼睛一转,将主意又打到孟县令的儿女后辈身上。
彼时,孟县令的原配所生的儿子都已成年,因为小时候很是受过几年苦,懂事后都很听话懂事,连带着他们妻儿也很老实。
只孟县令膝下的女儿是个软肋。
这位孟小姐按年龄来说是同辈中最小的,不过因为她是孟县令唯一的女儿,所以人称大小姐。
她跟父亲一样也是庶出,同时也是孟县令儿女中唯一的庶出。
不过一来她是个女儿,让孟县令夫妻两个稀罕的很,再说还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二来孟大小姐的亲娘是原配的妹妹。
孟县令作为庶子,在家时不受宠,理所当然的他娶的妻子家世也不咋样,后来娘家还败落了,一度到了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也所以有娘家妹妹投奔他们夫妻,甚至爬了姐夫的床也就不稀奇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亲娘身上劣质的血脉传承,明明孟大小姐在兄弟姐妹里是最没有吃过苦的人,偏偏就她养了一副小家子气。
“那也是个糊涂蛋!”
张申氏边说,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往昔那位大小姐的音容相貌。
“……想知道祖宅的事不坦坦荡荡的问父母兄弟,反倒变着法的朝下人打听,偏偏还不朝忠心的问……只信几个居心不良的奴才道听途说,就要死要活的去京城拜见祖母……”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她。
“看不上父母兄弟,觉得他们待在小地方丢人,光想着那京里的是亲戚族人,想着投奔过去靠人家攀高枝。
也不想想人家那边满院子男女都是正房太太生的,你自个生在外头,长在外头,一个庶出的庶出,人家能跟你有甚情分?不过是名头虚名而已,能帮你多少?便是真有那本事,谁家家里还缺女儿不成?
果然,人家不过几句好话一哄,他爹压在咱这几年不得迁升,她也被利用着换了好处,说是不亏待她给她定了一桩好婚事,其实不过是驴粪蛋子表面光罢了。”
成亲后才发现,婆婆是个笑面虎,面上慈善人,内里比谁都刻薄。
要嫁的男人爱打人,平常挨打就都是小意思,她都怀了身孕也没逃脱得了,那一天男人一个没有控制好,下手重了,直接把她打的流血不止,最后母子俩生生的一尸两命。
真是一言难尽。
……
第二零九章 闲话引事端
就在张申氏母女说道孟县令的秘事时,张知劲也回了五姓村。
先打发老黑两人回去报信,他去黄米子、张知茂等人家里转了一圈才回家。
刘二女带着儿女迎上来。
他检查了闺女今天的写字,又看了儿子踉踉跄跄的表演了一会儿走路,夫妻两人这才坐在炕上说话。
“大伯父把你叫到城里干啥?”
在回来的路上张知劲就琢磨怎么跟刘二女说了,虽然张家元让他不得与人道也,但他思虑再三觉得实情瞒得了旁人,但对刘二女是不必瞒得。
毕竟两人是夫妻,每日同床共枕,想要对方一点也不察觉那是不可能的,与其因为隐瞒生出什么误会,甚至耽误到正事,反倒不如实话实说。
他相信她知道事情轻重,不会随便往外乱说。
……
“大伯父估计要升官了,他还想着修渠?”
刘二女听了张知劲的言语,抓住了两个重点。
“这可是好事啊!”
张知劲附和:
“谁说不是?”
见刘二女高兴,他接着趁热打铁把要帮县里各村庄灭杀野物祸害庄稼,以及日后要帮着修渠的事说了。
刘二女心里沉甸甸的。
她就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便是有幸得遇,那好事背后往往也隐藏着大麻烦。
作为一个庄户人家,她还能不知道兴修水利,灭杀野物对庄稼好?
可是这两样都是耗年月的事,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
那么他们夫妻岂不要分开好多年了?儿子女儿岂不是好几年见不着父亲?到时候他回家,儿女们还认的他吗?
再说他们也都不年轻了,她还想再多生几个孩子呢……
张知劲察言观色,对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也知道刘二女并不是没有大义之人,她早晚能想通。只是性格使然,也是人性使然。
——就好比进京赶考是好事吧,可是离别的时候家人还不是照样得伤心?
要是以往他也由着她自个想通,如今时间紧迫却是顾不及了。
倒是也不是没有办法。
需知世人皆信鬼神,五姓村的村人也不例外。
张知劲便没讲那些大道理,只讲刘二女爱听的话:
“老话说得好,修路搭桥是福报。如今我要做的也是积阴德的大好事。你不是过年过节都要上香拜神,如今有大功德送上门,咱们不抓住岂不亏了……”
说完鬼神,又说为长远计:
“再说,我也是为了咱们后辈子孙好。咱们两人,凭着如今的家产,吃饱穿暖不在话下,儿女们有咱们,也不会让他们把日子过得差到哪去,可再往下呢?
都说一辈不管一辈人,到底是自己的后辈,咱们哪里放得下?
偏偏人生机遇谁也说不准——后辈子孙们若是能考上个秀才举人那是好事,至不济家有闲银也过得去,怕就怕出个不孝子孙。
还是有水好,至少种地不靠天吃饭,以后饿不死……”
不是他盼着自家后辈子孙不好,而是那个地方没有坏人,再好的家族也免不了出几个败类,非人力可避免。
他说的苦口婆心,刘二女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当即抹了把脸,嗔怪道:
“行了,别说了,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张知劲见状,连忙夸赞:
“是!是!是!守娘最是深明大义!”
两人话说开了,刘二女坐不住了,叫上牛婆子、琼英赶紧去准备行礼。
张知劲也将琼雄几个男丁召集过来,问了问各人的意愿,定下了大柱留家,琼雄、老黑两人跟他一道去,几人又把弓箭、捕兽夹、刀等家伙事拿出来收拾了一番。
只待了一天,将家里各色事物交代清楚,第三日张知劲便带着人赶着骡车出发了,刘二女带着儿女送到村外不提。
时间缓缓而过。
不提张知劲带着人在外面经历怎样的惊心动魄,留守在家的刘二女已经带着人将晒干的玉米、豆子等庄稼,以及红薯、萝卜、白菜等蔬菜该下窖的下了窖,该收大缸里的收了缸。
虽说大冬天地里没活了,可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哪有空闲的时候?
这不,大柱一家三口又忙不迭的赶着驴车去拾柴,刘二女一看,便带着牛婆子、琼英两个女人一边看孩子,一边做衣服鞋袜。
张裴氏、小杨氏婆媳、长房的张秀英大嫂王寡妇、刘二女以前的亲妯娌宋氏、孙氏、以及二房的几个族里妇人知道刘二女家柴火烧的足,便陆陆续续的拿着活儿来家取暖凑热闹,一日日下来,此处竟然成了族里女人们聚会之处了。
这天,其他几个妇人早就来了,偏每日跑在前头的张裴氏婆媳始终不见人影,刘二女几人觉得奇怪,正要打发人去问,张裴氏怒气冲冲的来了,进门就撂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我现在是畜生,里外不是人了!”
众人皆莫名其妙。
刘二女与她向来亲厚,赶紧上前拉张裴氏上炕坐着,嘴上关切问道:
“婶子这是咋了?谁给你气受了?”
二房伯娘放下手里的鞋样,拿剪刀剪画好样的褙子:
“可不是,气糊涂了吧,咋自个骂自个。”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
“对啊,有啥事你说说,说出来咱们给你出气去。”
偏张裴氏死活不吭声,只眼圈渐渐红了。
众人没法,只得问随后进门的小杨氏。
“你娘咋了?”
张裴氏说不出来,小杨氏却没顾忌,她也不进门了,就那么一只脚站在外面,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右手一拍弯着的那条大腿,如说书一样声情并茂的讲道:
“欸,还不是为知茂兄弟的亲事闹得。
咱们一家子,大家也知道知茂兄弟的情形,咋到了如今这地步,我就不多说了,省的传出去人家到时候说我乱传老婆舌头,不尊长辈啥的。
反正事就是前几天他家婶子上门拜托我娘给知茂兄弟找个媳妇,你们说这事闹得,谁家说亲不是找媒婆?只说我娘,她老人家每天就在家里忙活,认识谁家姑娘啊,找她是啥意思?
才要推开吧,也是凑巧,俺舅娘带着表妹来看我娘了,偏又被知茂兄弟他家婶子看见了,这不非要我娘做这个媒。
要是只看他家婶子的面子,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别说我娘,只我就不愿意,可这不是可怜知茂兄弟?”
她看着刘二女,媚笑着解释:
“他是在四丫这事上不地道,可四丫如今过得好着呢,反倒是他实在可怜。
再说,归根结底是一家人,家里有个光棍族里也无光不是。
结果我娘这么一心软,好了,掉坑里了。
头前两家满意的不得了,定亲礼都走了,没三天呢,知茂兄弟闹着要退亲。
他家婶子倒愿意,不过定亲礼得退了,俺舅娘哪里愿意,这不两家都找上门了,让俺娘赔呢。”
众人大感意外。
刘二女转头问别人:
“知茂定亲了?你们听说了没有?”
其他人纷纷摇头。
不待小杨氏说话,有脑子快如孙月月已经强行给出了解释:
“就他家的情况,那敢大张旗鼓的定亲?”
这不又不成了?不够丢人的。
“再说他家老爷子才走了几年,悄悄的定亲也没啥。”
也不管她说的合理不合理,她接着又大声点评:
“若是知茂先退亲,人家女方那边不退东西也没错。
知茂也是,你说说快三十的人了,有个女人愿意嫁给你还不乐意,退啥亲啊?他家伯娘也不劝劝。
不过话说回来,只看他回来多久了,他家伯娘也不给正经说个媳妇,擎等着这房绝了后,就知道这人心狠着呢,比人家后娘都心黑,也幸亏四丫离了这家了,不然”
话没说完,腰上挨了拧,疼的她脸都扭曲了,忍不住停了口。却是她大嫂宋氏比她稳重,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赶紧出手打断她,又开口往回找补:
“都不是旁人,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便是,闹腾的太过,除了大家成了仇人,传出去也不好听。”
其他人纷纷点头。
只王寡妇自觉自己是长房长媳,合该是女人堆里领头的,却先是被孙月月抢了话已是不快,后又见宋氏出来装好人,心里不禁十分恼怒。
想着,若不是宋氏生了个跟小鸡仔差不多的儿子,就凭张知壮当时对她那股热乎劲儿,此时她早登堂入室,何必嫁给年纪一大把的老光棍,日日像贼一样偷窥着他们夫妻恩爱?
她看不得宋氏出风头,此时便赶紧摆起大嫂的谱,说教道:
“的确不应该,回头我得去跟他家婶子说说,总不好为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弱了咱家的门风。”
说完,可能是觉得光说不痛快,竟片刻也忍不住了,一边起身,一边嚷嚷着,就要出门去找张知茂她娘。
唬得小杨氏赶紧去拦,其他人一来看不上王寡妇那副张狂劲儿。
二来别看小杨氏说的义愤填膺,可除了刘二女这种实心眼的,其他人也就信了个六分。
谁让人都会美化自个,牵扯到张裴氏,谁知道小杨氏为了讨好婆婆会不会找好听话说。
反正长日漫漫,张裴氏借小杨氏的口把话说出来,宣泄一下心中的郁气,他们呢,就当听了个乐子就成了,偏王寡妇当了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二房伯娘等人一边挤眉弄眼的,一边看王寡妇、小杨氏‘拉扯’的戏看的不亦乐乎。
最后,还是刘二女出面才将事情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