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章 小杨氏事落
将人请到窑洞,张家栋热情的把男人往炕上让。
张裴氏招呼张申氏和张陈氏两妯娌在椅子上坐下,又拿了凳子给刘二女。
黄米子适时送上茶水。
张裴氏一边帮忙奉上,一边笑着道:
“你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快尝尝俺家这茶咋样?”
妯娌两人端起茶杯看了看,茶汤浑浊,茶叶粗细不一,还有很多碎末。
对爱茶懂茶之人来说这就是茶叶沫子,看一眼都觉得碍眼,但是在历来没喝茶的习惯,平时多是喝白开水,至多生病来客时加些盐、糖的村里就金贵了。
不过她们本就不是来喝茶的,人家一番好心好意,她们自然不吝啬满口好话。
张裴氏听着高兴,指着黄米子半是炫耀半是抱怨:
“都是败家孩子瞎折腾,买回来说让俺们两口子尝尝鲜,可咱们乡下人那有人喝这金贵玩意儿的?又不能当饭吃,喝不惯扔了不是折了福。俺还怕东西放坏了,如今可算遇到识货的人了。”
女人这里说笑,男人们开始说起正事来。
张家元也没多寒暄,开门见山就问:
“你们商量的咋样了?”
张家栋先看了一眼儿子,再给自个描补一下:
“要是旁人,管他是不是有心的,反正事儿是他惹得,结果就是出人命了,俺做儿子的不说让他偿命也得让她不好过。”
不管咋说,李老太太都把他养大,先表一番孝心总没错。
“偏偏这人是宝儿他娘。”
张家栋说着他的为难:
“想让她偿命吧,中间搁着宝儿,放过她吧,俺心里也不得劲儿……
你们见多识广,是以还得请你们给想个法儿,好懒也得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不敢再犯才行,不然家里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张家元兄弟对视一眼。
事情真不好办。
俗话说了,人心难测!
不管什么教训,受教的人不用惩罚自个就先自省了。不受教的人,不说反省,说不定还得记恨上你。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人休了,那才是一了百了。
要不然学大户人家把人打发到祠堂或者庵堂里修行。
奈何张家刚发迹,不说没有这些手段,就是现在使出来,族人也不见得愿意听。
这并不是族人糊涂,归根究底还是穷闹得。
试想想,把人休了,再娶一个不得花钱?
各家各户本来银钱就不多,有那钱早能给其他儿子娶媳妇了。
送到庙里也一样。
乡下汉子一辈子大多就一个媳妇,村里不兴纳妾,把她送走了,谁给洗衣做饭,谁给生儿育女?
至于张家栋的补描,实在没必要。
他们看多了人生百态,别说张家栋与李老太太不是亲母子,本就差了一层。即使是亲生的,那关系很多时候一言难尽的也不是没见过。
何况,他们与李老太太也有恩怨呢。
杨家人终于姗姗来迟。
“老话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原本你们自家商量就好。只是我忝为族长,知劲他们又是知情人,索性聚到一起把事了一了,也省的再交代一番。”
张家元刚来了个开场白,杨老头立刻点头哈腰附和,继而数落婆娘:
“都怨这败家婆娘,家里家里收拾不利落,现在连个闺女也没教好。”
说完,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求情:
“亲家大人大量原谅她吧。”
千万别休妻啊!
虽然听闺女话里的意思不会休她,谁知道是不是权宜之计?如今李老婆子早埋进黄土里了,突然变卦了可如何是好?
不提杨老头忧心忡忡,只说其他人一听他那话心里就不舒服。
尽管私下里说好不休妻,但对方说的话太气人了。一条人命轻飘飘一句话就揭过去了?起码也该好好赔个不是吧?
别人尤能忍,张裴氏和刘二女两个情绪外漏的却不由面露鄙夷。
张裴氏一张利嘴更是出口讽刺:
“说的轻巧,一条人命到你眼里比鸡毛都不值钱。”
杨老头连连摆手,打感情牌:
“哪里,只是老话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两个孩子过得挺好,娃都有了,不看大人也得看孩子不是?总不能让宝儿没娘吧?”
“就是。”
杨婆子接话:
“这没娘的苦,亲家应该比咱们都知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裴氏等人都气炸了。
杨大哥见张家人没人说话,不禁站出来问:
“那你们说咋办?俺妹子不是说了不是有心的,事儿完全是赶巧了?谁让你们让她看着老太婆的?”
说着,他顺嘴说出心中猜疑:
“你们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那老婆子是个什么东西谁不知道?她死了你们怕是比谁都高兴呢。”
这句话比杨婆子的话还重,一下子如同捅了马蜂窝。
张家善摇头晃脑: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中有佛,看人都是佛。”
张申氏反问:
“照你这么说,你讨厌谁了,都得想法把人弄死?你以为你是谁?”
张裴氏义愤填膺道:
“原本俺不想说的。亲家大哥说到这儿了,那俺也说两句。自宝儿她娘进门那天起,俺早就再三跟她说了,离家里老太太远点。
先前还听话,可后来一怀孕,也许是觉得自己站稳脚跟了,倒跟俺耍起鬼来了。”
她将事从头说了一遍,怒问:
“这些事也是俺让她去做的?你倒说说你们怎么有脸怨俺?自个屙的屎自个擦,别啥都往俺身上推。”
眼看情形不妙,杨老头赶紧出来打圆场:
“消消气!消消气!亲家们别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他也是心疼妹子,没啥坏心眼,都是话赶话。”
看向一直没吭声的张家元:
“事儿已经出了,亲家大伯给个准话。”
话犹未完,又求情:
“只求看在老汉的面上别休了她,要不然真的没脸见人只能去死了。”
“到底一条人命!”
等了好一会儿,张家元方表态:
“既然亲家说到这份上了,那好,一事不烦二主,就劳烦亲家把人带回娘家住几日。”
杨家人震惊。
“啥意思?”
张裴氏得意的指点迷津:
“这都听不出来?俺们是教不好了,只能送你家教了,等啥时候教好了,啥时候再回来。”
当然要是教不好,结果就说不定了。
张裴氏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好。
张申氏和张陈氏也点头赞同:
“这倒是个好法子。”
小杨氏原先默默站在爹娘身后,如今一听整个人霎时苍白无力。
刘二女想想,小杨氏的娘家和张老五的婆娘张杨氏的娘家是本家,两人是同族堂姑侄,从张杨氏及她娘家人身上就可以看出来杨家家风不好。
当然,小杨氏的娘家虽然没张杨氏娘家那么过分。可有的地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奉行重男轻女,讲究的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要知道小杨氏闯了大祸,说不得连累娘家名声,娘家人不出手整治她才怪,而且下手绝对轻不了。
杨婆子顿时哭天抹泪: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俺闺女可是你张家的人,这把人往娘家推算咋回事?传出去俺们家要不要做人了?”
其实平常闺女回去住到没啥,因为不仅能从婆家带东西,而且回去了家里的女人也能歇歇。
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关键是这回不一样,闺女是被人撵回去的,想也知道回去吃白饭吃定了。
这咋行?
“就是!”
若是杨老头,杨婆子及儿子们还念着少于血脉之情的话,杨大嫂她们就跟这个小姑子是外人了,眼看要祸害到自家,自然坐不住了,纷纷反对。
杨大嫂临了还嘀咕了一句:
“明明小姑子在娘家时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咋到你家就变了?”
又是戳心窝子的话啊!
老辈的不好意思跟她个小辈计较,这不还坐着刘二女嘛?
她自来嘴笨,这回倒是灵光乍现,张口来了一句:
“亲家大嫂这话说错了。不信你想想,宝儿他娘在你家待了几年?她嫁过来几年?”
张裴氏冷笑一声,直接对着杨婆子开仗:
“听你儿媳妇的口音倒怨上俺了?俺今儿真见识了啥叫倒打一耙,亏她倒有脸说出口。”
杨婆子脸立时乍青乍白的,刚要说话,只听张裴氏接着道:
“行了,你们也别说废话了,谁有功夫陪着你们耗?只告诉俺答应不答应吧。”
看出来张家人来真的,最主要的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张家已经格外网开一面,杨家人只能妥协了。
没办法,谁让他们不愿失去这个亲家,要不然还能一拍两散。
只是为了面上好看,杨老头又好说歹说半天,总算让张家元他们答应宽限他们几日,等过两天杨婆子就装病,到时再让小杨氏回去。
送走垂头丧气的杨家人,连着劳累几日大家也累的够呛,几房人便各回各家。
草草的洗漱一番,刘二女和张知劲一家三口便迫不及待的上炕睡了。
临睡前,刘二女原本还跟张知劲嘀咕,明儿打算睡个懒觉。哪知次日天刚蒙蒙亮,就被院子里一震小孩哭泣打闹声吵醒了。
小福圆也扁扁嘴,随时准备大哭。
刘二女赶紧爬起来,一边强打起精神哄闺女,一边隔着紧闭的窗户向外张望:
“哪里跑来的孩子?”
他们这院子平常统共就两个孩子。
一个就在她怀里。
一个就是伯书。那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也一年比一年懂事,早不做小儿状了。
第一七七章 事多的一年
送走刘老舅一家,小杨氏也按商量好的办法被娘家接走,正月也就过去了。
二月里,河水融化,万物复苏。
河边柳絮飘飞,田野里野草不知名的野花悄悄的露出头来,然后就是山上宅边的杏花桃花,梨花依次盛开。
真是好一副春日美景图。
可惜,前文早就说了明眼的人已经看出来今年好像不太平。
这不,二月底三月初,村里人还在热火朝天的翻地整田,天气忽然咋暖还寒,猛不丁的就给这个北方的山村来了一场倒春寒。
村里人还没顾上为寒气冻死冻伤的树木庄稼心疼,也没顾上为不幸去世的老人伤心,一个更让人雪上加霜的消息飞快的在十里八村蔓延开来。
——又要征兵役了。
别看这两年天下还算太平,事实上早几年抓壮丁、征兵役的事在县里、州府、甚至全国各地时有发生,再加上因为各种原因自个投军的,县里各处不说十室九空,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日子这才过多久啊!受过的伤还没结疤呢!
因此,这回一有风吹草动,众人马上闹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甚至有的人家腿快的男丁已经连夜逃往深山里面躲着去了。
眼看形势不妙,衙门很快贴出了告示,表明此次徭役并不强迫各家各户必须出人,若是家底富裕也能用银钱替代。
简单点说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既知事成定局,有家底、想得开的人家自然不会拖拖拉拉。
可是这只是一部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家底殷实。
大部分人家本就不富裕,又经过连面战乱,虽说休养生息了两年,但也不过刚缓过气来,一家人最多勉强维持温饱,此时哪里拿的出银钱?
倒是能借,先不说有没有富裕的亲戚,难道借了不用还了?谁家不是一家子,人多事杂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哪能为个把人抛费银钱?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有人家有钱却吝啬的既不想出人又不想出钱的。更有兄弟好几个谁都不想去服役,便变着花样折腾。
总之,不一而足。
张家也不安静,都知道张家元在家守孝丁忧,便有那亲近的、往常不打交道的远亲旧友上门哭求,好似他一发话徭役的事就没有一样。
一时间,别处不说,只九曲县各处竟上演了一场场鸡飞狗跳、人生百态。
好在这事朝廷有规定时日,到了离别时候,不管本心如何,结果也是有钱出钱,没钱只能含泪送别亲人。
这事之后就是芒种。
此时的天气又不一样了。
既热还不下雨。
夏收后种的庄稼竟有一半没出苗。老百姓又急又气,还得赶紧补种。
就在这时,张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张知劲的二伯——张家次把自家出生没多久的的小次孙过继给岳家赵家为嗣。
这可是张家前所未有的事情,众族人听闻立刻议论纷纷。
赵家本族里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胆大的更是对着外人喋喋不休抱怨不停。
不过这影响不了赵老太爷的好心情。甚至因为高兴后继有人,他还特意精挑细选了吉日,宴请赵氏族人和张氏族人旁观过继之礼……
到了六月二十八,寅时刚过,刘二女一家已经起来了。
张家元此时已经起复,为了便宜早说了从城里直接赶过去。
至于乡下的本家亲戚,为了表示重视,赵老太爷一早派了好几辆马车过来等着。
亲朋好友相继到来,因为是小二房的事,便都聚在刘二女家的院子里等人。
看着大门外气派的马车和精神抖擞打扮精致的下人,便有人忍不住赞扬:
“赵家倒是大方,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那是!听说赵家在县里也是出了名的有钱人家。”
还有人含酸带刺道:
“说到底还是家次福气大,不声不响的办的都是大事。怪不得老话都说,闷驴不少偷吃料。先前俺还可怜他多病多灾呢,谁知道人家过得这么富贵,倒把咱们衬的忒多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咸吃萝卜淡操心。”
此话引起几人心里共鸣,有人正要附和,眼角余光看见张裴氏远远走过来,吓得她赶紧改口:
“现在过继是不是早了点?孩子才几个月。”
她有句话没说出来,夭折了怎么办?
这倒不是她成心诅咒谁,而是这年月小孩子夭折的太多的,怎么看这事怎么靠不住。
张裴氏正好听见尾音,她是个爱说话的,当即也不去见刘二女了,反而跟眼前几个人说起来。
“这俺倒是听说一些,说起来也是有缘故的。
一来,赵家人不安分。
你们也知道,论起过继来其实赵家人比咱们家的孩子更名正言顺,赵家那么多人都盯着赵亲家那一大片家业呢。
尤其今年收成不好,很多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不得死盯着。
只是他们做事太过,赵亲家也有私心,到底记挂着父女之情。
因此,自然要快刀斩乱麻,赶紧彻底定死了名分,省的某些人不死心再瞎折腾就不好了。
二来,小娃下月就到抓周的时候,赵亲家早就盼着给他过周岁,这有了名分也好名正言顺的在赵家办不是。”
说话间,时间已不早,张知劲出来查看人数,却见张老五一家还没到,他想了下,先安排其他人上车,这才见张老五一家姗姗来迟。
不提张家人如何坐着车往城里赶,只说赵宅里,赵家上下都打扮一新,赵老太爷乐呵呵的带着女儿张赵氏、女婿张家次以及外孙夫妻张知康、小赵氏准备待客,结果却被一群倾巢出动的本族人堵上门来。
赵老太爷脸拉下来了,板着脸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
为首的赵氏族人冷笑一声,反问:
“你说呢?”
俗话说得好,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赵氏族人早将赵老太爷这一房的家业看成自己的,如今彻底眼瞅着没希望,纷纷七嘴八舌的插话进来。
“族长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赶紧让他把家业交出来才是真事。”
“就是!这偌大的家业可不能便宜那黄口小儿,也不怕福气太大半路夭折了。”
“那不是便宜了外人!”
……
赵老太爷望了说话的人一眼,牢牢的记在心里,只等着日后有机会在收拾他们。
此时,又有人迫不及待跳出来说话,一个本族堂兄一脸我为你好的样子对赵老太爷推心置腹:
“不是我说六弟你,你都这岁数了,那小娃才多大,过继了他你能等到他长大?倘若有个万一,你这家底便宜了谁?倒不如在族里挑几个人帮你,到底咱们才是同姓一家人。”
他还在唠唠叨叨,赵老太爷已经不耐烦听了。
“三叔公,五叔……也是这么想的?”
几位年老的族老心里直打鼓。
他们考虑的比后辈们远。
虽然痛失一大片金山太可惜,可人得向前看,而且族里也不是就占不到一丝便宜。别的不说,族田、族学、逢年过节赵老太爷这一房可没少出血。
他们别的不怕,就怕逼急了鸡飞蛋打。
赵老太爷对着几个族老嗤笑一声,他就知道会这样。
但凡这几个老东西硬气到底,最后还不一定让他得偿所愿?可惜……
因此当下说话也不客气:
“那我也愿意!”
他冷哼一声:
“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你们自己想想,是上桌吃饭呢,还是被我打出去?”
一摆手,一群壮丁早拿着棍棒围上来。
赵氏族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赵老太爷早不见人影。
他这时已经到了大门口,张家人到了。
不论从身份还是年岁来说,他都是当之无愧的长辈,可张家能将男丁过继给他,这可是大恩情,他自然得抬举些。
……
顺顺利利的举行了过继仪式,男男女女便坐在一起吃席。
论起来两边都是亲戚,便没分男女,只自个随意找地儿坐。
“就这么过继了?以后就姓赵了?”
还以为婆娘终于知道一回分寸,张老五大感欣慰,先前因张杨氏闹别扭以致迟到的气立马没了,谁知马上就听张杨氏酸溜溜的道:
“倒是投了个好胎,都是张家的孩子,咋俺儿子没这福气呢。”
张老五气急,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不禁低声讽刺:
“有好爹也得有好娘,谁让他们倒霉投在你肚子里?就你?就你那娘家,不拖累儿孙就不错了。
想要难么大的福气下辈子吧。”
这话太难听了。
张杨氏啪的一拍桌子,怒目而视:
“你啥意思?”
这边动静太大,四周的人都闻声望过来。
被人这么盯着,张老五只觉得老脸发烧,由不得他不恼羞成怒:
“行了,住嘴吧,也不看看情形,丢人不丢人?”
张杨氏那是从来不怕事大的,越老越发不要脸了,当即大声顶嘴:
“如今倒是嫌俺丢人了?看不起俺,看不上俺娘家,当年倒是别屁颠屁颠上门求亲啊。”
说着,老眉一横:
“什么东西?”
张老五:
“能不能别闹了?咋那都有你?你看谁家的婆娘像你这样的?你不要脸,也不想想儿孙?”
张杨氏就当他的话是耳旁风,正想怎么再发作一番,抬眼一看二嫂张赵氏从一边过来了,顿时觉得心里发怵,闺女跑了那次挨那顿打她可没忘。
她怎么忘了这个煞星了?
虽然她有把握对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面打她,但是万一呢?
第一八一章 庙小妖风大
次日,刚过寅时,刘二女两口子便起来了。
刘二女一晚上没睡好,闺女第一次离开她,心里实在惦记是一个问题,冷不丁的去京城她心里忐忑也是一个问题。
点上油灯,夫妻两个洗漱一番后,刘二女便去灶间忙活。张知劲再仔细查看了一遍昨日打包的东西,然后便往临时马棚去。
——因为五姓村大路不好走,抹黑走山路更是十分不安全,因此张家元回城安排此事时就折了个中,预定的出行马车昨日傍晚就赶来了家里,在张家住上一晚,次日拉上一群人径直就能走。
谁知到了才发现赶车的三人早起了,一个小年轻正抱着一捆玉米杆在喂骡子,剩下的两个年纪大点的却蹲在墙角抽旱烟呢。
见张知劲过来,年老的以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反应迅速站起来,然后低头弯腰的问:
“张爷醒了?”
其余两人也赶紧跟着问好。
张知劲点点头,告知一声:
“饭已经在做了,一会儿就好。”
年老的摆摆手,脸笑成了花:
“不急,不急。”
说着,烟瘾犯了,实在忍不住不禁拿着烟斗一阵猛吸,当场顿时腾云驾雾的。
张知劲皱皱眉。
以前他也没觉得这些癖好有什么不好,但是自从闺女出生后,烟酒这些他就尽量不沾了。
如今倒不习惯了。
老车夫眼尖看着,不禁尴尬的一笑,陪笑解释:
“唉!咱们这些受苦的,一辈子眼瞅着要过去了,别的也求不上,就喜欢干活前抽两口。一来醒醒神干活有劲儿,二来这不是天凉了,抽两口身上暖和,到底是老了,身上没热乎气了。”
说话间,早饭已经得了。
一大锅浓浓的小米粥,辣椒炒三丝(白菜丝、红黄萝卜丝、土豆丝),再加上两蒸笼绝对管够的两面掺的馍馍。
这就是好伙食了。
三个车夫死活没肯跟主家坐一块吃饭,那不自在!
张知劲只能让他们把饭端到他们暂住的那屋,三个人瞧着眼前这满满的饭菜,甩开了膀子吃的那是开心。
饭毕,三人备车,帮着主家搬行李。
刘二女将饭碗收拾干净,将剩下的馍馍打包,和昨日烙的葱花饼放到一起,只等着其他人上门汇合来了。
这次,去的人挺准时,连张杨氏都因为心有顾虑没敢作妖。
马车是早已分好的,张陈氏、张杨氏、刘二女、张秀英二嫂、张知易媳妇五个女人坐了一辆,张知劲、黄米子、张知茂、张秀英二哥坐了一辆,剩下的张家善、张老五、张知易又分坐了一辆,随身携带的包袱早瞅着空儿塞进了各车里。
族里的人都起了个大早,前来相送。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缓缓离开。
不一时,到了县城,马车却不停下,反而直接穿过县城,来到城东门口,远远的便看见张家元夫妇早就到了。
众人下车相互见过,张申氏随着女眷进车等候,留着张氏兄弟子侄们分别说话。
张杨氏不耐烦,等了一小会儿就不禁嘀咕。
“咋还不走?”
张陈氏撇了她一眼,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才安分多久?
不过,念着她好懒没闹起来,张申氏便好声好气的解释:
“等人呢,跟郑、姜家说好一起走的。本来金宝他爷也不愿意咱们跟他们两家搅合,哪知那两家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如今这节骨眼上实在不宜节外生枝,最后只得同意了。”
随即问了一句:
“五弟妹可是等不及了?”
张杨氏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到底没说什么。
日上三竿,连外面的男人都面露不悦,郑、姜两家人才珊珊来迟。
而且来了也不说走,也不说句道歉,反而停了车,止不住的高声抱怨:
“咋非得这么赶?俺家三叔的身子骨可受不了。”
“对呀,俺爹也难受。赶,赶啥呀,赶死啊?”
“快响午了,也别走了,干脆寻个地儿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刘二女等人爬着车窗看的无语。
又没指名道姓的非得让你上京,知道自个身子不好,那就别出门啊?
那两家人仿佛能听到刘二女等人的心声一样,郑家的那个刚开始说话的汉子一脸嘚瑟,语气很张狂:
“俺家三叔可是张知言的亲舅舅。”
俗话说,娘亲舅大,舅舅可是亲戚里的头一份,上席都是坐主桌的。
姜家的也不甘示弱,跟着大声的来了一句:
“俺爹是张知言的老丈人。”
姜老头在车里故意挺挺胸膛,心里已经转悠开了。
也不知道京里如今咋样了,闺女信里面也不交代清楚……要是闺女大外孙能当家做主就好了,俺老姜家岂不是跟着发了?
不行,这事私下里得好好合计合计,到了京里……
不挣上一挣,后半辈子都得睡不了一个好觉。
外面,他儿子还在继续找茬:
“哎,俺给你们说话你们听见了没有,到底去吃不吃?话说你们张家也太不懂事了,就雇了这么几辆车,够拉几个人?俺家里老多人都不能跟着进京。”
郑家的也起哄:
“可不是咋的,扣扣搜搜的干啥?知言可出息了,虽说不在了,可不是要封啥伯啊叔的啥的,还怕到时候上门他们家不给你车钱咋的?”
张知劲等人都看向张家元,他却没吭声,反看着张家善。
此次进京他是张家领头的人。
张家善狠吸了一口气,先吩咐张家子弟:
“都进车。”
然后对郑、姜两家大声道:
“时候不早了,再耽误下去,恐怕误了宿头,今晚我们就只能露宿荒郊野外了。
当然你们走不走随意,要去吃饭也行,要散伙各有各的也行。
总之,我们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向张家元行了礼分别,随即径直上了马车。
“走!”
车夫应声称是,马车立刻动起来。
此举打了郑姜两家一个措手不及。
“他疯了吧?俺们可是”
话没说完,就被张家元打断了:
“你们是谁我知道,我们张家是谁你们知道?”
张知言一家可都在我家的族谱上写着呢,任他再厉害,他还敢忘了宗族?
别管舅家岳家再怎么亲,一个人的根本还是在宗族……
他一边想,一边也坐上自家的马车扬长而去,留下郑、姜两家人不住地面面相觑。
“咋办?还去不去吃饭了?”
忽然,人群中不知道谁这么嘟囔了一声。话音一落,立刻引起其他人不满。
“这时候还吃啥饭?脑子进水了吧?”
“对啊!”
“那咋办?跟上去?那不成咱们给他们张家服软了?凭现在的情形,他们也配?”
所以……众人皆望向两家领头的长辈。
此时,姜老头却躲在车里不吭声了。
郑三咳嗽了几声,咬着牙恨生吩咐:
“跟上!”
都听出来长辈不高兴了,所有人再不敢吱声,纷纷爬到车上,不一时,马车拉着一群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前面几里处。
马车行了三里地,张家的人也回过神来。
张知劲坐着的马车里,几个兄弟张知易最老实,如此他自然最沉不住气,不禁一脸担心的问:
“就这么把人扔了?”
黄米子龇牙咧嘴的,话像下雨一样绵延不断:
“不扔咋的?还当祖宗供着?没看人家咋对咱们的?
挑刺找茬儿就不说了,就说回合,早就定好时辰了,咱们能按时到,他们咋就迟了?
迟了也就算了,就当你有事。可来了后,难道不该说句好话?
咱们这些兄弟也就算了,到底是小辈,元大伯父、善三伯父他们呢?更别说元大伯父好歹也算本县的父母官,竟然躲在车里不下来,怎么着等着咱们给你行礼?也不怕折福折寿。”
张知易听的不自在,故意忽略黄米子,看向其他人。
张知劲漫不经心的安慰他:
“没事!他们会跟上的。”
张知茂跟着点点头。
最前边的马车里也在说这事。
见张老五忧心忡忡的样子,张家善说了一些内幕消息。
“咱们这车不是直接进京的,到州府还得换车。”
这年月但凡有点见识的都知道,出趟远门很不安全。
尤其路径那山高林深处,不说瘆不瘆得慌,那种地方常有土匪恶人出没。
破财消灾算运气,更多的是倒霉的连命都丢了,然后随便找个地儿抛尸,别管以后能不能有人替自个报仇,你自个不是活不过来了?
因此,大户人家怕有个万一,都是尽量雇上镖行带着家丁护院。
那底下百姓家产不丰的人家咋办?
也有办法,跟着商行或镖行走。
可惜九曲县偏僻闭塞,直通京城去的商行、镖行极少,且最近的计划正好与他们的行程不符合。
是以,尽早赶到彰安府再找进京的镖行、商行就成了重中之重。
为这,张知孝昨日就出发了。
“知孝一定能把事办妥,可咱们也得尽快到了。不然,不说他定好了车行,咱们却没到,是为失信。万一,正好错过了一回,这几日都没有去京里的商行怎么办?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没见谁家丧事还有往后推的。”
刘二女乘坐的马车里。
俗话说一个女人三台戏,车里却有六个女人,尤其刚看了一场‘热闹’,女人们哪里忍得住,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当然主要是讨伐张姜两家。
听着几个人不满,张申氏心里乐意,嘴上自然应和:
“不是我们不给他们面子,咱们又不是没等他们,是他们不当回事。再说,奔丧是大事耽误不得。”
刘二女等人不由点头,骂的更得劲儿了。
第一八二章 旅途听八卦
张申氏、张陈氏妯娌早就对包括张郑氏、姜氏两人在内的郑姜两家人不耐烦了,如今得了机会纵然乐的让人数说他们不是,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会儿毕竟不是在家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思过了那气愤之时也回头了。
张申氏和张陈氏妯娌看着车外,只见车夫正竖着耳朵听着欢实着呢。
这除了几个女人愤怒之下声音稍稍大了些外,也是因为大家坐车都少,坐也是坐那种没车厢的,也不知道谁昏不昏车,车门没关着的关系。
张申氏不便训斥自己人,便故意朝车夫道歉:
“吵着你了吧大兄弟。你贵姓,真是让你见笑了。”
车夫赶紧扭头: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鄙……小的……姓……王,大名王有福……小名王狗子。”
张申氏是谁?那可是县丞的太太。在别的大地方或者京城不过是绿豆小官,可能也就比平民百姓好点儿,碰上那有靠山的估计还比不过。可他们不是没那福气投胎到那享福的地儿吗?
以前他不认识,准确的说听说过其人却对不上号,那今时今日也认识了。
人家这么大一个官太太对着他一个赶车的都这么和气,任是车夫再稳得住,此时心里也一热,不由的安慰:
“其实您家的事真没啥?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说小的赶了也有七八年车,遇的客人,有也像您这么和气的,可也有挑事”
话尤说完,还没等张申氏等人说话,他倒先后悔了,哪有对着客人说客人的?
虽然他本心不是说张家人,但万一人家多心,以为他今日能说以前的客人坏话,明儿就能对着别的客人说张家的坏话呢。
万一人家以为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天地良心,日月可鉴。这种两面三刀的事他以前真没有这样干过啊。
张申氏笑了笑,更和气了。
“王兄弟别害怕,我们没什么坏心。咱们就是随便说说话,谁也别吃心。”
张陈氏附和:
“对啊。要我说左右坐着没事,既然你话都说半截了,不如干脆将那些热闹事给我们说说。一来让咱们这些乡下妇人听个稀罕,二来也让她们长个教训。”
这会儿,其他人早不骂了,张杨氏听见有热闹听,也赶紧凑合。
软硬兼施,软磨硬泡,不一时王大福彻底被说服了。
只是从何说起呢。
一般无话可说无非两点,要么是真没什么说的,自然说不出来。
要么就是能说的太多了,让人不知道说那个。
他么正是后一种。
正斟酌又斟酌呢,不经意间瞥见刘二女。
这车里,不管从年龄还是从辈分来说都是她最小,是以坐在最靠门的位置。
别的妇人,他都不认识,可他认识刘二女啊。
想当年,刘二女和她老娘刘王氏去彰安府见故旧,还是坐着他的车呢。
也不知道她记得不记得他。
不过他却还记得刘二女,这倒不是刘二女长得多让人过目不忘,而是因为那趟车里后来不是来了两个‘名人’嘛。
有了,就说这个了。
他先向张申氏等人说了一遍搭车的母女搭车时的奇葩事。
这是刘二女经历过的。
还有她不知道的。
原来搭车那次自从到了彰安府她们一车人分别后,别管搭车的母女路上怎么吹嘘,其实她们去彰安府目的就一个,就是为了相亲。
如今这世道,除了躲到方外之地,要不然女儿长大后总要嫁人的。
天下的女儿总归想嫁一个好男人,搭车的母女也不能例外。
只是就凭她们的性情,本县的人要么人家看不上她们,要么她们看不上人家,眼看闺女一天比一天大,一家人正着急的上火,这不就有媒婆上门给她们说了一个外地的。
也不远,就在本府,人据说还颇为能干,极受上司看重。
虽然被媒婆一番天花乱坠的话说的心花怒放,但这家里到底还有清醒的人,深知媒婆的嘴太会骗人,便提出相看。
本来地方该选到本县,奈何男方太忙了,母女俩一商量便有她们辛苦一趟了。
结果到地儿才发现上当了。
原来媒人讲得好女婿竟只是大户人家的仆役。
这谁愿意啊?
母女两个都不是能忍得人,当场便闹腾开了,自然让仆役丢了面子。
若是个平常的仆役也就算了,偏偏这个仆役有些势力,姐姐是主家的妾室,他本人在主家也很有些脸面。
仆役一发狠,就想着给她们个厉害看。
安排的好好的,本想算计她们丢丑的,偏偏事与愿违,结果竟然让人跟主家不受宠的庶子滚到一块了……
本来车夫不知道这事。
毕竟一来彰安府太大了,虽说坏事传千里,但你若不认识正主那不一定把人对上。
二来,大户人家都要脸面。
但这不是闹得太大了,车行也算消息灵通之地,最后连他也听说了。
刘二女就想起她头一次进秀华楼再见搭车的女子的事来,怪不得当时见对方跟在一位小姐后面巴结的很,估计嫁人后日子不好过……
因为出行时间晚,响午时马车就没停,幸好张家人都准备着各色干粮,就着水也能凑和一顿。
就这样,到晚上住宿时还迟了一会儿。
让客栈下了一大锅面,众人吃光洗漱一番便早早睡了。
就在这时,郑、姜两家人才拖拖拉拉到了。
他们没备干粮,又因为怕张家人把他们扔了不敢停车吃口热饭,如此竟然饿了一整天。
一行人早气不打一处来,就等着晚上到了落脚的地方找茬呢,可惜还不待他们使出手段来,一抬头早见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二及打杂的直直的盯着他们呢,大有他们敢有什么坏心思就把他们丢出客栈的势头。
两家人本质上还是乡下老百姓,出了熟悉的地盘,早就止不住发怵,再碰上明显不好惹的店掌柜一群人,什么坏心思都吓得丢到三里地外了。
骨头特软的,反而央求给做口吃的。
有钱送上门,哪有退出去的道理?掌柜立刻吩咐小二去厨房说一声。
只是收钱的时候两家人又自相残杀了一场。
谁都不想出钱。
与张郑氏、姜氏最近的亲人觉得我都带着你们一群占便宜的亲戚上路了,你们还不该出点好处意思意思。
亲戚们觉得我是来给你们撑腰助威的,得好处你们也占大头,难道不该你们出钱?
倒是有人提出想让张家人出钱的,但一来掌柜的不让他们去打扰休息的客人,二来两家人心里有数这钱多半要不出来,只得罢了。
吵吵了半天,掌柜的困得不行,眼看就要发飙,两家人赶紧憋屈着退了一步,只等着明儿再找张家要个说法。
结果,次日一觉醒来发现,张家人竟早早就走了。
一白天紧赶慢赶,到了晚上住宿时,连日的疲惫不堪让他们也没心思找茬儿了……
到了第三日响午,彰安府已近在咫尺,刘二女她们远远的看见张知孝等在城门口。
车到了近前,张知孝上了马车,先回禀了一声。
“……只找了三家大镖局,不过听说因为天冷快上冻了,各商行都在赶时间,各家镖局除了看门的其他人不是去押镖就是被各大商行雇上了……”
所以,大家只能跟在他们后面走。
“我打听了一下出发的时间,除了明儿,日子最近的也得是三天后。”
那指定不行。
“而明儿我打听了一下,只有两个合适。”
他仔细的说了一遍:
“一个是彰安府府衙的一位大人的家眷。他老人家高升到北面去做知府了,公务在身,他先行上任,留着家眷带着家丁雇了镖局的人慢慢走。
一个是商行的人,在府城也是出了名的,他们急着往京城送货。”
张家善沉吟了片刻:
“那就选商行吧。赶早不赶晚,宁愿走快点,也别慢腾腾的,别耽误了事儿。”
张知孝: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压低了声音:
“这位大人听说内宠颇多,咱们乡下人横冲直撞的别冲撞了人家,到时恐怕不好收场。”
说话间,到了定好的客栈。
大家各自回房安顿好,又聚集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饭毕,张申氏发话:
“明儿又要出门,大家一会儿都去逛逛,准备些东西,日后不一定有机会。”
几个人都很高兴。
毕竟县城都很少去的人,看到比县城还繁华的府城,哪有不激动的。
说是买东西,但一下午呢,剩下的时间不就能逛逛了。
天将傍晚时,刘二女他们都逛街回来了,郑、姜两家人才到。当即饭也不吃脸也不洗便找上门来,张申氏、张家善等人就等着他们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又是不欢而散。
刘二女去后院打水洗衣服时,还招了他们的白眼,弄得她莫名其妙,回房后不禁问张知劲:
“这是又咋了?”
张知劲讥笑:
“让他们出银子呢,路上总不能可着咱们抛费银钱。这对他们来说堪比杀人父母了,给你两个白眼算轻的。”
刘二女问:
“他们能出银子?”
张知劲不置可否。
第一八三章 抵达帝都城
郑姜两家人从张家人房里出来后,客套的告别后也各自回房商量起这事来。
“咱真就不出银子了?”
小辈们心里喘喘不安,郑老舅却硬气:
“出你娘的?你银子多烧的慌?有那多余的银子自个不会花,干啥打水漂?”
别的兄弟侄子不敢吭声,他小儿子却不怕他,犟嘴:
“可是姑姑不是捎银子回来了……咱们要不出银子,俺怕张家人不乐意。”
郑老舅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不乐意?你老子还不乐意呢?反了你了,他们不乐意,咱们就不走。”
其他人窥了他一眼,没吱声。
可郑老舅明白那一眼的意思。
本来这次奔丧一来今非昔比,实在让他忍不住想嘚瑟嘚瑟。
二来,谁知道进了京城怎么样?张家可是本家,有时候比他们说的上话,不趁着现在把人压制住,日后还怎么帮扶他们?
于是,便想给张家人一个下马威,这才故意迟到。谁知反被人家利索的回击了,到如今这会儿对方竟还得寸进尺。
他倒想硬气到底,斜睨了一圈子侄兄弟,最强的也不过会窝里横的蠢蛋,一个能提溜的出手的人都没有。
若张家人心狠一点——明儿再把他们扔了,让他们独自上路,路上但凡打尖住店,但凡出点啥事,就这群蠢蛋谁能出头打点?
再想的糟糕一点,万一被坏人坑了呢?
——他可不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以为外面竟是好人。
背井离乡的,到时候指望谁?说句不吉利的话,指不定就客死他乡了。
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他还没活够呢。
越想越烦,郑老舅气的直想骂娘。
与此同时,姜家这边。
“咱们出吗?”
姜老头不答反问:
“你们说呢?”
其他人,有胆小的说出的,当然为了怕人攻讦他们怕事,他们赶紧绞尽脑汁找各种理由,比如如今最要紧的是赶去京城,其他的都往后靠之类云云。
也有直咬口不出的,理由也现成,郑家人刚才可斩钉截铁的说不出的,有这么个领头人在,他们何不顺水推舟,为何要那么老实?
破财不说,还容易得罪郑家。
到时候郑老婆子给姜氏找麻烦咋办?自来婆婆收拾不听话的媳妇,天经地义,娘家人还没处说理。
“你们说的都对。”
姜老头先棱模两可的来了一句,随后又给了句准话:
“不管郑家人出不出,咱们得出这个银子。”
姜家子弟迷茫。
姜老头意味深长的道:
“咱们和郑家人、甚至张家人不一样。”
他一一分析:
“先说张家人,别看他们本家人之间有龌龊,说到底总归都是一个姓的族人,合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虽然很让人不服气,奈何自己不姓张呢。
“而咱们姜家与郑家靠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姻亲。
在这点上,咱们不如郑家,不管张知言是生是死,郑老婆子作为他亲娘,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张知言不用说了,虽然在姜氏母子身上有所偏颇,但对亲娘只有孝顺的。
继任的不管是谁,那也不会亏待了这位,毕竟能用点钱财把人供起来,就能白得个好名声,只要不傻她都会去做。
如此,她好了,郑家人自然跟在她后面吃肉喝汤。”
所以,人家有底气。
“可你妹妹呢?好好的原配嫡子变得妻不妻妾不妾的。眼下前途不明,原本想拿捏住张家人为咱们说话,既然人家不上当,咱们怎么能一再得罪人家?”
他话说的有理,姜家其他人认同,可是有人转念一想,不对,郑家人不愿意出银子啊!
“那不是得罪郑家了?”
早就说了郑老婆子可是他们姜家闺女的婆婆,到时候被娘家人一番挑拨撺掇,吃亏的是谁?
姜老头冷笑:
“那也是以后了!谁长着前后眼,以后的事那说得准?”
又问:
“这二三天你们还没吃够苦头?还想就这么着到京城?”
眼见众人醒悟过来,他对侄子兄弟们道:
“银子俺先出了,你们有心那就多出一份,无心的那也算了,凭本心就行。这几日大家坐车难受,都回去歇歇吧。”
各兄弟侄子赶紧告辞。
他这才招呼婆娘,儿媳妇从里屋出来,看着一家人摆道理:
“咱们姜家人往上数八辈子都是吃野菜长大的,全族里所有银子加在一起也没有二十俩?
还是这一二年,红花孝敬,家里才有了余钱。
这要紧当口,咱们不拿出来不说对不对得上红花,就说你们日后还有脸出门?”
虽说如此,可钱财动人心。见两个儿子尤其儿媳妇兀自不服气,他恨铁不成钢,传授心机:
“这回红花要是熬过去了,没说的咱们继续跟着沾光。
要是熬不过去”
他看着两儿子:
“张知言虽说不是东西,到底还不在意红花从张家手指缝里漏点油给姜家。
可那齐氏呢?
她跟红花跟咱们姜家正经是仇人,要让她得势了,她能放过咱们所有人。人家一个官太太对付咱们这村夫草民,还不是一句半句话的事。
与其等着将来便宜别人,那倒不如现在花了,一来咱们也跟着享受一番,二来也能买个好。”
原来如此。
姜婆子婆媳恍然大悟,姜家两个儿子嘴上再没二话。
“不管啥事宜早不宜晚。”
姜老头雷厉风行吩咐:
“那好,老大,你这就去找张家人。顺便问问该置办点啥东西,趁现在天还没黑透,赶紧去置办了,你老子可不想接下来再受罪了。”
……
次日,三家人纷纷早起,然后收拾东西去坐车。
先前那是路途近,时间急,这才几个人合伙做一辆车,如今路途遥远长途跋涉就不行了。
是以,张知孝早打点好了。
两个人一辆车。
两口子一块儿的先安排两口子。
不说郑、姜两家如何,只说张家人,除了夫妻两人一辆车的做了五辆外,余了张申氏和张知孝、张知茂、黄米子三人,这又是两辆。
三个男人一辆,张申氏独坐一辆,不过以她的身份,也不过分。
值得一提的是,刘二女做的车赶车的不是别人,却是熟人王有福。
原本他们送到彰安府就该返回,谁知张知孝出发时收到的人数有差错,比如三家人都有人数变动,又没人及时告知他,因此他预定的马车不够,现雇哪里来得及。
正好,这不有现成的吗?
当即便找车夫商量,挑了几辆马车跟着送他们到京城,事毕后再送他们回梓桑,也别愁在京城等待的几天里没地儿住,吃住他们全包了不说,还有工钱。
有句话叫雇谁不是雇,同理挣谁的银子不是挣?
难得碰到一个大方又和善的主顾,领头的车夫忙不迭应了,还当即便挑了几个老实又稳当的车夫出来。
如此,三家人合起来竟也有一二十辆车,在加上商行,整个队伍竟是浩浩荡荡绵延不断。
昼出夜伏。
经过几番较量,大家现在都消停的很。再加上旅途劳累,漫漫长路竟是走的很快,一行人竟然提前到达京城。
这日,沿路看风景看烦了的刘二女正坐在车里跟张知劲说话,忽的就听见车外有人高呼:
“京城到了!”
闻言,她赶紧打开车窗,隔着老远头一眼便看见城门。
不亏为天子脚下,连个城门都威严高大。
刘二女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门,不由得惊叹不已。
回过神来再看城门外,车水龙马,行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当然这是文人形容的词。
这时的刘二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出一句话,比他们县城过年赶集时候的人多了去了。
这还只是城外!
就在这时,张知孝已经跟张知言府上的管事接上话了。
“孝大爷!”
管事一边见礼,一边笑道:
“老太太,太太头几天就派了小的在这等着,小的还以为今儿又白等了,哪知一错眼的功夫您就来了。不知这回来的还有哪几位主子,快带小的去见过。”
张知孝自然没口子答应,当即领着他去各车拜见。
刘二女闻声定睛一看,她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也认出对方跟着张知言回过老宅。
双方一一见过。
那管事一边安排人回府报信儿,一边陪着老家来人等待。
等了好久,才轮到他们排队进城,刘二女松了一口气,以为马上就到地方,结果马车摇摇晃晃的又走了半天。
经过门清的张知劲解说她才知道,京城太大了,还分什么内城外城,什么皇城,什么东城西城南城北城的。
所以明明他们到京城地界的时候天还早,可到张知言的宅子时,天已经将将黑了。
马车停在侧门。
早有两个小厮坐在门外台阶上等着,见一辆辆马车驶过来,其中一个赶紧跑进门报信,一个飞快的迎上来。
先围着那接人的管事献媚:
“李管事回来了,人可算接着了。辛苦您了,小的给你牵马……”
正说个不停,侧门内涌出七八个人来。
领头那个一边简单的行了礼:
“给各位主子请安了。”
一边招呼车夫把马车赶进门里。
等刘二女一行人在二门外下车,她方正色道:
“原本各位远道而来,小的应该带各位去见过老太太,太太的,只是老太太体恤亲人,念着各位一番奔波劳累,便发话说今儿先不见了,让小的们带各位先到迎客院歇息一番。”
第一八四章 异乡初安顿
张杨氏有心想大闹一场,毕竟不说她本来就不是能安生的人,就说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了京城,眼看马上要见着闺女了却偏偏不让她马上见着,她心里能不焦急难受的慌?
奈何身旁站着两个十分了解彼此德行,因而正紧紧盯着她的妯娌,张杨氏瘪瘪嘴,立马垂头丧气了。
郑、姜两家人也很失望。
不见面告不成状不说,此时什么情形也不知道去向谁打听……
小辈们想的就简单了。
后面这一路上虽然吃喝不缺,到底不如脚踏实地待在自己家安稳,如今可算停下来有个地儿歇歇脚好好吃一顿了。
况且,这是哪儿?这可是什么伯府,吃的还不是山珍海味海参鲍鱼,他们不是也能尝尝?
一时间不禁跃跃欲试。
有句话叫入乡随俗。
不管各人心事如何错综复杂,到了别人的地界,摸不着情形的时候还是老实听话最好大家还都算明白。
于是,即有田青家的带路,其他几个下人垫后,中间簇拥着三大家人,一行人款款而行。
穿堂过院。
走了老大一会儿,才来到一处四周假山重峦叠嶂、树木丛生,里面却散落着四五座小院的大院子前。
然后,走到大门口时,田青家的却站定不走了,反而扭头向刘二女等人介绍:
“这便是迎客院了,专门招待各位亲戚家人。老太太早几日便发话让下面的人收拾好,这几日也有人日日打扫不断,各位可以放心住下。”
话落,指着那几座看着隐隐约约的小院子道:
“这几座客院内外布局是一样的,各位不如按自个心意随意挑选,小的呢就逃个懒,便不越俎代庖画蛇添足了。”
说着,她将目光再次投在三家领头的人身上。
张家善看着郑、姜两家,让他们先挑。
毕竟,大事上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过这些许小事,该让也就让了,要不然显得他们张家人不大气。
当然,最要紧的是,再挑的好又如何?不过是个暂居之地,他何必浪费那口舌之争。
也许是觉得到了自个地皮上,刚按下不久的那些不安分心思又涌上心头了,郑老舅干脆也不装了,张家善一有相让之心,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当仁不让的大方的挑了两个即相邻看起来又富贵的院子。
田青家的皱了下眉头,又很快松开,快的让人难以察觉。
不过,她到底没吭声,只是抬了抬下巴。顿时跟着她过来的下人里马上站出来两个人,轻轻的走到郑家人面前,给他们带起路来。
郑家人撤了,下一个是姜老头。
这位比郑老舅会做人,再说一边还有伯府的人盯着呢。
因此先虚情假意了一番,做足了功夫,这才在剩下的院子中挑了一个早就衡量了许久,看着好似更好的院子,也先一步带着自己人离开。
见状,田青家的将跟在身边的下人再叫出一个来给张家善他们带路,自个便也告辞了。
待她不见人影后,张家善这才带着自己人进了一座比较偏僻,跟四周那座小院子也不近的四合院。
刘二女和张知劲走在末位。
不过因为京城地处北方,本就不比南方园林曲折,反而讲究大气敞亮。再则如今又是初冬之际,万物凋零。
是以也看的清清楚楚。
只见这小院东南西北皆是三间,要不是正房较厢房倒座高大,且正房两边带有两间小耳房,整个院子倒挺对称齐整,不过这也掩盖不了它从外面看是一座难得正正方方的院落的事实。
院子中一边有两个花圃,当中搭着花架子,架子下摆着石卓石椅,只是现在这时节盛开的花草不多,就是有一盆半盆的也被下仆们争相拿到主家面前去邀功了,如此倒显得院子里光秃秃的。
有点难看。
倒是的确打扫的干干净净。
“人都到死哪儿去了?”
带路的丫头不过十七八岁,别看刚才跟在田青家的身边挺老实,如今却一点不影响她的大嗓门发挥。
只见她涨红着一张脸,嘴角利落的喊道:
“没见客人都到了吗?真该报给田妈妈,隔几日不给紧紧皮子就不知道自个姓什么叫什么了……”
话音刚落,只见正房旁的耳房里一连串跑出来四个下人。
两个老婆子,两个小丫头。
看穿着打扮一看就是粗使的。
一站定,还没等喘口气,其中一个婆子就低声下气的解释:
“清霜姑娘来了!这不刚刚又把屋里收拾了一遍,本来想把热水打过来,客人到了正好用上,谁知左等右等等不到,热水都凉了几回了。”
她回身指着两个小丫头道:
“手都冻得快烂了,谁还不一是人心肉长的?想着老太太最是慈悲心肠,这才忍不住领她们进屋歇歇脚暖暖手。”
另一个婆子帮衬:
“可不是,刚坐下,您就来了”
话犹未完,清霜柳眉一竖:
“听你们这意思,可是抱怨我还来的不是时候了?”
此言一出,两个婆子立刻吓得大惊失色,也不顾年纪比清霜大几轮,只弯腰摆手不住口的求饶。两个小丫头见此情形,更是吓得脸面青白。
好久,清霜觉得痛快了,这才摆手止住:
“行了,懒得听你们说些鬼话糊弄。”
再指着刘二女等人道:
“还不快过来拜见客人?”
四个人赶紧听话照做。
清霜尤自不满意,复又严辞敲打了一番:
“好生伺候着,要不然当心我禀告到老太太哪里去,到时候不拘是挨板子还是再发买出去,你们可别怨我不讲情面。”
话毕,可能觉得总算抖够了威风,于是她也不管院中众人是个什么反应,只敷衍了事的对张家人行了个礼,便急急忙忙的回去复命去了。
两个婆子别看对着清霜唯唯诺诺,此时却颇能当事,马上站出来要领着张家人进屋。
张家善等人自然不会为难她们,就是如张杨氏这般爱生事的人也因为进府自来的事暂时忌惮了七分,更是导致接下来张家善做主分屋时都风平浪静。
——小院从院子中看是十几间屋子。
但走进屋里再细看:除了倒座三间房——一间做过道院门,剩下两间分成两间房外,其他三面皆是中间堂屋、两面卧室的格局。
恰好可以住下他们一行人。
于是,经过一番推让,张申氏众望所归的住了正房。
张家善两口子和张老五夫妻分住了东厢。
张知易夫妇和张秀英二哥二嫂分住了西厢。
刘二女两口子和张知孝、张知茂、黄米子住了两间倒座房。
一行人先各回各屋,把东西收拾出来摆放好,然后便开始洗漱。
热水是下人从大厨房提过来的。
客院并没有设小厨房,不管吃食还是热水,都得到大厨房去提。
偏偏大厨房离得远,偏偏一个小院子伺候的下人总共不过四个人,偏偏他们要洗漱的人却多。
张家善见不是事儿,干脆让男人们帮忙提水,让女人们先洗。
不一时,洗漱完毕,几个女人聚在张申氏屋里一边轮流帮着擦头发,一边说闲话。
“还是京城好,大冬天都想洗就洗。”
张知易媳妇刚感慨了一句,张秀英二嫂也接话了:
“可不是,七房婶娘他们有福了。对了”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纳闷:
“五婶去哪儿了?”
刘二女等人回头一望,张杨氏果然不见人影。
“去茅房了吧?”
话落,张知易媳妇立刻反驳:
“咋会?这啥伯府又不像咱们乡下,去啥茅房,人家屋里有马桶。”
她猜测:
“该不会闯啥祸吧?”
一句话弄得人心惶惶。
张申氏和妯娌张陈氏对视了一眼,她努力镇定:
“应该不会,男人们都在外面呢。”
正心里打鼓一样,却见张杨氏闯进来:
“你们猜俺看见啥了?”
说完也不待其他人回答,她兀自回答:
“有人领着郑家老头和姜家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猜也猜的到,还不是去见七房的老婆子和知言媳妇儿?你说也真是的,咱们还是他们本家呢,不比他们外姓强,咋单独把咱们撇下,这啥意思?胳膊肘往外拐不是?”
张申氏忍了怒气,问:
“你怎么知道的?”
张杨氏心里发虚。
她咋知道的?还不是因为记挂闺女?
于是趁着男人们女人们都有事忙,寻机出去了。
结果闺女没见着倒先发现了这件事。
她本来还想跟到底呢,哪知这伯府实在太大,她不了解情况,没走多久就差点迷的不知道东南西北,偏带着郑、姜两家人已经走远了,她害怕之下只能回来了。
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又怕被张申氏发现她乱闯敲打她一番,便想着先挑拨几句,不管是张申氏她们生气之下忘了她的不规矩,还是一怒之下去找张郑氏,都如了她的意,谁知张裴氏他们竟不上当。
不禁为自己辩解:
“俺也不是成心……只是贵英这丫头怕是出事了。要不然你想,她要是知道咱们来了,能不马上来见咱们。”
张陈氏白了她一眼:
“也许是不好意思呢。”
到今时今日,关于张贵英的事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张杨氏摇摇头:
“不会!绝对是出事了!要不然就是过得不好。要真过得好,她早就过来给俺夸口显白了。”
知女莫如母。
张申氏沉吟片刻,吩咐刘二女:
“你去看看你三伯他们好了没有,就说我让他们过来一起吃饭说话。”
刘二女答应着去了。
第一八五章 伯府初见面
这里,张申氏横了张杨氏一眼:
“先给你记着,以后再找你算账。”
片刻,刘二女回转,只见张申氏拉着院中领头伺候的婆子正说话。
“咱们都相处了小半天了,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婆子忙摆手: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贵人言重了。老奴母家姓牛,大家都叫我牛婆子。”
张申氏不动声色的递了一个红包,一脸的和善:
“那我叫你牛妈妈。”
随即,她步入正题:
“你也看到了,我们初来乍到,府里什么情况都不知晓,是以还得劳烦你们这些老人多多指教一番才好。”
牛婆子婆子不动声色捏捏手里的荷包,凭感觉就知道里面装的不少。
这东西好些时候没见到过了。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按理说此时的她便是看在这好处的份上也应该有问必答,才对的起人家这一片心。
牛婆子相信,不光她自个,便是老搭档马婆子,甚至那两个进府没几日的小丫头在这儿,也不外如是。
毕竟,一来钱帛动人心。
二来,也是形势比人强。
——打前朝起,她和马婆子就在这府里当奴才,那时两人还年轻,赏银虽然比不上主子跟前的贴身心腹们,但也不算特别少。
因此,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还滋润。
谁料世事难料,前朝那么快覆没了呢。
她们这些旧人虽然侥幸逃过一劫,没跟着主家被砍头,或者被拉走发买了,可日子一日比一日难过。
一月前,好不容易府里有了新的主子住进来,她们总算有了盼头,可人家带着心腹自己人,哪儿会重用她们这些旧人累赘?
她无夫无子,亲人也皆尽没了,孤身一人在这伯府,那真是活一天赚一天,只要有饭吃有地儿住其他的怎么都行。
可其他人呢?
别说两个小丫头是外面买来的。话说透了,谁还不是爹娘生养的?
就是林婆子,身后也有一大堆家人要拉拔呢。
话扯远了,再说回来。
别看他们这样的下人在府里就如那野花野草一般不起眼,可也正因为自身低贱,那更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不然说不定一时大意就容易犯了大忌,进而搭上了身家性命。
要不是实在没法子,谁不想活个天长地久?
所以,思及府里对眼前这群人的态度,要不要说,说多少就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稍稍寻思了一下,她便回道:
“咱们靖南伯府刚开府个把月,前朝的时候这儿是西山候府,后来就闲置下来了……
伯爷被封爵后,因为伯爷远在千里之外,圣人格外开恩,发话让老太太便领着一干内眷先住进来了。
这其中,老太太住在西边的寿春堂,齐氏夫人住在正德堂,姜氏夫人住在善全舍,大少爷住在厚真院,大小姐住在馨苑,二少爷住在……”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张杨氏便迫不及待的抢先开口:
“那贵英呢?俺闺女住在哪儿?”
牛婆子起先不明所以,见张杨氏气急败坏的再三追问,张申氏反而没阻止,她思量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一点消息:
“倒是恍惚听说有这么个人,不过已经出嫁了,那都是没搬到伯府以前的事儿。
几位贵人也看出来了,老奴就是个粗使婆子,这等消息也没人会跟老奴说,我这还是从前去大厨房帮忙时听旁人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眼看张杨氏不满意,非得追问出个确切答案,张申氏忙让刘二女她们拦住她:
“行了,都已经到这儿了,不急在一时。”
说话间,瞧见张家善领着男人们进来了,张知劲和几个同辈兄弟以及马婆子两个小丫头还分别提着食盒,又道:
“先吃饭!都不饿?”
牛婆子立刻有眼色的去帮忙搬桌椅摆饭菜。
然后,一行人便按男女分了两桌,吃了顿迟来的晚饭。
饭毕,打发了牛婆子等人下去,张家人商量了多半个时辰,瞅瞅时辰不早,便各自散了,自回房歇息不提。
次日,等刘二女一干人吃过早饭,这回没有人看人下菜碟,反而来了个大丫头领着三家人一同前往寿春堂拜见张郑氏。
别看同在一府之内,可一个在伯府的东南边,一个在伯府的西面,直走都要穿过半个伯府,更别说因为各种原因时不时还要东柺西绕的。
总之,路挺远的。
幸亏三家人一年到头大多都在地里干活,吃苦受累惯了,如今只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倒是真没人叫苦。
而且,毕竟身处伯府,一路上那景致那建筑都不是一群乡下之人平时所能瞧见的,如今能趁机观景观色岂不美哉?
当下,来到寿春堂。
这是座五进的大院子。
村里人一家十几二十口人顶天了也不过住上它一进大小,就这建的还不如它十分之一繁华,倒这里却不过是张郑氏一个人住的地儿。
因为才搬过来不久,各处都是崭新的。
此时虽是冬日,但院子里立着的、来来去去的下人却不少,又有那假花真花一通混摆,倒把院子称得处处花团锦簇。
刘二女只看得眼花缭乱,心中震撼极了。
她边走边偷偷四处察看,除了张申氏、张家善等长辈走在前面她看不着脸上是什么表情,张知劲等少数几个又看不出神色外,其他大多数人的脸色比她也不逞多让,有几个差的更是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众人穿堂过院,直进到第三进院大门,才见张郑氏在大丫头的搀扶下,带着儿媳、晚辈慢吞吞的从正堂里迎出来。
“妹子!”
“三哥!”
……
看着抱在一起痛哭的张郑氏、郑三舅爷两人,刘二女无语极了。
这要不是知道他们两个昨晚早就见面了,任谁看到此情此景都得感慨一下两人的兄妹情深吧?
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感觉:
要不是今儿这一行人里面有郑三舅爷,怕是以张郑氏的为人真能干出擎坐在屋里等着众人去拜见的事儿。
这不仅是她的感觉,她四处打量其他人也有同感。
好不容易两个人哭停了,众人依次进屋。
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将个偌大的堂屋里或坐或站了个满满当当。
先是三家小辈拜见张郑氏,然后姜氏带着儿子、小叔子、小姑子又拜见张家善等长辈。
好一会儿,才彼此见过。
该说的不该说的其实昨晚郑、姜两家人已经说了,如今便轮到张家人说话。
头一个自然是张申氏。
都是丧子的人,张申氏自觉感同身受,此时听不得旁人将大道理,千言万语只汇聚了三个字:
“你节哀!”
结果,张郑氏话说的
“没啥哀不哀的,知言再不好,也给妻儿老小挣了脸面。
这是喜事!
唉!怕就怕那种死了白死,还惹得父母伤心的不孝子……”
张申氏猛的一下睁大眼,张郑氏吓得打了个寒颤,再没敢说下去。
张家善心里有气,可张郑氏到底没有指名道姓,他只好憋着气道:
“你看看有什么需要做的,尽管吩咐我们,家里的年青人有的是。”
张郑氏向旁边靠了靠,立马有个丫头给她捶起肩膀来,她一脸神气:
“家里有下人,外面有礼部,有朝廷的人手管着呢,咱们这些人只管混吃混喝好了。
其实你们来不来都一样,又不是家里,擎指望着本家帮忙。
再说,隔着千山万水的,就为了知言的事让你们费着盘缠大老远跑一趟真不值当。”
这话太难听了。
张陈氏立刻笑问:
“怎么不见齐氏?”
以前一提这茬儿指定不痛快,谁知这回张郑氏竟混不在意,
“她呀,自从老大的事传回来,她当时就病倒了。”
语气中不乏幸灾乐祸,随即意识到自己太显露了,生怕别人说她凉薄无情,便找补:
“唉,我老婆子也跟着病了一场,这两天才好点。”
话落,郑、姜两家人已经纷纷劝解:
“你没事吧,可得保重身体。”
“对啊,你可不能倒了。”
……
一副温馨的景象。
结果张杨氏打破了热闹:
“我闺女呢?她咋不见人影?”
张申氏生怕她说出什么,虽然觉得张贵英的事迟早不是秘密,但一日没人挑破,便要尽力隐瞒,于是急忙打圆场:
“贵英跟你出来,她娘想她想的不行……”
张郑氏翻了个白眼,指着张杨氏笑道:
“我还不知道你?嫁人了。”
这就没了?
嫁到哪儿了,婆家干啥的,男人怎么样?姓甚名甚,多大岁数,家中兄弟姐妹几个……
张杨氏心里冰凉一片。
就是张申氏、张陈氏心里也觉得不妙。
张杨氏不甘心还要问,张申氏看着郑、姜两家人看热闹的样子,赶紧拦下她,岔开话题:
“我们去看看齐氏侄媳妇儿。”
好说歹说,把人拉走了。
这里,张郑氏说起了别的事儿。
“你们也知道,我儿被圣上封为伯爷了。老话讲究个落叶归根,别说我日后,按说如今知言也该葬到他老爷身边,只是蒙圣上看重,在城外羊头坡赐了地儿,我们不用总不好,像是枉顾圣上的旨意似的。
所以,我一早打算好了,从知言这儿开始,以后我们这一房的坟头就迁到京城来了。”
她扫视一圈:
“你们看如何?”
虽是问话,可斩钉截铁的意思却很明显。显然是不接受反驳。
张知劲心里沉了沉。
转头去看张家善,只见他满脸肃穆。
第一八七章 贵英的事上
说到这儿,刘二女唠叨:
“你说她(齐丽盈)也是,按说丧事办了后,她儿子不是应该继承伯爷的爵位吗?怎么不过是生了一场病,咋弄的像托孤交代后事似的。
还有他家婶子和姜嫂子。
他家婶子也就罢了,不管两个媳妇谁赢了,大面上都不会亏待了她。咋姜家嫂子也不愁?难道这位现在是正房?真是奇了怪了。”
张知劲眼神一闪,他还是不要将他的猜测说出来了,一来免得吓到她,二来言多必失,不小心传出去易生是非。
刘二女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脑子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她一脸担忧的:
“也不知道福圆怎么样了,有没有哭?”
只要一想到女儿会哭,她便一阵阵心疼,然后禁不住抱怨:
“你说这府里也是,既然用不着咱们,干嘛早早的去信?这不是耽误别人功夫嘛?有这几日在家能做多少事儿?”
张知劲也想闺女了。
虽然老丈母娘、大舅子不是外人,亏待不了她,可到底觉得闺女在他们身边没有在自个身边好。
一宿无话。
吃了个闷亏后,接下来两天张家人彻底闲下来了。
这倒不是张郑氏给人添堵,或是张家人有意赌气。
毕竟奔丧呢,不管怎样人死为大,有什么事也得把人打发了再说。再则,就算伯府有意凉着你不给你找事干,你作为本家点个卯装个样子还不会?
事实是因为张知言的灵柩还没回来呢。
他是在南疆为国捐躯的。
本朝承袭前朝,疆土辽阔,绵延万里不断。
别的地方不提,只南疆离京城便隔着万里地,且此番张知言灵柩回京不比寻常事,朝廷里自有一套繁琐的仪式要一一走过。
因此虽然灵柩早早选吉日动身,张家却是在经过了八百里加急禀告朝廷军情,被皇上封爵,这才回家乡报丧等一系列事之后才动的身,但结果却是张家人后发先至。
自然而然,先到的三家人便闲下来了。
这日,张知劲掌灯时分才从外面回来。
“吃了没有,俺跟你留着饭呢。”
刘二女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下人把饭菜端上桌。
一共三个菜。
木耳炒山药、醋熘白菜、红烧豆腐,并一盘白面馍馍。
张知劲草草吃过,随口问:
“今儿没出什么事吧?”
刘二女斟酌了一下:
“没出大事,倒是有些小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俺多心了,总觉的如今太乱了,俺给你说说,你看看是不是明儿有空跟三伯他们说说?”
张知劲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事情是这样的。
早就说了,这两天三家人都很闲,不过只过了半日,郑、姜两家人便转过弯来了,争先恐后的跑去使劲奉承张郑氏婆媳。
只剩下张家人,一来却不下面子,二来张郑氏等人也不一定看的上,这不就闲着没事干吗?
大家千里迢迢的来一趟京城不容易,虽然在这时候出去转悠逛街好说不好听,但念着许多人可能这辈子就来这一回,硬拦着不让出去也太不近人情了。
于是,就有某个人人偷偷的让伯府的下人带着去各处转悠了。
光看不买的毕竟是少数,尤其个个都是心头宝的时候,想不让他掏腰包那几乎不可能。
因为众人钱财拮据,最后也不知怎么的他们买了很多东西自个却没付钱,反而都记在了伯府的账上。
爱占小便宜是人的天性,不掏钱的东西谁不想要?
结果,大家疯了,一窝蜂的跟风跑出府去了。然后心里那杆秤,折了,越来越过分——对外那是花钱如流水,对内在府里四处充主子,挑吃挑穿四处找茬。
总之一句话,行事实在没眼看了。
张知劲皱了下眉头。
“这府里就没个人说话?”
刘二女点点头。
“对。主子们好像不知道这回事,下人们有求必应。”
张知劲更觉得张郑氏等人所图盛大,要不然不必下这血本。
他心里尤自不信,不信他的族人不过两天的功夫便变了,遂起身穿鞋先去隔壁那屋。
一进去就见当中的桌子上摆了一大堆东西,有布匹、头花、首饰、笔墨纸砚等物。
张知孝、张知茂、黄米子三人在‘分赃’。
张知劲粗粗过一眼,虽然在某些人眼里不值多少钱,可对他们张家各房来说,那也没几家敢随随便拿钱出来买这一堆东西。
所以,刘二女说的是都是真的。
可能生怕洗不白,偏偏张知孝还一脸欣喜的招呼他:
“知劲来了,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快来看看我们买的东西怎样?要不要明儿给你来一份?”
黄米子和张知茂也一同附和。
对着三张已然中毒太深的脸,张知劲转身去找张家善。
他与张陈氏却在正房与张申氏商量事,张老五夫妇也在那里。
“知劲怎么来了?不是说了回来太晚了就别过来了?”
张知劲将事儿详细说了一遍,直指问题所在,最后又忍不住埋怨:
“伯父、两位伯母怎么不管管?别的不说,传出去别人还不知道怎么骂我们呢。”
他生气,张家善还不高兴呢。
一张脸当即晴转多云,气哼哼的问:
“怎么管?不怕犯众怒?”
眼看气氛紧张,张老五急忙打圆场:
“其实现在事情明摆着呢,七房指定憋着什么坏算计什么呢。咱们现在再怎么想辙都来不及了,反正迟早要吃亏,那干脆让大家伙儿赶紧占些便宜,要不然以后想想多亏?”
张知劲噎住了。
“那要是对方摆的就是阳谋,如今抛出来的不过是诱饵,算计的就是你的忍不住,以后这些可就是把柄了。”
张家善:
“那也没法子。以前双方还是势均力敌,如今你大伯父轻易不敢越雷池半步,而七房却一日千里,一夕间受封为伯府,在京城都是数的着的人家了。两者犹如天上地下,古人都说威武不能屈,可人在世间,真的不能屈吗?”
闻言,张知劲心里很复杂。
他明白张家善等人气馁的原因——不过是无知者无畏,知而深深畏。
就好比一个傻大胆,平日里骂天骂地骂皇帝骂狗官,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真的有一天他见了正主,首先怕就得吓傻了。
也许很快他能回过神来,可别人会好心的给你反应的时间吗?
张知劲倒没看不起他们,毕竟世间太多人着眼的不过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他若不是因为父亲早早跑出家乡讨生活,若不是有从前的经历,也不必他们强多少。
只是心里难免失望,心知此事上以少胜多有心无力,便想告退回房。
“先别急得走,这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却是一直没说话的张申氏发话了,她扔下一个大消息:
“是贵英的事。”
前两天张郑氏没说具体的,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府中总有知情者,经过一番波折,到底让张申氏她们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原本按张申氏她们意思,第一次登亲家门,合该办完了丧事,再备些礼物再去方显得郑重。
而且,他们现在身份也不好到别人家。
哪知张杨氏面上答应的好好的,今儿却背着人拖着张老五偷偷跑过去了。
张知劲心念如电转:
“发生了什么事?”
张申氏等人都瞪着张杨氏。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先感慨一句:
“你知道她们多黑心?竟然将贵英许给人家做妾了。”
还好,人还活着。
张知劲庆幸。
早在她当时偷跑时,她的下场便可以预料到了。
张陈氏帮腔:
“听说是为了贵语的婚事。那时这府里还没封伯,她们看上了个好女婿人选,不过这样的人才,盯得人多的呢。她们在其中并不起眼,一抓一大把,咋办?”
也不知道谁给出的点子,张郑氏便动了歪心思。
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那好女婿人选家的老仆人,打听到除了父母之命外,那家有个姑姑,因为对那家有大恩,因此在娘家颇能说上话在侄子侄女们的婚事也能插上话。
正好这位姑姑这辈子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一切都好,若说唯一糟心的便是小儿子子嗣不顺。
接下来的事就可以预料了。
话说回来。
也不知道是下人们不清楚,还是故意隐瞒,其实为妾这点张申氏他们开始并没有打听到,他们只道张贵英嫁给了那位姑姑的小儿子。
这也是张杨氏夫妇撇开妯娌等人偷偷登门的原因之一,生怕别人占便宜嘛!
结果,马上被打脸了。
——雇了个车,牛气哄哄的到了地儿,不等下车就高声叫囔,让三爷三奶奶赶紧来迎接岳父岳母大人,却差点被人当骗子打了,后来舍了一大把银钱才知道,三奶奶另有其人,她女儿只是一个妾室。
晴天霹雳?没有。
毕竟京城跟他们乡下不一样,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是有妾的,虽然大多数妾室只能对正室俯首称臣,但也不乏那种能让男主人宠妾灭妻的传奇人物。
当然张贵英没那份本事。
不过就算不受宠的,在张杨氏心里那也比嫁给乡下土财主强,这也是高嫁了。
奈何世间事不如意十常八九。
张老五一脸晦气:
“那短命鬼前不久也死了。”
跟张知言虽死犹荣相反,他死的一点也不光彩,是死在女人床上的。
这倒不是他好色贪花,纯粹就是为了子嗣。
第一九零章 贵英的事下
“咋样,这人家能放你出来不?”
张贵英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问话的知易媳妇,慢条斯理的道:
“放肯定是能放出去。”
这点上林家不会拦着,毕竟这不是正室,守着的话既是牌面,还能得个好名声。
而且,当时纳那么多妾为的是子嗣,现在男人没了,要那么多妾女人有啥用?白养着没事干吗?又不是银子多的烧得慌。
就是林家富贵不在乎那点银子,一群年轻貌美,还无主的女子放在后宅里也让人不放心啊,万一红杏出墙或者被谁盯上呢?到时候真要出点啥腌赞事真是既丢人又毁名声。
何苦呢?
所以,对这群妾室的去留,林家心里想着的是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到底是是亲儿子的妾,儿子去了,让他们积极把儿子留下来的东西打发出去他们心里也不得劲儿。
何况,这些妾也不是白来的。
当年为了子嗣,为了少些麻烦,可没少出卖身银子。
若是一群人中有个中用的,此时这些人要走,他们不仅没二话,说不得还得送些盘缠,只如今这些没用的东西,不让你按规矩付十倍银子只按原价就已经是仁义有善心了。
所以只能自己提出来,还得出了卖身银子。
这银子也不多,多的几百两,少的也就二三十两。
不要说张杨氏这些年疯狂的打秋风似的搂了不少银子出的起,便是张贵英本人。
她后来在男人哪儿再不受宠,可新打的茅坑还香三天呢,何况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当初刚进府时也是有过好时光的。
出身富贵又不抠门的男人,向来舍得为女人花费银钱物件。
当然这么长时间过去被她抛费了不少,但因为她这人还保留着几分乡下人的节俭习惯,就这么进进出出的倒是攒的多。
如今拿出银子赎身那是轻而易举。
只是……
张贵英向门边立着的小丫头使个眼色,这里又笑吟吟地道:
“嫂子,你难得来一趟府里,怎么着也得吃顿饭再走。现在时候还早,干坐着也没意思,我让红霞带你四处转转。”
张杨氏也默契的跟着撺掇:
“对,快去吧。俺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腿脚好,俺再坐会儿。”
……
把张知易媳妇打发出去,张贵英并没有立刻说话,反而先把亲娘领到她的镜奁前,打开抽屉让她看那一层层琳琅满目的首饰。
“你看看,这都是我这一两年得的。”
张杨氏顿时被惊呆了。
“这也太多了……真好看……一定值老多银子吧?这林家可真有钱!”
张贵英得意一笑,知女莫若母,同样知母也莫如女,她继续画大饼:
“这算啥?”
她不说她不受宠,反而找补说:
“也就是我进府的时候太短,要不然比这还富贵的日子也不是没有。可惜……”
她长叹口气,话音一转:
“出府容易,可娘也想想,以后再想这好事怕就没了。
我不知道娘是咋想的,在老家那穷山恶水的地儿也能待得下去,反正我是再不想回去过乡下那穷日子。”
要是别人一听这话一定狠狠教训闺女几句,可张杨氏反而觉得闺女说的有理,也叹气道:
“那咋办?谁让你命不好,找了个短命鬼?你这边不是没法子吗?要真有法子,俺可不管你是妾还是丫头,只要你日子好过,再拉拔一下娘家,俺啥都认了。”
张贵英脱口而出:
“谁说没法子?我倒是有,就怕娘你不愿做。”
这一着急,张杨氏醒过味来了:
“好啊,在这儿给俺下套呢?你个死丫头,没良心的东西,从小到大俺对你多好?你咋报答俺的,一声不吭就跑了,俺要知道你有出息俺能拦着你?你不知道俺当时心里多着急?”
张贵英忙求饶,说了好多肉麻的话。
直说的张杨氏心里舒坦,也是记挂她说的方法,这才暂时放过她:
“行了,别废话了,有啥法子你赶紧说。”
张贵英正色道:
“我这几日没事儿时也一直琢磨呢,就我这情况,待在林府那就是等死。出去吧,无非就是嫁人,可就凭家里的情形能嫁个什么样的?
人生在世,无非吃喝穿用。
大伯在咱们那儿也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吃肉都得隔三差五的吃。其余不如咱家的,连三顿饭都吃不上,每日不过混两顿水饱饭填填肚子。
至于穿的,娘最疼我,一到过年时都给我做一身好衣裳……
可这府里呢?
吃饭摆的满桌的碟碟碗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得,那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衣裳首饰这些,一年四季月月都有四身,更别说过年过节另有赏赐。要是再受宠些,男人手里的好东西那真是如水一样往你屋里搬。
还别说每月少不了的月银。”
话说到这里,贵英顿了口,窥着亲娘的脸色,眼见她意动,这才又道:
“所以我想着,与其日后嫁个受苦人,过一辈子穷日子,不如再找一户富贵人家仍旧当妾好了。”
张杨氏大为赞同,只是她有顾虑:
“族里怕是不愿意。”
尤其几个大伯子,怕是头一个不答应。
“怕什么?”
贵英胸有成竹:
“瞒着他们就是,等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们也就没招了。”
张杨氏欣喜:
“那你有人家了?俺是没那门路。”
张贵英一滞。
“我这每日都关在后宅里,轻易连个外人都见不着,哪有什么门路?”
不待张杨氏泄气,她又接着道:
“我是这么想的,咱们没门路不要紧,七房的伯娘总不能也没有门路吧。
尤其现在他们那一房水涨船高,认识的人家怕是比林家还要好。”
张杨氏发愁:
“就怕人家不帮。”
张贵英柳眉一竖:
“她不帮,娘就不能想办法让她帮?不管是威胁也好,利诱也罢,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娘平时在家那么厉害,如今区区小事岂能难倒你?要不是我出不去,我自个就办了,何必同娘废话这么多?”
说罢,她赌气道:
“反正我把事交代给你了,你看着办吧,大不了嫁个穷汉。”
张杨氏一听,生怕鸡飞蛋打,两头成空,便赶紧道:
“那行,俺背地里去问问贵语她娘。你就先别出来了。俺回去就说没带钱,人家不放人先拖一拖。”
母女两个达成共识,可事情岂能尽如人所愿?
首先张申氏这里,她不知道其中背后有多少猫腻,但她深知这个妯娌的品行,有她主导,张杨氏想把事往后拖的念头马上受阻。
然后暗地里去见张郑氏一事,进展也不顺利。
就像先前他们想的一样,为怕牵连女儿的婚事,人家不想管这事儿。
当然就算没这层顾虑,如今也不值得人家出手。
——张贵英说好听点已经嫁过一回,说难听点就是个二手货。
她长得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一个乡下穷丫头,真有人家想纳这种妾,郑、姜两家有的是比她清白的丫头片子。
张郑氏现在已经不是刚进城什么也不懂的老婆子了,以前‘卖’了张贵英那是有利可图。如今再‘卖’一次,还不知道谁占谁便宜。
赔本的买卖没人愿意干。
另外,她最近正在筹谋一件大事,现在不想节外生枝跟张家善等人提前对上。
张杨氏不甘心,想威胁人家,可惜她自个都满身把柄。想来硬的,偏势单力薄,结果自然惨败。
不待她再接再厉,很快林府的一个决定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事情还得从张杨氏夫妇闹上门这件事说起。
本来这是个闹剧。
林府每日发生的事那么多,如这样的小事都不一定到得了主子们的耳边。
偏巧这回不走运,当时正好有一人把事情经过看在眼里,末了还当笑话一样跑去主子那儿邀功,只图主子一笑。
又赶巧这主子不是别人,正是林三爷的正室,张贵英这房的主母。
这位林三奶奶娘家姓贾,与林三爷门当户对,婚后又很合得来,刚成婚时谁见了都会说一句天作之合。
奈何美好的事情总是不得长久。
再恩爱的夫妻,膝下没有儿女,中间隔着一堆女人也得有缝隙,何况他们的感情才开始没多久,这么多年下来,早磨没了。
是以,如今的情形是,明面上那些妾不想给林三守着,但暗地里其实贾氏也想离了林家再嫁。
只是林家父母也有自个的想法——儿子活着时不想过继兄弟的子嗣,如今他已然去世,不想也得想了,父母自然能做主。
这种情况当然贾氏不改嫁的好,要不然过继来的孩子谁管?父母吗?他们年纪大了。交给兄弟们吧,也不放心。
遇到这情况怎么办?
贾氏本来没办法,可巧张老五夫妻闹上门来了。
她当即心中一动,马上以此为借口,倒打一耙说林家宠妾灭妻,把妾室当主母,让她堂堂正室没地儿站,她不甘受辱,羞于此同堂,趁机跑回了娘家。
并在次日,赶在林府的人去接人前,又在娘家人的撑腰下的带着嫁妆迅速逃出京城,跑到外地嫁人去了。
林家如何恼怒就别提了,偏偏还留着一丝理智不想两败俱伤,最后当然是柿子找软的捏,把火朝张贵英身上发——也不知谁想的主意,打算把张贵英扶正,让她照看日后过继来的子嗣。
这真是晴天霹雳啊!
不仅张贵英接受不了,事情传出来后张杨氏也在小院里跟自家人闹腾。
动静大的连避在屋里不出安生养胎的刘二女都听说了。
第一九一章 奈何作说客
因此,当张知易媳妇,张秀英二嫂相携来看她时便问起来。
“听说那边不让贵英归家?”
说起这个,知易媳妇就一肚子火。
“都是自找的。”
她拍着大腿,气哄哄的抱怨:
“本来挺容易的一个事,舍了银子就能领人。偏那天她们母女不知背地里打算算计啥呢,变着法儿想把俺支出去。
俺也是老实,念着她们母女老长时候没见,指不定有什么私房话要说,就好心的应了。
结果夜长梦多,连累俺吃了顿瓜落就别提了,这不她们自个也没讨着好。
你们说说,这都是什么事?
等着吧,以后还有的是她们哭的时候。”
张秀英二嫂:
“不能够?不是说林家要扶正贵英了。五婶子心气高,总想着贵英能当个夫人太太,身边围着一堆人伺候,到底让她如愿了。
以后咱们这些娘家人说不得能沾贵英的光呢。”
张知意媳妇偷偷撇嘴,想着你就装吧,谁不知道你家秀英和贵英的恩怨,你要真为她们高兴倒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一家子的妯娌谁不知道谁,你有这么大度?
心里不管如何想,不过因着两家关系近,该留的脸面就得留,便径直说张贵英的事:
“想啥美事呢?真以为扶正是好事?要扶正那么简单,咋七房的知言费了那么多功夫拐了弯的折腾?”
“要俺说这京城还不如咱们乡里,乡下人过日子简单,很少有纳妾的。就是有那么一个半个的,妻妾之分也不大分的清,就算那家做的过分,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儿,其余的也不过是一家之事,最多外人说道两句闲话,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这京里呢?天下人的眼珠子都盯着呢,规矩多就不说了,就有一种人专门盯着这些事呢,被逮住了是好轻易脱身的?
退一步说,倘若真走了狗屎运扶正了,那日子就好过了?
你想想,咱们乡下娶个媳妇儿都得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挑拣一番,这京里能随便了?
越大户人家越讲究。
想想人家别的房头的媳妇都是高门大户金尊玉贵的,就你这房是个乡下穷丫头出身,你在婆家能立得住脚?跟人站在一块抬得起头?
万一有人欺负你,娘家人谁给你撑腰?”
……
同样是三个女人,相隔不远处的正房里与刘二女屋里的气氛迥然不同。
张申氏坐在主位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品茶,下面左手边坐着三妯娌张陈氏,右手边坐着张杨氏。
此刻,张杨氏正哭个不停。
她为什么哭?
那是因为她心知肚明林府想要扶正张贵英是假的,实际上人家是迁怒,目的就是为了将人留下来好收拾。
美人垂泪,那是享受,是怜惜,是心疼。换成一个糟老婆子,还是一个知道彼此为人的妯娌在眼前哭天抹泪的,那就好比千万个苍蝇嗡嗡响还烦人。
张申氏养气功夫了得还罢了,张陈氏真受不了,心里忍不住很暴躁。
“行了,住嘴吧!哭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张杨氏哭的鼻涕都下来了,当下顾不得擦一下便想回嘴。
张陈氏见了这画面差点哕出来,赶紧将脸扭向一边,同时打断她的话头:
“没用的废话别说了,将你跑到林府的事仔细的说一遍。你也别想着瞒人,到了如今这地步,再瞒着你害不了旁人,吃亏的只能是你们母女。”
张杨氏迟疑了。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能做不能说的。
别看她当时跟张贵英筹谋时,母女两个多理直气壮,实际上两人非常清楚他们不在理。此时让她把心底最深处的阴暗小心思当众说出来,任是她素来脸皮厚也有些长不开口。
为此,她心里不禁有些暗暗埋怨张郑氏。
“可恨那老货躲着不管,要不然她何必受这么多委屈?”
幸亏她所思所想不为人知,要不然指定被其他人嘲笑。
只要脑子清醒,其实仔细想想就明白张郑氏为什么不想插手。
表面上看似张贵英扶正这件事对伯府有利,张郑氏就是不看同族之情,便是看在有利可图的份上也得帮忙,可事实上呢?
林三爷去世了,光张贵英一个扶正的寡妇有什么分量?
她要是有个亲生儿子也罢了,摆在眼前的是这儿子是过继的。
林老爷林太太在世时还好些,他们一但去世或致仕,这一房不过是比普通人家富贵些。
这还是基于张贵英能真正扶正,可谁都清楚扶正这事不好办。
除了皇家,除了没规矩的商家,千百年来那些高门贵胄之家只听过谁谁家续弦了,可听过谁谁家扶正了……
两妯娌坚持,张杨氏有求于人挣扎了半天,到底含羞带辱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张陈氏无语,半响才忍着气问:
“如今贵英是怎么想的?”
张申氏放下茶杯,插了句话:
“是真想出来还是假想出来?”
一针见血。
闻言,张杨氏脸色都变了,好久呐呐不敢言。
终于还是张陈氏忍不住,不放心叮嘱:
“你可想清楚了,高门媳妇不是那么好当的。何况她若真被扶正了,这辈子就得受活寡。
这可不是小事,不是你半路想不干就不干了,再说的难听些万一出点差错红杏出墙。林家想处置了她,我们这些娘家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杨氏趁机哭嚎:
“那咋办?死丫头不听话,满心都掉到富贵眼里去了,当娘的除了尽力帮她还能怎么办。”
三人不欢而散。
将张杨氏打发回房,张陈氏把张家善、张老五、张知劲、张知孝请过正房来,简单的将事情前后一说,便问怎么办。
张家善等人也很生气,奈何此事还不能不管。
当面锣对面鼓的商量了许久,发现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个是把张贵英领回家。
这事很难。
不仅张贵英那儿不愿意,林府那一关也不好过,最要紧的是因为张贵英不情愿,还要担心她回来后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
这可不是他们危言耸听。
实在是这位同族的女儿是个尚未出嫁就敢离家出走的狠人,谁知道嫁了人后少了父母压制的她又能做出什么疯狂事?
虽然从本心来说,他们这些至亲希望家里的女儿们高高兴兴的出嫁,日后夫妻和和美美的,但如今斟酌再三后反倒发现帮着张贵英把扶正的事做实了这条路更合适些。
可惜这事更不好办。
不仅碍于国法,最要紧的是没有好处。
别以为林府富贵就不看重利益了,要知道不管是高门也好,蓬门也罢,婚姻都是结两姓之好,结的不仅是亲家,更是助益。
不过话又说回来,只是更不好办罢了,却不是办不了。
有句话说得好: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不说人定胜天这话错不了,便是国法大如天,还有一个法理不外乎人情呢。
从人情下手,他们很快找出一条路。
刘二女站在林府外,看着眼前高大宽敞的府邸,头皮不禁有些发麻。
她本来养胎养的好好的,兼或闲听京都各家风云,没想到乐极生悲,一场火竟烧到她这儿来。
——如今的她竟是要做说客,游说林夫人扶正张贵英。
“进来吧,夫人要见你。”
正胡思乱想,一个小丫头过来了,丢下这句话便走。
刘二女看着侧门,觉得那是吃人的野兽,她当即便想转身跑走,可是这是张知劲交给她的差事,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很快她便在林府小花厅里见了林夫人。
林夫人自来对孕妇的感情很复杂,这也是被她三儿子无子的事闹得。
若是别人来,不是话传不到她耳里,便是早被她命人打出门外。到了刘二女这儿,因为她身怀六甲,也因为张郑氏发了帖子,只稍稍让人拦了拦,林夫人还是见了她。
张知劲正是算准了这一点,这才无奈劳动妻子跑一趟。
刘二女定定神,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便开门见山的道:
“我是来商量贵英扶正的事的。”
林夫人冷笑:
“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的倒是挺美,赶紧的哪儿来回哪儿去,看在你是孕妇的面上我就不为难你了。”
刘二女抿抿唇:
“夫人真想三爷无人祭拜,断了香火不成?”
林夫人大怒,拍了一下桌子:
“你什么意思?上门找茬来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刘二女吓了一跳,要不是张知劲早就预料到各种情况,在家反复跟她预演过,她指定吓得不轻。如今她小声的吸几口气,待情绪平稳些,这才一字一句背道:
“我知道您想过继,只是恕我说句难听话,这事不太妥当。
首先人选不好选。
年龄大的,谁知他想不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就算碍于礼法回不去,但身在曹营心在汉,到时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年纪小的,三爷去世,还没有嗣母,他能立得起三房的门户?
你一定说有你和林大人,只是说句不吉利的话,夫人年已半百,你们又能管他几年?
倘若有个万一,让他指望谁?
几位叔伯吗?
这年月谁不是一大家子,人多了心思就杂了。”
说到这里,她止口不说,林夫人却被她一番话挑动心弦,反而想了很多。
半响,林夫人神色不辨问:
“说完了?”
刘二女窥着她的脸色:
“再跟你说个事儿,家里人也去了贾家,打算说动他家收贵英做养女。”
虽然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林夫人已然知道结果。
……
“好!”
第一八八章 深夜细交心
也别说什么还得争宠,什么没本事的时常见不了男人的面,什么有本事的也怕犯众怒。
自来见不得人好的多了去了。平时没瓜没葛的,人家都能看你不过眼,更别说有几分牵扯的。
说到底还是看你不够厉害,要不然,你让他们试试看?
至于见不着男人,这世上多的是当家主母都守空房呢,何况你一个妾乎。
再说,就是她们乡下,明着是一个男人配一个婆娘,但私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当谁没听说过?
道理想的很清楚,奈何世间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奈何时运不济。
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另一件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老五一脸晦气,不住的捶胸顿足:
“那短命鬼便宜女婿前不久也死了。”
与张知言虽死犹荣相反,这位虽然有幸跟张知言走了个前后脚见阎王,但他本人死的一点也不光彩。
——是死在女人床上的。
这倒不是他好色贪花,或者与不知收敛有关,纯粹就是为了子嗣倒霉的。
其实按他平时的为人处事,他并不是一个太爱女色的人,奈何成亲几年一直没有子嗣,又不想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还要过继兄弟们的,然后也不知是各种生子药吃多了,还是心里着急得病了怎么的。
总之结果很倒霉。
张杨氏两口子虽然办了很多一言难尽的事,本质上又不是傻子,得了这个消息后,审时度势一番,当即便呆不住了,赶紧一瘸一拐的跑回来搬救兵。
本来头一个找上门的该是伯府的人,谁让他们如今既是族里最显贵的,又是地头蛇?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里头还牵扯着张贵语的婚事,就是为了亲闺女,张郑氏不破坏他们的打算也称得上有良心了。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事捅到张家善他们这儿。刚刚张知劲到来之前,他们就是在商议这件事儿。
如今张杨氏夫妻说完之后,张知劲沉思片刻,反问:
“那你们想怎么办?贵英的意思呢?”
最后一句话尤其重要,毕竟女儿心思最难琢磨,别他们冲在前面在这儿使劲儿,对方反而半路撂挑子了。
这话把张老五夫妻问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响,最终因为事关重大,到底不敢撒慌,推推搡搡片刻便由张杨氏大着胆子支支吾吾的说了。
他们还没有见张贵英呢。
说完,自觉有些丢人,又竭力辩解:
“俺们倒是想见人,先是被人说啥忽然上门见人家妾室不合规矩,也别说俺们两个是啥亲娘老子,一直没上门,如今冷不丁的登门谁知道是真是假?莫不是骗子吧……
后来……”
后来的事几个人都知道了,不必复述。
张知劲等都有些无语。
从本心来说,谁都不希望族内的女儿去给人做妾。
这可比族人在伯府‘打秋风’还可恶丢人。
毕竟当年七房日子不好过时,族内各家对七房上下是有恩情的,如今来京的几房人虽然吃相太难看,但较真说起来,还不一定谁吃亏谁占便宜呢。
自来这种家庭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真是说不清。
可给人做妾就不一样了。
不说别人,首先张申氏,她现在虽然不是县太爷夫人,那也是县里妇人堆儿里面数一数二的,让人知道有个侄女给人做妾,还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
何况,这里面还牵扯着她自家男人张家元的面子。
张家善呢,他是个正统的文人。
有些事情可以迁就。譬如‘打秋风’一事,在他心里这是自家的事儿,也算达者兼济天下了。
有些事情一定不能妥协。
譬如做妾一事,传出去丢人现眼不说,这可是一辈子的污点。日后族中子弟越是中了功名越被人看不起。
张知劲就不说了。
也难怪他们如今对张贵英的事儿不上心。
要不是还有几分骨肉之情,没谁想插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许久,见天色实在太晚,张家善不得不打破寂静,话说的却很滑头:
“知劲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张陈氏附和丈夫:
“是啊!总得见着贵英,孩子大了,心思也多,咱们做长辈的除了听他们的,还能怎么办?这事一时半会的料理不清,还是得徐徐图之,急不得。”
说完,看向大嫂。
张申氏想了想,随即一锤定音,吩咐张老五夫妻:
“那就这么定了,明儿你们再去一趟,到时咱们看情形再说。”
事情说定,一时众人都散了。
张知劲回房,刘二女还没睡,身上盖着被子正坐在床上缝衣服,见他回来,立刻坐直身子关切的问:
“怎么样?”
张知劲摇摇头: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管不了也管不起。只能往前看,看他们撞了南墙回不回头?盼着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吧。”
对族人猛然间变了个人似的这件事,他现在实在不想多说。
“对了,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
他把张贵英的事儿说了一遍,交代:
“我跟你说这个,不为别的,一来是咱们也有闺女,你日后多操操心,别走了张贵英的老路。”
张知劲想想若是福圆有一日变成张贵英第二,他心里就狂暴的不行。
不能想了。
“二来是先给你打个招呼,明儿五叔五婶多半会来找你结伴儿去见贵英。”
想想刚才散场时,张老五夫妻的欲言又止,这事真可能。
“你想法儿推了吧。”
刘二女连连点头。
随即,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
“你今儿去哪儿了?咋这么晚才回来?明儿还出去?”
张知劲点头应和:
“出!”
说着,他也躺进被子里,这才给刘二女仔细解释:
“原本因为章德太子被贬为庶民后,我这辈子都打算不在进京。哪知世事无常,因为贵妃母子异军突起,以前的禁令也形同虚设了。”
说完,他吁出一口气:
“这趟进京,奔丧是一回事,我另还有一件要事要办。”
什么要事?
取回以前攒的金银珠宝。
他的那些金银珠宝来源有二。
一部分是自己攒的。
自来能打仗的将领都不缺钱。
像攻城略地时,那个城中也少不了贪官污吏、大户人家。这些人家往往在城破时早就跑了,财宝也不能都带走。
一来带着不方便。
二来路上万一出点啥事呢?还不如埋在老宅静待主人日后回来。
当然,就是有个把不一样的把钱财都带走了也不怕,还有大件家具呢,这总不能也带走,这也是钱财。
“这就便宜了我们,虽然不能把所有藏着的财宝找出来,但就是最不好的一批,那对我们来说也是宝贝。”
刘二女一边惊叹不已,一边又担心:
“那没人说吗?被人告发了可如何是好?”
张知劲失笑:
“自来财帛动人心,抄家时虽说有领头的,但真正动手的还是下面的人,怎么拦的住?
何况大多数人为什么愿意跟着你造反拼命,还不是为了封侯拜相封妻荫子?至不济也得些金银珠宝。
这一切别说上峰,皇上都心知肚明,且说不定他还有意纵容。毕竟……”
他没接着往下说,反而立刻转了话题:
“另一部分便是赏赐的。”
这就不得不提章德太子了,他对待左右人等最是大方,四时八节时常赏赐不说。
尤其本朝开国那年——
张知劲有一件事对家乡的人谁都没说,就是亲近如张家元、刘二女也一样。
——原本按功劳,他们这几个太子左右论功行赏也能封个伯爵侯爷当当,结果却因为各种原因没这回事了,太子深感歉疚,随后不时赐下了重赏……
“总之,在我离京前名下的财宝很多。”
——跟积年的世家不能比,但也超出平常人想象。
张知劲刚在脑海里浮现出来这句话,他旁边刘二女已经在应景想那画面,只是她归根究底就是个乡下妇人,见识少,因此尽管快要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他描绘的场景,
没奈何只得作罢,听着张知劲接着往下说。
自来挣钱财不易,保存钱财更难。
为了尽可能利用这笔巨大钱财,张知劲当时将它分了三部分。
一个握在自己手中,权当日常开销。
然后大部分娶常氏时用掉了,和离后,张知劲也没追回。小部分被他带回家乡,如今花剩下的在刘二女手中。
一部分存到钱庄里。
这主要是一些古董首饰字画等之类能增加自家底蕴,却又极易损坏的物品。
他不善于保存,又不想卖掉换钱,钱庄是个好地方。
而最大头却是放在昔日的一个兄弟手里。
“这个兄弟不是凡人。”
张知劲:
“他家是世家,前朝时便已是本州府一等一的大族,到本朝时更上一层楼,竟从外地升迁到京里来了。
他家做官已经厉害的不得了,谁料做生意也自有一套,那时咱们几个兄弟时常一同吃喝,感情自然深厚,他便拉把了咱们几个兄弟跟他合伙做生意。”
明摆着挣钱的买卖。
其实,他们几个兄弟谁都不想占那便宜。
尤其当时,他自觉这些钱财这辈子已经够用了。
对某些人来说,钱财太多了就是祸了。
可一来却不过对方的心意。
二来他正好得到一个消息,他认识的很多战死沙场的同袍,留下孤儿寡母饥寒交加,过得十分艰难。
甚至达到了卖儿卖女的程度。
这怎么行?
他有心相帮,自然是钱越多越好。
第一八九章 贵英的事中
就这样,刘二女夫妻两个絮絮叨叨的说到了三更方才安歇,一宿无话。
翌日,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发生太多事让人心里不安静,总之很倒霉的是刘二女一早起来身子便十分不舒服,总是头昏脑涨还想呕吐。
这可把张知劲吓了一跳,急得他赶紧出门去请大夫。
刘二女难受中却带着些高兴,本来她一直发愁得想个什么法子推辞也许会跑来拉人的张杨氏,这下不用想了,现成的法子摆着呢。
她不用那不是傻乎乎的吗?
可惜,如意料之中的那样,张杨氏随后果然登门了,但她此时仿佛成了睁眼瞎一般,看东西竟然只看一半,只看自个想看的。
这不,对刘二女的病态视若无睹,一照面反而大惊小怪起来:
“你咋还没起?这都啥时候了?快,赶紧起来,跟俺去看贵英去。”
说完,还不放心,一边直接伸手去拉扯刘二女,一边嘴里继续不住的唠叨:
“贵英当时多帮你啊,如今她落难了,你可不能丧良心不管她……”
刘二女很长时间没见到张杨氏对她恶形恶状了,只是现在的她顾不上害怕,因为被对方硬生生的从床上拽起来,她觉得自个更难受了,不由得做干呕状:
“快放开……俺要哕(yuě)了……”
张杨氏:
“你哕一口俺看看?骗谁呢?装啥装?谁家媳妇像你一样懒得青天白日的还躺炕上?”
人真是不能说大话。
这不,前脚她话音刚落,后脚就眼睁睁的看着刘二女好似再也忍不住,对着她便飞来了一大口好东西。
“哕!”
张杨氏闻着一股股隔夜饭的味道,看着崭新褂子上的一摊呕吐物印记,有的地方还在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滴,整个人立时恶心的不行,跟着忍不住尖叫一声,随即气极了的她即刻便朝刘二女狠狠的招呼过去。
“五婶!你干啥?”
张知劲带着大夫回来恰巧看见这一幕,他当时脑子便炸了,当即厉声一喝,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跑上前去阻拦。
就在这时,一个院里的其他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纷纷赶过来。
按惯例,这些人今儿该延续前两日的习惯,这时早跑出伯府了。只是昨儿张知劲那一闹再好的心情也受影响。
一看屋内的情形,顿时像砸开了锅一样。
“呀!咋打起来了?”
“快拦着点!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
“住手,都给我住手!”
“哎呀,俺的眼,瞎了吗?看着点打呀。”
“俺的裙子!谁踩了俺的裙子!”
……
半响,张家善吆喝的嗓子都哑了,人群好不容易才分开,一群人泾渭分明的站着。
他扫了一眼众人,很好,一个个衣衫不整的。
先朝张知劲、刘二女和张杨氏发飙:
“咋回事?一家子有啥不能好好说的?都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当这还在老家?不嫌丢人败兴?”
再对其他人发火儿:
“还有你们,拦个架都不会?自个倒打上瘾了?咋的就那么想打架斗殴?”
张杨氏捂着胳膊肘,她刚才不知道被谁阴了,头一个怀疑是张知劲,可惜没当场抓住,这会儿生疼生疼的。
越疼心里的火就越大,便恶人先告状:
“老天爷啊,俺委屈啊!大嫂,三哥、三嫂,不管咋说,俺也是长辈吧?如今倒是被个小辈后生打了,这也太猖狂了,这是要生吃了俺呀!”
说完张知劲,又数落刘二女: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她指着身上的污物,又指指刘二女:
“都是她干的,俺好好的新衣裳,都没下过一回水呢,这下谁还穿的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说着,捶胸顿足闹个不停。
张知劲从昨儿心口便有一团火气堵着,如今说话自然不客气:
“你要不来这屋里,谁还能追着你去打不成?何况”
话犹未完,已被张杨氏大呼小叫的打断:
“不得了,不得了,这还顶嘴了。”
刘二女对张杨氏的无懒又气又急,不禁哭泣:
“俺早就说了,俺病了想哕……五婶非得往俺眼前凑……俺真不是成心的……”
早在刚才她便已经下床来站着,但她本来病的就不轻,因此虽则刚刚有张知劲护着,她并没被谁波及到,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她脸白气弱,再加上此时又为了怕别人误会尽力辩解显得更难受了,人都有怜悯之心,对比张杨氏平时的跋扈,此时的强势,旁人心里的太平便不免像她倾斜。
张裴氏看出来了,更暴躁了:
“胡说!”
她还想继续往下骂,张家善等人已经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了,张申氏皱眉:
“这不是有大夫,先让给二女大夫看看。你去换下衣裳,穿着一身脏衣裳你不难受?”
张杨氏撇撇嘴:
“不着急,俺先看看某些人得的啥大病。”
老大夫别看年龄大,身子挺灵活的,早在混乱之初便抱着药箱躲到一个角落里静静有味的看起了热闹。
此时,听到让他诊脉,他二话没说,当即抱起药箱上前干活儿,很快就把刘二女两只手都诊过了。
张知劲一脸关心的问:
“怎么样?”
老大夫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刘二女的身份,因此这会儿也没啥避讳的,笑哈哈的道喜:
“大喜事,家里要添丁进口了!小子有福气啊!”
不必提张知劲如何高兴,便是其他人心里不管怎么想的面上也得显出喜意来。毕竟,妇人有喜这事儿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好事。
这下没啥好闹得了,张申氏便领着两妯娌到正房,张家善也带着张老五去房中说话。
其余人,面面相觑片刻,也各自散了。
这里张知劲再仔细问了一下情况,这才亲自送走老大夫,并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封了口。
刚返回小院,却见黄米子在他屋门口晃来晃去。
“你怎么来了?”
黄米子侧目而视:
“咋的,俺不能来?六哥你太不是东西了,看俺这脸伤的?不就是花了这府里几个钱吗?对人家就是毛毛雨的事儿,用得着这么教训兄弟?”
张知劲瞅了他一眼:
“占孤儿寡母的便宜,你可真有出息!不知道贪小便宜吃大亏?人家拿着跟萝卜吊着你往坑里推呢,你还当天下掉馅饼呢。”
黄米子讪讪:
“大家不都一样。”
说罢,左右观察了一下,凑近张知劲小声的问:
“刚刚元大伯娘把知孝、知茂和知易哥带他家嫂子叫走了,你知道咋回事不?”
张知劲想到了张贵英的事。
……
此前不久,正房里,张申氏和张陈氏将张杨氏狠狠的数落了一顿。
张杨氏自知理亏,可嘴上尤自不服,直一个劲儿的嘟囔:
“要不是俺们昨儿在那家弄得不愉快,今儿怕人家不让俺们上门,俺想着找个人从中周旋一下,当俺愿意对着那丧门星的脸?谁知道一来二去的倒弄的俺又成了坏人。
俺可真冤……”
张申氏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
“行了,你看看大早上的就因为你弄了多大的阵仗?你还冤枉?我都不稀罕一直说你。你要真有本事,就去外面耍去,或者把贵英带回来也成。”
张杨氏被噎住了,舔着脸:
“还得劳动两位嫂子跟着一起,你们也知道俺不会说话,至不济也派个别人跟着也行。”
这回换张申氏、张陈氏噎住了。
她们要真有心思跟着一起,昨儿晚上就还说了,如此又怎会有刚刚发生的事儿?
只是,不理张杨氏的话也不行。就凭张杨氏的脾气行事,别张贵英没带回家,还贴进去两个,到时还是他们的事儿。
仔细考虑了一下,便指了张知孝、张知茂和张知易夫妇同去。
不说几个人如何出门,如何雇车这些细节,只说从伯府到林府并不近,做马车也行了大约一个时辰。
林府就是张贵英做妾的那家,当家主子是个三品文官。
张杨氏别看在家听厉害,可能是昨儿出师不利,这会儿直推着旁人出头。
一群人里面,张知孝是常在外行走的,知道规矩,便有他打头,到后门去问,有银子开路过程挺挺顺利的,只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只让女客进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最后,便有一个粗笨的丫头带着张杨氏、张知易媳妇从偏僻处七拐八拐的直走了好远,这才到了一处大院子后面的小院子。
正巧张贵英和两个少妇和几个丫头聚成一堆儿坐在院子里做绣活儿。
张杨氏一眼就从人群里把闺女认出来了。
“你个死丫头!”
“娘!”
母女经年相见,一番真情流露自不必多说。
待情绪平稳一些,张贵英带着亲娘族嫂进屋里说话。
毕竟是亲母女,也不讲究婉转,急性子的张杨氏来不及查看一下屋里的情形便开门见山的问闺女以后的打算。
又骂张郑氏婆媳:
“一对天杀的贼婆媳,不要脸的老货,拐了俺闺女,却不好好待她,看给俺闺女找的啥婆家?
等着,看俺放过不放过她们,老天爷都看着呢。丧良心的东西,咋可着亲戚本家祸害……”
张贵英沉默。
从本心说,她不愿意离开林府,毕竟出去容易,可以她的身份,以娘家的底蕴,以后让她再想过如林府这样的富贵日子就难了。
但是,若这回不出去,她无儿无女的,男人也没了,一辈子守着富贵日子又怎样?
第一九二章英灵归伯府
刘二女站在林府外,看着眼前高大宽敞的府邸,头皮不禁有些发麻。
她本来养胎养的好好的,兼或闲听京都各家风云,没想到乐极生悲,一场‘大火’竟烧到她这儿来。
张申氏等人要做说客,游说林夫人扶正张贵英。
这是张知劲等人商量的计划的一半。
如此重要的事当然不能交给张杨氏办,毕竟这人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只能由张申氏等人亲自出马。
别看张家元大小也是个官,张家善好懒有个秀才的身份,身为他们妻子的张申氏、张陈氏在九曲县算是数的着的人物,到了京城这皇帝否做了几朝,遍地都是当官的地方又算的了什么?
不说别的,起码她们也不是想见便能见到住在深宅大院里面的林夫人。
但这不是有张郑氏这个新鲜出炉的伯府太夫人。
从本心来说,张郑氏不想搭理张家这群穷亲戚,她一直以来表现的并不想沾惹这桩麻烦事。以前碍于她如今的身份不想撕破脸,现在到了要紧时候岂能如此这般。
何况又不用她亲自出面,只是出一张帖子并不费事
“进来吧,夫人要见你们。”
正胡思乱想,一个小丫头慢悠悠的从门里走过来,丢下这句话便飞快的往回走。
刘二女看着侧门,总觉得那是吃人的野兽,她当即便想转身逃开,可是张申氏等人已经闻声而动,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这种情形之下,刘二女自然是没有心思留意林府的风光的。
很快,她便跟在两个伯母身后在林府小花厅里见到了林府的当家夫人,亦是林三爷的亲娘。
林夫人自来对孕妇的感情很复杂,这也是被她小儿子无子的事闹得。
——看见别人有孕很容易让她想起这桩遗憾事,心里自然不痛快。但同时,不管家添丁进口都是喜事,她看了也高兴。
这种复杂到现在都没有变。
刘二女三人今日就沾了这个光。
——若是别人来林府求见林夫人,不是话传不到她耳里,便是早被她命人打出门外。
到了刘二女这儿,因为她身怀六甲,也因为张郑氏发了帖子,只稍稍让人拦了拦,林夫人到底还是见了她们三人。
张郑氏正是知道这个小道消息,算准了这一点,这才给张申氏等人出的主意。
除了脑子进水的人,大部分人都抱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思,刘二女也是见身体健康,张知劲这才答应她跑了一趟。
三人行了礼。
林夫人也不会故意让她们不起来什么的,那不是为难了别人,那是太没品。
给三人赐了座,小丫头上了茶点。
张申氏定定神,彼此都是陌生人,也没功夫也不用寒暄,便开门见山的道:
“我是来商量贵英扶正的事的。”
林夫人冷笑:
“这有什么商量的?不过传了个风声,你们倒是当真了?巴巴的找上门来。
乡下泥腿子果然眼皮子浅,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个是个什么东西。
哈!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的倒是挺美,赶紧的哪儿来回哪儿去,看在你们头次上门不懂规矩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们了,哪儿来滚哪儿去。”
说着,扬声喊人:
“来人,送客!”
马上,刘二女三人便被雷厉风行进来的丫头仆妇包围了,大有刘二女等人不老实,她们就出手把人赶出府的意思。
张申氏不为所动,虽说大半辈子待在九曲县,她也是见过世面的。
她抿抿唇:
“夫人真想三爷无人祭拜,断了香火不成?”
林夫人大怒,拍了一下桌子:
“你什么意思?上门找茬来了?”
她儿子是没留个后便去了,难道便不能过继了,什么叫无人祭拜,断了香火?
她目光冷冷的,话说的也难听:
“不过靠着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倒纵的你们话都不会说了,看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难道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刘二女吓了一跳,要不是张知劲早就预料到各种情况,在家反复跟她预演过,她指定吓得不轻。
如今她小声的吸几口气,待情绪平稳些,就听张申氏不慌不忙的对林夫人解释:
“都是当人父母的,我也白发人送过黑发人,将心比心我知道您是想过继,这也不算断了传承。
只是恕我说句难听话,这事若想妥当的办好却有些难。
首先人选不好选。
年龄大的,都记事了,知道谁是自个的亲娘老子,难道他以后不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就算碍于礼法回不去,身在曹营心在汉,以后发生什么事真不好说。
年纪小的,三爷去世,眼看还没有嗣母,他自个能立得起三房的门户?
你一定说有你和林大人帮衬,只是恕我说句不吉利的话,夫人年已半百,你们又能管他几年?
倘若有个万一,让他指望谁?
忠仆还是叔伯亲人?
这年月谁不是一大家子,人多了心思就杂了。”
说到这里,她止口不说。
话粗理不糙,实话最难听。
林夫人面上生气,暗里却被她一番话挑动心弦,反而想了很多。
如所有人心里有数一样,到了如今她正打算给小儿子过继一个子嗣。
人选虽没确定,按惯例,左不过是从她其他两个儿子的子嗣里找年幼的挑。
这个还算好办,最难的却是谁来养?
她本来是不想假手他人,无奈的是她此时已经到知天命的年龄,这几年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这还是好的,至少她还活着,有她杵在这儿,这家里上上下下的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能亏了这即将过继的孙子。
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不是她爱咒自个,而是年龄大了毛病也多了,就怕那天有个头疼脑热,甚至一病不起……
所以思来想去还得找其他人,找谁呢?
林夫人数了数。
贾氏原来是好人选,毕竟是她三儿名正言顺的媳妇儿,可惜有娘家撑腰跑了。
忠仆嘛?
人心难测,谁知道如今是忠仆,以后还是不是?
不说她听到的,便是史书上,又有多少臣子老皇帝活着时忠心耿耿,小皇帝登基后却篡权夺位?
话说回来,就是她眼光厉害,真给孙子挑了个忠仆,归根究底还是个下人,但凡有事,随随便便一个主子便能压住他。
因此,还是得有个有身份的人立在哪儿。
这就得从下一辈开始选。
她是正房夫人,男人最宠爱的却是杨姨娘和他的儿子。妻妾嫡庶从来没几个和气的,不闹得你死我活就是好的了,她也不指望他们。
剩下的便是她亲生的,按说同母兄弟更该亲近,可一个因为是长子嫡孙,跟着公婆长大,学的是如何撑死整个家族。
一个又自觉她偏心幼弟,母子两人有了隔阂。
就是林夫人再想着给儿子撑面子,她也有几分担心。
至于儿媳妇们?
如今年纪刚好合适过继的可没有他们的儿子,谁愿意庶出的过得好?
半响,林夫人神色不辨问:
“说完了?”
张申氏窥着她的脸色:
“再跟你说个事儿,家里人也去了贾家,打算说动他家收贵英做养女。”
林夫人心里动了动。
天下姓贾的不少,不过她知道张申氏说的贾家就是林三爷的前岳父家。
至于为什么要说动他家收张氏做养女?
这跟当时的习俗有关。
——从古至今因为各种原因,夫妻白头到老的并不多,若失去另一半,女人另嫁的、守寡的、出家的不一而论。
男人却往往会续弦另娶。
不过有了新人,并不意味着男人要丢掉原配的娘家,反而有很多新妇会认原配的爹娘为父母,代替原配尽孝。
这个新妇人称‘续闺女’。
虽然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林夫人已然知道结果。
贾家一定会顺水推舟。
毕竟两家本来没有什么生死大仇,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儿女打算,如今有送上门的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没有谁愿意多个仇人。
林夫人琢磨开了。
妾室扶正盛事时自然不可能,只这不是刚开国没几年,规矩还没那么死硬。
而且这不是三儿的情形不一样。
活着的时候没个子嗣好懒还有媳妇,不能死了反倒孤零零的。
这还跟张知言不一样。
他当时是明明有妻有子却想把齐丽盈母子扶正。
“好!”
两方人勉强达成一致,张申氏趁机告辞去见张贵英。
先给对方吃了个定心丸,又严词告诫对方一番。
没办法,她实在太担心张贵英无法无天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
其实要不是怕强要张贵英跟她回家乡后和张杨氏母女联合起来作乱,她真不愿意对方留在林府。
如今张贵英虽说以后也有不如意处,但这事是她强求的,想想历史上那些太后和小皇帝,总归是求仁得仁,心里也没什么遗憾的。
……
过了两天,张知言的棺材到京了。
张、郑、姜三家男人并伯府里上下人等俱迎出城门口,女眷等在府里,灵堂早就搭建好,只等着迎到棺木丧事便开始办起来。
这日,齐丽盈也硬撑着身子起床迎出门来,一见张知言的棺材,她当时脸色就不好,然后一口热血喷出,人当即昏了过去。
因为皇帝的旨意在哪儿,底下的大臣自然不敢怠慢。
各王孙贵族、文武百官络绎不绝纷至沓来。
到了出殡这日,丧事声势更是十分浩大。
孝子们和姜氏都穿上孝衣,张郑氏和齐丽盈也坐着马车跟着。
十步一路祭。
棺材走走停停,要不是怕误了时辰,没准儿就不走了。
第一九三章 最后的嘱托
小事影响不了人情世故。
因为皇帝看重,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纷至沓来源源不断,整个伯府真是好一副鸿运当头蒸蒸日上的场景。
到了出殡这日,丧事声势更是十分浩大。
孝子们和姜氏都穿上孝衣,张郑氏和齐丽盈也坐着马车跟着,随后是族亲和下人。
街道上,十步一路祭。
棺材走走停停,要不是怕误了下葬的时辰,没准儿今儿一天都出不了城。
因为身怀六甲刘二女没有跟着送葬的队伍出城,在城门口远远的避着送走了下葬队伍,她便转身了回伯府小院。
到了晚上,吃罢晚饭早早睡下。
一夜好眠,等次日起来真是神清气爽,却不知这一夜京郊的送葬队伍并不太平。
羊头坡就在京郊,要什么事都不做,坐马车一日一个来回时光绰绰有余,可像今日这般有正经事要办,偏巧一般下葬的时间都选在下午,等着忙完回城指定来不及。
城门都关了。
幸好家里的管事得力,早就料到今儿的情形,一早便跟附近的庵堂打好招呼。
因此到了当天傍晚,安葬完毕收拾利索现场,再三交代守墓人一番,一行人便坐车赶往慈善庵。
众人按身份分开住下。
暗夜,鬼祟横行。
一间靠边的厢房里,齐丽盈并没有睡着。
白天下葬时,眼见棺材入土,想着日后再也见不着丈夫的面,两人真是阴阳分离,她当时伤心的又昏了一回。谁知好不容易才醒来,马上却得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婆婆张郑氏趁她昏过去时,派人把她儿子抱过去了,到这个时辰都不见半个人影回来。
齐丽盈心里总觉得不安的很,不见儿子好生回来,她哪儿睡得着?
贴身伺候的丫头婆子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虽说张郑氏有令他们拦不住,可谁知道齐丽盈怎么想的?
这位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她不想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
为了怕被迁怒,几个人赶紧不住地安慰齐丽盈。
“夫人!”
忽然,一个面生的小丫头急冲冲的闯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当地,几个丫头拦都没拦住。
“二少爷他……”
几个下人恨死这个小丫头了,费干口舌,好不容易有几分成效,他们容易吗?真是棒槌,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个缺心眼缺德的派了她来捣乱?
齐丽盈眼前一黑,硬撑着一口气没昏过去,连连追问:
“怎么了?向书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小丫头战战兢兢的,咽了咽口水:
“二少爷他,他从老太太哪儿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结果滚下坡道……流了满身的血……摔死了!”
几个丫头婆子大吃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真是天要塌下来了!完了!
齐丽盈呆了呆,不敢相信自个听到的话。
楞楞的盯着小丫头,差点没把对方吓死,过了好半响她仿佛才回过神来,当即不禁破口大骂:
“你说什么胡话?你个贱人竟敢诅咒主子,谁给你的狗胆?”
又骂左右:
“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把这个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给我拖下去打死?”
小丫头更害怕了,吓得泪流满面,鼻涕直流,一边还不住磕头求饶。
左右不敢忤逆齐丽盈,一拥而上正要动手,冷不丁的门帘却被人挑开。
一阵冷风中,屋子里相继走进来几个人。
“呀!这是干啥嘞?挺闹腾的。丽盈妹妹不是病的厉害,起不了床吗,怎么还有精神打人?这是要打死谁?”
却是姜氏。
她话音一落,当先的张郑氏跟着冷着一张脸便对着齐丽盈劈头盖脸的训斥上了:
“知言刚去了,你就喊打喊杀的,谁家像你这样没规矩?知言活着时亏待谁也没亏待了你吧,你就不能为他积点福。
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你对的起我儿子?要早知道你妨人,我当年拼死也不让你这祸害进门。我好好的儿就背你个贱人克死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齐丽盈现在哪里顾不上小丫头,对张郑氏那些捅心窝的话也当耳边风,只一个劲儿的追问:
“我儿子呢?向书呢?你们把他藏哪儿了,还不交出来?”
姜氏撇撇嘴,扫了一眼报信的小丫头,斜睨着齐丽盈,话说的气死人不偿命:
“这丫头不是给你报信了,你让谁给你交出来?也不是不让你见二少爷,只是怕你受不了。
可怜见的,向书才那么点大,要按那规矩大的人家,他这么大点孩子夭折了,都不一定记入族谱,咱家还是厚道。
嗳,说起来妹妹你也别太伤心,这是伯爷太舍不得二哥儿,所以把他带走了,如今他们父子团聚也是好事。”
一番话说的又急又快,只把齐丽盈气的肝胆欲裂,然后很快便脸色惨白气若悬丝,都以为她不定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谁料人命硬的很就是不死。
旁边几个丫头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其中最忠心嘴巴子快的兰草咬着牙恨恨道:
“你们好狠的心!”
又对着张郑氏提醒:
“那可是您亲孙子!”
虎毒还不食子呢?
张郑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老娘缺孙子?”
不说还有群书,她另外还有两个儿子,再过两年长大了,只要娶了媳妇还怕没孙子?
“一个丫头没大没小,谁教的规矩?来人,给我拉出去发买了。”
兰草急了,想跑跑不出去,想向主子求救,齐丽盈自身都难保。
何况齐丽盈也不想保她。
她此时什么都明白了。
时光匆匆,每个人都在不停的变化。
就像张郑氏他们,以前她何曾把她们看在眼里?
结果张知言去世,她只顾着伤心欲绝,却不知别人已经盯上了家里的爵位,偏偏前面隔着谁是嫡妻这笔糊涂账,人家为了达到目的可不是来了个釜底抽薪一了百了?
她大意了。
齐丽盈悔恨交加,可惜后悔也晚了。
怪不得她明明年纪轻轻身体挺好的,怎么吐了两回血,竟然要送了命?
一切都因为她身边有人被收买了。
是谁?
如今她谁都不敢相信。
即使兰草这会儿表现的很忠心,谁知道人家是不是跟她演苦肉计?
眼睁睁的看着兰草被拖下去,其他同伴不由得兔死狐悲,也深深的绝望?
过了这一会儿,可能是太伤心了,物极必反,齐丽盈竟然好转了不少,她稍稍匀出些力气,轻声道: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如今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随即,她话锋一转:
“谁给你们出的主意?我不想听假话,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一起生活这么久,彼此的性情总有几分了解,不可否认张郑氏她们绝不是好人,但要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她很肯定张郑氏和姜氏不是幕后人。
“你不说我也想让你知道,要不然我这口气怎么出顺当了?”
姜氏看向门口:
“李夫人,进来吧!”
齐丽盈定定看着来人,一时难以置信。
她想过很多人,就是没想过对方。
这可是她的舅娘,是她的娘家人,是她的靠山啊!
“为什么?我自认没得罪舅娘,何以”
李夫人打断她的喃喃自语:
“谁说你没得罪我?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今年家里进门的那两个妾是你拐弯抹角的送的吧?”
齐丽盈一时语塞。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夫人和齐丽盈自来矛盾已久,早在没成亲时便开始了。
众所周知,李鹏飞和张知言一样是寒门出身,得了官身后深觉势单力薄便想着联姻。
恰好李夫人娘家乃前朝旧臣,也想找个新朝权贵从中得利,然后经人牵线双方一拍即合。
男人们满意了,却不知女人们之间已经逐渐势同水火。
李夫人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不管同族还是相好的姐妹嫁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公子少爷,偏到她出嫁时只能倒霉嫁了个比自个年龄大一倍的乡下泥腿子。
若如此也还罢了,身为千金小姐,从小到大身受家族恩惠,到了该她出头的时候若是推三阻四那也太不是人了。
她是低嫁,夫家本该让她一步,没想到事情出入太大了,夫家那么不讲究。
男人捧着一个外三路的外甥女比她这个当家主母派头都足,生生压了她不止一头。
为了娘家,为了自个,为了儿女,她尽量忍着心里的恶气,总算盼到对方出嫁。虽然对便宜外甥女婿的人选不满意,但讨人厌的东西能滚蛋也是好的。结果讨人厌的东西死性不改,都出嫁了,还想着法儿掺和舅舅家的事……
想想因着有齐丽盈和男人撑腰敢对着她使绊子的妾室,想想她那三个月大没生出来的孩子,想想为了养妾室抛费的那么多金银珠宝……李夫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你舅舅没白疼你,真是个好外甥女!”
她冷嘲热讽了一句,继而不住的反问:
“你自个不贤良,巴着自家男人不放手不让他近旁的女人的身,凭啥到你舅舅这儿了就是另一个样儿?
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个外人插手?你将我这个当家主母置于何地?我难道是死人,给男人纳个妾都不会……
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我这个舅娘合该随你的心意使劲踩?”
难道我这么多年都是吃白饭的,难道我娘家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第一九四章 春风吹又生
齐丽盈沉默。
要说起来她并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毕竟她就舅舅一个亲人,这可是她们母子一辈子的靠山,她希望他们舅甥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错了吗?
没错!
至于其中妨碍到舅娘什么的,人皆有私心,谁不想自个过得好?各凭本事罢了,她又没拦着不让其他人使手段。
何况,她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不过是送了几个妾室丫头。
可这也怨不了她呀!
一来投其所好是增进彼此感情的重要手段之一。
二来,她舅娘也习惯了男人三妻四妾。
既然家里少不了,为什么不能由她送?说什么置她个主母与何地,要真那样算的话,那些喜欢送美妾给同僚的上司和下官们还能送的出去?
所以说白了什么人是她选的,舅娘就恨上了她这些话那都是借口!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只恨自个不谨慎,也没有别人心狠手辣。
齐丽盈攥紧了自个的拳头,费力忍下心中的悲痛,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对姜氏笑道:
“我儿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此时你很欢喜吧?是不是想着接下来圣上只能封你的大哥儿继承爵位,你日后做个老封君擎等着享福?”
姜氏一脸得意,难道不应该?
“傻子!”
齐丽盈似笑非笑,出言挑拨:
“以前府里可是我执掌中馈,今儿之前我还觉得我的二哥儿比你的大哥儿更能继承爵位呢,结果怎样?知言是就这么两个儿子,可他也有两个弟弟呢。”
她斜睨着张郑氏:
“说起来婆婆比我们两个儿媳妇福气大,一个人便生了三个儿子。只不知道对你来说到底是孙子亲还是儿子亲,这朝廷的爵位也不是光儿子才能继承。”
姜氏心里一紧。
一起生活了十来年,她们婆媳之间也不是没矛盾,先前不过是因为有齐丽盈杵在前面两人这才一条心,以后的事却难说了。
倒是可以试她一试。
打定主意,她故作上当的样子看向一旁。
张郑氏不悦,这是什么意思?可恨现在不是散伙的好时候,于是只能硬巴巴的分辨道:
“你别听她胡说,她这是死到临头了,自个不痛快也想咱们跟着不痛快呢。”
姜氏口是心非:
“我省的。”
说完,为了表示诚心,更是骂道:
“这就是个挑三祸四的贱人,勾搭男人的狐狸精,我岂能上当?那不是如了她的意了?娘,人也看了,咱们回去吧,省的听她说着四六不着调的话让人心里怪不痛快的。”
张郑氏想了想,扭头向旁边:
“李夫人你看呢?”
李夫人点点头:
“也好!回去再让人清理一番,一定把痕迹抹平了,别让人抓了把柄。”
于是张郑氏让人把伺候齐丽盈的下人关到下房里等着随后处置。再留下两个仆妇处理齐丽盈,三个人便带着贴身伺候的人先离开了。
屋里,两个仆妇送走了主子,回来便要伺候主子上路,还没动手,齐丽盈反倒抢先说道:
“没人给你们规定时辰吧?行个方便,让我安静一晚上,作为报答,这屋子里的东西随便你们拿。”
财帛动人心。
这位可是伯爷宠爱的人,又当家做主几年,手里岂能没好东西?
两个仆人对视一眼。
“你去了后咱们也能随便拿。”
所以别当我们是下人就以为可以糊弄。
“不过你到底也是主子,咱们就给个面子。”
“咱们也不出手了,明儿早上再来,到时辰你自尽吧。”
也省的她们造孽。哎呀!有轻快法子,何必损阴德呢。
说完,两人喜气洋洋的分工合作一一打开屋里的箱柜匣屉,一通仔细翻找,把能拿的用箱子里扯出来的一件包袱皮包了,便拎着到隔壁分赃去了。
四周静悄悄的,远处不时传来细细的哭声,以及隔壁两个婆子惊喜的欢呼声。
齐丽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待嗓子好些了,她轻声叫道:
“还不出来?”
话毕,屋子的窗户被打开,一个矫捷的身影跳进屋内,扑通一声跪在床前:
“都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二少爷……”
你是无能!
齐丽盈身子瘫软了下来,本来就无力,此时像是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了。她这时恨不得大喊大叫,恨不得生吃了眼前的人,可是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那么做。
她用力闭上眼,不久再睁开:
“向书真的”
‘去了’两个字,此时的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人影点点头:
“是!本来一切都好,去的路上没差错,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待事情出了,已经迟了。”
他咬咬牙,懊悔不已:
“都怨我!”
齐丽盈牙都要咬碎了,嘴上却还要安慰对方:
“不怨你!老话常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想着法的要害人,咱们怎么躲得过去?我这个做娘的不是也没想到?不是也被中招了?”
她话锋一转:
“当年知言救了你一命,你说过要报答他。”
人影心情沉重,但又说不出假话来,只能承认:
“是!”
补救:
“等二少爷的后事办完,我定以死谢罪。”
“不用!”
齐丽盈心道:
“你要真有那份心意,早干嘛去了。”
如此不忠没用的东西,可恨她如今手里没人还得用他。
“知言去了,向书也走了,我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活不了多久了,你若真记得知言的恩情,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明儿趁老太婆他们没回府前将大姐儿送回府。”
人影不明就里。
“你觉得那些人会放过大姐儿?”
不等人影回答,齐丽盈斩钉截铁的道:
“不会!”
她接着为自个也为人影说个分晓:
“这些日子府里死的人够多了,大姐儿这几年应该不会出事,可活着和活着差别大了。
我和那些人有仇,要是个明白事理的人,牵扯不到下一辈身上。再不济聪明点,知道好好把大姐儿养大,以后这就是府里的助益,我都不怕。
怕就怕那些人,恐怕会将对我的怨恨报复在大姐儿身上。
要是十几年,临到嫁人还没个好结果,那还不如就让她随我们母子去了,也省的活受罪。
只是我身为母亲,世上统共就剩下这么一点骨血,实在不忍心……”
次日早上,两人仆妇回到齐丽盈的屋子,一看见屋里的情况,不由得同时欲哭无泪。
——早该想到,这位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们偏偏大意了。
“这怎么办?”
一个仆妇像另一个讨主意。
“你问我?我问谁?老夫人说了要死的无声无息的,这看着像病死的,如今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先去禀告吧,好懒也算将功赎罪了。”
“行!”
时将近午。
伯府,迎客院内。
一回小院,几个妇人顾不上回房便先来找刘二女,没办法实在发生的事太多了,让人不吐不快。
“二女,二女。”
听着屋外急促的叫声,刘二女披着头发姗姗来迟。
张杨氏大惊小怪:
“呀!你才起呀。”
刘二女涩然一笑:
“身子不舒服。”
张知易媳妇打圆场:
“有孕就那样,不是这疼就是那痒。五婶生了好几个孩子应该最知道,想当年可没少凭着这个从元大伯父家‘借’银子。”
被揭了短,张杨氏不由得悻悻。
这边,张知易媳妇一脸庆幸得对刘二女道:
“你没去可亏了,八百年难得一见的场面。不过幸亏你没去,要不然吓一跳可不得了。”
刘二女心惊肉跳,心里有猜测,面上却一脸问号:
“咋了?”
张秀英二嫂拍拍胸口,一脸的后怕:
“出事了!大事!人命关天的大事!齐氏没了,向书也没了,连齐氏那闺女一早起来也不见人影了。”
刘二女愣住了,扭头看向其他人,发现不像是谁给她玩笑的,不禁问道:
“怎么死的?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张秀英二嫂拍着大腿:
“没好死……你是没见那场面,向书还好,磕破头血流了一地,多浇两桶水冲冲也就没痕迹了。齐氏可不行,她呀被人——勒死了,七房婶子还想着遮掩,哪里掩的住……”
张杨氏插话: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风水不好,他们家这几代的人都不是好死的。”
说着竖着手指头数起来:
“知言他爷被土匪害死了,他爹不知道死在外面那儿了,知言不必说,到他后头媳妇、儿子这儿又是另一个死法,竟是没一个老死的,村子里也是没谁了。”
张杨氏见两人说的热闹,顾不得刚被打脸,忍不住也凑过来,神经兮兮的问:
“你们说哪有那么巧的事,一晚上都没到一对母子都没了……”
刘二女三人愣住了。
张知易媳妇头一个不信:
“不会吧,清早的时候一听到报信七房婶子当即就倒下了,姜氏也哭的满面泪的。”
张秀英二嫂紧随其后:
“是啊。要说七房婆媳,前后两房媳妇不对付使个绊子打两下骂两句俺信,杀人怎么那么让人不敢相信呢?”
刘二女有些心不在焉。
要说没怀疑,那是昧着良心,可是一来没有证据,无缘无故的说出来除了得罪人没什么好处。
二来他们不相信身边人那么狠,狠到敢杀人。
张杨氏‘嘁’了一下:
“你以为这是你家里,兄弟争产打破了脑袋,争的也不过是那三瓜两枣,统共还不够那有钱的大户吃一顿饭呢?这是京城!这是伯府!”
一席话说的三人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