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能引一杯无
张知劲顺着申知义他们的指点,不慌不忙的来到富贵酒楼后门。平常这个时辰后门早没人了,今儿却是例外,他离得老远就瞅见一个青衣小厮坐在门槛上,不时的朝巷子外探头探脑的张望。
见他走过来,那小厮眼前一亮,迅速的起身迎上来,躬身行礼:
“小的见过张将军。你可算来了,我们家老爷恭候您多时了。”
张知劲仔细看了他一眼,确定自己没见过,当然也或许是见过没注意。
“我早就不是将军了,如今不过庶民而已。”
青衣小厮谄笑:
“将军不将军的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有贬的时候自然也有升的时候,迟早的事,提前叫一声也不为过不是。”
张知劲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辩解,只道:
“你前面带路吧。”
青衣小厮应是,将张知劲请去酒楼二楼深处一个房间门外,先敲了敲门,然后方扬声禀告:
“老爷,张将军来了。”
随即,张知劲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还不快请进来!”
小厮忙轻轻地推开房门,张知劲立马定睛望去,各色摆设如何豪华就不说了,只他的目光却放在迎面先见着的一张大圆桌上——那边上坐着三个中年汉子。
打头的一个身姿挺拨,行动豪迈,光看身板儿没的说,这就是个正经的武将。
但一看面容,先是那几分白净硬是拉低了一身威猛劲儿,偏偏其人还穿着一身直裰,让人猛一看还以为是个文人雅士。不过这只是表现,认识他的人谁都不敢小瞧了他去。
剩下的两个简直犹如南辕北辙:一个胖乎乎的像个乡下土财主,偏他还爱笑,打扮的也是珠光宝气金光闪闪。
一个挑着一双眉,就没见有落下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就写满了暴躁两字。
虽然穿着一身丝绸衣裳,但走到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都的说他看着像土匪。
张知劲心头一震,这三人他都认识。
中间的那个像文人的姓利名达;胖乎乎的是利达的族弟,名叫利超,兄弟俩感情很好。
暴躁的姓卫,据说出生时娘难产而亡,生下来没三天,他爹平地走的好好的,无缘无故的摔了一跤,没两刻钟也死了。
没等祖父母等人从悲伤中走出来给他起名字,不久一场旱灾后家里的亲戚本家也死了个七七八八,偏他反倒没事。
外人很忌讳,觉得他很邪门,便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小邪门,他大了后干脆把名字叫做卫大邪,后来入了苍龙军,太子觉得不雅观,偏他又不愿改名,便把邪改成勰,如此他大名现在便叫做卫大勰。
三人都是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当年又作为各军中的佼佼者,一并被选进入苍龙军。
原本应该有个锦绣前程。
先是因为章德太子年青气盛,尤其喜欢用少年英才,因此三人在苍龙军不算心腹。后来章德太子暴毙后,不管心腹不心腹除了特别倒霉的被除死外,其他的全都受牵连被一怒之下的帝王贬为庶民了,以至于后来就连苍龙军都解散了。
可是此时令张知劲震惊的是,看对方三人的样子,倒不像他一般落魄,反而更像有官职在身,甚至可能官复原职或者升官发财了。
怎么可能?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们复官?皇上也同意?
“咋了,张老弟不认识大哥了?”
对自个三人造成的影响,利达很满意,还不待张知劲想明白,利达已经先热情的迎上来,一把拉住他:
“快别站门口了,进来咱们兄弟坐下说话。”
利超也站起来,笑哈哈的附和:
“是极,是极。”
张知劲也想看看对方买什么关子,因此并不推辞。
四人分宾主坐下。
利达亲自给他们四人分别倒了一杯美酒,一边举杯,一边劝道:
“自从章德太子薨后,咱们兄弟就各奔东西了,如今好不容易见一面,可得好好喝一顿。”
说着,他趁机端详了张知劲一番。
嗯,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只能穿布衣。唉!跟以前比真是天上地下,太落魄了,只比要饭的干净点。
他这心里怎么这么高兴呢?
“可不是!”
旁边,利超头一个捧哥哥的场,随后他意有所指:
“不过有句话哥哥说错了,怎么能叫好不容易见一面?想咱们兄弟日后天天见面还不简单?就看张兄弟是什么意思了。”
来了!
张知劲心里默念,不妨一边卫大勰大口饮了一杯酒,也不知是酒气上来了,还是有意的,在哪儿粗着嗓门数落他:
“你可真难请,兄弟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张知劲没吭声,默默的笑着又干了一杯。
他心里早有数,此次宴请恐怕是鸿门宴,与其让他们来说,不如由他将计就计先挑明了,想罢便道:
“几位哥哥看着混的不错,倒是弟弟没出息无颜面见故人了,惭愧啊!”
三人悄悄对视一眼,利超笑哈哈的:
“老弟太抬举哥哥们了。其实想出息还不简单,我们不过是占了个先机。就像哥哥先前说的话一样,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张知劲领了一杯酒,恭声问道:
“愿闻其详。”
利达沉吟半响,拐着弯问:
“老弟在乡下,可听过贵妃?”
张知劲浑身一震,似有所悟。
相比平常庄户人家只管自家一亩三分地,不管这天下是谁家天下一般,张知劲妥妥是个例外,这不仅是因为他以前日积月累留下的习惯,也因为他大伯父张家元是县官的缘故。
因此,他早就知道早在去年年初,当今天子就将外戚女李氏立为了贵妃,这在大良朝可谓头一个,李贵妃立时也堪称本朝天下妾室第一人。
说起李贵妃来,在座的各位都不陌生。因为她与章德太子还有些渊源——本来是章德太子的亲姨表妹,后来又冲着太子嫔妾的位子胡蹦乱跳。是以,他们这些章德太子党自然见过这位贵妃,自然也明了了她几分为人……
张知劲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天下熙熙攘攘,皆为一个利字,故而有人投奔贵妃不稀奇。可是还有一句古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
他们可都是太子的旧人,如今李贵妃背弃了太子,他们也能违心捧着?难道他们这些在战场上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连这点骨气都没有?
面对张知劲投过来的眼神,利达兄弟不由得避了开去,卫大勰却看不得三人那窝囊样儿,当即瞪大了眼睛,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就是你想的那样儿。怎么的,咱们卖给章德太子了,除了他,别人不配咱们效忠?
不说天下都是皇上的,就说贵妃,她今年才多大?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后半辈子就该为太子守着?咱们可是从刀山火海里淌过来的,还信那什么狗屁的一女不二嫁?
真论起来,太子可没给娘娘名分,要不然早在娘娘及笄那会儿就被迎入东宫了。
哼!反正只要能给老子官做,老子听她个娘们儿说话又怎的了?
老子可不像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说什么为了天下人怎么怎么,满肚子歪歪心思,老子做官就是为了自个享受的。要不然老子干啥提着脑袋,刀枪剑戟里拼来拼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着还扬起了拳头。
张知劲能忍?谁还不是血性汉子。
眼看气氛一触即发,利达兄弟赶紧分开张知劲两人。
利达拉住张知劲,劝道:
“消消气,消消气,你还不知道他?那就是个驴脾气,你不当回事他就消停了,跟他生气不值当。”
旁边利超握住卫大勰的拳头,也在劝他:
“都是兄弟,怎么连拳头都露出了了?你这是要打谁呢?不说你打不打的过,就算讲不通道理,看在兄弟的份上也不能动手不是?”
卫大勰想想以前两人打斗时挨得打,身上不由得觉得疼了。
见他尤自不服,利超小声的提醒:
“别忘了咱们的目的。”
好说歹说,四个人总算心平气和的又坐下。
利达旧事重提:
“我知道兄弟你看不起我们哥仨儿,心里指不定觉得我们不忠不义。可是兄弟,我问你一句实在话,你真想把后半辈子扔在这穷乡僻壤了?就是你忍得下去,你就不为子孙后辈想想?难道真要他们日后土里刨食才对得起你的良心?
我们哥仨儿已是不惑之年,再过几年也就半截身子埋黄土里去了,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你不一样啊。”
利超接话:
“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兄弟的本事,也就是投奔皇上迟了点,要不然早该封侯拜相才是。
不过好饭不怕晚,只要兄弟你愿意,还怕没机会?”
他意有所指的道:
“贵妃娘娘的十一皇子可是十分受皇上喜欢。”
张知劲脸色微微变了。
利达见机加把劲儿:
“哥哥们这把年龄谁不是一大家子的人?谁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可你侄子们不成器,咱们做爹娘的总不能干看着。
我这辈子也没别的本事,就这身功夫还凑和。给贵妃做事总好过给其他皇子不是?”
见张知劲一直不吱声,卫大勰又烦躁了,大声囔囔:
“外人都说我心狠,要我看差你远的很。为了那点名声,连自个的子孙后辈都不顾了,老子才不像你呢。假仁假义,好像天底下就你一个忠良。嘁!当年你怎么不跟随章德太子去死?”
第一六九章 病从口上来
世上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
就像张裴氏盼着今年日子太平年景好点,偏偏老天爷爱跟人作对,年景好点暂时看不出来,但日子从开年发生的事来看就太平不了。
——元宵节还没过,此时张家辈分、最高年龄最大的二老太爷忽然去世了。
消息传开,族里登时一片吃惊。
张知劲闻信立时赶过去,刘二女紧赶慢赶,等她收拾好带着闺女小福圆来到二老太爷家时,却见除了远在县城里的张家元等人,就剩下跟她一样带着孩子的几个同族妯娌没来了。
不对,三老太太小李氏就没来,连带着老三房的人也全都不见人影。
刘二女暗自思量,黄米子在县城做事此时不能出现理所当然,三老太太年老体弱,小杨氏有孩子要照顾没赶到也情有可原。
可当家的男人张家栋和爱凑热闹的张裴氏也不见人面就不由得不让人感到奇怪了。
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刘二女举目四顾,从敞开的屋门向堂屋里望去,因为棺材没做好,二老太爷暂且停尸在床,不过因为寿衣早就准备,如今已然穿待整齐。
床前一堆儿儿子儿媳、侄子孙子等孝子贤孙们正跪在铺着杆草的地上嚎啕大哭,张薛氏、张陈氏等妯娌在旁边劝着。
院内院外,或站或坐着早来的同族汉子媳妇,张知劲亦在其中。
刘二女刚要跟他说话,小福圆一听堂屋那那哭声,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感同身受,登时也跟着扯着嗓子哭起来,张知劲赶紧过来,带着她们娘俩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说话。
“怎么把福圆抱过来了?”
看闺女哭的惨,张知劲心疼的抢过去闺女不住哄着,间或直抱怨。
话毕,随即想起这事不怨刘二女。村里自来的规矩,谁家有红白喜事,除了坐月子、重病起不来的,所有族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得到场。
就像此时,当场就不是只闺女一个娃,譬如宋氏带着儿子牛娃,六房的小陈氏带着儿子大娃,就是和刘二女差不多生产的张孙月月也带着孩子。
因此,待哄得闺女哭声渐歇后,他虽然郑重嘱咐,但语气已经和软了许多:
“别让她进灵堂,这么小别冲撞了。”
刘二女连连点头,她也心疼着呢。
此时,夫妻两个总算能好好说话了:
“大家怎么都在外面待着?”
不是该忙起来吗?
张知劲也头疼:
“山大伯父他们正伤心呢,劝了几次都没劝开,他没交代清楚,大家没个章程谁敢动?幸好已经穿好寿衣,栋四叔又早早的去城里报信,剩下的事等着大伯父回来再安排好了。”
刘二女顺口问了一下:
“四婶也去了?”
张知劲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没有。”
刘二女更奇怪了,正自惊疑间,说曹操,曹操到。
不一时,张家元夫妇领着在县城的一干族人回来了。
“二伯呀,俺的好二伯……”
只听离得远远的张家元就扯着嗓子哭起来,待到近前,众人只见得他已是泪流满面,鼻涕直流。
他进屋,扑通一声已是跪在灵前哭的嘶声裂肺,山大伯一听,更是伤心欲绝,对着张家元悔恨交加:
“家元啊,俺不孝啊,要是早知道这样,打死俺也不让俺爹黑来出去……”
张家元重重的拍着他的背:
“可不是怨你?他老人家明明身子骨挺好的,我还等着给他老人家过八十大寿呢,如今……俺的二伯哎,你怎么就去了呢……”
两个人叫劲儿似的,一个哭的比一个悲惨。其他人受他们感染,再则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件伤心的事,也不禁跟着嗷嗷哭起来。
一时间,老二房内哭声震天,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哭也是需要力气的。
再悲痛,身子坚持不下去也只能终止。
待心情平复一下,几个族里说得上话的男人便坐在一起商量治丧之事。
二老太太就山大伯一个儿子,毋庸置疑丧事在他家办。
其他的重要的无非就两件大事,一个是因为老长房,老二房,老五房本是一个父母传下来的兄弟,也就是二老太爷去世,他们三房都要穿孝。
——五姓村的规矩,治丧期间,孝子贤孙只管哭灵其他不管。
张家本来人就少,在去除了少一半人穿孝的人后,办丧事的人就少了,找人帮忙已是大势所趋。
这个需要问问张家山的意思。
二是丧事要办成什么样。
按规矩,丧事不比喜事,非得摆盘摆碗,自来吃的是大锅菜。
但大锅菜也有好有烂。
好一点的,菜要割肉煮丸子,豆腐粉条再加各种新鲜蔬菜,饭也要白面馍馍,白面条。
次一等的就不好说了,像前几年天下不太平时,能吃顿炒萝卜条就是好日子了。
因此,张家元需要山大伯将家里钱粮菜蔬都交代好了,他才能随机应变。
山大伯自然想往好处办,一来二老太爷算是喜丧,人活了一辈子,最后一场总得热热闹闹才不枉此生。
二来,办的好对他家里也有好处,一个孝顺的名声指定赚足。
不论什么时候,有个好名声很重要。
张家元是现任族长,再做了管事,如今盘点了一番人头钱财之后,当即分派起活计来。
首先派张家栋、张老五去亲戚家报丧。村里有妇人自织的粗麻布,让张申氏带钱领着人去扯回来做孝衣。
寿衣寿被等陪葬品有侄女外甥女等准备暂且不提,肉菜豆腐总得预备,便挑了黄米子、张知少去县城,顺便预定上戏班子,等着定好日子来上两场。
又派了张知劲去请人帮忙打墓,张知茂找人搭棚支锅。
因为家里备着木料,还得找人合棺材、画棺材,并请阴阳先生合时辰问吉凶,张知盛、张知壮早就在一边跃跃欲试,张家元本着应该给年轻人历练的机会的心思,好好叮嘱了一番后,便将这两件事交待给他们。
最后再亲自交代张家善准备笔墨纸砚,准备写挽联对联,到正日子那天再写礼薄。
至于待客之事,他先支应着,等诸人回来,从中挑选几个撑得起人就是了。
诸多之事,在他手里忙碌不已却又井然有序。
不提男人那边,只说族里的其他妇人这当口也不闲着,剩下的琐事她们全包了。
像刘二女就在一边看孩子,一边在灶房做事。
八卦无处不在,人一多就喜欢扎堆聊天。
通过大伙儿互通有无,她也渐渐知道了二老太爷的死因。
别看二老太爷年龄大,其实身体一直很好——不说耳不聋眼不花,但比起其他同龄人来绝对是翘楚,只是平常为了健康需要忌口罢了。
老小孩,老小孩。
小孩子调皮捣蛋了,大人可以说教可以骂,急眼了甚至揍一顿也不稀奇,可他老人家呢?
不管骂人还是不骂人,这都是祖宗,别说揍一下,骂一声那都是你试试?亲戚四邻不说上二十年,那都是给你面子了。
没奈何,唯有哄了。
可惜凡事总有个例外。
二老太爷爱吃肉,尤其爱吃大肥肉片子,说是那东西越吃越想,还不呲牙。
只是上了年龄需要忌口。平时为了身子骨健康他咬咬牙忍了,反正村里人平日里也不难得见一回荤腥,他见不着也就告诫自己不想了。
可过年的时候,谁家不可劲儿往好里吃?
小辈们尚且不亏嘴,他老人家岂能落后了?他不仅在桌上吃了不少,背地里也没少偷嘴。
事发后,子孙们还不能对他老人家说教。
要不然传出去,外面一些嘴贱的人不说你是为了老人好,反而骂你不孝顺,抠门舍不得给老人吃喝。
总之,怎么难听怎么来。
如此胡吃海塞,结果就是他老人家嘴好受了,肚子大晚上的闹上别扭了。
村里的茅房别看脏污,为了存储庄稼的吃喝——大粪,其实修的一点都不简单。
首先在房前屋后找一块空地,挖一个大深坑,底部和四周要用石头砌了,坑上面横放三块大条石,形成两个又长又直的蹲坑。
然后再在茅房四面围上围墙。
有的人家围墙上还会掏出两个洞来,留着放尿壶啥的东西。
老人都怕摔,但凡孝顺的子女都会注意。
要是别人家,指定不让老人黑灯瞎火的去茅房,多是把马桶提回屋里,在屋里解决。这也是村里人家晚上一贯的做法,毕竟没几个愿意大晚上的去茅房,尤其大冬天的时候,那真是要人命。
偏偏二老太爷爱干净,总说马桶有味道,自来不愿意把那赃物摆放房里。
如今拉着肚子更不能例外。他是顷刻也不想看见那脏东西放在屋里,要不然他睡不踏实。
就这样,本来拉的身子都虚了,再加上晚上到底不比白天,头昏眼花神色匆匆的,一个不经意间他老人家就摔了一跤。
山大伯吓得赶紧去请药伯,全家人也被折腾起来,谁都不敢睡了。
只可惜他老人家摔得太重,药伯是大夫又不是神仙,也有人力不可及之事,没等天明,二老太爷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众人听闻前因后果后一震唏嘘。
做豆腐、煮丸子、炖肉、切菜、洗菜随着灶房的逐渐准备,丧事也在一步步进行着。
小殓、大殓、吊丧、开丧,转眼间已到发丧日,到了时辰,随着砰的一声摔盆声,在唢呐声包围中二老太爷的棺材出殡了。
第一七九章 准备去奔丧
闻言,张知劲三人愣了下。
虽说张知劲这一支先前跟张知言这一支多有龌龊,可一来张家说到底不是个突然发迹起来的寒门,族人不管做了什么官,那都是顶梁柱一般的存在,猛然间折了一根受到的影响那是显而易见。
而且,家里男丁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少,折损任何一个这一支就有绝户的可能。
当然就算不说利益,只说亲情。
再是出了三服,那也是本家,也是旁人不能比的,忽然去世了,岂能不伤心难过。
张知孝留足时间,待他们心情平复了,然后站起来朝北而立:
“还有一件事!”
他一边留心查看其他三人,一边一板一眼的说:
“圣上英明,已经追封知言为——靖南伯。”
此话一出,向来沉稳的郭大儒都闪过一丝惊诧。张知劲稍稍挺直了腰板儿,唯有张家善最失态,情不自禁的反复确认:
“真的?”
张知孝郑重点点头:
“是!”
同时,暗暗窥视张知劲和郭大儒,两人现在一点情绪都不外漏了。
他不觉有些佩服。
……
响午时分。
自从族学回来,张知劲就坐在炕上,手里拿了一本书,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个时辰。
这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直到吃饭时,向来吃饭有数的张知劲今儿竟然吃的很少,这种种迹象就很明显表明不对劲了。
刘二女察言观色:
“咋了,饭做的不对头,还是有啥事?”
张知劲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方扔下一句话:
“知言封伯了。”
刘二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俺听说了。”
还听说人都没了,这有什么不对?难道是猛然间听说人没了心里不好受?
刘二女这里胡猜乱想,那边张知劲却突然飞快的把碗里的饭一扫干净,然后交代:
“我出去转转。”
刘二女担心的看着他出门,她自个也没心思吃饭了,便站起来收拾碗筷。
待收拾完毕,回屋看着闺女,不经意间却见炕上扔着一本书。
刘二女认出这是今儿张知劲一直抓在手里的那本。
她捡起来,是本诗集。
本来爱看兵法史书的张知劲看诗集就已经很奇怪了,更让刘二女纳闷的是,书中有一页竟然卷页了,而且一个像人名的地方还有印子。
张知劲可是十分爱惜书的。
刘二女不禁好奇的去看那有印子的一句诗,只见它写的是: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起。”
刘二女很头疼,她也就认识几个字,至于其中的意思她真是如同看天书一般。
正自思考着是不是找人去问问,又去问谁,张伯书端着一盘饺子过来了。
“祖母让我送疙瘩给娘尝尝。”
村里的话,饺子也叫疙瘩。
刘二女慌忙站起来:
“好,你先坐着,俺去拿个碗。”
说完,她利落的将张伯书端的碗腾出来,见儿子面上拿着那本诗集在看,其实在偷偷看福圆。
刘二女心中一动,没话找话:
“你可看的懂?俺想着空闲时看会儿书,可惜只认的全字却不知道啥意思。像这诗”
她指着那句话:
“你看这中间像不像两个人名,你说他们是谁啊?咋还被人做上诗了?”
还别说,张伯书可能没学过这首诗,但他还听过这两个人的事迹啊。
张伯书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刘二女大喜。
等张伯书回去,张陈氏和张家善已经吃开了,见他进屋,赶紧亲切的招呼:
“饿了吧,你快吃。我去看看你外曾祖父去。”
进屋却向老父止不住的抱怨: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也不知道留伯书那么久干啥?别是憋着什么坏吧?早知道不让伯书去了……”
陈老爹一边慢腾腾的吃饺子,一边漫不经心的道:
“能干什么?就你多心。”
他指点闺女:
“不让伯书去让谁去?家里就他一个小辈儿,小孩子就该勤快点,多经点事。要我说,你很不必看的那么严,这么长时间了,伯书他娘那人你还没看明白?再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人家还挺孝敬的,但凡有啥差样的不给咱们送点。”
张陈氏不服:
“我让她送了?借花献佛,拿人东西做人情倒顺手。”
陈老爹无奈,摇摇头顾自吃饺子去了。
傍晚时分,张家元回来了。
叫上张家善、张知劲、张知孝几人聚在郭大儒的屋里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人怎么没了,又怎么封伯了?”
按说不应该啊。
张家善真真是一头雾水。
张家元:
“一边是如同丧家之犬的叛军,一边是兵广将强的朝廷。按理这次平叛结果显而易见。
可正因为如此,那几个皇子便把各自的人马安插到里面。目的显而易见,为的就是立功,好为自己一方壮声势。
毕竟天下逐渐太平,以后这样白得的功劳不多了。”
随后的事也想得到。
皇子党的人上奔下跳的为的什么?还不是想被立为太子,直至登基为帝?
既然如此,那自然哪一方都想着独得功劳,最后再给对手使个大绊子最好。猜忌倾轧
有这么一群拖后腿的,最后竟致剿匪失败虽然看似不可思议,但说白了也就不为奇了。
郭大儒接话:
“那接下来的事情也好猜测。”
“是不是消息传开,朝廷哗然。圣上为了平息事端,保住皇家的名声,这才挑知言出来大肆宣扬。”
张家元点点头:
“不错。听说当时各位涉事的皇子都被人参了,然后也不知道是有人浑水摸鱼还是想鱼翁得利,总之后来连他们私下里做的不堪入目的勾当都被人揭发见了光。
各位御史大人闻风而动,参奏的折子如雪片一样数不清,都是请求圣上严惩几位皇子的。”
圣上也是护短的。
所以,张知言能得爵位并不是他立功太大不得不封,一切不过是侥幸罢了。
郭大儒抚须:
“这才对嘛!不管怎样,如今这伯爷的爵位是实实在在的。好好筹谋筹谋也不是不能大有可为。”
张家善符合:
“不错!时光不等人。”
几个人都看向张家元,他挺直了身子,才正色道:
“依我看眼下有两件事要办,一个是奔丧的事。
按圣上的旨意,并七房的意思,七房要在京城另立坟头。
虽说离得远,族里总不能没人到场。”
不过人选得好好挑挑,最好老实听话的,要不然腹背受敌。
张家善自然等人赞同。
张家元接着往下说。
“第二个,就是下一任靖南伯的人选。旨意说了,靖南伯世袭三代,如今张知言没了,按制该由他的儿子继承爵位。
可是七房的情形你们也知道。那就是本糊涂的账,以前就争个不停,如今还不得争个你死我活。
他们争他们的,咱们可以不参与,但也不能让他们闹大……”
晚上张知劲回来的迟,刘二女已经先吃了,见他进屋就要去盛饭,却被张知劲拦了:
“不用忙活,我不饿。”
刘二女满脸不赞同:
“那也得多少吃点。”
说着就出门去了。
一时,饭菜上桌,两人对坐在炕上。
刘二女窥着张知劲的脸色,见他吃的还是不多,终于拿起那本诗集,迟疑不决的问:
“是不是……”
张知劲顿了顿,扫了她一眼,反问:
“你都知道了?”
刘二女称‘是’。
其实回头想想有些事理所当然。要知道村里每天没事干晒日头的懒汉都少不了发财梦呢,更别说那些有志之士,那个不想着封侯拜相?
张知劲放下碗筷,抬起头眼看着窑顶,悠悠的道:
“你知道我的事。小时候娘常常不回家,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难免想的歪了,觉得都是因为爹不是做官的。
于是便立志要当官,而且比常家都要大,想着是不是那时娘心里就有我了……”
只是,识文断字他实在不在行,只能加倍习武。
“后来遇见了章德太子,想法又变了,被殿下折服。就想着跟着一群志趣相投的好兄弟辅佐太子登基,开创太平盛世。”
“结果……”
张知劲苦笑了一声。
“在乡下待久了,那些过往早就犹如云烟,只是猛然间周围有个熟人走了爵位,心里有些触动罢了。”
他安慰刘二女:
“其实想想真没什么,你不要担心。”
刘二女心中欢喜,马上表白:
“要封伯拿你来换,俺倒宁愿过现在的日子。有吃有喝,平平安安的不比啥都强?封伯咋了?说句小气的话,你要没出事,俺咋能嫁给你?要真封候拜相了,俺们母女离死也不远了。”
一听这话,张知劲最后的心思也飞了。
得,啥也不说了,吃饭吧。
他又有胃口了,刘二女自然高兴。
这里其乐融融,屋外反而快炸锅了。
不提村里人如何说道,只说族里,虽说张家元想着指名点姓调兵点将,可其他几房不愿意啊。
为了公平起见,最要紧的是以防节外生枝,除了自己这一支,张家元便通知其他各家都出人,并且奔丧的人选各家自己定。
谁不想去天子脚下转转?在这十里八乡,这种事那是够吹嘘一辈子的了。
因此,各家就没几个人真睡得着的。
为了能去京城,相关的人选那是撒娇卖萌、撒泼挑拨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有直接上演了全武行的,其中的折腾只气的各个当家的七窍生烟后悔不已。
还不如让族长指派呢。
第一八零章 临行前准备
不管各家如何闹腾,反正到了次日早上,名额总算定下来了。
头一份就是作为如今族里独一份的秀才张家善和算是京都地头蛇的张知劲,以及混迹衙门多年的老五房的张知孝。
实际上,张家元才是一马当先的人选。毕竟他内是族长,外是本族唯二的当官的,职责重大公事繁忙。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这才去不了,便派了老妻张申氏代替。
刘二女和张陈氏也有幸跟着各自的男人一起。
除了他们,老长房挑了张秀英的二哥二嫂,老二房派了张知易夫妇,老三房是黄米子,老六房是张知茂。
不管其他几房如何,刘二女这里名单是张知劲带回家的。
刘二女十分意外。
她没想到还有她的事儿。
“这咋还有俺?”
张知劲没回答,先反问了一句:
“怎么就不能有你了?不说但凡有我的就有你的,就是把全族人摆出来,你又差到哪里去了?”
刘二女听的有些脸红。
张知劲这才解释:
“这回进京可不是游山玩水去的,挑几个老实听话的跟着去还不是应该?
何况,张知言是没了,但他的爵位可是能袭三代,你也知道他家的混乱,原本他自家就不一定摆活明白,难道咱们还带几个祸头子去添乱?那不是没事找事,火上浇油?”
刘二女很纠结。
“那福圆也跟着去?她还小,去那么远的地方哪里受得了?”
可要不去,不说她舍不舍得,只说把闺女托付给谁都是一个大问题。
思来想去只有娘家人让她放心了。
张知劲也是这意思。
他抱起闺女放到腿上,两手举着福圆在膝盖上一上一下的跳着玩。
“福圆还是不去了。一来就像你说的京城太远,路上又冷又劳累,万一……可不得心疼死我们?
二来奔丧又是什么好事不成?倒不如送福圆到岳母家住些时候,如此咱们既能放心,而且你也趁机戒戒奶。”
刘二女越听心里越舍不得闺女了,正要硬着头皮说她不去,随即张知劲的一声吩咐把到她嘴边的话压下去了。
“你赶紧把闺女的东西收拾收拾。明儿就要出发,眼下事情却千头万绪的,咱们最好现在就过去。”
刘二女清楚她犟不过张知劲。再说,奔丧是大事,她拒绝不了,只得闷闷不乐的找包袱皮,准备打包东西。
“对了。”
张知劲想起什么来,朗声交代:
“多带点银钱,咱们总不好空着手上门。再说,让岳母给咱们看孩子已经是不孝了,总不能还让她管吃管穿吧?”
当然若是两家都是大户人家,那真没必要在乎这点小钱,但是这不都是平头百姓嘛?
尤其大舅子刘东身子骨不好,拖累的刘家越发贫贱了,张知劲真不想给它加重负担。
冬日漫漫。
刘家也没闲着,刘王氏带着儿媳儿媳在家编荆条席子。
这东西一向被拿来铺房顶,因此他们便趁农闲时编了好些,只等着谁家盖房子卖出去好挣点闲钱。
哪知忙忙碌碌间刘二女两口子冷不丁的上门了。
刘王氏欢天喜地的迎了闺女一家子进门,彼此问候了几句,张知劲开门见山的说了目的,然后等着刘家人反应。
石舅妈眼瞅着自个年龄一日日往大涨,膝下却只得了那么个闺女,不管是为了有个姐妹帮扶也罢,为了张家如今的得势也罢,自然也没有不愿意的。
再说,她跟刘二女姑嫂之间向来关系不错。
她如此,本就是亲母女亲兄妹的刘王氏、刘东自然更乐意了。
刘王氏更是连连保证:
“你们就放心吧,这也是我亲外孙女。福圆留在我这儿,亏不了她。”
张知劲点点头:
“娘这里我要不放心,那这世上还有让我放心的地儿嘛!”
他使了个眼色,刘二女赶紧将带来的点心及银钱摆出来。
刘王氏忙推脱:
“快把银钱收起来,这两样点心我就收下了。”
老丈母娘那也是娘,不管咋样吃女婿两块点心没毛病。
她数落:
“你们这是干啥呢?是跟我生分呢还是看不起我这个当老丈母娘的?你们马上跑那么远,说句不吉利的话,谁知道路上咋样,到了地儿又是个啥情形?穷家富路的,多带些银钱总没有错。”
她推得真心,张知劲越发谦让了,临了又加了一句
“说句拿大的话,真不差这点。”
刘王氏摇摇头:
“那也不能收。这是我亲外孙女,说到哪里,也没有帮闺女看两日孩子还要钱的。
你们这不是给我送银子,你们这是招人骂我呢。”
眼看两人推来推去的谁也不让谁,刘二女跟着劝解:
“娘拿着吧,小孩子百病多,谁知道到时咋样?多留点银子万事不慌,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福圆留的。”
话说到这份上,刘王氏这才收下。
张知劲有眼色的告退:
“那娘你们坐着,我跟大哥去院里转转。”
瞧着张知劲和刘东带着各自的闺女出去了,石舅妈也笑眯眯的说:
“俺去灶间看看。”
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人。
刘王氏:
“俺看你像是不乐意去?”
亲母女之间倒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刘二女实话实说:
“俺放心不下福圆,她”
刘王氏摆摆手打断她的话:
“天下只要有心的娘那就没有放心的下自已个的孩子。但你也别忘了,你如今不仅仅是孩儿他娘。”
留了片刻时间让刘二女细想一下,她又语重心长地说:
“世上女人千千万,各有各的过法。譬如那男人不成器的,你要么想法子和离了,要么对自个好点,心太善的是要吃大亏的。
譬如你女婿对你好,那你就得多把他放心上。不说如何帮他,总不能拖后腿。”
眼看时间不早,刘二女两口子跟娘家人告辞。
可能是感觉到情况不对,本来与刘表姐玩的开心的小福圆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刘二女心疼坏了,差点要后悔,幸亏被张知劲用力拦了。
不说夫妻两个如何不舍的女儿,只说他们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回村后,张知劲有事走了,刘二女独自回去,却见张裴氏正在院中跟三伯娘张陈氏说话。
见她回来,张裴氏当即撇下张陈氏跟她回屋。
“听说你把福圆送娘家了?”
刘二女点头应是。
“你说你让俺说啥好呢?把福圆送俺那里,俺还给你看不了孩子咋的?”
张裴氏抱怨几句,见刘二女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开始说起‘正事’来:
“你不知道吧?今儿咱们家又有人不安分了。”
“谁?”
对比刘二女的无精打采,张裴氏永远神采奕奕:
“还能是谁?大壮她娘呗,除了她谁有那底气闹?也想跟着去京城呢。”
刘二女勉强打起精神来:
“怕是不行吧?”
要是闹一场就答应的话,怕是族里的人都能去了,族里就是为了路费也得把人压下去才是。
张裴氏撇嘴:
“可不是?止不住人家有道理啊。”
时间久了,张贵英的事到底传出风声来,虽说大家有顾虑默契的不往外说,但在族内大家都有数。
刘二女会意,又问:
“您咋不去?”
张裴氏一拍大腿,恨恨的大叫:
“你当俺不愿意去?这不是没法儿吗?
黄米子肯定要去,男人就得多多经经事,多见见世面。只他去了,俺就不能去了,不然谁能压的住家里那个祸害?
就你叔那死不吭声万事不理的样儿,俺跟着这一走,等回来家还是家吗?家里进了个搅家精,俺这辈子没福啊!”
刘二女想着安慰她,哪知前一刻还垂头丧气的人,下一刻又满脸复活:
“对了,差点忘了,俺跟你说,今儿的热闹可不止一桩。前脚大壮他娘刚闹完,这边七房婆媳两个的娘家也找上门来了。”
刘二女一头雾水:
“他们来干啥?”
张裴氏一脸的看不上:
“还能为啥?也想着跟着咱们一起去京城呢。”
刘二女更奇怪了:
“想去去就是了,谁还拦着他们不成?咋非得跟咱们一块儿?”
张裴氏摆摆手,满脸的轻蔑:
“谁知道咋想的,总不会是想着人多好上路?那两家人坏着呢。”
说完,两个人同时摇摇头。
刘二女换了话题:
“对了,俺倒忘了问您了,不是说知茂在家里不受待见吗?咋这回倒轮到他出头了?”
难道老六房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事。
张裴氏直接翻了个白眼:
“知盛媳妇又有喜了。”
老天爷也是瞎了眼,小陈氏这对姑侄人不怎么样,生孩子上倒是有福气。
“这谁敢让她去?”
瞧见刘二女脸上有喜色,张裴氏不禁详说一番:
“她那人你还不知道?她去不了,哪放心让汉子自个去?可不出人吧,又怕万一到时候有好处别家都占了,一来二去的这不就便宜了知茂?”
“其实吧,这次去的人都不是随便挑出来的,你家和俺家就不说了。像长房,秀英大哥和二哥人都不咋样,可她大嫂和二嫂就差的多了。”
一个守寡的时候都不安分,二嫁进张家也整日挑三窝四的。一个没啥大毛病挺勤快的妇人,选谁明摆着呢。
“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说着,张裴氏忽然一拍脑门,问刘二女:
“你打算好准备带啥了吗?”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俺这抄了张单子,你看看能不能用。”
刘二女活到今日,出行的机会少的可怜,她哪里知道这些,当即不禁感激不尽
弟一六六章 平安才是福
“遭了!”
卫大勰话音未落,利达脑子里已经迅速涌现了这两个字,他赶紧呵斥:
“大勰,言重了。”
利超唱和,笑哈哈的准备打圆场,可惜一切都晚了。
张知劲早就因为卫大勰的数次数落憋了一肚子的火。
再说他如今已经明了‘鸿门宴’的目的,答应吧忒违心,不答应吧说出来不过一句话的事,可利达三人得非如愿能甘心?要是他们记恨然后给他使绊子呢?
虽说抢龙不压地头蛇,到底今非昔比,他们现在是官而他只是庶民。
如今倒好,正瞌睡来了个枕头,此时不借机离开,更待何时?
这些头千万绪只在眨眼间,旋即张知劲已经举起拳头朝着卫大勰的脸狠狠的挥过去了。
“哎呀!”
措不及防的卫大勰疼的双手直捂左腮,没等他反应过来,张知劲的拳头又挥过来了,他急忙手忙脚乱的去挡,奈何匆忙间哪里拦得住?
砰!砰!砰……
不一时,两个已经过了十几招。
不仅卫大勰被打的嗷嗷直叫抱头窜鼠,而且也可怜利超兄弟俩个,既想阻拦两人打架偏偏遇到张知劲太凶猛没法儿下手,还为了不被殃及鱼池不停的在本就不大的房间里到处找地儿躲。
一时间真是苦不堪言。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没一会儿卫大勰被打的实在受不了,不禁乱骂一气就不说了,在忍不住朝利超两人怒吼求救后,看利达兄弟一直出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打懵了,还是真气糊涂了,竟然故意引着张知劲往利氏两兄弟身边跑。
张知劲一直盯着他呢,岂能看不出他的歪心思?只是他能停下来吗?反正一个是打,三个也是打,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也挺好。便装作失手不管是谁在眼前照打不误。
一个字的脏话同时涌上利氏兄弟的心头,吃了几下老拳,利达再难维持住气度,利超也笑不出来了。
两人同时在心里叫苦不迭:
不是说某人现在落魄的只能在地里刨食吃?那怎么功夫反倒一点没落下?不,比以前还强了不少。下面的人眼瘸了不是,这都看不出来?害老子白白挨打。
时间越长挨打的越多两人便愈发气愤,再看见罪魁祸首卫大勰竟然还在不时的找死,两人顿时横眉冷目冲着他过去了。
打不过张晚桂我还打不过你?
想罢便怒极出手,随后被三面围攻卫大勰也怒发冲冠。
暗骂:
打人的又不是我,凭啥柿子捡软的捏?老子打不过张知劲,还打不过你们兄弟?一个字的脏话骂过,打死老子了!
气疯了的他不由得调转车马,屋里顿时乱起来,整一个大乱斗。
好半响,打累了的四个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各自坐在地上平复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受伤最轻的张知劲最先恢复过来。
他抢先开口,先是冷冷的对卫大勰道:
“我是没你出息,贪生怕死的很,但我有骨气,除了章德太子和他的后人,旁的任凭他是谁,我只管安生在乡下做我的布衣百姓。”
话毕,又朝利超兄弟告辞:
“多谢两位哥哥盛情款待!只是一则道不同不相为谋,二则两位兄长也看到了,我实在与某人合不来。
在此,我也唯祝两位哥哥鹏程万里,平安顺遂了,告辞!”
说完,也不待利氏兄弟挽留,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人了。
利达想拦也拦不住,只能狠狠的瞪了某人两眼。
偏偏那卫大勰刚才跟个鹌鹑一样,恨不得躲到地底下。结果张知劲一离开他便立时变了脸色,一边对着门外叫唤:
“人呢,死哪儿去了?没见你家爷受伤了?”
一边止不住的叫嚣:
“呸,敬酒不吃吃罚酒!……哎呀!……让老子说还是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嘶……当还是章德太子在的时候呢?哎呀,疼死老子了……看不起谁?老子吃的盐比他吃的饭还多……如今也不过是个乡下泥腿子罢了,老子一根指头就能把他捏出水来。”
早在几人打起来时,除了卫大勰的小厮去上茅房,利达他们的小厮听到动静就从楼下饭桌上赶了过来,只是因为主人没发话,几个人既不敢拦张知劲离开,又都不敢进去。
此时听见卫大勰叫唤,几人壮着胆子推门进去,一看屋内的情形,纷纷大惊失色。
幸好武将最不缺跌打损伤的药,几个下人赶紧围着自家主子伺候。
就在这时,卫大勰的小厮也急冲冲跑过来了,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他一看屋内的情形,不由得大呼小叫:
“老爷,这是怎么了?那个龟孙子把你打成这样?你告诉小的”
利达闻言,心里嗤笑:
“你能怎样?人不大口气不小!”
卫大勰一脸晦气的打断他的话:
“嚼什么舌根?哎呀!没见老子难受的慌?”
小厮顿时不敢说话。
有人上药,卫大勰仿佛又活过来一样,牢骚也像滔滔江水似的止也止不住:
“嘁,竟敢打老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子要是不给你个厉害看,还真当老子吃素的?
一辈子吃菜吃糠的命,给他富贵都不知道接着,就他妈是个傻子。八辈子加起来也只配娶个村姑寡妇了,连累后辈子孙也是玩泥巴的下贱玩意儿……”
狠狠地唾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
更是连着抱怨起利氏兄弟来:
“也是你们太好性子了,舔着脸贴人家冷屁股,临了还不是跟我一样?”
谁没个脾气?
利超再好的性子被他说的脸上都挂不住,何况他们为什么受伤?别人不知道,他们三个还不知道?如今倒得寸进尺倒打一耙了,便忍不住刺了他一句话:
“你真乐意他回京?”
卫大勰噎住。
谁愿意?
别看都是人,可这世道早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就像当年在苍龙军时,就是他们这些太子的心腹,可也分了几等。
头一份自然是那些既是世家出身,本身又能干的,这等人最少,不过二三个。
再就是出身清白,但本事强,最主要的是年轻的,比如张知劲。
次一等的才是他们这些没家世但有点本事,或者没点本事但有家世的。这两等说不上谁高谁低,只看谁对太子有用。
以前一直被压在下面也就罢了,他只当章德太子有眼无珠,要不然怎么会短寿?谁愿意日后也如此?真有那份心胸,他何必不计一切往上爬?
要知道就凭他在太子身边伺候过,见过皇帝这点,就算他被贬为庶民了,在他老家那也是被人尊敬的人物。
发作了卫大勰,利达气也就顺了,
“本来就不是真心,不过顺路的事。成了对得起兄弟情分,不成就当看看故人,作何要喊打喊杀?真早计较起来,合该先怨你。
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再不好,也有三朋两友的,此时实在不必生事。”
卫大勰一脸轻蔑:
“不过个芝麻官,好不好的老子一句话就拿下了。”
话落,就见利达看他像傻子一样,利超也一脸尴尬——替他脸红,忍不住提醒他:
“你忘了京里了?”
卫大勰这才回过味来,只身烂嘴不烂:
“那是以前,现在人家知道他是谁?”
利达冷笑:
“要不然你试试?”
卫大勰无语,只梗着脖子不服输。
气氛僵持住了,关键时刻利超笑哈哈的出来打圆场:
“消消气,都消消气!”
先说利达:
“说句村话,咱们三个才是一伙的,何必为个外人伤了和气?”
再扭头说卫大勰:
“他是丧家之犬,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既然他不愿意,那就算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一番话一来,三人最终还是和好了——真不好也不行,毕竟三人都是单打独斗,不拉帮结伙哪有分量?
利超松了一口气,最后问了一句:
“那咱们今儿再休息一天,明儿一早就出城?”
两人都没意见,各自回房。
只卫大勰尤自不服气,回屋后仍旧骂骂咧咧的不提。
再说张知劲,出富贵酒楼后,先去大伯父家见过张申氏,两人唠叨了半天他才告辞出城。
回村后也没立刻回家,反而拐了一道湾去学堂了。
进门后,从厢房传来的朗朗读书声知道郭大儒正在教一群孩童念书,他便径直去了正房东屋的书房里。
张家善正在抄写一份孤本,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一边接着写他的,一边招呼他。
“看你满身是雪的,掉到那个窟窿眼里了?别仗着年轻就随便折腾,还不快烤烤火。”
张知劲笑嘻嘻应了。
不一时,郭大儒背着手过来了。
两人都盯着张知劲却不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张知劲失笑,将前因后果一一讲了个明白。
话落就发现张家善像不认识他一般,正在仔细端详他:
“你真推了?那可是一份天大的富贵。”
张知劲心中有百种理由,但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章德太子都没成。”
张家善却像丢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不住的捶胸顿足,话说的也十分惋惜:
“也罢,自古以来功臣名将是那么好当的?咱们家祖坟就没冒那青烟。
你如今好懒也算功成身退了,就不要再去瞎掺和,日后只窝在家里安安稳稳的当你的黎民百姓才是正道。
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第一六七章 瞧这一家子
“行了三伯,你就别试探我了。再让你说下去,我非得后悔不可。”
张家善气呼呼的:
“怎么是试探?就不兴我可惜?”
张知劲没跟他犟嘴,转头望向郭大儒:
“先生看呢?”
郭大儒沉吟片刻,方道:
“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好争的,输了的话不牵连九族那是皇恩浩荡。就是侥幸赢了,为他人做嫁衣还算其次,就怕命运不济折在半路上,这才是得不偿失”
这事不是稀奇事,远的不说,就说如今跟着当今打天下的一批功臣就有很多死在开国前。
虽然圣上没亏待他们的家人,可哪有自个活着且功成名就强?
再则,家人和家人也不一样——儿子是家人,兄弟侄子也是家人。还有一家子父母兄弟姐妹死绝了,便宜外三路的亲戚的。
当然这都只是其次,最关键的是:
“贵妃和十一皇子母子看着不是贤后良主之像啊!”
他长叹一口气:
“要老夫说,有那份闲工夫还不如多多教导一下后辈子孙,到底进学出仕才是正道。”
张知劲叔侄赞同,三人又说了好半天话。
张知劲回家,刘二女着急的迎上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个不停:
“怎么回事?没事吧?”
张知劲拍拍身上的雪,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反问:
“不是让伯书给你捎信了?”
刘二女嗔怪:
“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说的清?”
其实是她想听张知劲亲口说了才放心。
“没啥大事。我饿了,咱先吃饭再说。”
刘二女只得按捺住急躁的心情,添柴下了面条,然后捞出来浇上炒好的白菜南瓜豆腐粉条乱炖大锅菜。
草草的吃了两碗,张知劲自发去收拾锅碗瓢盆,刘二女坐在炕上喂养福圆,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妥当,两人坐下好好说话时天早就已经大黑了。
未知的才可怕。既然弄明白怎么回事,便无需隐瞒。而且还能拿出来说道说道让刘二女增加一下见识。
半响,刘二女听明白了:
“……所以是他们想拉你去帮那什么西宫娘娘?”
京城、皇宫、皇帝贵妃什么太遥远了,对乡下人来说基本属于天方夜谭。刘二女对后宫娘娘的位分更是稀里糊涂,她也只在唱戏的时候听过什么东宫娘娘西宫娘娘的,至于这两者怎么分别大小,东西东西,东在前,那自然是大老婆,其他的西宫,南宫,北宫自然是小妾了。
张知劲无语,没再纠结什么东宫西宫,而是跳过这个话题,愧疚道:
“我推辞了倒没什么,说句狂妄的话,反正当年该见识的见识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只是委屈你们母子了,原本能做太太夫人公子小姐的,以后若子孙没出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自觉对不住妻儿老小,岂不知刘二女反倒松了一口气。
别看两人都是二婚,可这世道就是对女人更严苛。比如两人此时和离,张知劲离了再娶一个不说家世如何,一个黄花大闺女这是妥妥的。
而刘二女离了张知劲,就是能嫁出去,也不过是鳏夫和光棍,家里的情形和如今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还是乡下,如果张知劲官复原职,刘二女更跟他没法比。
再则,刘二女很有自知之明。
就凭她如今的本事,张知劲倘若官复原职了,就是她暂时坐实了当家太太的位置,迟早也不过是被人害死或者当个下堂妇。
她如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真不想出什么变故。
刘二女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如今的日子真的不错,俺做梦都没想过。就是你”
她抬头飞快的看了张知劲一眼,然后低下头道:
“你若是……有啥想头……不用顾及俺们母子”
说着,不知不觉间已是心如刀割,剩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知劲心中一震,心里酸酸的:
“怎么,这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你这媳妇也太狠心了吧?”
刘二女赶紧辩解:
“哪有?俺只是不想你后悔——你不该待在乡下。”
张知劲用袖子给她擦擦泪,温言安慰:
“行了,别哭了,我那儿也不去,就守着这个家。你呀把我想的太厉害了,其实外面比我本事大的人一抓一大把,要不然今天人家能随随便便放我回来?不过是试探一二罢了,你把我想的太重了。”
刘二女不相信:
“你就没动心?”
怎么没有?见到利达三兄弟时不可否认他动心了,到底哪个男儿不想顶天立地扬名立万,但当他知道这一切前提是要投奔贵妃时立刻就如大冷天被泼了一身凉水,不仅身体的热气没了,就连心都哇凉哇凉的。
当然这些心思就不适合说给刘二女听了,毕竟她心思重,说多了也是让她心里不安。
于是,他一挑眉,反问:
“你说呢?”
刘二女被问住了,她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她哪知道?不过管他动不动心,只要他不走就是了。
见张知劲像是情绪不高,她岔开话题:
“你说那啥贵妃娘娘是太子的啥表妹,那怎么……”
剩下的话没好意思往下说,到底太乱了。
天高皇帝远,张知劲难得大逆不道说当今的不是,冷笑道:
“这算什么?帝王家的事乱着呢。你要是多看看书就知道先前的那些朝代比这还糊涂的事多多了。
其实天下乌鸦一般黑,天底下不管就没几家真太平的。”
也许是一番交心让夫妻两感情更进了一步,也许是这一天的事到底刺激他了,很多以前死死埋在心里的话忽然就想宣之于口:
“本朝也就是日子还短,就这光当今与两位皇后娘娘之间的恩恩怨怨就够说上三天三夜了。”
张知劲:
“你知道皇后娘娘吗?”
刘二女点点头,又摇摇头。
“俺知道皇后娘娘,不过姓啥名啥俺不知道。”
张知劲低声道:
“当今有两位皇后,一个是继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孟氏。还有一个是原配,也就是章德太子的母亲。”
他招呼刘二女上炕,夫妻俩坐到一起说起悄悄话。
说起当朝的秘史,就得先说道说道当今皇上的来历。
当今姓周,出身在历代帝王中中那是最最贫寒低下。
贫寒到什么程度呢?
周家世代雇农,几辈子拼死拼活的劳作,却没能攒上半分地。
你说可怜不可怜?
绝望的太久了,这人就容易走弯路。
这不,周家从先辈起就非常奉行多子多福,一来人丁多防止被人欺负,二来奢望着生个带福气的儿子将来出息了好拉扯家里一把。
如此胡搞乱动,到了当今出生时家里自然越发穷的叮当响。当今小时候吃的苦头就不说了,就连名字也没有,只有个为了区分里外的诨号老大。
到了圣上娶妻生子的年纪,底下一屁股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光填饱肚子已是非常不易,他哪敢想那种美事儿?
还以为一辈子要打光棍,也是合该他有福,那年机缘巧合之下被他无意间救了村里富户白家的大闺女。
白家是知恩图的人家,先是报赠以钱粮,后来更因为村里的长舌妇嚼舌根以致谣言满天飞,白家不得已之下只能将长女许配给他,竟让他得了大便宜。
若只是这样,也不过是个穷汉走运娶富家小姐的故事,日后再有波折了不得就是男人变了心算计岳父家的家产——运气好可能得偿所愿,走霉运的话,人财两空,给乡邻四舍添点茶余饭后的消遣。
哪知周老大生来不凡,注定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小小的老家还盛不下他这个大佛。
这不,新婚没三月,白大姑娘刚有孕,他就失手打死了人,偏偏那人还是个有来历的,眼看待在老家没活路,周老大咬咬牙干脆跑了。
白大姑娘又当爹来又当妈,拼着命把章德太子生下来,又养到了四五岁,这才等来了男人的消息。
等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地儿,却发现男人早就移情别恋——身边不仅围着娇妻爱子,还有如花美妾。
刘二女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跟七婶家知默兄弟一样?皇上也干这种事?”
张知劲沉默了片刻:
“抛妻弃子,抛妻弃子。知默再不好,姜氏母子也好好的养着,当今——”
他哼了一声。
当时白大姑娘找过去不久,本来母子俩的存在就尴尬的慌,念着孩子需要爹,生逢乱世活下去最重要,找个安全的地儿不容易,母子两人才死命撑着。
偏偏老天爷看不得好人安生,周围的对头打过来了。
当今眼看不敌,当即带着其他人都跑了,连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儿子,大着肚子的美妾都没忘,偏偏把他们母子扔了。
落入敌手岂能得好?
“据我所知,那时前半年皇后娘娘还忍着,直到有一回章德太子发了高烧差点烧没了,皇后娘娘突然变了。”
当机立断求见那对头。
因为年深日久,最主要的是没有活口,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结果出人意料,那就是没多久白皇后就嫁给了那对头。
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第一六八章 出头的椽子
“皇后娘娘也再嫁过,那她怎么还当上皇后了?”
听闻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刘二女吃惊的张开了大嘴。
古往今来,因为穷,乡间村里的光棍鳏夫少不了娶寡妇、弃妇的,但这其中真正过得好的人家却没几个。
究其原因多半还是因为两个字——嫌弃。
到底这世道讲究的就是男尊女卑,头婚的女人都有很多被婆家看不起,更何况再嫁乎?
乡下都如此,想必富贵人家只能更甚,更别说皇家。
按理说不管从皇帝的体面来说,还是利益所致,都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形。
刘二女心里嘀咕:
难道皇上良心发现,觉得还是原配好?
“想啥呢?当今都做出了抛妻弃子的事了,岂能再打自己的脸?”
张知劲打破了刘二女的幻想:
“要不是碰上殿下——”
说起章德太子来,他立马两眼发光,身体从里到外散发出着一股股崇敬之情:
“殿下别看没长在当今身边,可他也是那对头用心教出来的,再则他天资聪慧,其他皇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半聪明,因此等当今打败那对头后,虽然几经波折,最终还是被立为世子,当今登基后,又立为太子,连带着娘娘也母凭子贵……”
可惜……
张知劲有些唏嘘:
“奈何天不假年,让他英年早逝。”
世上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么才德兼备,勤政爱民的殿下偏偏死在了别人的算计之下。
虽然明面上没人敢说,可谁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刘二女不由得同仇敌忾,偏巧嘴笨不知说些什么安慰张知劲,正急得不得了,忽然急中生智灵光一现:
“殿下有后吗?”
“有,除了太子妃所出的太孙外,还有嫔妾们所生的两位郡王,三位郡主。”
刘二女欣慰:
“那就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数天注定,咱们谁也没办法,不过有了儿女这辈子也不算白活,殿下在天之灵也能安慰了。”
张知劲眼神一暗,神情有些恍惚。
不说太子代表着什么,若是活着日后该是如何意气风发。单说后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人家连堂堂太子都敢下死手,几个顽童留着干什么?等着日后长大了好为父报仇还是跟他们争夺帝位?
谁那么傻?
只可怜章德太子英明一世,结果怕是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保不住……
老天爷还是不长眼啊!
“遭了!”
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刘二女忧心忡忡道:
“你说皇上都干出那种……不仗义的事,他能管好天下不,别咱们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天下又大乱了。”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从乱世趟过来的人最喜欢就是天下太平了。没有经过乱世的人根本想象不到乱世那种煎熬。
张知劲拧眉:
“不会。当今纵使私德有亏,可本领也是真大,要不然怎么能打下这万里江山来?”
他心里有些惆怅:
也正是因为当今厉害,即使他再想查出章德太子的死因,让一切大白于天下,想为殿下报仇都做不到。
也因此,明明太孙年龄不小了,他们这些太子旧臣任是不敢扶持太孙,反而不是隐居乡间,就是污了名声另折新主。
想想这些事张知劲就忍不住烦闷的慌,他不想再说话,便不禁硬邦邦的来了一句:
“睡吧,天不早了,明儿还早起呢。”
刘二女看张知劲不耐烦,只能脱衣躺下。只是睡时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事,是什么呢?今天的事情太多了,明儿再说吧。
次日等她总算想起来时,张知劲早就去帮忙修房子去了。
村里连日来下雪,导致很多人家的房子都出现问题,甚至有几户人家的房子不堪重负——塌了。
村里人向来没有出钱找人干活的习惯,都是各家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相互撺掇着干活。
大冬天的,她不好意思去打扰,只能不住地安慰自己:
“没事!当家的做事有成算,应该没事。”
如此你帮我家,我帮你家,修修补补间很快又是新春佳节。
张家还是老规矩,准备年货,祭祖,拜年走亲戚。
不过今年多了个闺女,压岁钱倒并非光出不进了。
一直忙到正月初五,实在亲戚拜完,刘二女总算能坐下来歇歇。
她这边刚有空闲,好几天没上门的张裴氏就闻风而来。
一进门不待坐下,先就兴致勃勃的道:
“听说了你家五房的事没有?今年可真热闹,跟唱戏似的。”
刘二女摇摇头,她不喜欢遛街串巷,如今闺女又小,再加上过年忙碌,当然耳目更闭塞了。
张裴氏很满意,她就喜欢别人不知道,要不然怎么显摆她小道消息灵通?
刘二女顿时会意,恍然大悟:
“先前各家都忙个不停婶子不来也就算了,今儿破五,俺说婶子大早上该来却没来,料想必定有个缘故,原来是去看热闹了。”
害她担心的都打算去看看了。
说着,刘二女边让座,边去取了些瓜子糖果拿盘子端上来。
“可不是!”
张裴氏笑眯眯的,说起这些八卦来,就跟偷了腥的猫似的,那神情真是绝了。
“这个年你五叔家就没太平过。先是年前几家亲戚前后脚来借钱,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打发了。昨儿更是稀罕,你说咋的?
原来那老五婆子八百年难得上门的亲侄女杨贵华竟然来拜年了。”
刘二女听住了。
话说别看张老五的婆娘张杨氏一辈子混账,弄得大伯子嫂嫂们都没辙,自个闺女也没教好,但她挑儿媳妇儿的眼光却还好。
——宋氏和孙月月虽然各有各的毛病,但有一点却强过大多数人,那就是娘家靠山硬。
家里不是那种吃不上饭的,万一张家出点啥事,娘家是能指望的。
张杨氏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止不住的得意。
没想到乐极生悲,正经亲家没找事,结果拐了弯的亲戚却上门闹事来了。
皇帝都有三门穷亲戚呢,何况他们乡下人?就像即使规矩再森严的人家也有不孝子一样,宋家和孙家也少不了拖后提的懒亲戚……
“这些年谁家都不富裕,甭管平常你吃啥,只要能吃饱那都是好人家了,旁的东西那是得过且过。可他家倒好,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家有钱,非得出那风头出去盖新房子。
人家早就眼红了,先前也没个借口借钱,如今这雪一下,十里八村都遭殃,可不就借着房塌屋漏上门了?”
刘二女说句公道话:
“那也是没法子,家里实在住不开。”
张裴氏鄙夷,一边磕瓜子,一边口沫横飞:
“你还真信外面传的那些瞎话?除了咱们族里,村里谁家不是人丁满满的,真说起来谁家房子够住?人家还不是能挤就挤。
你说不够住?别的不说,你家二房那两间屋空着吧,二房眼瞅着回不来,跟他们借住一下他们能不让?”
不提弟弟之情,与其房子空着败坏了,添点人气不好?
“老五他们两口子住了他们那三间屋,张知壮兄弟住二房那屋,一房一间还不够住?
其实也不是不让他们盖房子。
咱们老百姓一辈子图啥?无非就是三件事娶妻、生子、盖房子。
只是这人得有点眼色,眼瞅着村里大多数人饭都吃不上,你偏出那风头,这不是没事找事?
还是没成色,用老祖宗的话来说,那就是狗肚盛不下热食,狗肚里盛不下二两油,有两钱不知天高地厚。”
刘二女想想还真是。
别的不说,自家就比他家有钱,可她成亲时也没那么折腾,无非是怕出头的椽子先烂。
“说起来俺只当那老五婆子就顶顶厉害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有人比她还泼妇。
你是没见那场面,真是八百年难得一见……
唉,以前有杨家人挡着,倒是没显出旁人来。如今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不过回头想想,都是一个亲戚,沾亲带故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秉性合该差不多。”
刘二女对这些打打闹闹没兴趣,她倒是关心另一件事:
“杨贵华来干啥?她不是看不上咱们乡下人,从俺嫁过来起就没见过她来拜节。”
张裴氏一拍大腿,又抓了把花生吃起来:
“何止你嫁过来?从她跟孙家定亲后,人家再不来了。
以前那可是隔三差五的往咱们这边跑,几乎把你家五房当自个家了,对老五婆子那更是比她老子娘还亲,结果人家一攀了高枝,立马变了脸。
如今咋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男人要休她呢。
指望娘家吧,人还不知道死在那个疙瘩角落里,就是好好的在哪儿,一群泥腿子,胳膊拧得过人家的大腿?
统共就剩下这么个姑姑,正好你家大伯父现在是个体面人,她还不死劲借光,真啥也不干擎等着被赶出家门?
那老五婆娘也是真心大,真以为人家看她的面子,也不知道哪来的脸,人家给她东西她就收了,也不怕手被烫没了。
也是没脸没皮,人家以前怎么对她的,如今倒是全都忘了。”
刘二女见她生气,忙岔开话题:
“对了,今年您去奶奶庙坐夜不?”
“去!咋能不去?俺还得听听今年收成咋样。”
她祈求道:
“俺别的不盼,就盼着今年太平,地里收成好,如此咱们平常也能多吃两顿白面馍馍。说句心里话,那粗粮野菜的吃的俺烧心直往外吐酸水。”
刘二女深有同感。
第一七零章 祸从口出上
除了跟去坟地的亲朋好友,家里也有人留守。
比如张家元,他如今公务繁忙脱不开身,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几天的时间已是非常难得的事,再拖不下去了。
是以这会儿趁机把账目整理一下,好等主家回来交代清楚。
也比如似刘二女一样带着孩子的妇人,毕竟不是三代近亲,去不去无所谓。
这些人便三三两两的找地儿说话。
刘二女自然是跟张裴氏说话。
张裴氏前几日一直没露面,直到开丧前一日这才出现。
刘二女早就想过问一下,一来人多眼杂,二来也是没空儿,不免耽搁了,如今总算有时间了。
两人找了个背风向阳处,对着其他人的关心张裴氏还勉强挤了个好脸,只对着刘二女时就不用装了,她一开口便是满腹牢骚:
“俺真是受够了!原本不是亲母子,俺们也不求那份母慈子孝的好名声。但是眼瞅着她这后半辈子要俺家你叔奉养,让她好懒做个面子情不为难吧?
就算你看不上俺们,连面子情也不想做,至少不惹事也好啊。
可她倒好,平常找俺们的麻烦就不提了,如今二伯父去了,尸骨还热乎呢,她倒先跳出来蹦跶了,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专门来上门来找抽……”
刘二女吃惊:
“你说三……来过?”
俗话说的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虽然因为一些顾忌本家的人不敢大高五声的说某些闲话,但这几天朝夕相处,通过几回窃窃私语也让刘二女对某件事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她生性本善,总爱把人往好处想,是以一直不可置信。
谁知道如今竟然证实了呢?
张裴氏苦笑,难得不见了平时的精气神儿:
“不然呢?要不是她来丧家又笑又骂满嘴喷粪,俺能这会儿才露头?
你不知道俺当时那个丢人现眼,如今不能想,一想就脸红。要不是没法子,俺今儿真不敢出门。八辈子的脸面都没了,摊上这么个货色,幸亏俺没生闺女,要不然去往哪里找婆家去?
也不知道老二房是啥意思,但凡人家心小记仇些,俺们平白无辜的就添了个仇人。
那位要是亲生母亲还好,总归生养一场,从人家的肚皮转出来的,再过分俺们也认了。偏如今这是后娘,为了她背上一桩仇家,想想俺这心里就憋屈难受的慌。”
说着,眼圈已是红了:
“俺咋摊上这么个婆婆?也不知道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早知道这样,俺当年说啥也不嫁给你叔。跟这种人当婆媳,那是不折寿也得被她连累着折寿。”
刘二女连‘呸’了几声,
“可不行这么说,老天爷会当真的。人家闯的祸你干啥往自个身上揽?谁不知道她是啥人?你说你平时多明白的人,咋能说出那种话?让俺叔听见多心了咋办?万一再被人挑拨两句,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你?倒霉的事咱们可不能干。
其实这事想开了也没啥,丢人的事又不说你干的。就是真丢人了,人一辈子那么长,谁能保管自个干的全是争气的事。要是保管不了,有啥脸说别人,那不是秃子贬低没毛,自个说自个?”
忽然刘二女只见小杨氏慌里慌张的跑过来,近前来方稍停顿了一下,飞快的四顾一圈,没有看见张裴氏,她便直接冲着张家元去了。
“元大伯父,你见俺娘了吗?祖母她老人家快不行了,让俺请你跑一趟。”
此话一出,四周皆惊。
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真的假的?怎么这么巧?”
有人当即就怀疑起来,没办法三老太太有前科。
有人一脸害怕,想的有点多:
“不是犯了重丧了吧?”
其他人立刻反对:
“不会!咱们这十里八村的谁没听过先生的大名?就是县城外县的都有人求上们去。以前从来没出过错,偏这回就失手了?
要俺说估计是三老太太忒闹腾了,二老太爷心疼后辈们,怕咱们小辈们治不住她,干脆把她个祸害带走了。”
比起装的和犯重丧,后面这条猜测得到了大多数人赞同,不过死守前两个猜测不改的人也大有人在。
不提三拨人接下来如何展开了热烈的争辩,争取谁说服谁,再说张家元。
听闻报信后,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右手不由得一顿,登时毛笔上一滴墨滴到白纸上,将刚刚写好的这一页烘染了个墨团。
得了,明摆着这页刚写好的纸张不能用了,还得重写。
更麻烦的是小杨氏报的信。
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三老太太是装的,那想必早就算计好了,他去那就是自投罗网。
要是真的?
说句心里话,那祸害早该死了。以前他碍于国法家规一直忍让,但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知道。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依三老太太的本性来说真没有那回事,反而更可能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
这不是给他找事吗?
张家元有些埋怨小杨氏,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老太太是啥人,干啥跑的那么快?以前也没见你那么听话孝顺,还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
你说你就不能偷偷来说?
一来到时候也让他有个准备,二来万一违背自己心意,私下里他也可以拖嘛。
如今说什么都迟了,众目睽睽之下,为了面子好看不落人口实他也不能推脱,张家元只能带着一肚子气打算去老三房。
都在这一片,离得并不远。小杨氏的话,不仅惹得他人议论,让张家元满腹心事,刘二女和张裴氏也惊呆了,她们当即从藏身之处跑出来:
“怎么回事?俺早上出来时还好好的呢。”
小杨氏缩缩脖子,嘴上支支吾吾半响也没说出什么。
张裴氏快要急死了,虽然她早就在心里诅咒了某人几次,但人真的要死了还是不一样。
死——永远是所有人迈不过去那道坎。
本来张家元还想听小杨氏怎么回话,一看她那闪烁其词的样子,他直觉的其中有什么事,怕张裴氏把人逼急了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赶紧摆手招呼:
“别问了,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当先一步离开,张裴氏和刘二女赶紧跟上,其他人也有跟去看热闹的,还有打算去帮忙的,更有一些人另辟捷径窥着张家元的神色,扔下一句话“俺去找药伯去”,便飞奔着去请人了。
都在一条街上,没几步路就到老三房。
进门一看屋内的情形,张家元立时知道小杨氏没说假话,李老太太是真不行了。
李老太太躺在炕上,苍白着一张脸,身上难受的慌,心里这会儿直追悔莫及。
当然不是后悔她不该去丧家闹腾——那对她来说该是应当应分,她是后悔不该不小心交代了老命。
李老太太心里有数,如今她熬不了多久了,只是她不甘心,凭什么我要埋到黄土里去了,你们还好好的活着?秉持着我不痛快了,谁也别想好过的念头,她威胁小杨氏去把张家元叫过来,准备临死前坑人家一把。
“你……你来了……”
她喵见张家元,立马就要交代事情,没提防胳膊被忽然冲上来的张家元拽住,剩下的话也被他打断了。
只听他温和的嘱咐:
“您别说话,留足精神等药兄过来,等你病好了,咱们伯侄日后有的是时候说话。”
小杨氏费力的转头望了一圈,张家元坐在他炕边,张裴氏站在炕前,小杨氏最胆小只敢立在门边,躲躲闪闪的,一点没有以前的机灵样,还有一些也不知道好心或者歹意的外人在门窗外往里窥看。
此时正是天赐良机,她哪能错过机会?不幸的是她遇到了张家元,察觉到她的动作,他抢先一步,扭头对张裴氏使了个眼色。
张裴氏心领神会,转身出门,驱赶人群:
“行了,俺娘的样子大家伙都看了,别让她老人家伤心,就别在这儿堆着了。大家伙给个面子,都散了吧。”
三言两语等众人都出去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了,留下刘二女等着药伯到来开门,她自个回屋去。
李老太太心沉了沉。
屋里都是‘一家人’,估计她说什么人家都当耳旁风,如今她不能妄动,怕惹急了张家元别被他一不做二不休害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只能先听话养精蓄锐。
没人吭声,屋里渐渐寂静下来。
过了好半天,药伯才被请过来。他今天出诊,幸而离家不远,去请大夫的人随便一打听,人便找着了。
这期间李老太太虽然看着气色越来越不好,但始终吊着一口气。
“怎么样?”
药伯捋了捋胡须,示意张家元去外面说话。
“不用,你有啥说啥。我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却是李老太太硬撑着身子坐起来,气喘吁吁的开口。
药伯瞧一眼张家元,这才斟酌着开口:
“宽宽心,老太太有什么想吃的就给做什么,不用忌口。”
李老太太凄惨一笑,自言自语:
“也就是说我死定了?”
药伯没吱声,正想着怎么告辞,哪知却被李老太太抢先一步:
“刚巧你在这儿,我有些话不说日后想说也说不出来了,正好请你做个见证。”
药伯连连摆手:
“您老太看的起我了。我就是个大夫,治病救人还在行,旁的让我管我也管不了。再说,说到底我就是个外人不是?您可不能害我。”
第一七二章 祸从出口下
“俺哪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事情就变了呢?”
小杨氏深深的怀疑,老不死的不是想讹她吧?
众人都看向药伯,这种事问他总没错。
药伯沉吟一下。
“这种事也是有的。还记得老石家的吗?从那么矮的板凳上摔下来都能当场去了。
我还见过从高楼上摔下来都没事的。
还有些摔了的当时看着没事,内里恐怕早就坏了。短的过会儿,长的过段时间才有事。”
这就对上了。
小杨氏回忆了一下,当时李老太太骂的正凶,忽然就觉得身子不舒服,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对方装的,目的就为了收拾她,哪知不过片刻人竟然口吐鲜血。
她再不懂事亲眼看到那么多的血也知道出大事了。
随即,意识到自个马上要成为“杀人凶手”,小杨氏的脑袋登时成了浆糊。
关键时刻,姜还是老的辣。
谁的身子谁知道,李老太太自觉不好,且秉着我不好过,你们也别痛快的心思,便威逼利诱小杨氏去找人,以求尽量把事情闹大。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众人皆沉默不言。
李老太太拖不起,她是跟阎王争命,当即逼问:
“你们说该不该休?”
众人看着地上那一摊血,谁也不好意思昧着良心说出反对的话来。
小杨氏感觉不妙,心里沉甸甸,当场瘫成一团泥。
张家元:
“您老还是说点靠谱的,都到这份上了,何必拐弯抹角。”
他总有种感觉,李老太太还有其他的目的。
“有,怎么没有?”
既然被人看穿心思,李老太太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道:
“既然你把事招揽到你身上了,明人不说暗话,想保小贱人也行,你得给俺两个外孙在衙门里找个事做。要不然——”
张裴氏当即反对:
“这咋行?俺不愿意。”
张家栋:
“俺们家的事咋能牵连上家元?这不是胡闹?”
李老太太斜了一眼:
“怎么不行,我这一条命还不值当一份营生?还有”
她盯着张家元:
“当年荒年时,不管谁对谁错,你们兄弟也没少吃我送的米面吧?如今我都要死了,虽然都说什么前世今生的,但下辈子的事谁知道?让你现在报恩也说的过去吧?”
张家元都快呕死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不成器,没拦住亲娘伸手,要不然何至于一点破事几十年后还被人拿来说嘴?
偏偏李老太太还气死人不偿命:
“说起来只要两份营生还便宜你了。”
张裴氏又气又急,当老的不当人,这是不给他们后辈们活路啊!
黄米子不想连累张家元,再说事情是他媳妇引起的,立马站出来:
“不用伯父再费心,把我的伙计赔给奶就成。”
张裴氏心疼,可她不能说。
张家栋到底还有念想,诺诺的上去说软和话,奈何李老太太爱答不理的,只定定的看着张家元耍无懒。
“就这两个,你挑一个吧。”
看你想保害人精还是大出血。
张家元一个都不想选。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屋里人仔细去听,原来七房留下来的两个奴仆闻信过来了,因为大门从里面关着,不禁大声喊叫,偏偏遇到刘二女不开门。
李老太太弯了弯嘴角,帮忙的来了,一会儿看你们咋办。
张家元清楚不能拖了,只李老太太就够难缠的,再加上那两个,事情只能更复杂。
张家元对其他人说:
“我跟伯娘说会话。”
其他人有眼色的退出去。
李老太太惊疑不定的看着张家元,心里打鼓:
“你想说什么?”
知道张家元不好对付,但她如今就一口气吊着了,还怕他不成?
张家元打量了李老太太一番,很平常的一个老妇人,村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是这么个女人年轻时却把他家搅得天翻地覆,年老快死了也还到处作怪。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慢条斯理的道:
“伯娘是继室,伯父去后也没守得住,你说”
他没往下说。
李老太太却霎间听明白了。
世人看重什么?钱、权、美色……
说白了就是为了自个。
像帝王将相,不仅身前享受,连身后事人家都考虑到了,还起了个名叫做事死如事生,因此早早就建了各种高大威武的陵寝。
乡下人没那么财力,但身后大事也不马虎。
尤其人都有个攀比之心。
年轻时比家底厚不厚,比男人能干不能干,比媳妇漂亮不漂亮,年老了比儿子成器不成器,儿媳妇孝敬不孝敬,后辈子孙多不多,死了后自然比身后事排场大不大。
尤其最后一个,人出生时是被家人期盼而来,死的时候就讲究个有儿孙亲人送终。
丧事嘛,这是一个人最后存在世上的证明,尤其天下最多的还平常人,又不能名流千古,此时敢不排场点?
若她有个亲儿子,或者她是原配还罢了,就是为着名声也总不会让她受委屈。
偏偏她是继室。
什么是继室?
年轻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只想着怎么舒坦怎么过,年老了经得事多了再糊涂的人也让世事捶打的明白了。
按高门大户的规矩来说,继室就是低人一等的。
在原配面前执妾礼各种委屈不说,生的儿女们也跟着受委屈。
同样是嫡子,爵位让人家原配的儿子继承着,连分家产都低嫡长子好几层。
运气不好时,连庶子都不如。
当然也有侥幸继承爵位的,可那有几个?
一般原配的家世总比继室好,你就是有那个跟原配一决高下的心,就是想让自个儿子袭爵,也得让原配的娘家给拍死。
乡下人没爵位,但谁家没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没有三瓜两枣?
别看这东西不值钱,可置办一套不费钱?
有东西就有人争。
好几个兄弟比起来,老大也是最被偏爱的。
后娘更别说,不仅名声难听。
厉害的人家,你还得认人家原配的父母当亲爹娘,死了后也不能跟男人合葬,就是有儿子都没用。
这已经够憋屈了,更别说她还犯了大错,要是有人跟她过不去挑刺,怕是连葬在男人让边都没份。
难道以后她就成孤魂野鬼了?
李老太太又惊又怒:
“你敢?你这是不孝!”
张家元笑笑没吭声。
李老太太威胁:
“你就不怕七房?”
张家元:
“我是族长!更别说你自个立身不正。”
别说七房愿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就是愿意——
“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们回来,你怕是早埋进黄土里了。真论起来,我是你侄子,要给你披麻戴孝。他们敢刨坟挖尸,我就敢报官来抓。想要一手遮天?也看他们有没有本事。”
话说的很霸气。
李老太太顿时泄气。
“你想怎样?”
张家元:
“我保你日后跟三伯合葬。”
但是其他的就别提了。
李老太太不甘心。
“我就白白被那杀千刀的小贱人害了。”
要知道有今日这出,她该早做打算,何必存着一丝侥幸,弄到如今的地步?
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这不成。”
时人讲究的就是孝道,老辈们如何过分那是老辈自个不尊重,但小辈们不能不孝顺。
婆媳是冤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因此谁家有个吵吵闹闹的很平常,族老长辈们也不大会管,但是闹出人命这种事不能发生。
毕竟乡下人家底薄,靠的就是你养我小,我养你老那一套才能传承下去,若是今儿放过这个,那不是明摆着让其他人有样学样?
别的人家他管不着,张家还由得他说了算。
不过那都是日后的事,如今这事不能被扯出来,要不然带累张家的名声。
两人达成共识,避出去的人又被叫回屋,七房的两个下人说不得着急之下就翻墙进来了,事情得赶紧定下来。
张家元先将他与李老太太的谈好的条件讲明。
张家栋才是老三房的当家的,里面搁着亲娘后娘,这事得他吐口才不落埋怨。
张家栋开始别扭,虽然他差不多是被后娘带大的,亲娘到底是亲娘,给亲娘添堵的事他不愿去做。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
要真较起真来,李老太太是他亲娘提议,他亲爹点头然后才进门的,三人生前既然乐意成一家人,想必死后也更想团聚,他做儿子的还能不孝?
这事妥当,再说下一件事:
“张家不能出丑事,黄米子媳妇的错以后再算。只说当下,人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摔了,对外面总得有个说法。”
张家栋黄米子去坟上了没听到,张裴氏却一直都在,想想小杨氏去报信时旁人的那些议论,她出主意:
“要不然就说二老太爷不放心后辈,将老太太带走了?只是大伯子带走弟媳妇这行吗?”
张家元一锤定音:
“就这么办。”
不然怎么办?是说实情还是说先生看的日子不好?
小杨氏做的事他都不稀罕说了。
只说把事情推到先生身上,他倒是不怕得罪人,可事实在那儿摆着呢,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冤枉别人。
李老太太在子孙包围中含恨而终。
为办丧事借的东西不用还,直接抬到老三房。
本家亲戚也不用另外知会一声。
第一七三章 王大姑大闹
一回生,二回熟。
次日亲朋好友们重新聚集在老三房有条不紊的忙起来。
刘二女还是做着老本行——做饭。
这日天有些阴。
女人们把菜洗好切好,把馒头也蒸上了,就等着到时间炒菜,几个有孩子的妇人便趁机转到灶房里间的柴火房喂奶。
“哎呀!咋还在这儿坐着?没听见外面闹起来了?”
忽然,一阵惊诧声平地响起,只把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刘二女一边心疼的哄闺女,一边去瞧来人,依稀认得对方好像是小杨氏的娘家嫂子。
“叫啥叫?看把孩子吓着?这么大的人啥事都不懂?”
孙月月是个脾气大的,看宝贝儿子哭了,当即便沉下了脸。
“就是。”
张知盛媳妇陈氏气嘟嘟的只翻白眼,跟着应和:
“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吧?不知道小孩子不经吓?看把俺大蛋儿吓得,掉了魂你赔啊?你赔得起吗?”
杨家嫂子气极:
“嘁,可成了宝了?不就是个小屁孩?当谁没生过?失惊倒怪!本来好心给你们报信,没成想倒是落了一通不是。”
她撇撇嘴:
“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面一通吵闹。
“你们不去,俺去。”
杨家嫂子一扭屁股走了。
剩下的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心急的孙月月,陈氏等人当即抱着孩子跑出去。
刘二女落了一步,出门时眼角余光却看见宋氏抱着儿子不进反退,直到柴火间最里面了。
她顿了顿,这才又迈步越过灶房,只见院子中先前还四散开来的人此时都聚集在灵堂门前,将进出的门围的是水泄不通。
不仅如此,众人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咋了?大家在这儿干嘛?”
她走上前,顾忌着闺女便没往前挤,只就近站到人后,顺便问旁边的人。
“黄米子他后奶前窝的姑娘带着汉子小子闺女一家来了,非得说他后奶死的不明不白,要咱们家给个交代呢。”
话落,旁边的人接话:
“给个啥交代?谁不知道老太太被二老太爷带走了?俺看王家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张家元与老三房商量好的说法,经过几天的发酵早就人尽皆知。
对此,大多数人都愿意接受。
毕竟李老太太身子骨素来硬朗,突然去世,那对外就得有个说法。
比起各种阴谋论——比如人是被害死的等等还是神秘的东西更让人信服。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着借机生事。
——若是操作得当,指定能打击张家,谁家出个杀人犯一家子三代都完了。
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事。
但他们投鼠忌器。
——说破天去村里有个杀人犯也不是好事,以后人家听起五姓村来,怕是会说是那个怎么怎么害人的什么什么村,那可是十分牵连村里的名声。
村里的小子姑娘总不能一直不娶不嫁吧,谁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谁那么傻为了打击对头把老根给刨了。
闲话扯远了,话说回来。
只说当下,刘二女听见旁边人的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连忙垫着脚尖往里看。
只见孝子贤孙们与王家人正站在灵堂里左右对峙着,反倒王大姑跪在棺材前哭的悲痛欲绝。
“怎么的?咋没人说话?这老大工夫了还没想明白?别不是心虚吧,你们就不怕老太太半夜去找你们?”
王老大一边叫嚣,一边环顾四周。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他不仅没有一丝不安,反而越发得意洋洋。
“说啥?有啥可说的?”
他横张裴氏也嚣张,一句话就把他撅回去了。
刚才真是吓了她一大跳,没想到王家竟然闹上门,真个是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亏张家元早就让他们对好口供,万幸她们还有些急智,这才勉强没露漏出马脚。
只是这还不够,最好把人打发了,把人埋了,死无对证才能让人彻底放心。
打定主意,便问:
“大家伙都睁大眼睛好好咋看看,俺这丧事办的排场不排场?”
周围人点点头。
论起来,李老太太的身后事比起二老太爷来一点也不逊让。
一来是张家栋厚道,念着到底母子一场,不管身前有多少恩怨,一死百了,自然竭尽所能。
二来也是张家元信守承诺,李老太太也是因为信得过他的人品,在他指咒发誓后,这才无奈退了一步。
张裴氏抱屈:
“咋的,俺家出钱出粮,倒成了把柄了?说啥俺们害得老太太,俺们心虚?俺们害她干啥?真要容不下她,早十年八年以前干啥了?
年轻时不害,老了反倒害了,这不是脑子进水了?
要照你们这么说,那排场大的丧事都有猫腻了?
不怕告诉你,俺一点也不心虚,不然你让老太太半夜来找俺。”
反正也不是她害死李老太太,她一点也不害怕,自然敢说这种大话。
王老二接话:
“大话谁不会说?人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没了?别跟俺说什么被谁谁带走的话,要真这么灵,轮得到你家?就这个谁谁谁灵?”
牵连上二老太爷,老二房的人不乐意了,山大伯怒气冲冲的道:
“小子什么意思?书上都说了闻道有先后,道业有先攻,这啥事难道都按年排辈不成?”
比起村里大多数人,山大伯念过书的,但因为天资有限,也只不过糊弄糊弄村里人。
但就这点就够了。
村里人一听他说的话,就觉得高深莫测。
偏偏王家人因为各种原因也没人读过书,自然底气不足。
黄米子趁机跳出来:
“口说无凭,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别空口白牙的诬赖好人。俺们家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
“对啊!”
门前的人起哄。
王家人一时词穷。
他们也是听人说的。
话说七房留下来的两个下人真卖力,李老太太去世那天,虽然他们后来被张家元强硬打发走了,没抓到想抓的把柄。
可人家心眼多呀,也不知道是不服气还是怎么的,人家干脆给来了个釜底抽薪,偷偷跑到王大姑家通风报信,又挑拨离间了一番,结果就是把王家人招来大闹了灵堂一通。
众人见王家不吭声,不禁落井下石。
王大姑又急又怒,也哭不下去了,干脆站起来对着人群耍泼跳脚,她越是如此,人群就嘲讽的越厉害。
正自气恨不已,哪知一眼瞥见刘二女,赶紧用力挤开人群,一把抓住她,气急败坏的吩咐:
“你说,老太太咋死的。”
生怕刘二女说假话,她又咬牙威胁诅咒:
“你可得说实话。但凡你说一句假话,就让你闺女满口生疮,半路夭折。”
刘二女怒不可遏,一边哄又被吓得哇哇大哭的闺女,一边恨恨的道:
“你这人咋那么恶毒?俺闺女招你惹你了?不会说话就别说,小心俺大巴掌扇死你。”
不要说她本来已经答应了不说,就是没答应,凭对方的做派,她也宁愿咬死了不说。
真当她没脾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你别岔开话,我可知道老太太死前你也在场,别说你不知道。骗鬼呢?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别偏袒谁,查出来你也有罪。”
刘二女眼睛都红了:
“你也别吓唬俺,事情到底咋样大家都清楚,也不是你说了算。”
张裴氏跟着接话:
“那天的事也不是咱们自个看见,好多人都来看过不是?你听谁说的,你让他出来,当着大家伙的面俺跟他对质,俺还要问问他,挑拨着你们家过来干啥?
伦理咋也轮不到你们出头。”
王大姑:
“咋轮不到?老太太对我多好?还说要给俺家两儿子找个营生,可惜被你家黄米子抢了。”
眼见这招不行,王大姑立马改变主意,口口声声称张家元他们兄弟欠李老太太活命的恩情,黄米子的活计该是他们王家的,该还给他们,否则对不住李老太太的在天之灵。
这可惹了一个人。
宋姨妈眼看自己三妹家的日子起来了,为此没少生恨以前做的太过她不能跟着沾大光。
如今一来为了让张裴氏多多记她情分,二来秉着我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占便宜的念头,当下马上站出来,先冷笑一声,后大声接话:
“这话实在太臭。老太太疼你们?她跟你们有啥干系?
别说她对人有恩的话,那恩情谁不知道咋回事啊?不过是个笑话,亏你好意思舔着✘脸说?
退一步说,就算真报恩。她自个这辈子吃的喝的都是俺妹家的,真该报答也合该落在俺妹家才是。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在这儿吆五喝六的?
要俺说老太太真有在天之灵,也该先找你们,看你们把老太太的丧事搅成啥样了?就这还好意思提她老人家?什么玩意儿?”
大家伙就这么看着?别忘了咱们来干啥的,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咱们还是干正经事才是大道理。”
她说的痛快淋漓,众人听的讪讪,正要各自散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叫:
“说的好!”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张家元四兄弟领着各自的媳妇过来了。
王大姑心里一突,咋这么快回来了?
正惊疑不定间,却发现张家元双眼直盯着她看,说出来的话也让她心惊肉跳:
“听说你到我张家来断案了?我倒不知道你何时有这本事了?怎么的当我眼瞎心盲没你厉害?”
王大姑硬着头皮坚持:
“不敢。只是老太太清清白白来,也该明明白白的走。”
第一七八章 噩耗突传来
思前想后,张杨氏到底不敢逞强,最后灰溜溜的坐下不敢吭声了。
刚走到她近前的张赵氏顿了顿,心里嗤笑一声,嘴上故意问道:
“五弟妹怎么了?老远就听见你的大嗓门,可是哪里招待不周?你只管说。”
张杨氏直摇头,结结巴巴的否认:
“挺好的……俺是太……高兴了,对,太高兴。”
这番作态,让旁边的张知壮兄弟和他们的妻子宋氏和孙月月看着脸都红了,几个人不约而同低下头,唯恐别人取笑。
虽说子不嫌母丑,但是不可否认有这么个老娘,真够丢人败兴的。
没见周围的赵氏族人都伸着脖子看热闹?
旁边一桌,张氏本家的族人也替张杨氏尴尬,不由得小声嘀咕个不停。
虽说听不清说什么,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对面屋子里,从两屋敞开着的窗户看了一场好戏,只把刘二女看的无语,禁不住满腹疑惑的反问:
“闹腾一场干啥?最后还不是老实了?”
张知劲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一样米养百样人,要都跟你一样的,世上哪来那么多恩怨情仇?”
话毕,刘二女还没有反应,一桌的人已经说话了。
张申氏取笑:
“行了,知道你两感情好,就别当着咱们的面显摆了,也不怕惹咱们眼红给你们找事?”
“就是!大嫂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处理完张杨氏的事返回来张赵氏接口:
“年轻人就是……”
她没往下说,只吃吃的笑着,但其他人好像都明白她的意思,不住的挤眉弄眼。
刘二女不好意思笑了下,有些不知所措。
张知劲讨饶:
“伯娘、婶子们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过继宴后,村里就忙开了。
除草、施肥、摘花椒、打酸枣、秋收……
众人忙碌不已,却谁都不敢逃懒。
毕竟事关一年的收成,关系着一家人的温饱。即使平日里最游手好闲的人也被长辈压到地里干活,连几岁的孩童也不例外。
转眼间,已经到了秋冬之际。
这时,地里的活计已经没了,即使有,也是不着急的。
女人们当务之急还是缝缝补补洗洗刷刷,到底棉衣、被子、棉鞋什么得准备齐全,这些东西在乡下可是过冬的主要指望。
男人们则忙着打柴、编筐,间或谁家修补房屋去帮忙。
刘二女家的窑洞现在是族里第一热闹的地儿。
一来张知劲舍得烧柴火,刘二女心疼他打柴辛苦想要少烧点都不行,弄得窑洞里什么时候都暖和的很。
二来就是为了口吃的了。
以前日子宽裕点时,各家各户还能给家里孩子做点零嘴吃。今年收成不好,这些自然没有了。
只有刘二女家里,一则她勤快手巧。
二则,她不缺那点吃的。
张知劲总怕刘二女节省,大鱼大肉不方便,但至少能吃饱喝足。
于是,像小的破的红薯什么,别的家里都当饭吃了,刘二女家里却晒成了红薯干。
除此之外,还有油炸的小麻花、秋天存的核桃、自家捂得柿饼、小火炒南瓜子等等,来客了或是谁家孩子来了,拿出来招待那是怎么着都有面子。
这不,一群经常上门的人就没少吃。
——原本只是尝个新鲜,一来二去的吃的多了便全当吃饭了。
话说回来。
俗话说,一个女人三台戏。
一行女人坐在一起哪有不说话的?只要说话少不得八卦。
这不,今天八卦的对象却是张裴氏。
虽然人死债消,而且在二老太爷去世时看热闹的是李老太太,但不妨碍人家迁怒于人啊。
于是,老二房的张知易媳妇逮着了机会便朝张裴氏招呼了。
“俺昨儿见了你家宝儿他娘了,以前多爽快的一个人,如今咋成那样了?说个话那声儿小的,比蚊子嗡嗡声都小,跟变成了一个人似的,婶子你咋管教的。”
张知易媳妇话音刚落,小陈氏便飞快接话:
“是啊,也不知道婶子你咋想的,干啥让宝儿他娘回娘家?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爹娘老了,咱们接爹娘过来住几日也就罢了,就当敬孝了,那有让出嫁的闺女回去伺候的?还一伺候半年多。亏得婶子你心大,要别人家早闹腾开了。”
宋氏点头:
“对啊,咱们女人出嫁了干啥的?不就是孝顺公婆,伺候男人,养育儿女的?你说她一走,把公婆男人娃全都扔了,说到天边去都不像话啊。”
刘二女看了张裴氏一眼,两人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儿。
张裴氏自家知道自家事,心里明白事实绝非如今呈现在面上的。可她不能露馅啊,只能口是心非尽量帮衬:
“到底父母生养了一场,俺总不能不通人情拦着不让人家回娘家吧,至于住多久,人家亲爹娘都没觉得不妥,咱们有啥不乐意的?反正俺和你叔身子骨还硬朗,家里这点活儿还忙的过来。
至于说话声大小,你们也知道俺不是那等折腾媳妇的婆婆,除了俺,那边咋说都是她亲娘,还能害她?现在这样自有人家的道理。
人家亲爹娘亲闺女之间的事,俺是不管的。不然知道的知道俺关心媳妇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俺挑拨人家母女之情啥的。”
说着,不给她们继续说道的时候,赶紧抛了一个大问题:
“奇了怪了,秀英她嫂子这两天咋没来?”
闻言,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还真是,她们竟没发现。
说曹操曹操到。
“这两天干啥去了,咋不见人影儿?”
张秀英二嫂:
“还能干啥?走亲戚去了。秀英有了!她小孩子家家的,没经过事,这不她婆婆就派人把俺们家都接过去了。”
都是本家,听到这等消息自然关心。
“哎呀,真的?那可是大喜事!”
“可不是,人怎么样?没啥难受的吧?”
“出嫁一年多快两年了,现在有了正好。亲家母指定高兴。”
众人七嘴八舌的一通问候,张秀英二嫂还没开口,同样被围在中间,只觉得如那众星捧月的王寡妇不免有些洋洋得意,继而嘴巴就没那么紧了。
“那可不?”
说着,就开始吹嘘张秀英的婆家对她多好,她多有福气之类。
“秀英她婆婆当时就让人赏了一大堆东西,俺们去时东西还没整好呢。俺一看,老天爷啊,那些东西随便买一件还不得让咱们庄户人家吃上一年半年的……”
众人本来还当听稀罕,毕竟富贵人家的生活谁不向往?可一直翻来覆去的炫耀,就有些过味了。
王寡妇见没人捧场,不禁又气又窘,她本来就自卑出身,深怕别人看不起她。眼见如此,脑子飞快转动,绞尽脑汁想了个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本来早该回来的,这不是亲家母请咱们去城里的茶楼喝什么茶,谁知却听到个大消息,说是南边啥啥地儿打起来了,哎呀,俺一听心里这个急啊,硬拖了一天,好懒打听清楚这事。”
她的话果然再次引起了旁人的兴趣。
孙月月最是急脾气的人。
“真的假的?”
刘二女分析:
“该是真的,你忘了刚抓过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就去的南边?这他们才去几个月啊,真动刀动枪的……”
小陈氏提醒:
“还有七房的知言,走的时候不是也说去打仗?”
张裴氏:
“那哪能比?知言再怎么着也是个官,身边有人保着呢。自来打仗你看下面的人死的多,还是当官的人多?可怜那些被抓走的人了,你说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家里人可怎么过?”
宋氏也插话:
“别人家俺是不好说,就那石窑家,他那后娘巴不得他死在外面,省的他回来和她带的拖油瓶挣家产呢。”
张秀英二嫂:
“这倒是!你说也怪了,石窑他爹就这么一个亲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有坏事不让继子去,让亲儿子去。他就不怕没人给他养老送终?”
张裴氏:
“怕啥?还不是被后婆娘哄着一心指着继子?也不想想人家连姓都没改,以后准保还回亲爹家。人家就是哄着他当冤大头,他还想着怎么不让外人说嘴,怕人说他待继子不慈。殊不知人早活成个笑话了。”
张知易媳妇:
“那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说他干嘛?没得气着自个。”
最要紧的是石窑都不在跟前了,打抱不平也没啥用。
“还不如说知言。你看你们,话都拐二里地外了。”
王寡妇点点头,两眼发光:
“话说回来,不是都说富贵险中求,你们说知言这回能升官发财不?要真的,咱们不是跟着鸡犬啥……哦!对了升天了?”
宋氏和孙月月撇撇嘴。
孙月月阴阳怪气的道:
“这谁说的准?要真升官发财倒是好事儿。”
她们可没忘了小姑子张贵英的事。
与此同时,张氏族学内,张知劲本来坐在书房里与郭大儒和张家善在谈天说地、谈古论今,下人却带着一个客人悄悄的进来。
“知孝,你怎么回来了?”
张知孝坐到火盆前烤烤火,喝了一杯茶水,又吃了几块点心,这才回答张家善的问题。
“出事了!”
张知劲三人吃了一惊。
郭大儒将手上的书放到书桌上,张家善坐直了身子,张知劲只盯着张知孝看。
他清了清喉咙,语气低沉又隐隐有些骄傲:
“知言……为国……捐躯了!”
第一八六章 富贵迷人眼
张家女人们离开后,张郑氏的态度又变了。
她先‘伤眼的儿啊’‘痛杀你老娘’之类的的嚎了几声,随即泪眼婆娑的道:
“老话讲究个落叶归根,别说我日后,按说如今知言也合该葬回他老爷(祖父)身边。
只是你们也知道,我儿虽然不幸去了,但圣上隆恩浩荡,不仅封他为伯爷,在城外羊头坡还赐了块好地儿。”
说到这儿,她面朝北面五体投地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站起来重又坐下,恭敬地说道:
”我们总不能枉顾圣上的旨意。”
所以:
“我当时就拿个大做主了,让人先去羊头坡打墓,从知言这儿起,以后我们这一房的坟头就迁到京城来了。”
张郑氏扫视一圈,最后盯着张家人问:
“你们看咋样?”
张知劲心里沉了沉。
转头去瞅张家善,只见他满脸肃穆,看不出心思。
再打量旁边,张老五、张知易这些人此时那是激动万分。
就是张知孝,这位一直在县衙里做事,也是张家难得见过世面的人也难得变了脸色。
这还罢了。
偏偏郑、姜两家人生怕张家人不答应,张郑氏话音一落,纷纷开始煽风点火。
“咋样?这有啥说的?老话不都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那是!活人都这样了,更别说死人。那可是皇上赐的坟地,全天下有几份?金贵着呢!谁家白放着不用那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对啊,不说往京城迁是大势所趋,就是为了早些入土为安,那也还是京城好。”
“可不是?传出去本县里也是头一份了,到时候谁不眼红?
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来过呢。这以后,你们张家都有人在这儿立足脚跟了,真是便宜你们了”
……
张知劲觉得不妙,瞧见五叔兄弟们越听越兴奋,尤其此时能当家做主的张家善也隐隐有被说动的架势,他正要说点反对的话泼些凉水。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头忽然从门外跑进来,嘴里不住的大呼小叫:
“不好了!老太太不好了!”
闻言,张郑氏像是气不打一出来,高声怒斥:
“住嘴!有没有规矩?”
小丫头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安静的如同鹌鹑似的。
张郑氏这才大声问:
“谁不好了,赶紧说清楚,要不然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会说话了再来回话。”
小丫头战战兢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回老太太的话,是刚来的奶奶”
说到这里,她特地瞅了一眼张知劲,
“在齐夫人哪儿……”
话死活没往下说,但其中要表达的意思却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呢。
张郑氏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生气道:
“那大侄子你这就去去看看。”
张知劲满腹狐疑,那有这么巧的?可他又怕他不上当对方真对刘二女出手,到时说什么都晚了。偏偏这会儿当场又到了要紧关头,形势对他们很不利。
左右为难之际,张家善也劝道:
“你去看看吧,放心,这儿有我呢。”
他态度很坚决。
一来,怕真出了什么事。
二来,一旁那两家人一直说些风凉话。
张知劲有些无奈,最后却只能告辞。
哪知,他随着小丫头心急火燎的去了正德堂,结果却被拦到门外,站在院外等了好久,等的他忍不住想要发火时,这才有个老婆子慢吞吞的好心过来告诉他,刘二女等人早就走了。
张知劲一回头,带路的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跑了。多亏他以前经常出入各府各院,凭经验和布局摸索着才成功返回迎客院。
好消息是见刘二女等人好端端的,谁也没出事。
坏消息是他确定上当没跑了。
刘二女等人一见他,奇怪
“你怎么自个回来了?”
张知劲将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只把张申氏等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挑起来了。
见张知劲就要返回去,张申氏顾不上骂人,赶紧拦了:
“人家千方百计打发咱们出来,怎么可能不防着咱们回去?谁知道回去的路上有什么事儿等着咱们呢?
再说时候都过去好久了,真有什么不对再回去也迟了。”
张陈氏点点头,指点迷津:
“有你三伯在哪儿呢,指定吃不了亏。”
结果,话说的太满,很快被打脸了。
——事实证明,张家善这一回不靠谱。
张陈氏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便对着自家男人发火了:
“你咋答应了?昨晚不是说好了,不管他们说啥先应付着,等回头咱们一起商量一下再拿主意?”
莫怪张陈氏生气,任谁刚说了大话,然后马上被人揭穿都下不来台。
何况,这个揭穿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张家善。
她三分的火气烧不成十二分才怪。
张家善理亏,一边懊恼,一边辩解:
“这不是被人死命的催着?又有那两家人捣乱作怪,我听的脑子直发懵,话不经脑子就那么说出来了。”
他心存侥幸:
“应该没事吧?”
张知孝、张老五等人纷纷给他找补:
“这也不是啥坏事!”
“不错,咱们张家上上下下还从来没有在京城卖地的,更别说坟茔这种大事。京城是哪儿?那可是皇上娘娘住的地儿,风水好着呢,咱们家祖坟真冒青烟了!”
“是啊!你看府里多富贵?那小丫头片子穿的吃的都比咱家的丫头好,听说每月还发银子,一年四季都有衣裳。
要不是都是一家子,俺都想让把家里的丫头送过来了。”
张陈氏听的连声冷笑:
“怎么没事?没事人家能把我们挤兑走了,把你说蒙了也要你答应了下来?人家不定在算计啥呢,偏你竟还自个往坑里跳。
让我看你就是被什么圣意迷住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也有一日能官迷心窍呢,简直就是权欲熏心。”
张家善气的满脸通红,青筋暴起。
“三弟妹!”
眼看她越说越不像话,张申氏忙打断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二女等也忙劝解。
张申氏看着众人,待大家心情平复了才道:
“虽说三弟是领头的,到底这事儿大家伙儿都乐意,有好事大家都沾光没的说。
可真有个万一,以后也别全推到我们身上。”
张知劲首先赞同,其他人或乐意或跟风纷纷点头称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来不了。”
张申氏摆摆手: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
她得好好想想。
众人鱼贯而出。
刘二女夫妻两个跟着回房。
“真就没法儿了,俺心里怎么那么不踏实?以你看,这事到底是好是孬?”
张知劲反问:
“你跟七房也是打过交道的,你觉得有啥好事她们能想着咱们?”
刘二女摇摇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七房的人早不是从前的七房了。”
张知劲猜度:
“人家如今怕是有高人指点。”
可能也是太气愤,便难得私下里数落张家善等人:
“都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那心不迷糊才怪了?
也不想想,七房本就跟咱们其他六个房头不是实在本家,不过是以前过不下去,没法子才连了宗。
如今活人早就一走了之,连死人很快也搬走了,说是一族之人,可能剩点啥?
了不起,对外人说起来名声好听点。怕就怕名声也沾不上光,啥都捞不着。”
刘二女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张知劲察觉到了,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
“对了,你去看齐氏了,人咋样?”
刘二女不由得想起当时的情景。
与张知劲不同,她们倒是见到了齐丽盈。
只是,想想那个躺在床上,两眼肿的快睁不开眼,脸色惨白,浑身无力,一看就瘦的轻飘飘的女人,她当时真是被吓了一大跳。
刘二女没想到对方病的那么重。
她至今仍旧清楚的记得齐丽盈回乡时的盛况。
那时她多么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啊?连正经的发妻都被她踩到脚底,嫡亲的婆婆都没压过她的风头,族里的、村里的多少人跟红顶白的暗暗奉承讨好她……
也不过一两年,怎么情形就忽然掉了个个儿,好好的为世人应证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古话呢?
刘二女回想见面后的情形:
“几位伯娘、婶子、嫂子、弟妹们来了,请恕我不能行礼了。”
齐丽盈一边有气无力的说着客气话,一边就要坐起来,可明明很简单的动作,对如今的她来说却是费了老大的劲儿都做不到。
“快别起来了。”
张申氏、张陈氏一人一边拦着:
“都不是外人,何必如此见外?”
“是啊,你还是继续躺着,咱们娘几个说说话。真要见礼,等你病好了有的是时候。”
虽然齐丽盈在名分上立身不正,可看起来在如今这情形下,比起张郑氏和姜氏这对婆媳,她倒对张知言真心的多。
而且齐丽盈竟还是个慈母:
“说句不吉利的话,我就怕熬不到那时候。万一……还请诸位伯娘、婶子照顾一下我儿、我大丫头,我和言哥……感激不尽。”
第一七一章 祸从口出中
也不知道是急得,还是回光返照,李老太太这会儿竟然精神了许多,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的:
“我个老婆子能害你什么?怕只怕你巴结某些人看不起我这将死之人呢。”
药伯皱了皱眉,十分想问对方,你办过几件让街上的人看得起的事?念及如今的情形,到底没节外生枝,只收拾药箱准备走人。
“不准走!”
李老太太见此越发恼怒,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找到一块破碗的粗瓷片,此时快速的拿出来对着自个脖子不住的比划,威胁张家元:
“我说了不准让他走。你要是不听,说不得我身上就多几道伤口。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也不怕有了伤疤不能见人,就看你到时候怎么说得清。”
张家元纳闷了,李老太太折腾了一辈子,连回光返照都这么与众不同?都这会儿了还闹腾什么?
既然事已至此,想必再拖下去无益,不如看看三老太太折腾什么?
想罢,他对着药伯诚恳请求:
“还往药兄多留一会儿,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日后兄弟再当面赔罪。”
话说到这份上,药伯只能给面子。
也是凑巧,正在这时,张家栋父子一人满头汗闯进来。
原来有好事人不怕辛苦跑到坟头上去报信了,父子俩哪里放心的下?其他人也体谅他们,纷纷催促他们回来。
……
得了,人齐全了,屋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望向炕上。
李老太太恨恨的盯着小杨氏,这就是个祸害啊,就是这么个东西把她害了,要不然凭她的身子骨得多活多少年?
她越想越恨,差点把嘴里本就剩的不多的老牙咬没了,狠话连同血水牙齿一起吐出来:
“休了她。”
张家栋不明所以,惊疑不定的看着继母李老太太。
事关媳妇儿,黄米子关心则乱,忍不住插话提醒:
“奶,这是您孙媳妇。”
咋能休呢?您是不是糊涂了?
张裴氏不满儿媳妇很久了,念着婆媳情分,最主要看在孙子的份上一直忍着,如今自然不能为了个后婆婆改了初衷:
“是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只为了您重孙子咱们也不能做这让人捅脊梁骨的事。”
张家元和药伯对视一眼,他们常在场面上走动,早发现事情不对劲,此时不过是应证了。
果然只听李老太太:
“不孝顺的祸害早该死了,老婆子只是休了她已经够便宜的了。你们问问她干了什么。”
张裴氏夫妻儿子三人面面相觑,又一同望向屋门口,那里站着小杨氏。
她本来就不是个安静的人,如今却老老实实的。再听到李老太太说的话,当时差点没昏过去,现在虽然清醒着但整个人却颤抖个不停,
这种种反常的迹象,就是再不经事的人也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让你看个家就看成这样?”
张裴氏首先阴沉着脸呵斥她。
小杨氏当即吓了一大跳,跟着像是再也受不了刺激般,当即崩溃,不由自主的喊:
“不怨俺,不怨俺,别休俺,俺也不想的……”
说着嚎啕大哭。不仅把厢房睡着的宝儿吵醒了,而且还把张裴氏等人弄得莫名其妙,只李老太太冷笑不已。
张裴氏顾不得这些,她心疼孙子,正欲跑过去,就见刘二女已经先过去了,张裴氏这才放心。
“宝儿,宝儿,俺的宝儿一。”
忽然,小杨氏跳起来就要跑。儿子的哭声也惊醒了她,她打算把儿子提过来当挡箭牌。
可惜被张裴氏拦了,再次逼问。
“别装疯卖傻,赶紧说。”
黄米子也点点头。后奶不依不饶的,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早点把事情交代清楚,再想法解决。
小杨氏只是受惊又不是疯了,脑子还在不停的转着,情知眼前躲不过去,索性破罐子破碎全都一通抖搂。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那天晚上二老太爷摔了一跤,因为事出突然,且是大晚上的不要说刘二女和他们不在一条街没听见,就是同在下街住着的几户人家也因为睡得沉没有几个人听到风声,偏偏李老太太却比所有本家先知道。
这当然不是谁给她通风报信了——她就没那个威望,而是她最近几年添了个夜里常常睡不着觉的毛病,有时干躺着身上难受她就会爬起来到院子里转悠转悠,那日正巧碰上了。
虽然听到了风声,但黑灯瞎火的也没敢出大门,只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了半夜。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她再也躺不下去,麻利的穿上衣服,随手抓抓花白的头发,连脸都顾不上洗,便兴冲冲的出门溜到老二房去看热闹了。
当时张裴氏已经起来做早食,听到声音不经意的向后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后婆婆的背影。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平时老太婆可没那么早起,如今别是干什么坏事吧?
张裴氏顿时放下烧火棍,忍不住远远的跟上。
到了老二房,李老太太也不用人招呼,也不怕遭人嫌,直接扬长进了正堂,眼见二老太爷竟去世了,别人如何心情且不说,只说李老太太当时就一个感觉——那个高兴啊,要不是她不会翻跟头,她能当场给它来个百八十个不成问题。
不过这不妨碍她放声大笑,后来可能是没过瘾,跟着直接破口大骂:
“老不死的死的好,让你欺负我?让你家的小鳖孙们欺负我?果然老天爷有眼,这不就遭报应了?倒霉杀千刀的玩意儿……”
足足骂了一盏茶的时间。
老二房的人可能是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间都懵了。
她是痛快了,后面跟着的张裴氏吓的不轻,眼看二老太爷的子孙后辈们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再让李老太太待下去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她赶紧进来连拖带拽的把人硬弄回去了。
就这还不放心,为了防止李老太太趁机逃跑再出去闯乱子,或者大喊大叫招来外人,张裴氏连着好几天没出门带着儿媳小杨氏专门看着她。
还是这两天要发丧了,她再不露面实在说不出去,这才离了家让小杨氏盯着。
谁知这一放手出岔子了。
原来自从李老太太把便宜闺女王大姑一家招过来一回后,小杨氏和李老太太这对原本合得来的太婆婆孙媳妇就分崩离析了。
那是与仇人几乎没啥两样。
仇人嘛,那是怎么整治都不为过。
先前是没机会。
李老太太被关这几天,按说凭她和张裴氏的婆媳恩怨合该被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偏偏别看张裴氏平时嘴上说的邦邦的,做事上却很讲究,小杨氏自然不敢当面行凶落下把柄。
直到这两天要张裴氏去老二房帮忙,李老太太落在她手里,她方才有了用武之地。
先是把李老太太拿绳捆了,然后开始各种打骂,后来甚至少吃少喝。
听到这里,众人皆目瞪口呆。
小杨氏害怕,不由辩解:
“俺跟娘说过,娘答应了的。”
其他人惊疑不定,张裴氏只觉得满腹冤枉。
她恍惚记得小杨氏是跟她说过这件事。不过当时人家说的好听,说她既要带孩子,又要看着李老太太,多半怕是忙不过来,要紧的时候想随机应变。
她那时暗自思忖,李老太太这么大一个人,能吃能喝身子骨硬实。虽说年老些,但反过来想,就是这样才让人忌惮。毕竟你稍微出格点,万一不走运人家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你就说不清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谁知如今倒霉催的偏巧让她们遇上一个祸害呢?如今她解释的清吗?
倒弄得她跟着成了同伙一样,真应了那句老话,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张家元闭了闭眼睛。
“你接着说。”
小杨氏不敢怠慢,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往下说。
一个年老且被绑着,一个年轻又自由,不用说都知道谁吃亏。
且说李老太太早就有心想跑,被打被骂后这种心思就更重了,只是她一直没机会。
直到今儿出殡的日子。
可能是吹吹打打哭丧嚎叫的惊着小孩子了,宝儿今儿有些不舒服,如此情形小杨氏自然顾不得李老太太了。
她没有道理不跑。
幸运的李老太太凭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粗瓷片隔断了绳子。不幸运的是正要往外跑时,小杨氏刚巧哄睡了儿子又记起了‘正事’,被她堵个正着。
李老太太本就不是老实人,受了这么多天窝囊气,尤其最近这几日更是受了大罪,不见着小杨氏只顾着跑,见着罪魁祸首,那顿时恶有胆边生,拿着粗瓷片就朝着小杨氏脸上狠狠招呼。
小杨氏吓得大惊失色。
眼看就要毁容,千钧一发之际,她到底年轻灵活,拼着重重摔一跤就地一滚,险险的避过了杀招。
哪知还没完。
侥幸之后,眼看李老太太大有再接再厉的架势,她不禁激起满满的怒火,气急败坏之下还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厮打中,也不知小杨氏用力过猛还是怎么的,李老太太挨了她一推,一个没站稳摔了一跤,脑袋更是重重的磕在了炕沿上……
“当时都没事。”
小杨氏也委屈,她再三保证:
“真的。都能自个站起来了,还能吃能喝的能骂人。”
要不是李老太太心里有气光想着骂人,要不是她即使心里发虚也死守着,非得让人跑外面去。
那时候事儿才大呢。
第一七六章 老娘舅家事
“忘了给你说了,昨儿老舅一家上门来了。”
老舅?那个老舅?
刘二女愣了下,张知劲却不往下说了。
她心念电转。
村里一向喜欢往长辈身上加老字。
比如把祖父叫老爷,把曾祖父曾祖母叫做老老爷、老奶奶。
把婆、娘两边祖母的兄弟,母亲的舅舅们叫做老舅。
其中,她祖母虽然有好几个兄弟,但都命不长,等她祖母去世时活着的一个不剩。
因为一向看不起刘家,觉得她娘家无人,两家一向不来往。
而她娘是逃难来到本县的,她娘的舅舅自然也没了。
剩下的就是张家这边。
婆婆不用说,有也跟没有一样。听说自被卖了后,就没跟娘家人有任何瓜葛。
也就只有张家祖母的兄弟。
不过自她嫁进来就没见过他们一家人,听说早些年就去外地谋生了,前些年天下不太平,音讯全无。
这么说又像不是。
可除了他们还有谁?
要是她祖母的娘家人,合该先去刘家。如果真上门了应该让她去见客才是,可昨儿去见客的分明是……
想到这里,刘二女抬头看向张知劲。
他对刘二女这么快能想通表示赞赏:
“是祖母的娘家兄弟。”
接着讲了一下事情经过。
张家元他们五兄弟的母亲、张知劲的祖母原本姓刘,跟刘二女一个姓,不过这个刘家就离得五姓村远了,足足有五六十里地。
众所周知,张知劲祖父当年分家时没分到什么东西,他自个又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又没有什么奇缘妙法,那自然娶得媳妇也出挑不到哪里去。
刘老太太本人就不说了,生性懦弱爱哭。
娘家更是穷的很。
为什么会这样,当然是有原因的。
乡下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若是一个女人连生几个闺女却生不出一个儿子的话,村里人就会说这人犯了三女命、五女命、七女命啥的,必须生够三、五七、九这些数才能生儿子。
譬如这个女人此时才生了两个女儿,那就得再生一个凑够三个才能生儿子。
以此类推。
命数之说是不是真的,大家都是普通人也说不上来真假,但如今这年月一颗生儿子的心却是相同的。
因此,当刘老太太的母亲生了两个闺女后,她老人家不仅没丧了气,反而越战越勇,更紧锣密鼓的生起娃来。
人又不是母猪,一胎生七八个都没事,这不到生第四个闺女时就难产了,虽然母女最后都平安,刘老太太的母亲身体却坏了。
这边刘老太太的父亲跟妻子的感情深厚不想休妻再娶,那边刘老太太的母亲憋着一口气拼了小命也要生个儿子,没办法刘家只能给她请个好大夫,好好调养。
于是一边生一边养,刘家闺女又添了四五个,总算临了得了一个老来子,可刘家的家底也彻底掏空了。
多亏后来闺女们逐渐长大,各自找了婆家,断断续续的收了一笔笔聘礼,家里这才勉强维持生活。
到刘老舅娶妻后,刘家难得走了一回大运。
刘家一个早年去府城讨营生的远方表叔年纪大了,想着自个没儿没女的别哪天死了烂在家里别人都不知道,也是找个人侍奉终老,便传出信儿来挑一个半个侄子外甥的到身边过活儿。
那可是府城啊。
在乡下人眼里,那地儿堪比京城,谁不向往。且此时刘老太太的父母已经过世,没有长辈管着。刘老舅当即带着妻儿急冲冲的跑过去了。
结果也很喜人,刘老舅很快得偿所愿。
“那怎么又回来了?”
刘二女直觉的其中有什么事,她首先怀疑:
“难道是冲着大伯来的。”
毕竟人家是在府城混过的人家,能让他们看上眼的东西不多。她思来想去,也就想到这个。
“对,也不对。”
昨儿与舅舅见过后,张家元等人继续回去办丧事,却把张知劲留下来了,目的不言而喻。
张知劲自然没让人失望,早旁敲侧击把刘家的状况搞清楚了。
话说刘老舅一家到府城后,虽然刚到城里讨生活不易,大人小孩都很吃了一番苦,可能做城里人谁愿意回去做乡下人?咬咬牙熬啊熬,慢慢的竟也习惯了。
更可喜的是没多久出了一场意外后,表叔很快去世。他们继承了表叔的家产,那是彻底的在府城扎根了。
经过几十年打拼,到孙子辈时,刘家在自家周围也是颇有家底的人家。
这年月奉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刘家便把几个孙子送到学堂。
这几个孩子生在府城长在府城,还以为自个是土生土长的府城人,不由得自觉高人一等就有些飘飘然,加上家里长辈宠着,对着本地人尤可,只对其他地儿的人就成了坏孩子了。
也合该他们倒霉,月前学堂来了个外地学生,他们老毛病不就犯了,不禁故技重施。
几番捉弄之下,小孩子害怕不敢说,大人们又不是眼瞎的。
“人家私下一查,这就是个惯犯,想着跟你讲道理也白讲,干脆下黑手。
能从外地混到府城的,谁没有两把刷子?
于是没几日刘家便被下套讹了一大笔银钱,家底几乎掏空,房子也买了,这才脱身而出,只是府城也不能呆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回老家。
可老家早就不是以前的老家了。
当年为了凑路费他们早把老家的房地买了,如今回来不必说只能现买。”
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现在日子好过谁愿意卖地卖房?就是有那万一急需用钱的,人家看你着急能不坐地起价?谁还跟跟钱过不去不是?
当然万事无绝对,也不排除有这种傻子,奈何刘家这边还有一群拖后腿的。
——当年为了防止亲戚们上门打秋风,他们去府城后便有意跟老家断了联系。
尤其刘老舅的几个姐姐,嫁的都不好,如此累赘那更是没必要来往?
这其中心善的能想得开,可记仇的也不少。
有时候兄弟姐妹间结起仇来,报复的比外人还狠呢。
这不,刘老舅回来人家开始使绊子了?
眼看一时半会安顿不下来,住一日客栈那就花费一日银钱,刘老妗子就提议去她娘家去住。
事儿就那么巧。
刘老妗子的娘家和王大姑一个镇上住,两家离得还不远。
别看王大姑在张家几次吃瘪,但她回去后吹嘘的又是另一番情景,惹得左右邻舍早就眼红不已。
于是,当刘家人上门时,刘老妗子娘家人一边不高兴有人上门抢饭吃,一边也有了怼王大姑的底气。
也是凑巧,此时正好赶上李老太太去世,七房的两个下人给王大姑送信。
王大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有心想到张家闹一番,但她也明白今时不比往日,有张家元他们在场,怕是她刚有什么不好的苗头,人家就能把她打发了。
还得想个法儿把人绊住才是。
也是运气到了,偏有刘家人送上门来。
刘二女吃了一惊:
“你说老舅跟王家人一伙儿的?”
她还当凑巧了。
张知劲边洗漱边解释:
“一伙儿谈不上,各取所需而已。当年老舅他们离开时正是祖母正艰难的时候,时隔多年就那么贸贸然的上门,他们心里也打鼓。
谁知却有王家人上门教唆,别说此举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当面看似被王家人说动了心思,但昨儿一见面人家就拿这事儿当投名状跟大伯买好。
要不然昨儿大伯他们能回的那么快?”
那都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刘二女瞠目结舌。
“这也太会算计了吧?”
张知劲接过闺女,放刘二女去做饭。
“可不是!跟你说个事,咱家这两天怕要破财免灾。”
顿了顿,他才道:
“老舅昨儿就哭穷,今儿怕是也免不了。他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咱们做后辈的也不能不当回事,不然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当然升米恩斗米仇,手也不能太大方了。”
但是不管给多给少,破财是免不了的。
刘二女横了他一眼。
“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对了,五叔家出钱吗?”
张知劲点点头:
“出。都是外甥,还能不一视同仁?也省的某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是各家贫富不一,出多出少全看各家的意思。
吃罢早饭,几家人聚在长房的窑洞内给刘老舅一家见礼。
别看刘老舅是独子,但他儿女却不少,足有四儿两女,都已经娶妻嫁人。
两个女儿没跟着一起回来且不说,光这四个儿子底下就一大群儿女。
乌泱泱一片人,刘二女差点记懵了。
其中细节不必一一叙述。
只说彼此见过后,刘老舅果然向张知劲推断的那样开始哭穷。
眼看老头哭的鼻涕直流,上气不接下气,吓得张家元等外甥赶紧去哄。
好不容易脱身出来,五家人当即各回各家拿接济的银钱。
别人早就通过气了,要紧的是其他四房都有各自来钱的营生,不差那三瓜两枣,因此都很快送过来。
只张杨氏爱钱如命,不仅不主动去送,张申氏等妯娌等不及上门收钱时还说风凉话。
“你们都是财主,当然不在乎一文半文的,俺家可不行。就那么几亩地,一家人比那老牛还老牛,就这样一年到头也不过混个水饱,要不然几位嫂子可怜可怜你侄子们,把俺家那份出了。”
张申氏等被她厚脸皮惊呆了。
幸亏她很快被张老五镇压了,刘老舅拿到了钱财也见好就收离开,要不然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第一七四章 赶走王大姑
张杨氏怼回去:
“咋个明白法?马上要出殡了你才跳出来,早干嘛去了?俺看你就是来捣乱的,不对是为了占便宜吧?”
张杨氏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自从女儿偷跑后更是变本加厉,如今有机会挑事骂人自然立刻跳出来。
张老五拉拉她:
“瞎说啥实在话?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人群中一阵哄笑。
张家元摆手阻拦,随即反问: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大家伙都陪你一起耗着吧?要不然开棺验尸?”
王大姑心里直打鼓。
反正不是她亲娘老子,真能开棺验尸她巴不得呢。
有证据她能正好要挟,没蹊跷她能借机生事,了不起被人骂几句,怎么着都不亏。
关键是没人同意啊。
张家栋一家不必想都知道他们的态度。
至于李老太太的娘家。
李家不仅是李老太太的娘家,同时也是张家栋的亲娘娘家,向着谁真不好说。更别说老太太娘家里早没什么嫡亲近枝了,剩下的属于可有可无的那一拨。
谁愿意为个不讨喜的出嫁了几十年的死老太太得罪人?
没人去衙门告发,有句话说的好——民不举官不究。
所以她该怎么办?
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不由得去看七房的两个下人,却哪里有他们的影子?
王大姑顿感不妙。
众目睽睽之下,再不吭声不是惹人笑话,没奈何只能服软:
“那倒不用。一来怕惊扰了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二来您毕竟在衙门里做了一辈子事,有什么不妥当的你也不能干看着。”
到底不甘心,又酸了吧唧的来了一句:
“老太太到底还有儿子呢,总不能忘了她的养育之恩。”
“只是老太太生前答应我,让你给我家的小子找个差事——”
张家元被逗笑了:
“你是不是当我张家好欺负?都带人打上门了,还指着我给你家小子找差事?”
他招招手,人群中立马站出几个强壮的汉子来。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带着你一家子立刻给我滚,要么我让人把你们打出去。”
王大姑看他不像是开玩笑。她有种预感再待下去一准没有好下场,犹豫了片刻终究带着一家子灰溜溜的跑了。
人群散开,该吃饭的吃饭,其他的该干嘛干嘛。
到了时辰,棺材也就出门了。
等众人从坟地回来,又吃了一顿散伙饭,天就黑了,其他的亲戚本家陆陆续续各归各家。
老三房里,杨婆子拽着小杨氏到她屋里,让男人和儿子看着门,她带着闺女儿媳径直去里屋说话。
“俺刚就想问了,王家人说他们的,谁不当她们是个笑话?再不济有你公婆你男人顶着呢,你怕啥?都快瘫成一堆儿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害了人。”
被说中心思,小杨氏本就不好的脸色霎时像涂了一层白灰。
杨婆子狐疑,立时厉声追问:
“难道与你有啥相干?你个死妮子,你做了啥了?”
小杨氏哪敢说?还不得被打死?便只低着头轻声哭泣。
又不是自个闺女,杨大嫂可不惯她这破毛病,她心里正为今儿不能回家不舒服呢,不禁抱怨:
“不是俺说妹子你坏话,你说你有啥事不能说光哭顶个啥用?这不是急死个人吗?”
也不知道老三两口子到哪儿了,家里那么多孩子顾不顾过来……
杨二嫂不像妯娌那样心直口快,斟酌了一下,劝道:
“是啊,都是骨肉至亲有啥事不能说的?你看你也瞒不住,不如说出来大家好想个对策。”
小杨氏停了几息,复又哭起来。
杨婆子气的直拍她背,死丫头还跟她耍心眼,情不自禁的骂道:
“死鸭子嘴硬,你个死丫头打算瞒到啥时候?你也不用你那猪脑子想想,单只俺和你爹倒好说,谁还不兴老丈人丈母娘住几天女婿家?可为啥你婆婆把你哥你嫂都留下了?”
眼瞅着躲不过去,小杨氏只能半吐半露,就这已把杨婆子几人气的够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
旁边不远处的屋子,张裴氏一家三口也在商量事。
“你说啥?你要把你那差事交出去?”
张裴氏本来以为这几天够倒霉的了,没想到这会儿还不等她坐下喘口气,黄米子又给她来了个雪上加霜。
对他如此任性,只把张家栋和张裴氏夫妻心疼的够呛。
“不然呢?”
黄米子不知从哪儿学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的话也无懒:
“咱们还是忒实在,城里人个个都长着十个八个心眼,我这乡下的傻小子那干的过他们?怕只怕丢了差事是小,别哪天丢了命才闹大发了。”
他提醒:
“你们可就我一个儿子!再说,你们忘了王家?”
一提起这个来,张裴氏就不气不打一处来。
自来婚丧喜事与生病盖房都是耗钱的大宗,乡下人一辈子为了这些事累死累活的还不得好的多了。
念着好懒就这一回,且也是扬名声的好时机,再说老三房的人多少都心虚,因此丧事办的再大再耗钱张裴氏都咬咬牙忍了,哪知眼看着要解脱时,先是王大姑领着一家人像一群蝗虫一样闯进家里来。
张口哭诉李老太太死的蹊跷,闭口怀疑李老太太被人害了,真真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多亏他们早有应付,早就对好了口供,这才勉强没漏马脚。
结果刚暂且打发了王家人,儿子黄米子这就给她来了个惊天大雷,一下子把她炸的头昏眼花。
她觉得自个说不得啥时候一口气喘不过来就去了。
张家栋抓抓头皮,哭丧着脸:
“也罢,交出来清净。”
说完,叹息一声:
“没有那命强求也是徒劳。咱们就种咱们的地,好懒混口饱饭吃,一辈子求个平安喜乐也是福气。”
好听话谁都会说,但心里真服气?
张裴氏恨铁不成钢,当即唾骂他: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种田能比帮衙门办事强?
你当爷的没本事一辈子只能在地里刨食,难道让子孙后代也学你?你愿意受那苦是你的事,俺自个心疼俺孙子咋没长眼投胎到你家受苦呢。”
张家栋讪讪,张裴氏不跟他一般见识,调头骂起后婆婆来:
“老婆子还说宝儿他娘是祸害,要俺说她自个就不清白,都他✘是一路货色。要不是她招惹的王家那一窝不要脸的,哪有今日的祸事?”
“还有七房那两个奴才,别以为没人说俺就不知道是他们捣的鬼。
呸,自个不知道自个是个啥东西?一个下人鼻孔抬得都跟朝天椒似的,看不起谁啊?
老娘再怎么着也是良民,谁跟他们似的不过下贱的奴才?自个伺候人就不说了,连累后辈子孙也是给人洗脚洗屁股刷尿盆的下三滥东西。
就这倒有胆子插手俺家的事了,谁给他们的狗胆子?一群瘪犊子挨千刀的玩意儿。
呸,什么东西?别让老娘抓住尾巴,要不然整不死他。”
黄米子尴尬,打断她的骂声:
“娘,元大伯他们快过来了。”
张裴氏的骂声戛然而止。
“宝儿他娘咋办?”
这是他一直发愁的事。
小杨氏归根究底是他媳妇,他们夫妻感情自来不错,又生育了一个儿子,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也不能说丢就丢。
张裴氏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过来了。
能怎么办?
当然不能放过。
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权贵还是百姓,首先讲究的就是一个孝字。
真论起来,她跟李老太太才是真正的婆媳对头,解都不好解。就这她也只是嘴上叨叨两句,实际上真没敢怎么着老人。
偏她一个小辈倒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虐待老人,最后还闹出了人命。虽然是阴差阳错,不是故意的,但结果在面上摆着呢。
这也是没传出去,要不然你让外人怎么想,怎么说?
不用说,做错了事就得惩罚。
再则,别看儿子是亲生的,日后随在身边伺候的还是儿媳妇。
此时不给她个厉害看看,日后他们夫妻老了怎么办?谁敢让她养老送终?不怕早早去见阎王?
丢人现眼啊,谁家有这么个倒霉大胆的媳妇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其实要不是连孩子都有了,她真想赶紧给儿子换一个媳妇。
张裴氏用手扇扇风,大正月里愣是弄的满身火气:
“别给俺提她,提起她俺就一肚子火。”
黄米子又看向老子,张家栋哪有什么主意?别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他家素来是张裴氏说了算:
“咋办?问问家元吧,反正也逃不开他。俺是实在没主意,这事轻不得重不得,忒伤脑筋。”
说曹操,曹操到。
正说着呢,张家元夫妇带着张知劲和刘二女一起又过来了。
张家元夫妇今儿也挺忙。
按关系来说,李老太太是三老太爷的继室,是张家元他们兄弟的亲伯娘,本是极近的亲人。
不过以前因为种种原因,两家都不来往了。
时移世易,这两年经过张裴氏的不懈努力,再到李老太太的各种作妖两家的关系也就从僵硬到破冰到走动开来。
再说如今张家元到底不一样了,尤其注重官声名誉,因此这回李老太太的丧事他们这些做侄子也穿上了孝衣。
哭灵本就是个累活儿。
结果还有人添乱——早八百年不来往的舅家突如其来,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这边是亲伯母,那边还是舅舅呢,总不能不见。
这也是为什么王大姑大闹时他们从外面进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