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 村居大不易
刘二女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心里止不住焦头烂额,整个人急得团团转。
她生性温和,最不愿应付这种乱糟糟的场面,可作为主人,又不能不出头去拦。
可怜她一个人,拦的了这个,顾不住那个,一时间人没拦下来不说,反而还显得她手忙脚乱。
场面更乱了,刘二女正暗暗叫苦不迭。
“这是怎么了?”
别看窑洞里闹成一团,门外传来这声响却重重的回荡在众人耳边。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牛婆子抱着仲书有条不紊地走进来。
明明不过是个老婆子,强壮些的乡下妇人挥一下胳膊不定摔一跤的人,平时看着也不严肃,可不知怎么的此时众人心里都有点发怵。
“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可不是,咱们乡下婆娘,不像大户人家那样干什么都规规矩矩的,让您见笑了。”
随着牛婆子渐渐走到两人面前,王寡妇和小杨氏硬着头皮打哈哈。
牛婆子不置而否,将仲书交给刘二女。
“四老太太怎么了?”
张裴氏心里咯噔一下,避重就轻陪笑道:
“没事,心里不痛快,咱们娘们儿说道说道,现在好多了。”
牛婆子笑道:
“那就好!老奴生怕俺家太太招待不周,怠慢了诸位本家,万一打上门来可怎生是好?您说,眼看快要过年了,家里都是哭声闹腾也晦气不是?”
这是明晃晃的敲打呢。
幸亏张裴氏脸粗倒不显得脸红,可心里的滋味别提了。
其他人眼看一场闹剧被牛婆子三言两语压下去了,虽说看热闹没够,但也不敢起哄了。
倒是有脸薄的想要离开,却又顾忌多多。
一时,尴尬的气氛渐渐弥漫在整个窑洞里。
“行了,看这事闹得!大家都坐,咱们娘们儿再说会儿话。”
这样的场合,别人不敢说话,二房山大伯娘作为现场辈分最大、年龄最大的人,只能站出来打圆场。
她跟张知茂他娘张樊氏同辈,也不怕说她坏话被记恨:
“说来说去还是六房的事,咱们做本家的看不惯私底下说道两句也就算了,真要掺和倒是显得咱们手长了。”
她儿媳妇张知易媳妇帮腔:
“谁说不是呢,可反过来想想,也怨不得大家——别人家娶个媳妇平平当当的,就他家那么多事。”
王寡妇亲妯娌,张秀英二嫂高花秀插了一句大实话:
“不诚心,事当然多了。”
张知易媳妇满口赞同,转头又对着刘二女感叹:
“欸,本来这回知茂没跟着你家知劲兄弟出去,我还为他可惜呢,如今说句不该说的话,得亏他没去,要不然别有什么事赖上你家那才糟心呢。”
说起这个,大家都有兴致了,争先恐后的称赞。
山大伯娘感叹:
“还是知劲,虽说打小没生在族里,可一旦有什么好事也忘不了族里,这才是咱们张家人。”
小杨氏这时偷窥牛婆子,见她立在刘二女后面不说话,也敢冒头了,一脸的得意:
“可不是,不管去那个村里,人家不仅管饭还管住的,打的猎物也不用上交,都留着换钱。
我家那口子知道我爱吃兔子,昨儿还让人捎回来两只呢,还给娘捎了几张皮子做袄,并几两银子让家里花用。”
高花秀说的实在:
“这大冬天的,地里也没个活儿,去城里做个工吧,不说有没有那么多,只咱们离城远,来回多费功夫,找个客栈住下吧,上下这么合计一下怎么怎么不划算,还是跟着知劲好。”
刘二女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张知劲,心里高兴不已,还不等她谦虚两句,孙月月就突兀的唱反调了:
“说的那么好,还不是免不了受伤啥的,要是能太太平平的挣大钱倒好了。”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
宋氏心累,既怕刘二女多心,又怕让人看笑话,连忙找补:
“干啥也不容易,天底下哪儿也没安稳的地儿。就是咱们种地,淋雨晒日头就不说了,那被蛇的虫子啥的咬了的还少了,有的还丢命了呢。
便是那为官做宰的,别看平常风光富贵,真不走时机,不是抄家灭族,就是流放边关,到那份上那真是命比草芥还不如。”
一边说着,一边隐蔽的瞪了孙月月几眼。
谁不知道你是因为三弟当时躲懒没跟着张知劲出去,如今见人有收获眼红了,当谁看不出你那小心思,拿到这儿显白,不够丢人的。
王寡妇怪笑,跟她唱反调:
“行了,行了,咱们妇道人家说点庄户人家的事情得了,说啥不着边的大事?听着怪吓人的。”
小杨氏道:
“庄户人家的事就没吓人的啦?后庄那事你们听说没有?”
后庄是五姓村西面的村子。
别看九曲县境内多山,可因为处于几个地界交界处,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也所以,境内有很多村子,出村就是别的地片儿。
五姓村和后庄就是这样,别看两村子紧挨着,可两个村子归不同的州府管着。
这两天她娘家亲戚也来家一趟,给她带来个大消息,要不是因为裴家人的事,她早忍不住宣扬开了,此时再也忍不住想说出来,压下他们婆媳带来的尴尬。
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别人也配合,忙问:
“啥事?”
“快说!”
“别买关子!”
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她的话吸引过来了,小杨氏这才眉飞色舞的道:
“就是野猪下山的事。”
五姓村多山,后庄那里比五姓村山更多、林更深,自然而然野物也更多。
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野猪下山的事,但那时的野猪也不过等半夜的时候,成群结队的下山来地里糟蹋庄稼,嚯嚯人的事很少。
后庄这次却是大白天。
当时,村里的人大多聚在村口,男人们在村头土墙下晒太阳侃大山,女人们在做针线,孩子们扎堆在玩,谁知突然有十几头野猪跑到村里,大家伙当即都懵了,回过神来便四散而逃。
然后,便是一副人生百态图:有的逃的快的还能跑回家或找个地儿躲藏的,跑的慢的只能哭爹喊娘,还有不小心摔了跌了个狗吃屎的,拉别人垫背的……
当然这种情况也就是一时的,毕竟那里都少不了热血之人,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就跟从了。
果然,很快青壮男丁,胆大的妇人便拿起就近的家伙事儿反抗了。
可是后庄只是个小村子,连刚出生的娃加上也不过一百多人,村里人也没个武林高手或者力大无穷的人物,怎么打得过横冲直撞的野猪?
当即,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受伤。
其他受伤的且不说,只其中一个汉子受伤挺神奇的。
当时,他本来是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人的,幸运的便是着急慌忙之下他也将手中的铁锹捅到了一头大野猪嘴里,救了五六个小孩一命。
可倒霉的是,此举彻底激怒了那头大野猪,当场跟他顶牛起来,然后他力有不及,没多大功夫就被野猪顶的摔下了四五米高的堰子。
此人倒是命大没死,只摔断了腿,可大夫看过,彻底治好需要话不少银钱。
偏偏这次野猪下山事件,后庄人费了不少功夫,历经一番波折,也只打死了七头野猪,受伤的人太多,全卖出去也不够药费的。
没办法,受伤各家只能找亲戚朋友借钱,小杨氏娘家属于此类,这也是小杨氏能得到消息的原因。
众人听的心惊胆战的,事后自有一番感慨。
“万幸!”
“老天爷保佑!”
山大伯娘抹眼泪:
“咱庄户人家太苦了。前些年人嚯嚯,老天爷也不开眼。这几年,得亏新朝建立不纳税了,偏偏山里的东西又来糟蹋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刘二女也跟着难受:
“如今这世道,不仅人变聪明了,狼也学精了。”
这说的是夏天的时候的事。
炎炎夏日,庄户人家没有有钱人家那样有冰窖和各种东西消暑,白天用水冲个凉,熬一熬,晚上大多在麦场上乘凉。
九曲县的麦场大多因地制宜,或是家门口一片,或是用窑顶整理的,挺大的一片,好几家公用。
每个夏天,几家相好邻居就喜欢在那儿乘乘凉兼或扯闲篇。
今年,县里东边一个村子,有一天晚上,几家大人在麦场上东家长西家短,几个孩子在场边玩。
忽然来了一个小矮蹲,大人们也没主意,还以为是谁家孩子凑过来玩,谁料不一时那小矮蹲猛的一下扑向其中一个孩子,然后叼起衣裳便跑,大人顿时都惊呆了,小孩子哭声一片。
有人这一细看,那小矮墩哪是什么小孩,分明是狼变聪明了,学着人直立行走呢。
大人们当下便拿起工具赶紧追,可两条腿哪跑的过四条腿,且狼跑的还是上山的路,都以为救不回来了,被叼的小孩也是福大命大,狼咬着他衣服拖着他跑,时间长了,他竟然从衣服里掉了出来,狼当时发现了,想要回转,屁股后面一群人追着,只能弃人逃跑,最后竟是活了一条命。
后来又发生了几起野物下山的事,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也是因为这样的事发生的太多,各村里正报到了县衙,这才有了张知劲领着人打野物的事发生。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且先前发生的事到底影响了众人的心情,众人又勉强说了一会儿话,很快便解散了。
第二一一章 利益熏人心
送走几人后,牛婆子立马向刘二女请罪:
“太太,刚才老奴放肆了,请太太责罚。”
说着就要跪下。
刘二女赶紧将仲书放到炕上,然后双手去扶:
“嬷嬷这是干什么?论起来倒先怨我不顶事,若不然哪有后来你出头的事儿?”
这是她的心里话。
刘二女很清楚今天许多人为什么那么闹腾,说穿了无非嫉妒罢了。
——张知劲是获罪回乡的,因此他回来后一直很低调。当然中间也不乏成亲漏财,亲娘前妻找上门的事显示他以前不简单,可或许是时间太短感触不深,或者也不是不能让人找出信服的理由,加上张家元信重,还看不出什么。
可自从上回京城回来后,因为张知劲又有了官身,家里还用了下人,族里许多人面上你好我好,心里早就不舒服着呢。
后来更是隐隐传出风声,张知劲夫妻两个留在后面才回来,刘二女怀了身孕只是借口,实际上人家精着呢,早去去伯府要好处了,要不然都是族亲,怎么别人还是白身,就他得了好处。
牛婆子也很明白。
她人老成精,深宅大院里那些弯弯绕绕都能看明白,几个乡下人的小心思还能不明白?
只是再不满到底是乡下人,村里人打打闹闹很常见,再想着怎么狠毒却不能够。
也是看明白这点,张知劲交代家里,下人该用就用,家里该显摆的时候就显摆,毕竟他们这房发迹已是不可避免,族人总得习惯。
“您快起来,跟我一块儿看着仲书,这小子皮得很,没人看着能摔到地下。”
刘二女用力
“让您看笑话了!”
牛婆子摇摇头:
“天底下没新鲜事,到哪儿都一样。无非有的面上做的好看,有人连面子都不顾了。”
她说起族里的妇人:
“她们倒还好办,无非恶心人罢了,想开了也就那回事。就是裴家这事怎么办?按说跟你不想干,可咱们大老太爷是族长,还是该早些请他们回来断一断这官司,要不然日后闹大了就不好遮掩了。”
刘二女觉得有理,赶紧派了大柱去城里报信,哪知张家元有事顾不上,张申氏偏巧又去了州府,据说是如今的知府孟大人家的老太太这几天过六十大寿,她带着金宝去祝寿,来回也得七八天。
刘二女只能等着,谁想两天没过下来,裴家便又聚了一群人来闹了三四场,这下事情彻底瞒不下去了。
牛婆子去看了一场热闹,回来沉吟片刻,犹犹豫豫的来找刘二女。
“太太觉得六房大爷那人怎样?”
刘二女犯难,半响才道:
“人倒是好人。”
虽说有时候也犯糊涂,可人生在世,谁又是一直清醒着呢。
“这就是了。”
牛婆子甩手:
“太太你想,这男女定了亲,虽说不是每一对都能走到成亲那一步,可一般若是男方忽然要退亲,还无缘无故的,是不是也得对女方补偿一番?”
毕竟这世道女子本弱,名声一点也坏不得。
这一点,刘二女有话说:
“可不是!我们这儿一般就是不退定亲礼,或少退点,这看各家情形,看各家当家人的意思,真有那女方什么也不要的,这在庄户人眼里不是有骨气——那是傻子。”
说到这里,刘二女想起来,张知茂那么大的人了,这风俗习惯他不会不知道,可他好像至今也没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只由着老娘瞎闹腾。
刘二女这时也觉得张知茂不对劲了,不过她这人一般不想两人想坏,便禁不住找借口:
“是不是他家婶子太厉害?”
不厉害,张知茂何必如今还打光棍。
牛婆子不赞同,反问:
“那裴家呢?他们不高兴男方退亲,将人送的定亲礼扣下也就是了,可看情形人家明摆着还想讹上一笔。虽说有贪财的意思,可反过来想,与其明知不可为还撂下坏名声,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见好就收?”
他们也不像不会算这笔帐的人。
“是不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底气?”
刘二女想不通。
不过事情很快一清二楚。
事实其实很不堪。
当时不光知茂他娘怀着某种心思一眼看上女方了,其实女方本就奔着他家来的。
话说张裴氏这位娘家侄女是她二哥家的闺女,老来女本就受宠,他二哥家里又颇过得去,因此说亲的年纪没看上庄户人家,反而在县里找了个女婿。
然后到了岁数嫁了人,头先可能是新婚燕尔,彼此都新鲜着呢,日子过得还不错,谁见了不说一声这门亲事好。
可是乐极生悲、福极祸来,没过两年,男人有了外心。
若换了别的女人,反正一个没有功名的男人也没纳妾的权利,比起那些能光明正大纳妾的男人,外面有人怕什么,又领不回家,只要往家拿钱,自个有儿女傍身,管男人死活。
偏裴侄女不知道是太年轻想不开,还是对男人动了真心了,整天在家大吵大闹不得安宁。
男人谁受得了家里女人这么闹?
外加婆媳是冤家,本就不大看的上这乡下媳妇,平常没事都要找茬,如今有机会了,还不可劲儿在中间挑拨。
结果,好好的家散了。
裴侄女被赶回了娘家,这对整个裴家来说都是晴天霹雳,不过回过神来只能想辙。
本着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原则,前头还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找人去裴侄女前夫家说和,结果——不仅没说成,还受了一肚子气。
没说的,赶紧找下家为妙,而且不争馒头争口气,不管怎么着也不能比前边那家孬了。
他们算计的挺好,可放眼四周,他们看上的好人家看不上他们。而看上他们家的,一来这样的人家的景况往往得不到他们满意,二来裴侄女也不愿意,她还惦记前夫没死心呢。
经过好一番折腾,把亲戚朋友像梳虱子一样认真扒拉了三四遍,张知茂冒出头来了。
裴二哥夫妻最满意张知茂的一点就是他们看上对方的家世了。
因为出了个张家元和张知言,他们所在的五姓村张氏家族在本县早已声名鹊起,作为连着姻的亲戚,裴家原本便瞪着眼睛看着,早就想凑上来沾光呢,不过碍着一些往日与张裴氏的矛盾,他们不想彻底得罪这个妹妹才万般忍耐下来,
如今又一个联姻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在家里反复盘算了无数遍:
以身份来说,张知茂作为张家元本家的族侄,是比裴侄女高那么一点。但细究起来,张知茂实实在在只是个白丁,再说高一点才对,毕竟嫁女嫁高。
至于裴侄女弃妇的身份,严格说起来张知茂也不过是个二婚头,都不是头婚,谁也别嫌弃谁。
还有一点裴家人在家里偷偷嘀咕,张知茂也是精精神神的汉子,回家也有几年了,却连个媳妇也娶不上,这不是整个一个绝户命吗?如今他们把白白胖胖的闺女嫁给他,这是帮了对方大忙了,说他们不是对方的大恩人谁是?
反正不管裴家抱了什么目的,总之开头很成功。
虽说出于某些原因,定亲时不大办了,但两人确实定亲了。
同时,裴侄女前夫那里出事了。
自和离后,某前夫越发明目张胆了,可能觉得外面不过瘾,竟将跟他厮混的女人带回家里。
前婆婆不乐意啊,她还想为儿子再娶一房得力的媳妇呢。可当儿子不听话时,这才发现她也奈何不了儿子,气的她一怒之下回了娘家。
结果,前夫厮混的女人趁着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悄的打开大门,带着别的男人偷偷的将前夫家的钱财及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然后跑的无影无踪。
看着没米下锅的家,要不是房契被他老娘贴身收着,就是回娘家也没留在家里,他们一家人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
前夫后悔了,也念起裴侄女的好来了,找上门来也顺理成章了。
裴侄女也不知道是为了炫耀,还是余情未了,竟然私下见了前夫哥,偏偏就那么巧或者倒霉的被张知茂瞧见了。
男人都忍不了绿帽子,张知茂当即便要退亲,可他一来不愿事情闹大,让旁人笑话;二来他还有自己的算计,便暂时没将不堪讲出来。
这下好了,裴家本来还因为闺女的丑事败露了心虚,一看他心有顾忌,不由得恶从胆边生,一边理直气壮的扣了定亲礼,一边联合了一众亲朋好友,以退亲坏了自家闺女名声为由反过来找张知茂要赔偿。
谁家也扛不住这么被人三天两头的闹,还白吃白喝兼破坏,再隔三差五的丢东西,尤其连真正为族里撑腰的人都不在,导致事情差点被裴家搞成功。
可能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眼看裴家将要有一笔横财进账,作为功臣的裴侄女不免得意忘形,在娘家直接作威作福起来。
爹娘哥哥那是亲骨肉,再说她也不会作到他们头上,可嫂子们却不会惯着她。
尤其她后来更是作到了侄子侄女头上,这下彻底惹怒了嫂子,人家什么好处利益都不顾了,在裴家人再次上门闹事时,也不知裴家嫂子那位嫂子,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上茅房时说漏了嘴,还偏巧被小杨氏听到了。
于是,经过一番唇枪舌战,一番连诈再骗,事情真相逐渐大白。
第二一二章 利益迷人眼
牛婆子去看了一场热闹,回来后沉吟半响,晚上睡觉前犹犹豫豫的来找刘二女。
“太太觉得六房大爷那人怎样?”
刘二女犯难,半响才道:
“人倒是好人。”
虽说有时候也犯糊涂,可人生在世,谁又是一直清醒着呢。
“这就是了。”
牛婆子甩手:
“太太你想,这男女定了亲,虽说不是每一对都能走到成亲那一步,可一般若是男方忽然要退亲,还无缘无故的,是不是也得对女方补偿一番?”
毕竟这世道女子本弱,名声一点也坏不得,就是女子好说话,父母家人那关可不好过。
这一点,刘二女有话说:
“可不是!我们这儿一般就是不退定亲礼,或少退点,这看各家情形,看各家话事人的意思,真有那女方什么也不要的,这在庄户人眼里不是有骨气——那是傻子。”
说到这里,刘二女想起来,张知茂那么大的人了,这风俗习惯他不会不知道,可他好像至今也没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只由着老娘瞎闹腾。
刘二女这时也觉得张知茂不对劲了,不过她这人一般不想两人想坏,便禁不住找借口:
“是不是他家婶子太厉害?”
不厉害,张知茂何必如今还打光棍。
牛婆子不赞同,反问:
“那裴家呢?他们不高兴男方退亲,将人送的定亲礼扣下也就是了,可看情形人家明摆着还想讹上一笔。虽说有贪财的意思,可反过来想,与其明知不可为还撂下坏名声,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见好就收?”
他们也不像不会算这笔帐的人。
“是不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底气?”
刘二女想不通。
“这两家神神秘秘的!”
不过很快她便不用纠结了。
在裴家下一次上门时,张家元夫妻回来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张家元即便不是断案的高手,但这两家的事也不是什么千古奇案,在他老人家一番有技巧的问话后,再加上他得了一些证据,事情很快真相大白。
事实其实很不堪。
原来当时不仅像小杨氏说的那样,知茂他娘怀着某种心思一眼看上女方了,其实女方本就奔着他家来的。
话说张裴氏这位娘家侄女是她二哥家的闺女,老来女本就受宠,他二哥家里又颇过得去,因此说亲的年纪没看上庄户人家,反而在县里找了个女婿。
然后到了岁数嫁了人,头先可能是新婚燕尔,彼此都新鲜着呢,日子过得还不错,谁见了不说一声这门亲事好。
可是乐极生悲、福极祸来,没过两年,男人有了外心。
若换了别的女人,反正一个没有功名的男人也没纳妾的权利,比起那些能光明正大纳妾的官老爷们,外面有人怕什么,又领不回家,只要男人挣的大头拿回家了,自个有儿女傍身,管男人死活,管男人藏那点零碎银子干什么用。
偏裴侄女不知道是太年轻想不开,还是对男人动了真心了,整天在家大吵大闹不得安宁,后来甚至闹到了外面,让男人在兄弟朋友、同乡外人面前狠狠的丢了几回面子。
男人谁受得了家里女人这么闹?
外加婆媳是冤家,本就不大看的上这个乡下媳妇,平常没事都要找茬挑刺,如今有机会了,还不可劲儿在中间挑拨。
结果,好好的家散了。
裴侄女被赶回了娘家,这对整个裴家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毕竟这年月不流行离婚,被休也好,和离义决也罢,本质上都是夫妻分离。虽说后两种说出来好听点,但人言可畏。反正有个下堂妇不仅对自家女子有影响,对同族的女子也不是好事。
然后,回过神来的一家人只能想辙。
本着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原则,前头还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找人去裴侄女前夫家说和,结果——不仅没说成,还受了一肚子气。
没说的,赶紧找下家为妙,嫁人了事情也就平息了。而且不争馒头争口气,不管怎么着也不能比前边那家孬了。
他们算计的挺好,可放眼四周,他们看上的好人家看不上他们。而看上他们家的,一来这样的人家的景况往往得不到他们满意,二来裴侄女也不愿意,她还惦记前夫没死心呢。
经过好一番折腾,把亲戚朋友像梳虱子一样认真扒拉了三四遍,张知茂冒出头来了。
裴二哥夫妻最满意张知茂的一点就是对方的家世了。
因为出了个张家元和张知言,他们所在的五姓村张氏家族在本县早已声名鹊起,作为连着姻的亲戚,裴家原本便瞪着眼睛看着,早就想凑上来沾光呢,不过碍着一些往日与张裴氏的矛盾,他们不想彻底得罪这个妹妹才万般忍耐下来,如今又一个联姻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在家里反复盘算了无数遍:
以身份来说,张知茂作为张家元本家的族侄,是比裴侄女高那么一点。但细究起来,张知茂实实在在只是个白丁,再说高一点才对,毕竟嫁女嫁高。
至于裴侄女弃妇的身份,严格说起来张知茂也不过是个二婚头,都不是头婚,谁也别嫌弃谁。
还有一点裴家人在家里偷偷嘀咕,张知茂也是精精神神的汉子,回家也有几年了,却连个媳妇也娶不上,这不是整个一个绝户命吗?如今他们把白白胖胖的闺女嫁给他,这是帮了对方大忙了,说他们不是对方的大恩人谁是?
反正不管裴家抱了什么目的,总之开头很成功。
虽说出于某些原因,定亲时不大办了,但两人确实定亲了。
与此同时,裴侄女前夫那里出事了。
自和离后,某前夫越发明目张胆了,可能觉得外面不过瘾,竟将跟他厮混的女人带回家里。
前婆婆不乐意啊,她还想为儿子再娶一房她得力媳妇呢。可当儿子不听话时,这才发现她也奈何不了儿子,气的她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想给儿子一个厉害看看。
结果,前夫厮混的女人趁着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悄的打开大门,带着别的男人偷偷的将前夫家的钱财及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然后两人跑的无影无踪。
看着没米下锅的家,要不是房契被他老娘贴身收着,就是回娘家也没留在家里,他们一家人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
前夫后悔了,这时也念起裴侄女的好来了,找上门来也顺理成章了。
裴侄女也不知道是为了炫耀,还是余情未了,竟然私下见了前夫哥,偏偏就那么巧或者倒霉的被张知茂瞧见了,还见了很有些不堪的场面。
男人都忍不了绿帽子,张知茂当即便要退亲,可他一来不愿事情闹大,让旁人笑话;二来他还有自己的算计,便暂时没将不堪讲出来。
这下好了,裴家本来还因为闺女的丑事败露了心虚,一看他心有顾忌,不由得恶从胆边生,一边理直气壮的扣了定亲礼,一边联合了一众亲朋好友,以退亲坏了自家闺女名声为由反过来找张知茂要赔偿。
谁家也扛不住这么被人三天两头的闹,还白吃白喝兼破坏,再隔三差五的丢东西,尤其连真正为族里撑腰的人都不在,导致事情差点被裴家搞成功。
“欸,你们知道你伯父怎么找的证据?一来多亏儿二女你早早派人给我们说了,二来……”
说起来还得感谢裴侄女。
可能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眼看裴家将要有一笔横财进账,作为功臣的裴侄女不免得意忘形,在娘家直接作威作福起来。
爹娘哥哥那是亲骨肉,再说她也有分寸不会作到他们头上,可嫂子们却不会惯着她。
尤其她后来更是作到了侄子侄女头上,这下彻底惹怒了嫂子,人家在婆家有顾虑不能怎么着,可人家能回娘家吐槽啊。
然后,一传二,二传三,在张家元派人来裴家打听时便很轻易的从某些人嘴里得到一些真相。
这是啥?这就是读书人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刘二女叹气:
“还是不能做亏心事啊!老天爷都看着呢!”
张申氏回来了,族里的妇人们哪能不来看她,不过因着她把那边屋子让给张家元处理事情,这不一群人又都聚在刘二女这儿了。
最近最热闹的话题就是裴家的事了,一群妇人岂能不说上几回,说完更要点评一下才得劲儿。
“这是被银子迷了心窍了,也顾不得事发后丢人不丢人了?”
“丢人咋了?女的再丢人都好说。老话不是说了,只有娶不上媳妇儿的汉,没有嫁不出的女,人家算的精着呢。”
“要说最亏得就是知茂,听说他还当着族里外头人的面,亲口说往后再不找媳妇了,打算打一辈子光棍了。”
“这咋行?这不是不孝嘛?”
山大伯娘和张申氏坐在炕上,闻言,也忍不住感慨:
“孩子投胎时没睁眼啊,净遇着糊涂娘狠心的兄弟啦!”
她对着张申氏道:
“你可得让你家他大伯好好管管,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张申氏满口答应,心里却觉得此事有些玄,她可知道一些内幕。
比如张知茂为什么对裴侄女做的不道德的事死活不开口?除了怕丢人外,另外就是他到底被亲娘兄弟做的事伤着了。
这也是个犟种。
心想:你们不是不想让我娶妻生子嘛,那我如你们所愿,只是希望将来我要过继时你们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