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胜宁终弃(六之全)
同一天的早晨,深州城内。
一个三十来岁的灰袍男子拎着两条猪肉、几包草药,走进拱圣军第二营第三指
挥的驻地。驻地内的宋军见着他进来,都笑着招呼:“张先生,这么早就来了?”
这张先生也一面笑着同应每个人的问候,随手将猪肉与草药递给几个士兵,盼
咐了几句熬药的要求,便走进一间大屋。这屋子原是一座小庙的大殿,此时躺满了
伤兵。他进去后,伤兵们纷纷努力起身,向他打着招呼。张先生便挨个询察他们的
伤病。
拱圣军第二营算得上是伤病满营。
这个“张先生”本名叫张癸,原本并不是一个医者,他本是《注京新闻》的一
个记者,俗称“外探”,专门替《注京新闻》打探外地的新闻,此番冒着危险北上
河间府,不料却遭遇深州之战,他当机立断,便改道前来深州。适逢辽军围攻深州
城,城内本就缺医少药,而拱圣军第二营的军医,又被辽人的冷箭射死,张癸会点
医术,在注京时又识得拱圣军的一个参军,便由那参军荐举,临时做了第二营的军
医,不料竟然大受欢迎。
须知自来良医难得,当时好的医者,大多身兼他职,或是著名的官员学者,或
是佛道门中有名的大师,便是专门悬壶济世者,也多半非富即贵,大抵要去做军医
的医者,便都不会有多高明的医术。当时毕竟是太平盛世,只要有寻常医术,在注
京街头摆个摊子,也能养活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又何苦投身禁军遭奔波迁徒之
苦,还要受人管制?更不用提若有战事,还有生命危险。故此当时军中军医,十之
七八,都是稍会些跌打损伤,凭此能混口饭吃而已。而张癸却是正儿八经的书
人,也过些《灵枢》、《素问》,虽无大能耐,但平时看些小病,也能药到病
除。他这等人到了军中,俨然便是华陀、扁鹊之亚,加上他为人和气,对武人并无
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治病之余,还能替士兵们写写家书,因此,不几日间,他便赢
得了拱圣军第二营上上下下的好感与尊敬。
而另一面,张癸也是个野心勃勃的男子。
他在科举上并不如意,父亲早死,家有母弟妻儿需要他来养活。因他母亲不愿
意去南方,因此又不能轻易离开大宋,前往诸侯国博取功名,他便只能靠给《注京
新闻》做外探,来养活一家老小。但张癸始终是不甘心于此的。他给自己设计了另
一条出路,若他能成为《注京新闻》最成功的外探之一,他便能积攒下一大笔钱
财,足够他一家许多年的生活,他就可以全无后顾之忧的前往诸侯国,谋个一官半
职,最终若能富贵显达,便可以将全家接去,共享荣华。
可惜的是,他做了五六年的外探,却一直碌碌无为,直到战争爆发的消息传
来,张癸才意识到,属于他的机会来了。因此,他才不惜甘冒奇险,前来河北。
张癸很清楚战争期间对报纸有管制错拖,耸人听闻与不利于宋军的报道,是不
会被允许见报的。但千篇一律的夸大战绩,报喜不报忧,这又会让他被淹没在众人
之间,显得毫无价值。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另具一格,让自己的报道吸引所有人的目
光。几天前,他试探性的写了两篇报道,并贿赂了送递军情的兵士,让他们将它们
一道带回注京或者大名府。其中的一篇,他是以一个亲历者的眼光,描写南门之
战,恰到好处的渲染田宗销、刘延庆与荆离的英勇。而另一篇的主角则是姚咒一
《注京新闻》的人会将两篇报道的反馈设法告诉他,只要深州不被围死,消息总有
办法传进来,一二十年的经营,他们在各地都积累了令人不敢小觑的人脉。但另一
方面,张癸不能坐等注京告诉他结果,他必须不停的记录、撰写,尝试各种他所能
想到的视角,然后找到机会就送出去。在注京的同仁会帮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出于一种直觉,张癸总是将目光停留在田宗销、刘延庆、荆离身上。他隐隐
的感觉到,这场战争中,这个三人的命运,也能成就他。
他给一个伤兵换好药,在洗手清洁的时候,又想起昨天他问田宗销与荆离的一
个问题。
“我们究竟为何要固守深州?”
张癸并不懂这些,但这些天,他的确听到了许多私底下的质疑声。有人告诉
他,固守深州,在兵法上是大忌。许多人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告诉他,深州非可守之
地,这是用兵的常识。
他倒并不想关心这些问题,反正他已经将命运赌在了深州。但他问田宗销与荆
离时,他仍然带有几分私心的。
田宗销的回答是慷慨而乐观的:“因为我们能在此地击败韩宝!”
而荆离的回答也符合他的个性:“武人天职,在于服从。”
他认真的用工整的小字记录下来,又想今日若见着刘延庆,应该也问问他这个
问题。
“张先生。”正想着,张癸便听到刘延庆朝他打招呼,他转过头,见刘延庆一
身戎装,手里捧着头盔,走进殿中,他院忙回了一礼,道:“刘将军。”
打过招呼,他才见着刘延庆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这是容易想到的—刘延庆的
第三指挥,自南门之战以来,伤亡惨重,总共才三百余人,便有五十余人战死,百
余人受伤,还损失了副指挥使、挚旗、三个军使、三个副兵马使以及六十多
匹战马一他不得不将两个什将提升为军使,让行军参军兼任副指挥使。
如拱圣军这样精锐的上四军马军,天沙防意补充兵员,而深州的局势却表明
真正的恶战还没有开始,可刘延庆就伤亡了一半的兵力,他很快就有机会与肌的哪
个指挥合并,然后他很可能就要暂时屈居副指挥使。
如果他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田宗销一样,时刻保持乐观的。想到这里,张癸与刘延庆寒
喧几句,便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刘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他顿了顿,望着刘延庆的眼睛,然后才问道:
“你说咱们究竟为何要固守深州?”
刘延庆被他问得愣了一下,眼神有点迟疑,过了一小会,才仿佛确定了什么
反问道:“这需要理由么?”
张癸不解的望着刘延庆。
“武人的天职,便是效忠皇上,守!国土,保护百姓。”刘延庆平静的说道:
“深州之地,是大宋之土:深州之民,是大宋之臣。岂有抛弃不守之理?”
“但兵法说二”
“什么兵法说?”刘延庆突然笑了起来,他望着张癸,笑道:“兵无常法,但
天地之间最大的道理却是不变的。”
“那便是仁者无敌。”
“仁者无敌?”张癸一愣,正不知刘延庆这话究竟是漂亮的空话,还是发自内
心的真心话,忽然,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鼓角轰鸣之声,便见一个兵士闯进殿中
朝刘延庆大声察道:“刘大人,辽狗攻城!”
“啊?”刘延庆再也无暇理会张癸,连忙戴上头盔,大步走出殿中,一面大声
哟喝着:“快快!列阵!上西城!”
刘延庆所属的拱圣军第二营,因为伤亡最为严重,遂被安排守!西城与南城。
因南城是辽军最难列阵攻城方向,而西城则面对的都是辽国的部族军、属**,其
不擅攻坚,众所皆知,因此这算是一个较轻松的差事。而刘延庆与荆离,以所部较
为勇悍,皆被派到西城。两部轮流值守,另有数百名巡检、民夫配合,故此虽闻杀
伐之声震天彻地,但初时刘延庆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荆离的第五指挥尚有二百余
名勇悍之士在城墙上,西面又不可能是辽军的主攻方向,刘延庆心里是怀抱着几分
庆幸的。
他登上城墙之前,心里还在想着方才对那个张癸的鬼扯。刘延庆心里面真是巴
不得拱圣军赶紧撒离深州,身处此险地,陷于辽军的重兵包围之中,他只要想一
想,都感到头疼。刘延庆可是深信用兵之道,在于以石击卵,而不是以硬碰硬。但
他与其他的武官不同,他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既然姚咒己纤决定要死守深州,他
虽然在心里大叫倒霉,但表面上却是始终要与姚咒保持一致的,况且那个张癸还是
个外探,说与他知,便是说与天下人知,刘延庆要与他说真心话,那才是见了鬼
了。
刘延庆与寻常武官也是不同的,他相是书识字的,他知道谁爱听什么样的
话。谁家打仗是为了守土!民?自然是为了升官发财。但是如今这世道,风气已
变,注京上到朝廷大臣,下至市井百姓,尤其是那些穷儒士子,最爱听的,便是这
类的话。既然他们爱听,刘延庆倒也不介意免费奉赠,反正就是动动嘴皮,又没有
受伤丢性命的危险。
但他心里面对张癸的嘲笑,在登上城墙的那一刻,立时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他的视线之内,到处都是辽军!
短短一段西城墙,辽军竟扛了十几架云梯冲来,攻城的辽军密密麻麻,真的如
蚂蚁一般,前赴后继的冲来,他心里格登一下:攻城的辽军,怕有三四千人!
城墙上,荆离指挥着部下,不断的射箭,根本不需要瞄准,箭矢如蝗雨一样飞
落,总能射中几个辽人。几个要紧的口子上,两个军使指挥着视检,推下滚石擂木
:几个民夫在城墙上架上了铁锅,拼命的扇火,烧着油锅。烧着一锅,立时往城下
浇去,便是一片哀嚎之声。
但这根本阻挡不了辽军的攻势,刘延庆已经见着几个辽人已顺着一架云梯爬了
上来,为首的一个辽人十分勇悍,挥刀便砍翻身边的几个宋军,眼见着西城便要失
守。刘延庆冷汗都浸了出来,此时也不及多想,拔出佩刀,便冲了过去,与那个辽
人战在一起。他的几个亲兵也挺着长枪,跟了上来,与登城的辽军一阵混战。
这只生力军的加入,立时逆转了缺口处的形势。与刘延庆对战的辽人虽然勇
武,两刀每次相碰,都震得刘延庆虎口发麻,但毕竟寡不敌众,眼见着同伴一个个
被杀死在面前,而登城的缺口又被一群增援的宋军堵住,心中便有些着院,被刘延
庆瞅准一个破绽,一刀砍在右腿上,他一阵作痛,动作稍稍迟滞,便被刘延庆的一
个亲兵一枪扎在后背上,将胸口扎了个大洞,立时便断了气。
刘延庆方松了口气,跳过去割了那辽人的首级,正要着人悬起来,鼓舞士气
不料马上就看到另一处又有辽人登上城来—城外鼓角之声,更加急促猛烈。他心
中也是一阵打鼓,看着荆离率了几个部下赶过去,将那几个辽人赶下城去,心中紧
绷的弦稍稍松了一点,然而马上又轮到他去另一个缺口苦战。
辽军对深州城的骤然猛攻,从巳初开始,似暴风骤雨一般,猛攻了一个多时
辰,仍然未见到丝毫的减弱,反而一波强过一波。刘延庆凭着感觉,判断辽军应该
是从西、北、东三面同时猛攻,但他实在很难明白韩宝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西
面城墙之下,一波又一波的攻击过后,留下的尸体至少有五六百具,但这些胡狄却
似中了邪似的,一次又一次的冲向深州的城墙,仿佛毫无畏惧之意。
但刘延庆却已经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怯意。
辽军在半个时辰前调整了部署,他们将西边的箭楼全部集中到了西城偏南一
处,并且悄悄向前移动了约十步左右,一直在城墙上陷入苦战的刘延庆与荆离都没
有汁意到这个变动,结果在那里烧油锅的几个民夫先后中箭,宽约二十步的一段城
墙,有一小段时间几乎完全被辽军的箭楼所控制。荆离亲自率领着几个士兵,挑着
布慢冲入箭雨中,架起布慢遮蔽箭雨,但是延着云梯攀沿而上的辽军,只要一有机
会,就会尽可能的砍断布慢的竹竿,在这一来一去的争夺血战中,那二十步宽的城
墙上,竟然便倒下了二三十名宋军。
但刘延庆几乎抽调不出一个人去增援荆离。
深州城实在太矮,这对于守城方来说,极为不利。他们不仅直接置身于敌军箭
楼的射击之下,低矮的城垣,也不利于防守云梯,无论是滚石擂木与滚烫的油水
并不可能无休止的向城下倾倒,于是不断的有辽军登上城头,与宋军肉搏。而这又
鼓舞了那些胡狄,让他们总是不断的看到希望,以为只要再攻得猛烈一点,他们就
可能攻破这座城池。
而刘延庆与荆离的兵力在不断的消耗中,越来越少。连刘延庆都开始感到疲
倦,士兵们的体力也渐渐不支。
但每次请援的士兵,带回来的命令都是死守。
第二营还有两个指挥的兵力在没有战事的南城,一个指挥在轮休。但他们的营
都指挥使是个固执而死板的人,没有姚咒的命令,他绝不会调动南城守军,甚至也
不会让轮休的士兵参战。
拱圣军自姚咒入主以来,所颁军令,从未对士卒失信过。
轮到他们休息了,就可以休息。就算天塌下来,姚咒也绝不会失信于部属。
刘延庆并不指望那姚咒会打破此成规,但若再无援兵一
在勉强又抵挡住辽军的一波攻击之后,刘延庆斜靠着女墙坐在城墙上喘息,突
然之间,便感觉到自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所包围,小腿竟然害怕得不停的抽
搐起来。~
他不过二十来岁,前程似锦,家里还有一个新婚没几年的娇妻,大好的家业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他不想死在这里。但死亡的威胁,又切切实实的已笼罩在他
的头上。他心里面突然冒出一些让他感到可怕的念头,然后他连忙使劲的摇摇头
狠狠的呸了一口,将这些念头赶出自己的脑海中。投降是不可能的,不管他想不
想,他都难以做到,他的武艺不如荆离,而且在军中的威信也没有那么高,他也不
信任那些蛮夷,想到今后的人生就要与这些胡狄为伍,这也许就是真的只比死好一
点点了一刘延庆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设法挑离该战纷洲但是,另一种恐惧又萦绕
着他。
姚咒在这只拱圣军中,建立起了一种纪律。
尽管他本人不在刘延庆身边,但是,只要想一想背叛姚咒的军纪,长期训练的
结果就开始呈现,虽然刘延庆知道那一定是死路一条,拍是计他无法违背军纪的原
因,又并不是死亡咸胁—以他的聪明,也许能找到办法避开军法的惩罚,但仍有
一种说不出原因的惧怕,让他无法这么做。
也就是说,尽管心里头会突然冒出这样可能遭人唾骂的想法,但是,事实却
是,他刘延庆始终会站在这城墙上,提着马刀血战,直到他死在某个据说是猪狗不
如的胡狄手下。
这让刘延庆更加感觉绝望。
他的右腿抽搐得越来越厉害。
他感觉到荆离小G"的弯着腰走过来—虽然箭楼上的辽军不再射箭,但仍会时
不时有几枝冷箭射来,荆离长得很高大,不得不弯腰才能让女墙遮蔽住他的身体。
“刘大人,你不要紧吧?”荆离看见了他的右腿在痉挛,他以为是刘延庆战斗
得脱力了,连忙蹲了下来,用力按住他的右腿,帮他伸直,刘延庆的一个亲兵这时
也发现了这件事,忙快走两步,过来帮刘延庆捶腿。
“荆大人,见笑了。”虽然军中阶级相同,多以兄弟相称,在宋军中下层武官
之中,结义也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但刘延庆与荆离的关系却一直普通得很,此时见
荆离如此相待,不免有点不好意思。
“难免的。”荆离笑着点点头,见刘延庆好了一点,才松开口手,骂道:“这
些辽狗邪门得紧!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直娘贼的一而再,再而三的
也不见他们竭了。”
“他们还在一鼓作气呢。”刘延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道:“韩宝这是孤注
一掷,人家一个月的本钱,他一天就用光了,不过这般攻城法,我们只要守得住今
日,就算守住了。”
但他说完,看着荆离的眼睛,就知道连荆离也没什么信心。
果然,便听荆离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又接到军情一”
“唔?”刘延庆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辽狗是从东、北、西三面同时猛攻,还有一支精兵就在南门之外一”荆离
印证了刘延庆最初的感觉。
难怪南城的那六百多人不能过来增援。刘延庆在心里说道,突然他想起一事
奇道:“辽狗哪来这许多兵力?”
辽人也不是神兵天将,他们要如此一波一波的接连猛攻而不懈怠与畏惧,必然
是要有充足的兵力进行精密的轮转,他们早已经推算过辽军的兵力,北城与东城要
保持与西城同样的攻击强度,辽军的兵力不会太充足。难道是来了援军?
荆离猜到了刘延庆在想什么,苦笑着摇摇头,道:“在东城和北城,辽狗是驱
使百姓,扛云梯的、填土的、造土山的,全是掳来的百姓。他们甚至用百姓做肉
盾。”
刘延庆倒吸一口凉气。
他倒不是同情这些百姓,他只是马上惊觉到这对协助他们作战的深州巡检与百
姓的影响会有多大。而没有巡检与民夫的协助,他们根本不可能守住深州。
“那为何咱们这边?”
“也有一些是百姓。”荆离压低了声音,显然他早已经发现此事,却一直隐忍
着没说,这让刘延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人数不多,总共也就是一两百人,每
次都是几十人,与那些胡人混杂在一起,我猜这是这些胡人各自为战的结果。咱们
在讲武学堂时,也学过塞北胡人的风俗,他们各部掳掠所得,除了上缴的外,皆是
各部私产,多半是咱们这面的胡狗,掳掠的壮年男子不多。”
说到这里,荆离又道:“方才传来的消息,契丹的签书北枢密院事萧岚在指挥
攻东门,北边是韩宝的将旗,南边那只不知是何人领军,但看服色是契丹人,只有
咱们这面,旗色杂乱,多半便是归属契丹的杂胡。”
刘延庆苦笑起来,“你是说咱们还是碰上了软柿子?”
他听懂了荆离的言外之意,东城与北城,更加吃紧。他们不要再指望更多的支
援。
韩宝也苦笑了一声,“听说北面还有几千契丹精兵始终未投入攻城。”
“便是说,太尉手中,至少也会有一个营的兵力,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用来
守城?”刘延庆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叹。
荆离点点头,还要再说什么,便听到城外角声哭作,战鼓催急,二人连忙起
身,从女墙后望下去,便见密密麻麻的辽军,扛着余下的**架云梯,又朝着他们
把守的城墙冲了过来。
这一次,刘延庆果然发觉,那些扛云梯的人,服色相貌,果然是汉人。而且
看起来应该是比此前更多了,兴许是韩宝调拨了一些掳获给他们,兴许是这一拨攻
城的杂胡并不是此前的那些杂胡,而这些只是他们自己的掳获一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城墙上的所有人,都发现了这明显的不同。
与敌人作战是一回事,伤害自己的同胞又是另一回事。
所有的人都呆呆的望望城外,又望望荆离与刘延庆。
刘延庆狠狠的瞪了他的部下一眼,恶声喝道:“看甚么看?!不知道辽国也有
汉人么?那是辽国南京道的汉军。”
说罢,张开大弓,朝着一个扛云梯的汉人,一箭射去。众人虽然将信将疑,但
在这个时刻,刘延庆的解释,也己纤尸够他们自欺欺人了。荆离脸上虽然露出不忍
之色,但是也默默的张弓搭箭,射向城外。
但辽军这一次的进攻,更加猛烈凶狠。
宋军的箭矢,丝毫没能阻止辽军将云梯靠上城墙:上千名举着木盾的辽军,动
作迅捷的顺着云梯,攀爬上来。更让刘延庆胆颤心惊的是,这次这些“胡狄”又学
会新战法,他们驱使着上百名百姓,扛着一捆一捆的干柴,向城门冲来。
“直娘贼的想烧城门!”刘延庆拿着一把钩镰枪,一枪捅翻一个快要爬上城来
的胡狄,一面大声吼道:“赫经,徐平,跟我来!”他知道这已是事关死生,急红
了眼时,已顾不得害怕,叫了两个得力伍长,快步跑到西城楼上—那里有几个士
兵正不断的往城下射箭,但却没什么效果,那些干柴就是天然的盾牌—刘延庆喝
止那几个士兵,丢过一捆麻绳给那几个士兵,自己将别一头捆在腰间,又挑了一张
齐肩高的大盾,一手提刀,一手持盾,见赫经与徐平也依样准备妥当,便厉声命令
道:“坠我们下去!”
但这边方坠着三人下城门,辽军便已发觉。箭矢立时象雨点似的射来,刘延庆
三人用盾牌护住身子,但转瞬之间,木盾便如刺稠一般,上面插满了箭矢。一队辽
军骑兵,见箭矢伤不着三人,冒着宋军的箭雨,朝城门疾驰而来。
城头的宋军虽然连连放箭,想要阻止这队辽军,但此时城头兵力已然不足,眼
见着那队辽军便要接近城门,城头的宋军便不敢再坠下三人,只得又合力将他们拉
了上来。
如此一来,宋军又对城门越垒越高的柴堆变得无可奈何。虽然刘延庆又指挥着
士兵从城头砸石头、推擂木,但这种手段,对撞车云梯有用,对柴堆却不是什么有
力的应对之法。
眼见着城门辽军就要放火烧门,刘延庆长叹一声,转眼去看荆离那边的战局
发现辽军已打破几道缺口,正如洪水一般,涌上城头。
“休矣!”刘延庆在心里哀叹一声,此时他心里再无战意,便待寻路逃命,就
在此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大喊:“荆大人、刘大人何在?”
刘延庆心里一愣,循声望去,却见便在这关键之时,田宗销带着一队人马,正
上城而来。
这真是恍如便要溺毕之人,看到了救命的木板。城头顿时欢呼起来,田宗销方
探出头来,见着城墙卜该番惨状,提着长枪,便朝一伙辽军杀将过去。
他带来的人却是不少,足有三四百之众。刘延庆略略一眼,见田宗销带来的援
兵,除了本营合当歇息的那一指挥外,尚有一百余是军部的直属部队,这伙生力军
杀将进来,刚刚以为自己在城墙上站稳脚跟的辽军,立时陷入被分割包围的苦战之
境。
刘延庆与荆离又是喜出望外,又是奇怪姚咒竟然也会破例。但此刻城墙之上
危机未解,却不是细问之时,二人一面苦战,一面望着田宗销这队援军之后,又有
上百名民夫,抬着一个个的木桶上城而来。
二人正不知这些木桶是何物什,忽然便听到东城、北城,皆传来一阵阵接连不
断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紧接着,便见一个不相识的宣节校尉,指挥着几十名他自己带来的巡检,点燃
木桶边上的一根火绳,然后将木桶朝着辽军云梯所在之处推了下去。
刘延庆眼见着那些木桶掉到一半,尚未落地,便轰的一声,在半空中炸开了。
十几个木桶爆炸带来的巨大的震动,让他几乎摔了个踉跄。但他还是看见了辽军的
那些云梯,在顷刻之间,不是被震飞,就是直接被炸成两段。至少有数百名杂胡
在这惊天动地的爆炸中,直接丧命。甚至连城墙之卜厮桑在一起的士兵们在这一瞬
间,都忘记了战斗。
刘延庆方重新站直身子,便又听到了东城城楼上传来的号角与战鼓声。西城城
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打开,整整一个营的骑兵,高举着拱圣军的战旗,大声嘶吼
着,杀向城外。
姚咒将他的反攻方向,定在了西城!
“杀!”刘延庆听到荆离大声吼叫道,也忍不住跟着大声吼了起来:“杀!”
挥舞着战刀,杀向城墙上残余的辽军。
那些胡人再无战意,纷纷丢下兵器。
让刘延庆意外的是,西城之外的那些“杂胡”,却并没有溃败。他们只是迟疑
了一下,便听到北面传来的战鼓声与号角声—那是韩宝的将令,进攻之令!
只是迟疑了一会,这些杂胡也大声哟喝着,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朝出城的
拱圣军冲了上来。
田宗销带来的援兵,也很快下了城墙,骑上战马,加入到这场战斗中。
但刘延庆与荆离都没有离开城墙。荆离F指挥着残余的部下押送俘虏至安全的
地方:而刘延庆,在这看起来要胜券在握的时刻,却感觉到自己几乎已经累得脱
力。
他只是站在城头上,看着这场骑兵间的决战。
刘延庆并不知道这场战斗实际上才进行到一半。
辽军是有足够的兵力驰援的。
虽然东城的辽军驰援不及,亦不敢乱动,否则大军轻动,必被东城的拱圣军掩
击。南城的那数千辽军,也是如此。但北城的韩宝,鹰下却是有兵力过来增援的。
拱圣军保留了生力军,但韩宝也保留了生力军。
但是,辽军投入攻城的兵力远多于拱圣军投入守城的兵力,如此一来,双方能
用于骑兵决战的生力军,便已经相差无几。
因此,虽然姚咒已经使出了自己最后的一根筹著,但是,韩宝却还有耐心等
待。
在攻城之上,韩宝输了一招。姚咒的意图如今已经很清楚,他甘冒大险,韩宝
用大部分的兵力攻城,他却只用较少的兵力苦守。在最紧要的关头,当韩宝已经派
出他的大部分兵力,而他的守城之兵士将到极限之时,他突然抛出那种奇怪的火
器,大挫辽军士气,然后,他将自己余下的精锐,猛攻辽军最薄弱最疲惫的那部
分一
姚咒几乎便将韩宝算进去了。
但是,姚咒也算错了一些地方。
他苦心保留的那支生力精锐骑军,未必便能这么容易击垮西边的部族军。
现在该轮到他韩宝来消耗姚咒了。
韩宝站在望楼上,目不转眼的注视着西城的战局。他在耐心的寻找一个最适当
的时机,只要能击垮这只生力军,深州就唾手可得。
北面与东面的辽军,表面上正在喘息,受到突然的打击后,他们需要重整旗
鼓,但在他们身后,还有两千骑一直没有参加攻城之役的先锋军,正在等待韩宝的
旗令。
忽然,韩宝的瞳孔放大了。
在他的视线之内,发生了一件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看见,西边部族军的营地之内,突然之间,原有的战旗全部被拔掉了,数以
百计的赤红战旗,顷刻之间,便取而代之。
从远处,西边那片树林的后面,族旗闪动,尘土飞扬,一支大军正朝这里急驰
而来!
疑兵?!
韩宝心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听到城内欢声震天,鼓角之声大作,他看见城
内姚咒急骤的调动着军队,一队队宋军骑上战马,向着西城涌去。
中计!韩宝再不敢犹豫,立时转身,对身边的传令官沉声下令:“传令,各军
立即北撒!命韩敌猎率军接应西城之军,替大军断后。各军撒军前,必须焚毁所有
器械,列队而行,敢自相惊扰者,斩!”
【l〕注:军使,骑军都一级编制单位长官。副兵马使,骑军都一级编制单
位副长官。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六章 真刚不作绕指柔(一之全)
大名府。
宋右垂相兼河北、河东、京东三路宣抚使石越与三千“羽林孤儿”,六月一日
于注京出发,日行六十里,于六月六日,抵达此城,至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但是,设置宣抚使司,并不只是任命一个宣抚使这么简单。
虽然六月初宋廷颁布诏旨,任命了诸路宣抚使、宣抚副使、都总管,但是,这
些机构要能运转起来,发挥作用,却还需要选拔任命更多的官员。
如石越的宣抚使司,下面还需要任命宣抚判官、提举一行事务、参谋官、参议
官、主管机宜文字、书写机宜文字、勾当公事以及随军转运使等等幕僚与属官。所
有这些僚属,都是高邓奋员,一方面他们多由宣抚使来荐举,一方面也需要朝廷认
可除拜,每个人事任命都牵涉宽广。便以宣抚使司参谋官这一职位来说,其官位与
诸路提刑使相当,平时参赞军务,协助处理本司事务,若遇主帅病假,甚至可以代
行主帅之职,遇到有事,还可以统军作战。因此这宣抚使司下属的官员,每一个都
必须仔细斟酌。
因为石越、范纯仁等人此前的犹豫无断,石越出任宣抚大使,只是到最后关头
方形成的决定,因此,对一切僚属,石越心中皆无成算。他六月一日离京,六月二
日才在路上举荐范翔担任主管机宜文字,而书写机宜文字按宋朝之制,允许主帅任
命亲属家人担任,石越遂在六月三日,举荐侍剑任书写机宜文字。侍剑此前按着当
时之习俗,已随了石越之姓,至此又将“侍剑”二字,换了单名一个“鉴”字。
在石越到了大名府之后,在范纯仁的荐举下,两府又任命了陈元凤任宣抚判官
兼随军转运使唐康为参谋官。而石越一直拖到六月十日,才终于大体拟定
了其余僚属的人选:
参谋官:正奉大夫、太仆寺卿仁多保忠,入内押班李祥:
参议官:游击将军、讲武学堂大祭酒折可适,朝奉郎、大名府通判游师雄,昭
武校尉何畏之,昭武副尉、雄武一军副都指挥使和洗
勾当公事:朝奉郎、鸿驴寺垂昊从龙,振威校尉、天武二军副都指挥使高世
亮,给事郎、著作佐郎黄裳,承务郎、讲武学堂教授何去非。
石越并不是总能选择最优秀或者最合他心意之选。他宣抚使司的僚属,除了个
人的才干,以及要以亲信故旧为主外,距离的远近也是至关重要的,事到如今,他
也只可能尽量选择身在注京或者大名府的官员。
但即便如此,从上表奏请,到高太后同意,到这些僚属赴任,又花费了十天的
时间。因此,虽然大名府距深州只有四百七十宋里,军情急报一天半便可以传至。
但当六月十日,深州解围的消息传至大名府时,石越可以商议的僚属,不过陈元
凤、唐康、游师雄、和洗以及孙路等数人而已。
而这些人中,石越并不信任陈元凤,也不相信和洗。对于陈元凤,除了更加复
杂的恩怨之外,石越的确也不相信陈元凤有任何军事上的才华,尽管这极可能是一
种偏见。而对于和洗,石越之所以重用此人,不过是因为和家是河朔禁军中传统的
世代将门之一,和洗虽然在军中颇有令名,亦受到枢密院的认可,但是石越实际上
对他全无了解。相反,石越对于河朔禁军的不信任感,较之他对陈元凤的偏见,更
加根深蒂固。
于是,虽然游师雄当日极谏,请求石越立即派人星夜前往深州,迫使韩宝撒
军,但石越却同意了唐康与孙路的意见,认为韩宝既然稳定了战局,那么拱圣军如
能继续扼守深州,对于宋军来说利大于弊。毕竟,将辽军引至大名府防线前决战只
是迫于无奈的一种办法,没有人会真的愿意让敌军自己的国土内如此深入,拱圣军
的深州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让包括石越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大感振奋,石越实际卜是默
认了唐康与孙路主张的将辽军阻挡于深州以北的战略。
若时间永远停留在六月十日,那么石越的确是可以对战局抱有乐观态度的。
姚咒展现出了一个老辣的将领所能拥有的一切。他早已知道定州知州段子介所
部的活动范围已深入到深州一带,于是利用在深州城南与辽军的战斗,神不知鬼不
觉的让他主管情报的参军带着一个指挥的兵力出了城,而辽军毫无察觉。然后,他
的这名参军与段子介部取得了联系,又让部下假扮樵夫,将这个消息带回了深州。
于是,所有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段子介的牙队指挥使、北平寨主李浑,已经
率领着三百精锐敢战士与一千余名段子介在定州招募的勇壮,悄悄从深州西边而
来,但原本两军是约定在十日晚子时同时夹击辽军在深州西面的大营,不料辽军却
在九日就猛攻深州。李浑遂当机立即,待辽军倾巢而出之时,率三百精锐轻骑直
入,夺了辽军营寨,插上宋军军旗,又令拱圣军的那名参军与千余勇壮在后面大布
疑兵,辽军瞬间军心大乱,连韩宝亦以为是宋军援军大至,仓皇撒兵。姚咒遂与李
浑合兵一处,纵兵追击,与辽军断后之军登战竟日,大胜而归。
拱圣军这九天之内,伤亡总计超过两千余人,折损战马一千余匹,但是却成功
击退了韩宝,深州战报辽军死伤两万余人,自然是不足为信,但是斩首五百级、俘
虏三百余人,却是不易造假的数字。因此,石越相信韩宝的伤亡应当在四五千左
右。
如此大捷,足以让石越不再去追究姚咒不听调遣之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
所不受”,石越以文臣领军,素来重视给将领相当的自主权—这是他自在陕西领
兵以来便坚持的原则。战争之法,便是以胜败论英雄,姚咒若然失败,自然其罪难
逃,但若得胜,既往不咎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于是,宣抚使司建牙第一事,便是准
了拱圣军的议功之请,石越特别以宣抚使司的名义,上报宋廷,重赏深州之战的有
功将领,尤其以李浑、姚古、刘延庆、田宗销、荆离数人,论功最大。
李浑自不待言,姚咒不仅推他首功,而且还流露出欲将他留在拱圣军之意。而
姚古亦是深州之战的大功臣,若非是他果断决定将霹雳投弹改装成火药桶,九日之
时,工匠们还在将晒干未久的火药重新填装呢一至于刘、田、荆三人,皆以作战
勇敢而得赏,其中犹以刘延庆最为英勇无畏,战事最急时,曾坠城而战,战后论
功,西城不失,刘延庆为首功。
因此,除了遍赏有功将士外,此五人,李浑由御武校尉晋两级为宣节校尉,姚
古加勋一转,刘、田、荆三人各晋一级,分别为宣节副尉、仁勇副尉。
除此之外,在六月十日前后,其余各地传至北京的,也都是好消息。
东线,虽然辽军攻破了沧州两处城告,但六月初,虎翼三军就有数十艘三百料
的战船,已经奇迹般的进入浮水、减水河、御河之间,协助防守—原来枢密院命
令下达之时,虎翼三军的几十艘战船,恰巧正在沧州以东的海面进行一次演习,虎
翼三军接到命令后,除了千料级以上大战船不敢冒险进河道外,所有的小船,立即
转向,西入沧州。而且天时也在宋朝一边,黄河与北方各大河流皆进入汛期,在发
觉沧州出现宋朝水军之后,深入沧州的辽军也开始撒退。
自古以来,诸如所谓“黄河之险”之类的北方河流,便是仅靠水军守不住的
除去自然条件所限,如冬季河面结冰,春夏又常有大汛,水军无法常年维持外,北
方这些河流许多地方的河面太窄,亦是重要原因。倘若船行河中,而岸边弓弩可以
直接射至船中,那所谓的“水军”,便毫无优势可言。更糟糕的是,这些战船将无
法依靠风帆,否则风帆将成为敌军火箭最好的攻击对象,而若大量依靠人力驱动
却又会减少船只作战水军的人数,从而进一步削弱战船的威力。
因此,虎翼三军西入沧州,原本并不能形成对辽军的绝对优势,但却会对深入
的辽军造成心理上的压力。当宋朝水军出现在沧州之后,孤军深入的辽军,就不能
不害怕他们与北面主力之间的联系被全部切断,不知道各处战局的变化,完全丧失
补给的可能,士兵们的心态发生微妙的变化一如此风险,是任何一位将领都不敢
冒的。
东线辽军的重点,转而成为攻打清州乾宁镇—夺下此镇,方能确保辽军在沧
州与霸州之间的联系不被宋朝水军切断。如此一来,沧州的压力聚然减轻,更南面
的京东路,自然就更加安全了—至少是暂时如此。
而西线镇、定的形势也出人意料的好。如今段子介俘虏萧继忠之事,已经是确
实无疑的事。他又在定州附近招兵买马,仅仅一个多月,所募之兵,已经超过一
万,号称“定州兵”。并和诸州忠义社合作,与萧阿鲁带几次交锋,虽然互有胜
败,但他声势既盛,反而牵制了萧阿鲁带不能轻易南下。
而除此之外,殿前司诸军的晓胜军、神射军,西军中的环州义勇,逐次抵达大
名府,北京军容渐盛,更让石越感觉安心,进而对战局变得乐观。
原本,自到了大名府后,石越便发觉许多情况,并不如公文报告中说的那么乐
观。尤其是难民的人数—仅仅在大名府,便聚集了不下十万的难民。北京都总管
府的解释是,这是六月以来陆续增加的逃难百姓。这十万难民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
听指挥,尽管有官吏宣导甲试图让他们离开大名府,但是他们却并不愿意轻易离
开。大名府屯集的重兵,还有坚固的城墙,给了他们安全感:而在唐康与陈元凤的
主持下,贩济之事也做得有条不紊,虽然仍有不少逃难百姓饿肚子,粥厂并不保证
每个人都能喝上粥,甚至每天总有人饿死,但既便如此,这些逃难百姓也不相信还
有更好的去处,在他们心里,已经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好官”并不是到处都
有的,能够碰上,便是运气,就算是饥一顿饱一顿她们也愿意忍受,而不肯再冒
险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而事实上,他们所想的也未必没有道理。
即使是在宋廷事先准备的安置难民的地方,也绝不可能保证没有人饿死,不可
能保证不受人欺侮,甚至不可能保证人人都有地方睡觉一
石越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如此大规模的贩济行动,远远超出了宋朝的组织
能力。
所以,尽善尽美之事,原是不可能发生的。
而唐康和陈元凤,在宋朝的官吏中,已经是相当有“吏材”的了。宋廷不断的
调运各地的粮食至大名府,两人便想方设法从中挪出粮食来,用来贩济。又以大名
府巡检为基础,募集了一支人数可观的军队,将灾民分开安置,日夜巡逻,防止犯
罪与阴谋活动。在两人的努力下,虽然他们原本希望的大名府附近不要有任何难民
停留的预想早就不可能实现,但至少也勉强保证了大名府的治安没有恶化。
只是,即便是唐康也不敢驱赶他们离开大名府继续南下。
面对这样的现实,尽管石越口里绝不会承认他的南撒百姓之令,很可能会演变
成一场大灾难,但他的确已经开始暗自庆幸如刑州这样的抗命不从之事了。
收回南撒军民之诏是不可想象之事。而石越也不能指望诸州皆如刑州一般拒
命。既然如此,既能保全脸面,又能保护百姓,还能避开难民问题的唯一办法,便
顺理成章的只余一途,便是坚守深州,拒辽军于深州以北。
而自六月十日前后的战报来看,这是一个可以很容易完成的目标。
可惜的是,天下之事,不如人意者十常**。
仅仅过了五天,石越就变成了哑巴吃黄连。
韩宝在再次东撒武强之后,一面向辽主请援,一面再派他的远探拦子马前至深
州试探,李浑主动请命率军出战,结果他领鹰下三百精兵出战,虽兵力三余倍于辽
军,却被萧吼打得大败,六十余人伤亡不提,还被萧吼俘虏了十几名活口,深州虚
实,立时被韩宝知道得一清二楚。
六月十七日,宣抚使司便接到战报,韩宝再次围困深州。
而到这一天为止,在宣抚使司的命令下,由翼州提供给深州的援助,不过千余
斤火药、几万枝箭矢,以及接回了一部分拱圣军伤兵而已,石越没来得及派出一兵
一卒进入深州城,增援拱圣军。
当辽军再度围城后,石越再想要发兵前去救援之时,却被游师雄竭力劝阻了。
游师雄预言辽军在上次受挫之后,此番必然纠集大军攻打深州。孙路当时还不以为
然,石越与唐康也将信将疑,但一天之后,深州传来的消息便证实了游师雄的判断
—辽主对韩宝的失利勃然大怒,向深州增兵三四万之众,包括契丹、渤海、汉、
诸部军在内,将深州围了个严严卖董。
自此以后,宣抚使司再也没接到深州的任何报告。所有与深州有关的消息,都
来自于深州以南的冀州的报告。
石越既不知道拱圣军的死活,也拿不准十意究竟是否要救援深州,亦不知道要
如何救援深州一
一直到六月十九、二十日,他的僚属们,仁多保忠、李祥、折可适终于风尘仆
仆的抵达大名府。每个人到了大名府后,前脚刚踏进葬馆,立即便会接到一份详尽
的战报抄本—石越早派了人守在葬馆,告诉仁多保忠众人,战事紧急,若无要
事,不必急着参见他,只管在葬馆先看战报,待众人到齐,自会召见会议。
六月二十日的早晨。
折可适是在十九日的傍晚,便在大名府城门关卜夕前,抵达大名的。宣抚使司
早已派了几个羽林孤儿在城门候着,待他到达,便引至葬馆。他更衣未毕,便有范
翔带着一大堆的战报抄本,亲自送至他的房间,他只是与先他而至的仁多保忠等人
草草打过招呼,便燃烛战报,直到二更时分,方才睡下。
二十日一早起来,随他而来的亲从服侍着他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折可适正准
备瓢眯子里散散步—他独占着葬馆的一座院子—便有葬馆的小吏进来通报:和
洗一大早便来拜会他了。
折可适与和洗原是故交。熙宁西讨后期,折可适曾与章集往河套经营,直到昊
安国前来河套,他便回了府州,朝廷正待大用,不料天不遂人意,他竟突然大病一
场,几乎要了性命。虽然最终勉强逃过此劫,然而曾经被视为“将种”的他,身体
却再也没有恢复元气,休说打仗,便是骑马,也不能耐久。便连此番前来大名赴
任,也只好乘马车。后来他又在河东路做过一两年地方官,直至几年前,石越举荐
他出任讲武学堂第五任大祭酒。原本心灰意冷,竟开始改学诗词歌赋,与士大夫往
来唱和,逃避命运的折可适,在到了朱仙镇后,终于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气度。也
是在朱仙镇,他与和家有了许多的来往。和洗之父和斌,参预了仁宗时代的许多重
大战役,如定川之役、狄青南征等等,功勋卓著,为将清廉、勇武多智,即使在西
军中,也素有恩信,熙宁时和斌便为河朔名将,绍圣之时,和氏一门,已是河朔禁
军中数得着将门。熙宁、绍圣以来风气,这等将门世家,无不是要将子侄送往朱仙
镇讲武学堂,以谋取一个前程。和家亦不能免俗,他家子侄辈在朱仙镇书者,多
达二十余人,对于大祭酒的折可适,自然不免要着意结交。
如今两人同在宣司,和洗又是地主,前来拜会问候,本也是礼数之内的事。只
是当时之人往来拜会,都要先递名帖、札子,约定日期,折可适与和洗还未亲好到
熟不拘礼的地步,照平常礼节,和洗着人送份札子过来问候,便算是尽到礼数了
他本人如此突然而来,反倒不同寻常。但他既然来了,无论如何,折可适亦不能将
之拒之门外,当下连忙让人请了和洗进来,至接客厅相见。
折可适其时不过四十多岁,而和洗却更加年轻,三十出头,便已官至昭武副
尉,虽说多半是由父荫,但他本人,相是颇有令名于军中的。折可适看见他,便好
象看见十几年前被人称为“将种”的自己,一般的少年得志。只不过,和洗长得高
大白胖,此时身着锦袍,更是颇息富杰,与半生戎马的折可适大不相同。
二人简短的寒暄了几句,和洗官位虽已不低,又是世家子弟出身,但他毕竟年
轻,又常在军中,还不太会绕着弯子说话,便快人快语的把话题转到他的来意:
祭酒当已经知道下官的来意?”
折可适早知和洗的性子,倒也不以为怪,只是笑着抱了抱拳,道:“还要请
教?”
“下官是为了这两日间,子明垂相便要会议决定之事而来。”和洗说话直言无
讳,不过却很难说这种直爽有多少是出自真诚,又有多少是出自他世家子弟的那种
肆无忌惮。
“如今宣台头一桩大事,便是援不援深州,如何援深州一想来祭酒胸中已有
成算?”
折可适一时愕然,“岂敢!在下初来乍到,此等大事,如何敢轻易妄议?”
和洗望着折可适,声音忽然高了几分,“祭酒又何必过谦?祭酒本是西军名
将,今日宣台幕僚,谁不知道垂相最倚重者,必是祭酒?!莫非祭酒是信我不过
不愿多言?”
他这般倚熟卖熟,让折可适一时感觉有些狼狈,忙道:“此话言重了。我与君
同为参议,谈得上倚重不倚重?不说子明垂相胸中自有庙漠,便论宣司漠臣,可适
亦不过区区一病夫而已。”
“可不管怎么说,垂相却是等着祭酒来北京,方肯决策!”和洗嘿嘿笑了几
声,“宣台三参谋,唐康时虽亲近精干,却毕竟不熟军务,仁多乃降臣,李押班又
是内侍—此事是明摆着的,若说垂相在等谁,自然便是祭酒了。这与契丹之战
祭酒便是吾军之军师。”
他一面说着,眼见着折可适有些窘迫了,又哈哈一笑,把话题绕了回去,道:
“祭酒虽然谦退,但如今是为国家朝廷谋划,义之所在,不可后人。便不论这些虚
名排位,这等大事,祭酒总不能全无想法吧?”
折可适本是豪侠爽直之人,他被石越荐为漠臣,心中自然有他的抱负自许,但
他也毕竟不比当年,人生受过如此巨大的挫折,便不消沉,亦不免更加沉稳,不愿
如年青时那么张扬,但他又确实不太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局面,这时见和洗不再提这
个话题,真是松了一口大气,忙道:“看来昭武胸中已有成算?”
“下官确是有一点点愚见。”和洗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拱圣军在深州被契丹重兵围困,其实如今援不援深州,是不须多议的。”和
洗一面说,见折可适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不说别的,单单是手握重兵,却坐
视拱圣军覆败、深州沦陷,这罪责,便是子明垂相也担当不起。纵是舌灿莲花,亦
无以向朝野解释。更何况如今还有此物一”
说着,和洗从袖中取出一卷报纸,递给折可适,笑道:“这份《注京新闻》,
昨晚刚刚寄到北京,但我想祭酒必是看述了的—便如此物所叙,深州之战,慷慨
壮烈,其间武臣如田宗销赤膊对阵、刘延庆坠城杀敌,更是吾辈楷模。刘大人已经
说了:深州之地,是大宋之土:深州之民,是大宋之臣。岂有抛弃不守之理?况且
用兵打仗,仁者便能无敌,咱们若是计深州丢了,让这位刘将军死在深州,我看用
不了一个月,注京的杂剧、鼓子词,咱们便都可以当奸臣了。”
折可适接过报纸,稍稍翻了翻—其实这报纸他是早a纤过的,自是早已知
道所叙何事,一边又听和洗连讥带讽的说着,亦不由莞尔,点头笑道:“我来之
前,便已经听到传闻,朝廷为表彰敢战忠臣,这位刘延庆,要特授从七品下翔鹰副
尉,权拱圣军第一营副都指挥使一”
“可不是,一战之功,直晋三秩。”和洗讥讽的笑道:“这才是会做官的天
才!祭酒有所不知,如今这已经不是传闻了—枢府的救令,己纤快马送到宣台。
恕我直言,姚武之这位前军都总管,不仅是自己轻兵冒进,连带着将吾等全都拖了
进去。古语云,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可如今却是世道不古,若只是皇上、朝
廷,咱们或还可以详加解释,晓析利害,大不了拼着抗旨。但此物一”和洗指了
指折可适手中的报纸,苦笑道:“你却要如何解释?”
“这些话白纸黑字写在上面,天下便是翘首相盼,若然不诺,于军心民心打击
之大,可想而知。况如今大名府屯兵近十万,深州近在咫尺,若有万一,吾辈必成
过街之鼠。但如今宣司内的意见,游景叔力主持重,只知道劝垂相不可因一城一军
之得失,而乱大计,失分寸,只欲诸道大军聚齐,再与契丹决战。他倒是不怕深州
丢,他恨不能契丹大胜拱圣军之后,志得意满,我们再示敌以弱,引着契丹前来大
名府送死。唐康时与孙正甫原本主张御敌于深州以北,此前虽然失策,致拱圣军再
度被围,但现今却愈加的坚执己见,唐康时已是几度请战,想要亲领一两万人马
北上增援二,,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唐康时若是想带晓胜军、神射军北上增援,下官虽不敢
苟同,亦不至于如今着急。”和洗倒是十分坦白,“但他自知难以驾驭这些殿前司
的骄兵悍将,反与孙正甫商议,要领着环州义勇与我的雄武一军北上—便这点兵
力,冒然北进,岂非以卵击石?若平心而论,下官是赞同游景叔持重之法的,不
过,我亦看得清楚,如今之情势,必不可能容得下P自们在此持重不发。救是非救不
可,但断不能如唐康时、孙正甫的那般救法!”
“契丹明明是要引虎出山,咱们其势不得不出,也就罢了。但若还分兵冒进
为其各个击破,却未免也太蠢了些。”和洗一面说着,一面留神折可适的反应,见
他始终凝神倾听,便又继续说道:“若依下官愚见,要解深州之围,亦不必轻易动
摇大名府防线。只须晓胜军北进冀州,再令真定之武骑军东出击辽军之侧翼,河间
之云翼军牵制辽军之东翼,辽人纵不能解围而去,亦不能集中兵力攻城。我军便可
从容等至诸路之师大聚之日,再列阵北上,辽军久困于坚城之下,若不遁去,必败
无疑。”
听到这时,折可适算是听明白了,和洗虽然振振有辞,所献之策也不是全无道
理,但是归根结总,他无非是不愿意他的雄武一军离开大名府的坚固城寨,去与辽
军野战而已。
他因笑着点点头,敷衍道:“昭武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和洗却以为折可适赞同他的意见,喜道:“既是如此,待垂相在宣司会议,还
望祭酒能据理直言。下官人微言轻,但若是祭酒所言,垂相必然采纳。”
折可适下意识的点点头,方欲回答,却见一个随从急匆匆的进来通报:“宣台
有官人求见。”
“快请。”折可适连忙盼咐随从,须臾,便见一个节级快步进来,朝他行了一
礼,道:“折将军,紧急军情,垂相有请!”他说完,才抬头看了一眼和洗,又躬
身道:“原来和将军亦在此,那便省了小人奔波了。”
和洗瞅了来人一眼,却是眼熟的,只是一时却想不起名姓来,因问道:“可知
是何事如此着急?”
“这个小人实实不知。”
和洗也知道宣抚使司虽然初立,但规矩甚严,两天之前,便有一个小吏只因为
嘴快泄露了宣司之内石越的两句无关轻重的话语,便被斩首示众,因此也不再多
问,只转头望了折可适一眼,道:“祭酒的车马只恐仓促未备,不如便乘下官之车
同往?”
折可适亦不推辞,抱拳谢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按:真实历史上,南宋之宣抚判官有监军之责,位高权重,常以节度
使充,可与副使抗礼。但在北宋,宣抚判官位权尚未及此。故小说中,范纯仁能荐
陈元凤任此职。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六章 真刚不作绕指柔(二之全)
二人不敢耽误,同乘一车,很快便到了宣抚使司衙门。只见宣司内外,到处都
是刀甲鲜明的羽林孤儿,马车远远便被截停。和洗的亲兵报了二人身份,便有几个
班直侍!过来,引着二人下车步行,进了宣司。折可适留神观察,却见宣台之内的
文吏与武官往来匆匆,脸色上却都透着紧张。那几个侍!引着二人到了一间大厅
二人才发觉仁多保忠、李祥、陈元凤、孙路、游师雄等人皆已在座,范翔正与众人
在说着什么,见折可适与和洗到了,范翔连忙起身,引着二人至座位坐了,折可适
方留神观察,见宣台漠臣中,却独独不见唐康,和洗却早已出声相问:“范机宜
到底出了何事?怎的不见唐康时?”
范翔未及回答,已听门外高声唱道:“右垂相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肃立相迎。便见着石越身着紫衫,由楼烦侯呼延忠、石鉴等人簇
拥着,自门外而来。
折可适这几年虽在注京,官位亦不算低,但也不是时时能见着石越,便有朝
会,二人不在一班,他多数也只能远远隔着百官,望见石越的背影而已。此时屈指
一算,离上一次见着石越的面,竟已经有一年之久。
一年之前,他见着石越时,石越神采焕发,但时隔一年,再次相见,这位大宋
朝的右垂相,却显得疲倦而少神,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过过好日子了。
他目送着石越到帅位坐了,众漠臣参拜已毕,便听石越开口说道:“不到半个
时辰前,宣台接到馆陶的急报,几天前进驻馆陶县的晓胜军,突然拨营北上了!”
“啊?!”顿时,议事厅中,一片哗然。
折可适亦是深感意外,不由抬头望了和洗一眼,却见和洗也是张大了嘴巴。
石越的脸色铁青,“这是刚刚接到的晓胜军都指挥使李浩李大人给我的书
信。”他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来,“啪”地一声,摔到桌子上
李大人道:翼州有警,仓促间不得请示,因此,他便先斩后奏了!”
“为防晓胜军孤军深入有失,我已急令唐康率环州义勇北上,一则策应万一
一则了解冀州究竟发生何事!”石越说这段句时,语带讥讽,辞含深意,但语气毕
竟又稍稍缓和了一点,“今召诸公至此,便是为此事一”
一时之间,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这厅中绝大部分人都知道,此事并不寻常。
晓胜军都指挥使李浩,字直夫,也曾是熙宁朝有名的西军老将。他不仅仅是将
门之后,而且少年时代,就参加过破侬智高之役,立下过人的战功,其资历之深
如今禁军活着的老将之中,无人能及。更麻烦的是,此君乃是一个新党,熙宁初年
曾以《安边策》上王安石,在王安石执政期间,深受重视,转战南北,不仅在陕西
与西夏作战,而且还曾随章悼在南方打过仗。直到王安石罢相,他以反对石越主导
的兵制改革,先调到河北做过总管,后来又被远远打发到了广西路任提督使,兼管
厢军屯田等等事务,竟无缘宋夏之战,直到绍圣初年,才因为王马和解而被调回。
章悼为兵相,因他是陕西人,本欲让他守兰州,但由于李浩一直主张对西蕃持强硬
政策,司马光怕他生事,便折衷将他留在注京,统领晓胜军。而除此之外,只有诸
如折可适、仁多保忠等少数人才知道的是,李浩是极受小皇帝信任的将领!当今的
皇帝在学习熙宁年间的政事时,便a纤过了李浩的《安边策》,并大加赞赏。而
且,李浩一生自始至终,对一切的“蛮夷”,都力主持强硬态度,更得皇帝欢心。
他又能征善战,无论是对西夏,还是对国内的叛乱蛮夷作战,一生未尝败绩一
折可适甚至还听说过一些传闻:晓胜军离京前,皇帝曾经召见过李浩,加以勉
励—注京便有人风传李浩受了皇帝的密旨!
即便这些传闻只是无稽之谈,李浩与石越之间的恩怨,也是一桩令人头疼的
事。李浩虽然颇得章悼的赏识,但他一生戎马,却没能立下大功,不仅官爵迟滞十
余年不迁,亦很难进国史馆立传,这种种际遇,不能说与石越无关。而他对石越的
怨恨,在注京已有数年的折可适亦早有所闻。
但另一方面,禁军诸将之中,换任何一个人敢不听调遣而擅自行动,石越都能
毫不犹豫的斩了他。惟独李浩,他不能不投鼠忌器。
李直夫的资历、他的新党背景、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甚至他与石越的恩怨
都让他能做出不服石越的举动,而石越却必须小心处理与他的关系。
故此,即便李直夫a纤擅自率军北上,石越谙唐康率环州义勇前去,明明是为
了追回晓胜军,兴师问罪,但话语之中,仍然要留下一些退步的余地,而并没有给
李浩轻易就扣上一个罪名。
统率诸军,有时候,不是仅仅靠着纪律严明,赏罚分明,严刑峻法便可以做好
的。历史上,同样是申明纪律,有些人就成为名将,成就功勋:有些人却背上暴虐
少恩之名,最后兵败身死,成为天下的笑柄一
因此,石越的话音一落,猜到石越心思的折可适便已经在思忖周夺夕沙。
但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游师雄。
“垂相恐怕失策了!”游师雄一开口便将众人吓了一跳,连折可适也不由得抬
头觑了石越一眼,见他并未动怒,方才放心,但游师雄却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垂相令唐康时去追李直夫,下官却怕体唐康时也要一去不返。”
游师雄的话,便如同一声惊雷,响在众人的头顶。
折可适本是虑不及此,被他一语道破,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只怕,只怕一”和洗一面说,一面迟疑地望了望石越,“只怕游大人所
言,不无可能一”
折可适悄悄看了众人一眼,众人脸上的神色,显然都觉得游师雄说的,的确是
有可能发生之事。
唐康是力主增援深州的,他原本只不过担忧难以驾驭晓胜军而已,而如今,却
对唐康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他一贯的胆大妄为,他顺水推舟,反与李直夫
一道北上一
石越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转头望向游师
雄,“那景叔以为当要如何应对?”
“依下官之策,不若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
“正是。晓胜军之事,深州之拱圣军才是症结所在。这数日间所议,拱圣军也
是一块心病,如今正好一并去除。只须垂相给下官一纸之令,下官愿单骑北上,解
此连环。”
“如今拱圣军困守深州,实是如同鸡胁,下官以为本不当为一城一池之得失
而乱大计。然若垂相以为深州不得不救,那倒不如便趁势而为。晓胜军与环州义勇
既然已经北上冀州,下官愿至军中,请二军于葫卢河之阴盛陈疑兵,接应拱圣军突
围。只要有宣台札子,下官亲至深州,姚武之必不能再持坚守之议。”
“不可!”石越听到游师雄愿意亲自入深州令姚咒突围,不由得一犹豫,便听
到折可适与仁多保忠、李祥皆是齐声反对。
“垂相。”折可适朝着石越欠欠身,温声道:“深州万不可弃!”
仁多保忠也道:“不错,深州万不可弃!”
“为何?”石越见二人态度如此坚定,又看看李祥,虽不说话,显然也是同一
意见,因问道:“深州虽然重要,但我大军尚未聚齐,只恐难以坚守。以大名府现
有之兵,便倾巢北上,以己之短,攻敌所长,只怕难保万全一”
“垂相说得极是。”和洗连忙表示赞同,一面吃惊的望了折可适一眼,“依托
大名府防线之坚城要寨,诱敌深入,消耗辽人,再聚集大军,一鼓而歼之,乃是既
成之策,不可轻易更改。”
“和大人所言差矣。”仁多保忠不屑的看都不看和洗一眼,“兵无常势,水无
常形,岂得固守一法?耶律信也是北朝名将,他为何便要来大名?”
“守义公所言虽然有理,但苦在我军暂时难与契丹争锋。”游师雄委婉的反驳
道。
“话虽如此,然游大人徒知深州于我军是一块鸡胁,却不知深州于契丹,同样
也是一块鸡胁!”仁多保忠讥讽道,“契丹多是马军,要的便是宽广空间,方能驰
骋快意。深州一失,契丹往来南北,自界河至大名,全无限隔。耶律信若不来攻我
大名府,我诸城之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各路往来,除了束手兴叹,又能有何办
法?如今难得契丹一心一意想要攻克深州,其数十万大军,局促于真定、深州、河
间之间,这深州与大名防线,又有何区别?”
“守义公说得极是。”折可适接过话来,笑道:“虽然深州不若大名府硫线坚
固,离我军远而离辽国更近,但若非如此,耶律信又如何肯轻易将他的兵力耗在某
座城池之下?总得让他看到这城池是不要付出过大代价便攻得下,又能有大挫我军
锐气之类显而易见的好处,他才肯下本。”
“折将军之意是把深州当成大名”游师雄略思忖了一下,面露难色,“只恐
难以如意。以深州小城,姚武之再善战,契丹果然大举进攻,深州绝难坚守。”
“那却未必。”折可适笑道,“事在人为。我大宋与辽国,战和百余年,近二
十年来,又通使通商,前古未有,两朝互相了解之深,前史所无。况且辽主非庸
主,辽将亦非庸将,若我辈些些风险亦不肯冒,只打自己的如意算盘一”
“若有办法守得住深州,本相亦不愿意将大好河山,丢弃于辽人之手。”石越
内心的天平,终于彻底的倾向一方。他心里是很明白的,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他只
能放弃深州,那便只能割尾求生。但是,他也已经敏锐的觉察到,朝野的舆论,已
经将深州与拱圣军置于一个他丢不得的地步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便会下令死守
深州,只不过,他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保住深州而已。现在,显然折可适与仁多保
忠都有方略。他便不愿意在大方针上再浪费时间。
“本相也明白,两军交战,难免要冒险。不过,本相也绝不肯随随便便拿着千
万将士的性命去冒险。”
“垂相说得极是。”折可适马上接道:“下官以为,晓胜军与环州义勇既已北
上,不论李直夫是何原因—此事他终究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国法军法不
容—但如今是临战之时,亦要权变,宣台可向其下令,令其择机增援深州。同
时,再遣神射军北上冀州,接应晓胜军。两军合兵一处,可战则战,不可战便退守
冀州,辽军轻易也奈何不得。只要能牵制住一部分辽军,令其不能专心攻打深州
又使深州知道援军近在咫尺,必能拼死守城,便有机会令深州守到我大军聚集之
日。”~
“垂相,下官愿意随神射军北上。”折可适话音刚落,仁多保忠马上向石越请
战。
石越知道仁多保忠此举不无私心,他这次来大名,带了次子与第四子前来,自
然是想找机会给两个儿子立功,毕竟他的爵位只能由长子承嗣,但对此石越也是求
之不得,当即应允:“若守义公去,本相无忧矣。”
那边厢,游师雄见石越主意已决,亦不再坚持。和洗虽然心下不以为然,但听
到是神射军北上,他也放下心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他轻松得太早了一点,石越马上便又问道:“不过一还有一事—倘若最
终与辽人决战,要至深州一带,甚至更北,大名府诸军,便不能安守大名观战,契
丹多马军,河朔军多步军,恐难当其锋一”
“垂相放心。”和洗正要说话,折可适已先回道:“下官有一策,或可一
试。”
“哦?”不仅是石越,所有人皆有些意外折可适的回答。
折可适看了一眼座中一直不曾说话的何去非,道:“昔者在朱仙镇时,便曾与
何先生一道计议以步克骑之法,当时便想出一个法子,只是未有机会施行。”
“如今契丹所恃者,不过是其有火炮之利,可破步兵大阵。下官等以为,若要
对付火炮,便只有用火炮。契丹以火炮别为一阵,我军却可以火炮与步军为一阵。
我军可制造一种战车,装载火炮于车上发射,布阵之时,便以此战车居前,长枪次
之,弓弩手再次之一当日何先生曾画出战车与阵法图纸,下官录有复本一”
石越心中大赞,但又有几分奇怪:“此策为何不曾上呈枢府?”
折可适尴尬的笑了笑,“被枢府拒绝了。”
石越大奇:“为何?”
“布一阵,用火炮太多,朝廷一时没这许多火炮来装备诸军……”折可适马上
又说道:“但大名府有现成的火炮与炮手,稍加挑选,便可用于此阵。”
“布此一阵,大约需要多少门火炮?”
“辽军火炮同样移动不便,两军列阵之时,只需前阵有火炮便可,其余三面
仍可依旧制列阵,若是一军列阵,有大小火炮四五十余门足矣。倘若四面皆有火
炮,其余三面可略加裁减,总计一百五十门火炮,足以令辽军不敢缨我之锋!”
“一百五十门?!”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大名府一城,便有大小火炮三百余门。”石越想了想,还是决定试一试
从大名府防线诸城寨拆个一两百门下来,辽人也未必攻得破。此城有的是工匠,只
要有图纸,造战车亦非难事。”他的目光投向和洗,“便请何先生与和将军一共主
持此事,让雄武一军操练此阵一此阵叫何名?”
“环营车阵。”折可适也没想到石越如此轻易便答应了他的建议,看了何去非
一眼,二人都是喜出望外,忙又说道:“以和将军与何先十夕能,雄武一军又本已
熟悉火炮,操练一两个月,必能成功。”
这的确是有些意想不到的,要知道,对于如何将火炮应用于野战中,应对辽军
的火炮,枢密院最终支持的是另一种意见—与辽军一样,组建专门的火炮军。枢
密院因此增建了许多的神!营,这些神!营,拥有的火炮少则数门,多则也不过数
十门—枢府看中的便是他们调动灵活,便于控制。而这种意见的代表将领张蕴
统领着最大的一支神!营部队,此人原是石越的部将!
因此,折可适虽然借机提了一提,却绝对想不到居然真的会有了这样的一个机
会。
当天晚上,临清县。
一天走了八十里后,晓胜军都指挥使李浩便下令他的部下在临清县城外一条小
河边扎营。他的部下正轮流牵着自己的战马到河边饮水,突然便听到从南边传来一
阵马蹄疾驰之声。
这些刚刚松驰下来的晓胜军,顿时一阵骚乱。
虽然马蹄声是从南边而来,按理说临清也不可能有辽军,但是,南面的馆陶方
向,也就只有晓胜军这一支马军。
这又是哪里来的马军?
不过,很快,他们就再次放松下来,他们看见了这支马军的旗号—“环州义
勇”。晓胜军虽然与环州义勇驻扎之地相差数千里,但是晓胜军是一只教导军,军
中有许多校尉、节级便来自陕西,有不少人是识得环州义勇的,他们兴奋的喊了几
声后,众人便彻底放松了戒备。
甚至没有外汁意到他们的都指挥使正脸色铁青着走出大帐,这只刚刚出现在他
们视野中的环州义勇,便如一阵疾风般,冲进了他们的营地,然后气势汹汹的包围
了他们的中军大帐。
晓胜军的大部分将士,至此时才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而中军大帐附近,却已经剑拔弩张。
李浩的亲兵牙队,全部拔出了他们的佩刀。
“李大人!”骑在马上的唐康,居高临下的望着站在大帐门口的李浩,嘴角露
出一丝讥讽。
李浩抬了抬手,他的亲兵牙队迟疑了一小会,才不情不愿的将刀插回鞘中。唐
康这才跃身下了马来,径直走进中军大帐中,几十名环州义勇也跳下马来,跟着唐
康进了帐中,接管了中军大帐的守!。
李浩轻轻哼了一声,也跟着入了大帐。进到帐中,一抬头,便看见唐康那双阴
花研王的眼睛正从他的帅位上望着他。
“李大人,下官奉宣司之命前来公干,失礼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唐康说
着,漫不经心朝李浩的抬了抬手,“请问李大人,究竟为何事突然率军离开馆
陶?!”
李浩板着脸,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李某接到消息,有辽军孤军深入临清至
冀州一带,故此前来剿贼。此事早已关报宣台—唐大人问此事,又是何意?”
“好一个前来剿贼。”唐康冷笑道:“李大人要剿的贼,只怕在深州吧!”
“唐大人此话又是何意?!”李浩作色反问道。
“下官何意?”唐康哈哈大笑起来,“下官奉宣台之令,来请李大人回北京
亲自向右垂相解释此事!”
“唐大人兴师动众而来,便为此事?那只恐李某难以从命!”
“李大人想抗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晓胜军动止,早已关白宣台,右垂相不信,那多
半是有奸小从旁进谗。便要回去,也要等李某击溃这些契丹人再说,否则,岂不是
有口难辩,只能任奸人污陷?”
“李大人过虑了,大人乃是天子近臣,区区宣台官吏,又有何本领能污陷你李
大人?”唐康讽道,“或者冀州、临清这一州一县的大小官吏,个个庸碌奸滑也是
有的,故此契丹犯境,远在馆陶的李大人能知道,这些地方守吏却全不知情,不
过,依下官看,朝廷是真该收拾下这些庸碌之臣了~只是此事也算因大人而起
只恐大人亦不能置身事外,说不得,还得劳烦大人一趟。况且这区区小股辽贼,杀
鸡又何必用牛刀?明日下官遣一介之使,令冀州巡检克期剪灭此贼便可。”
李浩妙唐康讥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心知口舌上难以胜付唐康,但却终不
肯乖乖随他回大名,只是强梁道:“这些个刀笔是非,李某如何辩得过那些文官?
况且两军对阵,瞬息万变,宣台不谋却敌之策,却来管这些个不急之务,此乃是乱
命,李某绝难遵从。”
唐康盯着李浩,嘿嘿笑道:“李大人若是不肯说实话,只怕遵不遵从,也由不
得李大人。”
“你敢二”
“李大人以为下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么?”唐康微笑着望着李浩。
李浩抿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中军大帐已被环州义勇包围控制,他其实也不
敢真的与唐康兵戈相向,致族灭之祸,而这个唐康时的事迹,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真的被他五花大绑押回北京,他虽未必有事,但事情闹大,对他亦没甚好处。
他也听出了唐康话中有话,但是他却也不敢轻易接话,谁知省唐康是不是设计
讴他?
“其实李大人立功心切,亦是人之常情。”唐康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晓胜军欲北援深州,与契丹一较高下,亦未可深责。”
“只不过对李浩人,这不遵号令、擅发兴之罪,轻也够个编管某州了。李大人
虽或不惊宠辱,但是这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却只能再次失之交臂。下官亦为大人
感到可惜!”唐康叹惜着摇摇头,“可惜!可惜!”
唐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呆子也能听得出他话中留下的余地,只是李浩仍
不敢深信唐康,只含糊接道:“唐大人若果能体谅,还请高抬贵手,放某前行。待
某破贼后,甘愿负荆请罪。唐大人此恩,某绝不敢忘。”
“下官虽然有心,惜上命难为。”唐康却是面露难色,“下官率这一千环州义
勇而来,空手而归,李大人却叫我如何向右垂相复命?”
此时,李浩已有三分相信唐康有意放他一马,但他与唐康素无交情,唐康又是
石越亲信,这等天下掉下来的好事,李浩如何肯轻信,他心中揣测,这若非是针对
他的阴谋圈套,便是唐康另有所求。低头思忖了一会,方试探着问道:“唐大人素
称机智,想来必有周全之策教我?”
唐康却一口回绝,“宣台军法甚严,下官又焉能有什么周全之策一”
李浩不料他突然又回绝得如此干脆,不由一愣,抬眼却见唐康口里说着话,目
光却一直望着他的置于帅案上的将印虎符,李浩并非鲁直武夫,心中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唐康想要的,竟是他的兵权!他亦曾听说付唐康曾经想要亲自率军前往救
援深州之事,看起来,他此心未死。
事情已然明了,只要他李浩愿意屈居唐康之下,那二人便可以随便编造一个敌
情—唐康乃宣司参谋官,本就有权节制诸军—临敌从权,若遇到什么突发之
事,他权统晓胜、环州义勇两军,与辽军作战,那亦是顺理成章之事。
只是唐康年纪虽轻,却是老奸巨滑,他是绝不肯自己开口,免得落人口实,而
是要李浩自己提出,他才顺水推舟一
李浩并非不能居人之下的人,事实上,大宋朝的武臣,自开国以来,皆以顺从
听命者居多,真正莱鹜不驯之人,寥寥无几。这既是宋廷重文官政府之权之国策使
然,亦是由于中唐以来,武将莫不受制于监军,数百年间的锐气消磨,养成的一种
惯性。中唐以后的武将,绝大多数便如同被圈养的老虎,虽然还是百兽之王,但只
要被驯兽师用鞭子敲一下,便老老实实俯首听命,早已经没有了山林之主的野性。
如李浩,他虽敢违宣抚使司节度北上,可其中原因,实是十分复杂。
况且,唐康品秩虽稍低,但却是御前会议成员、枢密院副都承旨、宣司参谋
官,大宋朝一百余年来,官场习惯,都是重差遣轻品秩的,唐康虽然口口声声“下
官”,实际却是他的上司无疑。
但是,要屈居一个毫无领兵经验,以衙内出身的唐康之下,而且还是他所怨恨
的右垂相石越的义弟,对李浩来说,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是,形势比人强。李浩此时肠子都悔青了,他若不是以为临清境内没有辽
军,又没料到大名追兵会来得如此之快,放松了营地的警戒,妙唐康轻骑直入,占
了先机,唐康亦未必能有甚么办法。真的要让环州义勇与晓胜军兵戈相见,李浩固
然没有这个本事,唐康再胆大妄为,也不可能有这个胆子。然而世上并无后悔药
如今主客易势,他自己落入了唐康掌中,想不就范,亦是千难万难。
他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唐康肯与他一道北上,便已经是他祖上积德,撞了大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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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真刚不作绕指柔(三之全)
六月二十五日。
冀州,衡水县。
唐康与晓胜军都指挥使李浩、环州义勇都指挥使何灌率军至此,已有整整两日
之久。所谓“衡水”,其实不过是葫卢河流经此县一段水路之别名,又叫“衡漳
水”,或“横漳水”,当地人也称之为“长卢河”,或者“九曲水”、“苦河”,
因为葫卢河是自西南入境,自东北出境,在衡水县境内巡厕百转,而河水又咸又
苦嗽有此别名。这衡水城便位于葫卢河以南一二十里,北距深州城,不过区区五
十里。站在衡水的城墙上,甚至可以清晰的望见深州城中燃起的烽火。
但更加族天蔽日的,却是遍目可见的契丹骑兵!
唐康、李浩、何灌都判断不出,对岸到底有多少的辽军。辽军甚至已经占据了
葫卢河下游的下博古城与下博桥,轻骑随时可以深入冀州境内。唐康与李浩选择屯
兵的原因,相是因为衡水县境内的袁谭渡还在宋军的控制之中。衡水知县是个精干
之人,在辽军进犯深州之后,便将县内所有的船只征集起来,藏于县城西南二十里
的北沼之中,此时宋军若要北渡,只需将船只相连,搭上木板,便可以迅速地造出
一座座浮桥。
然而,当他们真的到了衡水之后,无论是唐康,还是李浩,却都胆怯了。他们
只敢用三五艘渡船,载着一些哨探渡河,探听虚实。
唐康、李浩每日与鹰下诸将会议,众将皆是懦懦不敢言。
何灌倒是力主渡河,但他虽为环州义勇都指挥使,实则论阶级不过一区区宣节
校尉,晓胜军乃是教导骑军,阶级较寻常禁军要高,军中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也多半
可能便是宣节校尉:论出身则他虽是武选电身,然却不过在河东做巡检,虽曾得韩
填赏识,然而却是由判太原府吕惠卿所荐,打发到环州义勇,虽然也是一只西军劲
旅,却终究有点儿不入流,更加无法与身为大宋骑军教导军的晓胜军相提并论。他
人微言轻,甚互阵唐康真正的使命是什么都无资格知道,只能奉行命令,他的意
见,实很难影响到唐康与李浩的决策。
这一日清晨,何灌照旧率领着三十来骑亲兵,沿着苦河巡察敌情,他们一路缓
缓而行,到袁谭渡时,己是快近中午。唐康与李浩早派了一个指挥的晓胜军在渡口
把守,何灌到时,这些晓胜军正架起了锅子,在那里烧火做饭,隔了老远,他便闻
到一阵阵诱人的酒香、肉香随风飘来,何灌顿时大喜,对亲兵笑骂道:“这些个晓
胜,怪会过日子。咱们也分一盅去。”
众亲兵都是高声欢呼,驱使着坐骑,朝着渡口紧奔去。众人在袁潭渡下了马
将战马拴在河边的柳树上,把守渡口的一个副指挥使迎了出来,将河灌等人请进
去。原来这些晓胜军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头整猪,还有十几坛好酒,正在此打着牙
祭—何灌心里头其实明白,殿前司诸军的军纪,远不如西军。在西军,战前喝
酒,那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在晓胜军,却是司空见惯。至于这头猪,或许是偷
或许是抢,或许是买,都有可能。熙宁以前,宋军虽然一直严申军法,但真的大军
出动,别说偷抢百姓财物,便是**杀伤,也终是难免。当年石越治陕之时,对西
军严申纪律,曾经一日之内,杀了一百名犯事兵将,因此至今西军纪律依然严明。
但殿前司诸军却没受过这种整肃,军纪虽不算深坏,却也只是相对而言。虽然一天
前唐康才处死了一名强*奸民女的陪戎校尉,但却已经招致李浩的极大不满,因此对
于顺手牵羊、强买强卖之类的事情,便连唐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此,何灌更加不会去多管闲事。何况他与鹰下的环州义勇,大抵都是好酒之
人,此时不受军法约束,更是乐得自在。那边的指挥使请了何灌过去,同坐一桌
又送了一锅肉几坛酒过来,他的亲兵们便找了棵大树,围成一圈,席地而坐,自开
一桌。
“仲源兄!”那个晓胜军指挥使是豪侠爽快之人,酒过三巡,便已和何灌称兄
道弟,直呼起他的表字来,“俺听说你也是个英雄豪杰一”何灌一时愕然,便听
他又说道:“这可是咱们刘振威亲口所说,说仲源兄的神射,是大宋六十万禁军第
一人!”
何灌知道他口中的“刘振威”,说是乃是晓胜军第二营都指挥使、振威校尉刘
仲武,也是西军出身,参预付作夏之役—不过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指挥
使,直到战后才积功升至致果副尉,绍圣初年时他因率所部平定灵、夏境内的小股
叛乱,从此官运亨通,调任晓胜军,做到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成为西军出身的年
轻将领中,又一个前途无量的人物。
刘仲武是西军出身,又曾经在径原领兵,对身处环庆的何灌有所了解,自是不
足为奇,但何灌听这指挥使说刘仲武夸他箭法第一,饶是他素来自矜神射无敌,也
不由得大吃一惊,忙道:“这是子文将军过誉了。”
“哎—”那指挥使一面喝酒,一面拍了拍何灌的肩膀,笑道:“仲源兄又何
必过谦?子文将军是随便说人六十万禁军神射第一的么?”他说着,生怕在座几个
校尉不信,又口沫横飞的问道:“你们是不是也不信?是不是不信?”
他见那几个校尉口中诺诺,脸上神色,自是不免不大以为然,一把拉着何灌手
臂,道:“仲源兄,你将那一箭射入坚石的神射,给这些个村夫露两手!”
“什么?”那几个校尉这时不免也吃了一惊,有人便将信将疑的问道:“俺只
听说过汉朝飞将军李广、唐朝的薛仁贵有这本事?果真有人能箭入坚石?”
“你们这些个村夫!”那指挥使喷着口水,仿佛在说自己的事迹一般,“这可
是子文将军亲口说的,那是仲源兄在火山军还是苛岚军做巡检时的事。尔等可知
道,那些个契丹人,老是越界来打水,仲源兄便亲自与他们划了界,不许他们过
来,结果那些辽狗不自量力,兴兵来犯,仲源兄单枪匹马应战,辽狗在高处,仲源
兄便在低处,张弓连射,箭箭中敌,有几枝没中的,全部射进崖石,吓得那些辽狗
屁滚尿流的跑了一”
他说得手舞足蹈,仿佛是自己亲眼所见,虽多半是事实,何灌亦不免略觉尴
尬,他几度想要打断他,但他根本不容何灌插嘴,说完见那几个校尉张大了嘴,仍
是不敢相信的样子,他竟是比何灌还生气,转头又一个问着何灌:“仲源兄,你的
弓箭呢?可带来了?给这几个村夫见识见识,叫他们拉拉,这几个村夫每日都自吹
能拉三石弓的二”
何灌越发为难,他见着这个指挥使盛意拳拳,那几个校尉也是一脸的期盼,但
他却是有规矩的—但凡神射手的弓箭,轻易都是不肯给别人碰的。体唐康想见识
下他的弓,亦被他婉言拒绝了。可是他相是深知这些武人,他们可不to唐康那样的
士大夫善解人意,他们好意请他喝酒吃肉,又是好意想看看他的弓箭,若连这他都
要拒绝,势必引致误会。
他正寻思着设法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一件突发的事情却替他解了围—苦河
对岸,突然传来一种种急促的角声、马蹄声、弓弦拉动声、箭矢破空声,还有此起
彼伏的契丹人的大喊声。
众人连忙丢了筷子、酒杯,各去取自己的弓箭、兵器。何灌曾在火山、苛岚任
巡检,听得懂契丹话,他听力夕栖件,须交,便已听清对岸的契丹人喊的都是:
拦住他!”“抓住他!”“休叫他跑了!”
他虽被河对岸的草木遮挡了视线,心下却已知必是契丹要拉截什么人,当下高
声喊道:“快,准备渡船,摇我去对岸!”
几个晓胜军犹疑的望了他一眼,那指挥使已是大声催道:“快点!听何大人
的!”
他的命令一下,马上便有一艘渡船摇到渡口边,两个晓胜军节级举着长盾蹲在
船头,船尾却是一个本地的船夫在摇稽,还有个百姓装束的人,举了扇门板,权当
盾牌,遮护船夫。何灌也不罗锐,取了弓箭,跃身上船,那船夫便摇着船,向河对
岸缓缓驶去。
渡船行至河中之时,北岸的情况渐渐看得分明。果如何灌所料,乃是数十骑契
丹骑兵,正在追捕两个宋军校尉装束的人。那两个宋军校尉一个骑枣红马、一个骑
白马,边往南面疾驰,边引弓还击,跑得较南的那个校尉显是已经看见了何灌的渡
船,高兴得在马上挥手高呼,不料一个分神,被辽军射中坐骑,便听得那些契丹人
发出一阵刺耳的欢呼,那个校尉摔下马来,不知死活。
“船家,划快点!划快点!”何灌急得不停地大声催促着船夫,但那船夫早已
倾尽全力,渡船速度有限,却是快不得半分。
而北岸的追逐仍在继续,余下的那个骑枣红马的校尉经过同伴坠马的地方,稍
稍放慢了一下,何灌听到他发出一声悲吼,便催马疾驰,心中一沉,已知那个宋军
已是不活了。他目算着距离,眼见着那个幸存的宋军驰至河边时,他的船也很难赶
到对岸,心中更是焦急。
但那个校尉却是出乎意料的机智。他快至河边时,便不再引弓还击,而是将弓
箭全部抛弃,然后一面急驰,一面便在马上卸甲。
“聪明!”何灌在心中大赞,果然,那校尉到了河边,已只有胸甲一时难以卸
去,他飞速的跃身下马,将身子藏在马后,飞快的卸去最后的胸甲,纵身一跃,便
跳进水中。
顿时,何灌身后传来一阵欢呼之声。他也是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张弓搭箭,对
准了北岸,一面心里默算着,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一右手手指一松,一个羽
箭从他手中疾飞而出,然后穿过了驰在最前面的那个契丹的胸口。
身后的欢呼声更大了。
但此时何鸿己纤完全听不见身后袍泽的声音,当他的箭搭上弓弦之后,他整个
人便与手中的弓箭溶为一体,他只是从容而优雅的张弓、搭箭,然后发射,看见对
岸的契丹人,随着他的弓弦响动,而一个接一个的应声落马。
他并不是那种百发百种的神射手,而是另一种让人恐惧的神射手。他的箭,有
时竟会贯穿一个穿着重甲的契丹骑兵,然后再夺去他身后另一个契丹人的生命!
何灌并没有感觉到,很快,苦河的两岸,不再有呼喊,不再有欢呼,而是变得
鸦雀无声。
他只是看到北岸的契丹脸上的惊讶、恐惧,然后看见他们带着不甘,但却畏惧
的缓缓后退,直至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这时候,何灌才小G"翼翼的,’蒋他的弓箭重新挂好。
他转过身来,船蓬里一个湿涟涟的年青男子正在朝他微笑,眼睛里有无法掩饰
的钦佩。他看见他朝自己抱了抱拳,“在下开封田宗销,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田宗销?”何灌感觉自己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低头思索了一会,才抬起
头来,惊道:“田宗销!原来足下便是阳信侯的长子!”
唐康直到当天的傍晚才知道田宗销突围渡河请援,也因此一并知道了何灌单舟
却敌的神勇。这日白天,他与李浩去了北沼的一个村庄拜访一位隐士,据说这个隐
士不仅是冀州第一名医,能妙手回春,而且还精通六壬之术,是个占卜神算。虽然
儒家讲“敬鬼神而远之”,不肯将自己的命运与人世之间交付鬼神之手,但一般的
人,对占卜卦相,却仍然是抱着一定的信仰的。而领兵的将领,则更加如此—其
时辽军与西夏固然每战必卜,大宋朱仙镇讲武学堂,也有专门的先生教援奇门遁
甲、加王太乙之术,枢留院编修的《武经总要》,也有相当的篇幅,是专讲此类奇
术的。不论如何,此类学问当中,至少也的确包括了相当的天文知识与心理暗示
尤其是世间终究是有一些此道高人,不管他们是真的拥有神秘的力量,还是只是操
纵心理、观察入微的高手,但这些人的存在,己纤尸以让一些将领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唐康虽然将信将疑,但李浩对此却深信不疑。此时二人徘徊于苦河之
南,犹疑难决之时,找个世外高人来占卜决疑,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一种选择。
但不幸的是,唐康与李浩到那个隐士隐居的村产夕时,才知道原来那位隐士已
经去逝半年了。只不过因为他所居的村产是在北沼偏僻之所,消息流通不畅,因此
连衡水县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其实当时的士大夫大抵都会一些占卜之术,《六壬神定经》之类的书籍,唐康
自己也过,只不过他曾经悄悄应用过几次,却是从未准过,因此他也颇有自知之
明,从此便绝口不提此事。他平生无论遇到多艰难的事,也极少求神拜佛,此番白
跑一趟,更觉自己无缘,沮丧之余,倒也彻底绝了这种念想。
回到衡水后,李浩决定自己去沐浴更衣,亲自占卜。唐康却连茶都没顾得喝上
一口,并赶忙请田宗销来见他。
二人本是素识,唐康尊田烈武以师礼,与田宗销便是平辈论交,两家往来密
切,这时候谈起事情来,倒也方便,既不必拘礼,又无所忌讳。田宗销便一五一十
的向唐康介绍着深州的局势。
自深州再度被围至六月二十五日,已近十日。在这段时间里,深州与拱圣军经
历了最严峻的考验。辽军蜀道深州粮多而城小,利于急攻而不利于久困,因此自再
度围城的那日起,对深州采取的,便是持续不间断的猛攻之策。
辽军抓来大量的百姓,在城的东、西、北三面都垒起了土山,制造了大量的云
梯,还有几架撞车、抛石机,并且还调来了火炮,所幸的是,不是专门攻城的神威
炮,而是普通的仿制克虏炮。在这些攻城器械的帮助下,昼夜不停的攻打着深州。
而深州能用来反击的,不过是两架赶造好的抛石机与两架床子弩。幸好再次被围前
补充的火药发挥了作用,深州的工匠们,造出了各种各样的简易爆炸火器,用来协
助守城。除了霹雳投弹、火药桶外,他们还造了一些的简易炸炮,对于守城十分有
用,趁着半夜悄悄出城埋于城外,特别是城门以外的区域,白天当辽军开始攻城之
时,佰往往会遭受意想不到的打击。但辽军将领相是栖厉害的人物,他们很快就想
到了应对的方法,残酷而简单,他们在攻城之前开始大量驱使俘虏的百姓走前面
结果反而给守城的宋军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幸好在宋军停止制造使用炸炮,并且用
行动证明他们不会因为辽军的残暴而屈服之后,辽军也并没有坚持这种残酷的战法
—不管怎么样,契丹人本身仍是一个相对较文明的种族,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深
州的宋军则又发明了一种可以喷火的火器,这对于抵御云梯攻城,极为有效,甚至
远比爆炸性的火器有用一
辽军变着法子的攻城尸姚咒则随机应变。在守城方面经验丰富的宋军虽然不会
输给契丹人,但是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却是无法弥补的。连续的强攻让辽军伤亡惨
重,而拱圣军也接近崩溃。如今拱圣军已经伤亡过半,能够勉强作战的士兵不超过
四千人,甚至连姚咒也差点动摇—若非两天前发现援军到了衡水县,姚咒几乎就
要下令弃城突围。
但他们等了两日,却发觉援军并没有渡河!
因此,姚咒才令田宗销率十名死士半夜出城,突围请援。
结果,只有他一人活着过了苦河。
田宗销的介绍,计唐康面红耳赤,既羞日愧_在说到他们等了两日而援军却按
兵不动之时,田宗销的眼睛中,并没有半点责怪埋怨之意,相反,唐康甚至能感觉
到他的理解。在这点上,田宗销继承了他父亲的胸怀与气度,而这却计唐康尤其的
无地自容。
他欲待解释两句,但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望着田宗销的眼睛,竟不知如何错
辞。
“唐大哥,方才听何将军说是你亲自领兵前来,实是让我喜出望外。”田宗销
欢快的说道,他是完全的信仔唐康,相信他绝对不可能见死不救。
“哦,我还带了一封姚太尉的书信,是给援军的主将的,见到唐大哥,我差点
忘记了一”田宗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双手递给唐康。
唐康接过书信,小心的打开火漆,取出信来,跃入眼帘的,是姚咒那刚劲的大
字。他低声念着:“一吾之必守深州者,非有奇谋也。吾以为二十年来,两国交
通,前古未有,辽之知宋,犹宋之知辽,两强争胜,实无奇谋可用,惟勇者可胜!
深州者,河北之中,其势不可让也。北朝谓己强,大宋又岂得甘为弱一”
“两强争胜,惟勇者可胜!北朝谓己强,大宋又岂得甘为弱?”唐康喃喃重复
着姚咒信中的话语,心中大受触动,“我率军万余虎黑而来,岂能临战而惧,坐壁
上观?!”
正想着,却见李浩兴冲冲的闯进帐中,高声笑道:“康时,好卦,好卦!”
“唔?是何卦象?”
“是第十八卦,蛊卦!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李浩高兴的
说道:“我查付历书,七月三日是甲申日,先甲三日,六月月小,咱们二十九日渡
河!”
“不必!”唐康望着李浩,“咱们今晚便渡河!”
“什么?!”
“后甲三日,二十二日是甲戌日,今日正是良辰!”
“这一来得及么?”
“万事俱备,来得及!”唐康望望李浩,又望望田宗销,“咱们连夜渡河,正
是出奇不意,打辽人一个错手不及!”
【l〕按:此处是李浩机械的解释卦辞,实则“甲”不必理解为“甲日”,
亦有数之首,事之始之意:大川亦不必理解成河流。后幸唐康不过顺水推舟,者
不必以为唐康时连孔颖达的汁疏亦未过。便是李浩,亦非书不至,不过专事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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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真刚不作绕指柔(四之全)
由袁谭渡至深州城南门这四五十里的地区内,主要是以河流稻田为主,尤其是
靠近深州南门的一二十里内,地形极不利于骑兵展开,但是在袁谭渡苦河的北岸
却有南北约三十里,东西约四五十里的地区,是一片较为平坦的碳地。苦河之水不
能饮用,亦不能用于耕地灌溉,因此沿河的许多地区,要么是寸草不生的沙碳地
要么是杂草丛生中点缀着稀疏几棵树木。
这样的地形,对于唐康来说,既可以说有利,也可以说不利。这是一片天然的
战场,他的晓胜军与环州义勇全是骑兵,渡河之后,这样的地形便于他们布阵展
开,但同样的,这样的地形,也便于契丹骑兵活动。
因此,唐康与李浩一早就预料到,渡河之后,必然将有一场恶战。
不过至少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辽军并没能阻止他们渡河,或者趁他们立足
未稳发动猛攻,甚至半渡而击之。
宋军早已做好了渡河作战的各种准备,在下定决心之后,虽然有些突然,但是
在衡水的巡检与百姓帮助下,宋军利用早已准备好的渡船、铁链、木板,不过一个
时辰的工夫,就迅速地在并不算太宽阔的苦河上,搭起了十来座浮桥。
从亥时开始,宋军点燃火矩,开始有条不紊的渡河。除了猫重部队继续留在衡
水外,所有的作战部队,在子时之前,全部渡过了苦河。唐康和李浩并没有刻意掩
饰他们的行动,事实上这也不可能做到,既然契丹人反正会察觉,那么尽快的渡河
布阵,便成为比掩藏行踪更重要的事。
渡河之后,除了何灌率领环州义勇负责警戒以外,晓胜军开始迅速的背水列
阵。这自然是些冒险,对于骑兵来说尤其如此,在使用骑兵上,宋军与辽军的理念
几乎是完全相同—他们永远都需要足够的回旋空间。坚若磐石一样的阵形,是步
军的任务。但是此时受限地形,他们不得不犯一点兵家忌讳。
因为晓胜军是宋朝的教导军,这带来的问题是,他们实际上是由各种各样的骑
兵兵种构成。这包括大约有两个指挥约六百六十骑的重骑兵,八个指挥约二千八百
骑的轻骑兵,同时也是枪骑兵,还有十个指挥约三千四百骑的弓骑兵,以及五个指
挥约一千七百骑的突骑兵—这是一个特别的兵种,它早已有之,但仍属于枢密院
的一个尝试,他们希望在每支禁军中,都有这样一只部队:他们全部骑着最快的战
马,装备最轻的销甲,由最优秀的士兵组成,根据战场的需要,精于突袭、诈败、
侦察、诱敌、包抄一然而不幸的是,这种骑兵,也就是刘仲武的第二营,目前还
从未被应用于实战,而也许他们第一次上战场,就将面临一个极不利于他们的环境
—预定的战场上可能没有空间可供他们施展。
唐康很明智的暂时将晓胜军的指挥权交给了李浩。
而对自己的军队十分了解的李浩并没有选择传统的阵形。
他将重骑兵以什为单位,列成五排,布成六十个锥尖向外的锥形小阵—另有
六十骑是这两个指挥的军官与军法官,他们也一起布阵,但分散在各自的位置上一
一然后,所有的这些重骑兵稀疏的分布在前阵的最前列。
在这些重骑兵的后面,紧跟着队形较为密集的轻骑兵,他们全部以二十五列四
排为一小阵—实际人数是则一百零五人,包括各都的五名武官与军法官—这样
的小阵一共是二十四个,每十个锥形重骑兵阵后面,跟着四个轻骑兵阵。
这构成了他的前阵。
然后,他以弓骑兵分居两翼,以突骑兵为中军,而环州义勇在阵中实际担当“
无地分马”【l〕之任。
这是一个明显的攻击阵形。这样的阵形,让所有的宋军将颧睹日有些兴奋与紧张
:在步军阵法与马步阵法上,宋军都有丰富的经验,但在骑兵阵法上,宋军的经验
其实并不多。如李浩所列的这种阵法,便从未经实战检验是否可行。
万余人马喧闹了小半个时辰,在各军终于找到自己的待置夕后,李浩并没有下
令连夜朝深州前进。保持战斗阵形前进是非常缓慢的,连夜行军也会让士兵与战马
易于疲倦,与其累得筋疲力尽再被辽军邀击,倒不如便在河岸从容休息到天明。
于是,在衡水征募的一千多民夫又忙碌了小半夜,在大阵的外面布满了粗陋赶
制的拒马,才撒回衡水。宋军燃了一夜的火炬,将苦河北岸照得恍若白昼,除了哨
探外,绝大部分的宋军便随地打个木桩,拴好战马,然后倚偎着自己的坐骑,目回
着睡了小半夜。
直到夜空终于开始发亮。
二十六日的清晨,苦河北岸,寂静得让人不敢相信。辽军不仅晚上没有来骚
扰,既便天已大亮,唐康也仍然看不到一个辽人。
但这并不能让人轻松。
果然,唐康还没来得及啃完自己的干粮,哨探便很快传来消息,在十里以外
出现了大股的辽军。
显然,辽人并非没有做出反应,而只是因为不知虚实,不愿意冒险半夜奔袭数
十里。
“韩宝果然不愧是北朝名将。”李浩就着水送下一口干饼,一面斜眼望了一眼
唐康,唐康知道他是想看到自己吃干粮难以下咽的情形,虽然这干饼实在是唐康有
生以来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但他仍然让自己微笑着,慢里斯条的啃着,他并不故
意大口的吃给李浩看—那样就会露出破绽,而是细嚼慢咽,仿佛这就是他平常吃
的食物一般—尽管平常唐康一顿饭花的绍钱,可能足够买几百万个这样的大饼。
李浩看了一会唐康,略感失望,然后才继续说道:“此人真是沉得住气。”
“他知道咱们必要往深州,于是等在路上,以逸待劳,却并不急于来攻打咱
们。”唐康接着他的话说道,“咱们列阵行军,人马疲乏不说,阵形也易出现破
绽。”
妙唐康说出心中的想法,李浩更觉不快,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那便看看
他这算子打不打得响。”
他说完,一口吞下最后一口干饼,随手在袍子上擦了下手,高声命令道:“传
令!准备列阵北行!”
随着李浩的一声令下,宋军的临时营地再次喧闹起来,士兵们狼吞虎咽的赶紧
吃完手中的干粮,抓紧时间再给战马喂最后一口水,梳最后一下毛,然后骑上马力
较劣的那匹坐骑,在令旗的指挥下,一队接一队的向北而行。
这是一支东西连绵数里之长的部队,队伍行进的速度十分的缓慢,每走一段距
离,李浩便下令停下来休息,重新整顿阵形,不过七八里的路程,竟然走了一个多
时辰。
在距离汀军大约两里的地方,这片平坦碳地上的一个坡度很小的坡地上,李浩
下令大军停了下来。此时他们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两里以外的辽军,辽军同样也
占据着一块小坡地—虽然在这块平坦的碳地上,这些所谓的“坡地”,对于骑兵
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但是两军交战之时,任何一点点的有利因素,双方将领都不
愿意放弃。
辽军的阵形宽度同样的绵延数里,黑压压的,如一条长蛇一般,盘亘在宋军的
前方,人数大约与宋军相当,万骑左右。计唐康觉得安慰地是,他并没有看到韩宝
的帅旗,也没有萧岚的旗帜,从旗号来看,对面可能是一支宫!骑军—对于辽军
来说,也许这已经代表着对晓胜军的重视了。
双方开始了短暂的对峙。
两边的将领都利用这个时间观察着自己对面的敌人,而士兵们则抓紧时间完成
最后的战斗准备。宋军的重骑兵们在馗从兵的帮助下,在披挂销甲的余下部分—
为了节省马力与体力,他们事先只是穿好身甲,披膊、臂护、垂缘、膝裙等部分
以及宵、兜鉴、面具都要临时披戴,战马的马甲则在上次休息整顿队形时已经披
好。然后,在馗从兵的帮助下,重骑兵们被一个个扶上他们的战马。
辽军并没有趁势发动进攻,一直到看到宋军停下来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有骑上
自己的战马,这也是他们的士兵上马,检查自己的兵器、装备的时间。
唐康知道这是辽军的风格,他看过职方馆的细作发回来的数不清的报告,这只
也许是正处于鼎盛期的军队,无论面对着什么样的对手,都总是能保持着从容不
迫。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阴沉沉的压着头顶上,空气中一点风都没有,唐康仿佛
这才意识到天气的闷热,而身上那珍贵的犀甲虽不如将士的铁甲沉重,却也远不如
丝绸织成的袍子舒适,他不由得抹了把额角的汗,斜眼去窥李浩。李浩的中军将旗
所在,由四辆战车及数十骑手挚各色令旗的传令兵组成他的指挥系统。在这些颇费
周折才运过河的战车上面,除了有指挥作战的五色令旗外,还有几面大鼓、以及
钮、角等物—这些都象征着战场上的指挥权。此时,李浩身上披着一套普通的雇
子甲,登高站在一辆战车上,抿着嘴,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对面的形势。
他希望从辽军的大阵中,寻找一个破绽,拍是唐康从他的神色中,看得出他并
没有成功。
“一锤子买卖!”冷不防,李浩嘴里恶狠狠的吐出这五个字来,“便攻辽狗的
正面!撕开直娘贼的!”
他的话音一落,唐康便见几面大旗向前点了几下,战鼓声、号角声,突然之间
一齐响起,他的耳中响彻着震耳欲聋的“咚咚咚咚一”“呜呜呜呜—”的声
音,紧接着,雷鸣一般的声音从脚下的大地传来,仿佛地面都在摇晃—晓胜军的
前军高喊着“杀啊!”“杀啊!”如同一条条巨蟒一般,冲向辽军。
一瞬间,唐康屏住了呼吸。
他看见有数百骑的辽军迎了上来,引弓射向晓胜军。但是辽人的弓箭射到冲在
最前面的重骑兵的身上,便如同稻草杆一样,纷纷落了下来,那些辽军不甘心的射
了几轮箭,眼见着宋军就要到身前,不再抵挡,朝着两边逃了开去。
他们身后,另一队挥舞着狼牙棒、铁锤的辽军冲了上来,但他们同样也天沙阴
挡住冲锋的宋军,在他们的兵器能碰到宋军之前,重骑兵手中平持的长枪,已经刺
穿了他们的胸膛,或者将他们带落马下,跟在后面的轻骑兵轻松的用长枪扎穿他们
的身体,或者干脆被疾驰的战马踩成了肉泥。
李浩的战术,看起来取得了效果。
冲锋中的宋军,如同一把锋利的斧子,从辽军大阵的正面砍了进去,正面的辽
军在这种猛烈的攻击下,开始动摇,虽不能说是如同受惊的兽群一般,乱成一团的
向后面、两边逃窜,但他们的确是在不停的后退,便象是退潮的海水,向着后方、
两翼散退,眼见着这把斧子就能将辽军的大阵硬生生的劈成两半。
唐康不由得松了口气,一旦撕裂辽军的阵形,让辽军内部发生混乱,这场战斗
的胜负,就基本上定下来了。他这时才腾出工夫来,转头去看李浩,但李浩的表情
却让他怔住了。
他看见李浩眉头紧锁,神色更加严峻。
此时,在辽军大阵的后面约两里左右,大约有两千骑辽军列成一个方阵,静静
的站立着。在这两千骑辽军的后面,在几百名精锐战士的护!下,韩宝与萧岚站在
一辆驼车上,正目不转眼的观察着两里之外的战局。但他们的周围,并没有自己的
族旗。
“那几百具骑人甲,啧啧。”萧岚笑着摇头,“用具乍轰骑兵冲乱对方的阵形
太中规中矩了,我要是李直夫,就用这些骑人甲从两翼进攻,只要冲垮对方的两
翼,就能对中军形成压迫围攻之势一”
“妙策!”韩宝意外的看了萧岚一眼,亦不由得由衷的赞道:“大王所言,只
怕是前人所未曾想过的。这也怪不得李直夫。”
“然这正面冲锋之策,几百年前,便有法子可破了。”萧岚笑道:“让我猜猜
晋公的破敌之策—他以重骑与轻骑配合冲锋,我们只要避其锋芒,无论他是多么
训练有素的部队,只要是骑兵,战马便会有快有慢,冲锋之后,阵形便会散乱,跑
得越远,阵形越乱,快马会冲到前面,慢马会落到后面,我们只要诱敌深入,待其
前后脱节,反戈一击,以优势兵力包围歼灭跑在最前面的,再将较后之部队各个击
破,宋军很快便会崩溃一”
“只怕不可言之过早。”韩宝摇摇头,笑道:“这个战场太狭窄了,施展起
来,也许结果并不会如意。”
“但我还是猜对了,对么?”萧岚不以为然的笑道。~
韩宝笑笑不语,只招手叫来一个军官,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萧岚的确是猜对了韩宝准备的战术。
在宋军轻重骑兵的冲锋下,辽军正面的军阵节节败退,整个阵形被冲得稀稀拉
拉的,并且如宋军所想要的,整个被切成了两段。
但同时,这也是韩宝早就预料到的局面。
自两朝驻使、通商以来,这二十多年,两国之间,其实真的很少有什么秘密存
在。如果说辽人对于环州义勇的了解以传闻为主,但是殿前司的晓胜军,就算从未
交锋,通事局的情报也足够让韩宝知道他该知道的一切事情了。
在晓胜军来到苦河南岸之时,他便已经知道,他将要面临一只少有的精锐重骑
兵—这个兵种从全局来看毫无用处,实际上,这种东西,它既冲不破宋军步兵的
坚固方阵,面对着大辽的轻骑,它更是笨重得可笑。它永远追不上大辽的骑兵,而
你所要做的,就是不断的引诱它们追赶—反正它绝对不可能追上你—然后用弓
箭一个个的将他们射死。尽管大辽骑兵并不是人人都能如宋军的步军一样拥有可以
射穿一切销甲的劲弩,但是提前聚集这么一群射手,也并不困难。而重骑兵的出现
你总是可以提前知道的。
在韩宝看来,宋军弄出这些重骑兵来,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主要是用来镇压国
内的叛乱的。如果你面对的是一群纪律松散的乌合之众,或者是临时拼凑久不训练
征战的部队,它倒的确会是最有力的。
但尽管如此,打了几十年仗的韩宝也深知,兵种搭配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
配合失误而弄巧成挫,但倘若是一支精锐之师,却可能收获奇效。在一个空间压迫
的战场上,这几百具“骑人甲”冲阵的威力,仍是不可小觑的。
所以他选择了战场,精心布下了他的陷阱,等待着晓胜军的到来。
便如他所预料的,当宋军开始冲锋之后,所谓的“阵形”便成为一句空话。尽
管宋军的具装骑兵所骑的战马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良马,但是战马一旦开始疾驰
马的优劣、骑兵的骑术,马上就区别开来,一部分重骑兵冲到了前面,另一部分则
落到了后面,而开始时他们身后的轻骑兵还努力维持着队形,但很快,他们发现这
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在重骑兵深深的切进辽军的正面军阵,冲乱了辽军的阵形
后,这种克制似乎也已经没有了意义。在身后那一声声的富有节奏的战鼓声的催促
下,轻骑兵们轻易的便将重骑兵甩到了身后,他们只剩下一个松散的队形,追击着
眼见着便要陷入院乱的辽军。
但是,在轻松的“击溃”了辽军正面的军阵后,晓胜军的前军才发现,在辽军
正面军阵的后面一两里处,居然还有一个严阵以待的军阵,许多的辽军便是向那个
军阵的后方逃去。阵形已经变得混乱的宋军已经无法重整他们的队形,杀得性起的
轻骑兵也来不及等待被他们抛在后面的具装骑兵,在他们的指挥使、都头、什将的
号令下,端起长枪,再次杀向这支人数大约在两千骑左右的辽军。
但这一次,这些宋军的冲锋,仿佛撞到了一面软墙上。
这支辽军全部骑着快马,侠带着劲弓利矢,他们且战且退,将这些冲到最前面
的宋军再次分割开来,包围起来,用弓箭射杀。虽然晓胜军的轻骑兵都是训练有素
的马上格斗战士,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接触不到这些攻击他们的契丹人,而他们
身上的盔甲,携带的小盾,面对着辽军的箭雨,显得毫无作用。
在这种打击下,宋军的内部开始混乱。
然后,他们发现,在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燃起了烟雾。这遮蔽了他们
的视线,再也不能看见身后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其余的辽军军阵也开始了移动。他们的两翼各分出一支骑兵,从两
翼杀向那些落在后面的重骑兵与轻骑兵,而先前已被“击溃”的正面军阵的那些逃
向两翼军阵的辽军,也再次聚集起来,直接冲向宋军的中军阵。
将冲锋的宋军前军分割包围起来,并且将之与宋军中军的联系割断,以优势兵
力尽快歼灭宋军前军,再加入与宋军中军的战斗。
而在一片混战中,这样的调动,本就不易被宋军将领觉察的。况且辽军还有意
识在他们的阵后点燃早已准备好的干草,身后的战场被浓烟笼罩,让宋军将领完全
看不清楚战场的变化。
但是,就在所有的辽军将领都以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了的时候,韩宝脸上的肌
肉突然间崩紧了。
他知道这一刻是紧要的时候。
果然,他看见了两名传令官正穿过浓烟,从他的两翼军阵疾驰着向他跑来。
便在辽军燃起浓烟的那一瞬间,李浩也挥动了令旗—晓胜军的两翼同时向辽
军发动了进攻!辽军的两翼倾刻间陷了入艰苦的混战。
韩宝知道自己到底是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取得这场胜利。
在战场的局部地区,双方各占优势,也各有劣势。他分割包围了宋军的前军
而他的两翼却正在好在最薄弱的时候受到攻击,重新聚集的正面军阵与宋军的中军
阵之间则是胜负难料一而在浓烟的干扰下,唐康与李浩固然看不见他们的前军的
命运:但浓烟之后的辽军第二军阵,也无法看见他们的第一军阵的情况。
但直到此时,韩宝依然坚信他胜券在握。他将快速的歼灭已成困兽的晓胜军前
军,然后支援他的其他军阵。
宋军两翼的弓骑兵原本是计划在辽军混乱之后再出动趁势射杀辽人的,但是他
们却撞上了兵力虽薄弱却是严阵以待的辽军两翼。
攻坚并非弓骑兵所长,好在辽军的两翼也不是举着坚盾列成方阵的步军。晓胜
军在奔跑的战马上向辽军射箭,辽军也用同样的方式还击,双方往来追逐,靠得近
了,便有人投掷霹雳投弹,更近一点,便抽来马刀来互研一战场之上,到处都是
人仰马翻,鲜血四溅,士兵们的嚎叫,战马的嘶鸣,还有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伴随
着鼓角声,这一切,全部笼罩在由北面飘来的浓烟中,在战场的两翼,完全陷了一
场昏天黑地的厮杀中。
宋军中军正面的战场比起两翼来,要更加的惨烈。先前一触即溃的辽军,此时
变得凶狠无比,他们的兵力看起来也要更多,此时与刘仲武的突骑兵们缠斗在一
起,也并不稍露下风。这时战场已经不需要李浩的指挥,他换乘了战马,与他的亲
兵一道,杀进了战场。这个老头倒是出乎唐康的意料,看见他挥舞着一柄大刀,手
起刀落,接边砍翻四五个辽人,实是计唐康小小的吃了一惊。原本一直跟在唐康身
边的田宗销也早已按捺不住,提了一杆大枪冲了出去,与辽军战到一起。他继承了
他父亲的勇武,也许还要青出于蓝,唐康看着他在敌军之中左突右驰,往来如飞
顷刻间便杀了两三名辽军,忍不住赞道:“真是将门虎子。”
他身旁的何灌却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此又何足道哉?!”面前打得难
解难分,拍是唐康始终不肯将环州义勇投入战斗,反而让他们留在身边观战,这让
何灌心中已是生出一些不满来,只是不敢明言。
唐康不用看他,便已知他心中想的什么。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实
则熙宁、绍圣之儒生本就皆习弓马,况且石越、王安石、司马光皆是极恨文弱之风
的人,数十年来朝野倡习武艺,更是蔚然成风。唐康自小得名师指点,说句“弓马
娴熟”,绝非饰语。因此这时虽是初历如此恶战,但心里却无半点怯意,担砂巨是熟
习兵法的,在这枢密院这么多年,凡禁军操练、演习,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虽未亲
自指挥,但也算是没吃过猪肉亦见过猪跑。战斗开始时,他尚有些紧张,一些战局
的细微变化他亦很难分辨,难以判断哪些是稍纵即逝的时机,哪些又只是战斗之中
出现的平常之事,但是战斗进行到此时,唐康却早已变得从容冷静,虽在细节之处
仍不可能一蹦而就,但是整个战局的变化,却已经清晰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何将军,你说那浓烟之后有什么?”他没有接何灌的话,反而执鞭指了指他
的正北方。
“必是契丹的陷阱。”何灌不假思索的回道,“辽人定是设了伏兵,困住了前
军。”
“这是不必说的。”唐康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些浓烟,“但辽人为何要燃那些浓
烟呢?”
“必是因为他们利在乱战!”
“为何利在乱战?”唐康突然转头看了何灌一眼。
何灌被他问得一怔,却听唐康又说道:阶卜因为他们的伏兵并不多,韩宝必是怕
拱圣军乘机出城,内外夹击,因此不敢带太多的兵来。他要的是利用这浓烟,让我
们不知虚实,断绝峭契系,各自为战,然后他才能各个击破!”
“这是自然,因此咱们才要尽快攻破一个缺口,左、中、右,无论哪个,只须
成功,便能取得主动,辽军的算计便会落空。”何灌苦笑回道。
但他却看见了唐康的冷笑,“何将军以为加上你的环州义勇便能攻破一个缺口
么?”
“那是自然!”拍是唐康没容何灌将这句话说出来,“契丹皆百战之诱,骑术
精湛,以骑对骑,攻其有备,环州义勇虽然善战,但多这一千骑,未必便能于轻易
取胜。况且吾攻其左,辽人未必不能救其左:攻其右,辽人未必无力救其右。”
唐康轻击马鞭,又说道:“兵法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何将军说,辽军此
时,最无备的是何处?”
“唐大人是说?”何灌的眼睛亮了。
“你看这满地的浓烟,还有这混战,便是咱们就这么走了,只怕也没人能看
见一”唐康嘿嘿笑道,“可惜,本官不能随你们一道走。”
“这如何使得?!”何灌大吃一惊。
“若是前头苦战的将士突然回头见不着我,这军心只怕一”唐康笑着,他好
整以暇的摘下弓来,驱马出阵,张弓搭箭,一箭射倒一个辽兵,回头笑道:“本官
箭术虽不及将军,但自保当绰绰有余了,况且还有这些亲兵!士在!何将军,拜托
了!”
“末将领命!”何灌大声应道,转身面对他的环州义勇,沉声喝道:“听吾号
令行事!”
在一片浓烟弥漫中,原本在宋军军阵最后面的环州义勇,消失得无影无踪。
【l〕注:参见《新宋·权柄》第四册附录,指轻锐机动部队。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六章 真刚不作绕指柔(五之全)
苦河北岸,辽军与晓胜军的激战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在战斗开始之时,萧
岚本以为他可以回营从容地的吃上一顿中饭,但是现在他已经在心里悄悄地将中饭
变成了晚餐。
宋军的战斗力超乎他的预料,即使到此时,他们仍然没能如预期的吃掉已陷入
包围中的宋军前阵。这些宋军善于应变,他们原本都携带了弓弩,在发现辽军的意
图后,很快,他们找到了应对之策。在那些低级武官的指挥下,他们纷纷下马,以
战马、重骑兵居外,轻骑兵居中,组成了一个个的圆阵,用弓弩、火器与辽军战
斗。
宋人也许不是天生的骑手,但他们的确都是天生的步军。面对这些结阵而战的
“步军”,战斗再一次变得艰苦起来。开始时只是一个个的小圆阵,然后他们开始
互相声援,最后变成了几个难以啃动的大阵。
萧岚身边的一些亲随对于宋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坐骑十分的愤怒,他们大声的
咒骂着,对于契丹人来说,这些宋人的确十分的可恶,他们怎么能不假思索的便将
一匹匹良马当成肉盾?那还是他们自己的坐骑!
然而,萧岚和韩宝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惧意与忧色。
战斗进行这么久,他们已经可以断定这些宋军中间,并没有什么高级将领,在
最先的打击中,他们的几个高级武官都已经被射杀,现在指挥这些宋军的,最多不
过是些指挥使,他们失去了阵形,被断绝了与中军统帅之间的联系,但在陷入绝境
之后,他们竟仍然没有丧失组织力!
这是萧岚一生之中见过的最可怕的军队!
但这是怎么样的噩梦?他们竟然要与这样的军队为敌?!
萧岚真希望此时耶律信也站在他的位置上。
而这样的苦战也是萧岚所厌恶的,毫无美感,只是无谓的消耗士兵的生命。他
几次试图劝说韩宝鸣金收兵,但他看见韩宝怒睁的双目,便知道自己最好还是识趣
一点。
这是两支骑兵之间的野战,越是难以对付的敌人,韩宝越是不会轻易认输。若
不能击溃这支宋军,韩宝绝不会服气。但他已经没有筹码可用,他们身边随了这支
护!亲兵,再无其余的部队,而萧岚知道,韩宝绝不肯再回营调兵,他会将之看成
一种耻辱。
可这样僵持下去一
辽军每次的冲锋、射箭,都能给宋军带来一些伤亡,但是,他们始终冲不破宋
军的阵形。在有几轮冲锋中,辽军甚至动用了震天雷、霹雳投弹,但即使如此,也
没能炸开他们的圆阵—与那些蛮夷不同,宋军的警惕性很高,他们会用弓弩优先
攻击那些准备投掷火器的辽军。这让辽军的火器战术难以为继,也形不成猛烈的打
击。
然而,韩宝的命令十分霭单明了,他要求部下持续不断的,一波接一波的进
攻,让宋军无法休息,时刻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他们总会疲惫,然后就一定会出
现破绽。
而且,他们不是弓骑兵,他们携带的箭矢不会太多,他们总会用完!
这样的战术一定会有效果。只是瞬间万变的战场上,没有人知道浓烟的南面会
出现什么样的变化而已。
想到这里,萧岚不自觉的往左右望了望,他犹豫是否要悄悄的去调兵相助—
就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刹那,他发现从东西,有一文具军正朝自己这边疾驰而来。
萧岚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那浓烟飘得四散都是,让他看不太清楚那是哪支部
队,但那是辽军却是不需要怀疑的,但出于一种谨慎,他还是挥手招来一位亲随
盼咐道:“去看看那是哪位将军领兵前来?他听见那亲随答应了一声,策马朝着东
边驰去,便又转过头,留神战场。
但萧岚并没能把心思放在战场多久,突然间,他听到身边的亲从“啊”地一声
大叫,他转头一看—却见刚刚遣出去的亲从,胸口中了一箭,被他的战马驮着
小跑着折了回来。
“宋军!宋军一”几个亲随结结巴巴的喊着。
“宋军?”萧岚方愣了一下,却见韩宝已霍地转身,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死死
的望着那队人马前来的方向。过了一小会,恶狠狠的说道:“看来韩某倒是低估了
李直夫!”
一股寒意突然从萧岚的背脊上冒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刀柄。每一个
契丹人,都不难判断,那队人马至少有上千,而他们此时,身边不过百余亲从。
更紧要的是,倘若这只宋军与被围困的宋军合兵一处,整个战局,都会是天翻
地覆的变化。
“这一这要如何是好?”萧岚脑子里不断的转着念头,眼睛却望向了韩宝
但是这位大辽的名将,此时也只能是铁青着脸,一筹莫展。
即使是在这嘈杂的战场上,萧岚也可以清楚的听见那队人马疾驰而来的马蹄
声。
便在此时,萧岚忽然听见从北面也传来一阵马蹄声。“休矣!”萧岚在心里暗
叫一声,扭过头去,却见韩宝的表情松驰下来,他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那竟
然是大辽的人马!
萧岚好一阵子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一个巧合—韩敌猎与萧吼因为担心这边的战局,二人领了一千骑人马,前来
接应,便在环州义勇出现在辽军背面的同时,他们也赶到了!
然后,萧岚看见这两队人马,不约而同的张开了弓箭,朝着对方射去。
双方冲在最前面的骑士纷纷中箭落马,但两队人马仍在飞快的接近。心情仍有
些恍惚的萧岚忽听到韩宝“哎约”了一声,他这才惊醒,顺着韩宝的目光望去,却
见那队宋军当中,策驰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甲白马的将军,正在连珠发箭,箭箭都
是射向辽军中冲在最前面的萧吼。素以勇武著称的萧吼,在他的箭雨下,显得极是
狼狈,左支右细间,右臂已是中了一箭—韩宝的那声惊叫,必是因见萧吼居然中
箭才发出来的!
萧岚看着也是暗暗心惊。几名裨将见着此景,皆忙引弓去射那宋将,却被那宋
将轻拨战马,轻巧避开,回手连射几箭,那几名裨将竟竟一一中箭,落下马来。
这几箭令得萧岚与韩宝皆是大惊失色,韩宝转头问身边之人:“那是何人?南
朝亦有如此勇将?!”但左右却无一人知道此人姓名。
好在两方很快便碰到了一起,那宋将的神射便少了用武之地。此时韩宝与萧岚
的目光已全被那宋将所吸引,只见他收了大弓,摘了一柄大架在手,舞将起来,直
奔萧吼而去。萧吼乃是大辽有名的神力之人,平素少逢敌手,并不如何挑拣兵器
只有韩宝知道他最拿手是一支铁鞭,平日只是挂在马上,并不使用,这时却是摘了
铁鞭,右手持刀,左手执鞭,与那宋将杀在一处。
萧岚看了几合,便知二人武艺不相上下,但萧吼亏在未战之先,右臂便已中
箭,此时咬牙恶战,却是使不上全力,那宋将力气极大,每一架抡下,皆是势大力
沉,萧吼只敢用铁鞭去接,却不敢用右手,因此渐渐便落了下风。他生怕萧吼吃
亏,正待叫过亲从当中几个武艺好的去相助,不料眼前几骑快马冲出,他一愣之
间,才发现是韩宝下车换马,摘了狼牙棒,冲了出去。他的几个亲兵生怕他有失
院得紧紧策马跟上。
萧岚这时已来不及劝阻,只能提心吊胆地观战。
那宋将十分袅勇,虽被韩宝换下萧吼,亦无惧意,一杆大架与韩宝的狼牙棒竟
是杀了个难解难分。萧岚看了一会,见韩宝并不落下风,几名亲兵又紧紧的围在二
人旁边,知道不会有事,这才放下心来,去看别处情况。
便在这短短一小会,其他的战场情况又已是风云突变。
一名身着犀甲的宋将,领着数百骑人马,不知何时,已穿过辽军的前阵,杀进
后阵之间,将辽军的包围杀开一道大口,被围困的宋军见到援军,军心大振,纷纷
上马,且战且退。
他来不及哀叹咬进嘴中的肉竟然也要吐了出来,两翼的探马又飞来报告,辽军
的整个前阵与宋军已经陷入彻底的乱战,已经没有任何的阵形、序列、指挥可言。
他这才明白那队宋军是怎么突然杀进来解围的。
到这个时候,萧岚已经知道,歼灭晓胜军的目标已经不可能实现。继续战斗下
去,除了让双方无意义的流血,再无作用。但是,他甚至不可能随便鸣金收兵,当
务之急,已经不是追杀宋军,而是利用他第二军阵仍然还存在的阵形,保护其他各
阵退出这场战斗。
他再不犹豫,策马驰向他的后阵,接过战场的指挥权。
苦河边上的这场恶战,直到当天晚上,太阳将要完全落山之前,才终于彻底的
结束。
辽军几乎已经将半支晓胜军咬进了嘴里,最后却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吐了出
来,而宋军也几乎有机会一举击杀韩宝与萧岚两名辽国统帅,却因为运气而功败垂
成—尽管他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曾经拥有过这样的机会。
这场战斗,到最后,双方都是筋疲力尽,死伤惨重。
最终,辽军后退了五里扎营,宋军也被阻在了深州之外,不得不退回他们前一
个晚上的营地。
此时,除了苦战一天的筋疲力尽以外,宋军之中,开始弥漫着一种悲观的情
绪。
唐康强打着精神,与李浩分头巡察过大营后,二人又不约而同的一齐回到了唐
康的大帐中。唐康盼咐亲兵给李浩看了座,端上茶水,两人都是捧着茶杯在手,半
晌无言。过了好一阵,二人不约而同的一齐抬头,唤道:“唐大人!”“李大
人!”然后,又是一小阵沉默。
当李浩再次开口时,唐康其实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硬听李浩长长的叹了口气:“契丹之善战,实出乎意料。”
唐康也深有同感,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白日他也曾引兵死战,唐康一向也自
负文武双全,自以为一身武艺,(穷之一般的将军,绝不逊色,但直到上了战场,真
刀真枪的实战,才知全不是那么回事。在生死之际,那些生长于马上、久历战阵的
普通契丹士兵,远比他想像的难以对付。
却听李浩又沉声说道:“恐怕咱们这次,是到不了深州了。”唐康默然无语
李浩连连摇头,神色沮丧,“吾等矫命而来,如今真是进退维谷。不立寸功而返
来日何以塞两府、宣台之口?然今日之战,全军伤亡近四成,战+疹斋,已到强弩
之末。如今大军背水结营,数十里之外,便有数万辽兵,若其夜半来袭,恐后果不
堪设想。”
“李大人说得极是。”到了此时,唐康也不由得英雄气短。
“那末,不如早做决断,今天晚上,趁辽人未觉察,咱们连夜撒回衡水,待休
整数日,再图别策。”
“今晚?”唐康不由得吃了一惊。
“事不宜迟,恐夜长梦半。况白日若辽人有备,岂能容我从容渡河?”
唐康沉吟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也罢!”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退兵之法,一切议妥,李浩便告辞离开,安排连夜撒军之
事。唐康在帐中,一面盼咐亲兵收拾行李,一面坐在烛下沉思。他是一个不甘心失
败的人,但是如今的形势,却已经告诉他,单凭他手中的兵力,想要解深州之围
绝非易事。事到如今,他也只有再想方设法,说服石越增兵—但这又岂是容易之
事?唐康还不知道石越此刻正如何恼他呢?他想了一会,终无头绪,又想起一事
便披上披风,跟亲兵盼咐了一声,便出了大帐,径往旁边的一座小帐走去。
到了那小帐前面,他正要掀开帘子进去,不料田宗销正好自帐中出来,见着唐
康,急忙上前行了一礼,十分焦急的问道:“唐大哥,我正要寻你,刚才听说咱们
要撒兵?”
唐康尴尬的点了点头,他本就是特意前来与田宗销解释一声。但田宗销见他点
头,立时便急了:“唐大哥,这万万不可啊!”
“宗销,这亦是迫于无奈的下策。”唐康避开田宗销的眼睛,轻轻拍了拍他的
肩膀,道:“今日之战,你也曾亲历。我军已经力尽,非得回去休整数日不可。你
放心,我唐康绝不会对深州见死不救的,咱们还会再来一”
但田宗销哪里听得进去,“可是一可是一”他心里也知省唐康所言,不无
道理,但正因如此,他心中却更加着急,想着围城中的拱圣军袍泽日夜盼援,田宗
销鼻子一酸,忍不住痛哭失声:“可是深州一”
唐康见他如此,心中更是唱叹,只得勉强安慰道:“你放心,咱们定不会让深
州陷落的。”
田宗销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止住眼泪,抬头望着唐康,道:“不!”
“不?”唐康一愣。
“唐大哥既有此诺,宗销当谨记在心。”田宗销看着唐康,高声说道:“但是
深州城内,姚太尉、还有一众袍泽,却还不知道唐大哥的这个承诺一”
“这好办,我会着人送信进城,告诉姚太尉一”
“不必了。”田宗销笑着打断唐康,“宗销乃是拱圣军的人,是宗销出来请
援,便当由宗销将这个消息带回深州!”
“此事万万不可!”唐康真是大惊失色,“绝不可如此!如今深州重重被围
你岂能轻易进去?你若有个万一,我如何向阳信侯交待?”
“大宋朝谁人无父母?别家父母,亦是同样的难交待。”田宗销平静的笑道
“田家世代忠烈,宗销既已从军,马革裹尸,亦是份内之事。今日一番恶战,辽军
必然相是栖疲惫的,我正好连夜进城。唐大哥尽管放心,这往来的路,我都是极熟
了的。”
“这一”
“我回到城中,必将大哥的话转告城中军民。大哥放心,只要深州尚有一个宋
人在,城池便不会陷落。”
唐康看着田宗销的神情,知他主意已定,绝难劝阻,但他心中又着实为难,唐
康一生做事,绝少顾忌人情,惟有对田烈武,唐康深感其德,念念不忘。此时要送
他亲生儿子去一座随时可能落入辽人之手的城中,他如何能点这个头。但是,他也
知道,他没有理由拦住田宗销,他总不能告诉天下人,他唐康对深州能否坚守得住
没有信心吧?
过了好一会,唐康才终于极勉强的点了点头,“你要回去可以,但不能一个人
回去。我让何将军挑出三十名好手,护送你回去。”
便在唐康与李浩心生惧意,宋军悄没声息的准备退回衡水之时,辽军大营内
萧岚也是忧心忡忡,他在自己的大帐内喝着闷酒,却始终无法压制住心底里泛起来
的那种惧意。
大辽军队,自南下牧马以来,除了在沿边雄、莫诸镇还算得意外,此后进展
实难让人安心。开战两个月,谍报显示西军尚未出现,但他们所遇到的宋军,却都
已经很不好对付,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劲敌,这哪里象是一只曾经被一些不值一提的
西南夷打得屁滚尿流的军队?
深州城内的拱圣军,与今日让大辽铁骑战死三千余人、损失战马五千余匹的这
只晓胜军,皆是令人生畏的对手。而另外的战场上,宋军的韧性也让萧岚颇为吃
惊。
原本,按照耶律信的命令,此刻西线的萧阿鲁带部,是应当早就到了深州与韩
宝、萧岚合兵,若是那样的话,他们原是可以抽调更多的兵力与晓胜军决战的,那
样战局也许便不会是今日这个结果。
但是,直到此时,萧阿鲁带部,还是连踪影都见不着。
原因便是那个段子介。
转战镇、定之间的段子介,自侦知深州被围,他除了派兵增援深州外,还料到
了萧阿鲁带的下一步必然是要南下与韩宝合兵。此人耳目极广,萧阿鲁带部才开始
合兵,他便已经知道,连萧阿鲁带部南下的时间与行军路线,竟皆被段子介窃知
让他预先伏兵于唐河之畔,欲趁萧阿鲁带部渡河之时,打个错手不及。幸好段子介
依靠的,除了他的定州兵外,到底还是些乌合之众的忠义社之流,事机不密,反被
萧阿鲁带所乘。萧阿鲁带将计就计,在唐河畔大破段子介,斩首千余级。段子介率
败军退保博野,萧阿鲁带引兵追击,攻城数日不克,不得不解围再次南下,不料段
子介便如打不死的阴魂,竟然悄悄引兵踢其后,大破萧阿鲁带的后军。萧阿鲁带无
法从容渡河,不得不又回军与段子介交战,但段子介这次却学了个乖,先是藏在一
个老寨中固守,然后在夜色掩护下,连夜遁回博野。
结果,双方在博野一带,竟就此陷入一种可笑的僵持。唐河曾经是宋朝的塞防
重点,那里有无数废弃的寨子、营垒,如今都被段子介善加利用。一旦萧阿鲁带想
要渡唐河,段子介就率军追击,攻击他的殿后部队,当萧阿鲁带回军交战时,段子
介马上跑到某座城寨中坚守不出,若见萧阿鲁带率的兵多,便赶紧遁回博野。
于是,虽然博野至深州不到二百里,但因为中间夹着唐河、淳沱河两条大河与
许多的小河,萧阿鲁带若不能解决段子介这个心腹大患,便无法从容渡过这两条
河。然而,他虽然屡施计谋,想诱段子介出战然后一举歼灭之,但奈何段子介自吃
亏一次之后,便奸猾如狐,轻易绝不肯上当,偶尔受挫,损失个数百上千人,对段
子介来说,又没什么影响,他在镇、定之间,插旗募兵—据说他得宋廷准许,可
用日后之赋税来抵从军之军晌,此时分文不出,转瞬之间,便能补充数千兵额。
这些乌合之众,虽不能与大辽铁骑正面交锋,但是亦让人十分头疼。时间越
长,段子介便越成气候。段子介不仅能自己在博野与萧阿鲁带缠斗,竟还有余力遣
将四出,令各地忠义社结社自保,闻大辽兵至,便避入城寨山林,绝不与战,又密
藏粮食,毁坏桥梁,在道路中埋置乱石,萧阿鲁带部困于唐河之北,不惟不能渡
河,便是外出劫掠,没有数百骑,绝不敢轻出。甚至,段子介还派遣偏将攻入大辽
易州境内,幸亏易州守将早有准备,引军迎战,大败宋军,将他们赶回宋境,段子
介这才不敢有非份之想。
但不管怎么说,萧阿鲁带的西路之军无法顺利南下会师,而镇、定之间,又陡
然出现一只兵力过万,而且人数越来越多的宋军,对大辽的整个战略部署,都构成
了巨大的威胁。此辈虽然只是乌合之众,但兵力一多,亦能成患,况且一旦萧阿鲁
带真的南下了,他们便处在辽军最薄弱的侧翼,这种隐患,是绝不能忽视的。
此时,萧岚所不知道的是,当日段子介唐河设伏之前,便曾经担心兵弱不堪与
辽军一战,他曾亲自前往真定府,希望与真定诸将捐弃前嫌,合兵伏击,但因慕容
谦未至,真定守臣对段子介极为不满,遂一口回绝。段子介迫不得已,才自己独领
定州兵伏击萧阿鲁带,因为兵力不足,他被迫广招各地忠义社助战,结果反而泄露
机密,遂致唐河之败。不仅他辛苦募练的定州兵元气大伤,还被镇、定间那些与他
不和的地方官员弹勤,真定府的官员更是借题发挥,禁止境内忠义社与段子介合
作一对于此时正在博野与萧阿鲁带作战的段子介来说,他已是真正的腹背受敌。
很难知道如果萧岚知道了这些内情,他又会作如何想法?
但此时此刻,萧岚原本便不如何坚定的内心,已经开始土崩瓦解。他已经认
定,南下侵宋,是一个极大的错误。而且,是时候来设法挽回这个错误了!
可这并不会容易。
耶律信绝不会答应,倘若如此兴师动众后,竟然换来的是无功而返,对耶律信
来说,那会一场政治上的灾难。他会被赶出北枢密院,剥夺军权,如果皇帝不肯原
谅他,甚至连身家性命也难苟全!可以想象,一旦他提出此议,与耶律信便是一场
你死我活的斗争。
而对于萧岚尤其不利的是,他知道皇帝本人也不会答应。
无功而返,空耗国力,反而结怨宋人,皇帝的脸面挂不住,他会视为极大的耻
辱。况且如今胜负未分,大辽不一定会失败,要皇帝停止战争,皇帝如何能听得进
去?这几乎形同儿戏了。
而即使是韩拖古烈这些文臣,萧岚也无法确定他是否还会支持自己。猜忌与不
信任是理所当然的。
他也不知道,在武将当中,他能得到多少支持。
耶律冲哥的暖昧态度说明了一切,但他远在西京道。河间诸将必定是惟耶律信
马首是瞻,他亦不必指望。对于萧岚来说,倘若他真的决定挽回这个错误,也为自
己将来的前途定下一个更好的基调,他首先要做的,便是争取韩宝的支持。
这是一切的前提。
倘若韩宝也出现厌战之意,主张与南朝议和,那么,他这边便多了一个重重的
法码。甚至,在这个时间,这比韩拖古烈的支持更重要。
然后,他必须向皇帝上一封奏折,在不触怒皇帝的前提下,委婉的表达退兵与
议和之主张,说明他对战争前景的悲观态度—这样耶律信不会高兴,皇帝也不会
高兴,但是,他至少是“立此存照”了,即便皇帝最终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但总有
一天,这封奏折会发挥大作用。
在此同时,他还要做另外一些事情,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
他需要谋求南朝的支持。倘若,他能与南朝达成某种谅角,譬如和议之可能
甚至促成南朝的某种让步,那么,他就能有把握保全皇帝的脸面,那么,只需要一
个时机,他便能底气十足的来主持与南朝的和议。他甚至能成为辽宋两朝的功臣。
萧岚相信自己比其他人都看得更远,他也很清楚有时候这样会给他带来危险。
比如,这个时候,倘若他莽撞的让人知道他在策划和议之事,他便会陷入万劫不复
的深湃皇帝绝不会原谅他!
他必须耐心,小心的处理。给皇帝的奏折,错辞要斟酌再斟酌,让皇帝确信
这只是一个忠心臣下的深谋远虑,他只是在竭力的顾全方方面面的事情,他并不是
反对战争,而只是看到了消极与危险的一面,考虑到万一,事先多谋划一条退路。
在南朝那方面,有些他可以公开的进行,有些就必须极隐秘的进行。
他至少要派出三拨使者。一拨使者将秘密前往注京,了解哪些有价量的大臣是
可能希望与大辽议和的,然后,他们会有办法与这些大臣联系上,直接试探宋廷的
心思:一拨使者去大名府,试探石越与他身边漠臣的态度—但这两拨都是非正式
的,只是私下的接触与试探,而倘若他争取到韩宝的支持的话,他还可以派使者进
深州城,直接致书姚咒,试探和议之可能。姚咒并无权利决定和战,拍该会是一个
正式的渠道,代表着一种正式的接触,按照旧例,姚咒会将此向上察报,一直送至
南朝太皇太后的御几上。
对于向深州派使者,萧岚相信皇帝并不会责怪他,甚至耶律信也无话可说。
双方迟早都是要议和的。耶律信可以主导战争的,而他可以主导和议,这两样
对大辽来说,都是必要的,而且都应该谋求胜利。议和对大辽的利益绝无损害,即
便是和议并不能取得成果,也可以在南朝内部制造争端,削弱他们战争的决心。
迫。但萧岚也不能不承认·也许与砂达成一项和议·远比他想的要来得重要与急
对于这场战争,他已经率先失去了胜利的信念。
若是为了大辽计,他应该尽快的推动和议:但为了他自己计,他必须保持足够
的耐心。
他很担心这二者能否两全。
“鉴书。”一个亲从掀开帘子,打断了萧岚的神思,“晋国公求见。”
萧岚大感意外,怔了一下,连忙起身,道:“快,快请!”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六章 真刚不作绕指柔(六之全)
“签书,刚刚收到的消息—皇上又派了使臣来一”韩宝方一进帐,便告诉
了萧岚一个坏消息,“使臣可能后日便到军中。”
“可知道使臣是何人?”萧岚不动声色的问道,一面请韩宝坐了。他直觉的意
识到,这个使臣对他来说,或许将是一个威胁。从韩宝的脸上,他看出了韩宝显然
也有同感。
“有可能是慕容提婆一”
“那个鲜卑杂种?”萧岚皱起了眉。北院郎君慕容提婆,是耶律信的亲自提拔
之人,也是耶律信的亲信。这时候巴巴的跑来深州,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韩宝没有接萧岚的话,而是只沉声说道:“恐怕这几日皇上的心情不会很好。
从肃宁回来的家丁说,几天前,河间田烈武侦知我大军猫重所在,遣张叔夜、颜平
城两员大将,率军潜出城外偷袭,若非兰陵王谨慎,早有准备,几乎吃个大亏。然
两军交锋一阵,结果还是让张、颜逃回了河间,皇上对此十分恼怒。此外,雄州北
归之路,亦无宁日,赵隆率军出没于雄、莫之间,数支部族军与押送粮草猫重的部
队,皆遭其袭击。虽然此后兰陵王遣将设计诱击之,在莫州一带大败赵隆,斩首一
百五十余级,但却还是让赵隆逃脱了性命。如今肃宁谣传柴贵友、赵隆皆逃到了高
阳关。顺安军知军元荣原是庸碌之辈,兼之兵少将寡,本不足为虑,然倘若
柴贵友、赵隆真到了高阳关,柴氏官高,赵隆颇有勇略,难免反客为主,高阳关地
处要害,与河间府互相呼应,难免又是一个大隐患。皇上对此事极为不满,据说肃
宁诸将正在争论是分兵去看住高阳关的宋军,还是干脆打下高阳关一”
“攻打高阳关?!”萧岚大吃一惊,“这如何行得通?高阳关是南朝边关旧
垒,虽然说这二十年间南朝不再经营,可规模形制仍在,纵然有火炮之助,恐怕也
不是旬月间能攻破。”
“正如签书所言,不过,此中利害,我等看得到,兰陵王自然也看得到。”但
说着,韩宝也仍不住叹了口气,“当务之急,可不是顿兵坚城之下。咱们已经出师
两月有余,虽然所向克捷,掳获财货奴脾颇丰,但并无真正聚歼过一支够价量的南
朝禁军。两朝相争百余年,真正确立我大辽地位的,是高梁河、岐沟关、君子馆〔
②〕,可不是擅州之誓一”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但签书今日也
见着了,咱们本以为以万余精兵,以逸待劳,击溃一支南朝马军,纵不说易如反
掌,亦是十拿九稳之事一”
“这回确是咱们失篡了。”萧岚苦笑两声,“我契丹以骑射为立国之本,马战
本是我朝所长,哪料得到一”
“攻城不能克姚咒,野战不能胜李浩!”韩宝长叹一声,移目注视萧岚,道:
“昔日宋太宗久攻幽州不克,遂有高梁河之惨败,正足为今日之鉴。这仗不能再这
样打了!”
萧岚听到这话,心中一动,望了韩宝一眼,试探道:“那晋公以为该如何?”
“大辽所长,霍浮来去如风,穿插调动,待敌疲分散之时,聚集优势兵力,以
雷霆万均之势,一举击破之。但这些年,咱们打蛮夷打多了,如今与宋人交战,竟
也用与蛮夷的法子来打,这阵战攻坚,对付那些蛮夷还可以,与南朝,岂非以己之
短,攻敌之长?”
“晋公说得极是。”萧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咱们将成列不战的祖训都给忘
了。”
“如今若是依我之见,咱们当再调集所有兵力,猛攻深州,但无论攻不攻得
下,打完之后,便该当撒兵了。”
“撒兵?!”萧岚虽然已经觉察到韩宝也有厌战之意,但是仍然万万没料到他
竟然会对自己说出来“撒兵”这两个字来。
“不错。”韩宝却是毫无避讳之意,“若是下了深州,吃掉姚咒,那便是又一
个君子馆,咱们这次南下,便算是竟全功了。趁此机会,能议和便议和,不能议
和,便叫南朝调集军队来追咱们罢,看看这次,他们咬不咬得动南京城。若是攻不
下,咱们更不当再在这坚城之下,拖到师老兵疲,坐待南朝各路之兵大聚。况且如
今将+离家两个多月,正是渐生思乡之绪的时候,士气亦不可能与初来之时相提并
论一与其师老无功,不如明岁再来。”
韩宝与萧岚并非至交,萧岚又是监战,此时他当着萧岚如此直言不讳,虽说每
一句话都正中萧岚下怀,伯斤倒令萧岚疑惧起来。他一时疑心韩宝是受人指使,故
意来套他的话,有所图谋,但心中思忖再三,却又觉得这未免过于匪夷所思—就
算韩宝与耶律信勾结到了一起,无论怎么说,如今却还不到耶律信与他公然反目成
仇的时候。
转瞬之间,他心里便想过种种可能,最终还是觉得这的的确确只是韩宝的牢骚
—不仅仅是对耶律信作战方略的不认同,更多的,还是对耶律信又派来慕容提婆
这个使者的不满。韩宝乃是大辽有名的上将,他心里并不会真的认为自己比耶律信
差多少,如果说萧岚来监战,还是循惯例,况且萧岚本人的资历亦不辱没了韩宝
那么这次耶律信遣来慕容提婆,却已是一种**裸的不信任。
这对于韩宝来说,既是一种侮辱,兴许他还看成了一种挑衅。
而韩宝心里也肯定知道他萧岚对于这场战争的微妙立场。
如果他是来寻求联盟的,而自己却因为猜忌而不肯表露出相应的诚意一
想到这里,萧岚决定就算冒点小风险,也不能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从长远
来看,若能与韩宝结成联盟,无疑有利于他在未来占据对耶律信与耶律冲哥的优
势。
“晋公,理虽如此,然恐兰陵王绝不肯轻易答应一”
深州六月的夜晚,安静、清爽。田宗销领着三十名环州义勇,走在蒙蒙胧胧
如覃了一层黑纱的夜色中,听任夏夜的凉风吹拂着脸庞,之前失望的情绪渐渐又平
复了。因为怕惊动北面的辽人,田宗销特意绕了一个大圈,他从辽军驻地西边的一
片稻田中穿过—在战争的破坏下,这片稻田无人耕作,本该已经收获的稻子,被
辽人破坏得惨不忍睹。他们不敢骑马,事先裹好了马蹄,给战马衔枚,悄没声息的
穿过这片稻田,绕到了契丹人的身后。
白天的苦战,对于辽军来说,相是栖大消耗。他们虽然放出了哨探,但是疲惫
较之警惕更占据了上风,辽军的只肖探也只是抱着应付上司的态度巡逻着,田宗销一
行很轻易的便避开了他们,甚至他们还发现了两拨辽军哨探找个草丛在呼呼大睡。
但田宗销仍然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深州的南门之下。为防辽人夜
袭,深州城墙卜倒是灯火通明,他们快接近城墙时,被城外的辽军发现,但这些辽
军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射了几箭,便放任着城上坠下吊渡,将他们接进城中。
田宗销进城之后,守南城的几个校尉都围了过来,有人便忍不住试探着问起白
天的战况。通过简短的交谈,田宗销很快就知道,白天在深州城也发生了恶战,姚
咒几次试图冲出城去,里应外合,伯是拱圣军能战之兵已所剩无几,而辽军在城外
留下了充足的兵力,结果几次冲锋都被辽军打了回来,反而又折损了两百余人。
但田宗销却抿紧了嘴巴,绝不肯透露半点消息。
尽管是深夜,但田宗销回来的消息,还是很快传遍了全城。下城不久,便是如
今己是拱圣军第一营副都指挥使的刘延庆来迎接他,前往姚咒的帅府。
第一营在田宗销出城时便只剩下夕昆余人而白天的作战中刘延庆新上任
的这只部队又成为主力,与辽军几番死战,如今只剩下了不到八百人,营都指挥使
还负了重伤,上任没几天,刘延庆便又接掌了第一营的指挥权。不知道是该喜还是
该忧的刘延庆,心里面对于晓胜军的战况,是十分关心的。升官无疑是件喜事,但
他打心眼里觉得拱圣军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损失了超过一半的兵员,蜗在深州这样
的小城内,不可能有什么前景可言。
惟一的希望就是援军。
他很想直接问问田宗销,但是,如今他的身份地位却已大不相同了。此前有人
带进来几份报纸,刘延庆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事迹,还有枢府、宣台的褒奖—这
些都让他的虚荣心膨胀到了极点,虽然略感可惜的是,他的恩人张癸在不久前中流
箭死了,但是他又受到了姚咒的赏识。这种意想不到的际遇,让他变得谨言慎行。
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刘延庆十分明白一个道理,福能从
口入,祸亦能从口出。
他宁可自己来观察—援军还给了田宗销三十名护!,这应该是一个好迹象。
他认得这些护!是环州义勇,他早就听说过这些家伙中不少人喜欢在额头上刺青
通行的图案是一面青铜面具。这三十人中,差不多有一半人的额头上,便绣了个那
玩意。从这个细节,他能得到好几条信息:其一,西军来了:其二,形势有利于宋
军—否则,没有人会愿意到一座必然被攻克的城中来。在刘延庆看来,环州义勇
虽然威名素著,但毕竟是乌合之众。他从未想过,他们也会遵守、畏惧军法,何况
是让人去送死一
这让刘延庆安心不少。
送田宗销回到帅府后,姚咒便摒开众人,单独听田宗销密报。刘延庆则给这些
环州义勇张罗住处,他严厉的喝斥部下不得向环州义勇问东问西,自己也是绝口不
多说半句。直到天色微明,帅府开始点卯,一宿未眠的刘延庆,又匆匆忙忙赶到姚
咒的帅府。
姚咒的帅府,此时已经换到了深州城中的一座小土地庙内,原来的拱圣军军部
所在地、以及深州州衙,在此前辽军猛烈的攻击中,皆被辽军的抛石机、震天雷击
毁。在持续的攻城作战中,原本不擅攻城的辽军也积累起了不少经验,每次以云梯
蚁附攻城之前,他们会对主攻的城墙,集中抛石机、火炮、弓弩进行猛烈的打击
这段时间对于守城的拱圣军来说,总是最难熬的,密如飞蝗的矢石从头上呼啸而
过,城墙上的拱圣军,都只能把身子埋在女墙后面,稍不小心抬头,便是非死即
伤。辽人甚至还学会了用抛石机发射震天雷—这些火器一旦碰巧落在城墙上,带
来的便是巨大的伤亡。不过,在火炮的使用上,辽宋两国其实都面临着一个类似的
问题,他们缺少大量具备几何学等相关知识的炮手,双方的精英都清楚的知道火炮
的角度与射击距离的关系,但要培训一批懂得利用简易工具进行计算的炮手,在当
时的条件下,却并非易事。炮手们主要是依靠经验,有时则干脆采用平射的方式
比如在城外垒一座与深州城墙同高的炮台—这是花了一段时间,辽军才想到的办
法—虽然这有点费时费力,但毕竟能大幅度的提高射击的精确度。而此前,因为
操作抛石机与火炮的工匠大多经验不足,时常测不准距离,辽军经常将炮石打进城
中,深州城内的许多房屋,都遭损坏。姚咒此前的帅府,便是毁于这种“流炮”。
但在此时,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对于拱圣军军部每日的点卯来说,也显得过于
宽敞了。
无论是出击、守城,姚咒都以严酷的军法要求他的校尉们身先士卒,这的确是
维持着拱圣军士气在重大伤亡之下亦不至于溃散的重要原因,但它带来的直接后果
便是,拱圣军的将校伤亡比相远高于普通的士兵,当六月二十七日的卯时,刘延庆
来到拱圣军军部之时,他已经是拱圣军屈指可数的几个阶级较高的将领之一了。
军副都指挥使重伤:护军虞侯战死:战前的五个营都指挥使,如今只有姚古还
活着,此时各营的主将,大多资历也不比刘延庆高多少,要么是战前各营的副将
要么是军行军参军。而他们统率的兵马,其实也不过区区数百人—几天前,姚咒
便重新调整了各营的编制兵马,每营多不过九百人,少则只有五六百人。
如今深州城内兵力最多的,反倒是宣节校尉李浑的“深州兵”。他奉姚咒之
命,以拱圣军“军行军参军”的名义,与深州知州一道,在城中募集勇壮,训练乡
兵。因姚咒不断放出风声,声称城破之后,契丹必定屠城,故此城中百姓大多自认
必无生理,只能拼死守城,因此李浑手下反倒有数千之众,虽然绝无野战之能,但
协助拱圣军守城,倒也是一只重要的力量。
五个营的主将,加上田宗销、李浑,区区七人,便是如今拱圣军军部每日要点
卯的全部将领了。
姚咒听过田宗销的报告后,他并不相信唐康的那一个空口诺言,晓胜军既已被
击退,而他仔细询问,又确定再无其他援军抵达冀州,因此他心里面,短期内对援
军的再次到来,已经不抱希望。然而事到如今,即便想要突围也更加困难,辽人本
就在深州三面扎寨,防范严密,如今因晓胜军的到来,又经此大战,必然也会加强
南面的戒备,倘若从深州南面突围至冀州,有苦河需要渡过,而空间逼仄,在辽人
有备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在这段距离内甩开辽人,一旦辽军尾随而来,拱圣军便
有全军覆没于苦河之边的危险。
姚咒是十分刚决之人,他判断了自己所处的局势之后,便已下定决心,无论如
何艰难,亦只能坚守深州。况且他心中也很清楚,他在深州坚守如此之久,辽军攻
城损失惨重,一旦他弃城而去,辽军轻取深州之后,必然屠城报复。那样一来,他
之前的擅自行动,一定会两府追究,台谏也必定将深州的被屠算到他的账上,虽以
大宋之传统,他多半不会被处死,但是结局也好不到哪去。
然而,他也无法判断他们还需要坚守多久,才能等来援军。又或者,在深州城
破之前,援军根本不会到来?因此,他也不能对他的几名大将隐瞒此事—他们很
快就会发现晓胜军退回了衡水。在点卯会议之时,他故意轻描淡写的介绍了他们的
境况,然后径直宣布他们将继续坚守深州,等待援军的再次到来。
但众人仍然立即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处境。
脸上鬓麦麒缈茹氛顷刻间·便降到了冰点。压抓绝望的情绪·在众人的
他看见姚古嘴动了动,“除了坚守待援,咱们亦已经别无选择!”姚咒抢在前
面,没有让姚古把话说出来。“事到如今,突围只会全军覆没!”
他一时之间却汾汁意到,自主帅口中说出“全军覆没”这样的字眼来,在这种
情况下,却更加让人感觉到不吉利。
在清晨的会议上,姚咒又重新安排了各城的防务。刘延庆的第一营因为先日经
过激战,被调到了南城,权当休整。他此时心情复杂,一时忧心忡忡,又无计可施
:一时又顾念自己的锦绣前程、身份地位,生怕露出半点怯意来,落人话柄一在
患得患失之中,他心不在焉的交接了南城的防务,然后站在城头,远眺南方。
一大早起来,发现晓胜军已经退回苦河南岸的辽军,此时正收拾了营寨,骑着
战马,拉着马车,返回深州。看着一队队的契丹骑兵,口含树叶,吹着小曲,从深
州的南面招摇而过,刘延庆这时才无比真实的感觉到他们正身处一座孤城之中。援
军已被击退,而突围也不可能—他又看到数以千计的宋朝百姓、辽军家丁,正在
千余骑辽军的监视下,在城外挖掘缘沟。
这显然是防止宋军里应外合,或者半夜突围的策略。
“开饭唉!开饭唉!”几声哟喝将刘延庆从神游中拉了回来,他回过头去,看
见李浑领着几十名深州兵,挑着饭菜,正从上城的阶梯处冒出个头来,他的部下发
出一声欢呼,丢掉手中的兵器,小跑着围了上去。
李浑笑容满面的让人分发着饭菜,一面高声喊道:“大伙慢着点,太尉有令:
援军不日大集,将辽狗赶回老家指日可待。这回是石相公亲自领兵,昨日来的,便
是石相公的先锋一故此这深州的存粮,咱们也不必精打细算啦,大饼管饱,有肉
有菜,还有好酒!”
他这个“酒”字一出口,城墙上立时欢声雷动,连刘延庆也忍不住凑上前去
骂了一句粗话,“娘的,多少年没闻过酒味了!”
李浑见他过来,忙亲自递了一大碗酒递过来,笑道:“刘将军,这是城内富户
李三眼家酿的酒露,听说李家好大家业,都道河朔衣被天下,李家的绞绢,本州人
都道,也就比相州、定州的那几家大户差点了。〔③〕连这酒露制法也是从东京巴
巴学回来的,李三眼和我夸口,说他家的酒,和烈武王府是一个味道,刘将军给他
尝尝!”
刘延庆端过酒来,一口饮尽,顺舌赞道:“好烈酒!好烈酒!”一时心中的乌
云,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李浑见他喜欢,笑着叫人捧了一小坛酒过来,送给刘延庆,一面轻轻踢开一个
又来讨酒的节级,高声道:“太尉有令,这酒便是给大伙解解馋,待到打败辽狗之
后,再与大伙痛饮,不醉不休。今天每人限量一碗,以免误事。要是有人喝了酒
待会辽狗攻城,直娘贼的连弓都张不开,那以后可没命喝酒了。”
“没事,俺量大!”那节级早和李浑相处惯了,也不太惧他,躁着脸,又凑上
前来。
“量大也不成,太尉的将令,谁敢犯?”李浑笑着啤了他一口,“你要是今日
喝了酒,还能射杀几个辽狗,明日我再给你两碗。”
“李将军,这可是你说的!”
“谁还赖你。”李浑笑着拍了下那节级的头盔,眼见着各人酒菜都分发毕了
便过来与刘延庆告了罪,下城而去。
这一日的南城,经过李浑来这么一趟,众人的士气又高涨起来。刘延庆虽然明
知道援军无望,但是也不那心事重重。
然而,让人奇怪的是,原本预计之中的猛烈攻城,在这一天,竟然也没有发
生。辽军突然停止了连日持续不断的攻城,他们仅有的动作,只是在南城外挖挖缘
沟。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仅让刘延庆意外,连姚咒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仅二十七日是辽军停止攻城,二十八日,辽军也没有攻城。只是零星的,辽
军会朝城里打几炮。此时深州城被辽军围得铁桶一般,特别是辽军开始在南城挖壕
沟以后,深州与外界便完全断了联系。拱圣军诸将全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对
于辽军的突然变化,他们也只能带着种种猜测,静观其变。对于拱圣军有利的是
深州城内粮草充足,不惧辽人久困:但不利的是,这种优势并非拱圣军独有,深州
下辖五县,个个都是人口众多、富有丰饶的望县,除了深州州治所在的静安县,辽
军很早就攻克了武强县,在这次围城之时,又抽出兵力,先后攻取了束鹿、饶阳二
县,尤其是束鹿县的常平仓,积蓄了三万余石粮食,因当地官民心存侥幸,抗令不
遵,舍不得焚毁,结果全部落入辽军之手,大大缓解了深州辽军的补给压力。
因此,刘延庆又生出一丝侥幸来:或许辽人准备改变策略,想要长期围困深
州。
只要辽军不再攻城,这样的局面,刘延庆是乐于接受的。
但他的幻想仅仅维持了一个晚上,六月二十九日的清晨,便在刘延庆把守的南
城之外,他看见一个辽人身着白衫,身上没带任何兵器,单骑驰至城下,朝着城头
喊话,要求进城面见姚咒!
刘延庆一面止住打算往城下射箭的部下,一面连忙着人向姚咒请示,得到允许
之后,才放下一只吊渡,将这个辽人吊进城中。
“我是为两朝百姓而来!”这个使者一上城头,便用一口流利的注京官话,如
此宣称。
不消说,这是个刘延庆心里非常赞赏的使命。
虽然他还是戴上了一张面具,旁人绝难从他冷冰冰却又不失礼貌的脸上看出他
对于这个使者的态度。按着姚咒的命令,他亲自护送着这个契丹使者,前往静安县
衙。
他知道姚咒的行辕本不在静安县衙,此时只不是为了要接见辽使,不得不选一
处较气派的地方,一时之间,人马调动难免需要时间,因此他故意不紧不慢的走
着,为怕被辽使觑出城中虚实,又宁可多绕道路,也要挑着破坏不大的街道行走。
这么着花了好一阵功夫,他才终于将辽使送至静安县衙,他到达之时,远远便
望见县衙内外,一队队虎背熊腰的将士,挎剑持戈,盛陈兵甲,一片肃杀之气,心
知姚咒必已准备妥当,这才放下心来,伸手请辽使下了马,步行进县衙。
走进县衙之内,肃杀之气更重,衙内兵士,皆是凶神恶煞一般,仿佛立时便要
将辽使生剥活吞了。他悄悄斜眼打量辽使,见他表面上虽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眼
神却已有几分院乱,不由暗暗好笑。此时田宗销早已披甲持剑,站在公厅门口,进
着刘延庆与辽使过来,亦不降阶,只是微微躬身,道:“使者请—我家太尉,恭
候多时了。”
那辽使脸色更不好看,在公厅前顿了顿,挥了挥袖子,大步跨进厅中。
刘延庆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后,进了厅中,便见深州知州、通判、姚咒各据一
座,皆是冷冷的望着辽使,并无人起身相迎。
那辽使见着这般情形,顿时怒形于色,亦不行礼,只是据傲的虚抬了抬手,高
声道:“学生范阳萧与义,奉大辽萧签书、韩晋公之令,求见大宋姚太尉一”
他话未说完,已听身后田宗销一声断喝:“尔敢对太尉无礼?!”
那萧与义几乎被田宗销唬得一抖,但言语上,却并不稍让,哼了一声,讥道:
“我大辽之礼仪,素只对知礼之人而行。”
田宗销大怒,猛地上前一步,拔剑出鞘,却被姚咒挥手阻止,姚咒望了萧与义
一眼,冷冰冰的说道:“尔等无信无义之辈,亦敢奢谈礼仪?!说吧,萧岚、韩宝
令你来,所为何事?”
“学生乃是为这深州一城百姓之性命,太尉一世之英名,两朝百年之交好而
来!”
“这倒是天下奇事。”姚咒讥道。~
“两日之前,南朝晓胜军已败于苦河之北,如今深州已是一座孤城,太尉乃南
朝名将,其中利害,似不必学生多言。我大辽素重英雄,若非萧签书、韩晋公感念
太尉乃是当世英豪,学生亦不必来此。”
“如此说来,你是来劝降的?”姚咒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非也。太尉岂是投降将军?!此下智所不为也。学生此来,是来表达诚意
为恢复两朝交好之谊一”
“那你是来求和的?”姚咒的讥讽中,带着一丝意外。
“太尉此言差矣。我大辽自南狩以来,所向克捷,未逢败绩,用‘求和’二
字,岂不滑稽?此番南下,不过为南朝朝廷中有奸小之辈,对大辽常怀非份之望
挑拨两朝关系,致使令主不顾两朝百年兄弟之谊,背信弃义,巧言毁约,故不得不
略施薄惩。若论两朝渊源,本是恩多怨少,但凡兴事,皆为南朝有竖儒抱残守缺
念念不忘凯叙本朝山前山后诸州而来。若是南朝君主经此一事,果能以两朝交谊为
重,以天下苍生之重,我大辽又自偏劣兴兵戈,而使生灵涂炭?!”
“签书、晋公知太尉乃是明理通达之人,故遣学生前来,望太尉能将此情,上
察南朝太皇太后、皇帝陛下。若是南朝仍顾念两朝兄弟之谊,我大辽亦不愿多事杀
伤,深州之地,两军亦可相安无事,以待重订盟约一”
刘延庆在旁边听着萧与义开口所提的条件,一时惊讶得张大嘴合不拢来。
这岂非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纵然不愿议和,但也不妨答应下来,为缓兵之计
也不错。他简直怀疑萧岚、韩宝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他完全想不到姚咒有什么
理由不答应下来。
他不由将目光转向姚咒,却见姚咒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刘延庆心中一惊
便听姚咒语带讥讽地笑道:“这可要多谢萧签书、韩晋公的美意了!不过一”他
的脸色突然一变,厉声道:“想来萧、韩二公,尚不知道我大宋太皇太后、皇上早
有圣谕?!尔等尚以为大宋国土,是尔辈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么?!”
“议和也罢,重订盟约也罢,待我大宋将士到了幽州城下再说不迟!”他俯着
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萧与义,恶狠狠地说道:“原本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
过,看来要让萧、韩二公明白本朝的心意,着实不太容易,迫不得已,只好借君头
颅一用了!”
姚咒长相本就十分的凶悍,这时恶狠狠的盯着萧与义,将萧与义吓得腿都软
了,嘴巴张合,半晌发不出声来。
只听姚咒站起身来,高声喝道:“来人,将这厮剁了,扔下城去!”
“遵令!”田宗销大声应道,几个亲兵冲进厅中,不由分说,抓住萧与义,便
拖了出去,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从院中,发出萧与义的尖声惨叫。
刘延庆目瞪口呆的望着姚咒,只听这中间一直不发一言的深州知州朝着姚咒抱
了抱拳,问道:“太尉,这一却是为何?如此,必然激怒辽人一”
一旁的深州通判也是一脸惊疑,附和道:“便是虚与委蛇也好,缓兵数
日一”
姚咒转过身去,看了二人一眼,苦笑道:“公等有所不知。”
“唔?”
“姚某若是应允了,却不将此事上察朝廷,那便私与敌国交通,日后只怕连公
等亦脱不了干系。”
“那上察朝廷便是了!”
“嘿嘿一”姚咒干笑了两声,望着二人,半晌,才说道:“咱们真的甘心便
这样与辽人议和?!若将此事传至朝中,二公以为朝廷果真能信守那不议和之
诏?”
见二人尽皆默然,过了一会,姚咒又慨声说道:“大丈夫要死便死,要我姚咒
做王继忠,深州再做擅渊,那却是万万不能!”
深州城外。
萧岚、韩宝看着萧与义的尸体,一段一段的从深州的东门外抛下来,二人的脸
色皆是难看到了极点。
半晌,两人默然对视了一眼,韩宝见萧岚轻轻咬牙点了点头,心中的怒火,立
时化做一声怒吼,进发出来:“屠了它!”
〔①〕注:顺安军即高阳关。高阳关乃习惯称呼,其时正式名称乃是顺安
军。高阳关守将即顺安军知军。
〔②〕注:此处分别指宋太宗败于高梁河,曹彬败于岐沟关,刘廷让败于君
子馆。
〔③〕注:其时河北产业,虽铁、铅、锡、银等矿产,主要分布于大名府防
线一带及以南地区,但纺织业则是遍布整个河北路,素以精美著称,而其中犹以定
州刻丝、相州染色工艺最为著名。按,历史上河北精绢产量之大,即令人咋舌,据
学者推算,仅每年为内库收藏之河北精绢,即不下一百万匹。而以工艺精美来说
南方如两浙之纺织业,此时尚不能与河北路相提并论。
〔④〕注:擅渊之盟时,王继忠被俘,然后受辽人之意,致信宋真宗,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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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一之全)
绍圣七年七月一日。
自晓胜军与环州义勇退回到衡水县,已经过去四天。这四天的时间里,唐康时
刻都在关注着苦河北岸的深州的战局。此间,大名府的宣抚使司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接受了唐康与李浩编造的解释,没有追究二人的责任,只是移文唐康与李浩
命令他们接受仁多保忠的节制。但是,计唐净与李浩都深感意外的是,尽管仁多保
忠统率着神射军于六月二十七日便已经抵达冀州,但他却并没有前来衡水,而是率
军径直前往衡水东北的武邑县,在那里安营扎寨
武邑县距深州城也不过六十里,与深州的武强县隔着改道后的黄河北流南北相
望,两城相距不过四十里,神射军屯兵于此,对于深州的辽军侧翼,构成极大的威
胁。仁多保忠将自己的辅重部署于观津镇,中军扎营于阜城,并分兵一营三千之
众,北进河间府北望镇,另遣第一营,在黄河北流的东岸列阵。
仁多保忠这样的部署,从战略上来说,便是唐康与李浩,也不得不承认是一招
妙棋。他背后的水静军,位于御河,也就是永济渠之傍,而那是连通大宋北方诸镇
的重要水道,而当仁多保忠将阵势布好之后,一面将永静军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中,
另一方面,相计永砂军的教阅厢军与大量军事物资,成为自己的后盾。若做长期打
算的话,神射军可以从x济渠得到源源不断的补给。
此外,他占据的几个地区,进可以进攻辽军;次则可以起到沟通河间府与冀州
之作用,使河问之云骑军不再成为一只孤军:最差,他也可以凭借着黄河天险进行
防守,在他已率先布阵的情况下,辽军要想越过黄河来进攻他,绝非易事。
平心而论,以知兵而言,仁多保忠这一手,较之唐康与李浩光则急不可耐的屯
兵于苦河之南,而后又轻率进兵,不利之后仓皇后撒,实是要高明太多
辽军亦的确对仁多保忠的出现迅速地做出了反应。
在发现神射军出现在武邑等地之后,辽军在武强县的兵力增加到了两千骑以
上,河问府的辽军更是派出数千人马,开始加紧攻打河间府南边的乐寿县,除此以
外,辽军还沿着黄河东流的西岸,加派了巡逻的哨探…
但令唐康与李浩不满的是,仁多保忠似乎绝无渡河之意。
他只在当地收罗征集船只,并且征募工匠,昼夜不停的造船。从他经营的规模
来看,全然不是为了神射军区区一万五余人马打算的。唐康与李浩不能不疑心,仁
多保忠打的是等待西军的主意。
因为仁多保忠将中军大营扎在了阜城,离衡水较远,因此,六月二十九日,唐
康只是派了一名参军去问候,聆听训示。但仁多保忠亦无甚指示,只是盼咐二人“
持重用兵”而已。然而,这却是二人所天沙准从的,因为在六月二十九日,他们派
出去的哨探回报,辽军在休整了两天之后,开始更加猛烈的攻打深州城。韩宝这次
的攻城,不仅异常的凶狠,而且更有章法。据唐康派出的哨探观察,辽军并未采用
此前的蚁附攻城少注,而是集中了全部的火力,攻打深州东城。他这一次,调动了
全部的火炮、抛石机,锰攻深州东城。在弓弩、炮石的掩护下,辽军将事先秘密造
好的数+架尖头木驴推到深州城下,每架尖头木驴里面,可以躲藏十名辽军,这些
辽军拿着铁凿、斧锤等工具,开始径直在深州的城墙根部凿洞。
这又是火药时代出现的一种全新的攻城术。
唐康不难猜到韩宝想做什么。一旦辽军在深州城墙上成功的凿出几个大洞来,
再在洞里装满震天雷或者火药桶,点燃之后,深州的城墙便会被彻底炸塌。这一招
不是韩宝的独创,米军当年在攻打兰州之时,便已经用过,只不过,当时米军是耐
心的挖地道,而韩宝则更加的简单粗暴—如果你拥有足够的能力压制城墙上的守
军,你的确是可以采用更加简单但也更加迅捷的办法
但唐康无暇感慨辽军在攻城方面的迅速进步—当韩宝一开始围攻深州的时
候,唐康敢打赌他是绝对不曾想过尖头木驴的这种用法的,但现在他们会了,据哨
探的报告,他们甚至还学会了利用风向,在深州城外燃起浓烟,用烟雾来遮蔽守军
的视野,同时熏得他们在城墙上难以立足。对于唐康来说,他只是深刻的感受到威
胁,当辽军开始学会有效的攻城方式之时,深州城离陷落便越来越近了
而另一方面,守!河间乐寿县的,除了几百名教阅厢军外,再无一兵一卒,乐
寿知县便率领着这些厢军与百姓缨城自守,沦陷亦不过是迟早之事。虽然乐寿县在
军事上意义不大,但仍可部分抵消神射军北进北望镇的影响。
在六月三十日,唐康与李浩召集魔下的将领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晓胜军与环
州义勇的进止。除了北边岌岌可危的深州城外,晓胜军与环州义勇还面临一个潜在
的威胁—当地的官员在他们退回衡水之后,便开始来试探询问他们打算会在衡水
呆多久。晓胜军与环州义勇自带的补给马上就耍用完,以衡水县的财力来说,供养
这两只骑军个把月或许不成问题,但是地方官员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们不可能倾县
之力来供养这两支军队。对衡水县来说.最好是唐康与李浩分兵,留下必要的军队
保!衡水,其余的人马则不妨回冀州的治所信都县就粮。尤其是上次血战之后出现
的伤兵,衡水县借口缺医少药,急不可耐的希望唐康将这些人送到信都县去。
这些问题本是早应该考虑周全的。这相是仁多保忠为何要将自己的部队分散驻
扎的原因,在没有长期经营准备的情况下,即使在自己的国土作战,也必须要考虑
到地方的承受能力,否则就不可能避免要造成地方的反弹。既便你的任务的确很重
要,也没有理由就认为别人一定要为你牺牲让步。
伯唐康缺乏经验,他与李浩又都过高的估计自己的战斗力,此时便不免陷入一
种窘境中。
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单独再次渡过苦河增援深州,但又不甘心坐视深州的陷落
更不愿意南撒一部分人马回信都。
三十日的会议上,晓胜、环州义勇众将,无一人愿意再次增援深州,众人纷纷
主张在衡水就地征募一些勇壮,补充兵力。除非是神射军愿意北上,众将才愿意再
次渡过苦河,协助牵制辽军。
尤其对于驻胜军诸将来说,他们是绝不愿意自己在这边苦战,而神射军却在武
邑隔岸观火的。
与晓胜军同属殿前司的神射军,全军共计一万五千余人,骡马四千余匹,军如
其名,神射军装备了近万架神臂弓—除了列阵所必需的长枪手、刀牌手,以及少
量骑兵外,其主力作战部队全部是神臂弓手!神臂弓制造不易,价格高昂,在大宋
步军中,神臂弓营向来都是精锐部队,征战时极受倚重。宋朝枢密院苦心打造这么
一只部队,不知耗费了多少财帛,一向被视为以步克骑的利器。晓胜军与神射军在
演习之中,向来互为对手,结怨不少。而神射军主将郭元度又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能居此重位,大半是靠家世,晓胜军上上下下,对他多是鄙视与不屑。
倘若晓胜军在这边苦战,神射军却在武邑安然不动,这让他们如何能心理平
衡?
原本仁多保忠虽官高爵贵,但毕竟是以降臣领兵,而唐康不仅是石越义弟,更
是枢密会议成员,纵然宣抚使司下令让他听仁多保忠节制,唐康也未必会真的听
从。但此时,他部将皆无斗志,进则无功,退亦受辱,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
低头”。六月三+日会议之后,唐康与李浩一商量,亦只得收拾起心中的傲气,由
李浩在衡水主持军务,他则由何灌率人护!,轻骑简从,次日亲自前往阜城拜会仁
多保忠,争取说服仁多保忠渡河援救深州
衡水县与阜城相距整整一百宋里,唐康一行清晨出发,一人三马,马不停蹄的
挥鞭疾驰,只花了一个多时辰,便跑了五十里,到了武邑县。到了武邑之后,唐康
并不入城,只盼咐几个随从进县城打探,得知城中并无禁军,他迟疑了一下,最终
还是决定绕道先去黄河边的神射军军营看一眼。
在武邑黄河北流之傍列阵的,是神射军第一营。他们沿着黄河边上,用木枷建
了大小三个营寨,木寨之中,密密麻麻的,有将近百来个营帐。唐康一行到时,一
些低级武官正在指挥着部下与民夫在修建望楼、箭楼,还有几百人在中间的大寨之
前大挖缘沟,自武邑方向,更有许多百姓,挑着一捆捆的木柴,送至军营中,有几
个穿着神射军校尉服饰,却长得肥头大耳的男子,在那儿咙喝着,指挥几个士兵帮
着称木柴的重量,然后发给送柴的百姓数量不等的木签。
唐康看了这情形,便知道这些薪炭柴火的供应,必是由武邑县承担。他不由得
皱了皱眉,须知晓胜军除了粮草供应迫不得已,必须仰赖地方之外,如这些薪炭之
类,都是自己解决,或者士兵自己去砍柴,或者掏钱买柴,总之以不惊扰地方为
上。但他虽感不满,却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神射军摆出的这副阵势,却完全是想
在武邑做长久打算的样子,这更让他担心起仁多保忠的态度来。
不过,除此以外,神射军的营寨倒也颇有法度,营寨四面都广布侦骑,很快
便有人发现了唐康一行,回营察报。没多久,他们的副都指挥使、护营虞侯便出营
相迎。这二将皆是班直侍!出身,与唐康本是旧识,尤其副都指挥使张仙伦,晋升
此职时,唐康正在枢府,从中出了不少力,此时见唐康,格外热情。因他们的营都
指挥使去阜城会议,营中便由他主持军务断3他领着唐康巡视营寨,不仅将神射军的
部署毫不隐瞒的告诉了唐康,末了,待唐康离开大营之时,他又单独送出数里,悄
悄告诉唐康:仁多保忠在先前的军中会议中,已做了“厚张军势,绝不轻动”的决
策,并称中军行营都总管王厚不日将履任,凡神射军、晓胜军,都要受王厚节制,
一切进止战守,全要等王厚到任再说。他并告诉唐康,神射军都指挥使郭元度虽然
表面上唯唯诺诺,对仁多保忠恭恭敬敬,实际上却是心怀不满。郭元度是个外谦内
傲之人,他统率神射军,演习之时屡屡取胜,因此自视甚高,对自己未曾命讨佰得
一提的战功,十分耿耿。此番出兵.他一心以为可以泣下不世之功,旱已将武功侯
当成囊中之物,不料仁多保忠却按兵不动,凡是郭元度的亲信,都知道他常怀腹
诽,只是郭元度是个素以“儒将”自命的人,他做过班直侍!.也在枢府担任过差
遣,还在朱仙镇讲武学堂做过教授…这些履历,让他自己自觉要与寻常武将区别
开来。他生平最重阶级之法,常常挂在嘴边的便是武人要服从命令、守纪律、清廉
不贪。因此,对于阶级高于他的仁多保忠,他面子上仍是遵从不渝。但是,神射军
各营的将领,却并不如郭元度那么好说话,各营将领在晓胜军进取无功之后,其实
都想好好打个胜仗,好让晓胜军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况且,对于营一级的将领来
说,若不打仗,则不能立功,升官封侯,便都无指望.谁也不想坐失良机。只不
过,众将对郭元度却都+分服气,又素闻王厚“小阎王”的威名,谁也不敢当出头
鸟,怕的是落到王厚手中,大好人头被他用来立威。
唐康也很难知道张仙伦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夸大其辞。他心里自是明
白,弓长仙伦与他说这些话,心里面自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但是,不论如何,倘若郭
元度与神射军诸将果然有进取求战之心,那事情总要好办许多。
离开武曰少后,唐康不再耽搁.一路疾驰前往阜城,但半路之上,又遇到大股
逃难百姓,他停下来打听,才知道这些百姓都是自河间府乐寿县而来,唐康想询问
乐寿县的情况,但这些百姓逃难较早,都是一问三不知,只是纷纷传说阳信侯在肃
宁打了败仗一…唐康听得又惊又疑,他自与李浩领兵至衡水,久不闻田烈武消息,
此时听到这些流言,虽难辨真假,但仍不能不担心。他相信以河间府之坚固.又有
火炮之助,纵然是耶律信亲率主力攻城,也绝非旬日所能攻破。但是唐康深知章
序、田烈武皆非甘心缨城自守之辈,若是他们主动出城攻击,为耶律信所乘,那也
不是不可能之事。深州已然难守,若云骑军再遭人挫,辽军兵势更盛.河北形势,
就更难收拾了。 他一路忧心忡忡,直到下午申初时分,才终于到阜城。
阜城在绍圣七年,隶属于河北路水静军东光县—它曾经是一个小县,在宋仁
宗嘉佑八年时,才并入永静军治所在的东光县,降格为镇,到熙宁十年,又恢复为
县,伯该次复县没能持续多久,因熙宁间司马光、石越力行撒并州县计划,所以很
快阜城又再次降格为镇。
阜城的地理位置虽不及御河旁边的东光县,但原也是一个商湘发达的紧华之
地,唐康至阜城之时,发现此地已经被仁多保忠改造成了一个大军营。原本的集
市,已被神射军征用,成为兵营。城墙卜阵旗密布,城门口站着一队队持戈荷矛的
士兵,城西更是整出一片空地,数百名神射军将士正在那里练习阵法。
唐康一行离城尚有数里,便被侦骑发现,不多久,便有仁多保忠的次子仁多观
国与一个神射军的参军迎了出来,将唐康请至仁多保忠的行辕。
仁多保忠正在与诸营将领议事,得报之后,连忙亲率诸将迎了出来,他远远见
着唐康,便笑容满面的抱拳招呼道:“康时,是哪阵风将你给吹来了?”
唐康本是有求于人而来,却不料仁多保忠如此阵仗相迎,心中大感意外,当下
连忙笑着回礼,客气说道:“康奉台命,受守义公节制,早该前来请安听令。只是
苦河血战之后,军中多事,又恐为韩宝所乘,不敢轻动,故拖延至今,还望守义公
毋怪才是。”
“康时说哪里话来,说甚节制不节制,这却是见外了。”仁多保忠哈哈笑道
“你我同僚,所思所想,不过是同心协力,抵御外侮,报效皇上。”
唐康正待再谦让几句,却见着郭元度便站在仁多保忠身旁,朝他行了一礼,说
道:“守义公说得甚是,守义公乃成名宿将,唐参谋是后起之秀,二公齐心协力
何愁契丹不破。” 唐康耳听着众将齐声附和,连忙谦道:“郭将军与诸位将军谬赞了,康岂敢与
守义公相提并论?!便是郭将军,亦久历戎机,在下实是钦慕已久。此番能与诸公
携手应敌,实是平生幸事!”
唐康当真是能屈能伸之人,这个时节,他无论何等诌媚之语,都能脱口而出
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想法。休说仁多保忠与神射军诸将,便是何灌也大吃一惊
众人早都听说过唐康是个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衙内,少年新贵,平素何曾轻易许
人颜色?此时听他说话,仁多保忠与郭元度也就罢了,神射军那些对他不甚了解的
将领,却都是暗中感慨,传言不可尽信,闻名不如见面。人人都以为唐康不好共
事,这时却都认定他是个谦谦君子,平易近人
当下,仁多保忠将唐康请进议事厅中,在郭元度的上首设了个座位,请唐康坐
了,何灌则站在唐康身后—这里自仁多保忠以下,却也没人认识他,只当是唐康
的!士,何灌却也不以为异。
坐定之后,仁多保忠便问起深州的战局,尤其是苦河之战,唐康便详细介绍
仁多保忠问得仔细,唐康回答得也是条理分明、事迹清晰,众人听得都甚明白,不
断的点头。对于这场战事,仁多保忠并无一字评论,直说到唐康与李浩决定撒回衡
水,田宗恺再度返回深州,仁多保忠才说道:“退兵之事康时与李太尉堪称果决
既然进取无功,若迟疑不定,必酿大祸。只是不合放田宗销回去一”
唐康知道仁多保忠与田烈武私交甚好,趁势说道:“让他回去,虽是田宗恺本
人坚执,可在下亦以为若田宗恺回到深州,使深州军民知援兵不日将至,必能鼓舞
士气,坚其死守之心。”
“话虽如此,但要救援深州,必耍得其法一如今辽军势大,我大军未集,仓
促进兵,是所谓‘欲速则不达,。援救深州之事,还当从容图之。”
仁多保忠话里有话,唐康听得脸上一红,但却只能当没听懂,他朝着仁多保忠
欠身抱抱拳,只说道:“守义公说得虽然有理,然恐深州已等不到咱们再从容图
之二,,
仁多保忠微微一笑,打断唐康,“康时必是见韩宝这几日又骊攻深州,故而着
急。我却以为,州似危实安。”他不待患康发问,又解释道:“康时有所不知
韩宝攻得虽急,但是自古以来,攻城都是要一鼓作气的,倘若不能在最初极短的时
问攻破城池,便只能长期围攻。韩宝几饮攻打深州,全是不得其法。这次他攻得时
间太久,久攻不下,士气难免低落,虽然勉强进攻,然终究难竟其功。”
唐康一面听一面留神观察仁多保忠神色,但一时却也分不清他究竟是拿话来塞
他之口,还是果真做此想。他又不便在言语中过份冲撞仁多保忠,只得苦笑道:
守义公所言虽然有理,然只恐拱圣军亦已是强弩之末。”
但仁多保忠却只是微笑摇头,轻描淡写的说道:“康时,你莫要太小瞧姚公。
我大宋诸军,不日大聚,到时深州之围,不战自解,又何必此时轻兵犯险?”说
完,他似乎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又对唐康说道:“康时,且耐心数日。咱们还
是先议议两军如何相互策应之事,衡水离阜城终究是稍远了点,我还听到一些传
闻,道是衡水县对供应粮草,颇有为难之处一”
唐康听他反客为主,无奈的笑笑,亦只得打起精神来,设辞应付仁多保忠那一
个个绵里藏针的问题。他心里面其实能猜到仁多保忠在想什么。
对于唐康自己来说,他的确是真心诚意的想救深州的,这不仅仅出孟公心,于
私来说,深州如今已经是大宋朝野万众瞩目的地方,倘若他唐康能够率兵解围,成
为挽救a州的那个英雄,对于他的前程,自然是十分有利的。反之,倘若他未请令
而率军解围,却坐视深州城破,无功而返,对于他的声誉,将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一
一难免会有人因此将他视为空有热情而无能力的庸材—而这,更是唐康无法忍受
的侮辱。
但对仁多保忠来说,无论从公心上他是如何想的,倘若从私心来说,他个人的
利益并不在此。深州能否守住,拱圣军是否覆亡,仁多保忠并无半点责任。相反
在唐康、李浩救援无功的情况下,倘若深州城破,拱圣军败亡,他就是那个有先见
之明,预先做出防范,力挽狂澜的大功臣。人们会说,他早就预见到了深州已不可
救,而事先在冀州做出部署,使得河北局势不至于因为姚咒的兵败而溃烂一唐康
与李浩己多成为了他的挡箭牌,既然晓胜军苦战无功,也没有人能强求神射军能成
功。
而若是深州能无事,那么.无论如何,也少不了仁多保忠的一份功劳。
仁多保忠无论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极有利的位置,唐
康自然也明白,虽然他听说仁多保忠原本是宣抚使司力主救援深州的几个漠臣之
一,但是如今时移势转,要说服他进兵实非易事。而讽刺的是,造成这种局面,有
大半也是唐康的责任,倘若没有骏胜军血战苦河无功而返,仁多保忠多半也不会如
此谨慎小白—此时此刻,在仁多保忠心中,无论唐康说什么,大概他都会将晓胜
军与环州义勇视为残败之军,因此,对于仁多来说,让他即刻北进深州,无异于孤
军深入。神射军说到底,仍是一只步军,守强攻弱,他又岂肯冒此大险,而不顾惜
自己半世英名?
们唐康也不是轻易放弃之人,自来无利不起早,患康一面回答着仁多保忠,一
面已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己的筹码,计算着自己能画出一多大的饼,吸引仁多保忠
出兵。
七月一日的第一次会而,唐康并没能说服仁多保忠允诺立刻进兵深州,但这也
是意料之中的事。会议之后.仁多观国便将唐康一行送至馆骚歇息。待仁多观国告
辞离去,唐康立即唤来几个得力的亲从,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包括每人四匹骏
马、一把宝刀、黄金三十两、精绢两百匹,分别送至仁多保忠与郭元度处,而神射
军的副都指挥使与护军虞侯,则减半。这些礼物,唐康宣称是与契丹作战获得的战
利品,但众人心里都明白,苦河血战,又哪有什么战利品可言?
礼物送出之后,素以“清廉”闻名的郭元度和他的两位神射军同僚,嘴卜谦计
一番,便高高兴兴的笑纳了,但送到仁多保忠处的礼物,他却只收下战马与宝刀
而将黄金与精绢退了回来。唐康知道,这不过是仁多保忠表示不却他脸面之意,他
当然不算一无所获,只要郭元度等人收了他的礼物,也就意味着,他争取到了三个
有力的盟友,但是,唐康仍然尹注高兴起来,因为他的最大敌人是时间。
他没有多少时间来从容的争取仁多保忠了!
这也是他不惜重金去行贿的原因。
当天晚上,仁多保忠在葬馆设宴招待唐康,宴会之上,唐康又几次试探提起救
援深州之事,虽然郭元度等人收了礼物之后,果然都从旁帮着说话,伯是仁多保忠
却只是劝酒观乐,以宴席不谈公事为名,推脱开去。唐康心情抑郁,又劳累了一
日,宴会之上,不由多饮了几杯,宴会之后,倒在葬馆,一阵好睡。
这一觉直睡到二更时分,唐康感到口渴头痛,便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呼唤随
从,半睡半醒之中,只听到葬馆之中,到处都是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在门外侍侯的
两个亲兵听到他呼唤,忙推门进来,正点灯倒茶,却见何灌突然走到门口,高声问
道:“都承可醒了么?”
“何将军何事?”唐康听见,连忙披了件衣服,跟着鞋子,便站了起来。
何灌听到唐康的声音,大步走进房间,欠身察道:“都承,出大事了。”
“唔?”唐康顿时瞪大眼睛,望着何灌,却听他又察道:“刚刚有人送进葬
馆,浑身是血,正在将养,是仁多参谋的亲兵看护,不许旁人探视,下官只说是都
承有令,方才勉强进去,问得清楚一”
“究竟出了何事?”
“两天前,段定州中伏,败于唐河,全军覆没!”
“啊?!”唐康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消息可真?”
“千真万确!萧阿鲁带大军如今已南下深州,与韩宝合兵!这探子本是仁多参
谋派去深州打探消息的,他亲眼见着萧阿鲁带的旗号,还有被辽人俘虏的定州兵。
他打探清楚,段定州在唐河一带中了萧阿鲁带的奸计,死伤不计其数,被俘虏就有
两千余人,萧阿鲁带将带伤的俘虏全部处死,尸体布满唐河,只带了四五百俘虏南
下。”
“那一”唐康胸口一阵冻凉,“那一段定州呢?”
“生死不明。”何灌低声道:“有传言说,段定州已经自刻殉国。”
“你说什么?!”唐康呆呆地望着何灌,整个人都象被定在了那里。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二之下)
自三天前辽军开始再度攻城起,刘延庆便已经没怎么下过城墙,每天晚上他都
是裹件披风,在城墙上目回睡一会。辽军的攻势论声势兴许不见得比此前几次更猛
烈,但拱圣军的将领心里都很清楚—这是辽军最具威胁的一次攻城。
三日之内,城外的辽军越来越多,先是自河间府方向来了一拨辽军,然后自安
平、饶阳方向又来了一拨辽军,人马众多,竟有数万之众,从旗号上来看,竟然是
萧阿鲁带的部众。这让李浑尤为担心,段子介终究是没能拖住萧阿鲁带,没有人知
道北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众人都识趣的刻意不提此事,只是无论如何,李浑脸
上的笑容都已经消失不见。
拱圣军已经懒得清点城外辽军兵马的数量。这些兵马的到来,只是令他们将深
州城围得密不透风,辽军并没有因此而轻率的增加攻城的兵力—也许在韩宝看
是已经无此必要了。他攻城的战术取得了极大的成功,虽然拱圣军数度坠下死
士与那些凿城的辽兵死战,虽然拱圣军不断的集中火器轰炸那些凿城的辽军,但
是,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辽军终于在东城与北城分别凿出了四个大洞。这些大洞
己纤能够容耐一个人缩着身体蜷进去,这样一来,拱圣军要伤害到这些辽兵就更加
困难了。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继续耐心的扩大这些洞穴,然后堆满火药,点
燃一
刘延庆早已经绝望了。
但是他心里清楚,在姚咒残忍的杀害了辽使之后,深州已经不存在投降的可
能。
城必然会破,城破之后,必然会遭屠城。
覆巢之下,没有完梦队。
所以,他们拼死守城,也不过是为了能多活一日便算一日。人人翘首以盼的
是援军何时到来。这是维系他们信心的唯一希望。
然后,等了三天了,援军一点音讯也没有,反倒是辽军越来越势大。
“翔鹰,你瞧!”有人突然叫了起来,刘延庆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守烟锐士弯
着腰,正从女墙后面,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望着城外,他猫身过去,观察城下—
却见城外的辽军军阵,正发生一阵阵的骚动,几名辽军将领,正骑着高头大马,在
数十骑的簇拥下,从城下辽军的军阵前,招摇走过。他们走走停停,时的伸手
指向城头,指指点点。
“左边那厮是萧岚,右边那厮是韩宝,中间那个老头定是萧阿鲁带,还有一个
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田宗销突然出现在刘延庆身边,自言自语道,几乎吓了
刘延庆一跳。
他扭过头来,冷笑道:“我管他是何人呢!能与萧阿鲁带一道走在中间,必定
也是个大人物。
田宗销笑道:“翔鹰又有何打算?
“你说呢?”刘延庆反问道,二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的瞥去城东那个硕果仅存
的弩台。那个弩台已经被辽军的火炮轰塌一角,炸死了四五名宋军,自此之后,这
具床子弩便被弃置不用,辽人似乎以为他们已经摧毁了这具床子弩,也没有再对之
进行过火炮打击。
但这并不代表这具床子弩便不能用了。
“还有没有人会用床子弩?”过了一会,刘延庆低声问道。即使在宋军中,能
指挥一具床弩进行准确的射击的人,也不是很多。
“有也来不及了。”田宗销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朝身边的士兵招了招手,领着
十来个士兵,便朝着弩台跑去。
很快,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床子弩开始绞动起来。
刘延庆只见田宗销顶着一个头盔,小自的把头探出来,观察着韩宝等人行进的
方向与距离。
侥幸的是,辽人并没有发现田宗销的举动。他们仍是不时的打着炮,却只是漫
无目的压制着城墙上的宋军。
而城外,韩宝等人正一步步的走向田宗销那具床子弩的射击范围。
刘延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再走几步!再走几步!”他在心里不停的呐喊着,双手紧紧抓住女墙,几乎
抓出几道沟印来。
这是扭转战局的一次机会!
但是,就在刘延庆以为韩宝等人要踏进床子弩的射程之内时,那群辽军中有一
匹战马突然人立起来,将他错手不及的主人从马背上掀翻在地。辽军一阵混乱,从
军阵中冲出几十骑辽军,手忙脚乱地将受惊的战马和那倒霉的主人强行的带走。
正当刘延庆以为再次看到了希望。
然而,便在即将踏进危险的前一刻,韩宝突然勒住了坐骑,辽将们再次停了下
来,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然后改变方向,回到了阵中。护驾与族旗,顷刻间便
遮蔽了他们的身影。
“直娘贼!”刘延庆几乎恶狠狠的骂出声来。他旋即转头担心的望向田宗销
怕他意气用事射出无用之箭,却见田宗销一脸的不甘,却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
的,率人退出了弩台。
韩宝与萧岚都不知道他们就此逃过了一次无妄之灾。
如今在深州的辽军,军容鼎盛,兵强马壮。
韩宝与萧岚鹰下的军队,原本已达五六万众,但绝大部分,都是渤海军、汉
军、部族军、属**,须知大辽真正的精锐常备军—御帐亲军与宫分军,此番南
下河北者,虽达八万骑之多,但其中三万御帐亲军,绝不会离开皇帝半步,五万余
骑宫分军,分成三线作战,萧阿鲁带与萧忽古部便带走一半有多,中路的宫!骑军
总共不过两万余骑,按照事先的作战计划,三路大军最后的会师,是极为重要的。
但逢劲敌,大辽真正能依赖的,自然也只能是御帐亲军与常备军。
苦河之战时,韩宝与萧岚鹰下军队虽多,但宫分军不过一万余骑,二人几乎是
倾巢出动,与晓胜军苦战,结果折损近三成*人马,这实是大辽南征以来,宫!骑军
损失最惨重的一次战斗。因此才让萧岚心生怯意。
此时萧阿鲁带的西线军抵达深州,虽然多有伤亡,但其鹰下宫!骑军仍有**
千骑,此外更有一万余骑部族、属**:而耶律信派来的慕容提婆,虽然来得比二
人预料的晚了一两日,却意外的又带来了三千骑宫!骑兵。更让韩宝与萧岚安心的
是,在东线进攻无果之后,耶律信派人断然征调了萧忽古鹰下一半的宫!骑军来中
路—他们其实与耶律信一样,早已经不关心萧忽古能否取得什么战果,而这件事
既能增强中路的兵力,又能恶化萧忽古与耶律信的关系,对韩宝与萧岚来说,怎么
看都是一件好事。
而且,不管怎么说,韩宝与萧岚终于拥有了一只庞大而可怕的军队。
单单正兵便有七八万之众,深州城下,族旗密布连绵,倘若是站在深州城头
只怕一眼都望不到尽头,但实际上,仅仅是深州城下,也是绝对摆不下这许多兵力
的。
为了防范意外出现在武邑的神射军,原本韩宝是虚张声势,只是选调了一支室
韦骑兵,换上宫分军的服饰旗号,驻守武强,吓阻宋军。同时广布侦骑,巡视沿
河,以便各部芝询可以迅速互相增援。但如今,他已经可以从容四处部署兵力,绝
不会有捉襟见肘之感。
在许多方面,韩宝和萧岚与耶律信的见解还是不谋而合的。
辟如这次慕容提婆带来的消息—耶律信早在一个月之前,便已经暗中遣使前
往注京,谋求和议,并动摇宋朝君臣抵抗之决心!慕容提婆这次还带来几个消息:
皇帝与耶律信a纤决定调整战略目标,要求萧岗与韩宝做好在深州附近与宋军主力
决战之准备,同时,各路大军开始陆续将掳获的金帛子女送回国内,除了将士私人
的掳获照例由自己处置外,大量的奴脾将被送往辽东、上京安置,替皇帝本人垦
田。同时,大辽已经正式派遣使者,经由冀州传递信息,向宋朝谋求和议!如果南
朝同意,韩拖古烈将亲赴注京,期见南朝的太皇太后与皇帝陛下。
对于韩宝来说,慕容提婆带来的这些消息,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既然这也
正是他所主张的,那么耶律信如此主张,那就更加省事了。但对于萧岚来说,这些
消息却尤如当头一棒,甚至令他背脊发凉,感到一阵阵的惧意。
这时候他才真正发现,耶律信是一个远比他厉害的对手。耶律信并不如他所想
象的,只是一个只会鼓动皇帝打仗的武夫,而更是一个收放自如,能够随时掌握局
势,并可以断然的改变策略的谋臣。
而且,他计虑之深远,更是远在自己之上。当他后知后觉的想要掌控议和之主
动权之时,哪曾想到,一个月前,耶律信便已经在谋划此事,只是他将此事瞒得无
人知晓而已。
萧岚突然觉得自己便象个小丑料
也许,比起耶律信来说,萧岚唯一的优势,就是耶律信杀伐过于果断,因此会
竖敌过多。他一切事情,都由自己一手操纵,除了皇帝,再不与第三人商议,因此
也无人知晓,无论是耶律冲哥,还是萧忽古、萧阿鲁带、韩宝,对他都难免有或多
或少的不满。众将皆是一时人杰,倘若是萧佑丹也罢了,但是耶律信的话,谁也不
可能心甘情愿的做他的棋子。
纵然他是再优秀的国手,倘若他以为的“棋子”个个心怀怨恨与不满,那么
他纵使不输在对手手上,也难免会输在他的“棋子”手上。
只是,如果谋划这些,萧岚又感觉自己象是个妒贤嫉能的小人。
幸好他们在见解上仍有分歧。
耶律信判断深州之拱圣军已经不足为虑,并且即使攻下深州、歼灭拱圣军,也
未必能彻底打击宋军的斗志产因此,他要求萧岚与韩宝不必急于攻克深州,只需持
续施压,进一步的削弱姚咒的兵力与斗志便可,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重大伤亡。同时
他要求二人加强对西南两个方向的监视,将目标转为歼灭一两支来援的宋军精锐一
一耶律信相信,这才是真正能彻底打击宋朝战意的胜利。既然所谓“西军”的战斗
力才是南朝最后的心防,那么倘若能歼灭一只西军精锐,南朝君臣的心防,便会彻
底的瓦解。到时候他们心理上所能依赖的,便只剩下所谓的“大名府防线”,但那
些装着火炮的城寨是不会走路的,当南朝重新回到了只有城池与火炮才能让他们感
觉安全与可靠的时代,那么一份新的“盟书”,便唾手可得。而且,数十年之内
绝无后患。
但这一点上,萧岚与韩宝却不做此想。
韩宝对于深州势在必得,已非任何人所能劝阻。
而萧岚虽不在乎深州之得失,但他绝无半点信心歼灭一支来援的西军精锐。
没有亲历苦河之战的耶律信相信能做到的事,却是经历过那场恶战的萧岚不相
信能做到的。
在萧岚看来,攻破深州、歼灭拱圣军,谋求一场类似君子馆的大捷,便已经是
极限了,至于有没有后患,不妨从长计议。耶律信想要的另一次好水川,那
是不切实际的,倒不如尽快攻克深州,一方面足以震慑宋朝,另一方面,也使宋朝
丧失与辽军决战的急迫性,双方可以在深州一带形成僵持,从容议和。
但耶律信派来的慕容提婆,自到达深州后,便不断地给二人施加压力。此番萧
岚与韩宝陪着萧阿鲁带与慕容提婆巡察深州,亦是为了尽力塞住慕容提婆的嘴巴
争取萧阿鲁带的支持。
“深州不过弹九小城,姚咒能坚守至今,除了我军先前攻城不得其法外,南朝
禁军实亦不可小觑。如今诸军会师,我军兵强马壮,而深州城内,不过是百战疲
师,这正是兵法说的‘以石击卵’,古贤说: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如今若是以火
药炸城,配合大军四面同时猛攻,最多三日,少则一日,必克此城。为何反要留下
这个祸害,殆无穷后患?
“签书莫要忘记,当日晋国公也曾许过十日破城之军令状。”慕容提婆长得颇
为肥胖,挺着个大肚子骑在马上,让人随时担心他会摔下来,但他说起话来,却十
分刻薄,全不将韩宝放在眼里,竟直揭其短,不留半点颜面,萧岚斜眼看韩宝,见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怒容满面,只是不能发作,“自来要钓大鱼,便要舍得放饵。
下官看该深州,已经被打成这等残破,城上南军,连头都不敢露出来,偶见着几个
兵丁,都是形影憔悴,一阵风都吹倒的样子,凭城而守,那是南朝看家本领,或者
还要费点心思,但倘若出城作战,找几千蛮夷,便可以收拾掉了。这迟早是嘴边的
肉,又何必急于吃掉?莫非签书与晋公是怕别人说两位当世名将,攻一小小深州而
不能克,致使声名受损?实在大可不必过虑,小人饶舌,自来都有,二公皆本朝重
臣,仍当以大局为重一”
“扯你娘的鬼淡!”萧岚在心里骂道,他眼见着韩宝就要按捺不住,当场便要
发怒,忙悄悄朝韩宝摆了摆手,示意韩宝镇静,一面冷笑道:“那只怕是郎君想多
了,某与晋国公岂是顾惜私名的人?这几日也与郎君反复详说过利害,郎君只是不
信,既然如此,咱们便把丑话说在前头,吾等皆是奉令行事,日后若有好歹,那也
不干吾等的事。
“那是自然。”慕容提婆昂然应道。
“既然如此,郎君这几日是时时不忘要与南朝打场硬仗,好好教训下南朝。那
么某想问下郎君,需有多少人马,方能成事?
慕容提婆立时听出萧岚话里有话,抬头望了一眼萧岚,问道:“签书之意
是?
萧岚笑道:“拦子马探得真切,武邑县便有一只南朝殿前司主力。依某看来
南朝援军若要来,南边无非是武邑、衡水,西边无非是束鹿,咱们不妨兵分三路
相互策应。郎君是兰陵王鹰下第一名将,人称智勇双全,便请郎君去武强一”
“签书莫要说笑。”慕容提婆眼见着萧岚话中已现杀机,他却是不傻,神射军
在武邑厚张军势,持重不出,他到了那里,进退维谷,攻则有萧岚、韩宝掣肘,绝
难成功,守则落人话柄。况且宋军的援军主力多半仍是要从武邑北上,而耶律信派
他来,是让他督促萧岚、韩宝去打恶仗的,他本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论及打
仗,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与韩宝相提并论,岂能傻乎乎的答应去武强?“下官岂
能无些许自知之明?皇上将十万大军,交付签书与晋国公,乃是信任二公之
能一”
但他话未说完,已被萧岚打断,“郎君又何必妄自菲薄。布论知人善用,某也
信得过兰陵王。某已打听清楚,神射军虽属殿前司,却并未经历战阵,又是步兵
统兵之将仁多保忠,乃是西夏降将,无足称道。郎君率五千宫分军,足以一战而
胜。
“这一这一”慕容提婆被他逼得极为狼狈,立时冷汗都出来了,“听闻这
神射军善于阵战只恐一只恐二”
“无论郎君还要多少人马,某皆可成全。”萧岚冷冷说道:“某当年常听说郎
君于火炮战法,颇有见解。便是要火炮,某也可以给郎君!
慕容提婆这几日间都是咄咄逼人,萧岚一直只是一概承受,都是婉言解释,却
万万料不到萧岚突然来这么一手,这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倘若真的有足够的兵力
慕容提婆心里面倒也未必真的害怕仁多保忠,只是耶律信给他命令并不是让他主动
出击,而是要以深州为饵,寻找机会,歼灭来援一两支宋军。至于统军打仗,当然
还是要由韩宝来指挥。别的他倒不怕,但他若将这差事办砸了,耶律信岂能饶他?
再说他也不是三岁小儿,现在萧岚说得好听,但真的给起兵,别说火炮,连个火星
都未必能给他一
但是他若是推谣不肯,萧岚便自有话说,你自己都畏敌如虎,此前所言,那自
然全是放屁。
他思前想后,又觉得实在无法推脱,正要咬牙答应下来,寻着仁多保忠打一两
场小仗,得一两个小胜,再做计较,却听萧阿鲁带忽然笑道:“签书便莫再与慕容
将军顽笑了……
萧阿鲁带这么一打圆场,萧岚、韩宝皆是一愣,慕容提婆当真是如蒙大赦,感
激的望了萧阿鲁带一眼,却见萧阿鲁带并不理他,只是又说道:“既然竺降王主意
已定,咱们为将者,仍当奉行。这深州兵马,也当奉签书与晋公之号令,不宜分什
么彼此。老夫一子死于宋人之手,一子为宋人所擒,但军旅之事,关系国族之兴
亡,一时私人恩怨,实不宜过多计较。
萧阿鲁带德高望重,萧岚与韩宝听他这么说,都只能凛然听着,“老元帅说得
极是。
“依老夫之见,依着竺降王的主意,让诸军休整数日,也是好的。这许多人
马,也不能都拥挤在这小小深州城下。不如这样,老夫率军前往武强,一面休整
一面监视黄河南边的宋军:慕容将军率一些人马前往束鹿休整,同时监视真定府方
向之宋军。签书与晋国公仍在深州,一则继续攻城,再则监视衡水宋军,三则居中
策应,果真南朝援军开始进逼,诸军仍然听晋国公调遣一至于这深州城还守得了
多久,便看它的造化。
萧阿鲁带这个是委曲求全的法子,萧岚与韩宝听说又能继续攻打深州,又能支
开慕容提婆,二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慕容提婆虽不甘心,但也不敢再反对。他
刚刚也仔细看付深州城防,感觉凭萧岚、韩宝的兵力,总要花些时日才能成功,这
也不失为缓兵之计,哪怕有四五日功夫,他也可以上报耶律信,让耶律信再给二人
施压。他也知道真定府的武骑军实在不为惧,他到束鹿,也难有什么战事,又素知
道萧岚、韩宝舍不得让宫!骑军在攻城上在太大的损伤,因此忙又故作大方的笑道
:“萧老元帅这是谋国之言,束鹿离静安极近,下官以为,南朝主力若然来援,多
半是自南边,故此,下官若去束鹿,倒不必带宫!骑军,只要一两千宫分军,再带
几千部族、属**,甚至汉军亦足矣。
萧岚与韩宝都知道他是想分薄二人手下用来攻城的兵力,但是二人皆自负数日
之内,必能炸塌深州城墙,到时候拱圣军不过刀姐鱼肉,两人又都是希望自己鹰下
精兵越多越好的人,也乐得顺水推舟,故意说道:“难得郎君如此深明大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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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三之上)
束鹿是深州辖下的一个县城,在深州城西边四十五宋里境内有一南一
北两条大河通过,北边是淖沱河.南边是苦河。从真定府城沿滤沱河东来,至束鹿
不过一百七八十里,骑兵倍道兼程,不过一昼夜可至。但这些倒并不在慕容提婆的
担心之中,在行枢密院时,他就听说过荆岳与王瞻面对萧阿鲁带时的种种事迹,因
此,尽管萧岚故意分给他一些杂七杂八老弱病残,他也井不争论,反故作大方的领
着两千宫!骑军,外加四千老弱汉军、一千多三四个小部族拼凑而成的部族属国
军,浩浩荡荡的前往束鹿。因为辽军夺取了束鹿的常平仓.还有一些掳获的财帛不
便随军携带,也堆在束鹿,因此原本在那里还驻扎了三千多部族军守!,这样统计
算下来,慕容提婆鹰下,也有一万多人马。当然,最要紧的是,驻守束鹿也可以算
是一个肥差,束鹿屯集的那许多财货不提,每天派些人马去西边的祁州打打草谷,
那亦是不可小视的生财之道—尤其对于慕容提婆这样自南征以来,一直呆在行枢
密院,一路南下,连汤都没喝到将领,能有机会摊到这样的差使,他心里面对萧阿
鲁帝的感激实是难以言表,便是对故意刁难他的萧岚,他也很难真正生出多少怨恨
来。
便七月二日当天,萧岚、韩宝以送瘟神的心态与速度,催促着慕容提婆整军出
发,慕容提婆亦半推半就.给耶律信写了一封信说明自己的苦衷与“不得已”后.
便高高兴兴的去了束鹿。一到束鹿,慕容提婆头一件事就是巡察仓储,然后便是“
广布侦骑”,派出数队骑兵,前往祁州打草谷,顺便侦察真定府宋军动静。因为辽
军破城之时,并未遇到过于激烈的抵抗,因此束鹿城内,倒也没有受过大规模的劫
掠,除了县衙的府库外,只有少数尚家与大户的积蓄被辽军没收,其余人户,则以
摊派征税为主,除勒令各家出男丁替辽军服夯役外,每户更要捐纳不等的钱帛粮
食,方可保得平安,否则全家轻则沦为奴啤,重则死于非命。慕容提婆到束鹿之
前,这些摊派,早已催缴完毕,但这自然难不倒他,当天晚上,他便想出一个名
目,宣布大辽要将金帛财货.运回国内,需要大量牛马驴骡助运.因此束鹿百姓,
都要技户等高低,捐纳牛马驴骡.没有的话,则要折以钱帛粮食,名曰“助运
钱”。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虽然萧岚与韩宝原本在西边曾经广布侦骑,最
远的拦子马甚至深入真定府境内,而慕容提婆也派出了打草谷的分队前往祁州,但
慕容提婆在束鹿大张旗鼓的敛财,并且公然暴露出急于要将所抢掠的财帛奴脾运回
国内的意图,一时之间,束鹿辽军军心涣散,不仅各部族属**、汉军自然要抓紧
时间抢掠财物,做好打道回府的准备,便是宫!骑军,也不能例外—有人成群结
队私自外出打草谷,有人在县城中公然抢掠,也有些宫分军守在束鹿城外四周要
道,向友军要分成,那些部族属**、汉军抢来的东西,宫分军见面便要分一半
否则一言不合.便兵刃相见。
慕容谦虽然七月一日晚上便已到真定府,而且也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然
而束鹿的辽军,自慕容提婆以下,一个个憎然不知,仍以为在他们旁边,还是那只
畏敌如虎的武骑军。
直到七月四日的中午,也就是慕容提婆到达束鹿县的第三天,当慕容提婆正骑
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骑兵在束鹿挨家挨户征收“助运钱”的时候,他才收到自祁
州仓皇逃回来的一队败兵带回的消息,上千骑服饰相貌都很奇怪的朱军,出现在祁
州的溥沱河南岸。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慕容提婆这才匆匆忙忙停止束鹿巧取豪夺,一面派出使者
四面召回派出去的人马,一面再次派出探马,打探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宋军的动静。
宫!骑军的拦子马很快带回消息,原来出现祁州的这支米军,不过八百余骑
他们沿滤沱河东来,一路并不停留,直奔深州而来.很快便到了束鹿境内,在距废
弃的晏城不远处安营扎寨。他们的旗帜全是赤色战旗,战袍也以赤色为主,但是大
部分人都是左枉,有探马听到他们所说语言并非汉话,长相亦与汉人有异,其中凳
发的、结辫的,所在不少,几乎令人疑心是一支大辽的部族属**,但是其中分明
也有一些宋人武官存在
这些情报足以让慕容提婆确定这是一只宋朝的蕃骑5担他知道南朝有几支蕃军
存在,他一时也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支,让他警觉的是,真定府是没有这样的军队
的,这支蕃军的出现,意味着米军的援军已经到了真定府。不难判断,这八百蕃
骑,只是一支大部队的先锋。
慕容提婆无暇哀叹自己的霉运,他绝没想到,自己在束鹿,居然也要打仗。此
时他也没有时间从容思考,他知道耶律信法度森严,而萧岚、韩宝与他更非同心
未军既然来攻,他跑是不敢跑的,否则只怕用不着耶律信下手,萧岚、韩宝便会把
他宰了。因此他迅速打定一个主意,既然这八百米军敢孤军深州,他手下也有万余
人马,以多打少,先吃掉这支宋军,然后迅速退回束鹿,向萧岚、韩宝求援,二人
看在束鹿的粮草积蓄的份上,也免不了要分兵救,若其不然,他便烧了粮草积蓄,
逃往饶阳,到时算起帐来,他也有话说—非是他不战,而是敌众我寡,而萧、韩
二人拥兵不救,他不得已撒退。有了这八百骑宋军垫底,便是皇帝面前,大概也足
以交差。
十意打定,慕容提婆一面着人收拾值钱细软,随军带好,一面召集起赶回来的
鹰下兵马,清点之后,马步军合计大约仍不下七八千之众,连夜出发,前往晏城。
这七八千人马又是一通忙乱,出发之时,己是深夜,行军时拖拖拉拉,至晏城
时,竟然天已大亮,拦子马回报,那些蕃骑刚刚吃过早饭,清理完营地,正自北边
直奔晏城而来。慕容提婆倒也并没有把这些宋军蕃骑放在眼里,他自恃兵力十倍于
敌,便传令下去,沿着晏城废城,摆出一字长蛇阵。
他亲率仓卒到齐的一千余宫!骑军在中问,右边是三千多部族军,左边则是三
千余汉军。诸军皆不曾吃饭,只等“灭此朝食”。
慕容提婆绝想不到,统率着这只横山蕃军前来的,乃是左军都指挥使姚雄与指
挥使任刚中。横山蕃军并不采用禁军编制,都指挥使以下,便只设指挥使,指挥使
所统兵力,由三百至一千不等,这是因为绍圣中枢密院采纳慕容谦、王厚建议,横
山蕃军招募兵士,皆以同部族同乡里为一指挥,而各部族各乡里所募战士,数量自
难均等,枢府亦不削足适履,而是随机应变,因此编制+分灵活。其指挥使或为汉
将,或为蕃将,副指挥使则全部是蕃将。姚雄与任刚中所率领的这八百骑横山蕃
骑,有五百骑便全出自一个地方,以横山羌为主,杂有羌化的西北汉人,指挥使任
刚中,乃是大朱仁宗朝名将任福之从孙,自熙宁间从军,颇立功勋,在诸羌中颇有
威名。另外三百骑则是姚雄的亲军,本来这样的先锋军,是不当由他来担任主将的
—他贵为横山蕃军副都指挥使兼左军都指挥使,若非是父亲兄弟被围,姚雄心中
焦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慕容谦也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他外
表看起来从容冷砂,实则内里却是个刚烈急躁的性子,这件事情,实难相劝,便亦干脆由他去做。
慕容谦自七月二日在真定检阅武骑军,当场诛杀三名迟到校尉立威,然后便断
然下令,令武骑军收拾行装,东援深州。真定府文武官员被他吓得战战兢兢,皆不
敢阻拦,于是七月三日,大军便自真定府出发东行。
但姚雄却等不及这么久,慕容谦阅兵之后,七月二日的晚上,他便领着自己的
亲军,挑了一个指挥的蕃骑,亲任先锋,往深州而来。一路之上,晓行夜宿,他是
一肚子的着急,却又不敢过于急躁的行军,毕竟横山蕃骑己是劳师远征,一路之
上,未经休整,人马疲惫,也是十分危险。若非是横山羌人平素生活艰苦,本就较
汉人更能吃苦一些,他是断不敢如此轻率进军。因此,姚雄心里面是恨不能胁生双
翅,直接飞到深州,一面却要慢慢调整部下的状态,让他们边行军边休息,保存足
够的体力。明明急得要死,脸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偏偏他本性又是个刚烈之人
真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七月四日在祁州遇见打草谷的辽军,他击溃这小队人马
后,便已知大战就在面前,虽然心里明白应该耐心等一等慕容谦的主力,但却仍是
不由自主的继续往前走。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早已发现辽军对西边并无多少防备,欺辽人不知虚实,仓促
无备:另一方面,他亦是自恃兵少,皆是骑兵,往来迅疾,大不了打不赢就跑—
在父亲兄弟危在旦夕的时候,有了这样两条理由,哪怕不怎么经得起推敲,但亦足
以让姚雄不去停下自己的脚步。
慕容提婆那边连夜出发,走到半路上,姚雄派出的侦骑便已经察觉。初听到敌
军数量,姚雄也是大吃一惊,但他是胆大包天之人,敌人虽众,他也没有马上想着
逃跑,而是亲自领着任刚中一道悄悄再去侦察,眼见着来的这些辽军,兵马虽多,
但行军之时,部伍不整,队列散乱,他那一点点退避之心,立时丢到了九霄云外。
与任刚中一合计,二人回来,并不惊侥部下,只是埋头继续睡觉。一大早起来,该
做什么做什么,待到清理完营地,部下都a纤能看见辽人遮天蔽地的族旗,院院张
张前来察报,他才从容披甲上马,召集部下
十倍于己的辽军,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尽管横山蕃骑中有不少是经历过战
阵的老兵,亦不免会感到惊硫—但他们当年帮西夏人打仗的时候,可不曾见过这
样的将领—姚雄仿佛全然没将那些辽人放在眼里,他策马缓缓走过整个队伍,锐
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兵士的脸庞。
士兵们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直娘贼的契丹,离咱们不过咫尺之遥了!”姚雄一手捧着头盔,一手持鞭,
指向身后,用横山羌语大声吼道:“你们是没舔过血的雏么?!”
“不是!”众人齐声吼道。
“那你们怕个鸟!”姚雄用羌语熟练的骂着脏话,“咱们要转身逃跑,那就变
成被猎狗追赶的兔子,你们见过跑过猎狗的兔子么?!”
“俺可不是他娘的兔子!”一个士兵高声回道。
众人哄然大笑。姚雄也高声笑道:“说得好!谁他娘的要做兔子,自己跑去。
不愿意做兔子的,随老子往前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扫视众人,“你们看那些契丹人人多?探马已探得清
楚,这些契丹人,旗帜东倒西歪,行军混乱不堪,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谁
家命都是命,要是没十成把握,老子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老子是堂堂大宋振威
校尉,家里有地有田有宅子,有老婆有小妾有儿有女,我他娘的嫌命长么?你们谁
要想升官、想发财,想跟老子一样过好日子,就听好了—看紧我的将旗,别丢人
现眼冲散了。打完这一仗,掳获大伙分了,每人再赏交钞三贯。其余的赏格照
发!”他说话之中,已有一个亲兵捧着一箱交钞过来,在众人面前打开。
这番话真的是立竿见影,上万张百文面额的交钞,更是耀得众人眼花,众蕃兵
们一阵欢腾。若说众人以前替西夏卖命,都是迫不得已,如今为宋朝卖命,那也不
会是报效朝廷。宋廷在横山地区的免赋役期早已过了,他们加入蕃军,虽然也是承
担赋役义务外,但主要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这些人大多是不愿意辛苦耕种放牧,
倘若幸运能加入蕃军,每月皆有薪傣柴米,在当地便足以养活一家老小。他们家境
大多并不富裕,许多人穷得连女儿都嫁不出去,姚雄所立赏格,对于这些蕃乓来
说,无异于一笔巨款。见利而忘害,本是人之常情,这时众人早已忘记害怕,满心
期盼的,都是抒赢之后分钱的场景。
姚雄策马转身,从容戴上头盔,便听任刚中在身后高声喊道:“上马!别丢了
横山蕃军的脸!”他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坐骑听话的小跑起来。
姚雄的八百横山蕃骑,始终保持着匀速前进,他看着辽人背靠着晏城废城乱哄
哄的布阵,也并不心急,只是从容行进,直到距离汀军一箭多点的距离,才挥挥
手,下令停止前进。
战场之上,陷入短暂的沉寂。
只有风吹过战旗,猎猎作响。
“任将军,你怎么看?”
“不足惧!”任刚中坐在马上,仿若一尊雕塑般,冷冷的回道。
“慕容!”姚雄眺望着对面的将旗,轻蔑的说道:“辱了这个姓氏!”他挥鞭
指着那面将旗,“击破此军,余众自溃!”
“敢不从命!”他话音刚落,便听任刚中大声应道,摘了长矛,策马疾驰,冲
向辽军阵中。姚雄连忙挥动将旗,顷刻之间,杀声震天,八百横山蕃军,如同一条
赤龙,杀向慕容提婆的中军。
慕容提婆万万没想到宋军竟然敢主动进攻,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将旗一点,号
角齐鸣,指挥着中军杀了出去。双方策马疾驰,边冲锋边在马上放箭,靠得近来
便以随身兵器格斗,若论弓马娴熟,武艺精湛,横山蕃军较之契丹宫!骑军,正是
旗鼓相当,甚至还要稍胜一筹。但双方混战到一起,一时之间,全无队伍阵形可
言,横山蕃军素来不习阵法,自由散漫,这种混战,正是其所长:而慕容提婆这一
千余宫分军,连夜行军,人马疲惫,这时又是饿着肚子仓促应战,两军缠斗在一
起,打得难解难分,时间一长,许多宫分军便开始体力不支,连战马也有些脱力。
这些宫分军连夜赶来,原本都只想轻松击败敌人,对于遇上如此劲敌,全无心理准
备,瘁不及防之下,更是狼狈。
慕容提婆眼见着宫分军渐落下风,忙挥动将旗,招呼左右两军前来夹击。不料
他令旗点动,忽然一把飞斧劈空而来,将他的将旗砍做两截。慕容提婆大惊失色
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宋将,骑着一匹黑马,手持长矛,直奔自己而来。两名亲兵迎
上前去阻拦,被那宋将一人一矛,转瞬之间便挑落马下。
慕容提婆虽然肥胖,却也是素以勇力自居的,这时怒自心起,恶由胆生,盼咐
亲兵取了大斧,策马冲向那宋将,两人恶斗在一处。
那单挑慕容提婆的宋将,正是宋军指挥使任刚中。任刚中武艺过人,他远远望
着慕容提婆,欺他体胖,料想必然不堪一击,不料几合下来,却是大出意料。慕容
提婆双手持着一柄几十斤的大斧,舞得水泼不进,他不仅力气极大,武艺也极好
一个大胖子,骑在马上,移挪转腾竟是十分灵巧,倒是任刚中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他的长矛不敢去碰慕容提婆的大斧,被慕容提婆左削右劈,几次斧刃便挨着头皮削
过,亏得任刚中自小也是在马上长大的,胯下坐骑.追随已有数年,十分默契,否
则已死在慕容提婆斧下。
他熏应得数十回合,气力渐渐不支,正在心中昭暗叫苦,忽然听到脑后风响
不及回看,本能的俯下身子,便见一枝羽箭破空而来,从他头上飞过,射向慕容提
婆。任刚中见慕容提婆抬手一斧,拨开箭杆,他暗叫一声可惜,却下意识的拍了一
下坐骑,战马听话的往左斜跨两步,便听身后哩哩声响,几枝羽箭连珠射来。任刚
中不必回头,便已知射箭之人,必是姚雄,二人配合已久,下手全不用思考,眼见
着慕容提婆挥动大斧去拨挡姚雄的羽箭,任刚中一个翻身,斜吊马侧.单手持矛
一枪扎向慕容提婆的战马,便听那畜牲一声悲鸣,前蹄一软,倒了下来,将慕容提
婆甩下马去。
慕容提婆的亲兵不料突生此变,腑忙拥上前来,想要护住主将,有人忙不迭的
张弓搭箭,射向任刚中,想要阻住他去伤害慕容提婆。但任刚中如何肯错过这千载
难逢的良机,右手拔出长矛,格开一个冲过来的亲兵,左手抽出挂在马上的佩刀
就势砍向慕容提婆
那慕容提婆在马上极其灵活,但跌落在地,却没那么灵便,瞧见任刚中一刀砍
来,翻身一滚,仍被任刚中砍中左臂,痛得他“哇”的大叫一声,几乎昏死过去。
但也是如此缓得一缓,数名亲兵已冲上前来,拼死护住,有人将他手忙脚乱抬上马
.
任刚中知道机会已失,正略叫一声可惜,却听身后姚雄扯着嗓子用契丹话大喊
“慕容…死了二慕容一死了二”他不知道慕容提婆名字.便故意喊得含糊不
清,但战场之上,哪有人来认真分辨?辽国诸军眼见着将旗已断.回头望去,又不
见主将身影,倒是那些亲兵!队,一脸惊琉,不知所错的样子,眼见着这支朱军又
极其凶猛,一时间军心大乱,再无半点斗志。
慕容提婆部署在左右两边的部族军与汉军,初时虽已见着他的将旗点动,但眼
见这支朱军极其凶狠,连宫!骑军也抵挡不住,不免心存犹豫。汉军多是老弱病
残,而部族属**更是杂七杂八拼减,各部各族,不免互相观望,绝不肯先动一
步。眼见着将旗一断,更是人心浮动,无论督战的契丹将领如何催促,也无人肯前
进一步。只是眼见着宫分军还在死战,看不清形势,故而迟迟没有率先逃跑。这时
听到姚雄的喊叫声,又望见慕容提婆的亲兵!队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人肯多花半刻
来分辨一下,先是部族属**一声大喊,也不知哪支军队率先脚底抹油,转瞬之
间,三千余骑,散了个精光。左边的汉军眼见着右军跑了,哪肯自甘人后?那些部
族属**因骑着马,虽然逃跑,还不忘带着家当,但这些汉军却十有**是没有马
的,乡钻前已走了一晚上的路,这时逃跑,若还带着兵器.穿着盔甲,又要如何跑得
动?因为休说兵器,便是连盔甲,但凡穿了的,也赶紧扯下来,只求跑得轻便
左右两军顷刻之间作鸟兽散,慕容提婆的众亲兵更加院乱,这时也管不了太
多.护着慕容提婆,便往东逃去。他们一跑,宫!骑军仪存的一点点纪律,也荡然
无存,各人纷纷掉转马头,跟着慕容提婆的亲兵一起逃去。
这边姚雄、任刚中却是得势不饶人,辽军一溃散,二人立即挥旗掩杀,穷迫不
舍,这一路猛追,竟是追了几+里,直迫到束鹿城下。留守束鹿的辽军眼见着是慕
容提婆败来,不敢不开城门,但城门一开,败兵如洪水般涌进,城门口一阵兵荒马
乱。败兵刚走,追兵又至,守军哪知道究竟有多少宋军?只知道慕容提婆七千人
马,都被打得大败.谁愿意以卵击石,白白送死?败军自东门入.自西门出;守军
也紧随其后,各自捎上值钱物什,四散逃出城去,将一座束鹿城,就这么着拱手让
给了宋军。
姚雄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时方得畅快,他井不知道束鹿城中有众多军资,本待
继续追赶,但辽军逃窜之时,四处纵火,顺手牵羊,残杀无辜,践踏人众,搞得束
鹿城中乱成一团,他终是不能坐视不管,兼之任刚中苦苦相劝,迫不得已,方才下
令收兵。
注:此据《元丰九域志》。《史方舆纪要》谓二十五里,亦不取。
《中国历史地图册》相关图页束鹿之标注方位亦疑有误,请者仍以本书描叙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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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三之下)
深州城。
辽军在北城上凿出的两个大洞,总算已经扩大到能容耐数人的宽度,辽军的随
军工匠们算了又算,也终于认可这两个大洞已足以炸塌深州的城墙。在又一次击败
试图夺取两个大洞的宋军之后,萧岚下令开始往洞里面搬填火药。仿佛意识到已经
到了最后的时刻,守城的宋军也变得疯狂起来,他们不计伤亡,冒着箭雨,自爆自
弃的往城下倾倒易燃的油、硝、木炭,甚至是火药,意图十分明显,如果辽军继续
往里面堆积火药,他们就提前引燃外面火药,这样所有运送火药的辽军,都必死无
疑。
这种疯狂的举动,的确吓阻了一会辽军,但辽军的工匠很快想到了方法,他仁漏
献策向城墙下同时泼散沙土和水。萧岚立刻采纳了这个建议,派人到处寻找沙土
一担一担的运到城边,四处泼散,然后另一些辽军则挑着一桶桶的水泼在沙土上
面。
这个举错立即取得了效果,宋军停止了无意义的行动,辽军又继续往洞里面有
条不紊的填装火药。
这会是历史性的一刻。
萧岚骑在马上,有些洋洋得意的想着:就算只因为这一件事,他也会被载入国
史。他是第一个使用火药炸塌敌人城墙的大辽将领,他攻克了由宋军精锐把守的一
座坚城,全歼了一只上四军禁军一虽然略有遗憾的是,他要与韩宝分享这些荣
耀,但这个时候的萧岚,可以大度的不去在乎这小小的不足
他开始幻想城破之后的情景,蟒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他能招降姚咒么?倘
能如此,那这就是一场完美的攻城战,日后将不断的被辽国的将军们提起。人们会
谈论他与韩宝的善战,谈论他们如何围困宋军,如何击退宋人的援军,如何不断的
创造试验新的攻城战法…这亦会成为他今后数十年中极重要的一个政治资本。
“还要多久才能装满引爆?”萧岚有点心急的询问着部下。
“大约还要半个时辰左右·一” 萧岚觉得有点等不急了,但是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宋军比以往
更加猛烈的投掷石块、滚水、震天雷等物,运送火药的军队很难更快。
“城破之后,诸军全都重重有赏。深州大掠三日,让众将士都好好高兴一”
萧岚高声说道,给攻城的将士提气鼓劲,但他话未说完,忽然听到自西边传来一阵
喧嚣。他转头望去,却见西城的军队,出现一阵混乱。
“出何事了?!”萧岚方皱眉问道,却见一个校尉神色院张的骑着马疾驰而
来,见着萧岚,院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察道:“签书,大事不好了!”
“院什么?!”萧岚厉声训斥道,“慢慢说,出何事了?”
“是。察签书,方才自束鹿逃回一伙败兵一”
“你说什么?!”萧岚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哪里?败兵?”
“是,是束鹿。是一些蛮兵,还有几个宫分军·一”那桥尉阳战心惊的说道
生怕萧岚一个不高兴,会迁怒于己,“他们说,从真定府来了大股的宋军,慕容提
婆将军迎战失利,战死殉国。如今束鹿己纤手了,宋军正朝深州追来一”
“放你娘的狗屁!”萧岚一鞭子抽到那校尉脸上,怒道:“你敢乱我军心?!
慕容提婆昨晚送到的军报,分明只有八百宋骑,他亲率八千之众,去剿灭这小股宋
军。哪来的什么大败?!”
那校尉无辜挨了这一鞭,却也不敢躲闪,只能忍痛回道:“小的不敢胡说。签
书若不信,请往西边大营去,那些败兵在大营中胡说八道,城西各军都已是人心惶
惶。”
萧岚听得心里面也是惊疑不定,慕容提婆先后送来两份军报,道有不明身份之
宋军自西边大举东来,他怀疑所发现八百骑宋军乃是宋军先锋,故大举兴兵出战
以防万一,并请求援军。萧岚与韩宝商议之后,决定先攻破深州,再调集宫!军往
援,难不成那鲜卑杂种竟然中了宋军的计策?但是依慕容提婆所言,他率八千人马
出战,其中还有两千宫!骑军,他得遇到多少宋军,才能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
惨?萧岚抬头看了看天色,掐指算了算时间,慕容提婆的八千人马,非得在上午就
被击溃,才能有败兵此时便逃窜至深州!倘若这消息是真的,那萧岚真是要不寒而
傈—除非南朝西军主力大举来援,否则,八千人马,就算要吃败仗,也没有败得
这么快法。
难道他们都中了石越的奸计?南朝来援的西军,竟然不是走大名府,而是走河
东,下井隆?可他们如何来得这么快?而且长途行军,不经休整,便敢投入大战?
但即便如此,这么多兵马,他们不是往真定府派了拦子马么?
萧岚脑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他在心里咒骂着慕容提婆那个该死的鲜
卑胖子,回头看看眼见就要攻破的深州城墙,没好气的喊着他的亲兵队长,如今统
率着他的一千余骑私兵的萧排亚:“萧排亚何在?!”
萧排亚忙驱马近前,听萧岚盼咐道:“你去将那些满口浑话的王八怠子给我绑
来,到晋国公那。”
“遵令!”萧排亚欠身答应,朝身后挥挥手,领着数十骑私兵,直奔西大营而
去。萧岚恶狠狠瞪了那报信的校尉一眼,一拉组绳,“驾”地大叫一声,朝城东韩
宝的中军驰去。
到了韩宝那儿,萧岚才知道韩宝也已经得到消息,正在帐中厉声讯问两个败
兵,见到萧岚进来,二人对视一眼,见对方眼中都有惊惧之色。萧岚默默找了张椅
子坐下,听韩宝讯问那两个败兵,那些败兵所言,却与他之前听到那校尉察报之
事,相差无几。这让萧岚更是又吃惊又担忧。
过了好一会,韩宝终于问完话,挥手斥退那两个败兵,望着萧岚,良久,长叹
一声:“签书,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谁能知道那慕容提婆如此草包?!”萧岚忿然骂道:“直娘贼的鲜卑猪,在
西京之时,听说处理军务,十分能干。亦打过几仗,都称他勇武过人,许多蕃部十
分畏服他二,,
“如今说这些亦已无用。”韩宝摆摆手,叹道:“束鹿一丢,束鹿一丢
哎!”
萧岚亦是又悔又急,二人皆知,这束鹿一丢,西边面临巨大的威胁倒也罢了
最要紧的,是那里存着许多的粮草与掠来的财货,财货丢了,还只是心疼,粮草丢
了,却是个大麻烦。虽然束鹿的那三万余石粮食也只够如今深州的大军紧巴巴的吃
二十天左右,但多少总能缓解些转运的压力,但如今粮草丢了,却又多了萧阿鲁带
大军数万人马要吃粮,军中余粮算算,不过只有二+余日之用了,耶律信若不尽快
运粮接应,大军断粮,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但好在他们还远远谈不上穷途末路。
“晋公,如今木已成舟,悔之无用。当务之急,依在下之意,仍是要急攻深
州,只要攻破深州,吾等以深州为据,可攻可守,可退可走,纵然真定有百万南军
前来,亦不足为惧!”
“签书说得极是。”萧岚的大话大合韩宝心意,韩宝也点头说道:“攻破深
州,不过是一顿饭的事。岂能因慕容提婆这等无能鼠辈,而自乱阵脚?!吾二人仍
按先前部署,下官攻东,签书攻西,打破深州,再谋其他!”
二人谋划之后,定下心来,正要起身出帐,却听帐外察报,萧排亚前来缴命。
韩宝问过萧岚,因这时亦不必再多问那些败兵,便吩咐道:“去告诉萧将军,且将
这些败兵锁起来,改日再行处置。”
那察报的小校答应了,却不立即退出传令。
韩宝望望他,皱眉道:“还有何事么?”
小校低了头,不敢看韩宝,低声回道:“帐外还有耶律薛禅以下一干诸部族、
属国节度使、详稳求见一”
韩宝看了一眼萧岚,转头问小校道:“他们来干甚么?”
“众人听说束鹿丢了一”
“我知道了!”韩宝立时明白,挥手打断小校,道:“让他们进来罢。
萧岚虽然令萧排亚将那些败兵全都抓了起来,但是为时已晚,束城兵败之事
早已在西大营传开,而且是一传十,十传百,转眼之间,深州城外的辽军,全都听
说了此事。自那些败兵口中,宋军已被传说得不知道有几万人,如此军中以讹传
讹,更是人心惶惶。一般将士,对束鹿的粮草倒不甚关心,但倘若有一只庞大的敌
军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侧翼,这份危险,便足以让他们无心恋战,何况还有许多部族
将掠夺来的财货中不便随军携带的放在束鹿,这时听说束鹿丢了,当真是气急败
坏,哪里还有心思去打面前的深州城。一时之间,除了契丹军队仍在打*炮放箭,各
部族、属**,一大半倒收了弓箭,没人肯继续射箭,有人甚至开始回营收拾行
装,只等一声令下,便耍开拔。便是众汉军,也是心存观望,不肯用力。没了密集
的箭雨掩护,单靠着那几门火炮,往城洞里运送火药也受到阻挠,几乎便是停了下
来。众契丹将士不知所错的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韩敌猎、萧吼骑着战马,不断
往来诸军督战,大声喊叫,拍是除了汉军开始稀稀拉拉的射着箭,诸部族、属**
却是无人理会他们。
这些节度使、详稳们,都自动的聚集到韩宝的中军大帐前,等着韩宝下令撒
退。
尤其是城西,以部族、属**为主,没有人愿意在那里将后背露给那只顷刻之
问便将慕容提婆打得全军溃败的宋军。
但这些节度使、详稳们还有是几分畏惧韩宝的,被韩宝召见帐中之后,却也无
人敢吭声,只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做仗马之鸣。
当真触了韩宝的晦气,被韩宝一刀砍了,难道他们还真能造反不成?这个胆
子,他们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的。 韩宝冷冷地望着这一群节度使、详稳们,强压心中怒火,倘若这些家伙是契丹
人,韩宝早将他们一个个的砍了,但是,对付这些家奴,手段不能如此简单。他尽
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心平气和一些,将目光投向耶律薛禅。
“老将军,连你也动摇了么?”
耶律薛禅差愧的避开韩宝的目光,抱拳回道:“晋国公,非是吾等胆怯,实是
西面局势不明,倘若果真有大队宋兵自西而来,吾等却全然无备,与深州宋军拼个
你死我活,岂不是峻螂捕蝉,黄雀在后?能这般快的击溃慕容提婆大军,宋军只怕
有三四万之众二,,
“诸公也是这般想么?”韩宝不动声色的环顾众人。
众节度使、详稳纷纷点头称是,七嘴八舌的应道。
“实是不可不防一”
“依我看,咱们已中宋人之计,这深州是宋军之饵无疑一”
“南人也说,小自使得万年船。行军打仗,不是儿戏,还是小心为上一”
“诸公差矣!”韩宝高声说道,他目光扫过帐中,帐内立时便安静下来,“诸
公可想清楚了,束鹿离深州城有四十五里,宋人要是步军,要走差不多一整日。倘
若是马军,至少也要走半日!诸公看看天色,束鹿的宋军即便大战之后,全不休
整,立即行军,到深州,亦已是半夜—敢问诸公,若是公等指挥大军,明知道前
方有一支人马众多的敌军,公等敢连续行军,半夜至敌人面前么?!”
“本帅敢说,没有人敢!倘若谁敢如此,他们前来,亦是送死!”韩宝厉声说
道,“然诸公再看看深州城,只要一个时辰,不!只耍半个时辰,便可攻破!”
“诸公,咬进嘴里的肉也要吐出来么?!这时候放深州一条生路,然后让束鹿
的宋军与之合师,得到深州的向导、粮草、军资,然后从容来与我们作战?打蛇不
死,必为蛇咬!拱圣军如今只剩最后一口气,但我们此时若不掐断这最后一口气
得到兵员补充,便又是一支强敌!”
“反之,咱们倘若能齐心协力,尽快攻下深州。一则可无后顾之忧,再则可以
深州之据点,大军有安身之处,况目深州城内,粮草财帛不少,更可补束鹿之失。
宋军纵然有再多人马,咱们得了a州,又何惧之有?”
“况诸公皆是北国勇士,又岂能做出闻风而逃之事?此事传回国内,是全族皆
为人耻笑!以本帅看来,束鹿敌情未明,不必自乱阵脚。当务之急,是要急攻深
州!只要攻下深州,咱们便已立于不败之地,怕他宋军个鸟?!”
韩宝自信满满,对众人晓以利害,眼见着众心稍安,他深知此时定要趁热打
铁,正要下令众将各回本部,协力攻城,不料便有此时,有探马疾驰而来,至营外
翻身下马,高声喊道:“报—”
韩宝虽然不知何事,但他见众人脸上又露出怀疑之色,只得故示大方,喝令道
“传进来!”
那探马疾趋入帐,抬头飞藉,看见帐内这许多人,不由一愣,叩着头后,迟疑
着不敢说话。韩宝心知有异,但他要向这众将显示他开诚布公,并无隐瞒欺骗之
意,这时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尔有何事?速速报来!”
“是!”那探马带来的原是紧急军情,这时也无暇多想,察道:“桌晋公,沿
河拦子马发现苦河南岸,有宋军大队人马,正欲强行渡河!”
他这话一说,中军帐内,顿时炸开了锅,众人皆是惊疑不定,连萧岚都有点坐
不住了,站起来问道:“可看清旗号?”
“回签书,看得清楚,是南朝晓胜军旗号,有唐、李两面将旗!”
“尚不死心么?!”韩宝冷笑道,此时他早已侦知对岸宋军的统帅是谁,骂道
“唐康、李浩二贼,又来送死。”
但是那些节度使、详稳们却不是这么想,连耶律薛禅都忍不住说道:“晋公
西边宋军方攻下束鹿,如今南边又有驻胜渡河,此必是宋人事先相约,便要在今
日,两面夹击,救援深州。既然如此,只怕束鹿宋军,也不会在束鹿久留一”
“是啊,老将军说得不错一”众人纷纷附和。“定是如此无疑。”“口自们还
须早做打算!”“不可硬打深州了一”
这却也由不得他们不如此想,便是萧岚,心里也开始动摇,他也疑心这是宋军
事先约好,开始大举反攻了。倘若真的是如此,那么,继续攻打深州,便是冒险。
时间是极宝贵的,若是敌众我寡,大军被拖在州,却被宋军合围成功,后果不堪
设想。
但他知道此时此刻,若是他表露出半点动摇,韩宝便再难压制住这些节度使、
详稳们,而在他心里,对于就此放弃深州,仍是十分的不甘。攻取深州的诱惑与对
被来军两面夹击的害怕在他心里激烈的交战着,一时实是难以取舍。他慢慢的坐回
座位,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斗争。
“诸公!”韩宝喝止住众人的议论,尽管他心里也是十分震惊,但他表露在众
人面前的,仍是镇定自若的坚定,“此不过巧合尔!”
“这如何能说是巧合?束鹿方败,唐康、李浩又来,定有预谋啊,晋公!”
“若是预谋,宋军必待束鹿之兵兵临深州,牵制我军,唐康、李浩再从容渡
河。”韩宝断然说道,“今日吾军控弦之士数万,诸公奈何畏敌如虎?!”
他说着,刷地一声,拔出佩剑,惊得满营震慑,立时无人再敢多说一句,韩宝
挥剑砍向书案,便听一块案角掉落地上,他环视众人,厉声说道:“诸公听清了
吾意已决,若要韩宝闻风而逃,除非日自西升!今日之事,若吾辈不能同心协力
心怀首鼠,自乱阵脚,则必为宋人所乘。吾当重申军法,诸部敢未闻令而擅退者
兴连坐之法,阖族老幼,尽皆处死!若谓言之不预!”
萧岚虽然心中忐忑,但韩宝既已定策,他也决然起身,高声道:“诸公,吾契
丹诸军,当为表率!我当申令军中,一人后退,全队斩首!我亦素知各部各族之
间,或有嫌隙,然如今大敌当前,当弃小怨。诸部之间,敢有闻败而不救者,以通
敌论,全族皆处死!若能同心协力,打下深州,我萧岚在此保证,深州城中珍宝财
货子女,尽归诸部所有!我契丹、渤海、汉军,由朝廷另行赏赐!”
萧岚许以重赏_韩宝威之重责,兼之诸部节度使、详稳,素畏韩宝,这时纵有
不情不愿,亦只得硬着头皮应道:“愿听签书、晋公调遣!”
韩禽默默看了众人一眼,他知道仅是这样压制住这些人仍是不够的,他仍要做
一些部署,哪怕暂时安住他们的心,令他们心中感觉到战胜的希望仍然很大,他们
才会真正拼死效力。
他默然一会,又说道:“诸公看到那几个大洞了?火药装满,深州城墙便会炸
塌。宋军纵然自西、南两面而来,其各军往来,总有个先后。以时间来算,唐康、
李浩来得快,束鹿之敌来得慢。若我军能在束鹿之敌到来之前,攻破深州、击退唐
康、李浩,则束鹿之敌闻之,必然惧而退师。其若敢孤军远来,正可一鼓而破
之!”
他这番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耶律薛禅老将军是老成稳重之人,本帅令老将军率本部兵马,在
西北布阵,广布侦W以备非常。请萧签书统率诸军,协力攻城,打破深州。本帅
亲率五千宫!骑军,前往苦河,唐康、李浩若敢渡河,本帅便将他们赶进苦河喂王
八!”
韩宝的这番部署,的确令众人都安心不少。
有耶律薛禅放哨,韩宝亲自去备御唐康、李浩,只要尽快攻下9州,击退唐
康、李浩,那么,有了深州做据点,束鹿的宋军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了。而且,经
过韩宝与萧岚的一番分析,当初猛然听到束鹿丢失、慕容提婆大败的那种心理上的
震憾,也慢慢缓解了不少。众人心里面也是相信深州很快就能攻破的,这时候他们
开始想起萧岚许下的赏赐,又开始垂涎起城中的财物来。尤其是在束鹿损失不菲的
那些部族,更加无法不对深州的财宝动心。
韩宝知道他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局势,又说道:“望诸公同心协心,天黑之前
打破深州,今晚咱们便在深州城内开庆功宴!”说罢,挥挥手,众人连忙躬身退
出,各回本阵。
韩宝目送这些节度使、详稳们鱼贯退出帐中,方转身望着萧岚,抱拳道:“签
书,深州便拜托了!”说罢,压低声音道:“慕容提婆那厮如何兵败,仍不得不
防,今日必要攻下深州!
萧岚点点头,抱拳回道:“晋公尽管放心。
萧岚目着韩宝点兵离去,方回到城北本阵之中。
在攻城的这等紧急关头,居然要分兵他出,而且连主将也亲自离开,这已经不
能用犯兵家忌讳来形容了,甚至是有点荒诞不经。然而当事情发生之时,竟又是如
此的顺理成章。
萧岚努力的不让这番变故影响自己,他回到本阵之时,辽军的攻城已经重新开
始—好在深州城外的辽军兵力的确雄厚,尽管分出不少的兵力,但是攻城的火
力,却并没有受到影响。在他们进帐会议之时,攻城出现了一小会的松懈,宋军利
用这个机会,试图夺回那两个大洞,但在萧吼与韩敌猎的指挥下,拱圣军的最后一
次努力,也被挫败了。
萧岚骑在自己心爱的坐骑上,远远望着他的士兵们继续有条不紊的将火药送进
两个大洞中,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细心的观察到,宋军在做了最后徒劳无功的抵
抗之后,开始悄悄的挣离廿而的城墙。萧岚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倘若他此时
下令云梯攻城的话,夺取北城墙将易如反掌。但他又有什么必要冒这个险呢?也许
姚咒就是想他如此,令两军在狭窄的城墙上缠斗,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易点燃火
药,从而苟延残喘,或者另生他计。
萧岚打定主意,在这个最后的关头,他绝不自作聪明,致人可乘之机。
终于,身边的工匠头目向他察报,火药已经足够了。
萧岚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耶律薛禅没有回音,这便是好消息—
他们终于抢占了先机。他朝传令官点点头,然后下了马来,将战马交给亲兵。传令
官开始吹响手中的号角,按着事先的约定,所有深州城外骑在马上的辽军将士,听
到这号角声后,都一齐下马,看紧自己的坐骑。
城洞里的士兵、工匠,点燃了引线,然后迅速的钻进木驴内,朝北边的本阵飞
奔而来。
在这短短的时问里,虽然号角长鸣,炮声不断,但可能是因为四城诸军都停止
了那漫天蔽地的箭雨射击,萧岚尽管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斡座深州城,都陷入一
种短暂的沉寂之中。
然后,突然之间,他感觉到大地一阵巨大的晃动,“轰”地一声,一种他从未
听过的巨大的声响传来,让他短暂的失去了听力,他的眼前,出现一副无比观壮的
景象—伴随着刺目的火光,直冲云霄的烟尘,他面前那道曾经久攻不下的城墙
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如丽粉一般,化为一堆废墟。
在萧岚的身后,许多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契丹人、室韦人、阻卜人,甚至渤海
人、汉人,都甸甸倒地,双手合什,口里不断的祈祷着。尽管许多辽人已经见识过
火炮的威力,但是,如此巨大的破坏之力,在他们的心目中,仍是鬼神才有的力
量。对于笃信鬼神的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萧岚默默的望着这一切,听到韩敌猎在身旁兴奋的说道:“深州,总算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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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四之全)
但是韩敌猎显然高兴得太早了些。
当那漫天的灰尘渐渐散开,萧岚身边的传令官都已经将进攻的号角举到了嘴
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北城倒塌之后,在那堆废墟之后,不知何时,宋人竟然悄没声息的,挖出一条
宽近一步,深逾数尺,绵延数里,连接东西两城的壕沟!
甚至众人还可以隐约看见,在东城城墙之内,也有一条这样的壕沟,只是看起
来尚未完工。显然,宋人在发现北城吃紧后,集中了全部的人力,来挖掘北城这条
壕沟。他们用挖壕沟的砖土,便在壕沟的内侧,砌起了一道矮小的土墙,有数个缺
口,则布置了数重拒马。
这条壕沟挖掘的地点十分巧妙,它正好位于城外望楼观察的死角,而当北城被
炸塌之时,塌倒的城墙,虽然也波及到了这条壕沟,但却并未能填满它—这很难
判断是因为城内工匠的精确计算,还是单纯由于幸运。
于是,萧岚与众辽军将士们发现,他们炸塌了城墙,但面前仍然还有一座硬寨
要攻打!
望着一队队持弩张弓站立在土墙、拒马之后严阵以待的宋军,连萧岚都忍不住
感叹起来:“壮哉!姚武之!”韩敌猎也是低声赞道:“此真吾辈之楷模!”
“可惜绝非吾辈福音。”萧岚回头看了韩敌猎一眼,苦笑道。
韩敌猎点点头,指着眼前的那些宋军,道:“但我不信那些人都是拱圣军!其
中必有乡兵鱼目混珠者。”
“所见极是!”萧岚微微额首,“可惜没有时间分辨了,试试便知。”说罢
侧过头,对一个传令官喝道:“传令,诸部继续射箭,牵制宋军,把火炮、箭楼都
给我推过来,对着那土墙后面打!”
“得令!”
“令汉军备好布袋,不管他们用什么,土也罢,柴也罢,总之,将那壕沟给我
填了!”
“得令!”
一个个传令官接过令箭,纵马飞奔而去。
萧岚再次转过头,望着那道土墙,冷冷的说道:“我便不信了,城墙我们都打
塌了,还怕这道小小的土墙!给我打!”
他的话音落下,身后炮声再次响起,士兵们拼命地推着箭楼移动着,调整位
置,很快,漫天的矢石,再次如雨点一样,砸向宋军的土墙后面。
这是自围攻深州以来,萧岚所见过的最血腥的一次战斗。
尽管火炮的精准度仍有问题,而且数量太少,每发一炮,又需要间隔相当的时
间发下一炮,但是,对于在土墙、拒马后面列阵防守的宋军来说,仍然是巨大的威
胁,只要有一炮落在他们中间,就是血肉横飞,往往会有十个,甚至更多的人丧
命。而他们举在头顶的盾牌,对火炮毫无防御之力。
但是,为了维持阵形,宋军就那里坚定的站在那里,高举着盾牌,任由火炮来
炸。每当有人牺牲,便立即又有人补上。没有了城墙,但宋军没有丧失他们重兵方
阵的传统,哪怕拱圣军是一只骑兵,也毫不逊色。他们用无畏的牺牲与纪律来对抗
火炮,充分利用了辽军火炮射击精准度与数量太少的缺点。
然后,他们的弓弩手精确的射杀着在盾牌、木板的掩护下,背着土袋薪柴想要
填壕的汉军,他们远远的丢出一种火器,这种火器不会爆炸,伯会矽出呛人口鼻的
烟雾,同时还能遮蔽辽军的视野。
当好不容易有汉军冲近了,从土墙中间,变戏法般,胡砚一个个的小洞,宋军
从小洞中用长达数丈的长矛,刺杀试图靠近壕沟的敌人。
辽军在箭雨与火炮的掩护下,一次次的冲锋,却一次次的被打退。
萧岚完全无法理解,拱圣军也罢了,那些穿着拱圣军衣服的乡兵义勇,究竟是
如何做到这种无畏的?!难不成姚咒将他的全部主力都集中到了此处?倘若连乡兵
义勇都能在火炮面前如此无畏,那么,大辽诸臣所津津乐道的火炮对重兵方阵的优
势,岂非是一个夜郎自大的笑话?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也无法去思考答案,他心中所能想的,也只有一件事,就
是无论如何,不惜代价,都要攻下深州!
但是现实却不那么让人称心如意。
他让传令官去下令四面同时攻城,但其余三城的部族军却并不那么肯尽力,各
部将领都想着北城已经炸开缺口,虽遇阻碍,但取胜是迟早之事,没有人愿意在这
个马上就要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付出过多的伤亡—诸部族属国节度使、详稳心里
很明白,事后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功劳最大,就会给你最多的战利品。实力最强的部
族,才能抢夺最多的财货。此前迫于韩宝的威压也就罢了,但是如今,众人一方面
惦记着分享深州的战利品,一方面提防着束鹿的那支宋军,韩宝已离开深州城下
契丹人眼见着又有求于自己,谁也不是傻瓜,谁也不可能不为自己多留几个心眼。
因此萧岚虽然下令,诸部攻城,却并不肯卖命,虽也装模作样扛着云梯冲锋
但城下一阵箭雨射下,便立刻退了。如此反复,不过做样子,应付应付。
萧岚此时也不能真的与他们翻脸,只得权且忍气吞声,集中兵力,攻打土墙。
然而欲速则不达,他心急如焚,急欲攻下深州,不断着人催促炮手放炮,打到
半晌,忽听身后几声巨响,竟然有三门火炮炸膛爆裂了—这些火炮都是大辽最珍
贵的武器,不但萧岚心疼得要命,剩下的几门火炮炮膛也是热得发烫,因为连续炸
膛,炮手们也不敢再发炮,生怕再出事故,不仅累自己丢了性命,事后更怕被惩
罚,萧岚亦不敢强求,只得令他们暂时歇息一阵。“祝
但没了火炮的助阵,拱圣军的方阵,更是显得坚不可摧。
辽军一次次的进攻,抛下了不知多少具尸体,换来的,只是在两个时辰之后
终于将壕沟填平了一小段。然而,不待萧岚下令从那儿进攻,宋军已经将准备好的
油脂等物,疯狂的泼散到被填平的壕沟上,然后丢上一个个的火把,顷刻之间,那
段壕沟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萧岚不得不再一次组织人马,冒着生命危险,去用沙土扑灭大火。
如此反复的争夺,厮杀,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伤亡,萧岚甚至孤注一掷,下令
余下的宫!骑军与他们的家丁,也下了马去冲杀,与汉军夹杂在一起去填壕沟、争
夺一段土墙,然而,直到太阳西沉,他也未能攻破那道低矮的土墙。
而他的士兵们,已经累到脱力。
终于,在损失了两千余名汉军、部族属**,数百名家丁,还有几十名宫!骑
军后,萧岚再也抵受不住,下令鸣金收兵。
他这时候根本不想再去想深州的宋军究竟损失了多少人马,不管姚咒损失了多
少人,他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完全无法理解,姚咒是如何守下来的,他
只知道,如果姚咒真的能逃过这一劫,从此以后,也许他都会畏惧与此人交战。
实际上,就在此时,他已经宁愿去面对束鹿那些宋军,也不愿意再面对姚咒。
他几乎要以为,若再与姚咒打上一天,他真的会怀疑自己究竟会不会打仗?
便几乎在萧岚鸣金收兵的同时,深州城南十里。
韩宝领着他的宫分军正得胜归来,这一次与晓胜军的交锋,没费什么力气,事
实上,倒是他过于谨慎了,唐康、李浩虽然摆出了渡河的阵势,但是在两百余人的
先锋被击溃后,他们便只敢隔河列阵,以小船在苦河上巡弋,结果两军隔着苦河
布阵互射,唐康、李浩进则无胆,退则不甘,与韩宝僵持到黄昏,才悻悻撒阵。韩
宝确信不会再有他变,留下五百人马守河,便率领大队人马返回深州。
众人虽是只得了个小胜,但心情都是不错,许多将士放松的在马上吹起胡茄
满心以为回来之后,必能进深州城安歇。
然后,走到城南十里,众人终于可以看清深州城头的旗帜之时,所有的人都呆
住了。
“拱圣军还在?!”韩宝远望着深州南城上那一面面赤红的战旗,一时愕然。
同一天,大宋北京大名府。
宣抚使司。
石越与折可适、李祥上午巡视完和洗与何去非的环营车阵,回到行辕,范翔又
送来唐康、李浩的一份札子,他打开看完,观看雄武一军环营车阵时的兴奋之情
便一扫而光。
又是互相攻汗!
自七月二日开始,不到三天的时间,唐康、李浩、郭元度与仁多保忠之间的相
互攻击、指责,己纤计石越忍无可忍。七月二日,唐康、李浩、郭元度分别上书宣
台,指责仁多保忠玩寇自重,坐视深州成败。当日石越回文狠狠的训斥了三人一
顿,一面又令仁多保忠解释为何在武邑逗留不进。不料非但唐、李、郭三人大不服
气,再度上书,痛陈深州之危殆,变本加厉的指责仁多保忠是报旧怨,暗示当年姚
咒与仁多保忠之父有怨:仁多保忠也上书赌咒发誓,不仅细细说明自己在武邑如此
部署的原因,宣称自己全是为战局考虑,更是不甘示弱,反过来痛斥唐康、李浩进
退失机,败军辱国,指斥郭元度阳奉阴违,外廉内贪,辱唐康贿赂而污陷主帅。
石越迫不得已,干脆各打二十大板,回文将双方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严令唐
康、李浩、郭元度三人,必须听从仁多保忠节度,否则严惩不怠。
郭元度看起来是老实了,但唐康与李浩却仍不服气。
二人送到宣台的这份札子,是察报宣台,他们的探马的情报表明,自段子介之
败后,深州已有旦夕之祸,二人既被委以专间之权,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虽然
明知兵微将寡,难以成功,也要说服鹰下众将,冒险一试,再次渡河,救援深州
庶几以报皇恩。
这意思是十分明显的,唐康既然说服不了仁多保忠,便开始攻击仁多保忠:既
然扳不倒仁多保忠,那也绝不肯听仁多保忠节制。因此,二人便要打仗,也不向仁
多保忠报告,而是直接向宣台察报。
这让石越心里十分的恼火,但是要处理起来,却是十分棘手。这与他十几年前
平夏时的情况大为不同,平夏之时,上面有一个意志坚定的皇帝,宰相们虽有分
歧,但便是吕惠卿,对他也并无掣肘:下面则是刚刚经历军事改革,整编方毕的禁
军,军队之间虽也有派系,但主要还是与西夏作战已久的西军,大体来说,那个时
候,从皇帝到普通的将领,都是抱着一种同仇敌汽的态度,希望大宋朝在励精图治
之后,打一场扭转国运的战争。因为,许多的分歧,都被这种大的心态所掩盖。
而如今呢?石越权位虽然抚重于平夏之时,但他所处的环境,也已大不相同。
较之十余年前,大宋朝上上下下,早已自视为强国。十余年前对西夏,西夏
弱,宋朝强,而宋朝仍然视内部纷争不已的西夏为强敌,谁也不敢有任何的大意与
轻视:可现在,纵然以实力来说,辽国与大宋不过半斤八两,棋逢对手,但是朝野
之中,许多人都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心的。这种自信心既是好事,却也是坏事。坏
的一方面,便是因为过于自信,于是大敌当前,内部的矛盾,该有仍然有。
朝廷之中有矛盾,将领之间也有矛盾,在河北打仗,他要驾驭的是几乎大宋军
队中的所有派系,有许多将领,虽然经历了对西夏的战争,作战经验更加丰富,但
是坏的一面却是,他们的官爵更高,资历更深,更难驾驭,更麻烦的是,许多人还
与朝中党派有牵扯不清的关系。而在以前,他要对付的,不过是种愕等区区数人而
已—而且种愕这些人,想法与他其实也没多大的分歧。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
在进攻作战之时的分歧,永远会比防御作战时要来得少。
不管怎么说,对付唐康、李浩、仁多保忠,甚至是郭元度,石越也不是一句“
行军法”便威胁得了的。仁多保忠虽是异族,但有保驾勤王之功,忠心耿耿:唐康
与他亲如兄弟,恃宠而骄亦是难免:李浩资历极深,又是新党,石越如果不想惹出
大风浪来,轻易也不能定他罪名一便是郭元度,朝中也是有人的。
况且他能把唐康怎么样?别说他下不了这个手。就算唐康与他毫无关系,便在
七月四日,他刚刚收到小皇帝亲自拟写的一份诏书,诏书中小皇帝不仅称赞了姚咒
与拱圣军守城之英勇,还褒奖了唐康、李浩不惧强敌,救援深州的忠义,诏书称他
们虽未竞全功,但大战契丹精锐骑兵,已令韩宝、萧岚胆寒。更重要的是,“袍泽
有难,则感同身受,义之所在,则奋不顾身”,较之大宋朝一朝宣扬的契丹人“胜
不相让,败不相救”的卑劣,更是形成鲜明的对照,是大宋之所以必然击败辽人之
铁证一
石越分明的感觉到,小皇帝已经不甘寂寞,在这场战争中,他已经开始一点点
的宣示自己的存在,而且,只要有机会,小皇帝就嘉奖、称赞那些敢于进攻,敢于
与契丹打硬仗的将领与军队,而不论其是非成败。
这分明是包含深意的!
皇帝的确很聪明。
这实际上,也是对石越施压。
尽管现在皇帝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至少枢密使范纯仁不会因此施压石越必
须救援深州,枢密会议也保持了足够的耐心。但皇帝就是皇帝,大宋朝仍然是一个
君主制的国家!他的影响力没有人敢小觑。
况且,实际上韩维与范纯仁也很关心深州的存亡。
而且,仁多保忠的指责是很有道理的—深州今日的局面,与唐康、李浩擅自
进兵,损兵折将,致使实力大损是有直接关系的。倘若晓胜军、环州义勇等到神射
军到来,两军各兵进攻,步骑配合,深州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仁多保忠认为自己
也是主张救援深州的,只是在晓胜军实力大损,辽军已然有备的情况下,他迫不得
已,才取其下策,屯兵武邑。
但这些都不代表石越可以去打皇帝的脸。
他能顶住压力,不再采取添油战术,继续往冀州派些无用的援军,便已经不错
了。按理说他是应该这样做的,万一深州果真失守,宣抚使司至少可以以此推卸责
任,而不必背黑锅,被人指责他救援不力。
这算是他当到右垂相的一个好处—官越大,表示背得起的黑锅越大。
石越同样深知深州若然失守,对士气民心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甚至可能会影
响到战争的走向,宣抚使司关于深州的情况是一日两报,但是,他绝不会因此而乱
了阵脚。他知省唐康的那点心思,唐康将深州视为他青云路上最好的一块垫脚石
只要保住了深州,对他的前程有着极大的好处。但是,对于唐康因此而沉不住气
进退失据,气急败坏,石越亦不由得有些失望。
倘若计唐康处在他现在的位置上,他能按捺得住么?
有大格局者,无时无刻,都能把握住自己的节奏,不会轻易的因为一些小小的
利害,便随着别人的节奏起舞,在这个方面,唐康仍需要更多的历练。
其实石越心里面也是很焦急的,他不断的着人去催促王厚、何畏之以及来援的
西军诸部,同时派出数拨使者询问慕容谦的情况—此事倒是让他稍觉安慰,至少
慕容谦已经到了真定府。而且便在慕容谦抵达真定府的当日,渭州蕃骑也到了井隆
—他们在路上遇到道路被洪水冲坏,因此耽搁了不少时日。
对于慕容谦,他是放心得下的,因此他只是令他便宜行事,自己决定是否要救
援深州—他知道姚雄在慕容军中,倘若过多催促,反而会干扰慕容谦的判断。
伯唐康一石越丢下唐康、李浩的札子,止不住的摇头。
“垂相,还有一封札子,是定州段子介送来的一”范翔汁意到石越的脸色
猜到定是对唐康有所不满,他因与唐康相善,自免不了要从中缓颊。实际上,唐
康、李浩在苦河无功而返,上呈枢府的报告,虽经石越过目,却也是范翔的手笔。
小皇帝会下诏大特唐康、李浩的功绩,与这份报告的错辞巧妙,自然大大有关。
“他说什么?”石越以为是请罪的札子,也不打开,只是向范翔问道。
“他想要火铣二”
“火铣?”石越愣了一下。
范翔却是会错了意,忙解释道:“听说是兵研究造的一个手持火炮一”
“他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弹勤他么?”石越打断范翔,“这段子介,他不赶紧
上表给自己辩护两句,还要什么火铣?败军辱国,他还想着能做定州知州?”
范翔也是吃了一惊,“朝廷已经下旨了么?”想想,又实为段子介不平,忍不
住又说道:“这实是不公平!”
“有何不平?”石越冷冷说道:“打了败仗,便要承担责任。这是国家法度
凡是吃败仗的,都要受处分。”
“垂相,恕下官直言,这可不是多劳多怨么?镇、定那些人,缨城自守,自然
不会吃败仗,也挨不到处罚。段子介这样,反而要受责罚。胜败兵家常事一”
“借口何人不会找?”石越哼一声,范翔不敢再多说,却听石越又说道:“吃
了败仗,不管是何原因,总要受处分。这个法度不能废,否则后患无穷。不过朝廷
亦不是不知道他的苦衷,枢密会议定议,罢段子介定州知州、飞武一军都指挥使之
职,但大敌当前,仍许他戴罪立功,权领定州军州事,以观后效。”
这责罚却是极轻了,范翔放下心来,笑道:“这定是垂相保他了。”
“我保他有何用?”石越淡然说道,“皇上亦看中他,亲口替他说情,总不能
两府诸公连皇帝的面子都不买。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前程,想着什么火铣?
他说了要火铣做甚么?”
“他想重练新兵。”范翔与石越相处日久,渐知石越心意,听石越说话,知道
表面上石越虽不假辞色,实则是已经许了,因笑道:“原本弩是最好的,训练亦简
单,但他怕朝廷不会将弩这种军国之器颁给他的定州兵。”
“大敌当前,还墨守成规。不过,这兵器研究院何时造出火铣的?我如何不知
道?”
“垂相日理万机,哪能连兵研院这些些小事,亦能操心?或曾察告垂相,垂相
忘记,亦未可知。”范翔笑道:“不管怎么说,昔诸葛武侯罚二十以上皆亲揽,实
不足法。学生己纤查过,这火铣当日兵器研究院造了一批为试验之用,因非军国之
器,便束之高阁。后来朝廷曾将图纸赏给高丽与邺国,那批火铣便封存起来了。”
石越疑惑的看了范翔一眼,“你如何知道这么清楚?这段子介的公文来了多
久?你便行文给枢府了?”
“段子介文书上午方至。”范翔笑道:“学生如何记得这许多事,幸而宣台之
中,有个博闻强记之人。十日前垂相令勾当公事黄裳回注京清查火器账册,看看朝
廷有多少火器,各存于何处,以备{时之需,黄裳回来之后,便是个活账册,凡与
火器有关之事,只要问他,莫不清楚。这甚么火铣,哪怕让兵研究自己去查,没个
十天半月,只怕他们也不会有结果。”
“他们造了多少火铣?”
.当时造了四百支,其中有八十三支登记报废,计有三百一十七支,一直封存
在注京火器库。”
石越点点头,道:“段子介既然要,便全部给他。再令真定府武库拨给他三百
架弩,一百匹马。你回文给他,兵不在多,而在精。不要重蹈覆辙,少招些无赖地
痞,招兵要招老实本份,有家有业之人。本相不指望他立建奇功,不要急于雪耻
要沉得住气。”
“是。”范翔连忙答应了。
石越盼咐完毕,将段子介的札子丢到一边,又问道:“河东那边如何了?”
“观吕惠卿、折克行、昊安国、种朴的报告,似可确定耶律冲哥并无真正攻打
河东之意,其只想牵制河东诸军。十天前,种朴派兵出雁门试探,夺了辽人两寨
但回程途中,又被耶律冲哥伏击,损兵折将。昨日枢府送来折克行、吕惠卿的奏折
抄本,尚未及上呈垂相过目一”
“哦,他二人说什么?”
“折克行称此刻与耶律冲哥作战,不过徒然杀伤,无益战局,既然耶律冲哥并
不主动进攻河东,河东诸军仍当以防守为主。诸军应该勤加习练,各州都要储备军
粮器械,日后若要反攻辽国,河东方有用武之地。耶律冲哥用兵狡诈,凭河东诸军
与之对敌,守则有余,攻则难成。要对付耶律冲哥,还是要河北成功,一旦幽州告
急,耶律冲哥只怕也难以在云州安生,只要他驰援幽州,河东诸军,便易于成
功。”
“他倒是想打便宜仗。”石越骂道,他心道他还指望昊安国奇袭成功,但这是
绝密之事,折克行不会在折奏上提起,他也只能绝口不提。只问道:“那去协防雁
代的神!十九营究竟到了何处?”
“上次来报,他们在西汤镇一带道遇山洪,道路被毁坏得厉害,有几座桥梁都
被冲毁了,行进不得。此后便无消息,不过学生以为,如今已是七月,天气好转
当地官员已在抢修道路,应当要不了多久,太原便会有他们的消息。反正河东如今
并无危险,他们早一日到,晚一日,倒也无关紧要。”
“这是朝廷之失。早当在河东路也建一个火炮作坊,为防地方割据,便因噎废
食!”石越痛声反省,忽见范翔脸色尴尬,因问道:“怎么一”
范翔尴尬笑道:“垂相所言,亦是吕惠卿奏折所言诸事之一。他建言朝廷亡羊
补牢,在各路及重要军镇,皆要兴建火炮作坊,朝廷想问垂相意见一”
“这大可不必因人废言,只管回复朝廷,此亦非吕惠卿首创,昔日君实相公在
时,早有此意,此事范枢使亦知。”
“是。”
“吕惠卿还说了何事?”
“另有三事:深州有必救之理:胡人不可领兵:请率太原兵出井隆以援深
州。”
石越笑道:“他的太原兵能济得何事?不过迎合皇上而已。”
范翔更是尴尬,但他不敢隐瞒,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前日勾当公事高世亮出
使河东回来,曾与学生言道,吕惠卿在太原练兵,士甲颇精。太原、雁代之地,本
来民风到悍,太原兵虽只是教阅厢军,然吕惠卿在太原有年,教阅厢军一直操练不
辍,非他处可比一”
石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冷冰冰的说道:“他是太原都总管府,守好自己
辖区便可。慕容谦已至镇、定,他若去了,是他听慕容谦节制,还是慕容谦听他
的?”
“是。”范翔不敢再说,连忙闭嘴。
却听石越又没好气地问道:“王厚呢?何畏之呢?到了何处?”
范翔正要回答,却见厅外石鉴急匆匆的走来,见着石越,行了一礼,兴奋的说
道:“垂相,王厚、何畏之到了。”
“哦?!”石越喜出望外,站起身来,石鉴又笑道:“非止二位将军,还有威
远军已至南乐、云翼军已至清丰、龙!军已至模阳,横山蕃军右军也已渡过黄河
不日皆可抵达大名。”
石越与范翔对视一眼,皆是精神一振,正要出门去迎接王厚、何畏之,却见昊
从龙也大步进来,察道:“垂相,好消息,枢府来了消息,太皇太后已经应允,且
不忙调神锐军、振武军,先调铁林军、宣武一军前来,不过太皇太后明令,此二军
须归入右军行营都总管司,由田侯节制。”
“好,好!管它由谁节制,远水解不了近渴,总比要等神锐、振武来得好。看
来陈履善没白回京师。”石越此时根本不再计较这些细节,笑道:“走,去迎接王
将军与何将军!”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五之上)
当石越称赞陈元凤的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陈元凤在注京做了些什么。
陈元凤去京师,一则是为了协调有关粮草军资之事,一则是为了亲自向太皇太
后、皇帝、枢密会议汇报战争的进展—这个本不是石越本意,石越原本是希望由
参议官游师雄去替他报告,接受质询,但是枢密会议点名要宣抚判官兼随军转运使
陈元凤去,石越虽不情愿,但为了表示自己光明磊落,只得勉强答应。
对于陈元凤来说,这自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并不是每个官员都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太皇太后、皇帝与两府诸公,更不是防防
便便哪个官员,都有机会在这些人面前展示自己。有多少官员,就是因为抓住了这
样的机会,因而鱼跃龙门,一飞冲天。
陈元凤抵达注京是在七月二日,他到达的当日,段子介兵败唐河的消息,也正
好抵达注京—比仁多保忠、唐康接到消息,只晚了一天。这得益于自战争开始之
后,开始渐渐运转起来的葬传系统。大宋的葬传系统,仿佛一台老旧生锈的机器
当它运转以后,开始是缓慢的,需要一段时间,各种齿轮之间经过磨合,才终于能
慢慢的变得灵光。战争初期,传递战报的消息虽然有严格的要求,但速度不过中规
中矩,葬法中规定一日四百里的速度,当时还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一份公文从大
名府送到注京,三百二十里,需要两三天,但是,渐渐的,在宣抚使司做出一些改
良与调整之后,各地与大名府、注京的联系,变得更快捷。各州、军虽然皆归宣抚
使司统辖,但是许多府、州、军官员,也会同时向注京察报,各地与大名府、注京
之间的葬馆,都备足了快马,遇有遇急军情,都是书不入铺,昼夜兼程,如今从大
名府一份公文送至注京,一日夜便可抵达州尤战争初期速度快了一倍都不止。
段子介唐河兵败后,他自己尚未来得及向大名府、注京报告,镇、定诸府、
州、军的官员们,早已迫不及待的将这个消息报告了上去,因此唐康、仁多保忠在
冀州反而知晓得慢一些,实则七月一日,大名府宣抚使司综合各州、军之报告,大
体已知详情,石越深知段子介在镇、定一带的人际关系不太好,因此,当注京枢密
院收到这些府、州官员的急报之后,不过晚了五六个时辰,便也收到了宣抚使司的
报告。再怎么说,葬路之上,宣抚使司的公文跑得总要比这些地方官员的要快些。
这也是段子介能得到宽大处分的重要原因。~
等到段子介自己的奏表送到注京,枢密会议其实早已决定如何处分他了。
但是,注京是一个充满了自相矛盾的地方,尽管韩维主持的枢密会议决定从轻
处分段子介·可是段子介兵败徽纫的消息·仍然对注京朝廷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有些迹象是如此明显。
陈元凤人刚到葬馆,便听说朝廷暗中放松了辽使的禁锢,稍稍恢复了对辽使的
礼遇。他甚至从交游甚密的同僚口中,听到北朝已经派遣议和之密使前来注京的传
闻。而这是他在大名府时一无所知的,他相信石越也被瞒在鼓里—这是人之常
情,注京诸公既然要私下里与辽使打交道,对于态度强硬的石越,在没达什么协议
之前,肯定是要瞒着的。一
此后他往来两府,又听到更多的传言流传:据说朝廷每日都有人上书,指责石
越此前主导之绝不言和诏。而且,这种言论这些日子渐渐活跃,甚至有人抨击石越
徒知大言,坐拥十万大军,龟缩大名府不出,区区一深州而不能救,却妄言绝不言
和,甚至暗沙射影的斥责石越是玩寇自重,欲以辽人侠持国家。
这些言论倒不足以动摇石越的地位,身居高位,他一举一动,无论如何,都会
有人诽谤,有人不满。
但是,谣传太皇太后,乃至枢密会议诸公,心里都是认可“战和皆国策”的
认为二者不可偏废,自春秋战国以来,以和议而保全国柞者甚多,因此大宋的上
层,大部分并不排斥和议。这一点,从此前陈元凤与在注京的友人的书信中,从此
番他回到注京所交往的官员的言语中,他都有所体悟:这或者并不是谣言那么简
单。
注京有无名氏甚至写了一篇《汉唐和亲论》,在注京广为流传,此文称赞以
汉、唐之强,亦不免于和亲胡狄,赞扬和亲给汉唐带来的和平与福社,避免无数无
辜百姓惨死沙场,认为真正谋国,不能追求虚名与脸面,而应在乎民众之实利。他
极力夸赞与匈奴和好之汉宣帝、霍光,而抨击对匈奴作战之汉武帝,指责汉武帝的
战争,带给汉朝民众巨大的灾难,对于国家、百姓,全无半点好处。
这篇《汉唐和亲论》文采栖件,立论、论证,皆十分有力,颇有西汉之风,许
多人疑心是苏轼的作品,但也有人认为近于韩拖古烈的文风一不过,不管此文出
自何人手笔,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石越的绝不言和诏或者能激励士气、振奋军心
但对于朝堂公卿来说,即使再坚定的主战派,也不能否认拒绝任何和议的声明其实
是偏激的、意气用事的。
陈元凤知道许多的大臣都是支持战争的,但是他也了解到,他们同样也认为
议和也是一种必要的手段。甚至不妨一边打仗,一边议和。为了国家计,总得多准
备几条退路。打了胜仗有打胜仗的议和法,两军僵持有两军僵持的议和法,万不得
已,打了败仗也要准备打了败仗的议和法。
不过,这些原本都限于私下的议论。注京的大氛围,是对辽国的蔑视,对胜利
的自信,对战争的热切—普通的市民、年青的士子、中低级的官员,大多沉浸在
这种情绪中。陈元凤所感觉到的这些微妙的态度,则主要存在于能真正决定大宋命
运的那些衰衰诸公之中。
百姓愚蠢而极易蝙动,年青的士子自以为聪明实则同样的蠢笨,至于中低级官
员,绝大部分都不过是鼠首两端的墙头草,他们总是软弱的,为了自己的前程与乌
纱帽。这都要谢谢石越—在报纸被管制的背景下,要操纵这些人,实在太容易
了。
因此陈元凤很清醒的知道,哪些人的态度是重要的,哪些人的态度则是可以忽
略的。
虽然到七月二日为止,枢密会议还从未提过“和议”二字。
但这一切,终止于七月四日。
当天,枢密会议得出结论,认为段子介兵败唐河之后,深州已难坚守,左垂相
韩维的态度率先动摇,他对太皇太后表示:为长远计,大宋要同时做好战争与和议
的准备。他宣称纵然战争最终获胜,大宋也不可能吞并辽军,两国最终仍要有一份
和议,否则边患不止,非大宋之福。既然总是要议和的,那不如早做准备,边打边
谈,倘若能由使者得到的,就不必非要用战争来获取。
他的主张立即得到了高太后的赞同。
尽管高太后与枢密会议都声称这个变化并不是要停止与辽国的战争,而只是要
给辽国“改过自新”的机会。伯该次政策的调整,仍然激起了一些强烈的反应。皇
帝对此大为不悦,单独召见韩维,面责之,却也因此被高太后喝斥了一顿。
这次风波普通百姓甚至中低级官员都无从知晓,宋廷不可能公开发封诏书宣称
他们要与辽人议和,当然更不可能告诉臣民们,他们的皇帝反对议和。但陈元凤在
注京也有不少朋友,有些人甚至就在两府当差,而且在许多人来看,他还是范枢使
亲信、赏识的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刻意巴结他的人也不少,这些流言总能传
到他的耳朵里,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
尽管,所有的关于“和议”的流言加在一起,在注京数不清的流言中,也只是
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对于绝大部分的注京市民甚至是一般的官员来说,他们在听到
这些流言后,都会不屑一顾。对于朝中大臣那微妙心思的揣测,也是一件玄之又玄
的事。
但有时候,真相与人心,便隐藏其中。
而陈元凤的确是一个擅长此道的人。
七月五日的晚上,当千里之外的深州,城墙已破,拱圣军血战一日之后,仅存
的将士们随便坐卧在城墙上、地上,拌着冷水啃着干粮的时候:当三百里外的大名
府,石越正给王厚、何畏之设宴接风洗尘的时候:在注京的葬馆,陈元凤摒退左
右,点起蜡烛,正在苦心构思着自己的奏折。
与预想的不同,来注京三日,他只见过太皇太后一面,而且只是简短的几句问
话,此后,他便全是与枢密会议、两府打交道。显然,他需要做点什么,才能计高
太后、皇帝留下a刻的印象。
他当然也有一点进展,连续两日,他拜会韩维、范纯仁,极力劝二人说服高太
后,将更多的殿前司禁军调往河北,他向二人不断的保证大名府防线绝对安全,所
以京师也绝对安全,不需要更多的兵力来守!。同时,也是他建言,可以将新增的
殿前司军队交由田烈武统辖。有些事情,他看得很透彻,在太皇太后眼里,田烈武
是个如周勃一样忠义可信之人,即使他出自石越门下,但果真石越有任何不轨之
事,天下最先站出来举兵反对的,必然是田烈武!
这一点上,高太后绝对是有识人之明的。
如田烈武、桑充国这些人,无论与石越私交再好,甚至也赞同他的政见主张
钦佩仰慕他的为人与能力,但是,如这些人,也是真正的君子。石越若蒙冤受屈
这些人能为救石越而不惜家破人亡:但若石越有任何对赵家的不忠之意,这些咒也
会是最坚定果断的反对者,他们会亲手将石越送进鬼门关,而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高太后此时倒未必真的在猜忌石越,但是,身居她这样的位置,做任何决定
自然都会小心谨慎,她不见得是针对石越,任何人担任三路宣抚大使,都等同于将
天下的兵权送到他的手上,若有可能,她都会做一些防范。就算是司马光在世,出
任此职,也是一样的。
陈元凤对此洞若观火。
他能做到宣抚判官,不也不是因为这种心理么?范纯仁难道还不够信任石越
么?但那又如何?信任是一回事,防范亦是必不可少。
因此,陈元凤游说韩维、范纯仁的主题便是:使兵权分于行营,而非聚于宣
台!
枢密会议应将绝大部分禁军,直接划入诸都总管府,宣台只能直辖最基本的预
备部队,这并不会影响宣抚使司的权威,因为若有必要,诸参谋官、参议官、甚至
勾当公事,都可以直接派往诸军,接掌指挥权—但却能有效的防范宣抚使兵权过
重,直接指挥权与间接指挥权,在有些事情上,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看起来,高太后最终采纳了陈元凤的建议。
一天前,枢府来人告诉他,枢密会议己纤决定增派铁林军、宣武一军至田烈武
鹰下。枢府已经在准备舟船,这两只殿前司禁军,会由水路直接运往河间府。
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但还远远不够。
陈元凤意识到,要让高太后、皇帝真正留下深刻的印象,“和议”这个议题
如今正是最好的切入点。
他沉吟许久,亲自磨了墨,提起笔来,沾墨写了几个字,却又不是太满意,抓
起来,揉成一团,丢进纸篓,又铺了一张纸,写道:“臣伏闻宰臣韩维等……”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五之下)
次日。
赵煦上午除了照例“列席”召见枢密会议及两府、诸部寺监、以及在京五品以
上官员外,会有半个时辰左右,由宰执大臣讲叙本朝的“圣政宝训”—这些都是
大宋自太祖皇帝以降,历代祖宗的事迹,是大宋朝自太宗以后,每一个皇帝都必须
絮曾黯黔藻些握篡瓢:遣翼骗纂鬓裴耀鬃霏嘿摹
“祖宗之法”的一部分,每位皇帝都必须遵守“祖宗之法”,但是,所谓的“祖宗
之法”却是由儒臣们精心选择、编撰的,他们掌握着“祖宗之法”的最终解释权一
一这才是这个国家政治运转的最本质的东西。
在学习完“圣政宝训”之后,赵煦有一小会儿时间休息,然后,为了让他开始
渐渐熟悉政务,从六月份开始,高太后开始让他一些大臣的奏章,其中有些,例
如与当前的战争无关的,涉及到各路州的一些政务,他可以直接批示,既使他处置
失当,高太后也不会驳回,而是照样颁行下去,等到事情的恶果出现之后,高太后
才会将反匾送到他面前,让他自己明白他的每一个处分,都有可能造成什么样的后
果。
这个变化,让赵煦的心态要变得平和一些,至少他可以安心,太皇太后已经在
为他亲政做准备了。另一件让他安心的事情是,高太后的身体越来越坏了。她自己
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六月下旬的时候,她让清河过来指点赵煦,交给赵煦的奏折
也越来越多,凡与战争有关的重要奏折,也会抄送一份到赵煦这里,让赵煦写出自
己的意见,送回到高太后那里。这些意见,有些被采纳,但大部分都没有了下文。
无可置疑,祖孙之间的关系,因此要缓和了许多。赵煦与高太后之间的矛盾
主要已经转移到了政见的不同上,而这方面的矛盾,似乎是无法调和的。
赵煦甚至不信任清河。
他这个姑姑,跟随了太皇太后太久。虽然他有时候也佩服她的见识,欣赏她的
谦退,但是,他永远都无法真正信任她。对赵煦来说,这个宫廷中,已经太过于阴
盛阳衰了,他心里面早已决定,一旦他亲政,他的清河姑姑,就要被送去洛阳,永
远都不能再回注京。
但暂时来说,清河仍然不失为他的一个好老师。
赵煦尚未亲政,便已经渐渐了解到做帝王的苦处。
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如果他每件事都想管,每封奏章都想看,那么,即便
他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也是不够用的。
现在他便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练习弓马了。
他学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分权。天下如此之大,有些事务,他必须交给一些人
去做,而这个天底下,没有什么人值得信任,但相比而言,他的两府宰臣们,仍然
是最不坏的选择。那些每日与他朝夕相处,看起来忠心可靠的,比如内侍、女人
比起两府那些讨厌的老头子,实际上更不可信。
而他从清河那里要学的,便是他应该不去理会哪些事情,而哪些事情又是他一
定要关心的一奏折上面都有贴黄,如何简略的浏览了贴黄,便知道这份奏折究竟
值不值得他拿起来,是赵煦如今最主要的功课。
他一直很认真的向清河学习着这些,他这个姑姑,只要扫一眼贴黄,就有本事
从中间找出最紧要的那些奏折,这个本领,让他十分佩服。不过,他最近却老是分
心。
让他不能专心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朝廷最近传出来的“和议”风波。为此,他老实不客气的训斥了韩维,却
也因此挨了太皇太后一顿臭骂。而让他郁闷的是,韩维虽然在他面前表现得诚惶诚
恐,但这些人都是如此—他们标榜着自己全然是为了国家社视考虑,因此便把皇
帝的威严视为粪土。韩维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写了一封奏折,向他表明自己的苦
心,反过来倒规劝他要如助口何。
但至少这件事上,赵煦是站在石越一边的,他要求的是收复燕云,而不是一纸
盟书卫
另,琳事,便是立皇后之事。
他十六岁了,尽管国家处于战争中,但太皇太后仍然决定在他亲政之前,替他
册立一个皇后。
身在女人堆中,赵煦早经人事,他自己也有喜欢的殡妃,他也考虑过自己将来
的皇后一
实际上,他心目中根本便已经有一个人选—右垂相石越之女石龚卫
他与石龚小时候曾经一道玩耍,长大以后,虽然有男女之防,但他因为温国的
关系,也俩尔见过石龚几次,还经常从温国口中听到石龚的一些事迹。如今这个小
姑娘,已经出落得美丽动人,在注京的大家闺秀之中,是有口皆碑的美人儿。更加
特别的是,石龚小小年纪,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通晓夷语,弓马娴熟。据说她
善解人意,落落大方,而且还聪明剔透,是个兼具柔嘉、温国、还有他的姑奶奶蜀
国长公主之长,而无其短的人物。
虽然对石越绝无半点好感,但是,他倾慕石龚却是非止一日。
但不需要询问任何人,赵煦心里也明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卫
自仁宗皇帝开始,大宋朝皇帝的皇后,都有不言自明的条件:必须出身名门
必须是开国功臣的后代,绝不能是见任宰臣的亲属卫
石龚也就够第一个条件而已。
不是开国功臣的后代也就罢了,但是要因此让石越罢相,并且彻底的离开任何
军政实务,那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但倘若石越不罢相,而他的女儿却做了皇后,赵煦闭着眼睛都能想象会是什么
样的后果—朝廷中不会有一个大臣赞成,整个大宋朝的士大夫,都会成为他与石
越的敌人。甚至石越也会成为他的敌人,也许迫于压力,石越会抢先把女儿嫁掉
绝了他这个念头。
赵煦可不想把自己逼到那步田地。
他心里面打着如意算盘,亲政之后,沿沙罢免石越,让石越安心当他的富家
翁,然后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迎娶石龚为后。对于赵煦来说,这才是两全其美的事。
当然,最完美的,则莫不过石越突然生场暴病,暴死身亡。那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
力,解除一切的麻烦,他可以清除他亲政后最难以对付的权臣,可以大方的追赠、
封赏石越,让他死后备极哀荣,还可以娶回他最心仪的女子一
但他的这个心思,是无论对谁都不敢说的。
而太皇太后却等不及了,根本容不得他答应不答应,乐意不乐意,她已经迫不
及待的挑选了好几个女孩,让他来选择。
赵煦自然是一个也不想选。
可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逃避,他属意石龚的事,他是半点口风也不敢透露
的。但这样一来,要合理地拒绝那些女孩,便更加困难。倘若他百般挑剔,太皇太
后只会觉得他不成熟,说不定会亲自挑一个自己中意的女孩做他的皇后—对弄太
皇太后来说,皇后这种生物,只要贤惠温柔,规规矩矩,最重要是没什么乱七八糟
的亲戚,娘家人本份一便可以了。
“官家一”清河温柔的声音,拉回了又开始出神的赵煦,“这份札子一”
清河指着赵煦手里无意识拿着的一份奏折,柔声道:“乃是河北宣抚判官、随军转
运使陈元凤所呈一”
“唔,陈元凤么?”赵煦不好意思的避开清河的眼神,故作从容的说道:“联
记得他,先帝时,吕惠卿罢相,便与他有关,对吧?”
清河抿嘴微微点头。
赵煦又想了想,笑道:“联还记得他有份万言书,是论青吏之事的,议论精
到,见解出众,是个能臣。西南夷之乱,此人亦有极大功劳。难道人品亦佳,忠心
体国,虽出仕是吕惠卿所荐,却不肯党附吕某。联还听说,他与石越乃是布衣之
交,却也不肯阿附石越,桑先生与联称赞过他的才华,听闻范枢使亦极赏识
他二,,
“官家记性真好。”清河微微笑道,“不过,以臣妾之见,要看一个品性,非
止要听其言,观其行,还要看他的友人与敌人各是怎么样的人。圣人云:德不孤
必有邻。真正的君子,身边必然都是正人:有些人伪装得极好,但是看看他的朋友
与敌人,便能觑其真面目。”
“那姑姑说这个陈元凤是君子么?”赵煦问道。
清河笑了起来,“这个臣妾可不敢乱说了。臣妾从不认识此人,道听途说,往
往做不得准,还得亲眼观察。”
赵煦点点头,叹道:“可惜联也不能亲眼观察每一个臣子。”
清河笑道:“便是官家能够如此,亦不可信。哪个臣子到了官家面前,不会有
所掩饰呀?官家能决一人一族之生死富需,做臣子的要投官家所好,亦是人之常
情。况且许多人纵非刻意,见着官家天子威仪,已是诚惶诚恐,处处小自。官家要
见着人的真性情,却非易事。”
“姑姑说得极是。”他一面与清河闲聊着,一面打开陈元凤的奏折浏览,看到
了一半,禁不住击案赞道:“说得好,说得好卫”
清河却只是微笑着坐在一旁,并不搭话。但凡涉及奏折之内容,无论是高太后
还是赵煦,只要他们不主动询问,清河便绝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甚至不会表露半点
的好奇。
不过身处她的位置,既便她不主动询问,就算是高太后,有时候也需要与人分
享讨论,何况是不过十六岁的赵煦。不过片刻功夫,赵煦便忍耐不住,将奏折递到
清河面前,笑道:“姑姑瞧瞧这陈元凤的札子。”
清河微笑着接过来,打开翻看,一面听赵煦兴奋的说道:“韩垂相这几日老说
和议,枢密会议也以为深州与拱圣军危殆,联听到的,尽是说为社视计,要刚柔相
济。但却从未有人与联说过这些,若不是陈元凤是自大名府来的,联还一无所知
呢。他在奏折里说,和洗与何去非在大名府苦练新军,少则数千人,多则万余人
列成方阵,四面皆是战车,车上置火炮,战车后面则是盾牌与长枪长矛,其后又有
弓弩手,大阵最中间,有精锐马军。甜火远,则以弩炮攻之:近则有枪矛、弓弩
遇敌先以弓弩火炮攻之,待敌溃逃,再令马军追杀—大名府诸将皆称辽人无以当
此阵者一”
他越说越兴奋,笑道:“既有此等新军,又何忧契丹不破?况正如陈元凤所
言,和议非不可为,然当选择时机。要是辽人态意妄为,大军已兵临大名府防线
我大宋诸军束手无策,事不得已,那也只能议和,此勾践之所以事夫差也。当此之
时,自不能以议和者为不忠,便是城下之盟,也只得咬牙签了,只要知耻近勇,中
夏又岂能长居胡狄之下?又或若两国相争,经年累月,胜负难断,黎民困苦,不得
息肩,那该议和,亦不能多顾脸面,昔日祖宗之优容西夏,便是为此。又或者吾师
虽已大胜,然敌人仍有可存之理,朝廷顺天应人,体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其一条生
路,使敌酋为国家守藩篱,这也算是一理一”
“可如今呢?朝廷虽未胜,却也不曾败。深州纵失,拱圣军纵亡,所打击者
不过士气民心,但若朝廷能上下一心,那深州、拱圣军之失,又何足道哉?一时挫
败,反倒可以使一**民,同仇敌汽。若因此而进退失据,才是真的趁了辽人的
意。这个时候开和议之说,徒然自乱阵脚。”赵煦说到这里,兴冲冲的望着清河
问道:“姑姑,你说是不是此理?”
清河此时已完陈元凤的奏折,她慢慢的将奏折放回御案上,一面伸手理了理
发鬓,抿嘴笑道:“妾是女流之辈,如何懂这些军国之事?不过官家也莫要误会了
韩垂相的意思,妾观韩垂相之意,不过是同意接待辽国的使节,倒不见得会答应辽
国的条件。”
“话虽如此卫”赵煦摇摇头,道:“其实联也知道韩垂相是主战的,不过,如
今倘若开了这议和的口子,便是给一些误国之辈有机可乘。”
他迟疑了一下,望望清河,终于还是说道:“不知姑姑听说没有,联听到一些
传闻二,,
“不知官家所说的是一”
“联听人说,辽人的密使已到了注京,开出的价码是高丽国、黄金五万两、白
银五十万两、绍钱一百万绍、精绢两百万匹。若朝廷答应,契丹便退出河北,归还
所占城池。”
清河心头一惊,望着赵煦。这个价码她自然早就知道,这乃是辽国密使带来的
口讯,只是不知道赵煦是如何知道的,并且一个字都不差。
赵煦看着清河的表情,却误以为她是全不知情,叹了口气,说道:“姑姑可
知,这个价码却是不算高,甚至出乎联的意料,他们连岁币都不要。你说这点钱算
什么,无非是出卖了高丽国,若然开了和议的口子,朝廷中许多人便会心动。我昨
日绕着弯儿问过范枢使,打完这场仗,朝廷的军费开支只怕都要比这笔钱多出许
多一”他哼了一声,讥道:“这朝廷里,比联会算账的人多着呢,到时候,不知
有多少人会动摇?”
清河静静的听着,迟疑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只恐欲壑难平卫”
“姑姑说得极是。”赵煦重重的点点头,“今日给了他们这笔钱,他们退兵
了,日后怎么办?过几年他们再来?占了这个便宜,这叫食髓知味。但朝廷总有许
多人,见不及此的。他们也不是见不及此,而是不愿意想那么长远,辽人再来,那
是他下任的事了,他们又何苦操这个心呢?”
赵煦心里算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又说道,“便是韩垂相,联也疑心他未必没
有这个想法,北朝既然开了这个价码,他便再讨价还价,削减一些。熬过今朝,缓
过这口气来,咱们再兴兵报复。可联却以为他糊涂了,人家打到家里来了,你都不
能拼个你死我活,过两年,天下太平,想要轻开战端,哪有那么容易?”
“以联之见,这和议的口子,断不能开。姑姑你看这陈元凤的奏折,他对石越
相是颇有微辞的。石越坐镇大名府,一味的持重,这练新军固然好,但难道朝廷还
待他新军练成再打仗?这岂不是平时不烧香,临事抱佛脚?卫朝廷与西夏己纤谈
妥,朝廷卖给西夏两门克虏炮、全面开放粮食、食盐、茶叶、弓、箭、刀、枪、剑
八物之互市,李秉常保证凉州以西,五百里之内,绝不出现百人以上的马军。李秉
常如今战线拉得太长,枢密会议已能肯定,他纵是有心,亦无力来趁火打劫。这火
炮不过安抚一下他,反正辽人也有了,他迟早会有。故此,石越要西军,朝廷便将
西军全部调过来也无妨,只是他不能老借口西军不至,龟缩在大名府一动不动。今
日不是说龙卫、云翼、威远诸军都到了大名了么?”
说到此处,赵煦更是没什么好气,又道:“还有章集也是如此,全是玩寇。河
东只有吕惠卿进取点,其余诸将,皆是唯石越马首是瞻,他们在河东与耶律冲哥过
家家么?种朴每日在雁门出操,耶律冲哥便在关外练兵,两军号声相闻,听说还互
相做买卖卫好不容易去打一仗,又损兵折将,更有借口了。依联看,那场小仗,不
付是消戏给朝廷看的。章集、折克行、种朴、昊安国之流,素称知兵,倒不如京东
路一个蔡京。蔡京好歹还每日在京东路练兵,上了几封折子请求北援沧州一”
清河静静的听赵煦说着,她有心想插几句嘴,替韩维、石越说两句好话,但她
哪敢随便打断小皇帝的话?况且她也知道小皇帝对自己也是有猜忌与不信任的,泥
菩萨渡江,自身难保,更不能多说什么。其实她心里是明白韩维的想法的,韩维绝
不是要答应辽人的条件,但他身为宰辅,自然要多一点准备。万不得已,自然城下
之盟也要签,但此时高太后与韩维都没认为大宋到了那个地步—高太后与韩维真
正的想法是,与辽人边打边谈,能拖拖便拖拖,也能迷惑辽人—若然两国和议
哪怕给深州与拱圣军几天的喘息之机,那也是好的。但这些想法,自然不可能公开
说明。而小皇帝所担心的辽国的价码会让一些人动摇,虽然看起来有理,却不过是
祀人忧天—只要高太皇与两府诸公十意拿得定,谁又能动摇得了?
因此,在清河看来,陈元凤的奏折,固然说得有理,却也没什么意义。只不过
这些苦心,谁也无法一一向小皇帝剖明,毕竟他年纪还轻,管不住嘴巴。辽人在注
京的细作也不少,军国大事,若不能出一二人之口,入一二人之耳,那还有何意义
可言?
她心里想着这些,却又找不到好的机会与小皇帝说这些原委,正在难受,忽听
到陈衍身边的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的跑来,在殿门口叩着头,惊惶失错的察道:
官家,官家,不好了卫”
清河一惊,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腾地站起身来,问道:“出何事了?”
那小黄门望着清河,哭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突然、突然一”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六之全)
七月七日。
绍圣七年的乞巧节,至少对于注京皇宫中的女人来说,是一个压抑、悲伤的日
子。原本,宫里的殡妃宫女们,还做好了种种准备,要好好过一过这个节日,虽然
她们不能乞愿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却也可以祈祷太皇太后长命百岁,前线将士早日
克捷,打败契丹人一但是,七月六日的变故,让宫里欢乐的气氛一扫而空。高太
后在听完御前会议察报前线的局势之后,在返回寝宫的路上,突然昏倒在凤荤上
在急召来御医诊治之后,所有的医官都只能默默摇头。
这让大家都意识到,太皇太后能呆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了。
从七月六日开始,清河与小皇帝赵煦,以及向太后,全都呆在了保慈宫,衣不
解豁的照顾着高太后。其余的殡妃宗室,则只能在殿外请安。从六日到七日,高太
后只短暂清醒过一次,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她念叨了四个名字:韩维、韩忠彦、
范纯仁,还有雍王赵颗的第三子,雍国驻注京正使,年方八岁的赵孝锡。赵
煦立即下旨诏四人进宫,如今老幼四人,皆侍立于殿外,却不知高太后何时能再次
请理。
赵煦对于高太后这个时候还念念不忘赵孝锡,心里面是有些不舒服的,但真到
了这一刻,他想着日后便是要再计较这些亦不能够,亦不觉伤感,悲从中来,连带
着看赵孝锡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不似以前那么冷漠。看着躺在床上,神形枯稿
的太皇太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其实也一直在维护着他。
十六岁的赵煦当然不能理解他的太皇太后,以他的年纪与阅历,是绝不可能理
解,这位出身将门的太皇太后,一十富需荣华的女人,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人。人
们都有惯常的偏见,倘若见着那些贫贱低微者,一生不甘自弃,懂得自珍自爱,自
立自强,都能轻易的明白那是一种优秀的品质,也易于谅解他们所犯下的一些错
误。但对于如高滔滔这样的,似乎为命运所眷顾着,对她们所表现出来的难能可
贵,却容易轻而易举的视而不见,或者视为理所当然。
然而,普天之下,与高滔滔有着同样的出身能做到她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人?
出身于开国功臣的世家女子,从小养在皇宫中长大,与皇帝青梅竹马,最终结为伉
俪,最终为这位皇帝生下四个儿子,其中有三个健康长大,一个还成为天子—但
她却一生都保持低调与谦逊的态度,凡是她所亲信爱宠者,绝无人敢对百姓擅作威
福,面临考验时能杀伐果断,平常之时,却从容淡泊。掌握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长
达七年,却始终保持敬畏之心,无一事曾经滥用这个权力。无数人的人是为环境所
限制,故而不得放纵自己内心之恶:而高滔滔却是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放纵自己,却
以罕有的品质约束着自己。
或许她只有一个缺点。
就是高滔滔总是不计后果的试图保护她所关心爱护的人,甚而有些纵容。她的
这个缺点是大部分女性都有的,但是放在一个政治家的身上,就显得有些不够理
性,甚而有些优柔,这是她所不及曹太后之处。她性格上的这个缺点,的确造成了
严重的后果,但是,若说她对赵煦不是真心实意,却也绝非公允之论。
仿佛是女性的本能,完夺压汁了她政治家的本能,对于那些她所爱的人,她总
是希望能两全其美,希望能尽可能的保护住每一个人。在她那里的“保护”,不是
委曲求全的“保护”,而是想让每个她爱的人,都尽可能的满意。
倘生在平常人家,或者能够。
她却生在帝王之家,这又谈何容易?
但迫不得已之时,她最终也能知所取舍。
然而,这些却绝非赵煦所能明白。
尽管他的太皇太后对于他的爱与对于赵孝锡的爱是一样的多,只是,对于赵煦
来说,这便已经近于背叛。
只是在此时此刻,望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消逝,他才忘记这些,想起他平时
所遗忘的。她的确是在尽力的扶持自己,保护自己,直到他能亲政的那一天。
尽管祖孙两人都明白,她与他的政见不合,甚至是背道而驰。
“娘娘。”忽然,赵煦看到高太后的眼皮眨了一下,向太后与清河都是一喜
高兴的低声喊道:“娘娘,娘娘一”
高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望望赵煦,又看看向太后与清河,低声问道:“孝锡
呢?”
“在,在外面。”向太后连忙应道,侍立在一旁的陈衍早已抹干眼泪,悄悄退
出殿中,不一会儿,便领着赵孝锡进来,跪在高太后的床前。
赵孝锡一见着高太后,立时便呜咽起来:“娘娘,娘娘一”
清河连忙拉过他,将他抱在怀里,安慰着他。高太后躺在床上,只是用眼角的
余光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移去赵煦,低声说道:“官一官家,照一照顾好
他一”
赵煦拉着高太后的右手,喃着眼泪,道:“娘娘欧心。”
“还一还有曹一曹一”
“娘娘只管放心。”赵煦终于按捺不住,哭出声来。
“莫,莫要记恨一都一都是兄、兄弟一”
“联知道,联知道。”赵煦反复说着,向太后与清河看着伤心,也低声抽汁起
来。
高太后看看众人,这才总算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歇息。
众人心里都很伤心,但却不敢哭泣,生怕惊忧了高太后,都是垂着头,伏在高
太后床前,抹着眼泪,过了好一阵,赵煦感觉手中的高太后的手垂了下去,他心中
一惊,高声喊了起来:“御医!御医!”
几个御医院忙小跑着进来,领头的医官探了探高太后的鼻息,又把过脉,扑通
一声,跪倒在赵煦的面前,哭道:“官家,娘娘,娘娘大行了。”
听到这句话,赵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亦不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身旁的向
太后身子一摇,顿时晕了过去。清河一面哭着,一面抱起向太后,回头想要唤人
却见陈衍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保慈宫内外,已是一片哀声。
韩维、范纯仁、韩忠彦三人奉诏前来,与陪着赵孝锡来的翟原一道等在保慈宫
外,以为还可以见高太后最后一面,不料赵孝锡被召进来了,没过得多久,等来的
却是满殿的哭声。三人的心,立时都沉到了谷底,韩忠彦当即跪倒在地,与翟原一
道放声大哭,韩维与范纯仁对视一眼,韩维上前一步,拉起韩忠彦,道:“参政且
不忙哭。”
范纯仁也点头道:“国家多难,吾辈备位宰辅,当尽大忠。”
韩忠彦被韩维拉了起来,神形惨然,道:“某方寸已乱,但听二公主张。”
韩维看看范纯仁,又看看韩忠彦,沉声道:“吾等当先见官家。”
赵煦在高太后的床前,哭得痛心彻肺,直到候在殿外的李舜举与庞天寿进来
向他察报三位宰臣在外面求见,他才止住眼泪,宣三人进来。韩维、范纯仁、韩忠
彦进到殿中,望见帷握后高太后的遗体,都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赵煦看着三人
又看看高太后,悲拗难抑,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李舜举是极有十意的人,他眼见赵煦如此,生怕他哭坏了身子,便悄悄请来清
河,好说歹说,将赵煦劝出殿中,移到保慈宫的偏殿坐下。韩维三人也跟到偏殿
赵煦赐了座位,三人坐下,默然许久,见赵煦仍在流泪,韩维乃是首相,便先开口
劝道:“官家身系天下之重,虽然孝心动天,然还请节哀顺便才是。”
赵煦抹了一把眼泪,抬头望着韩维。他心里头感觉空空荡荡的,仿佛突然间少
了点什么,却又无处诉说,正要迁怒他人尸这时听韩维劝说,心中十分不耐,但他
毕竟也已经十六岁,知道自己根基未稳,便有再多不满,即位之初,亦须笼络宰
辅,否则不免“天下失望”,对他执政大为不利,因此,看了韩维半晌,又低下头
去,轻声道:“联知道了。”
韩维又说道:“方今国家多难,北虏背信,犯我疆土,兵戈未消,太皇太后又
龙驭宾天,国家不幸,莫过于此。然此亦上天之所以欲降大任于陛下也,务请陛下
振作,奋发图强,勤政爱民,则太皇太后在天有灵,亦可安慰。官家痛失至亲,心
中悲痛,臣等感同身受,然太皇太后身后之事,犹须请官家示下一”
“娘娘身后之事,还须垂相、枢使、参政商议之后,联再定夺。”赵煦摇摇
头,又道:“祖宗之法,娘娘大行,联当守孝三年,以尽人伦一”
“官家孝行,感天动地。”韩维心里对皇帝的这个表态,十分满意,但他自然
不能当真让皇帝守孝三年,“只是如今乃国家多事之秋,官家身系天下之重,只能
尽大忠,行大孝。昔日晋文公故世,秦师趁机伐郑,晋襄公墨维治事,大败秦师
从此巩固晋文之霸业,后世以晋襄公为真孝者。陛下当法晋襄公,知人善用,驱除
契丹,此亦太皇太后之所以寄望于陛下者!”
赵煦又哭了起来,抹着眼泪,泣道:“联方寸全乱,但听垂相安排。”
但在这一刻,他的眼泪,却已经不是悲伤,而只不付是消戏。他心里还留着对
高太后的怀念,但是,这些约定俗成的戏码,他演起来,也毫不生疏。
稍早,七月七日凌晨,深州。大雨法沱。
自七月五日城破,深州又苟延残喘了一日一夜。
这并非是因为拱圣军如何坚韧,实际上,经历过七月五日的血战,深州的军
民,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重兵方阵与守城最大的区别,就是城墙这种永久坚固工
事,能够最大幅度的节省士兵的体力。在敌人进攻被打退后,城墙上的士兵可以抓
住空隙休息一会,但对于重兵方阵来说,这是不可能的。阵形上出现任何的松懈
结果就是整支部队的灾难。列阵与敌人苦战一天与坚守城墙一天,士兵的辛苦程
度,有着天壤之别。
七月五日的晚上,深州的宋军便已经体力透支,这时只要有一支辽军突袭一
次,便可能造成宋军的崩溃。但是,辽军也累了,韩宝与萧岚为了防止黄雀在后
不愿意冒险让士兵们无节制的消耗体力。以防万一次日还要与西边的那支神秘宋军
恶战。
而七月六日,当韩宝准备一举击破拱圣军的时候,却又面临了意外的变化。
耶律薛禅突然来报,他的西方出现大量的烟尘与旗帜。没多久,韩宝又接到报
告:有数百骑穿着契丹宫!骑军服饰的军队向耶律薛禅那里仓皇逃来,耶律薛禅派
出数百骑前去接应,结果遭到突袭,双方一阵混战,各死伤了十余人,那支假冒宫
分军的军队,才悻悻而退。
但韩宝仍然不敢大意,留下萧岚指挥部族属**与汉军攻城,自己带走了全部
的宫分军,前去增援耶律薛禅,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不过是宋军的疑兵之计。萧
吼率队抓获几个束鹿的契丹溃兵—这几人曾随慕容提婆在晏城大战,韩宝这才知
道宋军不过数百骑而已。他恼羞成怒,一面令韩敌猎率数百骑回静安,通报萧岚
自己则亲率主力,前去夺回束鹿。
韩宝久历戎行,知道拱圣军已不足惧,只要稳定诸部族属**之军心,以萧岚
的兵力,夺取深州易如反掌,因此才如此安排。
但是,他料不到七月六日的中午开始,深州竟突然下起雨来。
这场雨实是难说是好是坏,在得知辽军大举来攻之后,姚雄、任刚中知道寡不
敌众,束鹿城垣最多防防山贼,无法对抗契丹大军,立即弃城而走,临走之前,二
人放火焚烧束鹿积蓄,不料一场大雨突然淋下来,束鹿积蓄,十停中没烧了二停
大火便被烧灭。二人无法可想,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些积蓄,又落到韩宝手中。
而大雨也耽搁了韩宝的行军速度,虽然他兵不血刃,夺回束鹿,还出乎意料的
抢回了大部分积蓄,但他到达束鹿之时,天色已晚,只能下令全军便在束鹿休息一
晚。而对深州城的萧岚来说,虽然韩敌猎带回来的消息稳定了军心,但他鹰下诸
军,全都不习雨战,在发动试探性的小规模攻击被打退后罗只得仍旧围住深州,等
待天气放晴,再行攻城。
但对姚咒来说,这却无异于一场救命雨。
虽然北城的小土墙被雨水一冲刷,便已经出现滑塌,但这种土墙,原本也就只
能挡挡弓箭,总不能对它期待过多。而这场大雨,却是让姚咒与深州的宋军,赢得
难得的喘息之机。
利用这场大雨,他重整了鹰下的军队。包括身负轻伤的在内,还能够骑马作战
的,只余下了拱圣军六百余人,深州巡检、百姓两百余人,加在一起,不到九百
人。除此以外,便是五六千名残兵伤兵—这其中包括了半数的巡检、参战的深州
百姓。事实上这些人已经无法打仗,人人身上都有严重的刀伤、箭伤,因为缺医少
药,许多人的伤势还在恶化。
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的望着姚咒。但姚咒心里明白,他已经真正到了山穷水尽之
时。不会再有援军,用光了所有的火器,连箭矢都不多了,他再也抵挡不住辽军任
何一次真正的进攻,现在已经是秋天,他甚至不能指望这大雨能连绵不断的下下
去。
他必须抓住这个老天赐予的好机会。
能做到大宋朝的统军大将,姚咒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脏。如熙宁间的狄郎一
般,在坚守环州失败之后,用自己的人头,换取全城百姓的性命,在姚咒看来,那
只能证明“人样子”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
为什么有些人能统率千军万马,而有些人不能?前者最大的独特之处,便是他
们能够驱使成千上万的人去送死,而心中不会有丝毫的波澜。哪怕这些人中,有他
们的至亲骨肉。
姚咒最初是为了为亲人复仇而战,但戎行数十载,死亡与牺牲,对他来说,早
已经司空见惯。
当确定深州已不能坚守之后,当这场及时雨落下来之后,他马上便做出了决
定。
他必须率军突围。
只有活着才能再次寿土重来,而所有能够活着回去的将士,都将是大宋朝最宝
贵的财富。这些人是经历过考验的战士。
而凡是不能骑马作战的人,都有义务为此牺牲。
哪怕这些人中间有姚古!在守城之时,姚古不慎被一枚震天雷炸伤—这是常
有之事,在混乱的战场上,总有些原本该往城下扔的震天雷,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在
城头爆炸了。
事实上,他必须抛弃他的大部分将校,包括他所喜爱的荆离。如今他的鹰下
还能够骑马作战的将校,已只有三人:李浑、刘延庆、田宗销!
在大雨与夜色的掩护下,姚咒率领着仅余的不足九百名将士,牵着战马,悄没
声息的穿过了土墙,越过壕沟与北城的断垣残墙。远处,辽军的营地一片寂静,营
中刁斗之声,也全被浙浙沥沥的雨声所掩盖,隔得远些,便几乎全然听不到:望楼
上的哨探,举着昏暗的灯笼,四处张望,但他们所能看见的区域,不过方圆数十
步,也就能勉强防备下敌人偷袭而已:便是巡逻的士兵,也没有人愿意冒着大雨
离开自己的营地太远,谁都明白,在这样的天气里,若你离敌人太近,便意味着离
死亡更近。实际上,也没有人想过宋军可能从北边突围—深州的北面,到处都是
辽军,姚咒若是脑子正常一点,便应该往南边逃跑,而在那儿,有一条早就挖好的
大沟等着他们。至于北面,做了防范宋军偷袭的部署,便已经是萧岚过份的谨慎
了。
为了不让辽军觉察,姚咒亦是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他的八百余骑,全都僵旗
裹甲,钊马衔枚,直到快要接近辽军北营与西营的结合部不到五十步,众人几乎能
听到辽军营中的口令声,姚咒才突然跃身上马,鞭马疾驰。
辽军立即便发现了这支宋军,两面大营之中,立时喊声大作,鼓角齐响。辽军
皆以为宋军是要偷营,未得号令,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各自把住寨门,一队队的兵
丁迅速地冲到木枷后面,朝宋军放箭。宋军早得号令,并不还击,只是用手盾遮挡
着箭雨,拼命鞭打着战马,只是低头跟着姚咒向前疾冲,虽然一路之上,又有数十
人中箭落马,但待到辽军发现宋军原来是要突围,众人早已冲过了辽军营寨。
这时候把守结合部的突吕不部详稳婆固才被从睡梦中叫醒,披挂整齐出来,突
吕不部与他部不同,它是契丹诸部之一,并且是耶律氏胞族,对大辽忠心,自远非
室韦、阻卜、女直诸部可比,婆固见着宋军是往西北突围,一面着人通报萧岚,自
己却点齐本部兵马,穷追不舍。
姚咒冒险突围,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连日来发现辽军不断往西北调兵,便
推测西北方面可能会有友军,况且往南突围,仓促之间无人接应,他也难以渡过苦
河,终究还是只能向赵州逃跑,倒不如干脆搏上一把,求个出其不意。冲过辽军营
寨之后,一来雨夜难辨道路,二来本也不知该往何处跑,只是粗辨方向,转而向
西。他自以为是向西,但雨夜又无星月,怀中又没有指南针—便有也无暇停下来
看清楚,结果却跑了个南辕北辙,眼见天色渐明,大雨也慢慢停了下来,他却发
现,自己竟然跑到了一条绝路上。
拼命跑了四五十里路,横在姚咒面前的,竟然是一条大河!
他们跑到了北面的淳沱河边!
此时才真是人疲马乏,八百余骑一夜疾驰,掉队掉得已只剩下五百多人马,胯
下战马,全都累得口吐白沫。回头南顾,辽国追兵渐近,喊杀之声,清晰可闻。
姚咒狠狠的朝着淳沱河啤了一口,跳下马来,让战马歇息片刻。众人也纷纷下
马,聚拢过来,姚咒这时清点人马,才发现刘延庆、李浑皆已不知去向,也不知是
生是刃h身边只有田宗销犹在。
“太尉,拼了罢!”田宗销一手提枪,一手持弓,大步走到姚咒跟前,高声
道。
姚咒环顾众人,见五百余人,虽是疲惫不堪,但望着自己的眼神中,皆无惧
色,方缓缓点头,沉声道:“好儿郎,好儿郎!算是没白跟俺姚咒一场。咱们今日
便死在这淳沱河边,亦不算葬身异乡一”
他正要开口说“忠烈祠见”,忽听有人指着西边喊道:“太尉,那是什么?”
姚咒便将这四个字到了嘴边的字又吞回了肚子里,他循声望去,却见沿着淳沱河的
上游,一队人马,正缓缓而来,这些人皆打着辽军旗号,穿着辽军服饰,队伍中还
跟着数十驾马车,有人斜卧在马车上,口里叨着乐器,吹着悠扬的曲子,细听旋
律,绝非汉音。实是象极了一支外出打草谷的辽军分队。
田宗销不屑的冷笑道:“反正都是死,来多少辽狗都是来,有甚好惧!”
却听那队人马中,有人已然看见众人,一人站在马上,用带着浓重绥德口音的
官话高声喊道:“前面的却是哪路人马?”
田宗销却听不出这口音,怒声骂道:“你家爷爷大宋拱圣军姚太尉在此!”
他话音刚落,便听那边人马中,有数骑骑士飞驰而出,跑在最前面的那人一面
挥鞭疾驰一面高声喊道:“果然是爹爹在么?”
田宗销一愣,又听那边有人高声喊道:“那边的拱圣军将士毋惊,俺们是横山
蕃骑!奉慕容总管之命,前来援救深州。”
1注:真实历史上,赵孝锡生于元丰八年,即小说中的熙宁十八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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