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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越     新宋txt下载     新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卷 燕云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熊罴百万临危堞(三之全)

    “契丹人过阴山?”章?只觉得喉咙发干,端起盖碗喝了一口茶,又问道:“王兄知道是谁领兵么?”

    王师宜尴尬地笑了笑,道:“这倒不曾听说。”实际上是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过于兴奋,竟忘记打听这至关重要的事情了。他毕竟也是堂堂的骁骑军副都指挥使,这么丢脸的事情当然不好意思说出来。

    “此乃辽主一石二鸟之计。”章?想了一会,忽然说道。

    “此话怎讲?”王师宜对章?一向非常佩服,连忙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

    章?笑了笑,吩咐亲兵将桌上清理开来,然后将一个茶杯扣在桌子的西北角,道:“此乃阴山。”又在茶杯之西南放了一根筷子,“此乃河套、黄河。”又在更远的西面与南面各扣上两只茶杯盖,道:“此兴庆府与夏州。”

    他一面摆置一面介绍,一幅简陋的西夏形势图便展现在王师宜面前。

    “王兄请看,契丹出阴山,与我平夏之军隔黄河、荒漠相望,正所谓‘可望而不可及’者。以吾军之力,断不可能穿越大漠,北渡黄河而与契丹交战。然契丹一旦占据水草丰美之河套,南可下大漠牵制吾军,西可由‘直路’抵兴庆府,或盟或战,其权皆在契丹。辽国君臣能出此策,实不可轻视。此举一则投石问路,试图朝廷之反应;二则牵制我军,让我军与夏人都弄不清虚实。”章?一面面皱眉望着桌子上的“地形图”,若有所思。

    王师宜自上次出丑后,便偷偷恶补西夏之风土人情课,这次倒也听明白了章?所说的内容,章?所谓的“直路”,指是由兴庆府通往辽国临潢府的一条驿道。这条驿道从兴庆府渡过黄河后一路向东北而行,经十二个驿站,以一条几近完美的直线到达临潢府。虽然其中要穿过河套以南的沙漠,但是这对于经常在沙漠作战的辽军来说,根本不成为障碍。如果辽军果真占据河套平原,那么顺此驿道而下,西夏可以说将彻底受制于人。辽国与之结盟,他们便有实力与宋军相抗,如果辽国翻脸,那么只怕西夏人连跑的时间都没有。

    “无利不起早。能够占据河套,甚至有可能变西夏为傀儡,怪不得辽主不惜得罪朝廷,也要出兵。”章?低声说道,仿佛是和王师宜说话,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语,“然这个时机,却还是略晚了一些……”

    “通往兴庆府诸条道路中,由绥州、夏州至盐州、静州,渡黄河而抵兴庆,此旧驿道是诸道中最平坦,最适宜车队行走之路线。旧时商队往来,贡奉、岁赐,乃至西域各国使节假道而来中原,多取道于此。平夏抵定,我军最大之优势,便是掌握了这条驿道!”帅府之中,司马梦求也在向石越分析着形势,他说到此处,向种古望了一眼,种古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司马梦求方继续说道:“辽主此时出兵,时机不可谓不好,然终究还是差那么一点。若是梁永能未败之时,我军将受极大牵制,东线将无所作为。然平夏既已抵定,我军以平夏为根基,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局势亦未至于被动。”

    石越与种古都颔首表示赞同。不过辽主出兵之时机,在石越看来,只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他若出兵过早,西夏尚未陷入绝境,又岂能甘心将河套拱手相送?而且一旦过份逼迫宋朝,宋朝若是恼羞成怒,与辽国全面开战,杨遵勖咸鱼翻身也未必不可能。这样大战的风险,无论是宋朝还是辽国,哪一方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中间无非是对各方最低容忍度的理解不同的问题。辽主此时出兵,在石越看来,最大的用意是占据丰腴肥美的河套地区,一方面可以给大同府一个屏障,取得地理上的优势;一方面则可以增强国力――一个河套地区,在当时抵得上数千里的塞外苦寒之地。至于其余种种可能,对于辽国来说,那不过是另外的好处,若是宋朝肯将河套地区拱手相让,石越有七成以上的信心,相信辽主会爽快的将西夏出卖得一干二净。

    但是,休说大宋朝廷,便是石越,又怎么舍得将河套地区拱手相让?

    宋朝拼着消耗国力,以无数的钱粮与数以万计的战士生命相博,才取得这些战果。而辽国不费吹灰之利,便占据了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

    掌握河套平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抵消辽国西京道的地理优势,极大的改善宋朝由于丧失蓟燕十六州而形成的战略劣势――这是只要看地图就可以明白的简单事实。而且河套平原还是宋朝梦寐以求的优良马场!

    “然契丹兵出阴山后,态势立即变得微妙。我若是逼得西夏太急,不能不担心西夏会不惜一切投靠契丹;我若放其一马,让其喘过气来,后患无穷。西夏任谁当政,最终都难以坐视平夏被占。而契丹虽经内乱,然君臣同心,名将辈出,士卒皆百战之余,大宋若与其决战,胜负固然难料,战火却势必漫延至河北、京师,国家要付出的代价难以估计,朝廷大臣亦未必能下定决心,同心同德。故此,契丹虽未必敢激怒于我,我亦不可过份激怒契丹。契丹虽出兵西夏,暗含挑衅之意,然毕竟留有极大余地。而我与契丹之交涉,固不必示弱,亦不可莽撞。”司马梦求职掌职方馆,对辽国的了解远在石越与种古之上,他的意见,便是连枢府甚至皇帝,都会尊重。

    “纯父言之有理。”石越对司马梦求的话也是深以为然。宋辽之间虽然贸易额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度,辽国在经济上对宋朝的依存度也增高,但石越也清醒的意识到一点――熙宁十三年,无论宋朝还是辽国,都不是工业社会。辽国这样巨大的经济体,绝不可能因为宋朝断绝贸易而陷入一种任人宰割的境地,只要辽国自己产粮、产铁、产马,他们在经济上的任何依存,便都是有限的。这种情况下的经济依存,可以为宋朝牟取适度的利益,但是如果过份了,将辽国逼得无路可走,对宋朝来说反而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一场全面的战争,那时候契丹统治者最直接最简单的选择,便是将人民的不满转移到宋朝身上来,最起码,整个河北、山西,甚至大宋的精华地区汴京附近,都会沦为战场。契丹人最终也许会被击败,甚至被消灭,但宋朝要付出的代价也会是极其昂贵的。而至少现在,大宋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但是,有一点石越也很坚持:河套平原绝不能让给契丹。狼山以北,甚至黑水城,在宋军力不能及的情况下,都可以让给辽国。但是黄河百害,惟利一套,河套平原,是石越志在必得的。

    “其余之事,可临机应变,并非急务。”石越目光移到种古脸上,顷刻间便下定了决心,“眼下我要的,是找一名将领,率兵去河套。”

    “去河套?!”司马梦求与种古都吃了一惊。石越刚刚还同意司马梦求的观点,似乎要与辽国达成一定之妥协,此时却要派兵去河套。

    “纯父方才说,只有辽军过阴山之报告,并无说辽军已至河套。可是如此?”

    “确是如此。然辽军既过阴山,不可能不至河套。”司马梦求答道。

    “那不必理会。河套部族甚多,此时尚忠于西夏,辽军便是到了河套,亦不可能这般快平定整个河套。便是西夏,虽力有不及,然终亦不可能置之不理。”石越缓缓说道,见种古与司马梦求都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眼下便要一个合适的人选,迅速出兵河套,只要占得立足之地,日后与辽主便有交涉之余地。否则一旦辽军尽有河套,我能拿何物去换?且有一军至河套立足,亦可牵制辽军,翼护平夏。”

    “妙策!”种古都忍不住要拊掌赞叹。

    “派兵急取河套?”王师宜目瞪口呆地望着章?,“与契丹人硬碰硬打上一仗?”他目光兴奋起来,但马上想起一事,旋即黯淡下去,“然孤军深入,蹈拱圣军前车之辙……”

    “王兄以为辽军便敢真打么?”章?笑道,“纵然我军孤军深入,全军覆没,辽主便不怕我们进兵他的西京道与南京道么?要打也只会是小仗,除非辽主派了一个不识大体的人为将。但辽主既想得出此策,又岂会随便派个人来?”

    “还是冒险。”王师宜一个劲的摇头。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河套平原,同时插进去宋辽夏三方势力,若不打大仗,简直不可思议。“补给是个大问题。”

    “补给?”章?忍不住笑了起来,“去河套还要想着全靠后方运补给,那不如不去。我若是石帅,最多运一次补给,保证其不至于在冬天被饿死冻死便可。其余的,只能自己设法。灭掉西夏前,焉有许多功夫来理会这边角之棋?”

    “最难者,在于择将。”石越沉思良久,还是叹了口气。“苟不得其人,画虎不成反类犬。”

    “莫如下官亲往。”种古考虑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派往河套的军队,必然是东线诸部的。因此,为了保证将领与军队之间熟悉,选派之将领也必是东线的。细数他麾下的将领,折克行风头正健,此时调他前去,他难免没有想法,毕竟那是没得什么功劳可立的苦差事,哪里比得下将来攻灵州下兴庆府之风光无限?更何况轻兵前往河套,人数必不能多,顶多便是三四千人马,用折克行并不合适。吴安国虽然是个人材,但是种古却担心他一个忍耐不住,与辽军大打出手,反而坏了大事。以吴安国的性格,统军千里之外,谁能节制得住?慕容谦本来也可以,但是谁敢保证他的部属到了河套不出问题?而且他与石越毕竟是亲戚,亦不便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至于其余诸将,更不足道。想来想去,只有他自己亲自出马,才能稳妥。

    但他话一出口,便被石越否决,“不可。平夏须臾不可离种帅。”

    “种帅此时须坐镇平夏,平夏方复,千头万绪,多赖种帅。石帅以为何畏之如何?”司马梦求心里也不是十分有把握。

    果然,他方一提名,石越与种古便齐声反对,“不妥。”两人都没有进一步解释原因,然而司马梦求当然也知道其中症结在哪里。派遣到河套地区,虽然是边远之地,处境艰难,但同时正因如此,更易在部下中建立威信。兼之天高皇帝远,手握兵权,节制一方,更容易形成割据之势。如何畏之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放到河套平原,处在各种势力之间,正是虎入山林,龙游大海,其势必不可制。石越虽然惜重何畏之之才,但是他心中却是时刻堤防此人。战时固可让他领兵,然而一到和平之时,石越便立即削其兵权。只不过石越做得更加隐蔽而富有技巧而已。司马梦求对这一层意思,也心知肚明,他本来也只是想行权宜之计,但见石越与种古皆如此坚决的反对,便不再多说。

    议事厅内,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石越沉吟良久,在心里一遍遍涮选东线的将领名单,忽然想起曾经拜见过自己的折可适,折可适此时的才华尚未充分展露,名声地位皆不如吴安国、慕容谦等人,但是这个人却毕竟是“历史上”的名将。而且石越观其为人,属于豪迈而知文,勇敢而不莽撞之类,倒未必不是个好的人选。

    他试探着向种古问道:“种帅以为折可适此人如何?”

    隐君笑道:“折可适乃将种。然而磨砺尚少,一时干当大任,恐反害了他。”

    石越默然颔首。种古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极有才华的人,在没有经历磨练前突然放到一个极高的位置上,虽然未必不是一个机会,但更多的时候会导致人心灵的扭曲,使得他进退失据,最终反而毁了这个人。吴安国幸而遇到种古,使他多担重任,一步步磨练,终于能有今日之声望与成绩。但是相比之下,折克行给折可适锻炼的机会,还是少了一些。这样一想,他不免又有点沮丧。然而兵贵神速,派往河套的人马越快越好,却不容他耽误。

    却听小隐君又笑道:“若能选一名望地位皆在其上者为正将,以折可适为副,则是两便之策。折可适心胸豁达,颇能以大局为重,有他为副将,正将则不必限于延绥平夏。”

    石越顿觉豁然开朗,笑道:“如此吾有人矣!”

    “未知石帅属意何人?”种古笑问道。司马梦求也在心中暗暗猜测石越的人选。

    却见石越用手指画空写出一个字来。

    “章?”小隐君哈哈大笑,道:“章祭酒?”

    石越微笑颔首,道:“以章质夫与折可适并往河套,凭他辽主派谁来,吾等亦可无北顾之忧。”

    他解决掉一个大问题,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又对司马梦求道:“纯父,陕西房之情况,究竟如何?章质夫经营河套,势必要拉拢当地部族,若有职方馆之助,将事半功倍。”

    司马梦求苦笑一声,道:“学生当尽力而为。”战争开始后,西夏对内部的控制也变得加倍严厉起来,间谍终究也是人,条件所限,其作为也总是有限的。但石越的话已经带着责怪的命令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石越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说。他计议已定,便不再有丝毫耽搁,转头对小隐君道:“进兵河套,兵贵神速。我立刻颁令,着章质夫速往盐州,会合折可适尽快出兵,事后再上报枢府未迟。”

    种古听罢,起身说道:“下官便与章质夫连夜赶往盐州,督其出兵。”

    “只是辛苦种帅了。”石越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以小隐君的身份地位,他不便开口赶种古走人而已,小隐君既然主动提出,他也不客套,立刻一口答应。

    章?刚刚在酒楼之外辞了王师宜天色已至黄昏,正犹豫是否要继续去求见石越,转身却见一个身着布衣,腰间佩着一柄弯刀的关西大汉站在路的对面,正笑吟吟望着自己。他身后跟着十来个从人,都挎弓佩刀,虽然都貌不出众,却让人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分明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章?定晴望去,吃了一惊,脱口呼道:“小隐君?”

    种古笑着抱拳道:“正是在下,章祭酒,久违了!”

    章?连忙抱拳还礼:“久仰了。”目光扫向种古的左手,果然见他缺了一个手指。他正在心里揣测种古怎么会来了庆州,却见种古笑着递给他一张宣纸,他忙接过来,打开方看了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抬头笑道:“敢不从命?”

    种古微微颔首,道:“祭酒可去收拾一下东西,石帅钧令,今晚便与在下连夜赶往盐州。”

    章?慨声笑道:“待到天黑,岂不又要耽误时间?何不即刻出发?”

    隐君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却不多说,只向部下使了个眼色。有人便牵过一匹马来交给章?

    当天黄昏时分,在庆州城门将要关闭之前,数十名布衣骑士急驰而出,向西北方向赶去。与他们交错而过的,是一队从环州方向来的骑队。庆州的军民对此早都习以为常,没有人意识到,这两队人马,对宋辽夏三国的未来,有着何种重大的意义。

    “栎阳县君?”正在阅读范纯仁送来的公文的石越霍然抬头,望着跑来报告的丰稷,道:“她在何处?”

    “下官已先将夏使送至驿馆,栎阳县君求见石帅,下官自作主张,已安排她往帅府来,便在府外等候。”丰稷非常激动,夏使到韦州开始,便要求尽快见到石越,而栎阳县君又有石越的亲笔信件,因此韦州官员不敢怠慢,安排车马卫队,护送他们前往庆州。丰稷已向护送的武官打听清楚,一路之上,夏使为了请他们昼夜兼程赶路,还特意送给他们金银,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夏国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来自兴庆府的栎阳县君,对于大宋掌握西夏内情,便显得至关重要。因此当栎阳县君要求立即面见石越之时,丰稷也不请示,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石越点点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丰稷却敏锐地感觉到石越也露出一丝喜色。果然,便见石越合拢卷宗,起身对丰稷说道:“快请,本帅当降阶相迎。”

    这下连丰稷都觉得惊讶了。他跟随石越以来,很少有人能够得到这种待遇。而栎阳县君不过是一歌妓出身……

    走到门口的石越仿佛看出了丰稷的心思,忽然问道:“相之可知本帅为何要降阶相迎么?”不待丰稷回答,石越便又说道:“本帅是要借此让天下人知道,无论出身如何低贱,不负国家者,国家亦必不负之。凡为国家而不计生命名誉者,理应获得尊重。”

    “石帅所见,非下官所及。”丰稷诚恳的说道。

    栎阳县君被请进帅府之后,便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虽然是夜晚,但帅府内灯火通明,到处都挑着通红的灯笼,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清晰入眼。这里也是她曾经熟悉的所在。其实,自回到庆州那一刻起,一种游子回归故乡的感觉,便时时浮在她心间。

    “县君请!”帅府的门吏好奇、恭敬地给她引着路。

    帅府中厅的台阶前,一个穿着白袍,束着玉带,披着紫色披风的中年男子正微笑着望着她,等候她的到来。他的笑容与几年前一样的亲切,如同温和的兄长、久别的朋友。与几年前一样,他的笑容不带任何虚假,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做作与掩饰。如他这样身份地位的男子,对一个低贱的歌妓能有这样的笑容,整个大宋,只有这么一个人。

    “奴家见过石帅!”栎阳县君盈盈拜了下去。

    “李姑娘别来无恙。”石越温厚地笑道。

    一滴眼泪终于忍不住浸出眼角,既便是在被西夏军队抓住的那一刻,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难以忍受的侮辱与凌辱,处于极度无助中之时,她也没有想哭过。不知道为何此时竟如此软弱?绝不当着任何人的面哭泣,这是她李清清多少年前就曾许下的誓言。李清清用笑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学士别来无恙。”

    “请!”

    “学士请!”

    帅府的招待十分简朴,不过一杯清茶。石越也没有任何的嘘寒问暖,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但是李清清感觉十分舒服。因为在这里,没有她不习惯的繁文缛节,却有着最好的招待――尊重。

    她简单扼要地向石越介绍了她在西夏所遭遇的一切,以及梁太后对她的召见,派遣使者的用意。

    “议和么?”石越沉吟道。

    丰稷在旁边说道:“如此说来,前一段职方馆传来回的情报是真的。”

    石越点点头。几天前,职方馆的一位间谍传回来一个情报,他在西夏听到谣言,禹藏花麻上表要求秉常复辟。

    “李姑娘以为,梁太后是真心想求和,还是诈术?西夏果真已经到了丧失希望的地步么?”石越向李清清问道。他对西夏在“历史上”的坚强韧性印象深刻,姑且不论他同不同意议和,对于西夏求和这件事本身,他就先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奴家被俘之时,曾经注意到看守奴家的夏兵之饮食。”李清清并没有正面回答石越的问题,“奴家发现这些夏兵所吃的食物非常粗糙,且份量亦不多。相比战前所见,至少少了三分之一。而且在兴庆府,奴家偶尔也会见到有些夏兵不见披铠甲,在兴庆府修葺城墙之劳役,其中多有妇孺。”

    石越与丰稷对视一眼。石越还是从容淡定,丰稷却已经喜形于色,“他们支撑不下去了。”

    “兴庆府至少有可支持三年之积蓄。”石越泼了一盆冷水。西夏最后的这点本钱,职方馆的历次报告中早已不厌其烦。以石越对梁太后的了解,相信这些粮草,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动用的。

    “但西夏亦肯定面临困境。”

    李清清颔首道:“奴家以为,西夏求和,或许是想有时间从容收割小麦。奴家自兴庆府一路东来,所见在麦田中劳作之人,非老即幼,不见一个壮年。”

    “石帅!”丰稷殷切地望着石越。

    石越微微笑道:“明日相之找个善于言辞之人与李姑娘一道去陪夏使,先拖他一日再说。”

    同一个晚上。

    ?海。耀德故城附近。

    花结香统率着一千西夏骑兵在?海中游荡了数日之后,迫切希望找个地方休整一下。而耀德故城便是他们的目的地。花结香是西夏名将叶悖麻的部将。叶悖麻被任命为灵州知州后,便被梁太后委以重任,兼节制灵州外围的部队。梁太后在很多方面非常清醒,除了派了几个梁氏子弟监军外,竟将梁乙逋也调回来,让梁乙逋与嵬名荣一起掌握兴庆府及周边的军队。而在危急关头,将至关重要的灵州防务全权委托给了真正的军人。叶悖麻上任之后,一改之前野利朵率领数万大军在荒沙中游荡的作法,仅仅抽出一万骑兵,分成十部,巡防整个?海地区,从而将侦察面积扩大了五六倍。而叶悖麻也因此有了较为充足的兵力,来整顿灵州防务,同时还可以派兵监视孤军悬于灵州附近的一营宋军与驻于鸣沙城附近地区的种谊、刘昌祚部宋军。叶悖麻本想一举消灭宣武第二军的这一营宋军,并从刘昌祚手中夺回鸣沙城,真正巩固灵州之防务。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两支宋军都是部伍严整,训练有素,不可轻视。而且这两军之间,竟隐然互为犄角。攻击刘昌祚,刘昌祚非一日可破,而宣武军将直接威胁灵州城,并且可以想见一旦他主力离城,中路的宋军主力将滚滚而至。而如若他攻击宣武军的这个营,以这支宋军步军之装备与战斗素养,也不是一两天可以攻破的,到时候刘昌祚部就肯定会来夹击他。因此,叶悖麻在找不到宋军的破绽之后,只得暂且隐忍不发,与宋军为持久之策。从来客军不利持久,叶悖麻绝不相信宋军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只要宋军敢轻举妄动,叶悖麻相信自己便能寻出其破绽来加以利用。于是,叶悖麻亲自率军在灵州整顿城防,与宋军僵持。而派遣这十支骑兵深入?海,监视宋军主力。他对这些部队的命令是:当战则战,不可战则走。其目的主要是侦察宋军主力的动向,同时攻击宋军之辎重部队。但是叶悖麻接管灵州防务的时间毕竟不长,目前为止这些夏军真正到达的范围,亦只是止于耀德故城往南一点。再往南靠近溥乐城的地区,夏军便不敢深入了。因为在那些地区,经常也会有大股宋军出没,据韦州内还忠于西夏的细作报告,那是宋军几支精锐部队在那里进行“演习”,以使军队更加适应当地的作战环境。传闻之中,那里的常客是有“天下第一军”之称的宣武第一军。无论是花结香还是其余西夏将领,都深刻地感觉到他们面临的宋军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再不是以前的那只宋军。因此也从来没有人敢冒着风险过于南入。

    “将军,听说最近耀德城这边也开始有宋军出没,是不是要小心一点?”一个佐将向花结香问道。

    “派人先去看看也好。”花结香为将之道,便是相信“小心”二字。

    他这种好习惯,这次果然又帮了他一次。被派去侦察的两个士兵很快回来了,但这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互相张大着嘴对视,半晌说不出话。花结香气得一鞭子抽将过去,两个痛得同时叫出声来:“宋……宋……宋军!”

    “废物!”花结香骂了一声,策马奔向一个高地。他要亲自看个究竟。

    但是花结香马上也被自己所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在耀德故城的废墟上,扎起了成百上千的营寨,营寨外面悬挂的灯笼在一望无际的黑幕下显得极为壮观。不断有士兵举着火把走来走去,营寨里不仅有箭楼,栅栏外还可以看到了挖掘的痕迹,显然是有陷马坑。

    “娘的!”花结香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始认真估算宋军的数量。他立即被自己的估计叫吓了一跳:至少有三万以上的宋军在此驻扎!

    “终于要开始了么?”这是花结香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但是他马上否决了自己的判断,因为在火炬的照耀下,他看到了正在垒土的宋朝工匠。

    “阿弥陀佛!”信佛的花结香在心里喊了一句。

    宋军在筑城!

    是的,宋军在筑城!

    既便花结香在西夏军中算不上什么人物,也能明白一件事情:当这座城筑好之后,就是宋军主力大举进攻灵州之时。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现在的溥乐城,肯定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溥乐城”了。很快,耀德城也将是名副其实的“耀德城”。在这两座城堡的保护下,宋军的粮道将畅通无阻,他们的粮草将安如泰山。而西夏所有在?海巡游的部队,嵬名荣将军那出色的谋略,在这两座城面前,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难怪宋军一直按捺着不动。

    在占据明显的优势的情况下,还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来营建这两座城堡,宋军统帅真不知道是过于愚蠢还是过于聪明。

    但是花结香却知道,无论宋军统帅的智商如何,他们的麻烦大了!

    他不知道叶悖麻大人在宋军多半已经建好溥乐城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来阻止宋军继续营建耀德城――叶悖麻大人现在对灵州城外的一营宋军都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花结香要做的,是将这个情报传递回灵州。

    他迅速的掉转马头,策马下坡。

    花结香刚刚回到自己的队伍当中,便听到左侧与右侧传来沉闷的响声。那是数以百计的战马同时落地传来的声音。花结香的脸色变了一下,他们所在的地区离耀德故城并不算太远,只不过恰好被一座小坡所遮挡而已,如果这些宋军有马的,事情就麻烦了!

    “撤!”

    “快撤!”花结香急急下达命令,他可不认为自己这一千人对付如此规模的宋军有何胜算。

    夏军在花结香的催促声中急急忙忙地调转马头,向北方催马撤退。身后两支宋军的黑影已经依稀可见。

    让花结香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他们已经被追至射程之内,但是身后的宋军却并不放箭,只是闷头追赶。数以千计的骑军,在黑夜的荒漠中追逐着,将黑幕都践踏得颤抖。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更加糟糕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又有两支宋军加入了追逐的行列,他们应当是早就派了出来的,只不过抄了近道,竟然挡在了花结香的前面!

    这里他娘的怎么不是那种一望无际非常平坦的荒原!花结香恶狠狠地诅咒着该死的地形,但宋军对地形的熟悉更让他感到惊慌。他们来这里不止一天了,以前的那些部队都是废物!但再怎么样诅咒也于事无补,事到如今,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杀啊!”花结香大吼一声,摘下弓来,搭上了羽箭,朝着前面的宋军冲杀过去。

    然而让他更加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前面的宋军迅速的跳下马来,举起盾牌,结起了方阵。

    “步军!”花结香没有来得及后悔,这支宋军是花结香所见的最训练有素的部队,面对着骑兵的冲锋从容不迫的结阵,当他的部队离宋军还有三百步的时候,宋军正好结成了方阵。夏军的箭手被盾牌无情的挡下,而宋军弩手们的齐射,却让花结香与他的部下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许多人纷纷落马,连花结香的左臂也被射中一箭。这种弩箭的威力惊人,竟然透过花结香的臂甲,一直扎进他的肌肉内,疼得花结香几乎滚下马去。

    花结香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忍着疼痛,掉转马头,大声喊道:“保持距离!射箭!射这些宋狗!”

    但他的部下却远不如对面的敌军善战。两轮齐射后,后面追赶的宋军也到了,这些宋军却并没有立即下马,而是向着夏军扔出许多**上冒着火花的黑色砣砣。

    “霹雳投弹!”花结香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词,便听到轰、轰、轰的声音,伴随着火花、惨叫、血肉横飞,在夏军之中响起来。许多战马立即被惊吓,发了狂的载着骑兵四处逃散,根本不受控制。花结香只见到自己的战马前蹄高扬,未及反应过来,便被掀下马去。

    “杀!”

    “杀!”

    宋人的呼吼声划破了夜空,在霹雳投弹的火光映照下,穿着黑黝黝铠甲、手持长刀的宋军,如同狰狞的怪兽一般,向着乱成一团的夏军冲杀过来。

    花结香在几个亲兵的扶持下勉强站起来,执刀在个宋军双手举刀,向花结香猛劈过来,宋军黑色胸甲上面的白色猛虎花纹,狰狞欲出,仿佛也想要冲出来咬他一口。花结香侧身避过这一刀,顺势向宋军的腰间砍去,却听到“?”一声,被另一个宋军用刀架住。花结香受伤后不敢力拼,连忙卸开这一刀,跳到一边,方未站稳,便听到背后风声急到,他连忙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但头盔却掉到了地上。

    这时候花结香才发现,这支宋军在白刃战之时,竟都是三人配合作战。这三个宋军向他攻击之时,他的亲兵们也正在以一对三的苦战着。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有限的宋军资料,骑马步军、虎头胸纹、虎头胸纹……

    “宣武第一军!”

    “晦气!”花结香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已经不打算活着回去了。

第三卷 燕云 第二十三章 熊罴百万临危堞(四之全)

    辽军渡过易水、夺了宋军的两座水寨后,却并没有马上攻城,而是夹河列阵,好整以暇的垒灶做饭起来。韩宝再次向赵隆展示了他的谨慎,他不仅派出了两队骑兵在瓦桥关两面游弋,还派出了数千汉军在城外砍树挑土,填平附近的水田。

    赵隆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他占尽优势,却依然连半点机会都不肯留给自己。

    午后,赵隆终于有机会第一次在实战中见识到火炮的威力。

    五门火炮,每门火炮都由四头骆驼拉动的驼车装载,除了对道路有所要求外,若论行军速度,较之寻常马车,毫不逊色。除了拉载五门火炮的驼车外,同行的还有十余辆驼车辎重,而护卫这五门火炮与二十五名炮手的,是上千余名契丹精锐骑兵!这支火炮部队,看起来不象是韩宝的麾下,更象是一支独立成军,协助韩宝作战的部队。他们渡河之后,在距城约两里左右的地方,卸去挽具。赵隆看着他们将长达五六尺的铜炮,从驼车上推下来原来每辆驼车上的火炮,都已经事先装在一个炮架之上,这种炮架,赵隆曾经在河间府见过,都是由坚木制成,装有四个轮子,便于移动。但远远看来,辽人的炮架,与大宋神卫营的不同,神卫营的炮架较高,火炮可以上下调整角度,据说如此,发射之火炮能更加精准。而神卫营的炮手,随身也都会带有规尺,以计算发炮之远近。

    但赵隆所见的这些辽军炮架,却极其低矮。他远远看见那些辽人炮手比划半天之后,方将五门火炮推到各自的位置。然后,让他大惑不解的是,辽人并没有马上发炮,竟然在火炮后面挖起坑来!

    这却是赵隆从未见过的。

    他并不知道辽军的这五门火炮,与他在河间府所见之宋军火炮,形制其实大不相同宋军在河间府有大小火炮二十五门,射程远近各不相同,然而全是后装子母铳炮,每门炮配有三到五个子铳,事先将弹药装于子铳之内,作战之时,火炮便可以连续不断发炮。而其弹丸以铅子为主,一炮发出,铅丸成百数十,人畜中者立死,要的便是杀伤范围大。而辽军这五门火炮,却是专门设计出来攻城之用整个大辽国,这样的火炮,也就此五门,再多一门都没有了。

    辽国设计、铸造这五门火炮的人,叫做韩守规,乃是一个辽国汉人,韩家世代都是辽**中的工匠,韩守规之父因为相貌俊秀,被一个亲王看中,做了男宠,韩家因此显达。韩守规三十岁时,也就是熙宁十一年,被选中派往汴京白水潭学院格物院留学,他本就天性聪慧,兼之留学之前,在辽国曾经设计兵器、规划水利,甚至还主持过修建宫殿,因此在白水潭留学之时,实是如鱼得水。虽说格物院凡与兵器研究院有关之学问,对辽国学生都有所防范,但是学院到底是学院,如火炮之设计原理这些,本也不是多深奥的东西,况且,石越惩于他那个时空中的明代初期为了防止火炮技术泄露,采取秘不示人的方针,最终却是导致后继人才匮乏,成为至明代中叶,火炮便已落后于西方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极力反对敝帚自珍的方针,而是力倡鼓励民间习学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石越对白水潭格物院之影响,无人可及,而在这种政策之下,对于韩守规这样的聪明人来说,了解火炮火器之奥秘,那实在是极简单之事。相关的书籍处处皆是,而他的同窗好友,更是多有在兵器研究院当差的。韩守规在白水潭读了五年书,回国之时,箱中便已经装了他自己设计的十几种火器图纸。而那时,辽国已经开始暗中仿制火炮有时了。待到韩守规归国,辽国仿制火炮便是一日千里辽国坐拥幽蓟之地,治下拥有汉、渤海两个文明高度发达的民族,无数技艺出众的工匠,又有铁矿、铜矿,其冶铁、冶铜之技术,相比宋朝,可以说在伯仲之间。一旦有了韩守规的头脑,在火炮技术上,辽国较之宋朝,差的就只是经验的积累了。而偏偏韩守规本人,同时又正是一个天才的工匠!

    如他铸造的这种“神威攻城无敌大将军炮”,采用了宋朝赵岩设计的克虏炮为原型,有准星、照门、炮耳,管壁较厚、倍径较大,但却又做了专门的改进,这种火炮,每门重达八百至一千斤,比宋朝最新型的克虏炮要重上一倍,与宋朝兵研院现时喜欢设计子母铳后装炮不同,韩守规采用的是前装弹药,所用的弹丸,乃是大如小斗的石弹!这“神威攻城无敌大将军炮”,一炮发出,声震数里,后坐力极大,炮手点火之后,若不及时躲进土坑,难免不被震伤。其威力之大,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攻城神器。辽帝耶律浚甚至亲自赐名由这五门火炮组成的部队为“大辽神威军”!

    这些内情,自非赵隆所能悉知。

    事实上,他连“韩守规”这个名字都从未听说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大辽神威军”。他对火炮最主要的认识,来自于河间府的一次演习试射,那一次,附近所有军州的主要将领都受邀前往,亲眼看着二十余门火炮齐轰,实是赵隆有生以来所见的景象中,最受震撼的一次。这远不是他在讲武学堂时看到的那几门教学用克虏炮可以相提并论。(将么内情,虽非赵隆所能悉知。但是,泄露,采取秘不示人的方针,最后)

    然后便是昨日……

    然后,便是今日!

    大约在申初时分,便听到几声巨大的轰隆声猛的响起,辽军终于开始发炮攻打瓦桥关。

    辽军的第一轮炮击发出的巨响,惊得瓦桥关内的牲畜马嘶牛鸣,四枚石弹越过了城墙,砸落城内,一枚石弹正好砸在离城墙不远的一座房屋上面,斗大的石弹落下,顷刻间就砸塌了半边屋顶。还有一枚石弹打在了城墙上,站在赵隆旁边的曲英咂了咂舌,从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去看了一眼,嘴里立刻骂出了一连串连赵隆都闻所未闻的粗口来原来这城墙竟被这石弹砸出个数寸深的大坑来!亏得瓦桥关当年修筑之时,垒土是花了功夫的,要是一般小城,只怕挨得这一炮,城墙马上就得塌一块。

    赵隆也是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辽人的火炮,与河间府的火炮差不多,或者充其量也就是七梢炮那样的威力,因此早已准备了布幔、皮帘等守城之物应对。他正在发愣,已听曲英在旁边骂道:“乖乖,赵大人,这玩意靠布幔、皮帘只怕耐不住。”

    连杜台卿也忍不住骂道:“枢密院那群王八蛋,难怪他们在大名府要修石墙!赵大人,这该如何办法?”

    “曲三,先让大伙将布幔、皮帘撑出去!”赵隆吩咐着曲英,一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信心一点,“让胡巡检去城中,令城内军民,不得惊慌,小心躲避矢石。”说道此处,他故意提高声音,大声道:“瓦桥关坚固着呢。大家放心,这几块石头,砸不垮这城关!”

    目送着曲英高声领命而去,赵隆转过身来,望着杜台卿,问道:“杜大人,上午所说之事?”

    “你说现在就?”杜台卿惊讶的望着赵隆。

    “我们去见柴大人罢!”赵隆望着杜台卿的眼睛一会,转身便朝雄州州衙走去。

    身后,辽军又开始了第二轮炮击。

    “开什么玩笑?!”雄州州衙,柴贵友瞪大了眼睛,望着赵隆,“诈降?!”他转过脸望着杜台卿,“难不成你也疯了?”

    杜台卿默默不语。赵隆涨红了脸,道:“柴大人,这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的办法。”柴贵友摇着头,道:“不成!不成!雄州守得住便守,守不住,咱们三个便一道自刎尽忠。诈降,成了还好。

    万一没成,到时候就算再想死,也不得干净了。”

    “大人若只是顾忌此事,那下官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柴贵友狐疑的望望赵隆,又望望杜台卿。

    “到时候便说是下官与杜大人绑了大人献城,如此,纵然失败,亦不损大人清名。”赵隆是真的豁出去了,在这里,他不必再掩饰他的绝望。

    “这……”

    “柴大人,不得万不得已,下官不会出此下策。”赵隆高声道:“大人若是不信,不如上城楼看看,辽军五门火炮架在两里之外,发石如斗,易水南北,精骑数千。下官若是出城野战,无异于驱羊攻虎,自取败亡。想要缨城自守,城中却无一物可以阻着辽人的巨石,无一器能攻得着两里以外的辽军火炮!大人不是不知,我雄州城内,无论抛石机、床弩,能射到一里以外,便算是利器了!便这么着干等着挨打,早则今晚,迟则明日,这城墙总会被轰塌一块,辽人若是运气好一点,一炮轰中城门,那只怕连今晚都等不着!”

    “如今之策,惟有诈降。辽人素来轻我,下官见韩宝用兵又谨慎,爱惜士卒性命,我们如今穷途末路,向其请降,他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到时,若能说动辽人,允我出城请降,我便择数十死士,骑快马,暗藏霹雳投弹、火药,伺机而动,无论是与韩宝同归同归于尽,或能拼得一命,毁掉辽人火炮,辽人都必定士气大挫,雄州亦能赢得喘息之机,等待援军前来。”

    “纵是辽人不让我出城请降,我们为表诚意,派去人质。他们既知我今晚将降,戒备必有所放松。今晚我亦可择死士数百,由城内地道出城,偷袭辽军,杀他个措手不及。若能除去辽军火炮,自是万幸。纵然一无所得,咱们也拖了一日时间,也是便宜。”

    “人质?这辽人火炮,真的如此厉害?”柴贵友忍不住问道,他听赵隆所说,哪里是诈降,分明是孤注一掷。他口里问着话,眼睛却是望着杜台卿在他心里,他是信任杜台卿多过信任赵隆的。容城之鉴不能不防,万一赵隆是想要弄假成真……

    杜台卿沉默了好一会,方沉声道:“柴大人,你也上城墙看一眼罢。”

    自从昨天晚上辽军兵临城下以来,柴贵友还没有上过雄州的城墙他一直都躲在州衙之内,念佛颂经。

    北平寨至保州的路上。吴家口铺。

    段子介勒马停在吴家口铺的入镇路口,望着眼前的残垣败瓦,沉默了半晌,突然破口大骂:“贼辽狗!莫叫本郡遇上!”这已经是他一路上,所遇上的第三处村镇,处处皆是一般景象,不仅人畜无遗,连房屋都烧得干干净净。

    “段大人,斥候只找到了四五具尸首。”一个行军参军在前头听了斥候的报告,回来禀报:“这吴家口铺原本有两百多户人家,男女老幼算在一起,该有上千人口,看来都是被辽狗掠走了。”

    “押着这许多人,他们走不远。”是一路上他们所遇的三个村镇,加起来,人口便是上两千。段子介执鞭沉吟,转头望向身旁的北平寨寨主李浑,他早知李浑之名,知道他曾是大宋精锐骑军的护营虞侯,又是殿前侍卫班出身,如今北平寨战略地位远不如从前,留在北平寨实是大材小用,而他来定州,时间不算太久,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因此才特意带身边,正是为有所倚重。此时他心中犹疑,本待想问李浑,但旋即改变了主意,转头望着自己的参军们:“诸君可有何想法?”

    段子介身兼飞武一军都指挥使,因两府深知定州之紧要,因此定州辖下,除军直属部队外,尚有一步营一马营若是再迟上个一年半载,定州甚至还会有装备火炮的神卫营进驻。而此番率军东援,他带走了马营近一千八百名骑兵,以及军直属部队的大部包括一个指挥的骑兵、一个指挥的辎重兵,以及随他而行的护军虞侯与几十名执法队,此外,还有定州巡检麾下的三百巡检,总兵力超过了三千人。而随行之武官也不少,虽然军副都指挥使被他打发回定州守城,但军都行军参军,他却不能不带在身边,还有七名军行军参军,他带了四名前来,一名是掌粮秣的行军参军这是免不了的,按例此职兼任军直属辎重兵指挥使,其他三名,一位掌情报地图,两位掌作战、训练之职。此外,他还带了一名官、两位军医……这些武官,都是从七品的翊麾校尉、翊麾副尉。更不用说他的都行军参军以及马营都指挥使,还是堂堂致果校尉!

    近二十年的宦海生涯,的的确确让段子介变得更加细心。他到定州虽然不久,但已经明白,河朔禁军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地方,阶级分明,上下有别。他若放着这许多致果校尉、翊麾校尉不问,反而先问一个罪臣起复的御武校尉,难免没有人不会心生怨恨。若是平时,他倒不怕这些,但如今大兵压境,一点点怨恨累积,就保不定有人会因此勾结辽人,以泄私愤。

    但他的参军们似乎都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人敢冒然回答他。

    军制改革在禁军之中广设参军,其意图一是为储备人才,一是为主将决策之时集思广益,在军一级设“都参军”一职,枢密院更是对此寄以厚望。但事实却往往不尽如人意。有些禁军中的确参军们起到了幕僚的职责,而在另一些禁军中,参军们起的是清客的作用他们似乎认为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奉承上意,因此专以揣摸主将的心意为先务。

    段子介等了一小会,听几个人没头没脑的说了几句试探他意图的话,强忍心中怒气,转身问李浑道:“李寨主,你有何看法?”

    李浑忙趋前一步,欠身回道:“段大人,下官以为,辽人未及深入,所到之处,便大肆劫掠,而且又是杀人少,掠人多,这正印证了大人此前的判断其胸无大志可知。既然如此,下官以为,他们未必攻得下保州!”

    “诸君以为呢?”段子介这次问他的参军们的语气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点点讥讽。

    这一次,一个参军自以为明白了段子介的意思,忙大声道:“李御武说得极是。辽狗既然轻易攻不下保州,其顿兵坚城之下,师久必疲,我军正好好整以暇,慢慢前去,以逸待劳,必克全胜!”

    师久必疲……段子介正恨不得一脚将这个参军踢到路边的沟里,却听到李浑高声道:“不可!”

    那参军不料李浑跳出反驳自己,一脸傲慢的望向李浑,含讥带笑的问道:“噢……李御武又有何高见?”

    他刻意把“御武”二字说得极重,显在讥讽对方的阶级,李浑却毫不在意,面朝段子介,大声道:“大人,下官以为,辽人在北平寨浅攻则止,其必不久屯于保州亦可知。辽人若攻不下保州,多半便会引兵他去。我军便算是快马加鞭赶去保州,也未必能遇上辽人,何况缓缓而行?”

    那参军却不服气,讥道:“北平寨之重要性,如何能与保州同日而语?辽军不攻北平寨,可未必不攻保州。”

    李浑会看了那参军一眼,反问道:“下官敢问这位大人,辽人若一意想要攻下保州,又哪来多余的兵力在这四处劫掠百姓?杀人放火、抢劫粮食或还情理当中,但若是劫掠人口,难道不当等到保州城破之后再说么?”

    “或者辽狗兵力充裕……”

    “若其兵力充裕,为何又不见在我军来的方向设置斥候,甚至伏兵以待?况且,果是辽军主力在此,我军斥候,早就该见着辽军了。”

    段子介见那参军理屈词穷,面红耳赤,却还想争辩,他心里虽极是痛快,却不欲他们再争吵下去,挥手止住二人,道:“不必多说,李寨主所言有理。李寨主,你以为我们当如何应对?”

    “下官以为,我军的确不必急于去保州。”李浑抱拳回道:“但不是为了攻敌之疲。”

    “唔?”

    “辽军纵兵四掠,所掠之百姓、牲畜、财物,不在少数。其行动也必然缓慢。大人何不向四面八方,广布斥候,寻找辽军踪迹?下官听说,辽人一向嘲笑我河朔禁军不敢与其野战,他们必然想不到大人竟敢寻找他们野战!我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能成功。”

    “好!好!”段子介连赞数声,才又向诸参军问道:“诸君以为呢?”

    这时众人早知他心意,当下一个个说道:“职等以为李寨主所言甚是,若能救百姓于倒悬,亦是不负大人护民之心。”

    段子介见计议已定,便待安排斥候,忽听到镇内传来喧嚣声。因问道:“出何事了?李寨主,你去看看。”

    “是。”李浑领令而去,未多时,便见他与几个巡检押了两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过来。

    段子介望了一眼李浑,“他们是何人?”

    “回大人,他们自称是吴家口铺人。”

    “唔?”段子介转头,望着随行的定州巡检张庞儿,“张大人,你认得么?”

    张庞儿忙上前来,仔细看了看二人,回到:“回段大人,下官虽为巡检,然保州非下官辖内。”

    段子介点点头,纵身下马,踱到二人跟前,端详了二人一会,方问道:“你们是本地人?”

    “是。”那两个男子早见众人情形,双双跪倒,年纪较轻的那个叩头道:“回大人话,草民叫吴和尚,这位是我的结义哥哥,唤作吴三儿。我兄弟皆是吴家口铺忠义社的。昨晚辽狗过此……”

    “昨晚?你说昨晚?”段子介听到这话,连忙打断二人。

    “是……”

    “你们听好,我要你们详详细细说给本郡听

    四月十二日傍晚。

    雄州。瓦桥关外,辽军先锋都统大帐。

    韩宝穿着一副与普通契丹士兵没有多大区别的盔甲,坐在一张胡榻上,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不时抬头,观察雄州的战局。从他的帐中向外眺望,雄州瓦桥关的动静,都可以一览无遗。

    现在,他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但是,韩宝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对于这场战争,极少有人知道,韩宝与耶律冲哥在军中属于少数派。虽然大辽皇帝有权力做任何他想做之事,可是耶律冲哥沉默不语,心里对是否真的能打赢这场战争毫无信心。而他韩宝,则是不喜欢打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缔结和约的战争。

    虽说战争既然已经开始,就必须要赢得胜利。然而,他自归信之战以后,就格外的留意不要白白牺牲自己的部下。他统率着两万余人马,包括三千契丹精锐骑军及两倍于此的家丁,一万渤海步军,六千余名汉军与工匠。这三族将士,能被选入先锋军,都是经验丰富的百战之余,都是大辽国力的一部分!如非必要,他再也不会轻易将他们消耗于南朝的坚城之下。

    皇帝已经向阻卜、室韦、女直这些部族发诏征兵,那些部族兵才是可以随便消耗的,若有一日要苦战于坚城之下,要让数以万计的士兵去前仆后继的送死,他会耐心的等待着皇帝将这些蛮夷送到他麾下。

    到那时,他一定会让南朝诸将好好领略一下,他韩宝用兵能刚猛到何等程度!

    至于那些小小胜利,直到两朝皇帝重新签订盟书之日,都不值得他高兴。

    五门攻城炮对着瓦桥关已经轰了一个多时辰,城墙上撑出密密麻麻的皮帘、布幔,但遇上火炮之利,却几乎如同摆设。瓦桥关的城墙被轰得坑坑洼洼,有一枚炮弹越过城墙,击中敌楼,竟将敌楼轰塌了一角。宋军惧于大辽骑兵之威,不敢出城野战,只能龟缩于城中。然而面对大辽火炮,却是连守城也一筹莫展。若非这火炮的准度实在不敢恭维,只需一炮轰开城门,这瓦桥关早已经是他韩宝的了。

    平心而论,这实已是大快人心之事。当年南朝以火器自骄于天下万国之时,绝不会想到,不过一二十年间,就有今日这样的情形出现。可是,这样的情形,却让韩宝与耶律冲哥更加忧虑通事局曾经探查到南朝枢密院的一份机密文书,据那份公文所言,南朝自国力恢复后,两府于太平中兴十一年,也就是去年,奏请南朝太皇太后批准,要大举增建火炮作坊,预计若干年后的规模将是现有火炮作坊的二十倍以上!只要等到明年,沿边诸镇,如雄州、霸州,都将配备火炮与神卫营。再等五年,南朝要将沿边如雄、霸这样的重要军州,每城布置大小火炮三百门以上。

    这份机密情报,也许是让皇帝觉得再也不能多等的原因之一。

    以南朝的国力而言,他们如若真的想造这么多火炮,的确是造得出来的,传闻中,南朝设计出的小火炮,不过几十斤而已,费铜并不多。而且,据说南朝并没有放弃铸造铁炮的想法,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进展如何。不论如何,韩宝都无法想象,以大辽的攻城能力,面对着善于守城的宋军,以及数百门火炮,该要如何应对……

    韩宝虽然对火炮了解有限,但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火炮这种兵器,就是要越多越有威力,越大越有威力,五百门火炮齐轰,威力绝不止五门火炮的一百倍而已!

    所以,虽然大辽的火炮如今能令南朝的许多城池一筹莫展,帮助大辽攻取一座座原本只能望城兴叹的城镇;能够在野战中前所未有的威胁到南朝的重兵方阵,但是,若将眼光放得长远一点,就能看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对大辽绝不是一件好事儿。以南朝的国力,可以轻易的造出上万门、甚至是上十万门火炮,然而若让大辽造上万门火炮,只怕将大辽的皇宫全卖了都凑不齐这许多青铜来。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韩宝也发现了火炮的缺点。他们笨重、移动不便,尤其是在开炮作战之时,而真正要威胁能征善战的大辽骑兵,没有数百门火炮,将大辽骑兵引入事先设定的战场,亦难以如愿。因此,对宋军来说,当那一天到来他们将大量的火炮用于野战后,火炮即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也将是他们最大的弱点。而对于大辽来说,只要统兵将领善于利用骑兵机动力强的优点,火炮对骑兵的威胁,远不如对步兵的威胁大。

    只不过……韩宝耳边听着攻城炮那震耳欲隆的炮声,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不怎么吉利的念头也许,这将是大辽铁骑,最后一次踏足河北平原了。

    “父亲!”踏入帐中的,是韩宝的第八子韩敌猎,也是他十五个儿子中,最象他的一个,现年不过十八岁,便已经官至鹰坊副使,此次南征,便在他帐下做了参谋1。

    韩宝没有抬头,仍然继续擦着他的佩剑,只是淡淡应了声:“何事?”

    韩敌猎欠身行了一礼,禀道:“萧忽古元帅在霸州受挫。”

    “啊?!”韩宝终于停止了拭剑,抬起头来。

    此番南征,大辽可谓倾国而出。十三万精锐常备骑兵,除皇太子率两万骑御账亲军屯兵南京析津府监国,上京道、东京道各留数千宫分军镇守外,十余万骑御账亲军、宫分军倾巢而出,此外,还出动了三万渤海军、八万余汉军。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部族军正接到征召……

    大军依旧分成东西两道,西路设西京行营都部属司,以西京留守耶律冲哥任都部署,统两万宫分军、四万汉军,虽有步骑六万,然既要镇守西京道,又要监视上京道诸部族,防备宋军自河套东渡阴山,因此其目的只是牵制河东宋军,令其不敢轻易东过太行。

    真正的重点自然是在东路。皇帝御驾亲征,下设行枢密院统辖军事,由耶律信、萧岚主持。而东路又兵分三路:萧阿鲁带统军一万余骑,号六万,袭扰镇、定;他韩宝率步骑两万余为先锋,出雄州,皇帝与耶律信、萧岚率主力三万御账亲军、两万宫卫骑军、一万余渤海军、两万余汉军以及少量部族军,共步骑近九万之众紧随其后;而萧忽古则统两万骑兵、五千渤海军、一万汉军,计步骑三万五千余众,号十万,出霸州,攻沧州。

    只有各军主将等极少数心腹之臣,才知道这次战争的真正目的。

    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哪些地方重要,哪些事情重要……也只有他们才知道,为了迷惑宋军,防止南朝察知军队调动,皇帝亲率的主力与耶律冲哥的西路军是滞后出发的当其他三路军队进入宋境之时,这两只军队才刚刚集结完毕。

    萧忽古的意外受挫,说不定会影响到整个战事……

    “霸州不过四千余守军罢?”

    “是。”韩敌猎的脸上也仍然还有未退去的惊讶之色,“萧老元帅也是我大辽的老将,此番为求必胜,皇上特意调动了十门火炮前去助阵,虽说那火炮并非是为了攻城而造……”

    韩宝站起身来,打断韩敌猎。“伤亡如何?”

    “折损了五千余人,战马一千多匹……”

    “五千余人?!”韩宝当真是大吃一惊,“霸州呢?”

    “两三千人的伤亡总是有的。”韩敌猎说完,见父亲沉吟不语,又提醒道:“父亲,咱们恐怕也得先做准备。”

    “唔?”

    “萧老元帅仍旧没有撤兵的意思,大军还在围城依孩儿看,多半是皇上或者兰陵郡王下了密命,说不定,神威军也得去霸州助阵……”他口里的“兰陵郡王”,说的是耶律信的爵位。韩敌猎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一下,试探着笑道:“孩儿看这仗打得,不像是以往的路数,倒似是皇帝有意恢复三关故地似的。”

    韩宝瞄了儿子一眼,忽问道:“若你是萧老元帅,你会如何攻取霸州?”

    韩敌猎想都不想,便笑着回道:“若是孩儿,屯兵两千骑于城外,围而不攻。然后纵兵四掠,将霸州四野,焚荡无遗。甚而可以干脆不理它,绕城而过便是。这城值不值得攻,不可一概而论。若这仗打得短,反正南朝也不敢出城,攻它做甚?若这仗打得长,他既不敢出城,我围他三年五年,屯粮再多也吃没了,这城又焉有不破的?不瞒父亲,儿子就是想不明白,我大辽善野战,南朝善守城,都百多年了,皇上又不要他们的地,又何必非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放肆!”韩宝厉声斥道:“皇上要甚不要甚,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是。”韩敌猎连忙低头认错。

    韩宝骂了一句,又问道:“那雄州呢?若是你来领兵,你待如何取法?”

    “雄州……”韩敌猎沉吟了一会儿,转头看了一眼帐外的瓦桥关,忽然愣住了,笑道:“只可惜天下的城不能都这般取法。”

    回头再看韩宝,也是望着帐外怔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道:“请降?”

    此刻,远处的雄州城头,一个人正举着一面白旗,拼命的摇着,还有人在大声呦喝着什么。

    父子俩方相视一眼,帐外,萧吼捧着头盔走了进来,高声禀道:“禀都统,雄州乞降!”

    1注:辽国北面行军官官名。

第二十三章 熊罴百万临危堞(五之全)

    韩宝在亲兵的簇拥下,在他的大帐外,接见那位用渡子吊下来的雄州使者。他

    依然穿着那副平淡无奇的盔甲,但披上了一件华丽的披风,这件黑色的披风,是用

    上等貂皮制成,以金丝镶边,上面还嵌了一些东珠—这件披风,是大辽皇帝赐给

    他的。他的身后站着四个亲兵,一个牵着他的爱马“黑骇”,一个扛着他的长枪

    另外两个,分别捧着他的弓与箭袋。两旁则站着他的几名参谋与裨将。

    萧吼押着那个雄州使者来到他的跟前,一个三十来岁的南朝校尉,比韩敌猎还

    高,差不多有六尺高—听说南朝选拔禁兵,对身高极为重视,只是不知道他们对

    骨气是否同样的重视?这个南朝校尉穿着他的官袍,“正八品。”韩宝瞄了他一

    眼,用汉话问道:“宣节校尉?”

    那个南朝校尉跪在他面前,用契丹话恭恭敬敬的回道:“下官宣节副尉曲英

    叩见晋国公。”

    韩宝略略吃了一惊,晋国公是他的封爵,让他惊讶的是,这个曲英的契丹话

    竟然讲得极好。

    他也改回契丹话,“你来乞降?”

    “是。”曲英从怀中掏出一封书折,双手恭敬的高捧着,回道:“下官奉赵大

    人、杜大人之命而来,这是降书,请晋国公过目。”

    韩宝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示意韩敌烈接过文书来,打开扫了一眼,一面问道:

    “若我没记错的话,雄州知州叫柴贵友。”

    “是,晋国公说得不错。不过,那柴贵友不知逆顺,不识时务,已经被赵大人

    与杜大人擒住了。”

    “好一个不知逆顺,不识时务。”韩宝嘿嘿干笑了两声,“我久仰你家赵将军

    之名了。”

    “不敢,不敢。”曲英连忙回道:“赵大人说,此前冒犯虎威,还望晋国公海

    涵。晋公乃北朝名将,赵大人、杜大人,才是仰慕已久。今晋公领兵而来,雄州兵

    微将寡,纵是负隅顽抗,终不可能敌得过晋公之虎威,徒使生灵涂炭,受此无妄之

    灾。故此,赵大人、杜大人说,只要晋公答应全此一城之百姓性命,二位大人愿献

    此城。若大人不肯答应,则我雄州虽无器可当火炮之利,然纵是城破,亦必巷战到

    底。”

    他这一番话,却又说得慷慨无比,惹得萧吼拔刃出鞘,厉声喝斥。77

    韩宝挥了挥手,止住萧吼,不动声色的道:“如此说来,赵隆与杜台卿,倒是

    仁义之将,我又焉能不成全他们?你叫赵将军与杜将军放心,他们若真心献城,我

    大辽皇帝最是爱惜人材,我亦可保他们富贵。但既要献城,却在何时?”

    “回晋公话,赵大人与杜大人之意,是望晋公宽限一晚,明日便即献城一”

    曲英话未说完,韩宝忽然一声大喝:“来人啊,将此人给我拿下!”

    “是!”萧吼大声应道,手一挥,几个亲兵立即扑上来,将刀架在了曲英脖子

    上。

    曲英吓得两腿发软,面色惨白,呆一阵,才大喊:“冤枉,冤枉。”这回却是

    用的汉话了。

    韩宝冷冷望着曲英,冷笑道:“你来诈降,还敢叫冤枉?!”

    “冤枉!冤枉!晋公,我们真是真心实意想要献城啊一”

    “既是真心实意,为何不立即打开城门献城?既已擒得柴贵友,为何不斩了他

    的人头送来?分明便是诈降!”

    “晋公!晋公!冤枉啊!”曲英跪在韩宝跟前,叩头如捣蒜一般,“晋公明

    鉴,雄州沐赵官家恩德一百余年啊,人心归宋,献城之议,虽为大义,然军民昧于

    愚忠,多有不服者。柴贵友治郡,又是颇有小恩小惠,若然便这么杀了他,雄州城

    内,此刻便已是血流成河,若是这般,岂不是害了百姓的性命?便是仓卒让晋公进

    城,开城门不难,然进城之后,谁又能料到发生何事?赵大人与杜大人却是怕到时

    惹恼了晋公,弄巧成拙。愚民无知,总要时间弹压劝说:府库籍册,也要时间清

    点。况且明日献城,时间也不过一晚而已,若是缓兵之计,这一晚上又济得甚事?

    这一还望晋公明鉴呀!”

    “既是如此,那你说,明日你们待如何献城?”

    “是!是!”曲英连忙说道:“赵大人、杜大人说,若晋公肯全此城百姓性

    命,为表诚意,明日一早,便由赵大人押着柴贵友出城,献上册簿,杜大人在城内

    弹压,以防异变,大军进城之时间,则请晋公定夺!”

    “好!既是如此,我便暂停攻城,明晨在此,恭候赵将军!”韩宝挥挥手,示

    意亲兵放开曲英。“曲宣节,请起罢。”

    曲英连忙爬起来,脸色犹是惨白,一面说道:“赵大人、杜大人说,晋公远来

    辛苦,让下官送来些些牛酒,稿劳大军。另有一点绍钱绸缎,是专门孝敬晋公的

    还望晋公笑纳,不成敬意。”

    “如此,那便多谢二位将军美意。萧吼,送送曲宣节!”

    韩宝望着萧吼与曲英离去,正要回帐,却见韩敌猎快步过来,道:“父亲,只

    怕二”

    他挥挥手,止住这个儿子,笑道:“不必多言,这是天助我也!”

    四月十三日清晨。

    保州,燕子林。这是一片由天然树林与人工林寨交错而成的大树林,数十年

    来,保州官府都严禁百姓砍伐树木,虽说因承平太久,偶有百姓偷伐,但至绍圣时

    为止,影响有限,只是在树林中踩出了许多樵夫小道。

    此时,段子介便率领着近三千人马,在当地忠义社的昊和尚、昊三儿指引下

    经由这些樵夫小道,隐藏在这片树林中。张庞儿的几十个巡检,则扮成逃难的本地

    百姓,正在跌跌撞撞,沿着林中的道路,向南前行。这条林中道路仅能容四骑并

    行,这些“逃难百姓”,也是稀稀拉拉的,三两一群,拉成了几里长。另有一些巡

    检则在本地忠义社百姓的指引下,在林中经由不为人知的小道穿行,随时向段子介

    察报正由树林南方而来的辽军的情况。

    大约三百名契丹人,也就是说,实际上只有一百名骑兵。押着三四百名百姓

    还有上百头牲畜,几十辆牛车、驼车,全部装得满满的。契丹人兵力之少,出乎段

    子介之意料。他判断自己可能碰上了一支打草谷的分队,他的兵力三十倍于敌人

    即便算上那些家丁,也是十倍于敌人。他的参军们都认为完全没有必要伏击,但段

    子介却宁肯谨慎一些,这是他的第一次接敌,他完全不清楚敌人的战斗力。

    他让猫重营藏在树林的北面,为防万一,又派了三百名骑兵在那里,协助作战

    —只要林中交上锋,他们就会堵住北面的路口。在树林南面的路口,他埋伏了一

    百骑与~百名巡检,封住辽兵的退路。然后让张庞儿的巡检们散布得远远的,防止

    有别的辽军经过。他自己则亲自率领一千六百余骑,埋伏于林中。

    万无一失的安排。

    只要静待辽人上钩。

    南边,两个辽人的斥侯已经进入燕子林。再过一会,他们就会迎面碰上那些南

    下的“逃难百姓”。

    几乎是与此同时。

    雄州瓦桥关,晨雾未散。

    赵隆与四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都穿着素衣素甲—这也是投降的标准装

    束—正准备出城“投降”。为了不引起韩宝的疑心,四十个人,只有十人骑马

    三十人步行随后。曲英站在这只队伍的最前头,牵着一匹枣红马,马上面则坐着五

    花大绑的“柴贵疚”。

    真正的柴贵友,则郑重的穿上了官服,与杜台卿、高光远、胡玄通一道,来给

    赵隆与四十死士送行。

    人人心里都明白,这是一去不复返之行。

    而做此殊死一搏的人当中,竟然有雄州的主将,既便是留下来的人,心里面也

    尽是茫然、惶恐一

    但是,这一日的交锋,赵隆已深知韩宝的厉害,已经有一个人冒充柴贵友,他

    绝不敢再找一个人来冒充自己。

    他向柴贵友、胡玄通告过辞,叮嘱付高光远,又缓缓走到杜台卿跟前,两人默

    默对视了一会,赵隆抱了抱拳,轻声道:“杜大人,多谢了。”

    杜台卿淡淡的抱拳回了一礼:“赵大人,忠烈祠见。”

    赵隆突然感觉眼角有点湿润,他连忙挤出一丝笑容,回道:“忠烈祠见!”

    城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

    保州燕子林。

    段子介看着耀些“逃难百姓”按照事先盼咐的,在远远看见那两个契丹斥侯

    后,开始大声喊叫、四散逃窜,离得近一点的纷纷钻进树林里,离得远的拼了命的

    往北路,一面跑一面大声喊着。马蹄声越来越急促,那两个斥侯开始追赶这些“百

    姓”。段子介看到一枝羽箭掠过自己的眼前,正中一个巡检的背心。他看见那个巡

    检就倒在离他不到五十步远的地方。

    那两个斥侯大声喝斥着,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些“百姓”见到有人死去,停止

    了逃跑,在鞭声、哟喝声中,挤到一处,还有人则跑得更快了。

    时间几乎是在缓慢的爬行,每一瞬间都过得如此之慢。段子介感觉自己握箭的

    手心全是汗水,镇定!镇定!他几乎是在心里不停地提醒着自己。

    计划万无一知

    他知道什么是“生口贸易”,他知道一个壮年男子在契丹的价格。南海诸侯用

    粮食、用一切他们能生产出来的东西来购买奴脾—每一个在这树林中逃跑的人

    在这些契丹人眼里,都等于几百绍几百绍的铜钱!在辽国,这样的一个俘虏,便相

    当于十匹马的价格!这笔收入,够一个普通的契丹家庭过上两三年!

    谁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万无一知一定要镇定!

    终于,他看见一个斥侯,就在他眼皮底下,吹响了号角。

    很快,树林的南边,也响起了号角声。

    呼—段子介几乎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他感觉到树林开始颤抖—那是数

    十匹的战马疾驰时的声音。

    林外的辽军,终于上马进入林中了。

    段子介朝身边的李浑使了个眼色,在自己的弓上搭上了一枝羽箭。

    雄州。

    赵隆领着他的死士们,出城才走了不到二百步,便听到远处传来骑兵行过的马

    蹄声,透过晨雾,可以看到是数百骑契丹骑兵,正迎面而来。

    曲英紧张的回头看了赵隆一眼,赵隆知道他担心什么,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

    “马声不快不慢。”

    他话音刚落,从那骑兵中已传来萧吼的声音:“来者可是赵将军与曲宣节

    么?”

    赵隆朝曲英点点头,曲英连忙转过头去,大声应道:“正是。在下曲英,赵将

    军已依约而来!”

    那边萧吼笑道:“我家都统期盼已久,特差萧吼前来护送二位,以防他变。”

    “如此有劳萧将军了。”

    “好说,好说一”

    说话之间,萧吼的面容已清晰可见。赵隆此时才汁意到,萧吼已经进入到雄州

    的射程之内,离城门不到三百步。

    他心里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突然,他看见萧吼拨出刀!他猛地回头—为了让韩宝不起疑心,雄州的城

    门,一直是打开的!上当!赵隆脑子里轰地一声,正待出声提醒,便听到萧吼高声

    吼叫着,那几百名契丹骑兵忽然加速,直向城门冲去。

    紧接着,轰地几声炮响,他的四周,杀声四起,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辽军,从晨

    雾中冒了出来,冲向雄州。

    雄州完了!赵隆伸手摸向腰间,那里藏着四个霹雳投弹,还有一个装着一截燃

    着的火绳的小竹筒—但他连最后拼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

    岁的契丹将军,率着一百名骑兵张弓搭箭,朝着他们冲了过来,转瞬之间,便将他

    们这四十余人团团围住。

    “赵将军,家父令在下前来问候。家父让在下转告赵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

    将军不必介怀。家父知秦州赵子渐乃忠义之士,必不肯降我大辽,愿待以上宾之

    礼,待他日两国定盟,定礼送将军归国!”

    此时,燕子林。

    段子介藏在树林中,望着二十余名契丹人从自己眼前疾过,这些辽狗拉得太长

    了,他们完全失去了戒备。队尾还有几十名骑兵没有进入伏击的林道,那些人还押

    着几百名百姓。

    他想要一次完美的胜利,等着他们全部进入埋伏的林道,从中间截断他们,以

    石击卵,不给他们留一点机会。这样,他还可以让部下与百姓的伤亡减到最少一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一匹战马从树林中冲了出来!所有的战马都应该衔枚,由那些每天都要骑它们

    的人好好照料着,不发出一点声响—理应如此!但是,这匹战马却稍微动了一

    下,然后正好踩到了一条蛇一

    那些辽兵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些从树林中疯了似的冲出来的战马,然后,几乎只

    是一刹那间,便也发了疯似的用契丹话大叫起来。

    段子介此时根本无暇去想为什么会有匹马冲出树林,几乎是下意识的,射出了

    弓上的那枝羽箭!

    一名辽兵咚的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紧接着段子介的那一箭,从树林中,几百枝箭射向那条狭窄的道路。十几个契

    丹人立时便被射落马下。

    树林之中,杀声震天,无数的宋军将士,高举着马刀,从树林中杀了出来。四

    十多名契丹骑兵,还有二百多名家丁,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被宋军团团围困

    在一条长达两三里的狭长的林间道路之中。

    段子介看着他的部下与这些困兽犹斗的契丹人厮杀着,李浑已经领了几百人去

    截杀契丹后队的那几十名骑兵,他以为那几十名骑兵会毫不犹豫的沿着原路撒退

    没想到他们反而是不顾一切的向着这里杀来。不管怎么样,这些契丹人想要送死

    也只能由得他们,这倒省下了他很多的麻烦。他信得过李浑,正好可以护汁意力全

    部放在眼前的战场上。

    这些契丹人大多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或者主动跳下马来—骑在战马上

    会成为弓弩的目标,但他们步战格斗的经验也非常丰富,他们都是两个两个的一

    起,背靠着背,对付着五六个宋军。他们看起来壮硕有力,使用的大多都是粗大笨

    重的长兵器,挥舞窟莱毫不费力。

    段子介原本以为这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但他马上发现,事实远非如此。

    道路狭窄,让他的优势兵力无法充分发挥,最多六个人对付两个契丹人,再多

    便无法施展。双方混战在一起,他也无法再组织起有效的弓弩打击—事实上,他

    事先也没有想过这些。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在步战格斗的情况下,六个禁军会打不过

    两个契丹人。而的确,这也并没有发生。

    只不过,战况远比他想象的惨烈,伤亡,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大多数地方,每倒下两个契丹人,同时总要跟着倒下一两个宋军。

    有几个契丹残兵犹其凶悍。他看见一个穿着精良盔甲的年青契丹人,小腿上有

    被羽箭擦伤的痕迹,后背的盔甲被一把长刀砍开,脸上、身上全是血迹,伤痕累

    累,但仍然一次次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每砍一刀,便大声吼叫着,他一人对付着三

    名禁军,可死在他刀下的宋军,至少已经有四五名之多!

    还一个看起来象是这队骑兵首领的中年男子,左臂、背上,中了两只弩箭,右

    腿还被砍了一刀,仍然在大吼着挥舞手中的狼牙棒,至少击碎了段子介两名部下的

    头骨。

    段子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很想上去和他们较量一下。但他的那几名参军此时

    无比忠义的站在他身前,让他清醒的知道今天这个偏望是肯定无法实现的。

    不管怎么样,胜利的天秤要倒向哪一方,那是已经注定的事。

    段子介的一个亲兵一刀砍中那个凶猛的年青契丹人的后背,那年青人晃了一

    下,便倒在燕子林中。那个首领突然发出狼吼一样的悲鸣声,不顾一切的扑向那个

    年青人,口里大声喊着一连串的契丹话。

    直到此时,听得懂一些契丹话的段子介才总算明白,他今天网到了一条大鱼!

    死在那里的年青契丹人,乃是辽国南枢密使萧阿鲁带的幼子萧婆典。被他俘虏

    的这位中年男子,叫做萧继忠,乃是萧婆典的哥哥,萧阿鲁带的义子,官至漠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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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无能才(一之全)

    绍圣七年四月十三日。

    注京。

    尽管河北沿边,已经战火连城,连雄州也在这一天陷落,但是,大宋朝的首

    都,这座普天之下最繁华的城市,却依然笙歌夜舞,歌舞升平。整座城市之中,没

    有人知道此刻的北方,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

    在这座城市里,最大的争论,仍然是王安石一生的功过,以及新党这二十余年

    的功过一注京的市民,每天打开任何一份报纸,必有新旧两党的支持者连篇累犊

    的争吵、攻汗、漫骂: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太皇太后高滔滔,每日里要的奏折

    中,有三分之二,都是不同派别官员之间的互相攻击,余下三分之一的奏折中,又

    有三分之二,是新党攻击旧党的现行政策,旧党痛陈新党过去留下来的种种弊政!

    两府也不得清静,两府要处理各部寺、各路州之的公文,每日还要接见各色文武官

    员—以往,两府的宰执还可以从容的与这些官员聊天,以了解各地的风俗民情

    官员本身的能力,这会成为两府许多决策的重要依据。但这一个月来,上下猜忌对

    立,支持新党的官员,防范着被他们视为支持旧党的宰执,反之亦然。纵是偶尔碰

    上一个政治立场相近的宰执接见,他们心里想的头一件事,仍是攻击政敌,试探着

    上面的风向。太皇太后的身体,小皇帝何时亲政,此刻成了他们最关心的事情。中

    低级的官员如此,两府、御史台、学士院、门下后省,各部、寺、监的官员亦不能

    不卷入其中,位居大宋朝心脏部位的主官们,彼此之间的猜忌与防范,甚至暗中的

    挑拨与斗争,此刻也成了他们的第一要事。

    党争一天天的升级。旧党中已然冒出要“驱除小人”的声音,由旧党控制的御

    史台,对新党官员的监察也明显变得严厉一这样的情形,几乎让人疑心一场政治

    大清洗已迫在眉睫。

    另一方面,这种党争也隐隐牵连到所谓的“石党”。许多旧党官员将石党视为

    新党的变异与庇护所,而不少新党官员则将石党视为旧党的羽翼。而石党的内部

    主要是对旧党的不满也在日积月累,这些谋求彻底主导两府的石党官员,开始将过

    去的盟友旧党视为绊脚石,认为他们不思进取,对内对外的政策过于暮气沉沉。还

    有人严厉的抨击旧党才是党争乱象的根源,主张要将旧党彻底赶出朝堂。更有人忧

    心于未来,急于得到马上快要亲政的小皇帝的好感,不愿意绑在旧党这块石头上一

    起沉没一

    幸运的是,石越与范纯仁的信任仍能维持。长期主持吏部,让范纯仁积累了足

    够的政治声望与无形的势力,他还能勉强拉住在这党争中一日一日走向偏狭与偏激

    的旧党,不要将这场党争推向悬崖。而有石越在,就能令石党这一庞大的政治势力

    不至于随风起舞,也公然卷入这党争中遂致无药可救。尽管几乎石党的所有官员都

    蠢蠢欲动。

    对此,石越除了勉力维持,亦无良策。

    百般无计之下,他甚至考虑过政党政治,但是他心里很明白,任何一种政治制

    度,都不是空中楼阁,它必须有与之相辅相成的各种制度为基础、为配合,更为重

    要的是,它必须有相应的文化土壤为支撑。否则,善政亦可为恶果。甚至,是最可

    怕的恶果!文化的改变比技术的进步,更不可能一蹦而就。所以,别说他无法令高

    太后颁布一纸诏令,实施政党政治,就算他能做到,那除了造成大混乱,也不会有

    任何的结果。

    若是一个国家之内,各种政治势力之间,全都是抱持着“汉贼不两立”的心

    态,视对方为寇仇一就算是有成熟的政党制度,这个国家也逃脱不了政治精英全

    部陷于内耗而使政府陷于空转之恶果。除非有一方能大获全胜,但在这种文化下的

    某方大胜,伴随的,多半就是空前的政治迫害!然后就是反复的、更加残酷的政治

    报复一

    石越很希望大宋朝的精英们,可以不尊重对手的智商,但多少要能学会尊重对

    手的动机。但他们最不尊重的,偏偏就是对手的动机。

    令人讽刺的是,他也必须承认,这倒的确是自古以来政治恶斗的不二法门,从

    j管德上抹黑对手,总是最容易与最有效的。

    若不是还有范纯仁这些人存在,石越也盗早就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且放弃了。

    借口总是很容易找的,路也有很多条—若要弄起权来,他不会比任何人差

    让这个朝廷不再存在新党、旧党、石党,最终只有他石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

    是可以做到的事。甚至,这就是很多跟随他的人的心愿。

    这样,从短期来看,他可以更容易的达成他的一些目标。他能将对自己的约束

    减到最小。

    只不过,这样,他也就彻底的毁掉了一次文官政府中政党政治的萌芽!

    也许,它还会艰难的重新萌芽,继续恶斗,历史重演,什么也没有改变。这是

    可能的,只要是文官政府,总会有派系。

    但也许,出现的会是他根本预料不到的什么东西。

    但那沌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但是至少不能去做那些明知道是错的事情。

    所以,即使找不到什么办法,他也只能继续勉力维持着。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法

    子,但石越知道,有时候,有些事情,看起来茫然无错,前途未卜,似乎不知道希

    望在何方,周是,若能熬得过去,只要能熬得过去,神奇般的,前面就会豁然开

    朗一

    他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在继续努力。

    于是,自从章悼被赶出朝廷、田烈武被支往河北后,小皇帝虽然安静了,但

    是,石越也罢、范纯仁也罢,精力全部放在了如何压制、平息这愈演愈烈的党争。

    两人都坚信辽人就算真的要南犯,也是九月以后的事,这事总还可以缓一缓。他们

    除了要设法弥合中枢辅枢中已经悄然出现的分歧与矛盾,每天还要在政事堂约见那

    些在新旧两党中影响较大的人物,有时倾听,有时施压,有时还要利诱一

    这些人中,有些人会买二人的帐,但无论新党或旧党的支持者,总有一些人软

    硬不吃,甚至对他们冷嘲热讽,搞得二人灰头土脸。

    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清议首领”们。石越与范纯仁希望设法首先平息报纸上的

    争吵,先营造出一种和解的气氛。二人先是打算在政事堂召见注京较大的几份报纸

    的主持者,不料这些人平素争吵不休,到了这时候,却又变得齐心了,全部称病不

    至。二人又想扮黑白脸,令人放话给报社施压,然而,话是放出去了,这些“清议

    首领”却全当没听见,甚至还有人公然挑衅,请两府放手来封禁报社,他们知道登

    闻鼓院在什么地方!因为害怕事态扩大,没几天,石越与范纯仁不得不马上亲自出

    来辟谣。

    这几日间,石越与范纯仁正在努力说服司马光与高太后同意,让高太后与皇帝

    破例接见这些“清议首领”—这是石越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法子,可以肯定的

    是,无论这些“清议首领”持什么样的政治立场,但是“忠君”的观念是深入骨髓

    的,他们不给石、范面子很正常,但若是太皇太后开口暗示,这个面子,无论如

    何,大部分人都会买的。至于那少数的几个,势单力孤,以太皇太后在臣民中的极

    高威信,他们也不会傻到引火烧身。

    但这件事情尚未取得进展,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四月十一日,左垂

    相司马光偶染风寒,然后便一病不起!

    意外的,这座城市的焦点,暂时转移了。

    自从熙宁以来,真正在主导这个国家走向的大臣,只有四个人:王安石、司马

    光、吕惠卿、石越。而司马光又是绍圣以来,这个国家真正的社视之臣—天下唯

    一的能得到皇室、朝廷、军队、士农工商都认可、信任的宰相。的确也有很多人对

    司马光不以为然,也许司马光在能力上也的确有很多的缺陷,但只要司马光是首

    相,只要司马光在政事堂,每个人都会感觉到,即使有各种危机、争议,但这个政

    权始终还是稳固的,这个国家始终还是稳固的。这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在司马光平

    安无事的时候,是没有人意识到的。

    一旦他生命垂危,即使是注京的贩夫走卒,心里也会泛起隐隐的不安来。尽管

    他们完全不知道这种不安是为何而生!

    但高滔滔却能明白的了解,她的不安为何而来。

    今天,她又派了四个御医守在左垂相府,中使每隔两个时辰便去一次左垂相

    府,报告司马光的病情。一面,两天之内,她已经分别单独召见范纯仁、吕大防、

    刘挚、程颐。

    她深知司马光之后,这四个人就是旧党的关键。

    范纯仁温和,吕大防刚直,论声望也许范纯仁更高,但许多旧党官员感情上更

    亲近吕大防,尤其是陕西路出身的旧党,吕家兄弟的影响,无人能及。

    不过,真正麻烦的却是刘挚与程颐。

    刘挚任兰台有年,清望栖高,是台谏派的首领,台谏派最麻烦的是,有相当一

    部分官员们是骨子里有党,可心里却以为自己无党,口里更是不承认有党。

    而程颐如今备位侍从,表面上看不如前三位位高权重,但他有“天子师”的身

    份,更兼有一帮好门生,他的门生遍布朝野,在朝者官职虽卑,却都是清介敢言之

    辈:在野者或聚徒讲学,或创办报纸,在学院,无论太学、白水潭、篙阳甚至是西

    湖学院,都多有他的学生,而且大孚是学术出众,极受士子推戴:在清议,则自《

    新义报》、《注京新闻》、《西京评论》一几乎所有有影响力的报纸中,都有二

    程的徒子徒孙。

    程颐并不一定能直接影响他的门生们,但是他的这些门生们却大多继承了他的

    治学为人的态度,许多人嫉恶如仇,在学术上对王安石的新学非常的敌视,与石学

    也有很多的争论:而在政治上对王安石的新党则持坚决的抨击态度,与石党也是分

    歧甚大。他们在学术上、政治上、甚至是师承门户上的恩怨相互纠缠,其复杂之程

    度,让高滔滔早就放弃了想要理清一二的想法。

    她很少司马光、吕氏兄弟、二程的书,也很少石越的书,更加不王安石

    父子、吕惠卿的著作一对儒学的门派之争,解释经义的分歧,她毫无兴趣。

    她关心的是,司马光死后,这四个人,或者他们所代表的势力,能否继续和衷

    共济,维护着大宋朝,让它能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她更关心在她百年之后,这

    四个人能否得到六哥的认可,继续被六哥所倚重、依赖。她一心想要留下一个权力

    结构稳固的朝廷给六哥,既能约束年轻的六哥冲动妄为,也能制约石越成为不可巡

    世的权臣,保证大宋朝廷继续遵守着祖宗法度,稳固的一代代传承下去。努么不尊

    重对手的智商,但一定要

    小孩子崇拜他的父皇,有他父皇一样的性格,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有一些好胜

    的想法,这没什么要紧的。祖宗自有法度,若她给六哥留下的大臣值得依赖,六哥

    也不得不倚重他们,迟早更会习惯倚重他们。

    无论六哥心里如何看王安石,他想要将新党迎回朝中,那却是极困难极困难的

    事情。这一点,高滔滔看得比谁都明白,因为,六哥一旦亲政,他便将不得不面对

    一个声望高得让他连罢免都不敢轻易下手的宰相—石越!而石越既然好不容易熬

    到了这个位置,他也没有理由去破坏现存的权力结构,重新重用新党,只会破坏朝

    堂的权力结构,从而危及到他的地位。从来掌握了较稳固的权力的人,如非面临重

    大的危机,都不会愿意变化发生。

    这一点,石越也不可能例外!

    六哥若想要改变,只有两个办法,或者借助石党斗旧党,或者借助旧党斗石

    党,这样他才有改变的机会。高滔滔知道石越有多聪明,只要他不被更大的野己框蒙

    昧了理智,他不会去做这样愚蠢的事。

    她不想再去时时猜忌石越是否有什么野心。到了今日,石越不仅羽翼已成,还

    深深的扎根于大宋朝的权力结构当中,她就算是想干点什么,也得投鼠忌器。如今

    对石越要做的,必须得是实实在在的防范。好在祖宗法度严密,只要君主能始终牢

    牢掌握兵权,朝中有异论相搅,大臣相百制撕,而海外又有宗室诸侯一所以,只

    须令石越抚离乓柄,他纵有野心,亦只能做个忠臣。而否有什么野心,如要朝中有

    旧党视。所有有影响力的报纸中,都有程颐

    但是,如今,旧党却成了高滔滔心里最大的不安。

    召见过这四人后,她甚至隐隐担心,司马光一死,范纯仁就会成为旧党的众矢

    之的!

    那样的话,六哥倒是会很高兴,因为他一亲政,面临的,就是一个破碎的权力

    结构,他可以轻轻松松的任用自己喜欢的人,赶走自己不喜欢的人。

    可那样,却会是大宋的灾难!

    难道果真是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么?

    她没有时间感慨,也无暇再去关心契丹是否真的会南犯,眼下第一要紧的,就

    是要将刘挚调离竺台,或者去做礼书,或者出外。程颐也是一样,在这个时刻,让

    他离开注京也许更好,到南方找个悠闲富贵的州郡,将这个“天子师”好好供起来

    养几年,或者是个好主意一总还是有一些让人感到安慰的事情,比如范纯仁与吕

    大防两个人为首领的旧党,若是吕大防为主,范纯仁为辅,那么只怕最终连吕大防

    都会有容不得范纯仁的一日!

    四月十三日,这注京城中,只有大宋朝的皇帝,仍旧在对契丹念念不忘。

    自从阳信侯出外后,杨士芳、呼延忠们都收敛了很多,不再敢在他面前多发议

    论,连与桑充国的联络,也骤然减少了。但是,赵煦并没有放弃,每天晚上,他都

    能梦到自己,穿着戎装,指挥着千军万马,与契丹人康战。然后,他站在一个城头

    上,一面嘲笑着司马光,一面接受契丹皇帝的跪拜—只是,奇怪的是,那个契丹

    皇帝长得很像石越。

    白天,他看起来与平常一样,没有区别,做着固定的事情。但实际上,他花更

    多的时间练习骑术,他开始对军器监与兵器研究院产生了兴趣—因此,他又有了

    更多的时间与七哥赵侯相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弟弟的生活,变得比

    他轻松、快乐许多。赵侯每天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他每天要花一个时辰跟皇太后在

    一起,闲聊、逗得皇太后开心:然后就是上一些简单的课,他没比自己小多少,但

    是现在他还可以优哉游哉的学着《论语》这样简单的课程,此外就是礼仪、骑射这

    些所有宗室子弟都要学的东西—而赵煦却已经开始背诵那复杂难懂、还被石越和

    一些学者指斥是伪书的《尚书》,每天还要听大臣讲课,学习治国之道,抄写本朝

    历代祖宗的《宝训》—于是,比起赵煦来,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在白水潭格

    物院,来往于兵器研究院一因为皇太后的庞爱,这个小亲王很得宠,他经常能从

    白水潭格物院或者兵器研究院搞得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和温国长公主一起。

    温国长公主,赵煦又爱又怕的姐姐,算是又一个命运不太好的大宋公主—她

    十八岁才出嫁,嫁到一个开国元勋的家族,驹马都尉是一个才子,能弹得一手好

    琴,并且,热衷于赛马。但是,仅仅一年,她的驹马都尉,就因为一次赛马意外而

    死。于是,温国长公主究竟是要守寡还是再嫁,便成了宫内一个头疼的问题。

    但至少在赵煦看来,这倒不是一件多大的坏事。三娘并没有悲痛多久,因为婚

    后她们夫妇的感情本就是不好不坏,所以,短短一个月后,她就恢复了。寡居的三

    娘与柔嘉姑姑不同,她不太招摇过市,自然也不怎么去格物院,更不会去兵器研究

    院—但那只是因为,她的方法是,派人去这两处,问问题,要东西。

    而无论她想要什么,最终她总能要到。

    即使兵器研究院据说是大宋朝的军机要地之一。

    在皇太后赐给三娘的那座庄子里,赵煦曾经看到过各种各样的火器,甚至包括

    一门四百斤重的克虏炮!她宣称是自己花钱铸的。其实,无论她是怎么弄来的,赵

    煦也不敢表示异议—她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敢捏他耳朵的人。

    他知道三娘弄来这门火炮的目的是放烟花。温国长公主喜欢看烟花,喜欢放烟

    花,也喜欢造烟花,乐此不疲。并且,这如今已经是注京显贵人家新时行的事情

    他们在一切节日大放烟花,比较谁家的烟花更加新奇、漂亮,然后公认的胜利者们

    仿佛就象赢得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般。为了这个,三娘自己就有一个烟花作坊

    兵器研究院与格物院对于她制造新奇的烟花,显然是帮了不小的忙—要不然,以

    赵煦对三娘的了解,她不会舍得每年掏五百贯绍钱,奖励最格物院最优秀的发明。

    赵煦也知道,七哥的爱好并不是造火炮,而是造船。但是他对火炮很了解—

    至少比赵煦自己了解得多。大宋最著名的火炮工匠、如今的知兵器研究院事赵岩

    也是七哥的老师之一。赵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老师,甚至为了这个,还被人在太皇

    太后与皇太后面前告过黑状,因为他的这些“先生”们,虽然只是各种各样的工

    匠,但是据说这些格物院出身的人,大抵都精通算术,而懂得算术者,又可能研习

    过天文数学—这种学问,原本是严禁民间习学的,因为另有用心者可能利用这些

    学问在民间蛊惑人心、图谋不轨。而宗室习学这些,更是大忌。不过最终证明那是

    污陷,因为大宋朝允许设立天文数学之学的学院都受到了严格的控制,其学生、先

    生,都是在朝廷有籍可查的。赵侯学的,只不过是一些航海用的星象之学。

    这若在以前,也许连学这些,也会被禁止。但是,自宗室封建之后,这些却是

    显学,几乎人人都会习学一些。虽然太皇太后与两府议论过,以后宗室们不会再轻

    易封建,也就是说,赵煦的弟弟们也许不会有机会海外为王,但是,这谁又说得准

    呢?且这些事情,赵侯也不知道,他还曾经认真的问过自己,他将来的封国会在何

    处一这可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两府的话是有道理的,封建诸侯并非一直是解决

    宗室问题的最好办法,当宗室太多时,封建出去,能省下一大笔开支,但是如果只

    剩下几个亲王而已,封建的成本就高了,倒不如先养着。赵煦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诀

    窍—无非就是划算与不划算的问题,当皇帝治理国家,最重要的,仍然是要理财

    有道。但这样的道理,是不便和七哥公然提起的。

    也许他亲政之后,可以为七哥特例一次也说不定。

    两人虽非一母同胞,而且君臣有别,但是,只要他能忠心的话,赵煦仍然愿意

    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对他的弟弟们,他总是如此,他控制不住的怀疑他们是不是有野心,但是,他

    心里却不时的软弱,想要亲近他们,想要如他小时候一样,与他们一起无忧无虑的

    玩耍。与三娘、七哥一起生活的时光,实是他记忆中,最温馨的片断。

    他很想能够倚重他们,但又害怕倚重他们。

    可是,不管怎么样,对能够有理由重新和三娘、七哥多亲近,他心里其实是很

    开心的。

    此刻,睿思殿内,赵煦舟腿坐在榻上,一面看着三娘与七哥下双陆,一面兴致

    勃勃的说着话:“二阳信侯对联说过,契丹人因为有了火炮,才又生了南犯的野

    心。可这火炮,便是双刃剑,对我大宋日后北伐,也会大有用处。太宗皇帝的时

    候,就是因为攻不下析津府,才功亏一匾,若有了火炮这攻城利器,辽人决计也守

    不住析津。枢府去年上了份札子,道灵夏看起来是真的安定了,要再裁撒一些西

    军。两府总是说,天下无事之时,五十多万禁军,还是嫌多,国家最多养三十万兵

    也就够了。桑先生也说,防着百姓,养百万兵也不够,依靠百姓,十万兵就可以纵

    横天下。依联说,这养兵之制,历代之中,还是汉朝的好,各州郡都有一定的马步

    军,京师顶多就养十万精兵,如此粮草转运费用就极少,到了有事之时,召集各州

    郡之兵,数十万大军,顷刻可聚。若再能慢慢恢复藏兵于民的古制,则兵制便能大

    成。朝廷如今,不是养兵多了,而是禁军都集中在几处,粮食全要靠外地千里转运

    支撑,开销自然浩大。因此,联以为,非但不能裁军,还要扩军,要扩充神!营和

    马军,就算真要裁军,等日后恢复幽蓟了,再裁不迟一不过七哥,你说火炮真的

    能帮联打赢契丹么?”

    “能!”赵侯认真的点点头,“以后我定能替官家造一种能装几百门火炮的大

    船,开到析津城下,立时就能轰塌它一”

    赵煦顿时愕然,却见温国狠狠的敲了一下赵侯的脑袋,骂道:“析津府在海边

    么?”

    赵侯“哎哟”一声,无辜的摸了摸头,抬头奇崔塑着赵煦,问道:“析津府不

    在海边么?”赵煦方点了点头,却听赵侯奇道:“那官家打它做甚?”

    赵煦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是知道赵侯的,他看地图,杭州以北的

    部分,他是从来不多看一眼的,即便那上面有他亲生母亲的故国。却听温国有些不

    耐烦地对自己说道:“六哥,这些事,你得去找两府的相公们商量一”

    “找他们商量又有何用?”赵煦愤愤回了句,却见温国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

    显是没多少心思听自己发牢骚,只得强憋着一肚子闷气,恼道:“只怕他们早就忘

    记先帝遗诏里还提到要收复幽蓟这件事了。”

    “只要你记得,还怕他们不记得么?”温国白了他一眼。

    赵煦一时气结,却也不好反驳温国的这话,只得悻悻道:“那契丹可能要南犯

    之事呢?联记得又有何用?”

    “那你念念不忘又能有何用?”温国转头望着赵煦,一副夏虫不足以语冰的神

    情,道:“既是无用之事,你老想它做甚?等你日浩亲政,有的是操心的时候。依

    我看,反正父皇当日将个怎样的江山交到娘娘和两府相公手里,日后他们总会将这

    江山一毫不缺的还到你手里。契丹南犯也好,不南犯也罢,有甚好担心的?做官家

    的,总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太小家子气。要不然,以后你亲政了,就算不累

    死,也得操心烦死。”

    “哎!”赵煦微微叹了口气,他觉得温国说得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要他

    不去想这些,却又实难做到。而且,他还真担心他们会不会把他父皇留下来的天

    下,完整无缺的传到他手中。

    此时的赵煦,绝难想到,雄州重镇,竟然已经陷落。他更加不知道,就在他与

    温国、赵侯聊天的这当口,契丹大举南犯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政事堂、枢密院,便

    在这个时间,轮值的宰执们,枢密副使许将、参知政事、兵部尚书韩忠彦正往宫内

    前来,准备向太皇太后与他察报这个噩耗。而两府的使者,也已经分别离开禁中

    前往各位宰执们的府邸,向他们察报此消息。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无能才(二之全)

    十三日,戌时。

    内东门小殿内外,灯火通明。

    在这个根本不该上朝的时间,大宋朝所有的宰执,除了病得已经不能移动的左

    垂相司马光以外,都齐聚于此,一个个脸在凝重_表情严肃。殿上珠帘之后,端坐

    着一言不发的太皇太后高滔滔,帘外站着入内内侍省都知陈衍,帘后则站着清河郡

    主侍候。除此以外,所有的内侍、女官,全部都被赶出殿中。按照大宋朝的祖宗家

    法,连没有亲政的小皇帝都没有到场—他只能等在迎阳门握殿内,等候宰执们在

    议论已定后,来向他察报情况。

    石越与韩维并排站在众宰执的前面。与其他的宰执一样,他心里也是充满了震

    惊—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府中接见陆佃,陆佃在新党执政期间受到排挤,但

    在经术上却倍受王安石重视,其后接连参预、主持经义局、《新义报》,此后又干

    脆辞官,离开注京,做了金陵书院的山长,并在当地创办了一份如今已是新党重要

    刊物的《江南》月刊,陆佃也因此成为新党在野人物中的重要领袖。此番陆佃来

    京,石越知道他立场一向温和,原本指望能够借他的关系,来调和与新党的关系一

    一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契丹竟然在四月份就大举南侵!

    石越不得不承认,他心里的确感到前所未有的院乱。

    从界河一直到大名府,那是多少州县,那又会是多少百姓?!

    契丹来了多少人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谁是主将?进军路线是什么?战斗力

    如何?一他也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契丹今非昔比,是百战之余,兵强马壮,远

    非西夏可比,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劲敌。

    而国内,他既不知道新党会如何来面对这次危机,也不知道旧党究竟会是什么

    态度?在军事上,他也完全不知道河朔禁军会有什么样的表现,至于他所信任的西

    军,他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调来河北作战。更不知道应该调动多少人马,以

    何人为将一

    还有,西夏李秉常会不会借此机会趁火打劫?高丽人是何态度?

    一切的一切,他有无数的疑问,却没夺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从离开府邸到进宫,一路之上,已经迅速的理清了三四个首要的问题。他们

    必须首先组建一个能够与契丹人打仗的两府,并且要设立一个机构,来优先处理与

    战争的问题。他们必须马上做出决定,如何处置辽国使馆的人员?他们必须迅速抉

    择,河北路大名府以北的百姓,是否要组织撒离,大名府守军,是否要立即北上还

    是坚持固守?此外,他们必须尽快试探西夏人与高丽人的想法。

    此时,绝不能再激化党争。

    司马光的威望一定会受挫,这也会给新党攻击的口实,但是,打压司马光的威

    望既不符合石越的利益,也不符合大宋的利益,此时背弃与旧党的联盟更是不切实

    际,更不用说司马光眼看着就要不久于人世了—与其让人作践司马光,倒不如一

    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司马光送上神坛!

    在新党与旧党政党化的道路上,石越不介意帮他们一把。他此刻,必须毫不犹

    豫的维护司马光,暂时稳固与旧党的联盟,哪怕因此要对新党耍一些手段。

    他要把司马光与王安石都送上神坛!

    给旧党与新党分别塑造一个完美的政治人物榜样。

    由雄州、霸州分别传回来的奏折,在众宰执手中,无声的传阅着。石越知道

    殿中的每个人,心里想的,肯定不会只是辽人的南侵,他们各有各的小算盘。不

    过,他倒并不担心,两府的宰执们,即使谁对司马光真有什么不满,除了章悼这样

    的人,是不会有谁真的会轻易自己亲自出马来当廷攻击的,更何况如今还有了章悼

    这个前车之鉴。一个宰执要对付另一个宰执,当然是借助台谏比较方便。

    石越心里也知道,客观上,当辽人南侵的战报传到注京的那一刻,在政治上

    他就已经占据了一个最有利的位置。天予其便的是,司马光又正好一病不起!

    新党的许将势单力孤:旧党因为此前的判断尖摸、兼之司马光病重,正是三军

    夺气之时:韩维年迈,也无野心与他争雄:至于韩忠彦、李清臣,资历、羽翼、人

    望,皆无法与他比肩。再加上他还有领兵收复河西的经历,便是高太后,此时也不

    能不倚重他。

    这内东门小殿,所有的人,都是在等着他开口说话。

    果然,当吕大防传阅完那几份奏折交给陈衍送回帘后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高太

    后终于开口了:“石垂相,契丹果然背盟犯境,君实相公又病重不起,你说朝廷该

    如何处分是好?”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石越身上。人人都能感觉到,表面上还保持镇定的高太后

    其实也院了,她一开口,竟不是从容的问“诸公”的意见,而是直接问石越的意

    见!

    “太皇太后!”石越缓缓出列,拱手行礼,高声回道:“契丹毁盟背信,乃是

    自取败亡,太皇太后不必忧心。”无论他心里有多院乱,在这内东门小殿,他都必

    须表现得胸有成竹。

    “太皇太后放心,我大宋如今国库丰盈,士甲精练,只因两朝结盟,通好已

    久,不欲失信义于万国,且念及兵戈一起,死伤必众,大伤天和,方委曲求全,谋

    求两国之和好。他契丹虽强,难道我大宋便是弱国么?!他辽人既背盟在先,那臣

    敢请太皇太后颁诏于天下—我大宋若不能击破辽军,将契丹逐出国境,乃至收复

    燕云,誓不言和!”

    石越厉声说出这番话来,真是一殿皆惊。众人都没想到一向谨慎的石越,竟敢

    出此大言,毫不留退路。高太后也是惊疑的望着石越,道:“垂相虽有决胜之念

    然一”

    她话未说完,便见石越跪拜于前,慨声道:“太皇太后!主辱臣死!契丹既敢

    犯境,太皇太后若信臣用臣,臣若不能将击败契丹,将其逐出塞外,臣甘当军

    法!”

    “垂相果然有此信心?!”如此决然之话,令高太后也不由大感意外。

    “太皇太后素知臣非徒知妄言之辈!”石越斩钉截铁的回道。

    “好!”连高太后也不由拍座而起,望着石越,道:“垂相能破契丹,吾亦能

    专任垂相!”

    “谢太皇太后恩!”石越连忙顿首拜谢,“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垂相请起!”高太后凝视石越半晌,缓缓坐回御榻,一面对众人说道:“诸

    公都听到了,御敌之策,吾一听于子明垂相!”

    她话音刚落,范纯仁与苏辙已躬身颂道:“太皇太后圣明!”其余众相错手不

    及,不得已下,也只得纷纷附和。

    石越谢恩起身,又道:“太皇太后不以臣愚钝,委臣以大任。然天下之事,臣

    敢专任其责,不敢专任其事。臣敢请太皇太后,组御前会议,非常之时,暂合并两

    府事权,以专其事。”

    “御前会议?”

    “正是。”石越欠身道:“与契丹之战,乃是倾国之战。必集全国之财力、人

    力、兵力,方能成功。臣以为,兵部尚书韩忠彦、枢密副使许将、兵部侍郎司马梦

    求、枢密院都承旨刘舜卿、副都承旨唐康、职方馆知事种建中,皆知兵善谋,可委

    之以军务,枢府、兵部之事,由此数人统筹谋划,必无错漏。”

    “户部尚书苏辙、工部尚书吕大防、吏部侍郎王存、工部侍郎曹粉、权司农寺

    卿唐棣、权太府寺卿沈括、权知军器监事蔡卞,素有能名,凡财用、粮草、衣物、

    兵器、役夫之事,由此数人统辖,数十万大军,供给可保无虞。”

    “此外,刑部尚书李清臣,御史中垂刘挚、知开封府王岩交,凡纠察天下,以

    防小人趁机兴乱,委此三人,则反侧自消。至于诏告文书、讨敌嫩文,则委以翰林

    学士安燕、苏轼,都给事中胡宗愈。而臣与君实垂相、枢密使韩维、吏部尚书范纯

    仁总领诸事,凡事议而后行,庶几不误国事!”

    石越的这番安排,算是煞费苦心。他知道高太后虽然此时说让他专任其事,但

    他到底不可能真的便就此专权独任,否则用不了几天,高太后便会想办法来架空他

    了。他提出这个御前会议,一方面是为了提高效率,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为了让高太

    后安心。而这御前会议中,最关键的当然是兵权与财权,前者直接决定战场兵力调

    度、将领之任命,后者则关系到不让军队饿肚子,维持长期作战之能力。他一方面

    要将要这两者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以便能令行禁止,另一方面,又必须让高太后

    与朝中各派势力觉得可以接受,因此,他让韩忠彦与许将来分掌军务,而以吕大

    防、王存这两个旧党,来参掌财权。虽然人人都知道,他实际上将自己的心腹,凡

    是能够资格安插进去的,都安插进了其中,但这对众人来说,毕竟是意料中的事

    情。

    果然,殿中众人,无人表示异议。连高太后也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垂相此

    策甚善。”

    “谢太皇太后。”石越又道:“如此,则今晚便征召诸人,自明日起,皆至尚

    书省办差。今晚便要劳烦韩相公、许相公召集司马梦求、刘舜卿诸人商议,弄清楚

    若西夏东犯与否,各能调动哪些西军东援?沿途各要经历哪些州县?明晨好将这些

    送至苏相公、吕相公处,以便二位相公安排各州县准备路途之军粮供应。此外,须

    敦促种建中,尽快查明契丹之兵力部署,京师禁军哪些留守,哪些北上,也要有个

    章程。”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这俨然已是命令。韩忠彦与许将对视了一目箭默然不语。

    见高太后点头道:“那便辛苦二位相公。”二人这才出列,欠身应道:“臣等必不

    辱命。”

    石越又对高太后说道:“此外,契丹既然南犯,沿边诸州,断难阻其南下。自

    河间、真定至大名之间,诸州县百姓,是否要令其南撒?还有,辽国使馆,是囚是

    杀?这两事事关重大,须请太皇太后圣裁!”

    “辽国使馆,且先囚禁起来罢。我大宋亦有使臣在辽国,生死未卜,不便轻易

    杀其使者。只是这河北诸州百姓一”高太后沉吟了一会,方抬头问道:“诸公以

    为该如何处分?”

    她话音未落,但见范纯仁已经出列,高声道:“臣以为此事何须多议?!自当

    令其南撒,辽人豺狼之性,若不南撒,是置于大宋子民于虎口。”

    但是,其余诸相,却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连吕大防也面露迟疑之色。

    要南撒的至少有八州之地,总人口粗略估计,不下两百万!

    虽然战事一起,总会有大量的难民南涌,但是许多有家有业的人,还是会固守

    家乡。这和朝廷组织南撒是完全不同的—若是朝廷发布诏令,那种情况下还愿意

    留守的人,将会少之又少。超过两百万人口的难民,无论宋朝财政多么宽裕,都势

    必是不能沉受之重!

    就算在军事上能起到坚壁清野的作用,就算在政治上能争取民心一

    本来这件事情,是可以不必考虑的。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事情,朝廷从来都

    不会考虑要保护百姓离开自己的家乡,以躲避战争的危险。百姓是理所当然要承受

    这些的。

    可是石越却提出了这件事。

    若他不提,众人都可以当没有这事情。但是他既然提了,公然说不管那些百姓

    死活,却也没人说得出口。

    没有人知道石越在想些什么。他要么就不该提起这件事:要么就瘾葬支持范纯

    仁。可他提出这件事来,却把球踢到别人的脚下一

    “子明垂相以为呢?”高太后显然也想明白石越在想什么。

    “臣以为,事涉八州逾两百万百姓,是撒是留,该由两府共同决定。”

    “唔。”高太后若有所思的望着石越,过了一会,才转向韩维,问道:“韩枢

    使是何主意?”

    韩维这一生中,还从未认为自己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人,事实上,他是坚信

    自己一生中,是时刻以百姓疾苦为念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石越架

    到了火上烤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怨恨石越,还是该感谢他让自己有这么一个

    机会来考验自己的良知。

    迟疑了好一会,韩维才终于说道:“臣以为,不能下诏令八州之民南撒。”

    高太后的目光在韩维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移向韩忠彦:“韩相公?”

    “臣以为韩公所言有理。”

    “苏相公?”

    “臣亦以为韩公所言有理一”

    高太后一个个的询问着她的宰执们,没有人站在范纯仁一边。连吕大防都反对

    南撒百姓!

    她终于又将目光移回石越身上,再一次问道:“子明垂相以为呢?”

    石越沉默了半响,“是臣定策退守大名府,虽然当日并未想到这么快便会有契

    丹南犯之事,然既是如此定策,实际上便是臣已经出卖过这八州二百万百姓一次

    了!”

    “一个月前,朝廷争论契丹是否会南犯。君实相公与臣,皆误断契丹将在九月

    南犯,故不欲仓促定策。一念之差,误国至此。臣算是第二次出卖了这八州二百万

    百姓!”

    “俗语有云:事不过三。”石越抬头望着高太后,“臣已经出卖了这二百万百

    姓两次,实不愿再出卖第三次!”

    “子明!”这一下,韩维是真的急了,他不顾礼数,转身望着石越,道:“为

    相者,当以大局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

    “韩公所言的确有理。”石越迎视着韩维的目光,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不

    过,当年汉昭烈帝于败军之中,仍不肯抛弃百姓,这只怕不能算是意气用事。”

    他转头面对高太后,“太皇太后,臣以为,只须我大宋不失恩信于百姓,大宋

    便绝无亡国之理!”

    “子明垂相说得极是。”高太后点了点头,从容说道:“若谓我赵家将以结恩

    信于百姓而失国,老妇亦以为天下间断无是理!”

    她说完,环视众人,离座起身,高声道:“草诏:令赵、冀八州州县官,谕告

    境内百姓,凡自愿南撒至大名以南安置者,听!沿途州县,许开仓底贩济!”

    “太皇太后圣明!”点越与范纯仁率先跪了下去高声颂道。

    “太皇太后圣明!”尽管心里面大不以为然,但是自韩维以下,其余的宰执

    们,也并没有坚持反对。

    没有人能知道这个史无前例的决策是对是错,也没有人能知道大宋究竟要为此

    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连石越与范纯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都清楚,在军事上,在财

    政上,这毫无疑问都是一个极端愚蠢的决定。但是,这个决策,也许会让河北少死

    十万、甚至几十万百姓!为了这个原因,他们相偏意冒冒险。*********

    内东门小殿议事之后,石越与韩维又领着两府宰执前往迎阳门握殿,向小皇帝

    察报了议事的结果。按故事,赵煦没有多少开口的机会,实际上他也想不出来什么

    好问的。尽管小皇帝成天想着廿伐收复燕云,但战争真的来临,他对辽国的了解

    却是少得可怜。而且,他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对这些反对他“先见之

    明”的宰执,还抱着一些抵触。

    然后,宰执们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韩维与韩忠彦、许将一道,彻夜召集密

    院与兵部的主要官员会议:李清臣则去知会开封府,亲自带人去辽国使馆抓人:而

    苏辙与吕大防则可以各自回府,休息一晚。石越与范纯仁虽然无事,却也还不能休

    息,他们还得去左垂相府,向司马光报告会议的情况。

    当石越与范纯仁去到司马光府上时,司马光半卧半躺的靠在一张软榻上,只能

    用目光打量着二人。他依然还有知觉,清醒着,但是气若游丝,发不出声音来。

    石越仍然详详细细的向他介绍着内东门小殿议事的情况,范纯仁则不时在旁边

    做一些补充。司马光显然是在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用不易觉察的动作点点头,有时

    则皱皱眉。石越知道司马光的夫人张氏在六十岁的时候便已经去逝,他生平不曾纳

    妾,张氏夫人共生三子,前二子皆早夭,只有司马康长大成*人,自司马康死后,便

    是由他的一个族侄司马富来照料他的生活。但几年前,司马光将司马富也打发回了

    陕州老家,左垂相府上,便只剩下一些仆人照顾司马光的生活。此时,他的仆人们

    都远远的站在门外,规规矩矩的叉手侍立着,既没有探头偷窥,也没有人交头接

    耳,但是石越能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的的确确流露出悲戚之色。

    这不由让他有些感慨,司马光的确能有这样的人格,能够让与他毫无血脉关系

    的人,都发自内心的敬重他。

    当石越说到他们决定南撒大名府以北的八州百姓之时,他发现司马光的嘴唇在

    动,似乎是低声说着什么,他立即停了下来,认真的听着,但是却什么也听不到

    然后,或许是因为刚才试着说话用尽了力气,司马光阖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他才又睁开双眼,费劲的伸手,指了指榻对面的一个书架。范纯

    仁站起身来,顺着司马光所指的方向,走到书架前,那上面放着一册册的书稿,还

    有一个黑色的木盒。范纯仁愣了一下,取来这个木盒,回到司马光的榻边。

    果然,司马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房中的火盆,此时的天气,火盆

    并没有生火,范纯仁一时没明白司马光的意思,问道:“垂相是要生火么?”

    却见司马光几乎是无法察觉的摇了摇头,又抬起手指,指了指范纯仁手中的黑

    盒子。

    范纯仁怔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想法,“垂相是想叫我烧掉这个盒子?”

    这混「是猜对了司马光又点了点头。

    直到此时,石越才突然间想起近二十年前,不,应该是十八年前,柔嘉曾经对

    自己说过的一件事情。他心里猛的一惊,他早就已经把这个盒子忘了个干净,没想

    到,此时还能再见着这个物什。

    这一瞬间,他顿时明白过来司马光在想什么。

    范纯仁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盼咐仆人找来木炭,生起

    火盆,依言将那盒子,扔进盆中。

    石越与范纯仁都是呆呆地望着那个木盒,在火盆中,慢慢烧成灰烬。二人都没

    有汁意到,身后的司马光,便在此刻,已经永远地阖上了双眼。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无能才(三之全)

    河间府。

    河间府本是秦代之上谷、拒鹿郡,南北朝时后魏在此设立燕州,此名便沿袭至

    熙宁年间。熙宁间石越、司马光并路、裁并州县,才将燕州升为河间府—这个名

    字来自于汉代,汉代在此设立过河间国。河间也属于关南之地,是周世宗从

    契丹手中收复的地区之一。宋初在河北东面抗御契丹,是以高阳关为根本布局,因

    此,直互仁宗时,燕州也属于高阳关路。但是,擅渊之战,契丹南下,围攻燕州

    结果在此城下,丢了三万具尸体!最终不得不绕城南下,自此以后,燕州,也就是

    河间府便越发受到重视。因为河间府地处水陆冲要,舟车通利,转运方便。周围又

    夺是官庶之地,东临沧州,兼有农田海故夕利。契丹若南下,占据河间,则进可攻

    退可守,深入河北、京东,来去自如:而宋朝若要谋取燕蓟,河间府也可以成为前

    进基地—从河间府到雄州,不过一百三四十宋里左右,之间又有河北路最重要的

    官道。因为其地理位较之高阳关更加优越,慢慢的,河间府便取代了高阳关的地

    位,宋朝在河北路,形成了西有镇、定,东有燕、莫的钊形布局。

    绍圣以来,司马光、石越经营河北防线,便是以真定府、河间府一西一东为据

    点,皆是池深城高,屯驻精兵,若北方之敌敢深入大名府,则此二镇之兵,便可断

    其粮草,攻其后背,将来犯之敌歼灭于大名府防线之前。所以,实际上,在司马光

    与石越的布局中,真定、河间,才是大名府防线之关键。若无此二镇,则大名府防

    线便成了单纯龟缩死守的一条防线。

    也因为如此,真定、河间府驻扎的,乃是河朔禁军中,最为精锐的两只部队:

    武骑军与云骑军。

    自石越得意以来,大宋枢密院、兵部,遍布出身西军的武官或者亲西军的文

    官,虽然收复河西后本来塞防重点已经转移到河东、河北,但事实上却是,一切兵

    甲配给,西军总是会暗中得到照顾,连禁军征募,那些看起来孔武能战的,也是由

    禁军上军与西军先挑,然后便轮到河东军,到了河朔禁军,就只有挑剩的了。其余

    诸如前往讲武学堂培训、各军校卒业之学员分配,样样都是上军、西军为先,河东

    军次之,河朔禁军与东南禁军最后。两府虽然曾经有意裁减部分西军,或者将一些

    西军调防河朔,但相是因为西军在枢密院、兵部的庞大势力,最后不了了之。

    可以说,除了火炮配置、城防构筑这样直接由两府宰执决策的事情,河朔禁军

    事事皆受歧视。

    河朔禁军中,惟一能得到平等待遇的,便只有武骑军与云骑军。这也是河朔禁

    军中仅有的两只纯马军。自从有了河套、河西之地后,虽然仍免不了要屯田养兵

    但宋廷仍栖汁意保护那里的牧场,一方面以轻税鼓励汉人经营牧场,一方面对当地

    的蕃人也只征极轻的赋税,朝中战马来源,由赋税直接征收的只保持两三成,而七

    到八成则采取购买之方式—虽说官府之和买,总免不了要压低价格,但是绍圣以

    来,宋廷政治还算清明,且当地并非发达地区,物价较低,宋廷又严格控制和买比

    例,因此这十来年间,的确是大大促进了当地畜牧业的发展。而另一方面,自从宋

    朝有了稳定的战马来源后,而且对与宋朝进行马匹贸易抱着极不乐意、百般限制的

    辽国,态度也转变了。再加上与西蕃、西夏的马匹贸易,宋朝的战马十数年间,就

    翻了好几倍。

    以武骑军与云骑军来说,不仅配备了一人两马,此外,还配备了上千头的骆

    驼、骡、驴组成猫重营。这两只马军装备也远较其他的河朔禁军精良,它们既不是

    重骑兵,但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轻骑兵。针对契丹骑兵以轻骑兵为主,配备少量重

    骑兵,战斗技能不仅仅长于骑射,马上格斗冲锋、近战也很出色的特点,武骑军与

    云骑军的骑兵们采取了更加灵活的搭配。每军中,有两个营的马军装备长枪、短

    枪、配剑、圆盾、手弩五种兵器,他们身穿一种特制的轻甲—胸前由一大块钢板

    防护,但手臂与大脚则几乎不受保护,戴着钢制头盔,战马则披上纸制马甲,短枪

    被用来投掷,长枪则用来冲锋,配剑用于格斗。另外三个营的骑兵则以骑射为主

    他们只穿着纸甲,戴着很轻的头盔,战马则完全没有防护,配备弓、箭、手弩、短

    剑、小圆盾,还有五枚霹雳投弹。他们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法将自己的骑兵

    训练得如同契丹人一样全面,因此只要求骑兵们掌握一两种战斗技能,比如弓骑兵

    就几乎不进行马上格斗训练。

    这样的效果的确更好。

    至少新任的云骑军都指挥使田烈武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怎么说,从训练上来

    看,他的弓骑兵熟练的掌握了马上骑射的几种姿势,而且射程也能达到要求,只是

    命中率低了点,只有不到三成的骑兵能达到五中三,大部分骑兵只能五中二。另外

    两个营的骑兵,从力量上看,也能让他满意。

    对于田烈武这样的宋军马军将领来说,他就只能要求这么多了。培养精锐骑兵

    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汉朝骑兵之盛,不仅仅是因为汉武帝在长安组建了常备

    军,更是因为在民间,特别是关中地区民间有大量马匹,关中地区的“良家子”,

    虽然不能如塞北匈奴一样完全生长在马上,但也是从小就习于骑马射箭,这就保障

    了可靠的兵源供应。唐朝的骑兵之盛,除了国家拥有大量的牧场外,府兵制的存

    在,至关重要。当府兵制败坏后,大唐真正的骑兵,就很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以胡狄

    为主。所谓的汉人骑兵,大量的其实只是骑马之步兵。田烈武对这些典故并不清

    楚,但他已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马军将领,他知道大宋的雪鸳},大多战士从应募入

    伍后,才开始学习骑马,要精熟骑射之术,已属相当不易。若要让他们如契丹人一

    样全面,那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到的—如十余年前的西军,在打了近百年的仗之

    后,拥有的少数几只马军,虽然数量不多,但却是真正的精锐敢战之士:还有选拨

    标准更加严格,对天赋要求更高的上军一宋军中马匹的短缺是这十余年才开始改

    善的,朝廷鼓励民间养马,宣布对每户养马五匹以下不征赋税,是更近的事。也许

    再过十五年,大宋的马军也能拥有稳定而可靠的兵源供应,生长于中户与上户,打

    小骑在马上打猎、耕地、拉车,只有当这样的人多起来,大宋的马军,才会真正的

    强大起来。

    至于现在,田烈武甚至不敢期待如今的西军马军也能如契丹人一样全面,虽然

    他相信西军仍值得信任,因为如今掌握着西军的,依然还是那些纤历过战阵的校

    尉、节级。

    所以,云骑军已经令田烈武十分满意。

    他手握一万骑兵,称得上是兵强马壮,虽然他是新官上任,对部下还欠缺了

    解,威信也未建立起来,而且这只部队从未有过实战的经历,但当四月十日他收到

    辽军入侵的战报时,他仍相信,他有足够的领兵经验,完全可以克服这些困难,大

    有作为。

    四月十二日,他见到了由归信城一路南下,前来求援的使者。他本来已经在考

    虑发兵北上增援,因为据使者所言,辽军的兵力不多,若依托于瓦桥关、归信城

    他完全可以与辽人一战。虽然河朔禁军经常有将领坐拥大军、避战不前而见死不救

    的事情,但这可不是西军的传统。西军许多失利的原因与河朔禁军正好相反,他们

    是在前去救援的路上被人设伏以待。虽说战败皆无荣耀可言,但相比而言,田烈武

    也是宁肯败在救援的道路上。况且,归信城的战况、使者的忠义,的确也让田烈武

    为之动容。

    但是,当天晚上,雄州传回来的战报,却让田烈武不得不告诉那位使者一个坏

    消息—归信已经陷落。而他的上司,河间知府更是直接拒绝了他想救援雄州的要

    求。而知河间府在战时,的的确确是河间府内所有驻屯军事力量的最高长官。

    幸运的是,十四日,他迎来了一个新上司。新任判河间府,正是刚刚罢相的前

    兵部尚书章悼!章悼是在上任的路上听到了辽人南犯的消息,便抛下从人,自己单

    骑快马前来,接掌河间府一切军政事务。

    章悼到任当日,便答应了田烈武北上增援的请求。

    田烈武已经整装待发,然而,当天晚上,从莫州又传来紧急军情—雄州陷

    落!柴贵友、赵隆生死不明。

    局势仿佛在顷刻间坍塌。

    从十四日起,从雄州、莫州南下的难民蜂拥而来,附近的百姓也纷纷涌入城中

    —如束城镇这样的小城不能给他们安全感,无数的百姓向河间府涌来。

    但河间府只是一座城周十二里的城市而已。它能承载的人口是有限的,很快

    街道上到处都睡满了逃难的难民。对于粮食的压力更是陡然增大。

    十五日,辽人兵锋进入莫州境内,莫州北面的郭镇被洗劫一空。

    十六日,辽人绕道攻入莫州西面的长丰镇,在长丰镇放了一把火,将该镇烧了

    个精光。

    当日更是传来谣言,风传霸州也已经陷落。因为霸州音讯隔绝已经许久,雄、

    霸之间,辽军遍布,章悼与田烈武一商议,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假定霸州的确已经

    沦陷。而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何辽人在攻下雄州后,一直没有直接攻打莫州城。二人

    猜测也许是攻下雄、霸,让辽人损耗太大,他们不得不休整数日。

    章悼开始更加雷厉风行的整顿河间防务。他下令禁止难民再进入河间府,迫使

    更多的难民不得不继续南下,一面则在沿途而来的难民中,招募习练过弓箭、武艺

    的青壮,充入巡检。又派人带了一大堆忠士、锐士、守烟忠士、守烟锐士的空白告

    身,前往河间府各县、镇、村,颁给各地之忠义社、弓箭社的头领,让他们听令于

    河间府巡检,平时互相联络,定时向河间府报告消息。又颁下赏格,鼓励他们在辽

    军进入河间府后,敢于攻击小股辽军。驻扎河间府的宋军,原本除了云骑军外,尚

    有神!营第十六营、以及河间府;a检=百余人,章悼大举募兵,兼之河间府本是做

    为重要军事据点经营,府库之中,兵甲堆积如山,数日之内,他就把河间巡检扩充

    到了六千余众!

    有了这六千余巡检,再加上城墙上那二十余门火炮与整整一个营的神!营,章

    悼与田烈武一合计,与其坐等着拥有火炮之利的辽军从容攻下莫州再兵临河间城

    下,倒不如北援莫州,维持着莫州不被攻陷,也可减轻河间府的压力。兼之据此前

    雄、莫传回来的战报,辽军骑军只有数千人,显然只是先锋部队。于是,十七日

    田烈武便亲率三个营五千余骑军,北上君子馆。君子馆北距莫州州治任丘县四十

    里,南距燕州城三十里。田烈武无论北上增援莫州,还是南撒回燕州,以骑兵之速

    度,半日可至。

    然而,让田烈武纳闷的是,他在君子馆呆了三天,一直等到二十日,除了发现

    小股的辽军斥侯外,韩宝并没有对莫州发起进攻。辽军的前锋,只推进到郭镇,便

    停了下来。

    田烈武与他的参军们商议了数次,都没能猜到韩宝到底在想什么,辽军究竟发

    生了何事。

    契丹发动这场战争,必然有其目的。田烈武与他的参军们能想到的,不外乎四

    个—其一,灭亡大宋:其二,报复大宋终止条约,试图通过突然的战争,迫使大

    宋重订城下之盟:其三,报复大宋,但报复的方式是夺取关南之地,或固守,或迫

    使大宋用财货赎回:其四,报复大宋,但报复的方式是如历代塞北胡狄所做的,劫

    掠大宋的沿边州郡,既能抢夺财物,亦能令大宋不堪其扰,最终不得不求和。

    而且,只要战争获利,辽人便能再次确立对大宋的优势地位。。

    除了第一个战争目的,其余三个目的,皆有可能。田烈武的参军们虽然事先想

    不到辽人真的敢于南犯,但当战争开始,他们倒是很容易的理解了战争的原因—

    既然是岁赐确立了宋辽的百年和平,没有了岁赐,自然就不会再有和平。

    顺理成章。

    只是他们不知道辽军的战争目的,不知道辽军究竟是开始了一场多大规模的战

    争,他们就只能去猜测辽军的想法。

    没有几个人相信辽军只是小打小闹,仅仅是想劫掠沿边。辽国已经不是一个蛮

    夷国家,而且大宋如今国力正盛,绝不可能对辽军的劫掠忍气吞声。劫掠沿边等同

    于邀请宋军去收复幽蓟,无异于将辽国的南京道与西京道也变成战场—这样一

    来,双方的损失是相当的,而这对辽国显然不利。

    而且,辽军南犯之前隐蔽得如此之好,又选择四月进军,如此煞费苦心,亦非

    小打小闹的迹象。其明显便是想打宋军一个错手不及。

    既是如此,他们便应该迅速南下,在两三个月内,西军驰援之前,突破大名府

    防线,击溃河朔禁军,迫使大宋签订城下之盟—如若河朔禁军果真在西军到来之

    前就被击溃,西军数千里赴援,孤军作战,亦难有什么大作为,而且若西军急于复

    仇,反而可能被辽军各个击破。总之,若能如此,辽军至少能牢牢掌握着这场战争

    的主动权,宋军想要复仇至少也将是几年以后的事。

    若其目的只是夺取关南,亦当及早攻取莫州,才能集中兵力,围攻河间,以便

    在宋军援军赶到之前,先攻取此城,避免腹背受敌。占据关南之后,便可取得先

    手,利用关南之积聚,与大宋争雄于河北。如此一来,大宋整个河北皆沦为战场

    势必损失惨重。而契丹国力所受损耗则能减到最小。河北腹地利于骑兵驰骋,在接

    下来的战争中,契丹将能尽得地利。

    其实,即便辽军仅仅是想劫掠,也应该马上南下。他们既然攻得下雄州,自然

    也攻得下莫州。抢城市总是收获比较大的。雄莫之间相距不过六七十里,骑兵一日

    可到,没有任何理由放过莫州。

    因此,韩宝突然按兵不动,实是让人大惑不解。就算他是在等主力或者其他部

    队合兵,他既如此轻易就夺了雄州,完全可以趁势先取了莫州,在莫州会合主力

    再来攻河间—这不正是先锋该做的事么?

    莫非,雄州出现的,竟然不是辽人的主力?

    这倒是有可能的。韩宝装出主力先锋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一只偏师,来牵制

    河间府的宋军。而他们的主力,则由镇、定南下。契丹若能攻取镇、定,将比占据

    关南更加有利—非止是河北,连河东也将陷入被辽军夹击的境地—雁门、瓶形

    天险,立时便化于乌有。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所知少得可怜。他让主管情

    报的参军向雄州、霸州、高阳都派出了细作,但要等这些细作带回来情报,还需要

    时间。

    在此之前,田烈武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在这里。

    四月二十日。

    保州,满城陵山。

    陵山位于满城西南三里,满城东距保州州治所在保塞县仅四十里,西距北平寨

    也不过三四十里。在唐代天宝年间,这里曾经设方汁满城县,然而,历五代以来之

    战乱,每有契丹入侵,满城总是首当其冲的地区之一,因此户口减少,至宋代,便

    已并入保州。宋初之时,满城犹是重要的军事要地,但到了绍圣年间,这里便只有

    一座年久失修的废城,以及居住在城中的千余户居民。这既有和平日久的原因,也

    有司马光、石越重新规划河北战略的原因—过去在河北沿边密布着上百的军事要

    寨,因为司马光、石越要将兵力集中起来,遂致无兵可守,因此被废弃的,占到十

    之**。

    大宋河北边境,大体上是以保州为界,保州以东稚塘水泊数百里,这水泊与

    江淮不同,都是深不能行舟、浅不能过马的塘泊。保州以西,则多有层峦列嶂,处

    处都是小山,但这些小山都极为低矮,几乎天沙阴当步骑通过,所以宋廷才在此广

    植林木,以阻隔敌骑。因为一旦辽军到了保州东南,便是地势平坦得连这些小山都

    没有了。段子介的飞武军此时驻扎的陵山,便是这样一座低矮的小山,相传此山曾

    经是古代帝王的陵墓,当地百姓便叫它为“陵山”。

    段子介驻军于此,实属迫不得已。

    辽军—从燕子林之战俘虏的辽人手中,段子介已经知道这只辽军的统帅是辽

    国宿将萧阿鲁带,据说有六万人马攻入镇、定。六万骑兵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算

    上家丁就是十余万人,如此大军,与段子介目前观察到的情况大不相符。段子介与

    他的参军们猜测,可能是正军连家丁一共六万,实际上应该是两万骑左右。这也符

    合他此前的猜测,以及保州知州张绪提供的情报,当日出现在保州城外的,最多不

    过三千骑,领兵者,正是萧阿鲁带本人!

    几乎可以断定,萧阿鲁带分散了他的兵力—这鸟是今日之辽军最可畏惧者

    因为长期的战争,今日之辽军,拥有数不清的出色的中低层将领,萧阿鲁带可以随

    意的将他的部众,分成百人队、千人队,四散出击。相比而言,河朔禁军中,以

    镇、定地区而言,敢于统率三千之众出城寻找战机的将领,屈指可数。而以战斗力

    而言,段子介率三千之众,即便是乐观的来看,实力也只能与辽军千骑正兵加上两

    千家丁组成的千人队相当。

    段子介十四日抵达保州,将解救出来的百姓与辽人俘虏全数交给保州知州张

    绪,因为十二日萧阿鲁带才从保州撒围而去,张绪与保州军民正是惊魂未定,见到

    段子介,无不大喜过望,当即杀牛宰羊,稿劳定州援军。张绪满心想让段子介替他

    守保州,或者至少留点兵力给他,不料十五日即传来保州东北的安肃军遇袭军情

    安肃军军使胡沱遣使告急,段子介便即准备离开保州,前往救援这个“铜梁门”一

    一因保州有神!营第十八营的第一个指挥驻扎,段子介便想向张绪借一百名神!营

    士兵,谁知张绪算盘打空,不仅一口拒绝段子介的请求,还担心引火烧身,反而连

    萧婆典的尸体与萧继忠这个俘虏也不肯接收。气得段子介七窍生烟,几乎与张绪翻

    脸。

    段子介负气出城,一怒之下,竟打算直往保州三陵,在那里杀了萧继忠

    祭祖,院得他的参军们苦苦相谏,这才做罢。原来这保州三陵,乃是赵家祖陵。宋

    廷在那里也部署了一个步营护!—此营直隶殿前司,并无军号,其职责就是守!

    三陵,便是遇上战事,也只有保州救三陵的责任,没有三陵守军救保州之义务。原

    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天下间这等荒谬之事却是甚

    多。萧阿鲁带率军过境时,竟然遣使前往三陵拜祭,而三陵守军也只是婉谢使者

    其余任凭萧阿鲁带围攻保州也好,大模大样途径三陵也好,竟全当没看见。

    张绪只想自扫门前雪,三陵守军则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最荒谬的是,最后说将

    起来,三陵守军还会占着理。因此,段子介休说在三陵杀不了萧继忠,便真让他做

    了,惹得萧阿鲁带报复三陵,最后此事往朝廷一报,凭他段子介多大的后台,也逃

    不脱个死罪。

    但如此一来,段子介与张绪便是彻底闹翻了。

    他最后也没去成安肃军,离开保州才半日,段子介便在路上又遇上胡沱的使

    者,原来辽军只有千余人,围了一日,因安肃县实有两城,夹河而筑,两城互相联

    系支援,辽军围南城见占不着便宜,在城外放了半日的火,便撒围往南去了。军使

    胡沱见辽军远去,引军踢其后击之,两军战于徐水之畔,宋军虽伤亡过百,然亦斩

    首十二级而还。

    段子介见梁门无忧,遂引军而西,他不能再过保州,便想取道满城而回北平

    寨。谁曾想,从保州至满城虽不过四十里,段子介却走了整整四天!

    便在保州西北二十余里处,段子介竟然遇上了自遂城南下的一只辽军。这只辽

    军显然是在遂城大战之后,没占到什么便宜南下劫掠的,虽然有千骑左右的正兵

    然侠裹着上千名宋朝百姓与财物,息是栖为轻视保州宋军,招摇过市,全无防范。

    双方前锋各百余人率先相遇,瘁不及防之下,一阵混战,而后双方主力皆以为是遇

    上了小股敌军,竟不约而同的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一番乱战之后,双方都大吃一

    惊,辽军本来极轻视张绪,万万料不到有数千宋军出现在保州与自己野战,而且以

    骑军为主,更不知宋军来了多少人马。段子介猛然见着至少上千的敌骑,一时也摸

    不清虚实,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更多的辽军。他毕竟领兵经验不足,若非辽军见他

    这么不知死活的乱战,误以为后面还有大队的宋军主力,先行怯了,慢慢的且战且

    退,脱离战场,段子介还不知道要把这场乱战打上多久。

    但就是这样的一次短短的遭遇战,段子介又损失了近四百余人,算上燕子林之

    战的伤亡,他的三千人马,数日之内,竟已经折损了四分之一。辽军一转眼便撒了

    个没影没踪,段子介也不敢追赶,草草清点了战场,便护!着辽军留下来的数百名

    百姓,向满城转移。

    然而,段子介又犯了个大忌,就在他清点战场、携带百姓转移的这点时间里

    辽军已经回过神来,他才走了十里路,这只辽军已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如随的跟

    了上来。段子介战也不是,走又不敢,只得找了处小高地扎寨固守。那只辽军试探

    着攻击了几次,见段子介防守严整,便也大模大样的在几里之外扎营,与段子介僵

    持。

    段子介此时真是哑巴吃黄莲,此处距保州城不过三十里,张绪肯定早已知道消

    息,但他绝然不会出城相救。而他更不知辽军何时会有援军到来。

    于是,就在离满城不过十里远的地方,段子介与辽军僵持了三日。双方互相忌

    惮,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第四日清晨,段子介一觉醒来,照旧派出一小队人马

    去试探着攻击辽军,才发觉那只辽军已经在晚上悄悄的拔营走了。想来是辽军分散

    出击,各部之间联络不易,那只辽军等了三天,等不到附近有辽军出现,也不敢继

    续这么僵持下去,因此先行走了。段子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护送着百姓进了满

    城。他的部下皆是初历战阵,虽未遭败绩,但不到十日之内,两次交战,全都累得

    筋疲力尽,兼之伤兵众多,段子介本想在满城休整两日,再回北平寨。谁想满城守

    将早已知道他与张绪闹翻,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上司,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让段子

    介部在城内休整。段子介百般无奈,不得不在陵山扎营。

    直到此时,段子介才是真正领教了张绪这等人的无耻。即便是国难当头,也不

    见得人人都能同心协力。他们好心来救保州,数百人死难,换来的却是这般待遇。

    段子介巡视营中,便见鹰下将士都是一肚子的怒气,骂不绝口。

    好在这数日两战,段子介虽然指挥、判断,都并不完美,却终究是建立起了他

    在军中的威信。河朔禁军百年未有战事,对辽军不无畏惧之心,段子介两战辽军

    未遭败绩,的确是让他的部下树立起了难得的信心。在陵山休整这两日,他又亲自

    带着医官,查看伤兵伤情,煎汤敷药—段子介本就颇有豪侠之气,与士卒相处

    皆以兄弟相称,因此满营将士,对他都十分爱戴。须知自古以来,将领对士兵,纵

    然爱护,讲的也是“爱兵如子”,因此将领只有称士兵“孩儿”、“儿郎”的,极

    少有称“兄弟”者,这上下阶级之分,不管何时都清晰得很。如段子介这般,不仅

    嘘寒问暖,而且不问阶级,年长者称“兄”,年幼者道“弟”,众校尉虽然看不过

    眼,但于士兵,却颇能收心。于是这一两日之内,竟是满营军士,无不交口称赞“

    段定州”是个好上司。因此,虽然众人对张绪多有怨气,却倒也并无兵变之虞。

    让段子介忧心忡忡的,却是他的飞武军战斗力太差,以及对于战场形势他完全

    两眼一抹黑这两件事。

    他坐拥两千余已经有过实战经历之骑兵,面对辽军一个明显是大战之后的千人

    队,以两倍之兵力而不敢攻击!他在自己的国土之上,与辽军作战,他却完全不知

    道此时辽军在哪里,未来将在何时何地可能会碰上辽军一

    前者是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问题。战斗之技能,只能在一次次与辽人的短兵相

    接中去磨练,除此再无他法。但后者呢?到达满城后,段子介立即解除了主管情报

    的行军参军之职务,虽然也许不能对他太苛责,但是,几天前的遭遇战,让段子介

    意识到了这个职位对他的军队来说是事关生死的,他毛法再容忍任何濒顶无能者占

    据如此重要的职位!

    既然他的飞武军打不了遭遇战,那么他就要尽量避免打遭遇战。他是在定州、

    保州作战,朝廷花费数十年,配合此处之地形构筑的林寨,已然给了他极大的空

    间。他是主军,他应该熟悉地形,了解何处可以设伏,何处地形对自己有利,辽人

    会出现在何处一便以几天的那场遭遇战来说,若他事先知道有这么一只辽军会南

    下,他的地图上显示,至少有三处树林与小山他可以设伏以待!

    虽然在保州遇到如此待遇,但段子介绝不会因此就退回定州的城墙之内。对段

    子介来说,正因为这个国家有张绪这样的人存在,他这样的人才应该更加努力,只

    有如此,他才对得起死在沪水之畔的向安北。既然他判断辽军只有两万骑入侵镇、

    定,而且他已经知道辽军是大举入犯,那么这里的辽军就不是主力,按着付往的战

    例,这支辽军应该大举深入,一路烧杀抢掠,然后在大名府一带与其他各路辽军会

    师一所以,段子介也深信,虽然萧阿鲁带分兵四出劫掠,但这一路所有的辽军

    必然会在大致的时间,往某处聚合,然后继续深入,与主力会师。而他要做的便是

    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萧阿鲁带得逞!

    他要让辽军明白,他们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宋军。站在他们面前的,绝不是

    那支只会消极防守的军队。他要让萧阿鲁带的分兵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两天之内,他计户州巡检张庞儿兼任了他主管情报的行军参军。因为燕子林

    之战,保州的一些忠义社纷纷前来投奔,他将他们全部划入张宠儿鹰下,而张宠儿

    则将这些忠义社的人遣散回去,让他们联络各村各镇之忠义社,刺探辽军动向,传

    递情报。他让保州境内之忠义社,将刺探之军情,全部传至昊和尚与昊三儿处,而

    二人再送往北平寨。虽然如此传递之军情,多半难以及时,但若能将定、保州附近

    之军州忠义社全部联系起来,他就能大致弄清楚辽军活动之范围,各部大致活动之

    脉络,最终他就能知道辽人将出现在何处。

    只是此事必须尽快。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萧阿鲁带会在何时聚合他的大军,继续

    深入。所以,在十九日,段子介便遣出张庞儿,让他带着自己的数封书信与全部巡

    检,分别前往定州、祁州、永宁军、顺安军、安肃军、广信军,乃至深州、赵州。

    此外,他又采用李浑的建议,让李浑从军中挑拣出这数日两战之中,犹为勇武

    的战士共三百余人,别立一指挥,让李浑任指挥使,担任自己的亲兵牙队。下次再

    遭遇辽军,他便让这只牙!承担冲锋陷阵之重任。

    对于这些举错,段子介其实心中也忐忑得很。他并不确信是否会有结果,特别

    是倚重忠义社—辽国通事局经营已久,万一忠义社中有辽人的奸细一段子介总

    是会忍不住这样想。士大夫们是很矛盾的,他们以百姓的保护者自居,却并不是很

    信任百姓,在他们的心里,百姓是“小人”,而“小人”则不讲节操,容易被“

    利”收买,且易被愚弄与操纵。况且,孔子还说过,用不习于战阵的百姓出战,等

    于是抛弃了他们一段子介也是个士大夫,尽管他是武举出身,但究其内心,他到

    底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士大夫。他愿意为百姓出头对抗权贵,甚互偏意替百姓下狱坐

    牢乃至冒生命危险—这些对于段子介,不会有半点的犹豫。但是,若要他相信百

    姓,却并不如他发布命令时所表现的那么容易。

    实际上,那很困难!

    但他知道张庞儿与李浑所献之策,是他改变自己对辽军一无所知现状的唯一办

    法。

    除了信任忠义社,他别无选择。

    【l〕注:真实历史上,据《史方舆纪要》,至北宋末年之大观年间,才

    升为河间府。

    【2〕注:宋太祖祖籍保州,保州三陵,指的是赵匡撒四世祖信祖赵眺的钦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无能才(四之全)

    河北,大名府。

    四月二十四日,御前会议成员、枢密院副都承旨唐康踏入北京大名府正南门景

    风门时,北京宫城内那座熙宁十七年建成的钟楼的大钟,指针正好指向巳正时分。

    大名府距注京三百二十里,唐康自二十二日出发,率领几十名属下昼夜兼程,不过

    两日间,便抵此名城。

    唐康对大名府十分熟悉,他曾任大名府通判,参预大名府防线之修筑,于此功

    劳卓著。大名府原本有宫城、外城,宫城周三里一百九十八步,外城周四十八里二

    百六步。在宫城与外城之间,还有牙城、隆城—这座大宋的陪都,乃是河北路最

    大、最坚固的城市。而自宋廷经营尸名府防线以来,大名府再加改建,耗费绍钱无

    数,四十八里的旧城,被全部改用砖石加固,成为外砖石内土城之格局。城墙上炮

    台密布,上下交错,装备大小火炮共三百余门,其中两千斤以上的重炮十余门,并

    有两个神!营驻守。各城门全部重建,不仅皆建有瓮城,而且皆有三重城门。原本

    接近废弃的两道水关—上水关善利关、下水关永济关皆加修葺,并有炮台防!。

    除此以外,四围之王莽城、五鹿城、阳狐城等小城皆加修葺,屯兵置炮,在城北安

    平门、辉德门外,更修筑了坚固的砖石牙城,各置火炮十余门驻守。

    因此,如今大名府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雄镇。

    因其城防过于坚固,为防晚唐五代魏博之患重演,大名府内外驻守之两营神!

    营、雄武一军的两个步军营、飞武三军的一个马军营,平时皆互不统属。此外,雄

    武一军、飞武三军之军部皆设于城内,一在城北,一在城南。无事之时,大名府知

    府与通判只统辖两个神!营与大名府巡检,亦不令其握有雄武一军与飞武三军之兵

    权。而!尉寺、职方司,皆在大名府设有分司,监察禁军不法情事。除此以外,两

    府更是立下法度—驻守大名之雄武一军逢奇年与驻守磁州之雄武三军换防,飞武

    三军则逢偶年与驻守洛州之武!一军换防,如此一来,凡守大名之禁军,皆两年一

    换,彻底断绝割据之隐患。

    宋廷选择大名府来苦心经营,不仅仅是因为其地埋价置栖为重要,在军事上是

    注京之门户,而且相是因为此地十分富庶—三四万禁军驻扎于此,粮草供给,完

    全可以自给自足,不必依靠转运—至绍圣七年,大名府全境在籍人口近八十万

    因为大名府豪族势家不可胜数,若算上隐户,人口将远远超过百万。而这北京城

    内,人口达到三十余万,若算上南来北往的商贾,则人数更多。

    而即便需要转运粮草军需,大名府也兼有水陆之利。陆路上大名府与注京有官

    道相连,水路上,大名府更有永济渠与黄河经过—以大宋水军之能力,即便遭遇

    围困,大名府也可以是一座永不断粮、永远有援军的城市。

    此刻,大廷洋的官员们齐聚在宫城的正南门顺豫门迎接唐康,这里还有很多官

    员认得当年的“二阎罗”,不过,知大名府孙路、通判游师雄,却都是计唐康感觉

    陌生的面孔。

    孙路与游师雄皆算是旧党,但二人虽都是进士出身,却皆有知兵之名,孙路与

    刑恕关系极好,深受司马乡沙赏识,这几年构筑大名府防线,居功至伟,是个连石越

    也赞不绝口的能臣:至于游师雄,是关中大儒张载的弟子,几年前他至政事堂叙

    任,被石越、范纯仁大加称许,当即改了他原本的任命,优差通判大名。石越曾私

    下里对范纯仁议论这二人,说道:孙正甫器具,最多一路转运,游景叔纵做到河北

    安抚使,亦难尽其材。

    因此之故,唐康对二人倒也不敢怠慢。与孙、游及大名府众官员见过礼,便由

    孙路、游师雄引着他,进了宫城,前往河北路转运使司。绍圣以来,河北并未设安

    抚使司,四司衙门中,提刑使司设在河间府、指挥使司设在真定府,只有转运使司

    与学政使司在大名府。因此到了转运使司衙门,只有河北路转运使陆师阂与学政使

    陈元凤在中厅前迎接唐康。

    进了这转运使司,唐康虽是人乏马疲,但也不由得不提起精神来。这陈元凤不

    必说,河北转运使陆师阂,亦堪称熙宁、绍圣年间的大宋官场中的一朵奇葩。此人

    出身名门,却是死硬新党,因为在益州强硬推行茶法闹得怨声载道,蜀中官员自二

    苏以下,个个对他恨之入骨,但厉翌安石、吕惠卿、司马光、石越,无论两府是谁

    在主政,他竟始终能转祸为福,屹立不倒。想绍圣之初,他被御史中垂刘挚盯上

    本来已经危在旦夕,不料王、马、石合作,发行盐债,因为这陆师阂为国库增加收

    入的确是一把好手,他反而转祸为福。司马光、石越经营大名府防线,以河北豪族

    势家太多,便将陆师阂升为河北转运使,陆师阂到任之后,立即奏请对凡是不肯让

    出土地修筑要寨之豪族,征收一定之“保境钱”,并设计孟一个让绝大部分人都摸

    不清头脑的极为复杂之计算“保境钱”之方法,他对朝廷解释时,这“保境钱”似

    乎极少,于是竟然顺利的通过了给事中那关。谁知实际执行之后,按同样之计算方

    法,他这“保境钱”,竟能将绝大部分的豪族闹得倾家荡产。朝廷发文让他解释

    他竟回得朝廷哑口无言—他完完全夺是拎着朝廷批准之“保境钱”征收方法进行

    征收的。

    唐康至今都没明白他是如何办到的这一点的。但他知道,两府的相公当中,如

    李清臣,还有以前任兵书章悼,对陆师阂都十分赏识。连石越与范纯仁都认为这样

    的官员,总是有必要存在的。只有苏辙与御史中垂刘挚,始终对他看不顺眼。但是

    无论如何,陆师阂如今依然担任着几乎是大宋地方官中最重要的职务。

    “陆公、陈公。”与陆师阂、陈元凤见过礼,唐康便直奔主题,抱拳道:“虏

    事急矣。康奉使前来北京,一是奉御前会议救令,设北道都总管,以知大名府孙路

    兼,令大名府通判游师雄佐之,康则奉旨监军。”他一面说着,已然起身,一个从

    人捧出一卷救令来,孙路连忙躬身上前,接过救令。唐康又道:“朝廷议定,权由

    北道都总管,统领大名府及磁、洛、博三州诸禁军、厢军、巡检、义勇。朝廷不日

    将于大名府设河北宣抚使司,节制河北诸将,统兵作战,这北道都总管司,便是要

    为宣抚使司,做好准备。”

    唐康高声说完,众人脸上都并无意外之色。自辽人大举入侵之消息传至大名

    陆师阂、陈元凤等人,早已料定朝廷必会设安抚使司、宣抚使司之类的机构,节制

    河北兵马作战。唐康既然宣布了设立北道都总管司及相关人事任命,那么众人便已

    知道,唐康、孙路、游师雄三人,都是将来能入宣抚使司的人选了。陆师阂与陈元

    凤虽然眼热,但他们也自知朝廷不可能让他二人来组建北道都总管司—二人身份

    不同,转运使兼掌一路兵权,那实际便是安抚使了。这于将来宣抚使接掌权力,大

    为不便。

    因此,陆师阂只是试探着问道:“那宣抚使会是一”

    “此非康所能知。”唐康摇摇头,不肯透半点口风,只是又说道:“枢府已经

    颁令调兵,令姚君瑞率云翼军前来北京集结。此外,枢府还抽调了龙!军、威远

    军、横山蕃军、环州义勇前来大名,昊安国的河套蕃军将前往代州,渭州蕃骑则前

    往真定府。我来之前,西夏正使已向朝廷上表,称他们对契丹南犯毫不知情,不会

    与契丹勾结东侵。不过蛮夷之言,难以尽信,是以枢府暂未调发振武军与神锐

    军。”他掐着指头算了算时间,又补充道:“再过两日,姚太尉便要先率拱圣军北

    上,进驻河间府!”

    唐康这番话一说完,众人脸上皆露出欣喜之色。众人都知道,他口中的姚太

    尉,指的乃是赫赫有名的“关中二姚”中的老大姚咒,而“姚君瑞”,则是老二姚

    麟。自从种家兄弟相继去逝,年轻一代的种朴、种建中等人皆还未成气候,二姚便

    成为西军将门世家中声望最高者。尤其是姚咒,官至正四品上忠武将军兼拱圣军都

    指挥使,以军功封韩城侯,位列枢密会议。由他统兵前来,无疑是给河朔诸军吃了

    一颗定心九。

    陆师阂便即笑道:“有韩城侯先来,那我等便可放心了。只是前日所颁诏

    旨一”他突然提起这话头,众人的脸色都又变得凝重起来,一齐望向唐康。

    唐康知道陆师阂说的,是朝廷日前颁布天下的《救榜赵、冀八州军民诏》。这

    道救榜,是直接颁给河北赵、冀八州军民,告诉他们契丹已经大举南犯,朝廷已然

    召天下之兵北上御敌,然恐契丹残暴,残害八州百姓,乃谕告诸州百姓,凡愿意南

    撒者,朝廷将沿路设粥场提供食物,并在大名府、相州、!州直至注京,及黄河南

    流南岸之京东路诸州搭设棚帐,提供避难之所直至战争结束。

    这份救榜,毫无疑问是受到许多官员质疑的。但是两府颁给各府军州县之救令

    中,错辞严厉,勒令各级官员必须执行此诏,否则将以贻误军机论处,亦由不得他

    们反对。

    然而,赵冀等八州的官员倒也罢了,诏书中提到的大名府等将要接收难民的府

    州官员,却不得不面临巨大的考验。他们要防止大量的难民带来的犯罪、暴乱、疫

    疾,就必须提供充足的粮食供给与足够的住处,并且保证医药供应。可是他们谁也

    无法预测到将有多少难民到来,虽然救榜中朝廷提供了指示,告诉哪些州县的难民

    应该尽量前哪些州去避难—但实事上,人人都知道这难以做到。许多的百姓根本

    没有任何地理知识,他们只会随着最多的人群向南边涌来。

    而大名府则是首当其冲。

    便听陆师阂又说道:“自救榜颁布以来,每日皆有数以百计的难民进入大名

    以后恐怕还会更多。我们已经得到消息,章子厚在河间府,不准逃难百姓进城,数

    以万计的百姓正沿着官道南下—如今官道根本无法北上。”陆师阂望着一脸平静

    的唐康,继续说道:“我已经给沿途州县下令,反正他们也要南撒了,干脆开仓贩

    济,给那些百姓也提供粮食,免得他们饿死,发生疫疾。只是南逃的百姓不知道有

    多少,再加上朝廷颁布了救榜,大名府储粮再多,康时你刚才也说了,还有这许多

    夫军要来大名府集结,到时候少了军粮,我这运使难辞其咎。可是我若不给这些逃

    难百姓吃的,朝廷救令,我也不敢不遵。”

    “潜节所言不错。”陈元凤接过话来,道:“最令人忧心者,是逃难百姓太

    多,阻塞官道,且对大名府防线,亦是极大隐忧。若契丹以奸细混于百姓之中进

    城,而以大军紧随百姓之后而来,只恐朝廷苦心经营之大名府防线,辽军将不费吹

    灰之力而攻破一”

    唐康不动声色的听二人说着,此时忽然问道:“陆公、陈公—康有一事不

    解。”

    “康时请说。”陆师阂与陈元凤交换了眼神。

    唐康环视了四人一眼,缓缓问道:“方才二公道每日皆有数以百计的难民进入

    大名,为何康自进城一直到宫城,却未见着一个难民?”

    “这一”陈元凤干笑了几声,道:“不满康时,在康时来之前,我四人已经

    商定下令,大名府境内诸城,皆不许南逃百姓进入。凡有禁军驻守之要地,百姓亦

    不许近三里之内。”

    孙路也点点头,道:“除此以外,我等已令巡检去清查官道,以保证南逃百

    姓,不会占据全部官道。过了馆陶,我已令人在那里检查该些逃难百姓,凡

    是以乡里藉贯结保者,许其南下。孤身或独家独户逃难,皆要严加盘查,以防奸细

    混入。”

    陆师阂笑道:“这也是迫不得已。大名防线事关重大,我等不敢掉以轻心。朝

    廷救令亦没说非得让这些百姓进城。只是,现今逃难百姓还少,再过些日子,恐

    怕一”

    唐康这时已然明白,陆师阂、陈元凤们早已商议好了对策,绝不肯让大名府防

    线冒一点儿的风险,但是又怕他这个朝廷派来的监军不干,因此一面诉苦一面交待

    他们所做的安排。唐康既可以默认他们的安排,也可以表示反对—只是那样一

    来,唐康就得承担后果,而他们也不用与唐康发生任何的争执,用不着得罪这位眼

    见着就要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看起来,无论是陆师阂、陈元凤这样的新党,还是孙路、游师雄这样的旧党

    对于朝廷的南撒八州百姓之令,都是不以为然的。

    唐康看了看这四人,发现只有游师雄一直没有说话。他微微笑了笑,不置可

    否,道:“陆公、陈公,既是如此,在下想去一次馆陶。”

    “那也好。”陆师阂笑道:“康时先歇息一日,待北道都总管司之事办得差不

    多一”

    “不。”唐康笑着打断陆师阂,“在下是想立刻去一”

    “这一”陆师阂与陈元凤皆意外的看着唐康。陈元凤旋即笑道:“既然如

    此,那便由我便陪康时走一趟罢。”

    “有劳了。”唐康笑道:“不过在下两夜没有合眼,实是再也骑不得马了。还

    要借辆马车。”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对游师雄笑道:“孙大人身为北道都总管,事

    务必多。可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游大人是否也能陪在下走一趟馆陶,在下离开北

    京多年,许多事情,还要向游大人请教。”

    游师雄惊讶的望了唐康一眼,连忙起身回道:“师雄敢不从命?”

    君子馆。

    田烈武的五千云骑军进驻此地,已有七八日。雄州与霸州的形势,依然不明

    朗,倒是在君子馆西北的顺安军高阳关,几日前出现了千余骑辽军,这只辽军烧光

    了高阳关外的几个村庄,见高阳关守军坚守不出,也不曾叩关,便绕道南下,直取

    永宁军而去。

    同时,从高阳关传回一个噩耗,定州知州段子介率军东援保州,于十八日在满

    城大败,三千兵马奋军尽墨,段子介生死不明,定州局势岌岌可危。

    这让田烈武更加忧心忡忡—难道辽军的主力果真竟是自镇、定南下?

    这天的早晨,田烈武巡视完各营早操之后,照例带上他的参军们,登上君子馆

    的城楼,远眺北面的莫州。莫州依然十分的平静,平静得令人感到诡异。

    通往莫州的官道上,不断的有数十上百的百姓,扶老携幼,背着包裹,赶着牲

    畜,向南行来。几乎与官道并行的高河之上,也可见到不少百姓划着小船

    逆流而来。对于这些南下的百姓,官府早已懒得盘查,尽管田烈武还是派出了小队

    骑兵盘查北上的行人,但他也并不指望他出现在君子馆的消息,能瞒得过韩宝。

    他只是一直在琢磨韩宝为何还没有出现。这几日间,他又详细问过了本地的老

    人,确信了所谓的“塘泊防线”,根本不可能阻止辽军—在雄、霸、莫、清、沧

    五州之间,有好几个大泊,一到夏秋两季水就浅到可以徒步涉水而过,而到了冬天

    就会结冰,也就是说,只有春季才能发挥作用。但是在春季的话,如果赶上淳沱河

    发大水,自深州以东,一片泽国,哪里还用得着这塘泊?难怪熙宁年间,新党有些

    官员对塘泊防线大不以为然,极力主张改造。

    而河流也难以依赖,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以往契丹都是秋冬入侵,河流结冰

    水军完全无用,因此,大宋根本没有黄河北流部署任何水军。毕竟谁也不会养一只

    一两百年都可能没用处,每年只能在固定的季节存在的军队。

    没有水军防守,辽军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渡河,而宋军也干脆的放弃了倚河防

    守的打算。反而为了方便百姓,河北的这些河流上,还修筑了无数的桥梁与浮桥。

    这一时半会,谁也不知道这些桥梁究竟还有多少没被拆毁。

    所以,这些都不会是韩宝没有出现在莫州的原因。

    一面竭力猜测着韩宝在想什么,另一面出于对镇、定形势的担忧,不仅是田烈

    武,连章悼也再三遣使来叮嘱田烈武切不可轻举妄动。这让原本打算派一个指挥的

    骑兵前进至郭镇试探一下韩宝的田烈武,最终还是决定做罢。丧失一个指挥的兵力

    事小,挫了全军的锐气事大。对于近百年未有战事之河朔禁军,哪怕是小小的失

    利,也会对士气造成严重的打击。

    在城楼上站了一小会,田烈武看见他的几个亲兵也出现在官道上,拉住几个百

    姓开始询问。他听到身后有人说道:“郡侯,问了几日了,也不知今日能不

    能得些有用的消息。”

    田烈武未及回答,便又有人回道:“这些百妇踌廷怕所知有限。有许多人,虽是

    雄州人,可自打出娘胎起,便连瓦桥关都没过去。这些百姓多是契丹烧杀到自己的

    村子或者邻近村子,才仓惶南逃,他们哪里能知道契丹的动静?况且这几日盘问

    逃难百姓,还是莫州的居多。”

    田烈武转梦豆自了说话之人一眼,却是个三十来岁的高壮男子,他认得是他的一

    个参军,唤做刘近。因问道:“刘参军所言亦有道理,只是若不如此,参军可有更

    好的法子?”

    “回郡侯—”刘近见田烈武相问,连忙欠身抱拳,道:“恕下官无礼。我大

    军在君子馆,却连区区百里外的雄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亦一无所知,这与守株待兔

    何异?韩宝乃是北朝名将,我军在君子馆,联结莫州、河间,这些算计,他能看得

    清清楚楚。敌暗我明,下官恐怕我军落入韩宝算中一”

    这番话恍如在田烈武耳边炸起一个惊雷,说中了他内心深处一直在担忧的一个

    可能。他霍然一惊,望了望刘近,却没有说什么。便在此时,一个亲兵大步跑上城

    楼,走到田烈武跟前,察道:“郡侯,有个叫张叔夜的求见。”

    “张叔夜?”田烈武不由得一愣,他记性甚好,自然还记得此人,不由奇道:

    “他如何出现在此处?”一面盼咐道:“快请。”

    这却还是田烈武第一次见着张叔夜。他带领众人回到行辕,便见一个锦袍男子

    在辕门外倚马而立,腰间佩了一柄弯刀,马上挂着一个包袱,一张大弓,一个箭

    那人见着田烈武等人,便连忙趋前一步,欠身抱拳道:“下官权知保定军张叔

    夜,见过田侯。”

    “权知保定军?”田烈武不由得反问了一句。

    便见张叔夜苦笑了一下,道:“正是。下官便是新任权知保定军。”

    “那你运气可不算太好。”田烈武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这保定军,地处雄州

    与霸州之间,在大宋的军州当中,算是个很小的军。张叔夜谋的这个差事,不算太

    好,但也不算太坏。因为他官阶不高,做到权知保定军,已经算是优待。只是田烈

    武早已听说他原本是想进密院、兵部,如今却被差到保定军这么个小地方,相较而

    言,那必定是在两府被人捉弄了。

    他颇疑心是唐康搞的鬼,因此一听张叔夜自报官职,便不由得笑出声来。

    却听张叔夜也笑道:“运气也不算太坏。好歹慢了几日,没被契丹围在城

    中。”

    这一句话,顿时令得田烈武大生好感。因赞道:“稚仲倒是个磊落男子。你既

    知保定军被围,还来此做甚?”

    张叔夜笑了笑,朝着田烈武又是一揖,笑道:“下官是来投田侯的。”

    “唔?”

    “下官到了河间府,听说契丹已经得了雄州。见过章大人后,听说田侯在君子

    馆,便特地前来投奔。”张叔夜说到这里,也不问田烈武是否肯接纳他,又说道:

    “田侯,这君子馆可并非久留之地。”

    “哦?”田烈武听得心头一惊,这时也顾不了太多,情不自禁便问道:“稚仲

    何出此言?”

    “下官听说田侯来此,已经有七八日。而七八日前,雄州便已沦陷一不瞒田

    侯,下官是三日前到的河间,在河间时,下官便与章大人打了一个赌,赌三日之

    后,田侯必定还在君子馆。下官侥幸得胜,章大人方允我来投奔田侯,不再一定要

    让下官去守那肃宁城、肃宁寨。”

    田烈武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问道:“稚仲凭什么敢如此断言?”

    “凭韩宝数日之内,便能取雄州重镇!”

    “这位张大人说得极是。”田烈武身后的刘近这时突然插话道:“下官也斗胆

    一言,莫州东西,皆有大泊,契丹骑兵只能从中间官道两旁的数十里之地通行。韩

    宝为契丹先锋,鹰下之兵,最多不过两三万,少则仅数千。他知我大军在君子馆

    却未必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马。我云骑军若是倾巢而来,则有万余骑。我万骑马军

    倚城而战,韩宝兵力虽多,却无法分兵调动—东面的塘泊虽然有些地区可以通

    行,但亦要我军兵力少而难以尽守,其方敢涉水前进。因此,下官这几日间,也在

    怀疑韩宝其实是不敢强攻莫州。”

    张叔夜惊讶的看了刘近一眼,笑道:“原来田侯军中,亦有智者。”

    刘近连忙谦道:“岂敢。此前我军因韩宝轻取名城,而惧其强,却未曾想过

    韩宝亦有所惧。在下却也是今日才终于想通这一点,哪里及得张大人三日前在河

    间,便已料定。只是在下仍然想不通,韩宝既不敢前来强攻莫州,那么其多半便要

    绕道,张大人以为,他会从何处绕道?”

    “梁门若不保,则韩宝必自高阳关而来。梁门若存,雄州与高阳关之间,水泊

    宽广而深不可涉,又有梁门守军与高阳关守军相呼应,田侯大军北援高阳关也不过

    百里,两日可至。韩宝不会走高阳关。”

    田烈武挑了挑眉,“稚仲的意思,韩宝会从东面绕道?”

    身后众参军听到此处,也渐渐都明白过来,此时都是吓了一跳,有人惊道:

    辽人想包围我们?”

    “我若是韩宝,也要打这个十意_”张叔夜笑道:“遣一只精兵,自东面绕过

    来,插入君子馆与河间府之间,切断我军之联系,然后大军倾巢而下,直取莫州。

    到时我河间、君子馆之大军,皆被辽人牵制,南不得,北不得。若是果断南下,退

    回河间府,与河间之兵合拢,或还能全身而退。若稍一犹豫,待辽军攻下莫州,或

    者干脆弃莫州来,则我军休矣。”

    刘近此时也完全明白过来,“若辽人击溃我云骑军,甚至田侯若有不测,田侯

    乃是天子近臣,天下名将,一朝有失,河北震栗,休说莫州难存,便是河间相岁岁

    可危。”

    众人听得此处,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一个参军迟疑了一下,才质疑道:

    “就凭韩宝鹰下兵力,他如何敢保必胜?”

    田烈武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这不是韩宝的兵力。”

    “郡侯的意思是?”

    田烈武默然了一会,沉声道:“稚仲的意思是,如今我们面前的,不仅仅是韩

    宝,更可能是耶律信!韩宝也许已经绕道往我们身后来了。”

    “啊?!”

    君子馆的行辕外面,突然间死寂了下来。

    只有张叔夜在说道:“如今惟一的问题是,梁门究竟还在不在?!”

    一个参军显然是被吓坏了,惨白着脸问道:“梁门在不在又有何关系?难道郡

    侯要以这区区五千骑,去迎战辽军主力与韩宝的夹击?”

    此时此刻,退回河间府,已是大多数参军的想法。

    却听田烈武轻描淡写的说道:“只要我们知道了辽军的意图,难不成我们这五

    千马军都是死人不会动么?”

    他说完,大步走进辕门,高声命令道:“传令—立即向束城方向广布侦骑!

    让他们探远一点,辽人若从东边来,为瞒过我们,定然是从霸州绕过来的。”一个

    参军犹在懦懦说道:“难怪派去霸州的斥侯半点音讯都没有了一”

    【l〕按:历史上大名府即为河北雄镇,乃是晚唐五代藩镇割据之根本。正

    如《史方舆纪要》所言,北宋之亡,军事上大名府守御非人,乃是极重要之原

    因。

    【2〕注:历史上,北宋河东、河北、陕西三路转运使,许乘传赴葬奏事

    序位在诸路转运使之上。小说中官制改革,又并天下诸路,河北、陕西两路,所辖

    土地人民州县最众,故唐康有此谓。

    【3〕注:大名府北面之县城,距大名府七十里。

    【4〕注:《中国历史地图集》相关地图标为淳沱河。按,河间府之名,因

    其地处高河、淳沱之间,故有此称。《宋史·河渠志》言及淳沱河时,并未包括此

    段河流,故本文仍称高河。

    【5〕注:宋代封侯,皆以郡名,与唐不同。故开国侯别称“郡侯”。小说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无能才(五之全)

    四月二十六日。

    大名府、馆陶县。

    “一这馆陶县亦已经不是汉明帝馆陶公主的那个馆陶县,五代时把县治移到

    今日这地方,故城现在叫南馆陶镇一”前来迎接唐康一行的馆陶县令叫邓方进

    是个健谈有趣之人。自从见着唐康等人之后,他的嘴巴便没怎么停过,但此人倒也

    广博,凡是馆陶诸地之历史渊源,他都如数家珍,“永济渠就在县城西边二里,汉

    代叫屯氏河。东边原本有黄河北流,不过熙宁初年,黄河改道,反倒往永济渠西边

    北流了。这大河,既能作恶,也有不少好处。下官在此为令数年,年年都怕黄河涨

    水、改道,馆陶就万劫不复。可它要没事呢,有了黄河北流与永济渠,馆陶也是通

    蔺要地,商贾辐集,还有农耕之利。别看馆陶县小,便是这十余年来与北虏通商

    馆陶也获益不少,本县家财数万贯者,少说也有百来家。可惜好端端的,又要打仗

    了。幸亏朝廷修大名府防线,馆陶虽说在最北诸镇之一,可好歹也有坚城利炮。比

    起北边的临清县,唉一”

    唐康、陈元凤、游师雄三人一面听他说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面留心观察

    着所看到的一切。馆陶县内,此时到处都是疲惫之极的逃难百姓,人数之多,远远

    不止此前在大名府所说的每日数百,唐康在心里粗略估算了一下,滞留在馆陶的逃

    难百姓,少说也已经上万。许多人衣衫槛褛,看起来饥肠辘辘,便倒卧在街边,看

    起来是已无力再南下。

    唐康心里很清楚,诏令颁布下来,未必便能得到执行。虽然大名府陆师阂说得

    漂亮,可北面诸州的官员,未必便有那么好心肠去贩济这些百姓—他们自己都乱

    成一团呢。走又不敢,留又害怕,有几个官员心里坏能挂着这些百姓?这些百姓要

    逃难,一直到馆陶为止,吃的都只能靠自己为主。而沿途更保不定还有趁火打劫的

    歹人。

    这馆陶县内,倒是搭起了好几个粥场,城内空旷处,几处寺庙,都搭起了棚子

    收容逃难百姓—但那是杯水车薪。按说有永济渠在,粮食是能供应得上的,劳力

    更是到处都是一但显然,这邓方进也有自己的算盘要打,大战将至,军粮供应是

    头位的,只要他保证军粮无虞,战后自然有他的功劳,若出了差池,他休说前程

    搞不好连小命也没了。无论朝廷再如何三令五申,让他先开府库,后有粮草接济上

    来,但到了邓方进这里,他是绝不肯冒险的。万一这中间出了半点差错,他这个小

    小的知县,就是替死鬼,他还能找运粮草前来的转运司这些衙门分辨?

    颁一道诏书容易,果真南撒八州军民,实在不是容易之事。毕竟这大小官员

    都是自私自利顾着自己小算盘的居多,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计,越到这种危急存亡之

    时,越是如此。

    但唐康只是留神观察着,并不揭破了这邓方进—这是无济于事的。

    但是,意外的,唐康突然在马车上发现一个熟人。

    “停卫”他大声喊道,让陈元凤诸人都吃了一惊,马车吱的一声停了下来,邓

    方进也连忙勒住自己坐骑的组绳,探过头来问道:“唐大人这是?”

    唐康却不理他,跳下车来,朝着路边一座宅子走去。陈元凤与游师雄对视了一

    眼,也只得下了车来跟上,邓方进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得下了马

    小跑着跟上唐康。

    众人到了那宅子跟前,却见这座宅子内外,竟然也在大设粥场,许多的难民纷

    纷涌来,几十个河北大汉,手持长棒在维持着秩序,一面还不停的高声喊叫:“凡

    自愿去大雍国的,到那边画了押,签了文书,俺家大人保你们一路好吃好喝直到雍

    国,再不用饿肚子。俺雍国计口分田,每口一百亩永业田,十五税一,不用交两

    税,不用交杂赋,保你们从此过好日子。若是不愿去的,亦请自便,不要往这边

    来一”还有一个穿着黑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坐在门口,搭了张桌子,在给排着长

    队的百姓签字画押。

    邓方进才恍然大悟,连忙笑道:“唐大人,这是雍王的使节一”

    “我认得。”唐康打断邓方进,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这个黑袍男子,他

    当然是认得的,雍国常驻注京使节翟原,曾经是白水潭学院的闻人,却不愿科举

    不仕宋朝,反而做了雍国的太傅。雍王为了尽可能的得到大宋的支持,不仅在注

    京、杭州皆常驻使节,而且还送了一个小儿子回注京,担任名义的驻宋正使,由副

    使翟原辅佐。事实证明这一手是行之有效的,这个小王子的存在,的确影响到了太

    皇太后,对雍国多有关照。

    而雍王也自从封建之后,的确也展示了他过人的一面,他不仅做到了知人善

    用,而且还肯赋予臣子们极大的权力。比如他在宋朝的使节们,便都有专断之权。

    他们可以不必请示雍王,而及时做出一切他们认为的有利于雍国之决定。

    这样的权力的确也是非常必要的。

    所以,翟原竟然比唐康先到了馆陶。

    买一个奴脾要几百贯,从河北募集这样整整一家五口前往雍国,也许都不过几

    十贯而已。对于南海诸侯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而朝廷为了减轻自己的

    压力,必然相会靛励他们招募逃难百姓。只是未必每个诸侯国都能把握住而已。

    唐康就很疑惑,雍国哪来这么多钱?这不是生口贸易,可以以货换人,翟原必

    须手里就有充足的绍钱,保证能养活他募集到百姓,至少能顺利走到杭州。这不是

    一笔小钱,雍国诸事草创,国库不会太宽裕,更不可能有多少钱放在翟原手里。

    他正想着这些,翟原已经发现了唐康,连忙盼咐了身边的从人接过他的工作

    朝唐康走了过来。一面抱拳笑道:“唐康时如何也来馆陶了?”

    二人早已是十分熟稳的,唐康也抱了抱拳,笑道:“许你翟十八来得,我却来

    不得?”

    二人相视大笑,唐康又替他引见了陈元凤诸人,一面笑道:“你脚倒是长。”

    “不长不成。”翟原也笑道:“朝廷救榜一颁布,我便连忙请了太皇太后的恩

    旨,赶紧到了大名。谁曾想到大名也没用,又巴巴跑到了这里。我家三王子给朝廷

    上了表,国家有难,诸侯自当同仇敌汽,雍国虽然草创之初,将寡兵少,亦请发兵

    一千,与契丹决一死战。大宋是父母之邦,我们效忠皇上,自是义不容辞的。但太

    皇太后、皇上与两府顾念敝国立国未稳,不许发兵。那我们几个同僚计议了一下

    大战将起,必有百姓受苦,朝廷虽然德被天下、恩及万民,必会尽力贩济,但这方

    面我们亦可尽微薄之力,替朝廷稍分其忧。当然,诸侯们自己也有好处一”

    他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但这并非正式场所,因此陈元凤等人听得无不皱眉。但

    唐康素知雍国自封建以来,做任何事情,都是既要得实利,又要外表漂亮好看。对

    大宋的忠心表得最响的,向来都是雍国:而与辽国打得最火热的,也是雍国。因此

    倒也是习以为常,只是笑道:“难不成还有别的诸侯国也来了?”

    “那是自然。”翟原笑道:“我是四日前到的。曹国的李五是三天前到的,邺

    国与歧国朝中有人,人是昨日才到,可是募人却是六天前便开始了一”他一面说

    一面朝着邓方进笑了笑。

    邓方进也笑道:“诸位大人都不是外人,这是上头的关照。清河郡主托人叮嘱

    了,这也是举手之劳。”

    翟原又笑道:“昨日连周国也来了人,我听说其它的诸侯国准备几国联手来招

    募百姓。”

    “连周国公也发财了?”唐康不由吃了一小惊。他知道周国是最为拮据的,虽

    然潘照临因为与柴远交好,对周国也有照顾,但这大募灾民,毕竟是要钱的。

    “发什么财?都是举债度日。”翟原对唐康倒也没什么隐瞒,笑道:“反正谁

    也没有邺国与歧国好命,钱产总社要卖清河郡主的面子,就是平常借贷的息钱,不

    用任何担保,先期就借了八十万绍。我在注京跑了两日两夜,腿都跑断了。找那些

    钱庄、巨贾,自作主张,借了一笔债,两分息,一年后还—我家大王知道了,肯

    定要将我丢讲海里喂了鱼—但也总算借到了这笔钱。曹国不知道是如何弄到钱

    的,李五讳莫如深的样子。周国发行了一笔盐债,自然不是用盐税担保,我听说是

    分一年、三年、五年还债的,也是找了些巨贾来买,息钱也低不了,可好歹比我

    强,不用全部一年后还清一”

    “比你翟十八强?”唐康嘿嘿冷笑了几声,“你肯掏二分息,借的钱只怕比周

    国多十倍也不止。”

    “哪里哪里,还要康时与陈大人、游大人、任大人多关照则个。”翟原嘻嘻笑

    道,“这桩差事办妥当了,日后定当报答。”

    “那自不必。”唐康知道翟原的“报答”二字,绝不是说说而已,保不定过了

    几日,便有雍国来的什么奇珍宝货到了自己的府上—这邓方进看起来与翟原也很

    熟悉,唐康不问可知,不晓得他受了翟原多少好处。因又说道:“这是公私两便之

    事。你办得好了,亦是帮我们大忙。于大宋也是有好处的。”

    果然,便听邓方进在旁笑道:“正是,正是。诸侯国与大宋本是一体,此次为

    国分忧,也解了我们不少难题。”

    听得陈元凤在旁边直冷笑。但邓方进俪招做没听见,只是笑嘻嘻的。几人又寒

    喧了一阵,唐康便以公务在身,辞了翟原。众人转回马车,唐康便皱眉不语,一直

    到了馆陶县衙,邓方进迎着三人进入公厅,落座上茶,唐康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陈元凤留心观察唐康的神情,却也不去问他。他本相是栖聪明的人,自然大略

    能猜到唐康在想什么。其实他的处境乍与唐康也差不多。

    自从吕惠卿倒台后,陈元凤因为有陕西与范纯仁共事的关系,又搭上了范纯仁

    这根线。他虽然有自己的政见与坚持,但是他不见容于新党,又被旧党排斥,他自

    己又不屑于投奔石越,因此范纯仁的赏识对他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

    这南撒八州军倪之诏,陈元凤本人是十分的不以为然的。但是他无法公开反

    对,一是无用,二是这会重重的得罪范纯仁。而眼前对陈元凤来说,却正是一个千

    载难逢的机会。压制他的司马光已经死了,范纯仁正式成为石越最重要的盟友,这

    次契丹大举犯境,陈元凤相信,范纯仁是绝对不会忘记自己的,他会给自己安排一

    个重要的职务—这是他积累功绩,为将来进入中枢打下基础的最好机会。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他既不能让大名府出现任何的岔子,也不能公然违背范纯

    仁的政策。

    唐康的心理,陈元凤相信与他差不多。

    一方面,他一定要执行石越的政策,但另一方面,唐康以监军之身份来到大名

    府,将来在宣抚使司必有重要的职位,这对唐康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要奠定

    自己的地位,就必须要在这场对契丹的战争中发挥出让人印象深刻的作用。然而

    这南撒八州百姓之政策,会让他缚手缚脚,甚至于造成极大的麻烦。

    这是费力不讨好之事。

    天下没有谁能将这桩差事办得妥妥当当,人人没有怨言。遇上这么大的事情

    总是会出差错,一定会有意外,而且谁也料不到会有多大的麻烦在前面等着自己。

    唐康身为北道都总管司监军,一到大名,诸事不理,首先关心的便这是逃难百

    姓之事,便已经透露出,此事究竟有多敏感,多重要,多棘手。

    南海诸侯招募的那些百姓,对于整个河北的逃难百姓安置来说,只是很小的一

    部分。绝大部分的百姓即使是被迫逃难,也是不愿意远渡重洋的,而南海诸侯们财

    力也有限,他们若能募集过十万百姓,便已经是宏业—虽然单单是送这些百姓去

    南海,就会令注京至杭州一路州县上,商税大增。而将这些人口送至南海,更不知

    道能让多少海商发一笔横财。但是,诸侯们为了减少开支,必然要尽快将这些百姓

    送往杭州,这许多的百姓集中南下,对于沿途州县的粮食供应、治安,都会造成难

    以想象的压力。这个规模几乎相当于第二次封建,但头一次封建可是用好几年才完

    成的。

    朝廷放任南海诸侯们招募这些逃难百姓,其实也是一把双刃剑。办得好了,对

    减轻难民压力多少也些帮助,另一方面对注京至杭州、广州沿途州县,以及诸海

    港,都能带来无数的机会。但万一出了意外,瘟疫、流血冲突、盗贼、流寇一后

    果不堪设想。

    但这些自然不是唐康与陈元凤们要操心的,他们顶多上封札子提醒一下朝廷

    就能撇得干干净净。陈元凤相信,唐康之所以皱眉,只是清楚的意识到南海诸侯们

    帮不了他什么大忙。

    他必须另寻出路。

    但不管怎么样,陈元凤相信在这件事上,他要尽力与唐康协调一致。他要把握

    住自己的机会,与唐康建立良好的公私关系是十分有益的。陈元凤已经关汁唐康很

    久,他知省唐康的政见,其实是偏向新党的。他们能找到许多的共同点,影响他们

    成为政治盟友的只是他与石越的关系—而这一点其实没那么重要,陈元凤与许多

    石党私交良好,毕竟他与唐棣、李敦敏等人是布衣之交。况且如今正是难得的机

    会,共同关心的东西,会让他与唐康更接近。

    这也是陈元凤愿意屈尊主动陪唐康来馆陶的原因。

    毕竟在范纯仁记起他之前,他还只是一个不上不下的河北路学政使。

    公厅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唐康皱眉不说话,陈元凤低头喝自己的茶,游师

    雄相是默不作声。他莫名其妙妙唐康点了差,但旁人并不知道,他在大名府,其实

    是暗中受排挤的—孙路的确是颇有干才的能臣,但他又是颇有些妒贤嫉能的,他

    表面上与游师雄关系不错,实则对游师雄十分的忌惮,只是游师雄为了能和衷共

    济,凡事都十分的忍让,才维持了大名府的局面。因此,对游师雄来说,虽然他心

    里有许多的想法,但若非顾虑周详,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出口的。若说出来也改变不

    了什么,大名府如此重要,游师雄不想因为逞口舌之快,致使他与孙路失和,而误

    了国事。

    而邓方进却是一时些摸不着头脑,突然便不敢轻易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唐康好象终于觉察到了气氛不对,抬头望了望陈元凤,又看了看

    游师雄,最后目光落到邓方进身上,说道:“邓大人,馆陶必须做好接收更多逃难

    百姓之准备。”

    邓方进吓了一跳,正待诉苦,却听唐康又说道:“粮食你不用担心,我会请陆

    潜节给你运过来。”他顿时一颗心落到肚子里,笑道:“唐大人放心,只要有粮

    食,下官保证,馆陶不会有百姓饿死。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一”

    唐康看了他一眼,诧道:“邓大人有何事不明?”

    邓方进笑遴:“下官只是不明白,为何朝廷不用本朝旧法?这时节,如河间府

    那般,募集勇壮百姓为厢军、巡检,一可被兵力不足,二则亦是贩济灾民之法,三

    则可防百姓异变一”

    “民不教而使之战,是弃之也。”唐康回道:“河间府是权变之法。大名府有

    重兵驻扎,非兵不多,乃兵不精,要那许多厢军、;a检做甚?但日后大军进发、粮

    草转运,只要能从这些逃难百姓中征募民夫,必然尽量从中征募。”

    “原来如此。”邓方进点点头,却忍不住说道:“不过下官始终以为,南撒八

    州百姓,粮食始终是个大难题。两百万百姓,谁也不知这仗会打多久,哪怕只呆一

    年,那需要多少粮食养活?往少里算,也要四百万石吧?这不算转运的消耗。朝廷

    仓察再丰实,也要吃光了。”

    “此事邓大人尽管放心。”唐康颇嫌他多嘴,但他此时已不似昔日,虽然骨子

    里仍旧的心高气傲,可一则年纪渐长,二则身份渐高,他是以日后要进两府宰天下

    而自许的,此次来河北,抱的是建功立勋的心思,学的是宰相风范,因此,仍强忍

    不耐,耐心回道:“绍圣以来,朝廷实是攒下不少家底。便是京师的存粮,养活这

    些百姓一年两载,亦是绰绰有余。况且两府计议过,既便朝廷颁了救榜,这八州百

    姓也就最多有一半会挑离家乡,比起契丹真的攻入这八州后百姓再行逃难,是要稍

    微多一点,但也多不了太多。所不同的,只是以往这些百姓得自寻活路,要不然便

    得饿死。而今日朝廷决心养活这些百姓。”

    但他这段话,却让陈元凤与游师雄皆感到意外。游师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唐大人是说,朝廷做好了八州百姓不会尽数撒离之准备?”

    “那是自然,朝廷救榜只是说百姓若愿撒离听其自愿,并令有司沿途提供食

    物。但必定有许多百姓是不肯轻弃祖业家产的,但凡有产有业的,举家南撒者多不

    过十之一二,举家留守者能占到三四成,最多者则是一家一户中,有人南撒、有人

    留守。此是天下之人情,朝廷岂能虑不及此?此外,八州之中,赵州、冀州、刑州

    三州百姓要尽快南撒,而恩、德、博、棣、滨这五州百姓,则不必急于南撒,只令

    百姓做好南撒准备,朝廷已分别遣使前往此五州,宣谕百姓,决定南撒之时机。如

    滨州、棣州,虽然无兵备,但地处黄河东流以南,实不必草木皆兵。”

    对于游师雄,唐康更有结交笼络之心,回答起来,更是不厌其烦。

    “这救榜只是向天下百姓展示朝廷保护他们之决心。两府估算一百万逃难百

    姓,实已包括了沿边诸州。以我之见,实际人数会更少。”唐康说到这里,顿了

    顿,又说道:“但此事与大名府无关,恩、德诸州百姓,本也不会往大名府南撒

    而赵、冀、刑三州百姓若要南撒,大名府必是他们的首选。沿边诸州百姓逃难,大

    名府亦是他们的首选。百姓经此避难,大军在此集结,因此,真正的考验会在大名

    府。我等若将这差事办妥当了,便能青史留名,国史馆列传,那是想跑也跑不了。

    若是办砸了,便是国之罪人,也能入国史,只不过,国史上只怕要给我等新增一个

    《庸臣传》…,,

    “我等要做好半年之内,至少六七十万百姓通过大名府之准备。朝廷已经派出

    十几个使者,任南撒百姓安置使,在五丈河到梁山泊以北州县,准备好帐蓬、房

    舍,安置这些百姓。朝廷已经开始向这些安置点运送粮食。大名府之责任,是引导

    这些百姓顺利通过,不要有人在大名府挨饿,也不要有人在大名府滞留。朝廷将来

    要征发民夫,让他们去那些安置点去征发。诸侯国要招募百姓,让他们去那些安置

    点招募卫”唐康的语气渐渐变得严厉,“在馆陶看见诸侯国的使节,国史为我等开

    《庸臣传》之日亦不远了卫”

    邓方进本来还在习惯性的笑着,渐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自然听得出来

    唐康的这些话,是在敲打他的。

    果然,便听唐康又说道:“邓大人,你这馆陶的责任不轻啊。这差使办得好

    了,你便是救了无数百姓的性命,这份阴德,自然能泽及后人。便是你邓大人,这

    么许多百姓都得衔环结草的感谢你,这功绩放在这里,朝廷谁都能看得见。可若是

    办得不好,关系的全都是一条条人命,如今非比平时,危急存亡之时,朝廷于河北

    官员,用的可都是军法一你我相识一场,到时莫要怪我不曾提醒大人。”

    邓方进连忙站起身来,欠身回道:“多谢大人提点,下官一定改过,今日之

    后,保证我馆陶境内,不会有一个百姓忍饥挨饿。”

    “明府有此决心,那馆陶我等便放得下心了。”陈元凤笑着接过话来,替邓方

    进缓颊,“邓大人你只管好好做,唐大人是出了名的重赏重罚,你若做得好,唐大

    人是绝不会计较你今日之失的,只要你有功绩,不出两年,保你脱去绿袍换组阴夙

    但你若再敢出甚差池,那也莫怪军法无情。”

    “是,是,下官一定尽心竭力一”

    陈元凤却不再理会邓方进,他心里其实颇有些意外,唐康在河北外号“二阎

    罗”,这名号不是白叫的。若是他以往的作风,对着邓方进,不知道什么样尖酸刻

    薄的话都说出来了。不料他此番回河北,锐气犹在,可是那衙内嘴脸竟是收敛了许

    多。对邓方进虽有训斥、威胁,但至少话中还给他留下了一点下台的台阶。

    他又转头对唐康笑道:“康时,幸好你刚刚透露朝廷的部署,亦让我放下心

    来。要不然一这南撒八州二百万百姓,我心里还真的是惴惴不安。看来,是我多

    虑了。不过,我倒还有点想法,想与康时、景叔参详参详。”

    他说得客气,唐康与游师雄连忙谦道:“不敢。”

    陈元凤看了看二人,盼咐邓方进取了一幅河北地图来,摊在一张案子上,又请

    了唐康与游师雄近前,指着地图,说道:“绪明动、景叔请看—此处是黄河东流

    方才康时所说暂不后撒五州中,这博州、棣州、滨州,还有德州大部,皆在黄河东

    流以南。契丹兵锋,要跨过黄河北流进入沧州容易,但如今正是四月,大河水高

    要跨过黄河东流,深入京东,却没那么容易。依我之见,朝廷之部署是有道理的

    首先当然是要保证这几州百姓的安全,要令南面州县做好接受南撒百姓之准备,不

    能令他们变成流民,否则危害更大。但亦不必急于南撒,令百姓先有所准备,若有

    必要,再有条不紊的撒退,也为时不晚。”

    “不过一依我之见,这四州百姓,亦不必只干等着辽军前来就南撒,此是将

    主动之权,全付之辽人之手。四州虽无兵备,然河北百姓,素习武艺,若驱之使

    战,民有怨言,但若令其保卫自己的家园,百姓岂有不愿意之理?朝廷当再下救

    令,令此四州百姓团结,绍成忠义巡社,由各州县守令统领,朝廷颁给弓弩,令其

    守护大河南岸。再令京东之飞武二军迅速集结北上,前往德、棣、滨三州,守护黄

    河东流—这岂不强过被动分兵各州来守护京东路?”

    “此策甚善。”唐康点了点头,“只是朝廷亦曾考虑过,飞武二军四散于京

    东,集结不易,只恐难以在契丹渡河之前抵达东流设防。而枢府亦以为,契丹自沧

    州深入,最多至于滨、棣,绝不敢深入京东。否则离大河太远,契丹岂能不惧我军

    断其后路?”

    “飞武二军集结太慢,为何不从大名府防线抽调一军前往?”游师雄突然说

    道。

    他这个建议将唐康与陈元凤都吓了一跳,“大名府防线乃是朝廷防御之重点

    必然也是辽军主力进攻之重点,如何可以轻易调兵他往,削弱兵力?”

    游师雄看了看大不为然的二人,这本是他思虑已久之事,此前从未对人轻言

    此时话已出口,亦无法收回,只得继续说道:“下官以为,契丹未必敢于进攻我大

    名府防线。”

    他这话是更加惊世骇俗了,唐康愣了一下,问道:“那他们南下做什么?”

    “此非下官所知。”游师雄回道:“只是用兵之道,虚虚实实,然避实击虚

    却是不易之理。契丹领兵诸将,皆是善战知兵之人,岂能不明此理?他们明知我大

    名府有坚城利炮重兵防守,如何会刻舟守剑,仍然不顾一切的进犯大名?”

    “这却未必,契丹敢于南犯,显是轻视我河朔禁军,我等以为大名府是重兵防

    守,于契丹看来,也许却是不堪一击呢?况且,契丹若不敢犯我大名,他们南犯做

    甚?无论契丹人想达什么何种目的,若不能重挫吾军,那是绝不可能办到的。”

    “但若下官是耶律信,便会想方设法,调虎离山。契丹之长,在于行动迅捷

    进退如风。以往契丹与我大宋交锋,皆是如此,善用其长,一是使我军惧战畏战

    退守于一座座城池中,其往来河北,如入无人之境:二是设法调动我军,将我军诱

    出坚城,再拉开我军前后军之距离,并利用吾军惧战之心理,令后军不敢支援前

    军,再以重兵进行围歼。强攻坚城之战例,虽然并非没有,但并不甚多。契丹如今

    虽有火炮,但下官以为,这用兵之传统,亦是极难改变的。且其最大之优势,仍在

    于其精锐之马军。”

    “景叔所言虽然有理。然纵是契丹抱着这个心思,辽军若不来大名府,我大名

    府之守军,又如何可能轻离巢穴?”

    “事有不得不然者。虽说我大宋列阵如此,但总有意外。譬如若朝廷采纳了下

    官之意见,便将有一军之兵力,西出大河东流。”

    “依景叔如所言,如此自大名府调军东出,岂非正中辽人下怀?”

    “那却未必。”游师雄见唐康一脸的不解,忙解释道:“用兵之道,并非简单

    是敌人不愿意你做什么,你就偏要做什么:敌人想要你做什么,你就一定不做什

    么。时机之选择,至关重要。若我大名府之守军,在辽军想调动我们之时再动,那

    便会落入辽人算中。但若我们抢先一步,却可能正好打乱辽人之部署。”

    他见唐康与陈元凤都不太明白,又解释道:“辽人兵锋尚未过河间、真定,此

    时他们希望的,自然是我大名府守军固守不出,任其肆虐。待其部署妥当,再引吾

    军离开大名。我军若依着他们的部署走,便将陷入被动。但若此时,当辽人以为我

    守军不会离开大名时,突然出动,便将打乱辽人的部署,他们若在黄河东流发现大

    名府之守军,一则其东路之作战目标只能临时改变,二则他们就会重新考虑是否进

    攻大名,以及进攻大名之时机。无论他们如何改变部署,只要战争不是按他们一开

    始之计划进行,其犯错之可能就会增加,于我军便会变得有利。譬如他们也许会误

    判我大名有机可藉.在未准备好前,仓促深入,直取大名,那样一来,我们甚至将

    有机会将辽军聚歼于大名府防线之前。虽然这样的可能不大,但其他各种各样的失

    误,总是不可避免。”

    他说完,又补充道:“况且,下官以为,这于我大宋是利大于弊的。相比令

    棣、滨诸州百姓南撒,自大名府调动一军前往东防黄河,可以为朝廷节省一大笔开

    支,令百姓少受许多无妄之灾。”

    “但这始终是大名府防线四分之一的兵力,会令原本稳固的大名府防线,出现

    许多的空当。由京师调兵前往大河东流,时间上会来不及:若由大名府调兵往大河

    东流,再由京师调兵填补大名府防线之空当,亦会导致很多问题,两军不可能正常

    交接,只能大名府之守军先走,京师禁军后来,大名府防线如此复杂,一只新来的

    禁军,没有两三个月时间,连地形也熟悉不了,如此一来,极可能会导致整个防线

    的大混乱二,,

    “打仗总是要冒险的。”游师雄不以为然的说道:“即使大名府防线守军少了

    一半,若能引得辽人冒然进攻大名府防线,依下官看,那不仅不是坏事,反而是好

    事。”

    “景叔所说的,我明白。”唐康苦笑道:“但是两军交战,不仅仅是将领们的

    事。”

    “恕下官愚钝。”游师雄一时却不明白了。

    “打仗的,不仅仅是前线的将士们,还是朝堂,还有京师。”唐康道:“故司

    马公与石垂相为何要苦心经营这大名府防线?”

    游师雄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陈元凤替他回答了:“因为这大名府防线,能给大

    宋朝廷、注京百姓,乃至于天下的百姓一个信心。大名府防线安全,注京便安全。夕

    注京安全,皇上与文武百官、注京百姓就安全,只有他们安全,他们才会有信心打

    仗,无论与辽人打多久都可以。就算万一打输了,还可以再打。纵是屡战屡败,犹

    能屡败屡战。最终总有打赢的一天。若是大名府防线不安全了,太皇太后与皇上的

    安全就受到了威胁,注京文武百官、百姓之安全也受到了威胁,无论两府相公如何

    坚持主战,朝堂之中,必然会出现议和之声音,便以当年寇相公之英果,亦免不了

    要签一个擅渊之盟。这便如西夏,仁宗时败了,议和了,先帝时仍能将其打败。便

    算先帝时未能降服西夏,大宋仍然会再打,一直会打到将西夏灭亡之日:可是面对

    契丹,自从真宗以后,哪怕燕云未复,也再也不去打了。这其中原因,绝非是因为

    辽国强而西夏弱。”

    唐康也是无奈的笑道:“景叔之策虽善,但冒的险太大。万一辽人抓住此机

    会,突破大名府防线,或者令大名府驻军大败,不仅仅是现今朝廷上主战的相公们

    都可能罢相,而且,从此以后,我大宋便再也翻不过身来。大名府防线,一定要固

    若金汤。要让注京的百官、军民有与辽人作战的信心,你便得保证他们绝对安

    全。”

    游师雄此时总算明白过来。当然,他心里也很清楚,所谓“注京百姓”云云

    只是一个借口。朝廷必然会有主战者与主和者,而谁取得优势之关键,在于皇室是

    否安全。若每一场战争都与国家之存亡息息相关,自然这样的战争无人敢打。而对

    于大宋来说,国家之存亡与注京之安危是绝对同义词。太皇太后与皇帝,无论他们

    口里说什么,果真辽军威胁到了注京,那便都是不可信的。

    自古以来,死国的君王有几个?

    司马光的确是洞悉帝王心思的人,难怪他肯花这么大力气,来修这么一个大名

    府防线。

    游师雄至此才明白,大名府防线,不仅仅是一道军事上的防线,而司马光与石

    越给大宋朝的君主们,修筑的一道心防。

    却听唐康又说道:“但陈公之策仍然可取,景叔若无异议,我等不妨联名上

    奏,请朝廷在诸棣、滨诸州置团练巡社,一面可令飞武二军集结前往防守,一面急

    令登州之海船水军前往黄河东流协防一”

    “甚妙卫”陈元凤不由得击掌赞道。

    连游师雄也大觉意外—这其实是正常的,唐康毕竟做过沿海置制司知事,而

    对于陈元凤与游师雄来说,要他们时时想起大宋还有海船水军这只军队,却是不太

    可能的。即使是枢密院的官员,也未必会将虎翼军视为一只可以依赖的军事力量一

    一无论是在密院、兵部,还没有任何海船水军出身的官员存在。

    其实这也是无法苛责。不论海船水军在海外如何战绩彪柄,但是那些敌人,在

    两府眼中,也就是大宋军队用沿边弓箭手亦能战而胜之的对手。即使是唐康,也就

    是认为海船水军守守黄河或者还可以。

    但这的确也是一个办法。

    等到分散在广阔的京东路的飞武二军集结完毕,真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但令登

    州海船水军与诸州忠义巡社互相呼应,即使飞武二军不去,辽军也不会有太多的办

    法。辽国的水军规模有限,而且也不可能出现在黄河东流的战场上。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无能才(六之全)

    河间府,束城以东约二十里的一座小村庄。

    浙浙沥沥的雨,自四月二十四日晚上开始,接连下了两日都没有停,这是事先

    完全没有料到的。这场意料之外的大雨,不仅阻止了大军前进的步伐,还将完颜阿

    骨打的两千女直军与韩宝的三千契丹骑兵拉开了整整二十里。

    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完颜阿骨打对于自己的这次任务,既有些警惕,又有些兴奋。因此这意料之外

    的麻烦,倒也并没有太影响到他与他的族人的兴致。一般来说,部族军是很难有机

    会得到这样的美差的,若非耶律冲哥极力推荐他,他不可能有机会与韩宝一起行

    动。

    与先锋军一起行动,意味着很多:首先是契丹人对女直战斗力之认可,其次则

    意味有更多的机会抢得最好最值钱的战利品—这是吸引所有的部族军前来作战的

    东西。

    契丹人派出使者,向草原、森林中所有臣服于他们的部族,宣扬这场战争,他

    们夸耀着南朝的富饶,令所有的部族都认为那只是一场骗局,那只是契丹人骗他们

    前来参战的谎言。他们只出于对契丹的惧怕而发兵相助。

    但任何一个踏入南朝国境的人,最终都会承认,至少这一次,契丹人没有骗他

    们。

    现在,完颜阿骨打的族人们,便已经不再怀疑契丹人。

    他们一路之上,洗劫了霸州的两个小镇,打劫了四五个村庄,开始,他们什么

    都拿,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开挑拣,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绝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带

    回家。而值得抢的东西太多了。还没有走到束城,他们中已经有一部分已经不想打

    仗了,他们这次劫掠的东西,既便要上缴两成给辽主,剩下的,也够他们回家什么

    也不干的过上三五年了。

    但是他们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打道回府。

    他们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南朝城市。

    同行的那只契丹军队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待他们,他们当然可以假清高。他们

    是契丹最精锐的军队之一,此前刚刚攻破几座城池,按着辽国皇帝颁布的法令,他

    们能得到这些城市一半的财货。而且这些契丹人早有准备,他们每人带来了五六个

    家丁,很快就有四五个家丁,赶着马车、牛车,驼着令人艳羡的财货,还有无数的

    奴隶,先行回家了。

    所以他们在这次行动时,才能轻骑前进,大部分的东西他们都不屑一顾。

    但完颜阿骨打与他的族人们,也有理由瞧不起这些契丹人。

    这只契丹精锐军队,竟然在一座唾手可得的城市中,吃尽苦头。他们擒获了宋

    人诈降的统兵将领,攻入城中,却发现知州与军法官,还有一大支军队,都消失得

    无影无踪。

    而当他们误以为这些宋人只是逃跑了,于是只派了一小支军队驻守这座城市

    自己继续前进准备进攻下一座大城之时,这只消失了宋军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

    城市内,不仅救出囚禁在城内的宋军将领,还杀死了五百多名渤海守军。

    若非是完颜阿骨打的族人正好奉命前来,这座城市几乎又被宋人夺了回去。

    最终这些契丹人狼狈的退了回来,在城中大肆搜捕,却完全找不到地道的入

    口。他们束手无策,却不想丢掉该座重要的城市,只得一面派出小股军队去劫掠南

    朝的小镇,摆出进攻的样子,一面坐等后面主力的到来。

    若非南朝无能,一直未能派出援军,他们的处境将会更加的尴尬。

    可就是这样,对于帮他们保住了该座重镇的阿骨打,他们却没有半分的感激之

    意。

    他们没有从那座城市中分一丝半点的东西给阿骨打与他的族人。这也让阿骨打

    与他的族人们十分的愤怒。契丹人就是如此的贪婪,耶律信自然也毫无公正可言一

    一当阿骨打向他提出要求时,他断然拒绝,宣称那并非阿骨打攻下的城市。

    没有人该为契丹卖命。

    所以,当他们接到这次行动的命令后,阿骨打也懒得遵守耶律信迅速进兵的命

    令,他们该抢的地方,一个也不放过。韩宝虽然是主将,但阿骨打的部众可不会听

    他的,耶律信没有说不让他们抢劫,对于韩宝的催促,阿骨打充耳不闻,艘不断

    的向他诉苦—反正也耽误不了两三天,可若不能劫掠,他的族人们就没有斗志

    他就管不住他的部众。可笑的是,韩宝居然对此信以为真。

    其实阿骨打是希望韩宝丢下他们,自己轻骑前往的。可是韩宝却始终不肯离开

    他们,反而慢慢的落在了他们的后面。

    阿骨打在耶律冲哥的帐下效命时,便听说韩宝与耶律冲哥关系好,而与耶律信

    关系一般。看起来这样的议论,竟可能是真的。但也许韩宝只是害怕,传闻中,君

    子馆有多达一万骑的南朝马军,统兵的将领还是南朝皇帝的亲信。

    耶律信的计划是两面夹击,一举击溃那支南朝马军。但这样的计划,时机的把

    握极其重要。要能令南朝领兵将领举棋不定,兵力的多少,便极其微妙。兵太多

    宋军一害怕,就可能一跑了之:兵太少,会引得宋军主动出击……因此,这只楔入

    河间府与君子馆之间的军队,人数必须不多不少,既能令宋军既不敢轻易出击,亦

    不至于一见到便认为是绝大的威胁,至少要能让他们犹豫一天。而万一宋军果然想

    跑,这只军队也要有足够的力量牵制住他们,让他们想跑也跑不了。

    事先耶律信已经在君子馆北面的莫州布置好数队游骑,一旦他们进入河间与君

    子馆中间,就可以利用这些游骑迅速的在半日之内,将消息传至耶律信那里,区区

    一百余里,耶律信保证他一日之内,就能兵临君子馆。

    而考虑到他们一旦经过束城,君子馆宋军便可能得到消息。而这段时间他们是

    无能为力的,因此,他们才需要尽可能让宋军将领犹豫一天。

    这是他们从束城至君子馆需要的时间。

    当然,若是为女直自己打仗,这六七十里路,他们只需要半日便可。

    可既然是为契丹打仗,阿骨打认为他们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

    譬如遇上了这场大雨,他们便不必冒雨行军。这座村庄里有很好的房子,食物

    也很丰盛—契丹人安排的乡导告诉阿骨打,这里叫小李庄。庄内的百姓有两百余

    人,乡导说这不及平时的一半,许多人大概是逃到束城或者河间府去了。这附近除

    了束城镇有一些巡检外,并没有宋军。

    尽管如此,阿骨打还是谨慎的在庄外布置了斥侯。

    客军深入敌境,本来便不应该在一个地方轻率的逗留太久。只是因为一路南

    来,他们的确没有遇到过任何象样的抵抗,而且据契丹人所说,通事局已查明南朝

    在此地的驻军的确不多,再加上对契丹人的不满,又遇上这场意料之外大雨,阿骨

    打才在这小李庄滞留了两日。

    无论这个地方表面看来再如何的安全,阿骨打都必须小心再小心

    这两千部众,其中他完颜部占到八百余人,乃是他完颜部的全部精华,若在这

    异国他乡有个意外,对辽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女直当中,便不会再有完颜部了一

    一留下的老弱病残孤儿寡母,很快便会被别的女直部族吞并。

    相反,若他们能安全回家,完颜部很快就会成女直第一大部。凭借在南朝虏获

    的财货、奴隶,以及契丹赏赐的官爵,他们能迅速壮大起来,将其他女直部族逐个

    的兼并。这次出兵,本身亦是难得的机会,由阿骨打领兵、完颜部为女直军之彭

    力,这是辽国对完颜部在女直中卓然地位的再次承认。

    对于才二十多岁的阿骨打来说,承担着这样的责任,让他时时刻刻都不敢掉以

    轻心。

    不过阿骨打堪察过这个村庄的地形,对防范敌人的偷袭还是很有利的。村子的

    北面是一大片的塘泊,南面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而村庄正好处在一片狭窄平原的中

    间。阿骨打在村子西面两里以外布置了两批斥侯,为防万一,在东面村庄的入口也

    安排了部下值守。尽管宋军出现在东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此时的阿骨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原本以为在君子馆之宋军,在几天

    前,便已经悄悄的转移到了束城镇。君子馆现在插满了族旗,每日仍旧有云骑军出

    入,查问过往百姓,但实际上,那里已经是一座空城。

    当阿骨打进入小李庄的那一刻起,田烈武与张叔夜,便己纤接到了消息。

    尽管他们情报并不十分准确。

    四月二十七日,黎明之前。

    张叔夜率领着云骑军第一营近两千名弓骑兵,终于绕到了小李庄以东约五里的

    一处小树林。

    这一营的马军,冒雨赶了大半夜的路,为了节省马力,又不准骑马,只能牵马

    步行,此时都已经显露疲态。但让张叔夜略觉意外的是,虽然每个人都只是胡乱吃

    了点干粮充饥,但这一营将士,并无一人口出怨言,而都是认真地在给战马喂着谷

    子。

    云骑军始终不愧是河朔禁军的精锐,若无平日之严格训练,是绝难做到这一点

    的。

    张叔夜看了看天色,天空仍是将明未明,夜色仍然笼罩,但是己纤隐约可以看

    得清楚道路与行人。天公作美的是,雨自后半夜时停时下,这时却渐渐的小了。看

    起来,不管白天是不是还会下雨,但从此时至天明,亦能稍稍歇停一阵。

    第一营都指挥使李昭光看起来是个精明能干之人,他不待张叔夜盼咐,已经下

    令部下取出用油布小自包裹着弓、箭与霹雳投弹、火绳。骑兵们小心的躲到马后

    取出火石,提前点着火绳,挂在一根小木杆上,插进与箭袋绑在一起的一个小竹筒

    里。做完这件事后,他们又开始转动棘轮,给手弩装上一枝弩箭,小自的事先塞住

    战马的耳朵—这是一项聊胜于无的错施。

    张叔夜一面看着骑兵们做着这些战前的准备,一面将乡导与斥侯叫了过来

    你们确定韩宝便在这小李庄?”

    “千真万确。”斥侯肯定的回答着。“庄里有两三千契丹人。”

    张叔夜点了点头,他们与田烈武已经分别仔细的查问过五个斥侯,每个斥侯都

    是如此说。

    小李庄有两三千契丹骑军出现。而在束城镇附近,他们亲眼见着契丹人的远探

    拦子军在城外出现。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躲在城内,没有惊动这些契丹人。

    如此,小李庄内的契丹军队,必是韩宝的先锋军无疑。

    这也印证了张叔夜此前的判断。

    韩宝的确十分的谨慎,他的远探拦子军远出大军二十里,如此还不放心,大军

    驻扎之处,斥侯又放出了两里之外。但不管他如何谨慎,他还是犯了错误—他本

    不该在小李庄逗留这么久的,哪怕是因为下雨。若是张叔夜,便绝不会停留,而会

    迅速的插入君子馆的后面。

    他犯下了这个错误,无论他如何的小自谨慎,对于张叔夜来说,这便已经是一

    种侮辱。

    韩宝是以为大宋无人,才敢如此旁若无人的在此逗留两日之久!

    张叔夜发誓,一定要让韩宝后悔。

    田烈武原本主张趁雨夜正面进攻,以五千对三千,以有备对无备,韩宝之马军

    再精锐,也必然会被击溃。但张叔夜却竭力反对,他要的不是击溃,而是全歼!

    他要生擒韩宝。

    张叔夜此前准确的判断了辽军的意图,因此,当他提出这个想法后,最终还是

    赢得了绝大部分参军、营都指挥使之赞同。田烈武也被他说动,最后采纳了他的建

    议。由张叔夜与李昭光亲率一营,趁夜绕至小李庄以东,在离小李庄两三里时,发

    射烟花为号,田烈武率主力在西,张叔夜在东,一同夹击。

    他们事先算好,进攻的时间大约会在黎明之前。

    此时,契丹人正是好酣睡最深的时候。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异常的顺利,完成了包抄而未被辽人觉察,这个计划

    就成功了一大半。

    张叔夜踌躇满志的望着西面的小李庄,一面等待着骑兵们做好战斗的准备。很

    快,李昭光走到他跟前,朝他点了点头。

    张叔夜回过头,看见五个指挥的骑兵,皆已经列阵以待。

    他走上前去,低着嗓子,沉声说道:“诸君,今日之战,必克全功!军法队立

    于庄外,凡敢后退者,不问阶级,杀无赦。奋勇杀敌者,赏!射杀契丹一人,赏钱

    一绍:射杀一马,赏钱五百文。射杀契丹武官者,节级赏钱两绍、迁转一阶,校尉

    赏钱三绍,上呈枢府请功。杀韩宝者,赏钱三百绍,节级即迁陪戎校尉,校尉上呈

    朝廷,官升一阶。活捉韩宝者,赏钱五百绍,节级即迁仁勇校尉,校尉上呈朝廷

    官升两阶!”

    张叔夜一字一句的说着赏格,果然,便见众人脸上,皆露雀跃之色。他顿了

    顿,又厉声说道:“大丈夫欲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正当于马上取!此时不取,更

    待何时?!”说完跃身上马,高声喝道:“上马!”

    此时已经没有必要隐藏行迹。实际上亦已无法隐藏。

    骑兵们整齐的跳上自己的坐骑。朝着西边的小李庄小跑过去,很快,他们听到

    小李庄内,传来角号的呜呜声,张叔夜刚刚命令部下放出烟花,他们便己纤能看到

    西面高举着火炬的第二营与第四营,已经向着小李庄逼近。

    庄内院乱的叫喊声渐渐清晰可闻,而西面第二营、第四营的马蹄声也越来越

    响,渐渐的,西面的云骑军开始加速,由小跑变成疾驰。不知不觉间,张叔夜发

    现,他胯下的坐骑,也开始了奔跑。大地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终于,距离小李庄还

    剩下约半里之时,李昭光扯开了嗓子,大声吼了起来:“杀!”

    “杀!”立时,喊杀之声,自东而西,响彻夜空。

    鼓声、号角,也一齐响了起来。

    张叔夜看见一队契丹人哇哇大吼着从庄内杀了出来,虽然不过百余骑,看上去

    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穿了铁甲,但面对着云骑军的箭雨,这些契丹人竟毫无惧色,一

    面熟练的引弓还击,一面加速冲向面前的云骑军。

    但如此的武勇,亦只是徒劳。

    在这狭窄的平原之中,云骑军弓骑兵的冲锋,正好是以一都为一队,每一队都

    分成四排或五排的纵深,当每一都的云骑军射出手中之箭后,立即以两个大什为单

    位,分别向左右转进,移至大阵的最后方,而他们身后的那个都的骑兵,则刚好接

    应上去,保持绵绵不断的火力压制。

    这是云骑军的骑射马军每日都要操练的阵形。原本并非是对付同为骑军的敌人

    的好战法,但对于只会骑射而短于格斗的云骑军弓骑兵来说,这样的阵形却的确大

    有奇效。

    尤其在此时,契丹骑兵纵深不足,而云骑军的两翼又绝对安全。

    双方都不断的有人中箭落马,但冲出庄来的“契丹人”损失更大,在连绵不断

    的箭雨下,他们未及接触到云骑军,便a纤捐失大半。余下的契丹人,终于仓皇的

    退进庄内。

    此时,西面的第四营,也手持着长枪,冲破了妄图自西突围的“契丹人”。

    但这两队“辽军”的反冲锋,终究也给其他的辽军赢得了宝贵的一点点时间。

    庄内的“辽军”都已醒来,陆续披挂上马迎敌。然而,小李庄只是一座村庄,并无

    城墙可以凭守,近两千骑兵被挤压在一座小小的村产夕内,不得不摆成两个拥挤的

    方阵来应对东西两面的云骑军。

    张叔夜与田烈武皆深知己军之短,此时见庄内“辽军”反应迅捷,亦勒束部

    众,不进庄内。双方都是隔空射箭,互相压制。偶尔云骑军有臂力过人者丢进几颗

    霹雳投弹,想要惊散辽军的阵形,但是这支辽军也的确不可小觑,他们总是能在千

    钧一发之际,维持住自己的阵形不乱。

    这让田烈武与张叔夜越发的认定,这就是韩宝的先锋军无疑。

    二人都相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他们围困住了一支孤军,虽然战斗并不如预料

    的顺利,他们没能击溃这只辽军,可是这只辽军既然无法突围,就只能在弓箭与体

    力耗尽之后,接受败亡的命运。

    他们也能更快的解决战斗—让第四营发起冲锋,与这些契丹人打一场白刃

    战。第四营的格斗能力即便稍逊于契丹人,但是他们还有两个营的弓骑兵配合,接

    近三倍的兵力,优势依然是十分明显的。

    只是如此一来,云骑军也必然死伤惨重。

    因此,张叔夜相信,田烈武不会采取这个办法。

    小李庄内,完颜阿骨打,正感觉到一种绝望的情绪笼罩着自己。

    悔恨、沮丧、苦涩一此时,他心中唯一的希望,便是韩宝。若韩宝及时的出

    现在他的后方,他还有逃出生天甚至转败为胜的希望。

    但是很明显的,耶律信的计谋被宋军识破了—这只宋军出现在此处,只能是

    早有预谋的。他无法肯定会有多少宋军在此处,若果真是一万云骑军的话,他已经

    被五千左右的宋军包围,另外的五千宋军,肯定是在阻止韩宝前来救援。他的脑子

    里有些混乱,一时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分析宋军可能在何处设伏,狙击韩宝。

    他只知道,他面前的宋军,明明可以更快的歼灭自己,却在好整以暇的与自己

    僵持着,等着自己箭尽力疲,显然他们根本不害怕韩宝前来救援。

    难道完颜部果真要覆亡于这南朝的小李庄?

    阿骨打感觉仿佛天已经塌了下来,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若是让他去死能改变

    这一切的话,他愿意死上一千次。

    孤注一掷突围?还是僵持待援,或者一投降?

    阿骨打的心中,飞速的闪过一个个的念头。对于草原与森林的部族来说,打不

    过便投降是家常便饭,只要敌人能接纳自己,即使是做奴隶也无所谓,因为这是保

    护自己部族血脉的唯一办法。草原与森林上,所有部族的祖先都有向强者投降的先

    例,没有此先例的部族,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但投降南朝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还有族人在辽主的统治之下。虽然对

    于部族来说,他的这两千人更加重要,可阿骨打还是不能不担心辽主的报复。

    无论如何,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将屏弱的族人置于险境,都是一件可耻的事。

    然而,此时,阿骨打只有两个选择。

    他对韩宝的到来,已经不抱希望。所能够选择的,要么就是投降南朝,要么就

    是孤注一掷的突围—成功了,亦必然是元气大伤:若然失败,从此便再无完颜

    部。

    时方二十四岁的阿骨打,不得不做一个艰难的选择。

    他一面不断的在两个方阵中来往奔驰,引弓还击,射杀着一个个敢于靠近的宋

    军—阿骨打在整个辽国,都是出了名的神射手,他所挽强弓,能在三百步以外

    百发百中。此时双方都在马上互射,虽不能射及三百步外,但双方距离亦更近。阿

    骨打每一次弓弦拉动,必然伴随着一个宋军应声落马,引得他的同伴们高声呼吼。

    他就用这样的方式,勉强维持着大军的士气,心里面,却在苦苦挣扎。

    便在他随手射杀了第十二个宋军后,突然间,阿骨打感觉到战场的气氛发生了

    微妙的变化。他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瞳孔急速的缩小—阿骨打看见从东西两边

    的宋军中,分别驰出一名宋将来。

    东面的那名宋军身着锦袍,策马驰出阵前,张弓搭箭,阿骨打仿佛能听见他弓

    弦的震动,便见一枝长箭朝着自己面门疾射而来。他心中一惊,未及细想,连忙伸

    出弓去,拨开这枝羽箭,不料那人接连三箭,连珠射来,阿骨打碎不及防,连忙在

    马上一个后仰,堪堪避过这三箭,却听到身后一声惨叫,他身后的那个族人,脸上

    竟然连中三箭,其中一箭,竟将他的头颅射穿!

    东面的宋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阿骨打正在惊惧,却又听西边大阵接连传来惨叫声,他不及理会东面的这名神

    射手,院忙策马过去,却见西边宋军阵前,一个身着青黑色雇子甲的宋将,正在阵

    前连珠发箭,每一声弓弦响动,便有一个族人应声落马。

    那人见着阿骨打过来,高声喝道:“辽将听好—本官乃大宋阳信侯田烈武!

    此乃大宋国境,容不得尔等逞能。本官壶中尚有十箭,十箭之内,许尔等投降。十

    箭射毕,尔等若仍冥顽不灵,那时玉石俱焚,休怨本官无情!”

    阿骨打略略吃了一惊,“你便是阳信侯?”

    “正是。你是何人?”

    “在下大辽先锋副将、生女直节度使次子完颜阿骨打!”

    “女直?”田烈武的声音中,似乎有些吃惊。旋即高声道:“尔等即是女直

    人,何苦为契丹卖命?我闻大宋与契丹互市,往来女直诸部,与尔等素无怨仇。契

    丹欺凌诸部,我大宋与塞外诸部却都以恩信相待,尔等为何反助契丹攻宋?”

    阿骨打一时无言以待,只得回道:“吾等乃契丹部属,不得不受之驱使。”

    “虽是如此,但事以至此,完颜将军何不早降?”田烈武高声道:“辽主穷兵

    默武,虽强必亡。你女直与契丹何干?何必与之俱死?将军若肯降宋,只要你女直

    放下武器,我保尔等平安无事。战事一了,将军与族人若要北归,我当上奏朝廷

    用海船送尔等至高丽,由高丽西归。”

    田烈武开出的条件,却当真是意外之喜。阿骨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

    道:“田侯所言当真?”

    田烈武拔出一枝箭来,“啪”地一声折断,厉声道:“军前立誓,若违誓约

    有如此箭!”

    阿骨打心中认定此时再无出路,又见宋将中亦有英武善战之辈,此时也只得赌

    一赌,将合族性命,交于田烈武之信义之上,当下不再犹豫,跳下马来,将弓箭丢

    于地上,伏地拜道:“阿骨打愿降!愿田侯莫忘今日之约。”

    “将军尽管放心。”田烈武眼见着这些女直人纷纷下马,丢下武器,心中顿时

    放下一半心来—他此时心里其实十分的紧张,他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围攻的,竟

    然不是契丹,而是女直军。可如此重要的任务,绝不可能没有契丹军参与。而此

    时,他已完全暴露于那只不知在何处的契丹大军面前。田烈武几乎已经嗅到巨大危

    险正在临近,看到女直停止抵抗,他立即朝刘近与第四营都指挥使宋安世打了个眼

    色,两人心领神会,率着第四营冲入庄中,刘近一面命令两个指挥迅速的牵走女直

    的坐骑、拿走他们的兵器,又令其余三个指挥有条不紊的将这些女直集中在一起

    亦不停留,立即离开小李庄,向西转移。

    阿骨打则被几个宋军校尉押着,来到田烈武马前。

    田烈武见着阿骨打,第一句话便问道:“完颜将军,与将军同来的契丹人在何

    处?何人统军?”

    阿骨打眼见宋军如此慌乱,本已暗生疑窦,此时听到田烈武此问,立时怔住

    了,心里仿若是倒了五味瓶一般。

    但此时木已成舟,阿骨打亦无可奈何,正要回答,便见方才东面那名神箭将军

    急急忙忙策马过来,朝田烈武察道:“田侯,东面有大股契丹骑兵出现一”

    “那多半是韩宝的先锋部。”田烈武心虽院,脸上却仍平静,果然下令道:

    稚仲率第一营与第四营,押着这些女直与庄内百姓,立即退往河间府,不得在束城

    停留。我先令河间的第三营出来接应。我亲率第二营断后!”

    “万万不可。田侯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张叔夜立即反对,道:“此时

    不可效小儿女态,田侯请率第一营与第四营转移,自当由下官与李将军率第一营断

    后。”

    田烈武尚要反对,身边的众参军、指挥使已是纷纷赞同:“由张大人断后,可

    保无虞。”田烈武要断后,本是出于真心,他的确认为将领应该站在最危险的地

    方,但他亦知道如今自己身份地位已大不相同,张叔夜既已请战,他便绝难如愿。

    此时情势,更不能犹豫不决,当下点头道:“如此,稚仲多加保重。”

    说完,拨调马头,高声命令道:“第二营、第四营,急行回河间府!”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无能才(七之全)

    田烈武率云骑军第二营、第四营,押着近两千名女直俘虏,以及百余名小李庄

    百姓,马不停蹄,连策砧镇都没敢停留,一个时辰内,一气跑了四十余里,眼见着

    辽军并没有追击上来,才终于放缓步伐,从容前行。田烈武一面令部将重新勒束队

    伍—在如此的行军速度下,要想保持阵形几乎是不可能的,倘若此时正好有一支

    辽军出现在田烈武部的行军路上,哪怕只有一两百骑兵,也可以轻松的击溃这只部

    队,但若非是的确遇到了极大的危机,田烈武亦不会如此冒险。当他们跑完这四十

    余里路后,虽然远离了危险,但同时队伍也变得混乱不堪,数百名骑兵找不到自己

    的编队,几乎每个指挥使都发现自己有部下掉队不见了一好在女直俘虏与百姓大

    都跟上了队伍,并未造成太大麻烦—除了疲惫不堪、以及百多名俘虏与二十多名

    百姓“失踪”外。

    不过云骑军恢复编队的速度也非常快,这表明他们的确是河朔禁军之精锐,平

    时并没有怠于操练。经过一小阵混乱后,他们又恢复了队形,保持着队列行军。田

    烈武并没有下令让骑兵们下马,以节省马力,他们只是换骑了一匹战马,簇卯5然是

    骑马而行。二,

    这其中自然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防范女直俘虏。在刚刚那一个时辰的急行军

    中,大部分的女直俘虏是不可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们只会莫名其妙的跟着疾

    行,即便看着宋军的队伍出现可乘之机也极难把握住机会。但当大军行进的速度放

    缓之后,慢慢的,他们就会明白过来,在这个时候,田烈武便绝不会给他们机会。

    这正是田烈武所擅长的。他知道利用敌人的心理把握好时机。他也许摸不透耶

    律信、韩宝这些人的心思,但对于普通士兵的心理,却一清二楚。蛮夷与中华不

    同,对田烈武而言,他自小就耳濡目染,深信蛮夷是不讲信义的,狡诈无常,而

    且,这也是事实—对“蛮夷”来说,投降固然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但同样正常

    的,还有他们的降而复叛、叛而又降。女直刚刚迫于形势投降,但若被他们抓住破

    绽,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反咬一口。而一个难堪的事实是,无论是大宋还是契丹

    都会默许、甚至鼓励这样的事情。无论表面上说得有多好听,无论女直与契丹有多

    少恩怨,而与大宋又有多少好感,只要契丹随时可以毁灭他们的部族,若非被逼到

    绝境,女直永远不可能站在大宋一边。

    田烈武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向他投降的,是一群必须时刻加以防范的狼。

    尽管他们此时看起来全都疲惫到了极点,但田烈武从来不会低估敌人吃苦耐劳的能

    力。

    恢复秩序之后,田烈武马上让人将阿骨打带了过来,并给了他一匹马,让他与

    自己同行。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阿骨打,不料却是阿骨打先开口问他:“为什么?”

    田烈武愣了一下,马上笑道:“攻守异势,不得不如此。我这区区五千马军

    便是堂堂正正交锋,亦绝不可能是韩宝数千先锋军之敌手,我本想敌明我暗,打他

    个错手不及,再借助地形之利,布阵之便,令他难以施展,一举击溃此强敌,至少

    么令其锐气大挫。韩宝北国名将,一朝有失,契丹士气将大受打击,冒冒险也值

    得。谁料得误打误撞,反变成我明敌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倒是坦白磊落,直承云骑军之战斗力远不如韩宝部,但是阿骨打摇了摇头

    仍是直勾勾的望着他:“在下问的是,阳信侯为何要令那位神射将军率一营之众

    冒险断后?阳信侯既然知道韩宝先锋军之善战,那是久战疲军,如何能当韩宝之

    勇?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田烈武顿时大奇,笑道:“大军撒退,岂能不令人断后。契丹骑术远过我军

    无后军之备,我军到不了河间府,便将被韩宝击溃于路上。”

    “若是我来领军,必诛杀降兵,以防万一之变,弃百姓于道路,以缓敌势,然

    后兵分三路,广布疑军,从容退军。”阿骨打倒也是个磊落之人,坦然道:“兵越

    少、行军越快,又无降卒百姓之累,大军行动更加迅捷。我料定韩宝绝不敢分兵来

    追,最多只会追击一路。就算真令他追上一路,损失亦会远远少于现在。而且亦有

    可能韩宝不敢追穷,或者追不上,又或者其穷追之时,过于深入,露出破绽一我

    以为,田侯不可能看不出这些!”

    田烈武望着一脸认真的阿骨打,一时愕然:“你是让我杀了你们么?”

    “我想知道,为何一裨将能知之事,而田侯不为?”阿骨打迎视着田烈武的目

    光,“用兵之道,再善战之名将,亦无必胜之法,再英勇之军队,也没有不败之

    术。能令自己有机会将损失减至最少,又能有机会令敌人露出破绽,这样的机会

    为何明知而不为?”

    田烈武几乎是哑然失笑,“你还真是真不怕死。”

    “我向田侯投降,并非是我怕死。”阿骨打淡淡回道。

    这倒是田烈武毫不怀疑的。他面前的这个年轻的蛮夷首领,的确有一种与众不

    同的气质。这让他沉默了一会。

    “因为我不是那种将领。”田烈武最后轻声回答。

    “嗯?”阿骨打显然没有听懂。

    “将领有许多种,我听说过,优秀的将领,眼里只有胜利。他们会用一切的手

    段,去追逐胜利。”田烈武解释道:“但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将领。”

    “除了胜利,我还看重很多东西。”田烈武望了一眼阿骸」,后者显然并不理

    解他的想法,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一旦开始打仗,我们总会不得不放弃、失

    去。有些事情我一开始以为我不会做,但最后我不得不做。比如若是耶律信南进莫

    州,我便只能坐视友军被围而不救:若是韩宝攻打束城镇,我便只能坐视百姓受戮

    而不救一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发生,而且会越来越多一”

    阿骨打完全无法理解田烈武的想法—这于他,只是理当所然之事。

    “打仗就是让你不断背弃自己的原则。你方誓票与袍泽同生共死,最后你只能

    袖手旁观袍泽去死:你方誓票保护百姓,最后一”田烈武平静的叙说着,“我们

    只能在不得不背弃之前,尽可能的坚守。”

    “我知道你为何投降。”田烈武转头望着阿骨打,“你并非怕死。同样,我相

    信我的部下也不惧死。”

    “我的确令他们陷入险境,但是,当战争开始以后,武人总免不了有战死的可

    能。区别武人高下的,是他们为何而陷入险境?是不是为了值得的理由去战死?”

    “我了解我的军队—无论是打胜仗还是吃败仗,都改变不了什么。但河朔禁

    军若肯为了不杀俘虏、保护身后的百姓、袍泽而去面对强敌,河朔禁军便脱胎换骨

    了。”田烈武肯定的说道:“纵然我本人不是优秀的将领,但我的云翼军,会比西

    军更精锐。”

    小李庄以东。

    张叔夜策马回到阵前,与李昭光迅速的纠集起疲惫、兴奋交织的云骑军第一

    营。第一营的将士们还在兴奋的清点着东面战场,偶尔有人在死去的女直人身上发

    现刻着自己名字的箭枝,立时发出兴奋的喊叫声,书记官则认认真真的记录着战果

    —他们不再在阵前立即发放赏格,这对河朔禁军来说,便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变

    革。也有许多的骑兵发现了第二营与第四营的离去,但他们大多只是疑惑的看看

    并没有觉察到气氛已经发生变化。不过,在张叔夜回到阵前时,大部分的武官与一

    小部分士兵,已经觉察到了东边的敌情。他们很快呼唤起同伴,在李昭光的命令下

    达之后,第一营迅速的恢复了阵形。

    张叔夜驱马来到阵前,脸色沉肃。

    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诸君!方才我们奇袭的,不是契丹人,而是女直人!此时,契丹的先锋军

    契丹最精锐的马军,正从东面向我们攻来。田侯有令,令我们第一营断后!”

    张叔夜瞪大着眼睛,环顾部众,厉声说道:“今日之事,敌强我弱!吾在枢

    府,曾听人说,三千契丹先锋,可破一万河朔云骑!吾不知是真是假,然吾辈既奉

    命断后,此战便是有死无生!”

    “本官与诸君相处时日虽浅,然愿与诸君以信义交生死。此战不必言赏格,若

    能生还河间府,荣华富贵,与诸君共之!若战死于此,能与诸君同赴忠烈祠,亦此

    生快事!”张叔夜说得血脉责张,高声道:“诸君,今日之事,吾不欲以军法为约

    束。凡惧死者,此时下马自行逃命,吾绝不为难。欲从吾与李将军赴死者,拔刃向

    前!”

    他话音落下,第一营阵中,一片死寂。

    过了一小会,才听到有人愤慈的问道:“田侯来俺们云骑军虽短,可待俺们不

    薄。但俺想不明白—他为何要俺们去送死?俺们退回河间府,契丹人未必追得

    上。”

    “大胆!”护营虞侯崔长庆铁青着脸,跨出一步,几个军法官立时便要冲进阵

    中,揪出那敢为仗马之鸣的人。

    张叔夜却挥了挥手,止住崔长庆,高声回道:“问得好!今日军前,不论军

    法。我可以回答你—为何要是我们去送死?!”

    “因为—我们是云骑军!”张叔夜厉声回道:“因为,我们是云骑军!”

    “欲生欲死,请诸君速决!”

    迟疑了一小会儿,有一个人松开了坐骑的组绳,丢下兵器,离开阵中。

    军法官们都骚动起来,崔长庆望望张叔夜,又望望李昭光,见二人不为所动

    挥挥手,止住了军法官。陆陆续续,有一百余人,离开了军阵。

    张叔夜始终一动不动。

    河朔禁军“声名在外”,与其阵前溃逃,被韩宝一击即溃,不如赌在此时。

    而李昭光则是对张叔夜完全的信任,心甘情愿的交出自己的指挥权。

    让张叔夜与李昭光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是,他们的第一营,并没有一哄而散的

    走*光。虽然走了一百多人,但其余的人,始终坚立阵中,虽然许多人眼中有迟疑之

    色,但并没有离开。

    而且,没有一个武官离开。

    张叔夜又耐心的等了一小会,见没有人再离开,正待上前,却见崔长庆驱马过

    来,向他示意。

    他心中一惊,正担心崔长庆要干出令他前功尽弃的蠢事,方要阻止,却见崔长

    庆已经驱马到了阵前,高声命令道:“所有军法官、执法队出列!”~

    七八十名虞侯、将虞侯、押官、执法队,整齐的策马出列。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望着崔长庆,却见崔长庆冷冷的环视了他的部属一眼,沉

    声说道:“诸君听好了!”

    “方才战女直,咱们在最后面押阵。但待会战契丹,咱们军法官与执法队,当

    在全营的最前列!”

    崔长庆的声音不大,冷酷而无生气,但云骑军第一营,自张叔夜、李昭光以

    下,都惊呆了。

    “既然是有死无生,咱们军法官与执法队,便请在忠烈祠恭候诸位袍泽。”

    张叔夜掩饰着心中的意外,咧地一声,拨出佩刀,厉声喊道:“诸君,忠烈祠

    见!”

    “忠烈祠见!”千百人的应和声,响彻小李庄。此时的天空,竟然从云中射出

    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在云骑军的锦云豹子头战旗之上,耀人眼目。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胜宁终弃(一之全)

    注京。

    大相国寺。大宋故左垂相司马光的灵枢,刚刚由此出发,在司马光的侄子司马

    富,以及尚未成年的嫡孙司马植的护送下,返回陕州老家安葬。前来送行的注京百

    姓,挤满了从大相国寺至万胜门的道路,注京的内城、外城、甚至西城以外,数十

    万的百姓,密密麻麻的跪在道路两旁,焚香烧纸,泣如雨下,哭声震天。

    虽然司马光遗表上,请求薄葬,并且希望不荫封其后代,但是,宋廷仍然违其

    遗命,不仅赏赐司马家银一万两、绢两万匹用来大办丧事,而且由朝廷选派内官、

    相士前去堪察风水,并调动司马光故乡陕州附近四州的厢军、征募民夫共数千人

    经营墓地。

    宋廷追赠司马光为太师、陈王,由高太后亲自定溢为“文正”,配享高宗庙

    廷,位王安石之前。同时,宋廷又追赠王安石为太傅、舒王,并与司马光一道陪祀

    孔庙,微妙的区别是,在孔庙,则是王安石位在司马光之前。

    司马光得到的另一个殊荣是,由太皇太后与皇帝下旨,允许陕州建陈王庙,祭

    祀司马光。

    在大相国寺时停枢时,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全部亲临太相国寺,拜祭这位

    “人臣楷模”。对于司马光唯一的直系血脉,司马康的幼子司马植,不仅由高太后

    特旨赐爵骑都尉,皇帝还亲自替他选了个老师—桑充国。这件事情是石越与范纯

    仁都始料未及,而又求之不得的。

    小皇帝只是无心之举,但是由王安石的女婿来做司马光嫡孙的老筛乙这种政治

    上的象征意义,无疑令许多人侧目。

    司马光的祭文由范纯仁与苏轼分别撰写,此外,行状由范纯仁撰写,墓志铭则

    由石越撰写。三人在祭文、行状、墓志铭中,除了盛赞司马光的道德、功业、文

    章,更是异口同声的极力推许他与王安石之间和而不同,共辅高宗,致宋中兴之美

    德。范纯仁的行状中,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大谈赵项、王安石、司马光这君臣三

    人之“相得”,在他这篇叙述司马光一生事迹的行状中,赵项对司马光,是与王安

    石一样的“君臣相得”,而王、马之间,则是政见不同,但皆同心为国的“君子之

    交”,他极力赞扬王、马二人,不因私交之厚而废公见,亦不因政见之别而生党

    争,宣称二人之关系,实是人臣交往之万世典范。

    这篇《司马文正公行状》,由《新义报》、《注京新闻》、《西京评论》为首

    的全国性报纸全文刊发,石越百忙之中,又与陆佃深谈一宿,请陆佃替王安石重写

    了《王文公行状》,与范纯仁相呼应。然后又将两篇行状一道合刊成《王文公、司

    马文正公行状》,印了十万册,免费颁发给各州县之学校与藏书楼。

    为了应对新党的攻击,石越与范纯仁还不断的宣称,司马光早就预料到了契丹

    的南犯。高太后也非常默契的配合他们,在召见几位知州之时,她突然主动提起这

    个话题,宣称外界对司马光多有“冤枉”,她表示司马光在密对之时,是支持废除

    与辽国的盟约的,并且此事最终得到推行,正是司马光“力主之”,她方才允诺。

    又说司马光在密对时数度提醒她,契丹有可能南犯,并且积极筹划应对之策。只不

    过契丹人过于狡黯,未能在司马光预料之九月后南犯,而是提前犯境,司马光又不

    幸得病去逝一她宣称司马光在公开场所之反对,只是为了保密,并且防止国内出

    现人心不稳。

    高太后的话,无疑是极具权威性的。

    无论是谁,都绝不敢公开质疑高太后撒谎。况且,大宋朝也绝不会有人相信

    高太后会为了一个臣子而撒谎—哪怕那个臣子是司马光。另一方面,她所谓的“

    密对”,自然是别人谁也无法证实的。

    于是此事就此定论。

    石越心里算是彻底的松了一口气,他比谁都明白—高太后开了这个口后,终

    大宋之世,只要还是赵家的子孙在当皇帝,这个案就永远翻不了。人们既不可能找

    到证据指责高太后说谎,更不敢如此指责,毕竟那是大不敬的罪名。

    虽然肯定会有许多大臣在自己的私人著作中,记录着不同的说法,这一点石越

    倒是非常能肯定,这些大臣们根本不会理会什么“大不敬”,想想宋太宗虽然硬生

    生的修改国史,将自己改进了陈桥兵变,并且还成为重要的策划人—可就是这样

    极为敏感之事,这些士大夫也敢在笔记小说中有意的留下不同的记录—比如,倘

    若石越此时能带兵去抄了苏辙的家的话,他多半就能找到这样的文稿,正躺在苏辙

    府上的某个书柜之中一关于司马光的真相,更加不可能不被记叙。

    但那已经无关紧要。

    当这些私人著作被公布之后,当事人早就去逝了。而且,只要有高太后的证言

    被国史馆记录在案,这最多就是一件永远说不清的疑案,而官方无论如何不可能不

    采信高太后之证言。

    这是一次意想不到的胜利。

    若非契丹大举犯境,石越断难想象他的计划会如此顺利,高太后出于她的立场

    做出的配合,更加远远超过石越的预期。

    但是另一方面一

    石越端坐在大相国寺的这间禅室内,用眼角瞥了一眼茶几上的一份报纸—“

    阳信侯束城大捷”七个大字,立即跃入眼帘。

    “束城大捷!”石越在心里苦笑,那已经是整整一个月前的旧闻了。

    如今已经是五月二十七日,距契丹大举南犯,已经有五十天。而“束城大

    捷”,依旧是目前为止,大宋军队在河北取得的唯一令人瞩目的胜利。

    大宋所有的报纸都宣称,阳信侯田烈武在束城小李庄,奇袭辽军先锋两万余

    众,斩首八百级,生擒生女直军统领完颜阿骨打以下五千余众。如今各路大军已接

    近河北,契丹之覆亡指日可待一

    但实际上,田烈武虽然招降了生女直军近两千人,却差点被韩宝打了个错手不

    及,若非张叔夜与李昭光率部狙击韩宝,令田烈武安全撒回河间府,这位阳信侯

    此时说不定已经是韩宝的阶下囚。

    束城大捷是一场惨烈的大捷。

    云骑军的表现超过两府的预期,让所有的人刮目相看。仅仅披挂纸甲,只会骑

    射而缺少近战之能的云骑军第一营,在韩宝的三千先锋面前,展现了令人惊讶的英

    勇。据事后的战报,第一营的军法官主动在阵前充当肉盾,张叔夜与李昭光巧妙的

    指挥着这些弓骑兵们且战且退,双方激战近两个时辰,因为兵力、战斗力、骑术全

    面居于劣势,第一营始终无法脱离汀军的攻击,在离束城镇不足的两里的地方,被

    韩宝分兵包夹成功,几乎全军尽墨。此役最终只有张叔夜与李昭光带着一百余骑突

    围出来,但路上又被辽国追击了二十余里,当他们逃至河间府时,整营人马,只剩

    下不足五十骑。

    而韩宝先锋军的损失,据张叔夜与李昭光的战报,不会超过三百人。而且大部

    分的辽军,都是被霹雳投弹炸死,死在云骑军箭雨之下的,少之又少。

    歼灭云骑军第一营后,韩宝随即率部直抵河间府城外。他砍下了第一营千余名

    战死将士的人头,在河间府外,插上了一千多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挂着一个宋

    军的人头。

    他的用意是想激怒城中八千余云骑军出城野战,即便不能如愿,也能羞辱云骑

    军,打击其士气,同时令城中居民感到惧怕,埋下动乱的隐患。

    幸好章悼与田烈武还算冷静,二人遣使执剑把守各道城门,只以火炮进行还

    击,勉强稳住了河间府的局势。

    伏击韩宝是一回事,与之堂堂正正决战又是另一回事。倘若田烈武中计出击

    与韩宝野战,纵然是打个两败俱伤,后果也不堪设想。即使契丹无法趁机一举攻克

    河间府,没有了骑兵的河间府,也是毫无意义的河间府。辽军只要用少量兵力监

    视,便可以大摇大摆继续南下,而毫无后顾之忧。

    好歹章悼与田烈武没将这只起到战略意义的马军,当成战术部队在战争初期就

    给拼光了。只要云骑军还在,八千云骑军也许打不过三千契丹先锋,但契丹要想盯

    住这只马军,保护自己后路的安全,就不是三千之众可以办到的。

    尤其是,在经历过束城之战后,两府对云骑军更加寄以厚望。断不愿意这只刚

    刚能够让人看到希望的河朔禁军,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折送了,那样对整个河朔禁军

    的士气,都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打击。

    但接下来,两府就再也没有接到过多少好消息。

    四月二十九日,耶律信在屡屡被雄州守军从地道中骚扰,而又无计可施之后

    干脆一把火将整座雄州城烧为平地。

    四月三十日,辽主与耶律信率军抵达莫州,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攻克缺兵少将

    的莫州城,莫州知州、通判自杀殉国。

    五月一日,辽军攻取君子馆、束城。

    五月二日,辽军攻取河间府之肃宁城、肃宁寨。

    五月五日,韩宝绕过河间府,攻入深州,当日正好拱圣军北上,路过深州,双

    方在淳沱河边小规模交战,契丹援军赶到,姚咒退守深州,与辽军僵持。

    姚咒的举动令枢密院大为恼火,表面上看,拱圣军进驻深州,正好位于河间府

    与真定府之中间,与云骑军、武骑军互为椅角,构成一道防线,可以阻止辽军继续

    深入,给赵、冀诸州百姓南撒争取更多的时间。但深州城垣不修,四顾无险,非可

    守之地,拱圣军挡在辽军主力南下的大道上,很有可能被辽军围歼—他所谓的“

    互为椅角”,是云骑军、武骑军皆不敢轻易支援他的“互为椅角”。

    枢府立即严令拱圣军北进河间府,与云骑军合兵,以威胁辽军后路,但救令往

    返,早已耽搁时日,而姚咒亦回覆枢府,称拱圣军与辽军僵持,无法轻易脱离。韩

    宝已经深入深州,河间之地虏骑密布,拱圣军更不敢轻进河间府,恐中途被契丹算

    计。

    这些虽是事实,但姚咒也有自己的算盘。深州境内有淳沱河横贯,一到夏季

    就常有暴雨,引致河水大涨。时至五月,气侯有利于宋军。辽军主力若是全部渡过

    淳沱河,围攻深州,一旦淳沱河水涨,他就给了云骑军极大的活动空间。若招步二军

    主力不敢渡河,姚咒就可以等着河水大涨之后,进攻淳沱河以南的辽军。总之无论

    出现哪种情况,拱圣军都会成为战场的中心。

    但问题是,枢府对拱圣军的信心,明显不及姚咒。枢府也不想将战场定在深

    州。

    而辽军的行动,也比姚咒想的更加快,五月十五日,耶律信给韩宝增兵至两万

    骑,韩宝立即包围深州。万幸的是,始下暴雨,辽军不习雨战,韩

    宝不敢在深州城外久驻,北撒武强县,牢牢控制住武强县与河间府献县之间官道上

    的几座淳沱河木桥与渡口。姚咒立即率拱圣军追击,双方在武强附近交战数日,辽

    军虽然兵力占优,但不习惯暴雨作战,而拱圣军始终是禁军精锐,亦非河朔禁军可

    比,双方互有胜负,皆不能取胜。韩宝控扼要道,姚咒眼见着淳沱河还没有涨大

    水,害怕淳沱河北面辽军渡河支援,只得引兵退回深州。

    幸亏这姗姗来迟的暴雨—以往这可是宋廷最痛恨之事,每到此时,淳沱河泛

    滥成灾,治河救灾,年复一年。不想此时,却也阻住了辽军深入之步伐。

    据前线传回来之情报,大雨开始后,辽军主力便驻扎于莫州、君子馆、肃宁

    城,一面西掠顺安、永宁二军,一面静等暴雨结束—淳沱河的雨季,不会持续很

    长时间。耶律信也非常精明,他提前给韩宝增兵之后,即使遇上淳沱河涨洪水,两

    军隔绝一段时间,宋军轻易也吃不掉韩宝。

    如此一来,在暴雨之后,控扼要道的辽军将更有优势,而拱圣军的待置俞加尴

    尬。而这大雨也影响到了宋朝这一方,赵冀诸州百姓南撒在大雨的天气里,更加困

    难,速度也变慢许多。更麻烦的是,四五月间,陕西至注京,也下了几场大雨,虽

    然西军走的是官道,道路所受影响较小,但是在枢府严令下冒雨行军的西军,行军

    速度却是大大变慢了。

    但稍可安慰的是,在其他次要之战场上,宋军的局面倒还不算太难看。

    如今形势已经清晰许多,东线之霸州在燕超的坚守下,仍然没有被攻破,信安

    军、保定军也全都在宋军手中。而辽军在损兵折将后,也放弃了继续强攻霸州之打

    算,转而南犯清州。五月十日,一只数千人的辽军渡过黄河北流,进入沧州境内。

    枢府于五月四日正式采纳唐康等人的建议,征调虎翼第三军协防东线。但枢府

    以为黄河东流不足守,改令虎翼第三军北上沧州,配合沧州八寨,在浮水、减水

    河、御河之间巡弋,而令滨、棣诸州于黄河东流设警,仍然做好随时南撒之准备。

    沧州之战略地位相当重要,而且沧州境内河道密布,到处都是塘泊水淀,不利

    于大股骑兵活动,州境内有名的“沧州八寨”,虽然兵少,而且多以教阅厢军夔以

    守,但也不容易攻破。因此,枢府判断辽军几乎不可能攻下沧州,他们对沧州的最

    大威胁,是焚掠境内,甚至越过黄河东流,一路南下直互六东路。因为沧州境内之

    兵,守城寨尚可,但根本不足对犯境之辽军形成实质威胁。

    若虎翼第三军协防沧州,虽然虎翼军少海战大船不可能深入沧州境内之河流

    他们只能三百料、千料级战船为主,以兵力而言亦不可能防守全部河段,但仍能对

    辽军起到极大的威慑作用。在虎翼第三军赶到之后,即使这只深入沧州的辽军已经

    越过浮水南下,但他们一旦得闻后面有宋军水师出现,在归路出现威胁,与后续部

    队之联系被切断的情况下,他们继续越过黄河东流南犯的可能性就会变小。

    但滨、棣诸州与京东路所受之威胁,并未完全解除。而此时,枢府已经不得不

    开始考虑东线之辽军在无法继续深入后,只留下小部分兵力对霸州、沧州保持压

    力,转道与主力合兵之可能。

    而在西线,则是虽无大败,情报却一片混乱。广信军、安肃军、保州、定州、

    高阳关、博野、真定府、祈州一各府、州、军传回来的情报,都不相同,而且多

    有抵悟。前一日才接获段子介战死之消息,后一日就传来段子介的公文,称他在某

    地又攻击辽军得手。

    西线各军、州各自为战,只有定州段子介力主主动出击,并隐晦的要求整个西

    线的指挥权,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以他的资历,即使给他指挥权,亦无济于事

    反而会更加麻烦。段子介弹勤真定府的武骑军畏敌如虎,辽军一百余骑自府前而

    过,万余骑精锐骑兵竟然作壁上观,不敢出战。而真定府与祈州之守臣却也指责段

    子介轻率草莽,轻侮同僚,还弹勤他在各州招集亡命无赖,有非份之想,说他遇敌

    而不敢战,却常常杀良冒功,部下不守军纪,焚掠乡野,过于辽寇。若非石越对段

    子介颇为了解,他又得到小皇帝的赏识,段子介只怕已经被两府问罪了。

    西线至今都无法准确判断究竟有多少辽军。虽然段子介俘获了萧阿鲁带之养子

    萧继忠,但此君还在被押送来注京之路上—两府无人相信段子介此功,甚至不肯

    让报纸宣扬此事。在对这个萧继忠进行审问之前,枢府只能由各军州之战报进行判

    断—但若这些战报全都可信的话,西线的辽军至少超过二十万!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西线各州皆异口同声表示,五月8十日开始,西线出现了为

    数众多的部族军。

    辽军多半是增兵了。

    但他们的战略意图无法判断,开始枢府根据各州之战报,判断萧阿鲁带部将在

    深州提前与辽军主力合兵。然而他们又频频接获辽军在真定府境内活动之情报,甚

    至还有情报显示辽军逼近井隆—这令得枢府大为紧张,以为辽军竟然是妄图打通

    与河东之通道,夹击河东一所幸目前这只虚惊一场,很快又有小股辽军出现在赵

    州境内。

    但越是混乱,刘舜卿反而越是坚信通过西线辽军之行动,可以判断全部辽军之

    作战意图。

    前提是,他们能拨开西线情报混乱之迷雾。

    辽主已经向天下颁布了他的《讨宋嫩文》,在嫩文之中,辽主指责了宋朝的“

    背信弃义”,这笔账一直从辽国内乱算起,斥责宋朝不顾两朝盟好,不顾君臣之

    义,天理人伦,暗中支持辽国之叛臣,趁火打劫,背弃擅渊之誓,干涉辽国之“家

    奴”高丽事务,威逼利诱使其背主,在两国贸易中奸诈无信,谋求暴利,压榨辽国

    百姓,又故枯重施_试图在辽国的“家奴”阻卜、女直中煽动不满。此外,嫩文还

    抨击宋朝“穷兵默武”,十数年间,就先后在西夏、西南夷、三佛齐用兵一嫩文

    整整罗列了宋朝十八条罪状,宣称辽国以上国之邦,对宋朝屡加容忍,并历数了辽

    主包括保全西夏等事迹在内恩义仁德,是宋朝不知好歹,再次毁约背誓,并且大修

    边备,对幽蓟之地有凯叙之心,辽国才不得不先发制人,惩罚赵氏。

    这篇嫩文写得的确是铿锵有力。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韩拖古烈之手。这个时代并

    无国家主权观念,他始终站在信义、君臣、主仆这样天下公认之大义之下,说得辽

    军倒真似是一只义师了。

    而嫩文中也提出辽国的三大要求:恢复瘤渊之誓:宋朝放弃对山前山后诸州的

    野心、承认那是辽国之土地人民:宋朝退出高丽,承认辽国对高丽的唯一宗主权

    并且立即停止在阻卜、女直诸部中的挑拨离间,保证永远不直接与隶月酥!辽之诸部

    进行交往。

    这份嫩文的确分化了一些宋朝的士大夫,石越也听到一些议论,许多人认为辽

    国之要求并不过份,尤其在旧党之中,即使主战派也只是认为除了恢复瘤渊之誓无

    法接受外,后两条要求是完全可以让步的。幽蓟诸州虽然无法公开放弃,但至于为

    了对高丽之宗主权而与辽国打仗,这在宋朝国内,依然还是不被接受的。即使是对

    辽强硬派,也不敢将此做为战争的理由。

    这是宋朝与汉唐之显著区别,士大夫与民众都还没有做好成为“天下共主”之

    心理准备。

    而宋廷对辽国的回应,是由石越与范纯仁一起草写的《讨契丹诏》。

    诏书的内容十分简单:

    “契丹本匈奴余种,窃据北国,盾称尊号。蠢兹北狄,匪茹其力,屡犯大邦

    不遵理道。今又恃牛马之肥、肆蜂夏之毒,忘我大惠、侵我边州。联闻《春秋》之

    义,大九世复仇,耻城下之盟。联已遣上将,大益精兵,诸路齐驱,克期剪戮此

    贼。天下士民,有能应接王师、纠合徒旅、雪此世仇者,联当不吝爵赏。凡敌未退

    出吾土,而有敢言和,使联负万世之讥、诸夏蒙夷狄之辱者,当斩于东市,以谢天

    下。布告中外,咸知联心。”

    与这份《讨契丹诏》一同颁布天下的,是另一份《募天下雄豪杀番贼诏》,御

    前会议立下的赏格是:生擒契丹一人或获马一匹,赏钱二十千:斩首一级,赏钱十

    千:十人级以上,即加奖官职。所获财物,赏之。擒斩首领以上,令有司上奏,另

    加优奖。战后凡愿从军者,优先录用:愿归农者,免赋役三年。

    这两份诏书及时的中止了宋朝内部出现的分歧,至少是暂时压制住了各种反战

    派的声音。

    但石越心里也很明白,无论诏书写得多少斩钉截铁,决定战和意志的,仍然是

    实力。倘若河北战场上节节败退,再如何慷慨激昂的文告,也阻止不了反战派与议

    和派的声音抬头。

    石越与范纯仁已经有了共识,他们不介意在战争之前尽最大的努力避免战争

    但是,战争一旦开始,他们就必须带给宋朝一场胜利。除了战胜者的身份外,他们

    不打算接受任何其他的结局。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也许无论何时都不应该让自己陷入背水一战的境地。过刚

    则易折,只知战而不知和亦并非明智。但石越与范纯仁选择了破釜沉舟。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个国家缺少的,不是刚。

    不过,即便是选择了破釜沉舟,他们要面对的,也不仅仅是契丹。

    西夏使馆不断的向宋朝示好,职方馆已经向安插在西夏的细作下令,以期确定

    李秉常的真实态度。但这需要时间,不过以职方馆对西夏渗透少深,既然迟至此时

    仍未有不好的消息传回来,而西北诸边州也没有传回西夏军队异动之消息,那么石

    越便几乎可以断定西夏人是可信的。李秉常在西迁之后,也创立了一个专门的间谍

    机构“四方察访司”,不过,他的四方察访使本身便是大宋职方馆的间谍,而在西

    夏,职位比这币高币机要的宋朝间谍,还有三四个。至少目前来说,唯一能阻止宋

    朝对西夏动静了解的,只有它们之间的距离。

    但这些都是极机密之事,无论是为了安抚李秉常,还是巧妙的巩固西夏内部亲

    宋派之地位,又或者令李秉常对这些间谍少起一点疑心,宋朝都有必要给西夏一点

    甜头。

    然而朝中有许多的强硬派官员对此极为反对。他们认为西夏无论如何都不敢东

    犯,就算东犯也是自取其辱,这些对李秉常恢复年号之举动耿耿于怀的官员,根本

    不能接受石越打算送给李秉常的礼物—以市价卖给西夏两门克虏炮。

    人人都承认既然辽国已有火炮,西夏拥有火炮也就是迟早之事。也没有人会认

    为卖给西夏两门火炮会对宋朝造成什么威胁,即使西夏能够仿造,其产量与性能短

    时间内亦难以与辽国相提并论。但即便如此,他们仍然不能接受这种交易。

    石越力主以此为契机,全面开放与西夏之武器贸易,倘若西夏人能从宋朝这里

    以相对公道的价格买到所需要的火炮,他们便不会有动力去发展自己的火炮工业。

    但这个前提是宋朝不再将西夏视为敌人。然而,短时间内,这样的转变连范纯

    仁都难以适应。对西夏人的猜忌心理,仍然根深蒂固。

    高丽人则是另一个问题。

    御前会议要求高丽立即出兵,威胁辽国的东京道。拍高丽正使虽然言语谦恭

    却只表示会立即向高丽国王转达此事,并没有一口应允下来。高丽人既然心存观

    望,御前会议干脆给秦观下达救令,令他全权处理此事,务必伸高丽人尽快向辽国

    东京道出兵。

    但两府都很清楚,高丽是一定会观望的,在胜负未明之前,他们绝不敢轻易得

    罪辽国。他们的使节已经开始向两府诉苦,委婉的表达希望宋朝减免其债务之要求

    —他们尚未派出一兵一卒,便先向宋朝开价了。

    站尤高丽之立场,这本无可厚非。然而宋廷之内,甚互是御前会议之内,对此

    相是杰度两极。韩忠彦与刘舜卿等人皆认为高丽是否出兵无关紧要,他们认为即便

    高丽乐于参战,倾国而出,亦未必有能力战胜东京道内之现有辽军,更何况高丽必

    不会尽全力。因此他们认为不值得为此付出过多的代价。但韩维与吕大防却力主拉

    推高丽,二人主张倘若高丽能够在九月之前,出兵五万,进攻辽国,宋朝便免除其

    全部债务。

    虽然最终御前会议向秦观下达的救令中,采纳了韩维与吕大防之主张。但怀

    疑、猜忌、不满的情绪,仍随处可见。

    更大的麻烦出现在国内。

    御前会议早就决定在河东、河北分别设立宣抚使司。但宣抚使的人选却难以定

    夺。

    石越一心想让章集担任河东宣抚使,统辖河东境内之兵马。不料小皇帝突然质

    疑章集质历不够,提出要令吕惠卿出任河东宣抚使。而朝中竟然也出现奏折与小皇

    帝相呼应一虽然这些人官阶不高,但石越与诸宰执们除了借口吕惠卿从未领兵、

    不熟悉军务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借口来搪塞皇帝。

    然而麻烦的是,原本石越与范纯仁、韩维等人商议,要以韩忠彦出任河北宣抚

    使一韩忠彦本是各方都十分满意的人选,他又是遗诏辅政大臣,高太后相偏意让

    韩忠彦多立功勋,若他能够宣抚河北击退契丹,日后便大可与石越并驾齐驱,甚至

    后来居上。然而在小皇帝提出吕惠卿之事后,韩忠彦同样也是从未领兵之事实,就

    变得尴尬、显眼了。原本这倒并非问题,宣抚使司内自有谋臣幕僚,御前会议与两

    府亦能遥控指挥,对韩忠彦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决断力、以及调和掌控诸军—这

    两种能力韩忠彦都可信赖。

    但如今这却成了一个问题。

    自高太后以下,包括身为新党的许将在内,没有人想让吕惠卿去做河东宣抚

    使。倒不是怕他东山再起,便算他在此任上立了军功,众人亦有的是办法不入他重

    返中枢。而是旧党对吕惠卿的忌恨,实是到了根本不希望听到他名字的地步:石党

    与新党中除吕惠卿派以外,同样也不想给吕惠卿任何表演的机会。

    于是吕大防、苏辙等人,干脆建议由韩维或者石越出任河东、河北两路宣抚大

    使。

    这让石越越发的难以决断。

    倘若韩维出任两路宣抚大使,以韩维之资历威望,石越定然会彻底丧失对战场

    之指挥权,他只能担任好萧何之角色。这是石越心有不甘的,况且他亦不完全信任

    韩维之能力。若他本人离开注京,出任宣抚使,却又有更多的疑虑。

    但无论如何,宣抚使之人选不能再拖。很快西军就要抵达战场,除拱圣军外的

    京师禁军亦要开始逐次出发,暴雨之后,辽军也必将酝酿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还

    有那个屯兵雁门之外,一个多月来一直没多大动静的耶律冲哥,更加令人担心……

    若那时河北、河东还没有宣抚使,后果将不堪设想。

    石越心里面想着这些事情,端起茶碗,轻轻哦了一口茶,抬眼望了一眼坐在对

    面的潘照临。

    二十多年了,他已经由布衣而位极人臣,但到了这样的重大抉择之时,他却仍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胜宁终弃(二之全)

    潘照临眯着眼睛,仿佛正在神游天外。

    一晃二十余年的光阴,岁月在潘照临的脸上,也刻下了深深的印记。曾经有一

    段时间,潘照临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失败了—封建南海、与司马光合作、遣散府中

    幕僚一身居右垂相之位的石越,并不如一颗棋子那么听话。对潘照临来说,石越

    既是他的主上,亦是他的“作品”。然而,行百里半九十,他几乎以为这件“作

    品”失败了。

    右垂相!位极人臣一这可不是潘照临的目的。

    这几年间,他离开注京,游历天下,只是偶尔才会回来。他这几年间的所见所

    闻,对潘照临而言,真是一种极妙的讽刺。他见到的大宋朝,州县官吏大抵清明

    百姓安居乐业,农民赋税减轻,兼并放缓,城镇工商发达,文化更加繁荣昌盛一

    绍圣年间,不仅注京之国库渐渐丰裕,便是各地州县府库、常平仓,亦皆仓察丰

    实。尤其是东南诸路,其富裕程度,更是让潘照临惊讶。以两浙路来说,王安石在

    杭州期间,除了主持盐债、封建诸事务外,更是筹错资金,大搞建设—石越当年

    原本就打下了不错的底子,王安石到杭州后,在危机之中,竟有余力大兴水利、修

    葺道路、沟通河渠、整顿葬馆,并且还扩建了杭州城。如今两浙路内之官道,全以

    青石铺成,雨水虽多,道路却从不泥泞:杭州等城市中,皆有专门之机构收养弃婴

    与无人照顾之老人:学校密集,识文断字之孩童越来越多:仅仅两浙路内,报纸便

    多达十余种:取消对过路之商旅征税后,人口往来更加频繁,两浙路随便一座小县

    城,都能见到数以百计的外来商旅:杭州一场蹦鞠比赛,能吸引数万人观战二如

    今,杭州一城之商税,便已是骇人听闻,几乎相当于熙宁初年的数十倍。

    东南如此繁华,西北也渐有生气。陕西在绍圣以来,虽然经历交钞危机,但是

    司马光主政后,百姓渐得歇息,到绍圣七年之时,虽不及东南之富庶,中户以上

    却也是家家有余粮,户户有牲畜。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隐患—与王安石和新党的最大区别是,司马光与石越从

    未真正挑战过势家豪族,隐田逃户仍在缓慢增加,兼并有所放缓,却并未停止,这

    侵蚀的是国家最基本的两税收入。司马光与石越的办法是通过节省开支、开拓其他

    的财源来弥补这一块之损失,尤其是裁撒军队的积极效果越来越明显,再加上二十

    余年工商湘夕蓬勃发展,令这种损失渐渐显得微不足道。但潘照临敏锐的觉察到

    这迟早将再次成为一个问题。

    然而,这个隐患的爆发是他潘照临有生之年绝对看不到的一

    他能看到的,是天下百姓在交口称赞“赵官家”,高太后的声誉少高在民间无

    以复加。许多的杂赋被取消后,百姓无不感恩戴德一司马光与石越固然功劳很

    大,在百姓心目中威望很高,但百姓更不会忘记赵家的“恩德”。

    他一生的事业,竟然是帮助了赵宋的中兴?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难道是为了巩固赵家的统治?

    他辅佐石越,却是替赵家造就了一个好宰相?

    事实还是如此的讽刺。石越向他证明他的确选对了人,但石越也向他证明他的

    确选错了人!

    潘照临曾经在石越身上看到莱鹜不臣的气质,但是,事实却是石越始终心甘情

    愿的做一币汾决忠臣!

    表面上看,在司马光死后,石越的确拥有人臣中无与伦比的巨大威望,军队信

    服他,士林相信他,百姓也拥戴他一但是,潘照临却看得清清楚楚,这种威望

    与司马昭、刘裕们不同,反与王莽类似。

    司马昭们的威望,是别于君主之外的,军队、士夫、百姓,要么效忠司马昭

    们,要么效忠皇家,大体上径渭分明。可石越倒好,信服他的军队,同时也效忠赵

    氏:相信他的士林,更忠心于大宋:拥戴他的百姓,对赵宋绝无可能有叛心。他的

    威望与势力,实是与赵家、大宋朝相辅相成,倘若割裂、背叛,最后的下场极可能

    与王莽一样—也许有一群官员会为他歌功颂德,但是更多曾经拥护他、尊重他的

    人,却会在一夜之间,视他为“伪君子”与“叛臣”,到时的下场,便是一介匹夫

    倡义,而天下响应一

    这正是曹操当年所顾忌的。魏武帝之处境,已然远远好过王莽,但他属下,仍

    然有许多的重臣与庞大的势力,其忠心是同时针对魏武与汉献的。只要魏武仍然是

    汉臣,哪怕只是一丝自欺欺人的微弱希望,许多的英雄豪杰,便仍然会受此羁绊

    而或多或少,程度不同的为魏武效忠。而一旦彻底割裂这种表面上看似无关紧要的

    君臣名份,魏武便等同于将一大堆人逼成自己的敌人。

    以魏武帝之英武,尚要投鼠忌器。何况石越今日之处境,比之王莽还不如。王

    莽之世,好歹汉室已经衰微,人心的确思变,但绍圣之世,潘照临却看到了中兴景

    象,人心思安。

    说白了,他潘照临苦心经营二十余年,但天下人拥戴的,是“石垂相”而非“

    石皇帝”!

    而另一方面,潘照临也几乎可以肯定,石越的确没有“异志”。

    这令潘照临在深感挫折的同时,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识人之明来。

    但是,那种莱鹜不臣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所以,最终他只能认定,他还不是真正的完全了解石越。若是如此,这倒是件

    好事。让臣下觉得捉摸不透,这正是身为一个英主所必备的素质。

    况且,即使石越本人无“异志”,即使天下人拥戴的只是“石垂相”,即使人

    心思安—但,时势仍是可以创造,最多是时间长一点。

    诸葛武侯若要谋反,必定身败名裂。但若他年轻一点,不要死那么快,那么诸

    葛武侯也许就是另一个司马宣王。尽管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但也许结局并无不

    同。

    有些事情,不需要在一代之内完成。

    潘照临只需要在自己死之前,能够亲眼看到赵氏的崩塌a成必然,便也算是遂

    了心愿。

    所幸的是,老天竟然真的又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实现自己的抱负。

    也许是最后的机会。

    在契丹南犯之前,能恰好回到注京,难道冥冥之中,果真有天意存在?

    “潜光兄一”石越先打破了沉默,他一开口便是叹气,“如今河东宣抚使之

    事,我真是势成骑虎。”

    “皇上虽未亲政,然他既然提了吕吉甫,若无好借口,终不能欺他年弱一但

    若用吕吉甫,朝中便要炸了锅—然此中关键,却不便直接与皇上说。”石越无奈

    的说道:“若论用兵之能、统驭诸将之术,章质夫胜过吕吉甫百倍一”

    “依我看,章质夫亦未必驾驭得住昊安国。他在河套之时,便专以纵容昊安国

    为能事。”潘照临不以为然的打断石越,“河东形势险要,雁门易守难攻,契丹纵

    然是耶律冲哥为将,亦难有作为。本朝与辽人屡次交战,凡是辽人进犯,便从未在

    河东吃过大亏。以我之见,河东若只要自保,本无必要设宣抚使。”

    “但终不能令河东诸军各自为战,况且御前会议将折克行的飞骑军与河东蕃

    骑、昊安国的河套蕃军全数调往代州,亦不是为了令河东自保而已一”

    “莫不成还能指望他们齐心协力?”潘照临嘲讽的再次打断石越,“河东代州

    与雁门关守军是伐夏后北调之神锐四军,相公莫要忘记那位雁门寨知寨、兼神锐军

    第四军都指挥使是何人?!”

    石越不由一愣,“雁门守将是种朴,这有何不妥么?”

    “也不算如何不妥。相公与枢密院的那些大人们,多半是不会将这些恩怨记在

    心上的一”潘照临讥道,“不过种朴想必不会忘记当年折克行的救援之恩。”

    “啊—”石越顿时明白过来,“种朴是当年拱圣军一”

    “我听说,自符怀孝死后,种朴既便是北调雁门,这十余年来,亦从未与折家

    通过音讯。数年之前,折可适途径代州,去拜会种朴,种朴竟然闭门不见。”潘照

    临看了看石越,又说道:“便不提种朴与折克行的恩怨,难道相公以为,折遵道会

    甘居章质夫之下?昊安国虽是章质夫的部下,可与折克行关系极好,交情亦更早

    伐夏之时,两人佰恨恨相惜,昊安国的次子,便娶了折家的娘子。若以章质夫为宣

    抚使,除非他诸事都听折克行与昊安国的,否则一可章质夫能优容昊安国,却未

    必能优容折克行,否则他何以行号令于军中?”

    石越摇摇头,叹道:“若非折克行与昊安国离代州最近一”

    “依我之见,河东全无必要设宣抚使。有飞武三军镇守苛岚、火山,神锐四军

    镇守代州、宁化军,耶律冲哥欲要犯境,并非易事。而若待自河东主动出击,西

    隆、雁门二寨以西,辽境皆有长城为隔,大军难以逾越,是天险在辽而不在宋,故

    此大军北进,必经代州,不走雁门山,必经瓶形寨。然耶律冲哥大军屯于朔州之狼

    牙村、马邑、石褐谷一带,我若自雁门、西隆而出,是自取败亡。而自瓶形寨入灵

    丘,地形险恶,难以运送攻城器械,耶律冲哥又已遣将扼守,攻取灵丘并非易事。

    纵然侥幸攻下灵丘,灵丘道的东边,还有飞狐关:便攻下飞狐关,东取蒲**,有

    五阮关天险:北取飞狐隆,有蔚州控扼—所经之路,夺是阶峻崎岖,马不成列

    车不成轨的隆道,所攻之城,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关。若是契丹无人,倒

    还罢了,然耶律冲哥乃北朝名将一”

    石越静静断潘照临分析着河东形势。他们的确忽略了折克行与种朴的关系—

    十年前之旧事,两个边将之间的恩怨,便是枢府,亦未必有几个人知道。但是,调

    折克行与昊安国前往代州,倒也不夺是因为路程远近的原因。

    事实上,是御前会议采纳了刘舜卿与司马梦求的一个大胆的建议。

    对于河东的地理、形势,刘舜卿、司马梦求与潘照样有着同样的认识,但却有

    完全不同的结论。

    御前会议调折克行与昊安国部至代州,并且决意要设立河东宣抚使司,目的正

    是想让折克行与昊安国去打硬仗,打连潘照临都不敢想象的硬仗!

    耶律冲哥绝不是个让人喜欢的对手,北攻蔚州,孤军北上军都隆,自然是任谁

    也不敢如此不将耶律冲哥放在眼里的。但是若能攻取灵丘、飞狐口、五阮关,打通

    灵丘道与蒲阴隆,那么河东宋军就可以循此道直取辽军南京道之易州、范阳,直接

    威胁析津府。打通山前山后之联系,以精锐之师攻入辽国之心脏,转眼之间,河北

    之辽军,就会变为腹背受敌。到那时,耶律信若不马上回师,那他便可以永远不用

    回去了。但若果真如此,耶律信想从容回师,也没那么容易。

    那将是真正的抗辽第一功。

    但这个命幽成功与否,保密至关重要—倘若耶律冲哥事先听到一丝半点风

    声,以灵丘道、蒲阴隆之地利,无论折克行、昊安国如何晓勇善战,他们便能有一

    人一骑活着回来,亦是谢天谢地。因此,即使是对潘照临,石越也不会吐露半个

    字。

    这个作战计划,即便在御前会议中,也是只有廖廖数人才知道的最高机密。

    这算是一支奇兵,石越与御前会议当然不会将战胜契丹之赌注,压在一支奇兵

    身上。自古以来,战争之中,妄图孤注一掷者,成功者绝少—虽然他们更引人注

    目,但看着别人成功容易,假若自己也去邯郸学步的话,却往往便会成为输得一无

    所有的那个赌徒。

    主战场永远在河北,御前会议与石越皆不会自河北抽调任何兵力给河东,否

    则,万一攻不下飞狐口,或者耶律冲哥早有准备,结果便是全局崩坏。面对辽军的

    主力,每一支禁军,都弥足珍贵,因为你事前永远不会知道究竟哪支部队才是取得

    胜利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且,纵然是河东得手,倘若因为兵力不济,河北战场之宋

    军无法对辽军保持压力,甚至遭遇重大挫折,那便是折克行、昊安国攻入易州,亦

    无济于事。

    而实际上,从战术层面来说,能否攻取灵丘、飞狐口、五阮关,兵之多寡亦不

    是一个重要因素,在灵丘道与蒲阴隆上,兵多了反而碍事。

    因此刘舜卿与司马梦求的计划,是要求种朴守雁门、西隆,折克行居代州策

    应,而昊安国出瓶形寨—若其得手,折克行部便可随之东出。若其失利,折克行

    仍可随时支援雁门或瓶形寨,保证代州不失。

    御前会议为这个计划丢出去的赌注,便是昊安国的河套蕃军与一个神!营—

    枢府已经下令,令刚刚成军不久的神!十九营,携十门克虏炮前往河东,名义上是

    增援雁门、西隆二寨,实际上是令其受昊安国指挥。

    从职方馆测绘的地图与地理资料来看,无人能保证蒲阴隆可以运送火炮,灵丘

    道路况稍好,但也并不容易。不过,既然耶律冲哥有本事将火炮运过天山,刘舜卿

    与司马梦求便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问题不必由他们来操心了。反正若昊安国没有办

    法的话,这支神!营仍可以如公开宣称的那样,去雁门寨协助防守一

    但此时,听着潘照临的分析,石越却突然明白过来。

    在刘舜卿、司马梦求乃至枢府的官员们心目中,对昊安国这颗棋子,并不全是

    他们所宣称的那样寄以重任,实际上,昊安国更象是他们的一颗弃子。

    从军近二十年,屡立战功,积功官至昭武校尉的昊安国,自伐夏之后卢谁年

    竟然一直呆在天德军做个知军,统率着区区五千河套蕃骑!由此已可见昊安国实是

    不受人待见。这个“天德军”还是绍圣年间,以宋占河套之地所置,在它的东面

    辽国的西南路招讨司亦有个“天德军”—宋朝这个“天德军”,休说比不上唐代

    的天德军,便是比辽国的天德军,亦远远不如。在大宋朝所有军州中,天德军无疑

    是所辖民户最少、环境最恶劣的军州之一。倘若人缘稍稍好一点点,以昊安国之资

    历,休说是龙!、云翼,便令他统领上四军,亦在情理之中。

    人人皆知昊安国难以约束,但他是功名卓著,如此大战,不用他亦说不过去

    且只怕自己心里也会别扭一

    因此,他们才会想出这“一举多得”的妙招来吧?

    西汉诸将嫌李广碍事,便常令他独领一军,美其名曰“分兵合击”,实则大家

    都来个眼不见为净。昊安国之事,正与此异曲同工,只不过刘舜卿与司马梦求选择

    的是,是让他去打恶战。成败封侯可期,败则性命难保。若得胜固然能出奇制胜

    若失利亦无损于大局一与李广之际遇相比,实在称不上哪个更加恶毒些。

    想到此处,石越忍不住摇了摇头。

    潘照临却以为石越是不同意他的分析,撇嘴问道:“相公不以为然么?”

    “非也,非也。”石越连忙回过神来,笑道:“只是我以为亦不能闻耶律冲哥

    之名而变色。东军终不能老老实实任契丹打,一味的死守。耶律冲哥虽是当世名

    将,但较之折克行、昊安国又如何?”

    这却是大出潘照临的意料,他亦不由一怔,“如此说来,竟是打算令折克行领

    兵出雁门、西隆,与耶律冲哥争锋?”

    “这是边将之事,御前会议也罢,枢府也罢,皆不便越姐代厄。”石越淡淡说

    道,“然河东诸军,若不能一号令,便是连反击之余地亦没有了。”

    潘照临本想劝石越干脆将折、昊二部东调河北,出井隆,下真定,另调一只步

    军前往代州巩固防守。如此一来,便可以只在代州设立行营,顺便理成章便可以让

    章集任行营都总管—倘若折克行在河东的话,设宣抚使倒还罢了,无论如何也轮

    不到他折克行,但若只是设立行营,他却未必会甘居章集之下。

    但此时他听石越的语气,便知此事已是定策了。他其实亦并不关心河东战局

    此时念头一转,便道:“既是如此,则折克行必在河东。倘若设文职领兵,则碍于

    皇上,不得不令吕吉甫掌此兵柄:若设武职,则恐折遵道不甘居于章质夫之下,反

    误大事。某倒有一策一”

    “潜光兄请说。”

    “要解此局,只能设两路宣抚使一”

    石越摇摇头,“即便如此,河东亦要免不了要设行营一”

    “河东不必设行营。”潘照临笑道:“相公只要在河东设一个宣抚副使便足

    矣!”

    “宣抚副使?”石越一愣,“那有何用?章质夫做得,吕惠卿照样做得。”

    “那却未必。”潘照临微微一笑,“倘若韩维做两路宣抚大使,吕吉甫自然做

    得宣抚副使,但若相公做两路宣抚大使,吕吉甫必耻于为相公之副,他如何肯任此

    职?”

    石越顿时呆住了。这的确是他从未想过的。

    潘照临又道:“吕吉甫必不能受此大辱,折遵道亦无此资格来争,种朴便也不

    必做折遵道的下属。章质夫虽然名望稍逊,然有相公为宣抚使,出镇诸将,折克行

    与昊安国亦不敢不听号令一”

    石越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说道:“如此说来,潜光兄是赞成我出京领兵?”

    他说完,抬眼望着潘照临,一动不动。

    潘照临笑了笑,迎视着石越的目光,笑道:“我知道相公所虑之事。”

    “哦?”

    “以常理而言,功高不赏。相公再次领兵,并非上策。但是,相公莫要忘记皇

    上……

    “皇上?”

    “皇上是欲有所作为的。”潘照临抿嘴说道:“他对相公之不满,溢于言表

    相公以为不去领兵,便能轻易全身而退么?自古以来,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石越顿时默然。

    “为相公计,如今不如反其道行之。一则如今社视危急之时,岂能全以个人荣

    辱为念?二则当相公伐灭西夏之时,皇上年纪尚小,不知相公之功。今日若能驱除

    契丹,便是存社视之功,非伐夏可比。亦可让皇上知道相公之能。”

    “太皇太后春秋已高,相公便不立寸功,将来亦难见容于皇上。皇上年轻,倘

    其不知相公之能,反而会容易轻举妄动,惹得难以收拾。而倘若此次与契丹之战

    有他人立下大功,皇上更会觉得少了相公亦不是不行,顾忌更少一”

    “况且相公此番无论领不领兵,功劳皆是跑不掉、推不了的。只不过皇上年

    轻,只看得见韩、彭之功,却看不见萧、陈之劳。相公名望愈甚,而皇上却不加敬

    重,天下之危,孰过于此?”

    “保全之道,无一定之规,需审时度势,或奋发有为而全身,或谦退无为而保

    全。”潘照临直言不讳的击打着石越心中的弱点,“如今太皇太后是明君,范纯仁

    亦是贤臣,相公出外领兵,不必担心朝中诽谤日增,可谓毫无后顾之忧。相公领兵

    出外之前,请上表太皇太后,乞求赏赐,并主动表明心迹,战胜之后,便欲退居杭

    州,著书立说,以为全君只遇。以太皇太后之英明,必不怪罪。”

    “他日全功之后,便请相公激流勇退,避居杭州。如此一来,以相公之名望功

    业,最差亦是一郭子仪。那时某敢肯定,海外诸侯必前赴后继,来请相公为相,而

    朝廷终不能放相公去海外。在朝在野,惟相公所欲。便是相公不在注京做垂相,范

    纯仁、韩忠彦辈,敢不奉行熙宁、绍圣以来之圣政?朝廷凡有军国大事,又焉能不

    遣一介之使,询问相公之意见?”

    潘照临的这番话,说得石越暗暗点头。

    没有一个皇帝会甘心于终身笼罩在一个强势宰相的阴影之下。自从他登上相位

    的那一刻起,石越便做好了退场的心理准备。

    但他也有许多要保护的东西,他不希望这个“退场”,损害到他要保护的那些

    人与事。

    若能如潘照临所言,那的确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尽管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

    但到了石越这个年纪,他早就明白才医不可能亲手完成所有的事情。他所做的一切

    尽管并不完美,但亦算差强人意。

    若此十坏能有机会带着妻女,乘着大海船去周游列国一石越不知道自己还有

    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一

    “潜光兄所言一只是秦汉以来,无有此等事。”

    潘照临望着石越,过了一会,才淡淡回了一句:“自相公封建诸侯起,天下便

    已不是秦汉之世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胜宁终弃(三之全)

    石越与潘照临密谈了近两个时辰,方才分别离开大相国寺。石越并没有回他的

    相府,而是直接去了尚书省。

    尽管已经做了要妥善安置南逃百姓的决议,但是时间仍然太仓促,即伸唐康他

    们在大名府弹精竭虑,但试图将难民全部安置在五丈河至梁山泊以北的设想,也难

    以实现,到五月下旬,仍有上万名难民逃到了注京—虽说这个数字已经令两府感

    到欣慰了。

    开封府下令城内寺观收容难民,施粥贩济,又征募成年男子到注河等处搬运货

    物,或者去协助修葺注京城墙,疏通河道。王岩交为了应付这些事,忙了个人仰马

    翻。

    但与此同时,两府对于南撒百姓的忧虑也与日俱增。

    拱圣军进驻深州,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深州以南的赵、冀、刑、慧诸

    州百姓,恋土情重,加上对战局令人哭笑不得的乐观,竟然没有多少人愿意南撒。

    不仅绝大部分的百姓都心存观望,连这四州的官吏也不断有人上表反对南撒,其中

    刑州自恃地形有利”3境内有大陆泽可以限制辽军,而以往辽军南犯,对刑州之骚扰

    也有限,因此自刑州知州、通判以下,竟公然违抗诏令,又是征募义勇守御城池

    又是在境内各州县组织百姓结社自保一连北道都总管府也在站在了刑州一边,孙

    路与唐康一面替刑州开脱,一面先斩后奏,送给刑州大批的兵器与纸甲。

    枢密会议内,两府之中,对于南撒百姓不以为然者本来就甚多,且安置难民的

    确是一件极困难之事,此时更是顺水推舟,最终石越与范纯仁亦只得默认。

    讽刺的是,姚咒冠冕堂皇的诸多理由中,原本是包括给赵、冀诸州百姓南撒争

    取时间的一

    可人心真是件微妙的东西。

    石越完全不能明白深州以南的百姓与州县官吏的乐观情绪脚问而来,但实际

    上,注京士民的情绪更加乐观。注京一般市民的舆情,此时是十分猛烈的抨击着两

    府过于谨慎,注京所有的茶楼酒店当中,对于大宋未能在五月份将辽主生擒至注京

    献捷,皆是十分失望。

    而朝野的士大夫们虽然不至于对石越提出如此高的要求,但也极少有人考虑战

    败的可能。虽然有一些人对于《讨契丹诏》十分的不满,认为此诏杜绝了提前议和

    之退路非谋国之言但是在一片乐观的情绪之中这样的言论几乎全祖红离盖。

    虽然石越可以确定,倘若河北战场遭遇重大不利,《讨契丹诏》势必成为他与

    范纯仁的罪状之一,但至少此时此刻,士大夫们议论的是,是要如何惩罚契丹。许

    多人献策对付契丹,而其中有半数以上,竟然是在大谈规复燕云之术。

    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信心甚至影响到两府。

    战争初期的震惊、惶惧,此时早已经一扫而空。这相直接影响到石越在御前会

    议的地位,他虽然仍是首相,但是,既然大家都相信战争一定会胜利,那么对石越

    的依赖感自然而然就会降低。两府诸公也就不可能如一个月前那样,对石越惟命是

    从。

    便是高太后的态度,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南撒河北军民在执行上出现的折扣,便是这种心态变化后最明显的后果之一。

    至五月二十七日为止,据北道都总管府的估计,赵、冀、刑、恩四州南撒百

    姓,总计不过区区两万五千余人—这无论如何都不能仅仅视为是大雨的影响—

    难民主要来自深州以北诸军州,因为辽军所至之处,大肆掳掠人口,造成大约近二

    十万的百姓南逃。

    如何安置好这二十万的难民,在整个五月份几乎都是令两府最食不知味的事

    情。

    为了以防万一,在司马光的灵枢离开注京后,曾布便要北上去执行吕大防的建

    议—除了妥善安置逃难百姓外,还要从这些百姓中征募年青力壮的男子,编成厢

    军,来负责大军粮草运送、道路桥梁的修葺,为此,御前会议决定一次性刺募四万

    厢军。

    石越对此也无可奈何。对大宋朝廷来说,这几乎是一种惯性思维,将这些青壮

    男子募为厢军,的确可以将动乱消弥于无形,而且此番大军作战,虽然是本土作

    战,补给线不长,但兵力之多,没有三十万以上的役夫来负责运送后勤补给,也难

    策万全。而将这些逃难百姓招募为厢军,比起简单的征募夫役,也的确更加能保证

    百姓的权益,吸引力也更大。厢军的薪傣即使被克剥,但比起小吏对夫役的苛酷

    亦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刺募厢军容易,裁撒厢军困难,此时却是没几个人会去考虑了。

    想到这些,石越又不由在心里嘲笑着自己,也许战争之后,他就要退隐山林

    了,而他竟然还在操心这些未来的事情。

    他已经决定采纳潘照临的建议,从大相国寺到尚书省的路上,他便已经想好了

    如何错置此事。

    他会先向高太后建议,拜韩维为左垂相,范纯仁为枢密使。这会是一个体面的

    安排,虽然韩维本人未必想出任两路宣抚大使,但既然人选已经提出,某种程度上

    就是一种竞争。韩维资历远高于石越,让他任左相,可以避免造成韩维心中的不快

    —如此一来,韩维终于做到人曰夕栖,对年事已高的韩维来说,致仕之前能拜首

    相,他的一生可算圆满了:而石越也不必以首相的身份出外领兵。

    战争结束之后,韩维多半便要致仕了。石越也已决意退隐,将来的左相与右

    相,不出范纯仁、韩忠彦、吕大防三人。韩忠彦身为遗诏辅政大臣,有先天的优

    势,石越必须要尽早巩固范纯仁的地位,由吏部尚书而枢密使,历任两府,范纯仁

    的资炳也就完整了,加上此番与辽国作战,范纯仁若处在枢密使的位置上,自然是

    功劳卓著,谁都抢不走他的功勋。

    而范纯仁腾电一个吏部尚书给吕大防,亦足安抚最顽固的旧党。如此一来,他

    便可以留出空间,以便日后能让许将升任工部尚书,而让曾布任枢密副使一

    战争期间不宜有过于剧烈的人事变动,但连石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旦心里

    有了退隐的想法,他就已经在本能的开始进行布局了一

    高太后多半不会拒绝石越的建议。然后,他就可以请求高太后在西湖边卜赐给

    他一大片庄园,同时让人将注京的产业卖掉。自然不能公开说出战争之后他就会退

    隐,这样反倒象是逼高太后表态,他只要表明心迹就行。

    最后,石越会请求高太后让殿前侍!班随他出征。

    殿前侍!班夺是烈士子弟,对赵家忠心不贰,都指挥使呼延忠是先帝亲信之

    臣,忠于皇帝,与石越更是素无交往,两家连普通的人情往来都没有。身边带着这

    三千骑死忠于赵家的羽林孤儿,就算将兵权交付石越之手,高太后也绝对可以高枕

    无忧。

    若他能主动做到令高太后与两府安心,那么,石越便能真正的无后顾之忧,否

    则,他时刻都要担心随时会有一纸诏书至军中,将他召回,然后面临的将是不测之

    祸一

    不知为何,当石越做出这番布置后,他的情绪竟然变得高昂起来。

    甚至于对前线的运筹,他也有了比潘照临所建议的更全面的想法。

    石越回到东府时,韩维、范纯仁诸人正在商议着事情,见着他回来,各自见过

    礼,范纯仁便道:“子明垂相回来得赶巧,今日的边报刚刚送到一”

    石越见他脸上犹有戚容,知道他仍是在感伤司马光之逝世,他本想劝慰几句

    又不知说什么好,张张口,脱口而出的却是:“如何?姚咒那里可有何动静?”

    “深州倒还无事。倒是章子厚与阳信侯上表,道已将那些生女直俘虏,着人经

    水路押解至大名府关押一”

    “这是要献俘么?”石越闻言不由一愣。

    “这多半是章子厚的十意_”韩维捻须插道,“他道是怕这些女直A在河间府

    久押生变一但阳信侯将那个女直头领留下了。”

    “完颜阿骨打?”

    “似是叫这个名字。”范纯仁省,但石越见他神色,便已知他其实也不记得这

    名字。石越心里当然知道阿骨打是何等人物,其实上次唐康使辽归来,便多次跟他

    提起过,但他也没太放在心上,此时只是有些好奇:“他留下阿骨打做甚?”

    “阳信侯招降时,许诺日后送他们返乡。不过他想让这个甚么阿骨打随云骑军

    打仗,同时帮他训练云骑军。”范纯仁一面说,一面将田烈武的奏折递给石越,道

    “垂相且看看这个,为瞒过契丹人,还给这个女直人起了个汉名,叫甚颜平

    城二,,

    “那亦随他。”石越细细过田烈武的奏折,又说道:“他想留下,便由他留

    下。这阿骨打虽是生番,但上唐康时使辽,便甚是称道他,若能为我大宋所用

    亦是美事。若不能为我所用,仍盼咐大名府好好看管这些生番,P自们亦不必对生番

    失信。”

    但石越心思显然全不在此,说完又道:“某所担心的,还是姚咒与拱圣军—

    他到了深州,便如同将一块肉送到狼嘴边,不管是骨头还是肥肉,辽人总是要啃一

    口的。我只怕这雨一停,深州便要有大战。想来想去,还是要设法策应拱圣

    军二,,

    “但司马梦求与刘舜卿皆十分反对在深州仓促大战。”范纯仁摇头道:“司马

    梦求昨日还说,河朔禁军畏敌如虎,可殿前司诸将却全是求战心切,甚是轻视契丹

    人。他担心诸将到了河北后,便全如拱圣军一般不听节制,故此才刻意压制诸军

    不令他们离开驻所一总要河北宣抚使选定后,再令他们北上。”

    “嗯。”石越点点头,沉吟了一小会,抬眼望望韩维,又望望范纯仁,缓缓说

    道:“某这几日想了想一”

    他方说得这几个字,便已吸引了厅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不仅韩维与范纯仁,那

    些个正埋头做事的文吏,也都抬起头来,偷偷望着石越。自成立御前会议后,暂时

    打破了两府藩篱,由石越、韩维、范纯仁三人,一齐在原来的政事堂办公:而许

    将、司马梦求等人,则在枢府办公:苏辙、吕大防等人虽同在东府,却是另辟了几

    间厢房。如遇有事,小则在政事堂会议,大则至高太后前奏请御裁。如今这政事堂

    中的文吏,都是自两府抽调来的精干可信官员,因此石越倒不甚避嫌。若是以前

    内探、省探防不胜防,如此大事,石越断不敢当着这些文吏张口。

    石越顿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司马陈王物故后,某便是首

    相,依国朝故事,国家有事,某理当出外领兵一”

    他此言一出,政事堂中,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韩维与范纯仁对视一眼,二人皆是十分意外,但见石越神色,却是认真之举

    范纯仁抿抿嘴,委婉道:“垂相,此事尚请三思,韩忠彦足当此任一”

    韩维也说道:“子明,此事非同小可一”

    他二人却都是真心实意为石越考虑,只是这些事情,却不能明言,二人都是忠

    君观念极重之人,总不便当众说些“功高震主”之类的话。

    石越望着二人,点点头,但态度却是十分坚定,“朝中之事,有二公主持,吾

    无后顾之忧矣。某也想明白了,这天下之事,算来算去,总是算不清楚。倒不如想

    简单一点,先国后家,他事便听天命可也。”

    “垂相一”范纯仁还想再劝,却听韩维已说道:“子明,若是顾忌福建子

    不若由某出外领兵。”

    韩维如此推心置腹,让石越又是意外,又是感动,但他此时主意已定,便不再

    犹豫,摇摇头,沉声道:“韩公还是坐镇朝中,更妥当些。某已想过,吕吉甫之

    事,倒亦有万全之策。”

    “哦?”

    “某观辽军作战,每每一将之兵,便有数万之徒,而吾军一军之众,不过万

    余。兵少又不及辽军之精练,此非克敌之道。如今之策,还是要将数军结为一军

    以抗辽人。某以为,朝廷可设河北河东京东三路宣抚使,在河东、京东各设宣抚副

    使,凡宣抚使司以下,设诸都总管府、行营都总管司,各辖数军之众,如此,庶可

    以与辽军一决高下。”

    “如河东路,可以章集为宣抚副使,下辖三都总管司:河东行营都总管司,以

    折克行为都总管,辖飞骑军、河东蕃骑、河套蕃军:雁代都总管府,以章集兼任

    辖神锐四军、飞武三军:太原都总管府,以吕惠卿兼任,辖教阅厢军太原军及府内

    巡检—吕惠卿为判太原府,兼任本郡都总管府,亦是合情合理一”

    这宣抚使下设立行营都总管司,其实也是迟早必行之事,并非什么奇谋妙策。

    但石越这么一说,韩维与范纯仁便立时会意,这的确足以搪塞皇帝了,小皇帝不知

    道听了谁的话,想让吕惠卿领兵,那便让他领兵,到时候将太原府之厢军、教阅厢

    军、巡检、乡兵义勇之类,全部算上,也是一只“大军”,小皇帝只会知道吕惠卿

    与章集、折克行一样,各领一路“大军”,哪里能知道这太原府上不着天、下不挨

    地,道理上可以北出雁门、东下进隆,实际上却什么也干不了。

    但二人见石越思虑周详,便也知道,他出外领兵之意已十分坚定。如若是石越

    自己决定要出外,那么的确也没什么理由阻拦。二人与石越私交都不错,心中虽然

    担忧,但毕竟如今最要紧之事,仍是与辽国之战争,石越若能出外领兵,自然是于

    战局最有利的,况且二人都深知石越行事风格,多半另有妥善安排—虽然他们都

    很难相信此事竟能有什么“妥善”的解决办法,但也便权当自我安慰,不再多说。

    然而,此时,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磨磨蹭蹭,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l〕注:在真实的历史上,当时宋代便已有朝报与私人小报出现,朝报是

    官方每日政事活之公布,小报则由内探、省探、衙探私自搜集朝报未报之事进行报

    道,并且,“新闻”一词,此时便已出现于小报。小报记者各有分工,内探专门刺

    探皇宫内新闻,省探专门刺探三省新闻(包括两府学士院),衙探专门刺探三省以

    下官衙新闻。而在小说之时代,报纸愈加发达,虽有法规加以规范,但此“三探”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胜宁终弃(四之全)

    绍圣七年六月一日。

    这一天,宋朝太皇太后高方后应允了右垂相石越的建议,拜枢密使韩维为左垂

    相、吏部尚书范纯仁为枢密使,而以石越为右垂相兼河北、河东、京东三路宣抚

    使,率殿前侍!班三千“羽林孤儿”,离开注京,前往北京大名府。京师文武百

    官,奉诏送于长景门外。

    同一天,诏令以河东转运使章集、京东转运使蔡京为宣抚副使,两府在河东、

    京东各设都总管司,受宣抚使司节制。

    根据石越的建议,河东路设河东行营都总管司与雁代、太原都总管府,分别以

    府州知州兼河东蕃军都指挥使忠武将军永安侯折克行、河东路转远使章集、观文殿

    大学士判太原府建国公吕惠卿为都总管:京东路设齐州都总管府,以齐州知州宋球

    为都总管。河北路则设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四个行营都总管司,另外改北道都

    总管府为北京都总管府,一共是五个都总管司。五个都总管分别是:前军行营都总

    管忠武将军姚咒、左军行营都总管游骑将军慕容谦、右军行营都总管定远将军田烈

    武、中军行营都总管宁远将军王厚、北京都总管大名府知府孙路。

    在西军老将凋零之后—到绍圣七年,不仅仅李宪、种古、种愕、种谊、刘昌

    柞等石越曾经信用、重用的西军名将皆已故世,如燕达、宋守约、曲珍、高永能、

    苗授、王君万等等这些或因为反对军制改革而被有意调离西军、或因为另受重用一

    一或入典宿!,或历官枢府,或管军三衙一总之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了熙宁西

    讨,但却仍在西军中威名素著的将领们,此时也已大多不在人世,如本是西军中屈

    指可数的勇将高永能,军制改革后入典宿!,然后历任天武、捧日诸军,官至侍!

    马军司副都指挥使,绍圣七年虽然仍在人世,却已经七八十岁,早已致仕多年。

    甚至,连与石越颇有嫌隙的高遵裕,此时都已去逝了一

    而在绍圣七年,被石越委以重任,出任中军行营都总管的王厚,在熙宁西讨之

    时,却不过是李宪的副将而已。

    尽管平定西南夷之乱,王厚立下了功勋,但当面对与辽国这样的倾国之战时

    若不设宣抚使,王厚的资历根本就镇不住河北诸将—他的官阶,不仅远远低于姚

    咒,甚至还不及田烈武:而以军中最重视的派系来说,虽然许多的西军将领都出自

    王韶、李宪门下,但在伐夏之后,西军却可以说是四分天下:王韶、李宪一系的将

    领固然不少,但种家、姚家以及一些派系色彩不浓的将领,也能各成一派。

    种家“三种”虽故世,但种建中进入枢密院,种朴、种师中各领一军,其余如

    田烈武、昊安国辈,皆出自种家军,种家可谓势力仍存:姚家不仅“二姚”还在

    各领禁军,姚咒的两个儿子姚雄、姚古,也颇有出息,姚雄如今已积功官至振威校

    尉、横山蕃军副都指挥使兼左军都指挥使,姚古也在拱圣军任营都指挥使,姚家已

    有后来居上之意:此外如贾岩、张蕴等后起之秀,皆不可小觑。

    这些西军将领,没有谁会安安份份听王厚调遣或者配合他作战。

    河北五个都总管中,姚咒不用说,田烈武虽然曾经是王厚的部属,但如今却是

    今非昔比,官位比王厚还高—纵然田烈武乐意听王厚的,这中间也免不了会有芥

    蒂。孙路官位与王厚表面上都是正五品下,但孙路是文资,王厚是武资,算起来

    他还是比王厚高一阶一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慕容谦比王厚官小点。

    而且,这个中军行营都总管,免不了还要指挥前来河北参战的殿前司诸军。

    因此,石越这个安排,是颇受质疑的。

    虽然大宋的确有“官以委能”的传统,将品秩较低但能力出众的人放在更加重

    要的位置上是司空见惯之事,但这并不代表当事人不需要面对因此而来的种种麻

    烦。

    尤其是在禁军之中。大宋的武官们听文官的差遣己纤成为一种习惯,但若大家

    同是武官,资历官阶之类,仍然是要摆一摆的。

    但是石越仍然坚持己见,众人也只得听从。毕竟有了石越出外领兵后,河北诸

    将倒也不至于敢公然抗命。

    不过,此时,在高遵裕死后继任沪州知州,一直留在益州监视、镇压西南夷的

    王厚,尚在奉命而来的路上,因为王厚在西南夷之乱平定后,并未典领禁军,直到

    五月初旬,枢府才想起征调王厚与戎州知州何畏之—后者虽然屡立功勋,但却是

    献策不用、官至昭武校尉便无论如何也升不上去了,虽然几个儿子都受荫官,两府

    甚至让他去做亲民官,也算是少有的优待,但对何畏之来说,却始终是郁郁不得

    志一

    当日征调王厚与何畏之,本意是想让二人入枢府参议军机,如今倒也算歪打正

    着。

    而另一个都总管慕容谦,平定西南夷之乱后,遂调至银州,任银州知州兼横山

    蕃军都指挥使,此时统率着他鹰下一万五千人马,刚刚走到新安境内。

    当六月一日石越离开注京时,最乐观的估计,也就是当他到达大名府时,第一

    支援军环州义勇可能也抵达了大名府—这是因为环州义勇只有一千骑,行军速度

    自然比其余诸军要快得多。

    因此,这实在谈不上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但坏的消息却令人压抑—当天晚上,石越与呼延忠率领三千殿前侍!班走到

    陈桥葬歇息时,从注京传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噩耗—枢密院都承旨刘舜卿

    于当天下午,在枢密院议事时,突然暴病而亡!

    这个噩耗如同一片乌云一般,笼罩在陈桥葬每个人的心上,石越不必开口询

    问,只要看看表情,他便能知道,自呼延忠以下,每个人都将此视为一个极坏的征

    兆,虽然呼延忠治军严厉,让这些“羽林孤儿”们不敢对此稍加议论,但他们的士

    气,刚离开注京,便低落到了极点。

    而这也许,竟真是一个不祥之兆。

    当日,深州。

    拱圣军都指挥使姚咒一大早起来,便披挂销甲,登上深州城垣,观察敌情。雨

    刚停了两日,韩宝便如同见了肉的饿狼一般,如附骨之蛆般的盯上了拱圣军,一天

    前便已率万余骑出现在深州城外。今日,城外的契丹人更多了,凌晨时喧嚣了好一

    阵,显然是又来了援军。姚咒在城头默数着旗帜,估摸着辽军已经增兵至两万余

    骑。

    深州没有守备器具,城垣低矮,四顾平坦,非可守之城。这一点,姚咒清楚

    韩宝也明白—这甚至是不需要间谍侦知的,治守备器具是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

    的,宋朝再有钱,也不会在根本守不住的地方浪费财力,最终变成为他人做嫁人衣

    裳。

    但韩宝也太目中无人了。

    雨虽然停了,然而淳沱河的大水,没这么快便消退,拱圣军在深州没有援军

    他韩宝在深州,亦是与主力隔绝。他虽有两倍兵力,却也未必能咬得动拱圣军这块

    大骨头。

    姚咒虽已年近花甲,却还未到任人欺侮的地步。

    韩宝想吃掉拱圣军,他姚咒还想吃掉韩宝呢。姚咒如今官位已高,伐夏之后

    国恨家仇得报,惟因为没有大军功,不得封侯,常引为平生憾事。本以为此生再无

    望得偿所愿,但契丹南犯,却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打量着城外的辽军,旗帜队伍倒也算严整,只是不时有一队队的辽军,自城

    下呼啸而过,口里大声哟喝着些他听不懂的胡语,全没有把深州城内的宋军放在眼

    里。

    眼见着辽军如此无礼,城头的拱圣军将校们,都不由得鼓噪起来。

    “太尉,待末将出去冲杀一阵,也让辽狗知道我拱圣军不是好惹的!”最先按

    捺不住的,是姚咒的亲兵都头陪戎校尉田宗销。

    田宗销是阳信侯田烈武的长子,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一带头请

    战,诸校尉立即纷纷响应,七嘴八舌的说道:“正是,难不成还怕了这些辽狗?”

    “俺只要一百兵马,定取了那辽狗的首级一”

    但姚咒只听得几句,便厉声喝道:“全都给我闭嘴!”

    顷刻间,城头便安静下来。

    “还怕没仗打么?”姚咒头都不回,冷冷的说道:“咱们不出城,与韩宝也已

    经交过几次手了,这次,咱们考考他攻城的能耐。”

    说完,也去不理会属下的这一干校尉,转身大步下了城墙,朝城中的雷公庙走

    去。田宗销职责在身,愣了一下,便连忙紧紧跟上,其余诸校尉却不敢再去讨没

    趣,望着姚咒离去,只得各归本营。

    深州的雷公庙是座规模宏大的大庙,此时被拱圣军占据,姚咒临时征募了城中

    所有的火药匠、铁匠,在雷公庙内,将数万枚受了潮或直接被雨水浸湿过的霹雳投

    弹的火药倒出来晒干,再一枚枚的重新填装好。

    这是十几天前武强之战后留下来的隐患。

    拱圣军与辽军雨战一场,结果却是几乎毁掉了八成以上的霹雳投弹。

    他的儿子姚古正在督促工匠,收拾这个烂摊子。好在霹雳投弹的构造十分简

    单,这些民间的工匠很快就能上手,用不了半天的功夫,他们甚至变得十分熟练

    了。此时姚咒已经不再考虑保密的问题,其实也无此必要,辽军早就掌握了霹雳投

    弹的技术,并且也制造了一批出来,之所以没有大规模装备军队,原因不过是他们

    在铁矿开采冶练、火药购买、火器作坊上,都存在规模不足的问题。当他们的作坊

    开始竭尽全力造火炮后,其他的火器自然就受到限制。

    这一点宋朝也是一样的,对于军队来说,并非火药武器的种类越多越好,而是

    越少越好。花样繁多的武器增加了训练的难度,士卒也不可能熟悉掌握所有的武

    器,而若分工过细,又会增斌长(队的脆弱性。

    因此,自熙宁西讨以后,枢密院的策略是明确而清晰的,不仅仅是大量的火器

    被淘汰,甚至连普通兵器也是如此。千奇百怪的长兵器,看起来好看却毫无实用

    性,吹嘘得多么厉害的新兵种,往往在演习时便不堪一击,枢密院恨不能干脆一律

    裁汰,只保留长枪与长矛才好:短兵器则是统一的配刀,连剑都被大量取代,只有

    校尉以上的武官,才被允许使用自己趁手的兵器。火器亦是如此,即使在实战中取

    得过效果的火器,也照样会被淘汰—熙宁年间千奇百怪的火器,能够在神!营中

    被保留的都少之又少,普遍装备军队的火器只有火箭与霹雳投弹。再加上绍圣以来

    最受重视的火炮,便构成了如今宋军的三种主要火器。

    枢密院的思维是很简单的,火器只分为两种:要么便威力大得如火炮一样,值

    得为此培训专门之兵种:要么便如火箭、霹雳投弹一般,简单到每一个宋军士兵经

    过很短时间的训练都会使用,并且人人都可以携带,在实战中能起到显而易见的效

    果。

    大宋自绍圣以来,所有的火器作坊都在造这三种火器,为的就是给每一个禁军

    都装备上霹雳投弹。

    但结果却是,这玩意经不得暴雨淋一天。

    道理上,是有一大套如何在雨天保护它们的办法,但是没有谁能指望自己的士

    兵们会完全照办,而且当你带着它们作战时,更加难策万全。

    可令人气沮的是,这玩意又的确很重要。

    比如,若姚咒想守住深州足够长的时间的话,他就十分需要这批霹雳投弹。

    他心里很清楚,他在深州是等不到任何补给的,他想要补给的话,只能自己去

    真定府、河间府、大名府一任何一个地方都有。

    然而,他去不了。

    粮草可以解决,绍圣七年,大宋朝称得上府库丰盈,深州的存粮,养活他的拱

    圣军与城中百姓一两个月不成问题。尽管几乎可以肯定,明年深州将面临严重的饥

    荒,辽军践踏毁坏了每一块麦田,这个秋天,也许超过半个河北路,不要指望有一

    点收成。而这原本是大宋朝的粮仓之一。

    不过这些不是姚咒需要考虑的,他要算计的,是他的火器、他的箭枝一深州

    没有足够的能做箭杆的材料,他更找不到足够的工匠打造箭头。亏得拱圣军自姚咒

    为将后,便一直以契丹为假想敌,一切皆仿照契丹之要求,例如姚咒要求拱圣军每

    人携四张弓,四百枝箭,这在辽军司空见惯,在宋军却是绝无仅有。

    但四张弓、四百枝箭也未必够用一

    因为,他们也许很快就将面对数量超乎想象的敌人。

    “太尉。”在偏院的姚古见着姚咒前来巡视,连忙迎出来行礼参见。

    “如何?”姚咒即使对自己的儿子,也并不稍假颜色,板着脸问道:“这些投

    弹何时能用?”

    “不成。”姚古摇了摇头,“天非得再晴个三五天,火药才能晒干,没个十天

    半月,装不好这些家什一”

    田宗销眼见着姚咒的眉头锁得更深了,“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可我们已经是在不分昼夜的干了。”姚古道,“太尉,末将就是想不通,为

    何咱们偏在这深州固守。就算是现在,咱们要退回大名府,还是有办法的。敌众我

    寡,这深州说得好听点,是一座城池,说得难听点,便是一座大点的营寨。城外的

    辽兵射箭,可以直接射进城中一”

    “那又如何?”姚咒不耐烦的打断姚古,“别说还有座城池,便是真的是营

    寨,辽人又能奈何得我?”

    “太尉莫要忘记,辽人还有火炮。雄州是如何失的一赵隆是太尉旧部,亦并

    非无能之辈。”

    “你懂个屁!雄州守不住,是因为雄州守军与野战之能。与辽军正面交锋,他

    们便有三倍兵力,也不是辽军对手,何况兵力还少于辽军。城墙一破,自然就是万

    无幸理。可我鹰下,全是大宋的精兵!难不成辽人有那几门破火炮,我们便连城都

    不守了?它便是轰塌深州城墙又如何?只要我拱圣军还在,深州便仍是一座坚

    城。”姚咒拉高了声音,语气几乎有点不可一世,“何况这十天半月的,它们的火

    炮还来不了。韩宝在城外,连架云梯都没有。”

    “云梯这些攻城器械,只要有工匠,用不了几日便能造好。”姚古仍在不依不

    挠的苦谏,“太尉请再三思,咱们拱圣军进驻深州而不退,摆明了是向辽主挑衅

    辽人要越过深州南下,亦容不得咱们屯兵于此。此时不走,过得几日,面对的只怕

    是十万计的辽军一可咱们无后援军,西军与其他的殿前司禁军都还没到大名府

    这是无谓之战。兵法有云,用兵之道,在以众击寡,以石击卵一”

    “什么破兵法。”姚咒呸了一声,“你便是个纸卜谈兵的赵括。我老姚不晓得

    什么破兵法有云,我之矫只知道,我带的军队,绝不能见敌避走!辽主要嫌我老姚

    在深州碍事,那我在深州便是对了。十万大军又如何?就算是百万大军,我也在深

    州等他们!”

    说罢,他瞪了一眼还待劝谏的姚古,道:“你休得再耻噪。深州是河北之洛

    阳,四通八达,是四战之地,非可守之城,这便是你和那些书呆子参军的道理。可

    我告诉你,你莫去想咱们是守深州便对了。我老姚进驻深州,是图进取之策。持守

    势之策,想要守深州,自然不会有好结果:但若是持攻势之策呢?欲规划河北者

    能不图谋深州?”

    姚咒这番话一出口,不但是姚古,连田宗销也愣住了,这却是他们从未细想过

    的。

    姚咒不屑的瞥了他这个儿子一眼,“是谁告诉你们,辽人气势汹汹的攻来,咱

    们便只能守的。他以长矛刺来,咱们便只能用盾牌挡?!我老姚不信这个邪!他往

    南攻来,我便往北攻去,他以长矛刺我,我亦以长矛击他!甚么鸟大名府防线,咱

    们只要能在深州坚守两个月,甚至一个月,朝廷大军便会倾巢而来!说甚么避实击

    虚,人家一拳打在你面门上,还空谈个鸟避实击虚!咱们就是要打硬仗,以堂堂之

    师,对皇皇之阵,不打赢几场这样实碰实的硬仗,契丹不会知道害怕!”

    “给我收起那点小聪明。你是姚家的儿子,若我要让拱圣军的孩儿们死在深

    州,你便要冲在最前面!”姚咒对姚古丢下这句话,又转头对田宗销说道:“伯

    坚,你也一样,你父亲是阳信侯,天子近臣,这拱圣军人人都知道。我宁可对不起

    你父亲,亦绝不负国家。”

    “太尉。”田宗销连忙抱拳欠身,回道:“知父莫若子,若末将战死深州,家

    父绝不会怪罪太尉。况且宗销并非田家独子,宗销便死,田家不为无后,死亦无

    憾。”

    深州城外,辽军大营。

    韩宝率领一干将领,焚香设案,跪于中军帐中,签书北枢密院事萧岚手捧诏

    书,正朗声宣:“一以签书北枢密院事萧岚为监战,十日之内,必克深州,生

    擒姚咒,毋令拱圣军一人一骑,生离此城……”

    萧岚完辽主给韩宝的诏书,望着韩宝恭恭敬敬却神色肃然的接过圣旨,交给

    属下收好,他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因笑道:“晋公,深州非可守之城,拱圣军是败

    军之余,我军两倍于敌,十日之期,当不算为难吧?”

    只见韩宝立时便换了一副笑脸,道:“这算什么难事,十日之期,那是宽裕

    了。签书尽可放心,深州之事,弹指可定。”一面说着,一面请萧岚在上位坐了

    又道:“下官先给签书引见营中诸将。”

    萧岚是何等机灵之人,眼见着韩宝是皮笑肉不笑,心中便已知他言不由衷,当

    即打了个哈哈,也装做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着点头应允,由着韩宝一个个的替

    他引见着营中诸将。

    韩宝鹰下有超过两万骑兵,其中契丹骑兵除了三千先锋军外,另有五千永兴宫

    宫!骑军,除了永兴宫都部署、副都部署外,每一千骑,别设部署、副部署。此

    外,则是一万二千余骑的部族军与属**,包括隶属西北路招讨司的三支部族军:

    突吕不部、奥衍女直部、室韦部,计六千余骑:阻卜国大王府、黄龙府女直

    部大王府各三千余骑,皆各有节度使或详稳统军。

    构成如此复杂的大军,需要引见给萧岚的人差不多便有二十余人,萧岚耐着性

    子,一一见过,又做了一番即兴的小演讲,好不容易等到韩宝令他们告退,他长吁

    了一口气,马上便问道:“晋公,深州之事,可是有难言之隐么?”

    韩宝此时也收起了笑脸,摇了摇头,“不瞒签书,下官与姚咒几次交手,虽是

    没有大胜负,但拱圣军不好对付一”

    “晋公是否多虑了?”萧岚疑惑的望着韩宝,“姚咒虽是南朝有名的勇将,但

    他说到底,终不过匹夫之勇。孤军深入,屯兵深州,便可见一斑。当年拱圣军败于

    梁永能之时,亦不可谓不善战,然结局又如何?”

    “可这是面对面的硬仗。”韩宝摇着头,“啃下这根骨头,不会容易。况且下

    官猜不透姚咒屯兵深州的原因—这是大背常理之事,姚咒再无谋,不会连最浅显

    的用兵之道也不懂。他敢在深州与我僵持,必有所恃。”

    “晋公之意是他有援军?”萧岚诧道,“晋公是担忧有个折克行在我们背

    后?”

    “不可不防。”韩宝点点头,“下官已让萧吼南出深州四十里,一直到葫芦河

    北,侦察宋军动静。”

    萧岚笑道:“既是如此,可策万全,复有何惧?”

    “签书,两军交战,哪有万全之事?”韩宝苦笑道:“下官既摸不透姚咒的意

    图,对于攻城,更无必胜之信心。便是一万南朝步军结个方阵,若无火炮之助,也

    是棘手得很,更何况深州虽小,终究是座城池。下官原本还想,最好是设法将拱圣

    军诱出城中,可这十日之期一”

    “这是兰陵郡王的十意_”萧岚仿佛是随口说道,“若依我的意思,这深州其

    实可以当个诱耳。南朝不是将大军龟缩于大名府一带么,咱们就这么围着深州的拱

    圣军,一面遣骑四出抄掠,一面不紧不慢的攻着,引诱宋人来援,咱们再以逸待

    劳,便在深州附近,击溃南朝援军。可兰陵王有他的十意_”

    {曳体么一说,韩宝却不便接话,只能听萧岚又打了个哈哈,笑道:“不过兰陵

    王终究是本朝名将,十意既然定下了,咱们还得听他的。他说若能大破拱圣军,姚

    咒是南朝有名的老将,名震天下,一朝失利,河朔震动。将来就算南朝天下援军大

    集,诸将之中,亦必有许多人因此心存怯意,如此一来,宋军与我交战之时,便难

    以互相呼应如意,那南朝兵马虽多,亦不足为惧。晋公,便有诸多顾虑,还得勉为

    其难,为朝廷立下此功!”

    “下官必竭尽全力。”韩宝连忙回道。

    萧岚又压低了声音,笑道:“如今部族、属**大聚,室韦、阻卜、熟女直

    素皆畏服晋公,这些蛮夷,还望晋公善加驱使。”

    说到这里,韩宝嘴角亦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淡淡回道:“下官理会得。”

    这也算是此番大辽伐宋的另一个目的,冒着让这些蛮夷军队通过大辽腹心之地

    的危险,让他们来到南朝,可并非是贪图他们那点兵力相助,这些部族、属**

    有些是值得信任的,有些来了还不如没来。兵马虽多,若人心不一,亦难成大功

    这道理大辽君臣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用耶律冲哥的话,这唤做“驱虎攻狼”之

    策!

    生女直的降宋,正好证明了此策的绝对正确。对于大辽来说,生女直不过是它

    上百个部族、属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部族,它的向背无关紧要,大辽君臣惋惜的

    只是因此让田烈武逃回了河间府。但完颜阿骨打的降宋,也因此让辽国君臣更加重

    视对这些部族、属**的“善加驱使”。

    【l〕~注:此室韦部,特指室韦之一部落。按现代学者认为室韦、阻卜皆同

    一民族或种族,亦有认为室韦即鲜卑者,然辽时,二者各属不同部族则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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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胜宁终弃(五之全)

    六月的夜晚总是特别的短。深州到了六月,天气就变得炎热起来,此时的气温

    对宋军来说,还可以忍受,但对于来自北国的辽军,这种炎热的天气,实是他们最

    可怕的敌人。白天他们不停的喝水,并且不得不驱使虏获的四五千宋人,挖出一条

    沟渠来,将一条小河的水引往他们的营地,以供人畜之用。但即使如此,炎热的天

    气仍是难以忍受。只有到了晚上,清凉的晚风,才让他们觉得舒服一点。

    但就是这样的夜晚,萧岚与韩宝也没能睡踏实。刚刚过了子时,深州的宋军突

    然悄悄的开了南门,溜出一百骑宋军,他们策马跑到在深州西面扎营的阻卜大营

    前,往里面扔了两颗霹雳投弹,惊得阻卜大营一阵人仰马翻的忙乱,有几十匹战马

    受了惊吓,挣脱组绳逃了出来那些阻卜人又喊又叫的围堵,结果闹得各营都如临大

    敌,一晚上没睡好觉。室韦部详稳耶律薛禅是个沉稳老将,屡随辽军出征,颇建功

    勋,得赐姓耶律,院乱之中,只有他记得遣兵去追击宋军,但追到城前,被城头宋

    军一阵乱射,掩护着那些宋军退回了城中。耶律薛禅无奈,只得召回追兵。

    六月二日,韩宝召集诸将,想要报复拱圣军的骚扰,不料他尚未提出攻城方

    案,鹰下部族、属**诸将,却迫不及待的先喧嚣起来,众人纷纷要求将大营再后

    退三里,移到一片树林旁边的阴凉处扎营。韩宝如何肯应?但这种天气,的确是让

    这些北国部族无法忍受,即便是契丹诸将,虽然韩宝治军极严,不敢多说,但心里

    面仍是同意那些部族将领的。让韩宝意外的是,萧岚十分坚定的站在他的一边,反

    对移营。两人一个又哄又骗,一个威胁斥骂,折腾了一个上午,总算将这事弹压下

    来。

    但攻城之事,却又耽搁了半日。韩宝与萧岚中午时分骑着马去巡视诸营,发现

    那些部族、属**,十有**,都光着个膀子,别说盔甲,便是连衣裳也脱了个干

    净。有许多人干脆横七竖八的钻到马车底下睡觉。只有韩宝的先锋军、永兴宫宫!

    骑军,还有萧岚的一千骑私兵、耶律薛禅的室韦军,尚还算部伍严整—但他们也

    是在不停的喝水,时时都有人要离开营地去方便。

    这种情形,尽管早有预料,但仍然让韩宝深感头痛。

    下午,他派出一队骑兵去东门挑战,然而姚咒却一改此前主动寻找辽军决战的

    风格,不管辽军如何辱骂,始终闭门不出。

    这让韩宝更觉得蹊跷。

    随军的汉人、渤海工匠,两三日间,便赶造了十八架简易云梯。但韩宝见识过

    拱圣军的战斗力,即使与他的先锋军相比,也并不逊色多少,而其器甲更加精良。

    他并不想轻易的蚁附攻城,挫伤己军的锐气。因此,尽管萧岚带来了十日破城之

    令,但韩宝仍然只是下令工匠连夜制造箭楼与望楼。前期的交锋,韩宝已经知道深

    州城内并没有抛石机、床弩,如此一来,箭楼就能派上很大的用场。

    一些部族军的将领对这些攻城的器械很感兴趣,往往跑到工匠营中去观看制造

    的流程,他们中有不少人,是从来没见过攻城的,望见并不高大的辽国城池,便十

    分惊叹,以为是无法攻克的堡垒。但战争便是如此,既然大辽已经将这些“蛮夷”

    带来一道进攻南朝,许多战法,就难免不被他们学去。

    到黄昏时分,工匠们造好了第一座望楼,高达三丈,韩宝与萧岚登上望楼,深

    州城内的动静,立时了如指掌。这座望楼也吸引了许多部族、属**将士的汁意_

    许多人几乎是敬畏的望着该座望楼,众人都显得十分的兴奋。

    然而韩宝却兴奋不起来。

    他发现深州城内的旗帜比他预计的要多,而城中列伍而行的宋军,也不止拱圣

    军一种服饰,这可能是姚咒的疑兵之计,但也可能是宋军事先在深州里部署了他们

    所不知道的军队。

    此外,他还发现宋军正在东面城楼上造弩台。这又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韩宝又将观察的重点放在南门一带。

    深州只有三座城门,没有北门。它防御的重点,在东门与南门。东面是辽军来

    的方向,自然是辽军的主攻方向:而南门是宋军出入的大门,城中军民需要出城砍

    柴做饭,拱圣军的几万匹战马,也要轮流出城放牧。他们不可能仅靠城中的粮食长

    期喂饱战马,就算是保证马的饮水,困在城中,亦非易事。因此,虽然深州并没有

    羊马墙,宋军每天早晨与傍晚,仍要出南门,城头有重兵策应,城外有精兵护!

    放牧战马与城内牛羊,并保护百姓出城砍柴。

    果然,他发现了一队宋军向南门赶着许多牛马,往南门一带行进。

    韩宝连忙唤来一个永兴宫部署,让他率领本部一千骑,去试探着攻击出城的宋

    军,看能不能占到什么便宜。为防万一,他又命令选调五百阻卜精兵,从西边绕过

    去应援。

    这日护樵的宋军将领,一个叫刘延庆,一个叫荆离,分别是拱圣军第二营第

    三、第五指挥的指挥使。两人都不过二十岁出头,履历亦出奇的相似:都是出身将

    门,都是十几岁从军,以武艺出众,绍圣中选调为班直侍!,又入朱仙镇讲武学

    堂,卒业之后,升为御武校尉,绍圣五年入拱圣军任指挥使至今一此外还有一

    位,却是田烈武之子田宗销,他此行并非是负责护樵,因这日放牧的两千匹战马

    差不多有一半以上属于拱圣军军部,姚咒便让他带了一百亲兵,出城牧马。

    他们出城不过一里多点,到了一块水草肥美之处,正要放牧牛马,田宗销也脱

    光了上衣,正准备跳进一条小河中洗个澡,忽然便听到南城传来鼓角示警之声。田

    宗销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光着上身便跳到马上,才摘了大弓,便见着千余骑辽军自

    东边杀来。田宗销只觉一阵热血上涌,打了个嗯哨,他的一百名部下,立即都上马

    张弓,随着田宗销冲了出去。、

    护樵的刘延庆见着辽军势大,心中顿生怯意,本欲退兵回城,不料转瞬之间

    先是田宗销光着上身率众迎了上去,然后便是荆离也领着所部三百骑兵冲上前去

    刘延庆不敢弃袍泽不顾,只得硬着头皮,率兵也朝东边迎去。

    那队辽军来势甚急,两个指挥外加牧马的一百名宋军,都有点准备不足,未来

    得及布成阵形,这七百余人散乱无章的朝天放了几箭,辽军便已到近前,刘延庆便

    听到田宗销发出一声怒吼,摘了长枪,单手持枪,疾驰着冲入辽军阵中,一枪刺中

    一个辽军的左臂,顺势一带,便将那辽军挑落马下。荆离也是大声吼叫着,抡起骨

    朵,与一个辽将战到一起。刘延庆眼见着这队辽军,大多臂力过人,皆以铁骨朵之

    类的重兵器为主,他自己却是使刀,心中见怯,不敢力敌,便带了一队人马,绕着

    混战在一起的两军放冷箭。他箭法倒好,哩哩数箭,便射落几个辽军,但辽军哪里

    容得了他在一旁使冷箭,一个辽军小校得了个空当,收起骨朵,摘弓搭箭,一箭射

    向刘延庆。刘延庆院忙策马避开,另有两个辽军小校已经拍马杀到跟前,一人使枪

    刺向他的腰间,他拍拍马头,战马轻巧的一跃,,避开刺来的那一枪,但另一人已挥

    舞着铁骨朵,砸向他面门,刘延庆惊出一身冷汗,电光火石间,本能的拔出佩刀

    往上一架,只觉虎口一震,佩刀竟被砸飞了。刘延庆再不敢恋战,院忙伏低了身

    子,驱马疾驰,他部下的几个节级一涌而上,挡住使枪的那个辽军小校,另一个小

    校却识得他是宋军的武官,摆脱了他的部下,紧紧跟着不放。

    刘延庆院乱之中,抽出一枝箭来,朝追赶的小校射了一箭,却没甚准头,落到

    那小校一丈开外的地方。他心中更是着急,百忙之中,发现田宗销与荆离尤在苦

    战,田宗销浑身是血,也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正被三个辽军围攻:荆离

    看起来似是左肩上中了一枪,招式有些沉滞,但他气势未减,整个战场上,都能听

    到他的大吼声。刘延庆暗暗叫苦,此时他的虞侯也已与辽军混战在一起,虽无人管

    他,但姚咒治军,军法甚严,深州城虽近在咫尺,可友军尚在苦战,他更不敢往城

    门逃去,只能在战场上绕圈子。但不管他怎么跑,那个契丹人便似认定了他似,就

    是死死的跟着不放,前面还)时会冒出几个辽兵,斜地里刺一枪、抡一锤的,弄得

    刘延庆左支右细,防不胜防。

    幸运的是,刘延庆的窘状,竟没有影响到他第三指挥的部下们。他的挚旗本该

    死死的跟在他身后,而战旗在哪里,士兵们便朝哪里汇聚、冲锋。但这场战斗一开

    始,他的部下们各自陷入苦战中,根本天沙会聚:而他与挚旗也被那两个辽军小校

    冲散,挚旗一时找不着刘延庆,依照条例,便朝着副指挥使所在靠拢。但他的副指

    挥使与挚旗很快就战死,辽军拼命想要夺这面旗帜,又被几个士兵拼命护住,保住

    战旗,聚到了田宗销附近。

    拱圣军到底是上四军,田宗销与荆离身先士卒,勇猛无比,便是普通的节级

    虽然队伍冲乱,一片混乱,但面对契丹的宫!骑军,亦丝毫没有怯意,短兵相接

    毫不落下风。重建的拱圣军,近战皆以长枪为主,而这只辽军则以铁骨朵为主,兵

    器上面,双方各有所长。拱圣军皆是钢甲,铁骨朵原本正是对付甲宵精良的敌人的

    好兵器,管你的销甲是什么样的,一骨朵砸将下来,不死也成重伤:而辽军则是普

    通的铁甲,拱圣军侠枪冲刺,借着马匹的冲力,一枪便可洞穿辽军铁甲。两军混

    战,一方l刮L、刺、缠、点,一方是砸、挂、擂、冲,拱圣军要将枪使得好,需要

    积年累月的训练,技艺生疏者,到了这战场上,几个回合,非死即伤:而辽军则要

    求臂力过人、体力耐久,这铁骨朵砸将下来,虎虎生风,威力惊人,但要让人挥舞

    着这兵器战斗过久,亦不免很快体力不支而露出破绽。

    两军战得一阵,眼见着辽军占不了什么便宜,拱圣军斤倒藏战越勇,众将士也

    渐渐汇聚到田宗销与荆离旗下,连刘延庆也终于被几个亲兵找到,几条长枪,护!

    着与田、荆二人会合了。指挥这一千骑的辽将观察着战场的形势,正待鸣金收兵

    不料便在此时,东面大营却突然鼓角齐鸣—远远的,从西面几百名阻卜精兵疾驰

    而来,他精神一振,又提起骨朵,催促着部下继续厮杀。压”

    但那五百名阻卜精兵并未能形成夹击之势,从南门之中,又冲出几百骑宋军

    挡在阻卜人的路上,与阻卜人杀将起来。

    深州南门外的这一番恶战,从黄昏战到天黑,双方才各自收兵。

    拱圣军定要保护出城牧马砍柴之活动空间,而韩宝却绝不肯让宋军轻易达成此

    目的。双方针锋相对,自这一日起,南门外早晚时分,几乎必有恶战。

    韩宝的攻击永远一成不变,契丹宫!骑军自东攻,部族、属**自西攻,因为

    南门外河塘纵横,不便大军布阵作战,宫!骑军每次只出动一千骑,而部族、属国

    军亦只令挑选精兵出战。而拱圣军为保无虞,却已不得不增强护樵的兵力,由两个

    指挥,增加到一个营。

    到了六月四日,工匠们终于赶造出了近三十座箭楼,每座箭楼可容十数人站在

    上面射箭。韩宝将这些箭楼全部部署在城北与城西,避开东门的弩台,又自各军中

    挑选出数百名能挽强弓善射者,登上箭楼,昼夜不停的向城中射箭。

    如此一来,大半座深州城,都处在辽军的射程之内。不仅仅百姓出门都要背着

    门板挡箭,城墙上巡守的宋军,一不小自,也会被冷箭所中。箭楼上的弓手都有良

    好的防护,以弓箭还击没有作用,姚咒命令城头的拱圣军用火箭还击,但效果不

    彰。没有弩台,深州狭窄的城墙上,又根本摆置不下床弩。姚咒只得加紧督促工匠

    制造抛石机,然而那实非一朝一夕之功。反倒是箭楼上的辽军向城中射起火箭来

    危害极大。箭楼上的辽军视野极好,专挑城中易燃之建筑射火箭,比如茅草盖顶的

    房子、牲圈之类,一旦射中,城内军民就要出来救火,然后他们就趁势射杀城中军

    民。

    这些箭楼给深州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尤其是心理上的。城墙保护不了他们,不

    分昼夜,每个人的生命都处于危险当中,随时都会有人受伤、死去,即使在睡梦

    中,也要提防房屋着火。城里的医者疲于奔命,而草药也很快就变得紧缺一

    尽管拱圣军在南门外的争夺战中勉强控制住了局势,但城中的士气,仍然不可

    避免的一落千丈。随之而来的,是军中对于固守深州的质疑声,越来越强烈。

    然而,姚咒却似乎对此毫不在乎。无论是属下献策偷焚辽军箭楼,还是建言拆

    城中建筑造箭楼与辽军相抗,又或者是劝谏弃城而走一总之,不管是攻、守、

    战、走,姚咒尽皆不予理会。他将鹰下五营分成五部,一营妇夕礁、两营守城、一营

    待命、一营休息,每日轮流转换:又严令城墙上的弓手,只要辽军未入射程之内

    便不得还击。至于射程内的辽军箭楼,无论它们如何为所欲为,亦不准理会。

    他在拱圣军中积威有年,普通士兵对他的一切行为,几乎只知服从,而根本不

    敢有半点反抗:便是那些武官,心中虽然大不以为然,但他既然颁下令来,也无人

    敢谏。

    而城外的辽军,仿佛韩宝已经彻底忘记了十日破城之令,一直到了六月九日

    距离汀主所定的破城之期,只剩下最后两日,辽军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攻过一次城。

    他似乎完全满足于用箭楼围攻深州与南门外的小争夺,甚至连监战萧岚也对此漠不

    关心,韩宝鹰下诸将不仅从未听到他催促过韩宝,甚至于从未听他再提及过此事。

    萧岚的兴致,看起来全用在了与诸部族、属**诸将套近乎以及搜罗南朝美女之

    上。他每日要么会宴请几位部族、属**将领,要么就主动去他们的太着,嘘寒问

    暖,人人都知萧岚是个“南朝通”,他向众人描叙的南朝盛况,让所有人瞳目结舌

    又好奇不已。余下的时间,萧岚则是派出他的私兵,四出劫掠美女,用不了几天

    所有的人都知道,凡是姿色出众,或者能歌善舞的南朝女子,送到萧岚帐中,必然

    能得到很可观的赏赐。

    但韩宝与萧岚不急,他们鹰下的将领们却不能不急。

    契丹诸将都惧怕耶律信,如此消极避战,一旦追究起来,倒霉的绝不止韩宝一

    人而已。

    而一些部族、属**将领却是变得极不耐烦,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城池

    拥有无数的财货奴脾,他们亲眼看着城内的宋军被几十座箭楼射得龟缩于城中,束

    手无策:他们也亲眼看着该座城池,从城外可以直接射箭进城中—如今他们已经

    “见多识广”,或见过或听说过更高的雄州城是如何被夷为平地,甚至亲眼看到过

    河间府那种真正的坚城是何等雄壮,而他们已经在深州城附近呆了足够久的时间

    对于城墙的敬畏之心,早已经被一种轻蔑的态度所取代一

    况且他们如今还有云梯,在箭楼的掩护下,有望楼洞悉宋军的部署进行指挥

    深州的城墙,比一道竹篱笆强不了多少。无休无止的耗在一座城池之外,打这种无

    聊的战争,让许多的部族、属**将领感到憋闷、烦躁不安,更何况还有这该死的

    闷热的天气,韩宝又不准许他们移营。他们都盼着尽快攻下这城池,然后可以纵兵

    大掠,将之洗劫一空,然后他们可以进城,在阴凉的房屋中,好好休整一段时间。

    他们a纤耐心耗尽,而他们也不关心韩宝如此消极作战是否是因为他与耶律信

    之间的不和还是别的原因一

    到六月九日这天,眼见着破城之期将至,一些部族、属**将领再也按捺不

    住,众人便推举同属契丹族的突吕不部详稳婆固,趁着当日点卯议事之时,要向韩

    宝请战。婆固乃是突吕不部有名的老将,德高望重,他的夫人又是北枢密使萧禧的

    堂妹,便是萧岚与韩宝,多少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但这日议事,不待婆固请战,韩宝聚集众将之后,张口便说道:“今日议事

    部分攻城之事。”

    说完这句,扫视帐中将领一眼,神情仍是肃毅,对于众将的喜动颜色,全然没

    有当回事,只是继续说道:“皇上下令,十日破城,诸位都是亲耳听到了的。十日

    之期·只兔即日·两日之内必破深州!”

    这时他才把脸转向萧岚,“先请监战萧签书颁军法。”

    萧岚点点头,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平时嘻嘻哈哈和渴可亲的眼神,此时变得

    犀利冰冷,众将凡见着他的眼神,无不心中一凛,他待众人都凝神静听,方高声道

    “攻城军法:闻鼓角则进,闻金则退,违令者,斩!先登城者,赏钱千绍,官升

    三级!怯战懦弱者,斩!此外一”他稍稍顿了一下,又看了韩宝一眼,方继续说

    道:“最先登城,并能打开缺口,使后军继进者,深州府库之财货,尽归此部,所

    获宋军之器甲,亦以半数赏予此部!破城之后,大掠三日。”

    他颁完军法,看着众将欠身领令,方退回座位坐了。

    韩宝这时便开始部属攻城兵力。帐中弥漫着一股贪婪的气息,随着韩宝的每一

    道命令颁下,有人欣喜,有人失望,甚至于有人心生怨恨一

    一座看起来唾手可得的孤城。

    所有府库的财货,还有守城宋军半数的器甲,即使是永兴宫的宫分军,也不能

    不为之心动眼红。

    相比而言,大掠三日便只能算是一些剩饭残羹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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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介绍:
历史幻想小说,发生在北宋熙宁年间(孔历1620年、耶历1069年以后)的故事。新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