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暗界大战
天下剑修所尊,除独树一帜的纯阳吕祖,其一宗道门剑宗,其二便是昌陵轩辕家。
不过名声再大,人力终有尽时。
轩辕无暮希望为自己的女儿做些什么,但却又只能欲言又止。作为他的友人,轩辕无暮终究没有什么立场去劝他。
京城的那位为情所困,剑不得出,他此刻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是天下之事都如同练剑一般,只需要一心一意,一往直前,那便不会有那么多无奈了。
墨梅此时已经不再说话,可她并没有哭。
她逼着自己看着眼前这位似乎对生死毫无所谓的奉帅。
奉帅则突然说了一句:
“今天的客人有点多啊。”
一道剑化流星自天外飞来,不一会儿便有一位丰神俊逸的公子哥站在了众人的不远处。
这正是从江宁赶来听故事结局的李家公子。
当然,他也知道奉帅显然是有事找他,才让那位灵菊副帅适时地透露出了消息。
他站在不远处,对着奉帅与轩辕无暮打了一声招呼,便拉着坐在一旁的钦天监浪淘沙走到了一旁去了。
此时显然不是问故事结局的时机。
轩辕无暮看了奉帅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知道了奉帅请这位青莲剑仙来此的原因。
随后,奉帅又看向了一处沙丘,笑道:
“还有几位客人,怎么不现身?”
从沙丘后钻出了一个扎着两个发髻,大概七八岁的小孩子。
他正手中拿着一杯奶茶喝着,见奉帅看破了他的身法才出现。
“这不是怕被你们几个当邪门歪道做掉了。”
奉帅相当的捧场,摸了摸下巴,对轩辕无暮说了一句:
“怎么样?大巫贤值得你出剑吗?”
轩辕家主则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决定便是。”
此时,那小孩子身后又走出一位老者,一名青年人。
那青年人站出身来,对奉帅说道:
“奉帅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了。今日事,与其他无关。”
“这倒也不一定。我算算,如果他被劝来了,我也不是不可以自己出手。”
瞬间,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被营造出来。
一道覆天的阴影也在青年人、老者与小孩子身后出现。
“你果真还是这么算无遗策。”
一位头戴毡帽斗笠的男人从远处缓步行来,他的腰间,别着一把赤红色的长剑。
他走过来的时候,青年人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赤霞剑主,没想到你也来了。”
相对于李家公子与轩辕无暮来说,赤霞剑主虽然底蕴稍显不足,剑心也并不圆满,但是他的赤霞剑却是常态下剑修当中杀伤第一。
不过赤霞剑主并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走到了奉帅面前。
奉帅见他笑了笑,说道:
“好久不见啊。伏昊如何?”
“让他逃了。”
两人随后沉默,奉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赤霞剑主。
他并不是真身,真身仍然在京城。
最后这位剑客还是由于宫中那人的嘱咐,将一件东西转交给了奉帅。
不过奉帅并没有接那只香囊。
他只是说道:
“我这要是接了,旁边这位估计要砍我。”
奉帅指了指一边的轩辕无暮与墨梅。
墨梅在看到那只香囊的瞬间,心神都不定了。这分明……
不过,她父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同是天涯沦落人……”
赤霞剑主则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冷漠地说道:
“你不接,那我砍你。”
奉帅则是笑笑,回答道:
“你打的过我吗?”
“打不过也要砍。”
回答奉帅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奉帅对此实在是有些头疼。相对于墨梅来说,那位才是真正的麻烦。
他叹息一声,还是说道:
“她明知结局,又为何执着……和你说也没什么用,看不破,你这剑也就这样了。”
赤霞剑主不管不顾,只是一心地让奉帅接下那只香囊。虽然她当时跟他说的,其实他若是不要,那就算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气氛,让对面的巫神与三位大巫贤觉得有些奇怪。
剑拔弩张的氛围被这多角的关系给变成了这样。
此时,李家公子适时地回来凑热闹了。
他调侃着奉帅,说道:
“你们打杆人真是,一个大帅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接任的那位倒是相当的滥情……也不对,倒是也不滥,但有点多了。”
奉帅趁机将话题转移走了。
他直接与三位大巫贤头顶的那位巨大的阴影说道:
“今日停战?”
一声听不甚清楚的回应传了过来,三位大巫贤便代替巫神表达了他的意志。
“那我们出三剑,你们自定。我与你各自牵制一方。”
面相最老的那位大巫贤代替北蛮与巫族做出了回应:
“可。”
随后巫族几人退去,只等时机出现,便向西施法。
奉帅则和轩辕无暮嘱咐了一声,便飞上高天。
轩辕无暮向墨梅说了一句:
“今日先如此,后续的事情你还不能牵扯进来。”
墨梅也知道这种阵仗所涉及的事情一定无比重大,打杆人都与死对头的蛮族合作了。
她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先行离开了。
浪淘沙也只留下了一个包裹,也飞向了远方。
送走了他们,轩辕无暮也正着神情,对剩下的人说道:
“各位,准备好了吗?”
赤霞剑主点了点头,不过李家公子却突然摊手,问道:
“我不太清楚,刚从江宁赶过来就被抓壮丁了。”
“……李公子便随着轩辕剑同出剑便可。”
“那简单。”
轩辕无暮率先打开一方古朴雕花的剑匣,绚烂溢彩的光辉与道韵席卷了这片天地。
一股厚重正然的气息弥漫,金光落幕后,一柄宽正明黄的宝剑显出真容。
相传,此剑乃是众仙采首山之铜所铸。
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其内蕴藏无穷之力,可毙除天下一切妖邪不正之物,令天下归服。
轩辕无暮神情郑重,以指做术,以自身血脉在剑身上勾画符文,随后方才能拿起这把神器。
这位老家主不耽误片刻,剑现之时便开始为轩辕剑蓄势,随时准备向远空出剑。
剑上生文,包揽寰宇,无上道音,不绝于耳。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李家公子饮下一口酒后,也随即转身拔剑。
剑出三分,无数青色剑气萦绕在剑身四周,排斥一切非剑之物。
一心独往,一剑独尊!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赤霞剑主则以剑化作千千万万,在其身后幻化出有如山丘般壮大的剑龙。
剑龙横压天际,威势强大。不出则已,一出必杀。
此时,天外同时出现两尊通天彻地的法相。
一尊与凡人无异,好似一位在天地间垂钓的普通渔夫。
另外一尊则怪异不少,三首人面、耳穿火蛇,脚踏火龙,一团火焰从他口中吐出。
火焰烧灼天空,荡除一切,也揭开了某道掩藏真相的光墙。
掩蔽退散之后,一团黑雾突然冲向两尊法相这边。
只是天地间好似有一道看不见的阻隔挡住了它的前行。虽然看似近在咫尺,可却远在天涯。
在这道阻隔上面,则是一方奇异的小世界。
那处世界里好似没有灵气,更没有邪祟,只留有互为仇雠的敌对双方。
一方依托一条绵延万里的长城阻挡着一群形状千奇百怪的生物冲击。
在长城之上,存有来自各方势力的绝顶高手。
当然,最让人注意的,还是那位端坐在城楼之上,闭目养神的青年道士。
他是这座长城的统帅,寇无名。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更著名的称号,道尊。
他此时睁开双眼,微微说道:
“来了。”
长城对面,忽有八团黑雾袭来。
无穷无尽的诡异生物从黑雾当中钻出,盘绕在那万里长城之前。
在这些炮灰之后,还有数道气势磅礴的气息在这片小世界外浮现。
九方以人头垒成的宝座上坐着九位看不清面容的存在。
不过,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长城之上的寇无名。
其中,一道女声下令:
“叩关!”
无数诡物随即冲向长城。
长城城楼之上,寇无名脸色不变,并不把那九位王座看在眼里。他的目光是更高空处的三名皇者。
“迎敌!”
寇无名亦是下令,长城之上的众人也已然准备好应对冲击。
此时,轩辕剑剑上文字化作金色光笼,笼罩在剑身之上,化作一道流光突破空间限制,降临于小世界之内。
在轩辕剑之侧,还有一方青色剑气所化的玄鸟与血红剑气所化的剑龙簇拥。
在三剑之后,乃是一张混有风火雷三种元素的阵式攻伐。
三剑剑气与元素团瞬间抵达长城城关之前,与诡物碰撞,爆发出一道响彻天际的轰鸣声。
长城为界的双方都对这突然的攻击有些意料不到,不过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寇无名命长城众人主动出击,自己则与来援的两人直上高空。
对方也有数位王座下场,在暗界当中与三柄宝剑及其背后剑主交手。
九天之上,六人双方彼此对立。
巫神从原本天地离开后,身上的儒圣雕像瞬间撤去了所有封禁之力。
许久未曾感受到这么畅快的巫神主动撞上了那三名皇者当中的其中一位。
寇无名与奉帅也各自选择了自己的对手,互相缠斗。
暗界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佛主清谈茶会
“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
方才才到淮安河灌入东海的入海口,陈刘忽然感觉到心中有些什么东西在牵动着自己的注意力。他不由得下意识看向了北方,那股独特的感觉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太娲见陈刘变了脸色,也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
陈刘跟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太娲却是说道:
“你们那位大帅可是这片天下最为绝顶的人物之一,有什么事情也都能够解决的。更何况李家公子不是也前往了那里?”
“也是。”
不过,太娲的答案下一刻便被反驳。
长期在陈刘手上颐养天年的金刚琢有了反应,它从陈刘手中飞起,悬于陈刘眼前,似乎在询问着他的意见。
太娲以为又是什么手段,内心不由得有些慌张,而陈刘只是点了点头,让金刚琢飞离此处,驰援北方。
他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是有人需要并能够得到金刚琢的反应,那一定是涉及天地苍生的大事。
太娲此时也试探着问道:
“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应该是了。不过既然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那么应该就不是我们能够涉及的领域了。”
陈刘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太娲觉得自己一个二品与七品武夫并立,实属有些丢面子。
船舱外的老舟子与袁平对此事一点感应都没有,倒是袁平已经坐到了老舟子的身边,拿着杜康酒与他喝酒聊天,好似已经熟识的老友一般。
袁平聊着聊着也就稍稍深入了一些:
“老哥这是专职这个?”
老舟子将竹竿横置在小舟上,笑着说道:
“算是专职。”
原来老舟子乃是隶属东海三山的一个传承数千年的家族,摆渡人。
东海三山虽然远在凡尘之外,但并非是全然与外界阻隔。这摆渡人就是闭关锁山之时,三山与外界交流的通道。
摆渡人每隔九载,便会入世,在世俗世界寻找九名弟子接入三山修行,同时也了解岁月的变迁。
不过,但凡上得山上,那便终生不得下山。人世界的情欲、爱恨、经历将与他们不再有半点关系。如果违背这条规矩,便会被以雷法正刑,剔去筋骨记忆,逐回凡间。
“那我们此行……”
老舟子摆摆头,也不知道三山的规矩到底会如何变化。
不过,这天地之间也大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旧的秩序与规则终究会发生变化的。
“该出海了。”
悄无声息地从入海口千帆竞发间穿梭而过,小舟渐渐远离清澈的河水,踏入深不见底的蔚蓝海洋。
陈刘此时也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有些咸湿的海风给予的全新的感受,水天一色,蔚为壮观。
陈刘走到了小舟前方,与袁平和老舟子打了一声招呼。
面对他们递过来的杜康酒,陈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此情此景,我想……”
“赋诗一首就免了,我们都是粗人。”
袁平丝毫不给面子,打断了陈刘的施法。
不过陈刘却只是白了他一眼,说道:
“闲来无事,听听故事吗?上洞八仙的故事。”
然而上洞八仙这个词让他们有些疑惑,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上洞八仙。
“这样啊,那正好,我信口胡说,你们随便一听。”
陈刘瞅了一眼他故意半掩半开的船舱舱门,清了清嗓子,便开口讲起了故事。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此情此景,当然最是适宜。
在小舟的不远处,有一位断臂的青年人浮现在高空,冷冷地看着一切。
现如今李家公子、赤霞剑主、奉帅皆被大事牵制住,无法再照看下方的那个人,属实是极好的出手时机。
只不过……伏昊看了倚靠在门后,静静听着船头故事的妖族妖主,又看了一眼那所谓的摆渡人……
“今日便如此吧。且待战事落幕,再做计较。”
伏昊身边,一位面黄脸瘦的中年和尚出现,正是许久没有动静的东来佛祖。
他此来并不是打算浑水摸鱼,还是不希望伏昊在这种时间扰乱后方。
虽然后方的时局与暗界的交手并没有直接关系,但奉帅竟然有本事拖住对方的一名皇者,那么对应的,陈刘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更何况,在巫神烧灼封禁的那一刻。
他也看到了那位消失的道尊,寇无名。
东来佛祖自然知道身下的陈刘与道门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他时间也就罢了,正当争斗,双方绝顶高手并不会过多干预。可若是在战时如此,那他们想要有什么态度都是可以的。
“唉,真是不甘心啊。”
伏昊虽然气急,但毕竟还是不可能因小失大,肆意乱为的。
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他的首要目的,终究是要与监正对局。
此时,东来佛祖突然对着西北方行了一处佛礼。
与此同时,在海面上航行的小舟当中出现了一名身着黄袍,头上不着一物的老者。
他静坐在一旁,身前幻化出了一张桌子与茶壶水杯。
紫陶上品,温火煮茶。
众人却没有一人发现他的出现,更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唯有陈刘,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尤为清幽淡雅,沁人心脾。
他抬头看去,便看到了那位老者。他更确定,是这位老者愿意让自己看到所以他才能看到。
陈刘并没有停下自己的故事,对方也似乎饶有兴致地听着。
老者倒了四杯茶,其中一杯他自己端了起来,另外三杯还不知道主人。
天上的东来佛祖见了,犹豫过后,还是决定暂时依照古佛的意志下去赴宴。
他临下去之前最后告诫了伏昊一句:
“其实你刚才若是出手,监正便会立马驾临。当然此刻,古佛既至,那千万事由都必须暂且搁下。快走吧,待久了,监正终究是会发觉的。”
伏昊听此脸色铁青,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道光门幻化,伏昊离开了这里。
与此同时,陈刘也见到老者身后出现一个中年和尚,身披袈裟,端起了另一杯茶。
他仍然讲着,讲到吕祖在故事中的出现与风流韵事之后,即使是这两位神秘人也为之侧目。
他们不似其他听故事之人一样,他们总感觉这故事相当的真实。
此时东来佛祖想起了什么。问了老者一语:
“西天?”
“他若是来,多半会有变数。此时多半也来不了。孔雀大明王涅槃在即。”
“原来如此。”
看似云淡风轻,但东来佛祖知道这时机如此碰巧,显然与眼前这位燃灯古佛脱不了干系。否则就那位的性子,显然不会不来的。
这位过去佛的智慧,实乃佛陀之下的第一人。
所以,他也知道最后两杯茶归属于谁了。
故事尚未讲完,陈刘便有些不愿动嘴了。
第三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坐了下来,拿下了第三杯茶。
她浅饮来一口,又对着陈刘温柔地笑了笑。
于是,故事尚未完结便迎来了转折。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听众想要打人,可却在下一刻失去了说书人的行踪。
不过,说书人在离开之前传音了太娲,告知她不用担心什么,去去就来。
太娲随即开口与袁平和老舟子说了一声,也让袁平不至于当场拔刀。
“故事挺精彩的。吕祖与牡丹仙子……挺有趣的。”
陈刘还未与东来佛祖与燃灯古佛见礼,便有观自在菩萨与他打着招呼。
自然,他是要与她坐在近处的。
最后一杯茶也由他端了起来。
“真是不知是你影响了玄真还是他影响了你。”
东来佛祖幽幽感叹道。
佛门高层,大概只有这两位如此肆意妄为。
那位虽然未曾嫁娶,但与那位国王显然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一对了。至于眼前这位菩萨,便显然跌落了莲花座,与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了纠葛。
不过他们两位倒是都有相似点,一前一后地与灵鹫山发生矛盾,叛出佛国。
“因佛法结识,以此为果,也算是因果际会使然。”
燃灯古佛倒是对此见怪不怪。
一对他能容,两对自然也没有什么关系。
陈刘对另外一对有了好奇心,便看了一眼身旁的婉秋。
婉秋也随即会意,告诉了他那一对的情况。
“玄真……就是你在潭拓寺所见的那位三藏法师。他在前往灵鹫山求取真经的旅途当中结识了一位女子。那女子倾心于他,最终让他动了凡心。受封之时,竟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佛祖之位,说出了此间心境。佛陀不置可否,没有给他封佛,但予了他三藏法师的称谓。整个佛国,便只有在座的东来佛、灵光菩萨与他是,便是古佛都没称得上。”
这个故事,越听越熟。
只不过故事的结局与陈刘听过的故事不一样。
于是,他问了一个问题:
“那名女子是一名国王?”
“是。”
“女儿国?”
“小家伙懂得挺多的。怎么,想要去哪里看看?那里男子确实难得一见。”
陈刘闻到了淡淡的火药气息,只道是茶叶精巧,香远益清。
燃灯古佛此时直接笑出了声来,并没有东来佛祖那般拘谨。
“虽然许久没见过这等活力了,但今日还是有些其他事情要找你们谈的。”
第两百章 深渊生变
“不知佛祖有何赐教?”
这四方桌的对话,陈刘自然是辈分最低的那一位。
燃灯古佛为过去佛,便是佛陀也没有他的辈分高;东来佛祖乃是佛,地位又要比虽然同是佛主但并未成佛的观自在菩萨高一辈;此刻既是讨论佛门事宜,那么观自在菩萨自然要比广音宗的护法神要高上一级。
于是,陈刘作为开题之人,向攒局者燃灯古佛提问。
古佛也不掩饰寒暄什么,直接说道:
“深渊之下有变。你们如何看待?”
东来佛祖垂眉不语,观自在菩萨则和陈刘一样,作为新晋的佛门高层,有些东西并不知晓。
“阿修罗王?”
陈刘既在,提问这种事情就不需要宗主回答,而对于古佛所说的深渊,他并不陌生。其中一个最大的关系点就在于白莲菩萨的第十颗莲子便在深渊当中的冥海之下。
涉事之人三缄其口,陈刘与婉秋等人想要得知当年佛国巨变的真相,便可以从这颗莲子当中都会得到答案。
深渊归属于阿修罗界,而阿修罗界有一位曾经与佛陀争锋的阿修罗王。不久前,须弥山崩塌,阿修罗王重归于世。众人都以为他会向佛门发难,可他重归深渊之后却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这让天下人难以捉摸这位王者的心思。
然而针对陈刘的答案,燃灯古佛摇了摇头。
“阿修罗王此时自顾不暇,而我等今日讨论的目标,则是如何帮助阿修罗王。”
“什么?!”
古佛的答案属实让陈刘吃了一惊。
灵鹫山佛国与阿修罗界势同水火,怎么可能会互帮互助?不背后捅刀子就算是天下大吉了。
燃灯古佛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便直接解释道:
“冥海生变……此事事关佛国与阿修罗界的整体命运,故而需要鼎力合作。”
陈刘与婉秋两人皆是恍然。
只是陈刘见婉秋也和他一样懵懵懂懂,不由得笑着看了她一眼。
古佛对他们两人的眉目传情不感兴趣,他只补充了一点:
“你的那颗贮存记忆的物件是在冥海之下吧?阿修罗王同意,若是广音宗协力,那么便会将业火红莲借于你,取回那东西。”
这个消息自然而然地吸引了陈刘的注意力。
他其实时时挂念着这件事情。
冥海之下仅有阿修罗王与佛陀曾凭借自己的肉身前往,难度可想而知。此时得知可以利用业火红莲抵达冥海之下,算是一个好消息。
只不过,阿修罗界乃是阿修罗王的地盘,而业火红莲乃是阿修罗族的至宝,怎么可能轻易就能得到?当年东北密林里,边境面具团即使有佛陀与道尊暗中助力,也以生命的代价方才从阿修罗王取得业火红莲。
“如何协力?”
“需要一人深入深渊渊底……其余的,暂时不能透露。”
陈刘没有什么犹豫,点了点头,回答道:
“我去就是了。”
这个回答的果决即使是两位佛主也为之侧目。
不知者无畏不值得敬佩,真正值得敬佩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无畏。
儒家所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指的便是此种情况。
不过,下一刻婉秋接过了话语主导权。
“他说什么没用。我没答应就不作数。”
婉秋阻止了陈刘的再发言。
“阿修罗王都为难的事情,古佛你让他去不是让他送死?我去便是。”
无畏不无畏她此时并不关心。或者说,,她可以自己大无畏,但别人为了她而无畏,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燃灯古佛哑然一笑,但随即又变得郑重起来。
“此刻的你若是进入深渊渊底,形体是承受不住的。你的造化之术虽是佛陀也会称赞的,但那里天地之势浓郁,足以毁去你的术法。到时候神魂不得出,便是永世的孤独,不得超生。”
陈刘又打算说话,却被瞪了一眼。他只能悻悻地把想要说的话噎了回去。
燃灯古佛见状,便继续说道:
“既然选择他,那自然就有把握。他的特殊,你看不出,但……很特殊。”
他似乎知道某些隐秘,但似乎有所忌讳,并没有说出来。
“几成?”
“九死一生吧。概率挺大的。”
燃灯古佛突然开了个不是玩笑的玩笑。不过,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这不是玩笑,而是真实的概率。
九死一生,竟然算是大的。
婉秋的脸色并不好看。她也和陈刘一样,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还是我去吧。”
古佛没有答话,而是看向了陈刘。
这个时候是该清清嗓子,宣示主权的时候了。
陈刘用同样的话术说出了同样的意愿。
“古佛无需介意。广音宗虽然以她为尊,但我说话还是算话的。”
“你……”
婉秋刚打算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受到了指间传来的温暖。
她的心湖当中有着另一种语气的声音传来:
“这么担心吗?先看看嘛。如果真的不能做,我也不活去送死的。这一次不行又不是没有机会了,我心中有计较的。我可不舍得就这么死掉。我还没从你那里找回场子呢。”
此声当然是陈刘。
此刻陈刘心湖当中却有另一道苍老的声音响彻:
“如此腻歪,实在与玄真他们如出一辙。不过我得纠正你一件事,此次若是不成,深渊与阿修罗界便会化作虚无,那颗莲子也没有例外。至于我会不会他心通,我只能讲一两篇道门的静心经文可挡不住的。”
这声音属于燃灯古佛。
古佛所说的话,陈刘并没有怀疑。
九死一生是真,仅此一次机会也是真。不过是真是假,自己家的这位菩萨不需要知道。
有些时候,适当的自作主张也有道理。
不过听到这比沈言更高一等的他心通,陈刘表示深恶痛绝。
外界,婉秋冷哼一声,把主导权由还给了陈刘。
在心里,她给出的回答是:
“我会同往。你要是敢骗我,那你就等着下辈子换吧。还有,就你这个小家伙,翻身可是不太可能的。”
显然,陈刘的自作主张并没有那么有效。
后面那句话,则是尤为的伤自尊。有些仗,输了一次不会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吧……
他们两人牵着手,给出了答案。
燃灯古佛未曾细究原因,点了点头。
随后,茶会的主持者改换成了东来佛祖。
佛陀不出世,那么东来佛祖便是此时西域佛国的领袖。深渊之下发生的变故应当如何处理,该是由他来决定。
“冥河老祖你们可知晓?”
陈刘知道,此次事件的具体内容将揭晓。不过他没有想到开头便是这么一个王炸。
冥河老祖,陈刘当然听说过。
在前世的记载当中,他乃是地府之下,冥海之中孕育而出的先天神灵,阿鼻、元屠剑的持剑之神,更是冥海的共主。
当然,他还有一个更值得注意的身份,阿修罗族的创造之神。
东来佛祖给出的答案,竟然也是如此。
“那为何现如今的阿修罗族共主乃是阿修罗王?”
原因其实很容易推测,反叛,但东来佛祖给出的解释,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
“阿修罗界原本其实是叫冥界,以冥河老祖为尊。冥河老祖虽是阿修罗族的始祖,但并不在乎阿修罗族的生死,将其视作草芥。不过,他绝对掌握着阿修罗族全部族人的生死。直到有一日……”
那一日,一团不知什么东西从天外坠入深渊,为冥河老祖所得。
他的心神似乎被这东西影响,出现了剧烈的波动。这种波动的结果,是他开始肆意地屠杀阿修罗族。
血色滔天,天哭地嚎。
冥河老祖的暴虐引来了灵鹫山的注意,佛门的创始人,释迦摩尼如来佛降临深渊,与冥河老祖交手,最终将其击杀于冥海之上,血染深渊。
如来佛随后将阿修罗族的自主权交还给了他们自己,冥界也从此改名为阿修罗界。
阿修罗界以强者为尊,角力而产生阿修罗王,而阿修罗王也从而执掌阿修罗界、阿鼻元屠二剑与业火红莲。
听完上古的故事,陈刘随即问道:
“所以,现在发生了什么?冥河老祖复活了?”
东来佛祖摇了摇头,说道:
“我佛如来已将冥河老祖斩杀,断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性。只不过,那件东西重新出世了。”
当年如来佛并没有找到导致一切生变的源头,而今日它重新在深渊出现。
阿修罗族当初面临的惨剧不能重演,更何况那东西似乎与……有关。
说道后面,有些事情便不能深入去谈了。
广音宗的这两人,都没有这个实力知道真相。整个佛门,也只有佛陀、三位佛主有资格、有实力知道真相。
陈刘也知道不会有更多的信息了。后续他自己再调查一番,打杆人或许会有门路。
茶会的尾声,陈刘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
古佛回答道:
“你重回江宁之时。”
随后,燃灯古佛与东来佛祖相继离场。
有一个人并没有离开,不知道是不是陈刘没有松手的缘故。
“你不走吗?”
“怎么?我打扰你和妖主殿下亲热了?”
第两百零一章 坦白局
舟上的说书人重新出现在了三人的眼前,不过听众却多了一位。
“好久不见啊。”
袁平见到了突然出现的婉秋,先是有点惊讶,后面又多了几分欣喜。自从他为了突破至四品远走他乡之后,便许久没有和京城的友人见过了。
“袁大哥好久不见。”
面对袁平,婉秋也是由衷地给予笑容,打着招呼。陈刘则站在她的身边,相当地登对。
若是在袁平看来,陈刘招惹的这些人当中,最和他相近的还是这位婉秋姑娘。心性相和,性格相近,观感更是最佳。
三人久别重逢,自然是要寒暄交谈一番的。
“故事只讲到一半可不行。”
婉秋看着陈刘,希望能听完那八仙过海剩余的故事。
她既然想听,陈刘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清一清嗓子,陈刘接续之前的内容说了起来,只在婉秋走入船舱的时候呛了几下。
船舱内的妖主对婉秋并不陌生,虽然当初与她相交的是沈言那一面,但若是她不点头,太娲仍然会死在五百年前佛门荡妖的事件当中。
“妖尊托我给你带句话,阳首山不在昆吾神木。不过太阳、太阴两殿确实有线索。”
婉秋进门来并没有谈有些双方自知的话题,而是谈到了关于阳首山的事情。
这让太娲有些惊讶,问道:
“大尊为何会找上你?”
出海之后,小舟与内陆的联系确实会变得无比困难,但照荧托观自在菩萨来送信却是着实不曾想到的。
婉秋则语出惊人,说道:
“因为那太阳、太阴神殿你们进不去,只能找我的护法神帮忙。”
昆吾神木上的九大殿,太娲只能开到第四殿三霄宫。太阳太阴两殿其实品质一致,但她至少需要一品修为方才能够开启。
妖族上下难以解开封禁,那显然要找外援方才能打开这两大神殿。他们能够请来的破局之人,便是拥有金刚琢的陈刘。
婉秋所说正事仍是正事,事情也着实是实情,不过显然有点宣示主权的味道了。
太娲选择沉默,不予回答。
她心里自然知道,沈言也曾与她说过,若是要门外那个人在他们当中排一个顺序的话,第一位的显然是眼前的这位菩萨。
与袁平想的一样,他们两人相性般配,最是合适。
婉秋见此也没有太深入,只是说道:
“他喜欢的话我自然不会管,不过……”
话没有说透,但温婉的她说到此处已然足以让太娲知道她的态度。
随后,她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那大梁公主的事情我听说了。若是只要苏醒,施针便是了。后续只需要慢慢养,不需要你这样用修为慢慢蕴养。”
墨黎的创伤其实并不止于一种方法。
至于为何京城将墨黎交到了陈刘与妖族身上,没人猜的透。
或许是为了拉拢与妖族之间的关系,或许是为了上一次的意外做的准备。
妖族那位大尊或许也抱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想法。他暗示过妖主,可以酌情影响墨黎的心性。不过她并没有选择如此。
此刻,婉秋提出了另外一个解决方略,便是希望终结这种算计、妥协与矛盾。
“嗯。那她便交给你了。”
婉秋点了点头,她离开之时会去江宁城的黑市为墨黎施针。
在离开船舱前,婉秋跟太娲嘱咐了几句:
“大梁公主若是醒来后想要依靠大梁的力量强迫他做什么,那我便是绑也会把他绑回广音宗的。妖族也是同理。”
这话语实属有些强硬,但太娲却俨然被震慑住了一般。
沈言与婉秋一体两魂,但这性子、威势却截然不同。当然,或许是因为她与婉秋并不熟识。
当年她只不过是一只差点被佛门诛杀的小蛇,而她乃是佛国如日中天的白莲菩萨。
现在虽然对方落拓,但仍然有那种上位感。
可现在她才是二品,于是太娲打算开口挣些面子:
“菩萨这可……”
然而下一刻她毛骨悚然,婉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前,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小心点,在外出事了可没人帮你的。”
婉秋的手指轻轻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这种突然之间的诡异气氛让太娲有些手足无措,可下一刻婉秋又突然嫣然一笑,说道:
“没事。我要是做了什么,他不是还得生气?小家伙可不好哄。到时候说不准我还得给你念上几句往生咒。”
这话说的无比轻柔,但实则杀机毕现。
婉秋随后转身,离开了船舱,只余下太娲一人。
刚才发生的种种似乎揭示了一件事。当年圣洁的白莲菩萨其实并不是传言当中的温和派,或许她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一面,聪慧狡黠,在原本的人设基础上更致命。
不过这似乎正常,真正的上位之人又几个会是单纯?无非是不愿用自己的智慧弹压他人,或是不愿对某些人用这种智慧罢了。
“可怕。”
太娲这一声话语不仅是对婉秋心思的感叹,更是因为她错估了一件事。
这位菩萨的修为力量并不是她所设想的一样。
原本太娲以为她与当年的白莲菩萨应该已经在伯仲之间,但从刚才的反应看来,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至于婉秋为何恢复了此等修为,便不是她能猜的到的了。
外界,说书人的故事并没有仓促收场,陈刘还是将八仙过海的完整地说了下去。
正好在结束的时候,婉秋从船舱里走了出来,送上了真挚温暖的笑容以作嘉奖。
听完故事的袁平与老舟子也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了,自然知道此时刚离开了。
于是两人拎着酒壶,走到了小舟的另外一侧,将此处二人空间留给他们。
陈刘见此,连忙走到了婉秋身边,问道:
“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之前见面着实是状态不对,是她来关心他的状态,但自始至终,他也一直牵挂着在外的婉秋。
相比于位于书院的姜沅与身处上林学宫的沈言,她独身一人显然更值得挂念。那四位护法与东北五仙,毕竟不能让他放心。
婉秋见他没有第一时间问自己与太娲的对话还是有些讶异的。
虽然她能猜到陈刘显然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这种反应无论是什么心思,她都有些喜悦的。
“我过得很好啊。”
他们坐在船头,彼此倚靠。
他听着她说着他们从东北密林分别后的经历,不时点了点头,笑着应和着。
婉秋这些日子身在南海,四位护法与东北五仙也同在南海。他们在帮助她恢复着修为,她则在寻找帮他们突破的方法。
温暖和煦的海风吹拂着两人的脸颊,荡起发丝。
水天之间皆是最静谧的美好,似乎在给予这一对以安宁祥和的共处时光。
“那小蛇妖可能被我吓着了。”
“嗯?”
他们两人如此静静地待着,直到婉秋觉得差不多,便跟他说着之前才船舱里发生的事情。
不过“吓着”一词,放在她的身上,却让陈刘有些难以联系在一起。
小蛇妖显然指的是太娲了。她确实有资格如此喊,不过一位二品高手被震慑还是很难想象的。
“真以为白莲菩萨是白莲花呢?缺心眼的部分都丢给了她。我只是平日里不卖弄,否则就你们这些小家伙,可不够我玩的。”
这一句话打击一大片,可陈刘却觉得挺有道理。
不过是男人就要嘴硬,于是他嘟囔了一句:
“那你在那时候不和沈言一样的反应?”
婉秋听到了,也听得很清楚。
她却不似沈言那般羞于提及此事,绽放着光芒的明眸就这么看着陈刘,说道:
“女子在此事上确实大同小异,不过小家伙你可别忘了,当初先不行的可是你喔。”
陈刘无力反驳,而她趁胜追击:
“你是想再试一次?也不是不行。”
“在这里?”
“放心,他们看不见的。或者说,你想要她看着?也可以。你身上还带着愰金绳吧,拘禁了她也不难。”
对于婉秋这种无比开放放肆的言语,陈刘完全无从招架。
现在的婉秋相比于以前简直是天差地别。
为何如此,陈刘也不清楚。他只能问上一句:
“你这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婉秋只回了一句:
“不喜欢吗?”
只能讲还是喜欢的,她如何表现仍然是当初那个人,所以回答便是:
“你喜欢就好。”
婉秋也确实是当初那个人,她坦白了一些事情。
“有些东西其实是从话本里看来的。不过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试一试。”
如此的糖衣炮弹攻势下,陈刘节节败退。
她的本性确实不像当初初见一般圣洁,但也没有她言语当中那般开放。
至于原因,她跟他说了一件事:
“有人说,男人是要抢的。我起初不以为意,后来发现你的第一次是与她的,就……”
“吃醋了?”
相比于沈言的嘴犟,婉秋大方地点了点头。
她就是吃醋了。
“她那一日确实挺大胆的,我就想着要不要我也大胆一些。毕竟你脸皮其实有的时候挺薄的。”
“那我们……”
小舟前出现了一道水天之门,两边有通天的门柱。柱子之顶有一道光桥连接,好似一条游龙一般。
婉秋见此,便推开了越来越近的陈刘。
“今日看来没有时间了,去深渊之时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就走了?”
“嗯。”
“那……”
陈刘的嘴唇上留下了温润的质感,甜美的味道。
她静悄悄地来,留下了一缕香气,随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两百零二章 跃龙门
“这是?”
陈刘告别了婉秋,自然而然地便被眼前的情景吸引。
小舟之前,那通天彻地的水天之门恢宏大气,壮丽辉煌,犹如天上来物。
两座门柱之间贯通的游龙架桥高悬于天边,俯瞰众生。
一条源流不息的瀑布的大门之顶向下砸落,与海面相接。无数水族盘绕在瀑布周围,徜徉着门后的光景。
“这是龙门。”
老舟子从船后又行至船前,支其他那根摆渡的竹竿,与陈刘解释道。
这个名字,陈刘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所谓鲤鱼跃龙门,龙门乃是万千水族化龙的唯一途径。而龙不仅乃是鳞甲之尊,更是四方水域的主宰,可腾云驾雾,呼风唤雨!这自然也就成为万千水族修行的目标。
好奇心驱使之下,陈刘便问了老舟子关于这龙门的确切功效。只不过这答案有些让人失望。
老舟子没有否认更没有承认,他只说道:
“据说龙门确实有化龙之用,但自三山遁世以来便没有听说过有任何水族跨越过龙门,自然就无从验证这种说法。”
他们此刻在小舟上看那龙门好像并不远,也并不高,可实际上却根本不像看上去那般简单。他们眼中的咫尺之距实则尚有天涯之远!若是不得法门,他们便只能看到龙门的存在却根本无从接近它。
龙门的高度仅仅是柱高便有八十一丈,若是从下往下腾跃更是远远超过八十一这个数字。
越过龙门是否能化身为龙并无定数,但想要达成这个目标确实有考验。
“其一,修为限制,仅至六品。”
水族上行,全靠肉身显然是不可能做得到的。若是没有修为支撑,即使是最强大的鲸、鲨、玄龟等族也难以承受住下落的巨大水流。
“其二,仅凭肉身,逆水而上。”
除去一点修为护体之外,欲要越过龙门的水族便只能依靠自己的肉身力量。
简而言之,普通水族若要化龙,便要与天地大势相抗,逆着瀑布的巨大压力向高空奋进。
与天斗,与地斗,与自己斗!
“主要是前路未卜,后事断绝,这可以获得的东西更是模棱两可。原本确实有不少水族尝试,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就大多只是围观了。这龙门也真正作为了门户接引之用。”
在这巨大的浪涛之下,若是冲击失败,轻则重伤,重则魂归高天,就此陨落。
真龙之梦无比诱人,但若是险阻太艰太难,那么久而久之就不会有人有这个意愿与勇气了。更何况是为了一个不一定能兑现的未来。
后来,三山遁世之时便也将龙门纳入空间之内,超脱于红尘之外,也算阻止了一些水族的无脑自杀行为。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
听到老舟子解释后,陈刘如此感叹了一句。
说实在话,他确实想看一看这跃龙门化龙的景象。这个现状属实是可惜了。
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向老舟子问道:
“那江宁出现的蛟龙是?”
“三山留存有些许龙的血脉,不过有些稀薄,但这一辈,最高也只不过有些许化龙的迹象。”
“这样啊……”
这样的话就有些糟了。
那只青尾蛟龙被镇封在淮安河下永世不得脱困。若是在三山之上还有龙族……有些棘手。
老舟子见陈刘沉思,也大概猜到了他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说道:
“龙族其实也分成了三脉,所以……”
“所以我可以等到蓬莱在想这事?”
“不。江宁城外出现的那只蛟龙乃是三山龙族族长之子。”
“……瞧您这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喜欢说冷笑话。”
正当陈刘还在想着什么的时候,远处又出现了一只小船。
小船之首站着一位青袍道人模样的青年男子,不着鞋袜,体态轻盈矫健,手持一支竹萧,极富公子气息。
不过,陈刘却隐隐察觉到了他身上有不对的感觉。
下一刻,太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陈刘的身边,直视着那名青年道人。
对方也显然发现了陈刘这一方,于是驱船靠近。
陈刘决定装死,太娲的出现显然预示着对方来者不善,将这麻烦丢给老舟子方是上策。老舟子职责也正在此处。
不一会儿,青年道人接近了这里。
老舟子不逃不避,直接了当地问道:
“不知是何方道友?来此所为何事。”
对方很讲礼仪,见老舟子发问便连忙拱了拱手,回答道:
“在下乃南海青湖,有幸得见各位。”
这个名字让老舟子思虑了片刻之后就立马反应了过来,回了一礼,说道:
“原来是青湖尊者。”
“不敢不敢。”
从老舟子的眼神当中,陈刘看出了来者的不简单。不过最近这些日子没怎么看报,着实是想不起这位青湖尊者是何方神圣。
不过尊者一词,可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用的尊号。
德不配位是会折寿早夭的。
此时,太娲低声说道:
“他乃是裴无将的手下亲信。”
经太娲这么一提醒,陈刘瞬间惊醒过来。
青湖这个名字瞬间就浮上了心头。
这人当初只是普通的四五品的地方妖王,但由于裴无将降临南海掀起了滔天巨浪。借助这个浪头,这位青湖道人竟是从地方妖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晋升。无论是修为还是地位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修为此时,陈刘猜测应当至少三品,乐观估计应该是二品。
“二品。”
太娲直接给了他答案。
至于他的地位,便是南海四分之一片海域的共主。当然,真正支撑其这片海域统一的并不是他,而是裴无将。
之前陈刘还看到消息,裴无将与当地的势力发生了矛盾。南海本地的绝顶高手联合起来,想要借裴无将在须弥山重伤之际诛杀他,不过最后被海底深处的某位至高存在所阻拦,未能成行。
原本依照裴无将的脾性,当然是要报复回去。
不过不知道那位至高存在与他聊了什么,让其偃旗息鼓了。
要知道从裴无将入主南海一方海域之后,域内的血杀便未曾有一刻停止。无数水族因为他心中一念,化作枯骨。
陈刘也终于分辨出了青湖身上的怪异气息是什么,原来是血腥味……只是那血腥味之外又有一点平正自然之味……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此时青湖倒是跟老舟子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一来我是要跃龙门,二来……”
第一个目的着实让老舟子与陈刘有些惊讶,至于这第二个问题,青湖停滞了片刻后,说道:
“上主吩咐,要我见一见前往三山的大梁人士。”
陈刘心中不由得慌张了瞬息,并在片刻后确定了自己再次遭遇无妄之灾。
他听到了青湖口中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青湖如何,陈刘暂且不在意,毕竟身边还有一位妖主,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可青湖背后的裴无将,着实是麻烦。
然而,青湖似乎并不认识陈刘,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出陈刘的身份,倒是与他打了一声招呼,寒暄了几句。
他倒是莫名夸赞了陈刘一句:
“道友心思纯正,实在是良善之人。”
“过誉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从哪门子上看出了自己纯正良善,陈刘还是客套地回了一句。
至于他对待太娲,却有些直接。他直接问道:
“不知小姐是否有婚约在身?”
他这话搞得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一见钟情?上来就要问女方终身大事?
太娲犹豫你片刻,摇了摇头,甚至补充了一句:
“家里虽然正在招亲,但尚无婚配。”
“这样啊……”
青湖没有接续下一步的动作,但好像有了什么决定。
随后他又驱船远离了他们,似乎来此便真的只是为了打声招呼。
待他走后,陈刘问了太娲一句:
“你觉得他可以?”
太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相对于之前那些,他确实不错。若是他能通过考验,此事便算数。”
说完之后,她便直接回了船舱。
陈刘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心情,只道是……
“发生了什么?”
事情结束后,袁平晃晃悠悠地从船后走了过来。
他醉酒之后,属实有点慢上半拍的节奏。
不过他的大脑却无比的清晰,他走近陈刘的身边说道:
“你自己该想想了。”
想什么?怎么想?
陈刘没有答案,袁平也不能给他。
老舟子当然不关心这些,他撑起竹竿,对众人说道:
“该进山了!”
老舟子以船为中心,在水面之上以竹竿勾画符文阵形。
霎时间便有风浪翻涌,天边的龙门发出道道金光,一道光门从他们身前浮现。
光门出现后,老舟子随即驱使船只向前划去,踏入光门之中,进入了另一处奇异的空间当中。
此时不远处的另一条小舟上,青湖仍然端坐。他没有尾随陈刘他们进去,在等待着三山主动给他开门。
他此行确实有之前所说的两个目的,至于第三个,便是想得到三山对裴无将的看法与对他们那一处海国的意向。
裴无将并不在乎这些事情,可他承惠于他,青湖便希望有所报答。
天下人皆认为裴无将癫狂入魔,为万人唾弃,但他不会,他救下来的那些灵株所化妖族也不会。
第两百零三章 瀛洲的樱花树
穿过光门,陈刘原本以为便能直接抵达三山。若是幻想一下,说不定还会有人给他整个欢迎仪式什么的。
虽然后者纯属做梦,但现在摆在陈刘面前的状况却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舟仍然飘浮在一片宁静的水面之上,可是舟上已经只剩下陈刘一人。老舟子、袁平与太娲都失去了踪迹。
这片水域除此孤舟之外便再无一物,四周甚至没有什么声音。若是静下来便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
“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
没有任何指引与线索,这大概最让人难受的情景。
不过陈刘并没有太过慌张。万事皆有其因。现在这个情形要么就是龙门导致,要么便是三山的考究。
无论是哪一种,都自会有应对之法。
此时他手中并无金刚琢在手,自然就无从破开此等禁制。于是陈刘选择先行端坐在船首,从小舟上取来一只茶杯,丢入了四周如明镜般的水面之下。
只不过,茶杯入水,却并没有荡起涟漪,反而像是直接融入其中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水面之下。
他又发现了一旁竟放置着老舟子的竹竿,便捡起来,放置在水面之下。只不过仍然没有波纹,竹竿也好似直接融入了水中。
这样陈刘便无从测定小舟的动静状况。
见此,陈刘便又从船舱当中搬出了桌椅,烹起茶水来,静静等待着。
茶水滚了三次,但陈刘并没有撤去炉下的炭火,任由其沸腾着。一缕缕蒸汽向上飘去,并侧向了一方。
“果然还是在动的。”
那绝对的宁静似乎只属于小舟之外,而小舟之内则仍然与正常的世界相同。
显然,这并不是无意义的困堵,而是有所考验。
就在他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周遭的水面上便有了变化。
水面起了涟漪,波纹以小舟为中心,向四面扩散而去。一道道波纹高低起伏,波浪远去之后,便会在水面上留下一盏点燃蓝色火焰的花灯。
花灯上幽蓝的烛火飘摇着身姿,美丽却有些诡异。
水面上的花灯越来越多,竟慢慢地填满了整片水域,只在小舟之前留下了一条水道。
陈刘则拿起了竹竿,捅了捅那些奇怪的花灯。
当竹竿接触到花灯的刹那,那里面的烛火便瞬间停止了摇摆。花灯的四壁逐渐开放,最后烛火脱离花灯,飘飞了起来。
陈刘随即收起了竹竿,等待着那团火焰的下面的变化。
不过对方似乎并不卖他面子,选择了静静地跟随在小舟的身后。
陈刘也不介意,更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他加快了击打花灯的速度,不过每打完一次仍然会把花灯收回小舟范围之内。
渐渐的,跟随在小舟后面的火焰越来做多,也越来越大,直到达到某个临界点之后便不再增长。
也在此时,其余的花灯不再对陈刘的竹竿有什么反应。
陈刘想了片刻后,又重新坐会了桌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紫金朱笔,在另一只茶杯上勾画着什么。
精深的符箓他并没有修持过,自然无从下手,所以他便只选择不听地以笔沾水不停地在茶杯上勾画着同一个字:破。
这个字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陈刘只是随心选择了一个应景的。
随着破字在茶杯上勾勒得越来越多,茶杯的承载力似乎也达到了某处极限。陈刘随即以茶杯为镖,将之甩向后面簇拥的火药。
茶杯在一瞬间发生了爆炸,他也使得火焰发生了某种嬗变。
火焰开始不断地向内坍缩,不断地缩小,蓝色也不断地加深,最后坍缩成一个小点。
“嚯,难道还打算玩什么奇点大爆炸?”
事实证明,那个小点并没有这种想法。
它没有选择爆炸,成为一个小点之后便不再有所变化,仍然跟在小舟身后。
陈刘也没有管他,因为他此时隐隐察觉到了某种曾经接触过的气息。
小舟之前,有一道浓厚的迷雾扩散开来。随着迷雾同时抵达的,还有一阵直入灵魂骨髓的寒冷。
不过,那股寒冷抵达小舟之前便会突然向四周散去,并没有扩散进小舟之内,也就无从影响陈刘。
这阵迷雾当中,陈刘也不知道前进了多远,等待了多久,但最后似乎踏过了某种阻隔,到达了另外一处世界。
“难道……”
那股熟悉的感觉不断增强,随后陈刘便见到了一座倒悬的巨大门户,一切的事物都与小舟的方向颠倒。
朱红的门柱与瓦绿的房檐,上一次陈刘只看得清门上的三个大字,这一次他看清楚了两侧的门联。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只不过上面的善恶两字有些模糊,上面似乎有刀砍斧凿的痕迹,似乎有人对此一联并不满意。
在门柱两侧,各有一只凶神恶煞的恶鬼雕塑。
其中左侧的一位张着不见其深的深渊巨口,另一位则怒目圆睁,伸出一只手似乎在讨要着什么东西。
下一刻,陈刘也知道了他们各自代表着什么了。
有一队不知源头的冗长队伍出现在了陈刘的视线当中,他们都是面容呆滞、身体虚浮的情况。
队伍井然有序,向那道倒悬的门户前进。
大多数人手中都拿着一张不知是什么的纸条,他们将纸条交到了右侧恶鬼的手中,随后便踏进了门户当中,消失不见。
可有少数人拿不出这张纸条,便会被左侧的恶鬼吞入腹中,同样消失不见。
“路引……”
陈刘想着前世的传说记载,而此刻跟在小舟之后的蓝色光点突然激动了起来。
它开始在船后左右窜动,似乎希望吸引陈刘的注意力,可它却不敢到船首来。
这种异常的反应,很快就吸引到了陈刘。
他也很快便联想到,这蓝色光点显然与眼前出现的情形有关。
“你要进去?”
陈刘试探性地问了问。
他的问题落下后,那光点波动的范围变得更大,显然更激动了。
这番情形也让陈刘意识到他的猜测是对的。
这花灯里的火焰并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
“谁人竟敢窥视阴司!”
此时,一道怒喝突然从门户之后传来。
黑白两道巨大的身影从门户之后飘出,一人手执哭丧棒,另一人拿着枷锁。
这熟悉又陌生的两位存在让陈刘不由得有些慌乱,小舟后的光点更是失去了一切的变化,畏畏缩缩地躲了起来。
幸亏那两道身影的目标似乎并不是他们,哭丧棒被其中一位祭出,射向了迷雾身处的某处地方。
只听扑通一声,哭丧棒飞回,上面沾染了些许鲜血,不过瞬息后便化作黑烟消散。
“哼!”
这个结果让两道身影并不满,他们并没有将窥伺的那人擒拿回来。
由于规则限制,他们也无法追逃,只好回到了门户之内。
等了许久,见没有什么动静之后,陈刘才又安心了下来。
他大约能猜到那被击退之人估计就是让他来此之人。
关于眼前所见一切是真是假,陈刘并分不清楚。
当初在青阳郡濒死时,曾在梦中见过这等情形,也到了那座与国度无异的巨大楼阁。
不过时到今日,他也不清楚他那时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若说是真,那实在太过可怕。
这片世界否认的轮回若是真的存在,那可是石破天惊般的消息,足以引起轰动。
可若是不存在,他从那楼阁当中得到的五枚青蚨古钱又作何解释?
“唉,想不明白。”
根据陈刘一贯态度,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个蓝色光点身上。他冲着船后面喊了一声:
“没事了,出来吧。到前面来。”
声音落下,但迟迟没有反应。
估摸着那东西是被吓着了,陈刘也没有催促,沏上一杯茶便喝着等待。
许久之后,那蓝色光点似乎确定了没有异样,便从船尾的下方飞了起来。犹豫了许久,飞到了船的前方。
“你是因为没有那路引进不去?”
光点又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陈刘大概已经确实那些花灯里面都是生灵死后的灵魂,这个光点便是他们的聚合体。
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灵性,即使聚集了这么多魂魄也只能做出简单的反应。
“可我也没有路引。”
那种涉及神仙体系的东西陈刘又如何能得到?总不可能让他自己空白地写上一张吧。
那光点听此似乎有些失望,萎靡了下来。
只不过它再如何也无法凭空变出一张路引,陈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倒是敢自己写,但估计它也不敢用。
这个答案之后,陈刘忽然感觉身子有些摇晃,下一刻,他便从这片世界消失。
“你醒了?”
陈刘睁开了双眼,有些莫名的头疼。
昏黄的阳光覆盖着陈刘的眼瞳,此时的时间竟是已至黄昏日暮之时。
陈刘听到陌生的声音之后便立马站起身来,搜寻着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棵落英缤纷的花树,花瓣粉白细腻,包裹着娇嫩的花蕾,散发着淡淡清香。陈刘认得出,那是一株樱花。
樱花树下,有着一位老妪正弓着身子,背着身子,看向远方。
“这里是?你是?”
陈刘试探性地问道。
那老妪没有回答,但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陈刘身后。
“此乃瀛洲,你眼前的这位乃是瀛洲大祭师,坤塬婆婆。”
陈刘转身看去,那人原来是江宁城中见过一面的瀛洲使节,那名老者。
“那刚才发生的是什么?”
此时那老妪终于再次开口,问道:
“你可知这樱花的代表着什么?”
“死亡?”
第两百零四章 过去的遗留
这个答案让大祭师会心一笑,说道:
“果然未曾算错,你便是那位命定之人。”
“?”
对这没头没脑的话语,陈刘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回答。不过他倒是在下一刻见到的这位瀛洲大祭师的正脸,不由得说道:
“您要不先擦擦血?”
那老妪七窍正淌着鲜血,尤其以口鼻为甚。
那血液几乎染红了她的半边脸,也不知道为何她能如此镇定的站在那棵古老的樱花树下。难道是要用命来验证樱花的代表意蕴?
“无妨。”
虽然仍然流着血,但这位大祭师却不管不顾。她只是摆了摆手,然后便示意那位老者先行退去。
老者对大祭师躬身行礼后,便依令离开了。他的到来似乎只是为了佐证大祭师的身份。
老妪随手一挥,在她的身前便出现了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一壶青瓷装满清酒的酒壶,另有几只酒杯与三两甜点心。
没有等对方邀约,陈刘便毫不客气地盘腿坐到了老妪的对方,捏了一块点心便吃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等对方坦白一切。
老妪也没有故作高深,直接说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那些花灯里是什么东西了吧。”
见她没有掩饰,陈刘便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回答道:
“孤魂野鬼。”
扶起酒壶,老妪为陈刘斟上了一杯酒,并解释着他之前遇到的事情。
“寂静海、迷魂雾、鬼门关。”
从她口中得知,陈刘之前遇到的那处感受不到任何风声水纹的地方名曰寂静海。顾名思义,便是无声无息、无光无影、无风无灵的地方。
寂静海是分割生者与死者的界线,除了特定的通道之外,正常情况下没有任何人能够穿过。生者不入冥界,死者不涉凡间。
当然,陈刘显然是这个特例。
“寂静海虽说寂静,但并非是绝对静止之物。若是拥有了独特的命格获取特例资格,下一件事便是映证运动的存在。你那蒸汽确实是个好办法。”
陈刘并没有打断她的解说,继续听着。
下一关的迷魂雾阻挡的并不是生者,而是亡魂。
顺利通过寂静海的魂灵在进入下一关之前,会被这些迷雾初次筛选。没有资格踏入门户之人便会被排斥在浓雾之外,化作飘浮在水面之上的孤灯。
通过了迷魂雾之后,便至那朱红的门户。门户外的两只恶鬼乃是冥界的值守之神。
左侧的那位张着深渊巨口的恶鬼名为吞,右侧伸手的恶鬼其名为渡。
凡魂灵进入门户,必凭路引。若无路引交于渡的手中,便会被吞吞入腹中,不知所踪。
解释到此刻,老妪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陈刘接受着这些消息。
这种无比熟悉的消息当不需要什么时间接受,陈刘也确定了眼前这名老妪多半是之前被黑白两位神祇击退的神秘存在。
不过他在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冥界真的存在?世界上果真有轮回?”
陈刘曾从婉秋处问询过这个答案,她也无从回答,但给了佛陀的答案。
这个答案与当初裴无将听到的答案一致,模棱两可,有也没有。更细致的东西佛陀并没有细说。
不过这个问题,眼前这位大祭师给出了答案。
“原本没有,后来有了,但再后来破损了。”
这么多时间以来,这个答案是最不遮遮掩掩并且言简意赅的了。
“原本没有,后来有了”,那便是这东西并非是天地造物,而是后天所造。“再后来破损了”便是表示轮回已然破损。
“难道从来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记载。婆婆你能说的更细致些吗?”
这一回,她摇了摇头。
“这一句话大概已然损我百年寿数。”
“……代价这么大的吗?”
“自然。天机不可泄露。”
“那为何要说。”
老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那棵落英缤纷,繁花朵朵的樱花树。
她抬起枯槁的手指接下了一片花瓣,递予了陈刘,说道:
“刚才我曾问你,樱花代表着什么。这里面便是答案。”
樱花随即飘到了陈刘眼前,他伸出食指点在花瓣上,他的意识中出现了一幅过去的画卷。
只见数十座小山一般的阴影出现在前方,山体嶙峋栉比,高低起伏,没有什么规则,好像是一群什么东西堆放在了一处。
小山群的下方还有七折八绕的水流,它们不断汇聚到一处,向更远方流去。顺着河流向前,便能够看到更多的支流,也可以从这些类似的支流旁看到更多类似的小山。
天边,一轮红日逐渐升起。
光芒驱散了阴影与雾霭,露出了藏在背后的真相。
这真相却让人心房一缩,呼吸停滞,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这是……京观……”
京观,原为军旅战争当中出现的东西。
它乃是以战争败方的血肉骸骨铸就而成的巨大高冢,以来宣示武功功绩。
记载中往往一座京观至少须有八百具骸骨,八百之上则可以三千,六千,九千为数。万人京观世所罕见,与其说是文治武功,更像是累累暴行的见证。
万人之上,便是十万之数。
曾有将领坑杀敌军三十万之众,聚以成三座十万人的巨大京观!
陈刘此时眼前出现的这些小山,便是一座座京观!
最多数的确实是八百之数,八百环绕着三千,三千绕六千,六千绕九千,这些小京观之中则是一座万人的大京观。
而在太阳初升之地,则可以看到三座高耸的山峰,山峰之上还插着一柄柄破烂不堪的旗帜,看不清模样。
那些水流又哪是水?而是血!
血汇成流水,流水变作溪流,溪流凝聚成河流,奔腾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血流当中,隐约还能看见一些翻涌的脏器与纠缠的毛发、皮肉……
血流成河,尸山血海!
陈刘的视线开始不断下移,细致化。
他突然看到了无数双手从尸山的缝隙中,血海当中探了出来,努力地向着前方抓取着什么,好像在寻求救命的希望,即使是一根稻草。
下一刻,陈刘感觉到一张张痛苦嘶喊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陈刘猛地从这幅场景当中惊觉过来,心有余悸。
他端起了木桌上的酒杯,双手有些颤颤巍巍。
饮下了一口酒暖和了身子之后,他才问道:
“这是……”
老妪的脸上出现了追忆,苦痛,绝望,迷茫以及最后麻木的神情。
她只说了两个字:
“逆劫。”
听到这个答案,陈刘也不由得一顿。
这个名字他听到的,就是他和太娲共同讲述的有关道祖与妖祖的故事。
道祖的前世身“元”曾经说过:
“逆劫灭杀万物,众生避无可避。”
可那不是被道祖阻拦,后来被帝锋与妖祖解决了吗?
难道当时便是付出了刚才这幅画卷里的代价?
冥界也是因此而破损?
疑问越来越多,谜团也越来越大。
他看向老妪,等待着她的解释。
“逆劫从未消散,只是先民以生命迟缓了它的到来。它的真正爆发,应当是天地毁灭,万物凋零。”
陈刘说不上话也说不出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头。
老妪又给陈刘斟上了一杯清酒,并嘱咐道:
“不要再问。已经有东西注意到你了,如果再聊下去会有危险。”
陈刘见这位大祭师如此郑重的脸色,心中自然也不敢怠慢,饮下那杯酒散去了心中的重压后,陷入了缄默当中。
这杯酒似乎并不只是破除什么邪祟,陈刘感觉自己的境界似乎有了提升……似乎六品了……
至于大祭师所说的什么东西,陈刘并不能察觉到,但他能隐约间感觉到那是无比恐惧的东西,散发着致命的危险。
于是,他们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等了许久之后,陈刘才问道:
“那坤塬婆婆,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老妪声音逐渐低微了下来,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说道:
“那事情不是我一个老婆子能插手的了。我只想让你能接引那些亡灵进入鬼门关。即使那已经破损。”
鬼门关此刻到底是什么情况,老妪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甚至没有提及那些亡灵到底是什么人,亡灵到底该怎么接引,什么时候接引,陈刘又为何能接引。
她此时似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只来得及说一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语:
“落日余晖中,所有的一切将在虚无与混沌中陷入终局的黑暗。”
下一刻,老妪向那株古老樱花树靠去,下一刻竟融入了其中,消失不见。
那位老者此时也适时地进来,对陈刘说道:
“大祭师消耗太大,现在需要休息,还请陈公子随我先出去吧。公子的朋友们仍然在等着你。”
“好。”
再留在此处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陈刘只能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这座盛开着樱花的庭院。
这位大祭师给陈刘解了一些疑惑,但同时也增添了一些新的疑惑。
陈刘感觉自己真是山一程水一程,每一程都是疑窦遍生,迷雾掩盖的。
唯一让人欣慰的,大概是莫名其妙地突破到了六品。
第两百零五章 快刀斩乱麻
“那人修为高深莫测,但命数行将覆灭,如同风中残烛,雨里夜灯。”
陈刘推门进入院落之时,太娲与袁平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从龙门之中出来之后,他们便没有看见陈刘的踪迹,当时便警惕了起来。
老舟子倒是察觉到了一切,便将他们直接带到了三仙山当中的瀛洲,并为他们指引了上山的道路。山路未行至半途,他们便遇到了那位瀛洲使节,被带到了这座院落当中。
太娲感应到了陈刘安静平和的气息,也就稍稍安心了下来。不过除此之外,她还感受到了一股有如深渊一般莫测的存在。只不过那人似乎已然大限将至,磅礴的力量之后隐藏着一种枯槁腐朽的味道。
陈刘听她如此说,自然知道她感应到的那股气息便是那位老妪,瀛洲的大祭师。他与太娲解释一番后,又说道:
“没想到这位大祭师这么严重了。难道这就是瀛洲主动找上大梁的原因?”
瀛洲的实力到底是如何,陈刘无从知晓,但这位大祭师却绝对是瀛洲上下的掌权者之一,更是威慑他人的尖端力量。
海外三山虽然远离凡俗界,但终究是凡人,有七情六欲,自然就会有争斗,有勾心斗角。从那瀛洲使者透露的信息流可以推测出来,三山的关系其实十分微妙。
蓬莱、方丈、瀛洲看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各自的看法意见却是大相径庭。
方丈寻求出世,游离于一切发展变数之外。
瀛洲、蓬莱则在这等风雨欲来的时候希望能够重新出世,在新的世界冲击还未到来之前,寻找其他力量,站稳脚跟,以盘算以后的事宜。只不过两人选择的力量不同,也就有了矛盾。
蓬莱或许并不是以大梁为敌,但是当他们选择对抗现如今的太子爷李晚,就注定是一场豪赌。若是真的将李晚拉下台来,作为从龙之臣显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回报。可瀛洲却显然选中了如今的太子爷,两者必然发生矛盾。
“有什么其他信息吗?”
太娲如此问道。
对此,陈刘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说没有,但那些东西他不确定能不能讲给她听。毕竟是一些似乎已经涉及世界真相的事情,也是他直到现在也只了解到一些破碎信息的事情。
陈刘这个样子,太娲也就没有再多问。反正她来此不为其他,只为那只妖祖的红绣球。抵达蓬莱之前,应该不会有太多需要她注意的事情。
交代的差不多之后,陈刘便与袁平交流了几句,拜托他去这瀛洲四处看看,探查一些其他的线索消息。
这也是一个正宗打杆人的业务范围。
至于他与太娲,需要等着瀛洲高层的反应。
闲来无事,陈刘便主动聊起了龙门外见到的那名青年人,青湖。
“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灵株修炼成妖,逆天而行,实属不易。与裴无将关系密切,应当是其亲信……手下?”
他们俩知道的线索其实差不了太多。
这位青湖道人乃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横空出世的。虽然他登上各方势力的视线当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于裴无将,但所谓机会只会留给有能力者。
裴无将选上青湖绝对有充足理由,总不可能是一时兴起,他又正好在眼前……吧?即使真的如此,一名五品在短暂时间内晋升二品,那可就不是兴致不兴致可以解释得清楚的。
陈刘也有些疑惑,问道:
“妖族难道还有什么速成的修行功法?”
只不过他瞬间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若真的有这种东西,各族哪能翻的了身?
“裴无将?”
太娲则直接给出了答案:
“血丹。”
“这是什么?”
“你多少也是个武夫,为何这种东西都不知道?咦……你什么时候六品了?”
“侥幸而已。”
太娲也没有过多的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她又当了一回传道授业的师长,给陈刘解释道:
“顾名思义。”
“言简意赅。”
望文生义,有的时候是十分有用的。虽然造成的误会很多,但无疑也是认识事情的一大捷径。
所谓血丹,就是将血肉生灵的所有血脉力量凝聚而成的东西。服下之后的功效很简单,提升气血,拔高境界。
至于凝练方法也是丹药当中最简单的一种,两个字:杀戮。
“难道裴无将大肆屠戮便是为了他?”
“那人应当吃的是一些边角料。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至于因为血丹的暴虐之力而走火入魔。”
世间之事,向来因果循环,有舍有得。
血丹效果如此霸道,自然也会有霸道的副作用。
一般修行之人若是服用血丹,有大概率会被这外来的气血力量冲击脉络,损伤筋骨穴道,甚至于不堪其威能,爆体而亡。
故而普天之下,其实只有练体的武夫一脉或许会使用这种手段。只不过这东西毕竟有伤天和,会损伤命格,霉运缠身。
或许只有裴无将这种命格孤煞,举目无亲之人才会百无禁忌。
“那看来裴无将对此人更是不错了。对了,你觉得他如何?”
陈刘绕来绕去,终于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他其实已经问过,但此刻又问了一次。
太娲也老实地告诉了他,她说道:
“尚可。心思有但不重,本性也是良善。虽然裴无将肆杀海中水族,但他却庇护了不少灵株化妖与生性不争的妖族。”
陈刘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此时,门外也传来了敲门声。
这声音自然不可能是刚出门不久的袁平,而是那位瀛洲使节。
他带来了关于瀛洲高层的意见。
“瀛洲与大梁的合作,全在这份卷轴当中。大祭师觉得太子爷应该会对此感到满意。”
陈刘接过卷轴,打开一看。
上面所写的东西,即使是他也感到无比地惊讶。
这条件实在没有什么商讨的必要了。这属于是瀛洲单方面出力而大梁半点代价都不用付出……
“不对……那大祭师想要什么?”
“大梁与瀛洲气运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者转述了大祭师的话语。
陈刘对此不置可否,倒不是他对这个条件不满意。既然是合作关系,这个条件是再正常不过的条件。
大祭师所求的,应当是借助大梁这座大战车应对未来变局的冲击。
只不过事情的决定权并不在他手上,他只需要等回到江宁时,将卷轴给太子爷便是了。
“所以瀛洲没有其他意见?”
“大祭师的话高于一切。”
“那……预祝合作愉快?”
老者笑了笑,回答道:
“合作愉快。”
随后,发生了让陈刘预料不到的事情。
老者下逐客令了……
“不是吧。就这样谈完了?”
陈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草率的出使与谈判,可老者却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大祭师其实已经决定好了一切。公子来此只是走个流程。只不过希望公子离开三山之前再来一次瀛洲,大祭师托付的事情还是要有答案。”
老者说完之后便拱了拱手,离开了院子。
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陈刘就完成了出使任务的三分之一。
当然,瀛洲并没有赶他们走。若是想多待,自然就可以多待。只不过待着也没什么意义,所以……
“我们走?”
“嗯。”
于是,陈刘与太娲找到了在外的袁平。
这时,他好像已经与一名瀛洲本地的修士攀谈了起来,聊的有说有笑的。
一时之间陈刘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说:此行目的结束,扯呼。
袁平见了陈刘,便与那位小年轻打了一声招呼,便走了过来,问道:
“怎么?遇到难题了?没事。刚开始,遇到阻碍也在所难免。慢慢谈就……”
“已经谈完了,很顺利。”
“那就很好嘛……嗯?谈完了?”
袁平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刘,没有看出说谎的意思。
他也不由得感叹世道变了,以前他要达成某些任务哪一次不是三折五绕,万般艰辛的。怎么到了这小子就这么顺畅?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成果。
“刚才那兄弟,给我说了些信息。核实一下,应当有用。”
“嗯。”
陈刘想来应该仍然是那位大祭师的安排。
或许除了大梁官方之外,瀛洲也想搭上打杆人这条线。
“那袁大哥你是随我们去方丈还是?”
袁平想了想说道:
“既然对方愿意,那我还是在这里再待一会吧。打杆人对这三山的的信息也不足。整理些资料回去,也好去处里换些酒钱。”
“……”
袁平显然是杜康酒上瘾了,陈刘有些无语。
只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与太娲找到了早在山脚下等着的摆渡人老舟子。
他见到陈刘两人便笑着说道:
“看来老太太还是这么速战速决。”
“你猜到了?”
这属实是不到半天的功夫,他们就谈完了一处,实属让人觉得活在梦里。
老舟子对此倒是很淡定,只说那位大祭师一贯如此。
大多时候她都对瀛洲不管不顾,但只要发话,便是快刀斩乱麻,半点不拖沓。
于是,陈刘两人回头看了一眼种满樱花的瀛洲,也就暂时告别了瀛洲。
可当陈刘他们抵达方丈外的海域时,却被一道屏障挡住了。
屏障上面浮现了几个古字,老舟子也给陈刘他们翻译了一下,意思大抵是:
“山中人不管山下事,林中客不理市间情。”
陈刘再翻译一下就是:自闭中,勿扰。
于是陈刘他们只好在方丈附近的一座孤岛上停了下来,此时正听到孤岛深处传来了歌声。
第两百零六章 山中歌,林下僧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山林当中悠扬畅快的歌声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歌声若说惊艳,自然是谈不上的,但歌声当中却有一种轻松自在、无拘无束的韵味与淡然,让人格外亲切。
唱歌之人虽然距离众人还有些遥远,但声音却又无比的清晰,每一句歌词都能听得十分明白。这词句与歌声当中的韵味十分的契合。
太娲听到此处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前方那位唱歌的樵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当然,陈刘不这么看。
“走。看来不是完全闭门谢客。”
他们追上了远处山林里的樵夫。
樵夫年纪应该不小,发丝惨白,皮肤也有着不少自然的褶皱,腰背也有些佝偻。不过他的神情却十分的悠然自得,正手持砍刀,在砍着山上最耐烧易烧的木头。
在他的身边,摆放着已然码放好的不少柴火。
陈刘先行一步与老者打着招呼:
“老人家你好。”
老者似乎有些惊讶,没想到此处还出现了这么两位陌生人,尤其是那名女子,清冷高贵,极其赏心悦目。
不过他只是欣赏,并没有多看什么,放下了砍柴刀,笑着和陈刘说道:
“许久未曾见过外人了。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陈刘则回复道:
“我们两人乃是从大梁而来。”
“大梁?什么大梁?”
樵夫似乎并没有听说过大梁这个名字,只说自己并不知道什么大梁。对此陈刘并不介意,给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樵夫解释着一切。
于是两人随意地坐在一旁布满尘土碎屑的木头上,攀谈着一些有的没的。
原本太娲以为陈刘如此做是因为这个人有什么特异的地方,他打算从樵夫口中探听到什么信息。可他们两人却只聊了些古今历史,鸡零狗碎的家常闲话,并且更多时候是陈刘单方面的说,樵夫只给予了适当的事件评价与回应。
她属实不知道陈刘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原来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了。”
樵夫与陈刘闲谈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陈刘娓娓道来,许多事情都变得颇为有趣,以至于樵夫聊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刻。见天色已晚,他便邀请陈刘两人回家休憩一晚。
陈刘听此也没有半分客气,只道了声谢,便要随樵夫回家。他还帮对方挑了一半的柴火,与樵夫一前一后走在山间的小道上,仍然在聊些有的没的。
至于太娲则跟在他们身后,遗世独立,静静地看着陈刘的表演。
樵夫的房子离这里大概有十里路,但行到最后。三人也没有任何一人有劳累。
“老爷子身体不错啊。”
相对于陈刘与太娲有修为在身,樵夫只能全然依靠自己的身体素质与多年的锻炼。如此年纪,背着柴火有这么远还步伐稳健,大气不喘,实在是值得惊讶的。
樵夫家里没有什么别人,老伴已经过世,一个儿子在更远处的城里成了家,立了业。
原本儿子想要接他进城里享福,但樵夫却不怎么愿意离开这么养育他与一家人的山林,便只挑些日子进城与儿子一家团聚。有时候团聚的地点则在眼前的这几间小屋里。
陈刘直到炊烟升起,三人共桌吃饭之时,都没有什么其他举动。这饭菜倒是他做的,让樵夫赞不绝口,太娲也吃了些许。
晚饭结束后,依旧没有发生什么。
房间不多,樵夫更是理所当然地将儿子媳妇住的地方给了陈刘两人。
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然是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
陈刘在地上铺好席子棉被,便躺了下来,感叹了一句:
“舒坦。”
比较于陈刘的惬意,太娲却有些不以为意。
她坐在床边并没有休息,而是问道:
“那樵夫没什么不同的,你到底在做什么?”
陈刘则只是卖了个关子,说道:
“我也不知道,等等看吧。”
说完后,陈刘被太娲撵出了房间,并把铺盖给他卷好丢了出去。
樵夫见了这情形,哭笑不得,但还是给陈刘另外找了一间房间,并跟他嘱咐道:
“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大男人不要那么计较。娘子这么漂亮,多担待一些。”
“没事。小脾气而已,不会闹多久的。”
“那就好。”
当夜陈刘睡得十分安心,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太娲则坐在床上,许久没睡。
她看着陈刘的房间那边,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当然,她更想知道陈刘此刻在想着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和煦的呼吸声与轻轻的鼾声。
太娲听着听着便也有了困意,倚在床边小憩了一夜。
第二天,陈刘起的格外的早,但比樵夫还是晚了一些。
“年纪大了觉上,你这个年轻人怎么也睡得这么浅?难道是昨夜被她赶出来有些不甘心?”
“瞧您说的。我这不得说是闻鸡起舞,勤勉持家吗?”
“哈哈哈。”
两人闲着没事,却也没有仅限于聊天。
陈刘教了些太极拳法给樵夫,两人便在院落里一左一右打着拳。
一旁房间里的太娲则将窗户打开了些许缝隙,看着门外一老一小两人。当然,更多的目光还是投射在那个小的身上。
日出东方,吐露紫气,新的一天也正式到来。
这一天,樵夫的儿子从城里回来了。
他见到家中有客人也有些意外,主动和陈刘打着招呼。陈刘也笑着应和。
樵夫儿子回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帮父亲将带回来的柴火给劈砍收拾赶紧,并将这些柴火拖到集市上卖掉。
其实这柴火卖不了几个钱,并不值得他耽误这些功夫。只不过父亲愿意,他也知道父亲闲不下来,便只是约定不能太过操劳,其他的也不会干预什么。
早饭是一起吃的,粗茶淡饭也不需要准备什么。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见了太娲不免多看了几眼。但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也仅限于看这几眼。
饭后樵夫对陈刘说道:
“你来这里应该还是有事吧。是来寻仙的吗?”
樵夫主动谈到这个话题,陈刘自然也不会避讳,跟他说着方丈外的屏障。
出乎太娲的意料,樵夫点了点头,说道:
“让我儿子带你们去一趟集市。你们去找个小和尚,他师傅……”
樵夫指了指天,意思大概是那就是神仙。
太娲有些怀疑,但陈刘只是笑着称谢。
临别前,陈刘还与樵夫喝了不少酒。双方尽兴,最后便是好聚好散。
樵夫的儿子背着柴火带着陈刘他们上了集市,回头率很高,虽然大多都是盯着太娲看的。
他们停在了一家卖包子的摊位前,樵夫儿子说是在这里等着就行,随后便告别了陈刘两人卖柴火去了。
“老板,麻烦来一笼包子。”
“好嘞。”
陈刘和太娲面对面坐了下来。
对陈刘这么轻信樵夫的言论,太娲深表怀疑,但话到了嘴边,她却只问道:
“不是刚吃完饭?你怎么还吃?”
“闲着也是闲着嘛。”
一笼包子摆在木桌中央,总共六个。
陈刘吃了三个,另外三个太娲不吃,便有人过来问道:
“女施主不喜欢吃包子吗?”
一位年岁不到十岁的小和尚背着一个小布袋,出现在了包子摊前面。
包子摊老板主动放了几个包子在他的钵盂里,但小孩子多少有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陈刘没有自作主张,而是看着太娲。
太娲自然是没什么胃口,将剩余的三个给了小和尚。
陈刘则趁机问道:
“小师傅,敢问你师傅在何处修行?”
小和尚听此有些谨慎,不过当陈刘提到了樵夫之后他又恢复了神情,说道:
“原来是谭爷爷的朋友。师傅喝……师傅去山里采药了。要不你们明天来?”
陈刘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两人在集市上找了户店家,留宿了一天一夜。
半夜里,陈刘还打走了几位想偷偷潜入太娲房里的色狼,算是救了他们一名。
救人一命,实在是胜造七级浮屠。
第二天,陈刘买了壶好酒,又买了只烧鸡,但他没有吃。
早饭吃的是陈刘买回来的豆浆油条。
太娲有些疑惑,但在包子摊前再见小和尚时对方却有些惊讶。
“施主怎么知道师傅喜欢吃这些的?”
一个和尚的师傅照理来说自然是远离荤腥的,准备这些分明应该是忌讳的,但……陈刘却好像有些未卜先知。
陈刘其实也是随手一买,但却是对小和尚说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卧……施主怎么和师傅说的差不多。”
差一点便爆了粗口,小和尚心有余悸。
只不过这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
师傅在四处的名声虽然不错,但在佛门修士眼中可是饱受诟病的。
陈刘则继续解释道:
“所谓修口为修心,修心若可则百无禁忌,反之百般禁忌。”
于是,小和尚将陈刘他们带上了山。
陈刘与太娲见到了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醉鬼和尚,趴在一块石头上有些不省人事。
第两百零七章 暴力叩山门
“师父,师父!师父快醒醒!”
小和尚见自己的师父还是这样一点都不清醒的样子,毫不客气地揪住师父的衣领,左右摇晃着想要他清醒一点。
“诶,别闹。让师父再睡会儿。”
可这位醉酒的大师傅却仍然瘫伏在青石上,嘟囔着不想起床。
小和尚都快坐到老和尚脑袋上了,他还是不愿醒来。
直到陈刘将手中酒壶的壶塞打开,醇香的香气勾起了肚中的馋虫。老和尚猛地就坐了起来,将徒弟都掀翻了过去。
“哟,小子上道。想要做什么?”
老和尚一把就将陈刘手中的酒壶夺了过来,随后便是满满的一大口,半点出家人的清规戒律都不讲。
当然,这为大师傅自己的样子也没有半点佛门弟子的修士模样。
不修边幅只可以说是在夸他,邋里邋遢也难以描述其间一二。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估摸着也是你笑他,他笑他,一把破扇儿破。
“你在干什么?”
陈刘忍不住哼出来的曲调让太娲很是疑惑。虽然挺应景,但这个时候唱不太合适吧……
不过这一次陈刘找的这个人就与那樵夫不一样了。
太娲能够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纯正浓厚的佛门道韵,类似的道韵她只在白莲菩萨这种级别之上的佛门居士身上才感受到过。同时他似乎也有着渊如深海般的修为,不一定比太娲强,但不好说。
“咳咳……失礼了。”
陈刘干咳几声,但着实是被眼前这位老和尚的装扮脾性给唤起了记忆,有感而发。
不过他还是不会把圣僧、活佛这个称谓挂在嘴边,而是说道:
“大师傅,弟子此来是希望师傅指点进方丈仙境的路。”
和尚没有理会他,而是冲他招了招手,将陈刘手中的烧鸡也拿了过去。
陈刘与太娲便在一旁等着这位大师傅吃完。
另一边,小和尚也看着师父吃肉,似乎有点咽口水。
老和尚还刻意拿着散发着迷人香气的鸡腿在小和尚眼前晃来晃去,却不给他吃。
小和尚眼不见心为净,闭着眼睛念经,不愿搭理他这位便宜师父。
“可惜咯。这么好吃的鸡肉只有我一个人吃。”
这话着实犯贱,小和尚只好捂住耳朵以求六根清净。
见徒弟这样,老和尚又拿着鸡腿到了陈刘与太娲身前。
此时太娲也看清楚了老和尚双手上黝黑的泥渍,下意识的就退避了两步。
老和尚见此摇了摇头,便也就没有自讨没趣,而是把鸡腿又递到了陈刘眼前,说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口福。”
陈刘则直接接过了鸡腿,大快朵颐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将鸡腿吃干抹净,就连鸡骨头也敲碎了,吮吸了里面的骨髓,手上的油脂也舔干净了。
这种行为,让太娲也远离了陈刘几步。
老和尚也是赞叹道:
“吃的比我还干净,很有悟性嘛。”
“师傅过奖了。”
老和尚摆了摆手,又点了点头,随后便拉着酒壶招呼了陈刘一声,示意他过去。
陈刘见太娲有些隔应他们俩,便让她留在这里,他去去就来。
离开了那块青石附近,老和尚带着陈刘来到了一处已然破旧的寺庙内。
寺内的墙壁都已经斑驳,大门、窗户也已经腐朽,里面更是堆满了杂物,长出了杂草,很是荒芜。
正中央供奉的是已然缺了半张脸的石雕坐佛,看样子,与内陆供奉的几位古佛并不相同。
佛像前,没有香炉,自然也就没人上香。不过松松垮垮的供桌上却有几颗松果与些许新鲜的水蔬。东西不多,也很小,但好像是专门为了供奉佛祖的。
老和尚推门进来也没有上香,只是随便地坐在佛像旁边,问道:
“看你身上有残留的正统佛门气运,还十分纯正悠长……可你又不是佛门弟子……”
陈刘挑选了些许与白莲菩萨的纠葛说给了老和尚听,他听了也是频频点头,不吝啬惊叹:
“佛门一脉之主说放就放,属实厉害。”
听陈刘讲述之时,老和尚还捏着手指似乎在掐算着什么。不一会儿就眉头紧锁,掐算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奇怪……”
“什么?”
老和尚盯着陈刘看了两眼,看的陈刘不由得有些心里发怵,直到他又将视线移开。
对于陈刘的诉求,老和尚并没有直接答应或拒绝,而是先跟他解释着这寺庙的历史。
“当初这寺可是远近闻名的,不少香客慕名而来供奉。不过在某一日这里闹了妖邪,虽然最终被驱散,但百姓们对这寺庙与佛祖便不再信任。久而久之,就连本寺的僧人也各奔东西,另谋生路,再久之,便荒废了。”
他指了指那半张缺失的佛脸,那便是在那一次妖邪意外后被几位激进的信众砸毁的。
“他们如此冒犯佛祖,轻蔑佛法,是否当罚?”
考究之事,瞬时到来。
陈刘也不敢怠慢,这考核的分数或许与他是否能从这位大师傅手中得到前行方丈的方法息息相关。
犹豫思考了许久,陈刘给出的答案是:
“该罚。”
“哦?说说理由。”
答案本身并不重要,背后的逻辑与想法才是最值得关注的。
陈刘也对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
“妖邪横世,不怪妖邪反怪他人,也不要求自己,实属宽于律己,严以待人;求神拜佛,得则幸之,失则怪之,以功利心对待神灵经典,属实是不敬仙师……”
陈刘阐述了许多理由,最后得出来的解释是四个字:
“莫向外求。”
不过,陈刘又转过话头来多说了几句:
“可百姓与修士、神佛终究不是一类人,不能以同样标准要求所有人。我们能看到、能懂得的东西,他们不一定明白。所以罚是要罚,但需在给予他们改正机会后仍然冥顽不灵之时再罚。”
这观点并不完善,但老和尚觉得颇有新意,也有些许道理,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陈刘的答案。
他没有做什么修正,对陈刘得出来的四个字更是尤为满意。
“好一个莫向外求。”
老和尚又与陈刘说了佛像前供桌上的零星贡品,上供之人并非是信众香客,也不是佛门弟子,而是两个小孩与一些有了些许灵性的妖物。
“他们确实没什么想要求的东西,只是为了拜佛而拜佛。”
“或许石佛只是石头,他们心中也没有佛的概念,其实是在观照自己,拜的其实是心中佛,拜的就是自己。”
“善哉善哉。”
两人相视一笑。
老和尚破例的将已经归属于自己的酒壶丢给了陈刘,让他也喝了两口。
他这番话算是将老和尚原本的下一个问题也回答了,所以也就没必要再说下一关了。
老和尚拿回酒壶后说道:
“可惜你命数太深,我也看不透,否则和尚我也要度一度你,好壮我佛门。至于你所求……方丈已经闭山,最好的办法是……”
陈刘听着他的方法,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怪异地看了看老和尚,老和尚则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方法最有效。如果不成,和尚我亲自去捞你们。”
“好吧……”
陈刘又问了老和尚法号,不是道济,而是道缘,有些失望。
他们两人再次回到那块青石处时,小和尚仍然在自顾自地念经,太娲则在远处出神地看风景。
陈刘离开之前对小和尚多说了一句话: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小和尚疑惑地看了陈刘一眼,陈刘也不可能再将其点破。
陈刘转过身再对老和尚鞠了一躬,带着太娲告别了他们。
他们离开之后,小和尚又问师父: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笑了笑,问道:
“你还想吃鸡腿吗?”
“师父,你不守戒律,弟子还是要守的。”
道缘和尚点了点头,没有调侃徒弟,但解释了一句:
“你现在这个阶段确实需要这样。内心尚浮躁,没有戒律约束,容易入魔道。”
随后,他又问了小和尚一句:
“那你想吃吗?”
看着师父郑重的神情,小和尚犹豫再三,还是回答道:
“想……”
“哈哈,想吃也没得吃。”
道缘和尚自己吃完了剩下的烧鸡,仍然没有给小和尚留下哪怕一点荤腥。
吃饱喝足,便又躺在青石上呼呼大睡去了。
小和尚十分气急败坏,但想着师徒关系,想着清规戒律,想着师父终究是他的救命恩人,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人在旁边生闷气,念闷经。
“好了好了。你现在还不用懂这么多。十岁还没有,不用懂他那句道理。走,师父带你去看热闹!”
老和尚迷瞪着眼睛看着鼓着腮帮子的徒弟,有些好笑,最后还是选择起来安慰了几句,随后又提出了补偿。
“什么热闹?”
“你猜。”
道缘和尚一手搭在小和尚肩头,下一刻他们就出现在了远处的云层之上。
此时,陈刘与太娲也回到了方丈山的屏障之前。
太娲有些犹豫地问道:
“真的要这么做?”
“应该……或许……大概……可能没事吧。大不了就是吃上几天牢饭,大尊应该会来救我们的。”
“……”
这么大的风险,但太娲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一张绘有天地山水的画卷从她袖中飞出,飞上九天。
陈刘则祭出身上带着的紫金朱笔、愰金绳等法器,当然还有那块奉帅的令牌,环绕在九天之上的山河社稷图周围。
一切准备好之后,山河社稷图随即蓄势待发,以移山填海之势,引领所有法器灵物装向方丈外的屏障。
“砰!”
只听一声巨响,一阵烟尘飞起。
烟尘消散后,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脸色铁青地站在半空当中。
他想要抓住那些法器,可一个个都无比的滑溜,飞回了陈刘两人的手中。
那老者看了一眼云层,又看向下方。
他语气冷冷地对着太娲问道:
“道友何故叩我山门。”
太娲回答道:
“你问他。”
陈刘一脸无辜,说道:
“我不知道啊。”
第两百零八章 方丈首尊
从方丈屏障当中出来的苍髯老者,原本的注意力全在太娲身上。他下意识地认为境界更高者便是话语权最大的人,可看了太娲的表现之后,也不得不把视线转移到了那位六品的武夫身上。
“希望二位给我一个说法,否则二位便留在我方丈做客吧。”
老者浮在半空中,俯瞰着陈刘两人。
他自然不会如此客气地邀请陈刘他们做客,这个意思其实是示威。
做客的话大概不会是一两天,应当是一两年,一两百年。做客的地点也不会是会客室,而是某处阴暗湿冷的角落。
陈刘并没有他那样的火气,冲着天上平和地说道:
“大梁皇帝陛下令吾等考察三山,以做定夺。故而来此请见方丈山主。”
在瀛洲完全没有拿出来的王杖栉节被陈刘取了出来,以手执节撑地,代行天子意志。
相对于最开始见到的樵夫,天上的老者懂得更多。
虽然三山封闭多年,但他还是认出了陈刘手执节杖代表的意思。
相对于最初的怒意,老者的情绪缓和了些许。
若是作为一个大王朝的使节,有些脾气可以被适当谅解。方丈虽然超然世外,但并不是随意结仇的存在。一个王朝的分量,需要适当的思考。
不过他的回答却只有一句话:
“方丈不管凡世如何,大梁如是,其他势力亦如是。请回吧。”
这个答案当然在陈刘的意料当中,不过他自然不可能被这么一句话便劝退。
陈刘只是说道:
“不论方丈作何决定,在此之前都最好与我等见上一面。出世与入世,兹事体大,如此草草决定还是为时尚早。”
老者面露不满,但看着陈刘身旁的高手,尤其是天上笑着看热闹的道缘和尚,他没有立马下决定。
陈刘所说的,他倒是也并不存在芥蒂。不过这叩山门的方法,着实让人火大。
当老舟子带他们来到此处时,老者便见过他们。当时见他们走了,也没有行此大逆不道的举动,他便没有在乎。
现在再次回到这里便行此方法……
老者抬头又看了一眼天边的道缘和尚,而对方也是对他笑了笑。
一拳打到棉花上,自然是没什么作用的。
于是他最终还是决定,向山主汇报一声。
“你等着。”
“多谢。”
……
方丈山从外界看只不过朦朦胧胧的,进入屏障则会知道此山是山水相间的山脉。山路蜿蜒曲折,各处山体绵延,各生各景。
各家学说也各选府邸,生根发芽。
相对于蓬莱的鱼龙混杂与瀛洲的上下一心,方丈乃是佛门各脉百家齐放之地。其余学说虽不禁绝,但没了土壤,自然也就销声匿迹。
在各脉的主峰上都修筑有各家的寺院,有各家的经典、法器与弟子、香火。而在各峰簇拥的中央,便是一座辉煌壮丽的古朴寺庙,名曰梵净寺。
寺外雕梁画栋,寺内则供奉着诸天神佛。
释迦牟尼如来佛端坐众佛之中,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为众佛之主。
在其周围,隐约浮现三大时空。纵观过去、现在与将来,又横跨西方、中央与东方。
八方佛祖,八方菩萨,又有四大金刚,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另有数不尽的比丘僧尼,各自落座,共听佛法。
与这些神佛之像类似,在大殿之中,也有老少僧侣列座南北东西。在他们中央,便是一位青年人模样的存在端坐在蒲团之上,为众僧侣解说佛法。
当在屏障外与陈刘交谈过后的老者飞抵梵净寺之时,正值钟鼓声敲响,这一时间的功课结束。
僧侣告别中央的青年人,各自散去。
青年人也立马注意到了老者的存在,便立马招了招手,唤他过去,温和地问道:
“阿妙罗,何事来此?”
老者躬身行礼,向青年人汇报道:
“首尊,山外有陌生存在降临,自称是内陆王朝的使节。另外有道缘和尚静坐虚空。”
“哦?原来如此。”
青年人认真听完老者的汇报,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陈刘一行人的出现,这位方丈最尊崇智慧的存在并不意外。虽然方丈封闭山门,但瀛洲与蓬莱不同的抉择现如今的天下大势,他都略有耳闻。
当然,道缘和尚的插入,他也有些惊讶。
他对那位名为阿妙罗的老者说道:
“且去看看。”
“是。”
……
山脚下,陈刘没有朝圣的目的,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刻意的讲究。
陈刘拿出了之前又去集市买来的糕点零嘴,递给了太娲。
当阿妙罗重新会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吃下了不少东西,单方面地与太娲有说有笑。——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状态反应有些不对劲。
正当陈刘打算深入的时候,老者回归,他的计划便被打破了。
阿妙罗见陈刘如此轻慢方丈,轻慢佛祖与佛法,不由得怒上心头。只不过这只心猿意马被身旁青年人的话语给拘束住了,并没有肆意妄为。
见老者没有说话,陈刘便立马推测到那位青年人才是主事之人,于是问道:
“大师吃不吃点心?”
青年人没有客气,按下了脾气暴躁的阿妙罗后,便走到了陈刘他们身边,随地坐了下来。
对方如此随性,陈刘自然没有拘礼的道理。
在看了一眼太娲的脸色确定好来者的大概实力后,陈刘便有了计较。
那位青年人吃下一些糕点过后,便主动自我介绍道:
“法号安禅,乃是方丈梵净山的主持。不知施主所来为何?”
没有太多玄乎的话语与话术,两人的对话只采取最朴素的文字。
见对方开门见山,如此坦诚,陈刘便也没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为结盟而来。”
“原来如此。”
相对于阿妙罗的一口回绝,安禅的态度更有回转的余地。
他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施主这块金牌有些魄力。”
安禅突然提到了陈刘与太娲用来破除屏障的法器。
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是名声在外的山河社稷图,而是那块担任剑刃的奇特金牌。
陈刘也将奉帅的令牌拿了出来,说道:
“这是一位长辈所赐,他此刻正在北方,北方之北。”
奉帅此刻到底在做什么,是什么状况,陈刘并不知晓,但这并不妨碍他扯虎皮敲大鼓。
如他所料,当说道北方之北时,安禅沉默了须臾,随后又点头称赞道:
“实乃人中龙凤,骁勇善战。”
能抵达那处战线附近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若是能在其中发挥某种力量,那更是值得敬佩之事。
安禅随后又转换了话题,问着陈刘在瀛洲经历的事情。
“那位老人家如何说?”
虽然安禅乃是这方丈山的首尊,但若说资历,是完全比不上那位瀛洲的大祭师的。
她脸上布满的沟壑根本无法填满她在岁月磨损当中经历的沧桑变化。几千年?还是上万年?安禅仍是小沙弥之时那位大祭师便是大祭师。直到现在,仍然是大祭师。
陈刘也坦率地说出了瀛洲的决定。
那几乎是只有付出的条件让安禅也有些惊讶,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将陈刘他们的分量又提升了不少。
如此赔本买卖,显然是确实有求于人。
那位大祭师,从来不做无所谓的事情。
只不过,安禅仍然没有往方丈上面聊,而是问着陈刘的佛法修为。
他一眼就看出陈刘身上与佛门的深深纠葛,看出了陈刘身具佛性。若是好生修行,必然能成为一代大贤大僧大佛。
“施主修佛?”
陈刘则回答道:
“不是。虽然对佛学略有研究,但佛门与我有些距离。我一位……好友乃是佛门菩萨。”
“原来如此。”
安禅看出了陈刘有所隐瞒,不过却也没必要计较。
他又与陈刘说了几句佛法,见陈刘回答颇具灵性,便也比较满意。
虽说陈刘说并不修行佛法,但只要有所涉猎,了解佛门真谛,是否皈依佛门其实便不是分辨好坏的因素。
陈刘见眼前这位大能东拉西扯,就是不进入正题,也有些无可奈何。
于是陈刘也就改变了策略,先问道:
“我们是否能进入神山?”
安禅回答得很干脆:
“自然。”
随后他又冲着空中的某处说道:
“师叔也随时可以归山。”
空中的那位酒肉和尚只是摇了摇手上的破烂蒲扇,也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山上好像闭门造车的修行方式,就是因为这样才下山,此时自然也就没有上山的道理。
倒是身边的徒弟突然开始闹腾,他也只好代徒弟说道:
“你师侄想看着精彩的,要不露一手?”
安禅笑了笑,没有拒绝。
他单手一招,笼罩整片方丈山的屏障开了一处大门。
门内先是一阵浓厚的雾气,随后便是金光浮现,照耀四方天地。
朵朵莲花在虚空盛开,吐露香气。山门庄严,诵经声此起彼伏。
在方丈山后,好似有一尊真佛端正盘坐,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那并非是天生造物,而是安禅的法相。
他乃是陈刘所见的继三大佛主之外的第四位一品佛门修士。
第两百零九章 天魔咒之考
“师父,比较起来,你很垃圾啊。”
小和尚看了看安禅的法相,又看了自己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师父,感觉到一阵气馁。
道缘和尚也哑然一笑,但并没有怪罪什么。
小孩子自然喜欢这些,佛法高深毕竟是经历多了之后才会谈论的内容。如此小的年纪若是便如同老和尚一般之乎者也,闭关参佛,那就实在是无趣至极了。
不过,老和尚也不愿落了下风,说道:
“可他得叫你师父师叔,厉害不厉害?”
小和尚违心地应承了几句厉害,只当时哄老小孩开心。
在他心里,他这位便宜师父虽然会些腾云驾雾的本事,但也只到这里为止。
师父每次出行,入世济世,虽然确实是扬善惩恶,但经常和一些乡下百姓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清,自然没有什么世外高人的气质。平日里使用的手段也大多比较简单,在凡人面前当然有如神迹,但在真正的修士眼中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
“大师傅也要进山?”
陈刘自然无从发现掩藏在天边的道缘和尚,经安禅道破,他对老和尚的到来还是颇为惊喜的。
如此高人,若是不愿指点便不会指点。既然已经指点,那么就意味着他的到来将是对他们利好的变数。
“本来只是想来看个热闹,现在的话……既然他想进去,就回山看看好了……反正也许多年没回来了。”
老和尚冲陈刘点了点头,又摸了摸小和尚的小光头,最后如此说道。
自从从方丈山上下来,确实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春秋,道缘和尚也不免有些唏嘘。
他又对安禅说道:
“欢迎不欢迎?”
安禅笑了笑,回答道:
“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自然没有不欢迎的道理,毕竟这方丈的首尊原来其实是属于他这位师叔的。如果他不下山的话……
于是,安禅转身引领众人进山。
阿妙罗自然也不再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只是护山之神,如何对未来决策不是他的职责范围。
眼不见心为净,他进了山门之后再次关闭了护山屏障,便回了自己的府邸,并不与他们同行。
“诸位不要见怪。”
安禅替阿妙罗抱歉了一句。
陈刘几人自然不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小和尚对方丈山上氤氲的气息,九曲连环的山脉河水,各色的寺庙建筑,高耸入云的山道都无比的好奇,左看看右看看。
相对于他的好奇心,其他三位就淡定许多。
道缘和尚虽然许久未曾归山,但山中的一切陈设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如往昔。方丈封山,似乎也就封禁了一切的外物变化,只留存有每个人内心的变化发展。
太娲则是见得多了,没什么兴致。昆吾神木上下的风景并不比这里差,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多出几分超脱世俗的仙气。
至于陈刘,那就是无心山水了。
虽然他从来没有来过此处,但他还是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为何此处有他自在天魔碑?”
陈刘没有隐藏什么,直接指向一座孤峰上的一块迎风怪石,问向安禅。
那股熟悉的气息,便来自这块石头,而这石头,与他之前在漳州潭拓寺内见到的那块石碑一样,具有天魔的气息。
“哦?施主认得那东西?”
安禅自然知道那块石头的情况,但对陈刘能知晓这等隐秘还是十分惊讶的。
见安禅对此予以肯定,陈刘紧接着问道:
“不知首尊是否能透露细节?”
这等话题,自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听的,但陈刘还是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的。
当日婉秋不曾细说,但事关佛陀,他需要进一步知道。
或许在这片与世隔绝的仙山当中,是最好的时机。
安禅见陈刘如此郑重,思考一二之后便在他们身边加持了一处结界,并把小和尚排除在外。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
“一位超然大能曾强行入山,将此碑托付方丈。”
“嗯?”
这一次连道缘和尚也无比吃惊。
他虽然下了山,但还是时时关注着方丈的变化。如此重大的事情,他竟没有丝毫的觉察。
陈刘和太娲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听着安禅的叙述。
“那人自称灵瞳,说是强闯,但其实与进入无人之境并没有什么差别。三山封禁无效,方丈的屏障自然也没有效果。”
如此强大的存在,不可能籍籍无名。陈刘虽然没有听说过灵瞳的名字,但却自然而然想到了佛陀。
“那人也是佛门修士?”
“不知。”
“?”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不知让陈刘有些疑惑。
只听安禅接着解释道:
“那人身上并无半点佛门气韵,也察觉不到修为深浅。若只是看上去,便与一般百姓别无二致。只不过若是返璞归真,到达某种高度,贫僧看不出来也正常。”
这个答案让陈刘无法确定来人到底是佛陀还是另外一位隐藏的绝世高手,只得作罢。
于是他只好转换话题,问那块石碑的事情。
安禅继续说道:
“那碑文上刻录的东西已经被贫僧以法器掩住,否则二品以下大多难以阻挡其中的靡靡之音。”
方丈山自然有关于世间三大天魔的记载。
道祖联合各方镇压压胜天魔一族在前,三山遁世在后,他们也自然知道这碑文当中波甸魔王的他自在化天魔咒的厉害。
“他还留下什么话吗?”
安禅思索了片刻后,决定坦然说出一些信息。
“那人离开前说日后会有人取走这块石碑,若是那人问些什么其他事情,便告诉他:琉璃易碎,幻梦刹那破碎。”
这十个字有如某种敕令一般,在安禅道出后有了反应。
安禅一把按住了想要出手的太娲,又和自己的师叔使了个眼色,任由那块迎风石碑将陈刘接引过去,陷入天魔咒的范围当中。
“你最后给我个解释。”
太娲忍着最后一点怒火没有发作,但却大有一种想要搅乱方丈,同归于尽的想法。
虽然她修为不及安禅,但也不是毫无手段可用。
安禅有些无奈,只好解释道:
“这是那位大能的安排,也是他命中注定的考验与劫数之一。若是他无从度过这个考验,那……”
“那他会怎样?”
“施主倒也不会怎样,只不过佛门之事与他再无关系。”
安禅其实也不甚清楚这个所谓关系的内核是什么,但太娲知道。
这个意思是指若是陈刘失败了,那白莲菩萨的事情将与他脱钩。到时候东来佛祖想要做什么,一切随意。
太娲不知道具体细节,但她隐约察觉到,若是陈刘被迫退出,那么等待婉秋和沈言的只有败局。
除了玄真和尚与傲来国外,似乎并没有什么高手会因为白莲菩萨自身站在她那一边。
监正、奉帅、道门……若是刨去这些存在,那白莲菩萨毫无胜算。
脱离关系的方式,安禅也告诉了她。那就是让陈刘彻底遗忘有关佛门的一切人与事物。
这对他不会有任何实际的损伤,只是缺少一点记忆而已……
“我们能帮他吗?”
太娲觉得这种而已有点太大了。
“很遗憾,不能。这是他自己的考验。”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太娲此刻有些关心则乱,无理取闹的意思。
只不过安禅不甚在意说道:
“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只要陈施主想要进山,那落入天魔咒之中便是必然。这是那位大能留下来的术法,无解。”
他刚才按下太娲,其实也只是怕她被卷入天魔咒中。
那东西事关第二天魔,二品也不一定顶得住。
那十个字并非是激发石碑的关键,而是他给予的帮助……
说到此处,太娲则知道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一切的一切都看他自己了。
……
在陈刘陷入天魔咒时,江宁城黑市当中,婉秋从墨黎身上拔除了最后一根银针,结束了所有的诊治。
墨黎也在更早的时候便苏醒了过来,从这位圣洁的菩萨口中得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多谢。”
虽然墨黎眼中,这位女子是她最大的情敌,但救命之恩不可能因为儿女私情而被掩盖。
下意识地,她问了婉秋想要什么回报,一定答应。
只不过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反悔了,要是……
“放心,我还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抢男人……不对!”
婉秋解释了几句,本来还打算开个什么玩笑放松放松,却好像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心中一慌。
她当即就打算做什么,可是虚空当中突然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声音。
“这是他的安排,不可违逆。”
燃灯古佛在前,婉秋自然无从赶赴陈刘身边。
与此同时的上林书院内,南华先生泡了壶茶,请了沈言共饮。
沈言自然也察觉到了某种变化,冷声对南华先生说道:
“要是他出事了,我非烧了你的书院不可。”
南华先生只是摇了摇羽扇,笑着说道:
“这回毕竟是佛陀所请,贫道也只好照办。”
看了看沈言的眼神,南华先生知道即使此事顺利结束也难以善了,有些无可奈何。
他只得推了一杯茶过去,说道:
“药王刻意调的,可以试试。”
这杯茶,她没有拒绝。
南华先生也在下一刻,精准接住了沈言砸过来的茶杯。
“唉。火气真大,对身体不好的。”
这些日子里为了那件事劳心劳力,此刻还要应付这件事,南华先生真的觉得自己这个上林先生真的太负责了。
除了沈言与婉秋有如此大的反应之外,监正、打杆处、道门都对此缄默,没什么干预的想法。
灵鹫山大雷音寺内,东来佛祖一人静静站在菩提树下,十二品莲台前,等待着事情的结束。
十二品莲台上飘浮的八颗莲子,将因此事的结果而有不同的命运。
“世尊,你难道就不怕我违约?”
那莲台上没有人影,但东来佛祖却好像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笑着看着他。
第两百一十章 幻梦一场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熟悉的情景,熟悉的咖啡店。
“你怎么了?”
陈刘突然听到了一句许久许久未曾听过的声音。一只温润细腻的手抚在他的额间,关切地问道。
他睁开了双眼后,眼前出现了一位熟悉的故人。
陈刘试着把手探了过去,按在了她的额头上。
如此亲昵的动作让对方有些羞怯,连忙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嗔怒道:
“你干嘛呀!”
陈刘悻悻地缩回了手,却仍然回味着手上的余温。
只道是红颜易老,韶光易逝,眼前这个人实在是……
“好久不见。”
陈刘这一声让她有些觉得有些奇怪,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
“没怎么,刚才有些恍神了。”
很多时候,初见却没有走到最后的那个人会在心中留下最深的印记。这种遗憾或许会成为执念,在心中永恒的存在下去。
就像现在,她一如当初初见时的模样与性子。
看着她,他有些不想让这梦苏醒过来了。
如此静静地看她一会儿挺好的,只当是满足当初的愿望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你今天有些奇怪,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陈刘摇了摇头。
青梅竹马?算不得。只不过与她的相识确实挺久了,久到那一日她离开他,他足足浑浑噩噩了整个春夏秋冬。
分别的时间也确实久了,久到他自己都觉得已经忘记了她。
“你真的很奇怪诶。”
见她看着自己,陈刘也不愿浪费这机会。
即使大梦一场又如何?一响贪欢便一响贪欢。
“我们去看个电影吧。”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一起,好好的看一场电影。”
她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让陈刘吃惊的是,当他结过帐后,她主动过来挽起了他的手,依偎在他身边。
陈刘只道是做梦,梦的舒服一些也没关系。
“想看什么?”
“你定就是。”
早场的电影并不太多,陈刘凭记忆选择了一场她喜欢的那种类型。
那时候想不清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那么喜欢看恐怖片。
影片开场,他们选择了后座的位置。那是她所说的有氛围感的地方。
陈刘也不是没有和她一起看过电影,但那时候的他胆小的要命,一点点小小的刺激场面就让他牙齿打颤。这时候她就会在旁边咯咯咯地笑话他,而他还没什么精神反驳。
只不过今时今日,自然不可能再让她得逞了。
影片最吓人的环节出现时他也吓了她一下,也果真得逞了。
像故事里的甜蜜玛丽苏一样,她被吓得往他身边靠。不过陈刘他不解风情,马上一个劲儿地道歉,没有了后文。
于是乎,她果真被气到了,与他隔开了一个位置。
陈刘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但影片将要结束之时她又坐了回来。
“你这个榆木脑袋。”
无端被说,但陈刘自然不会怪罪她。
只不过下一刻,他只感叹这梦境太过美好。
陈刘听到她说道:
“小佳快放学了,你可答应了要去接她的。”
这个名字陌生中带着陌生,但显然是陈刘应该属实的人,可他只能尝试性地问道:
“谁?”
“你女儿你都不记得了!”
这梦真好,他还有女儿了……只不过他有点说话不经过大脑,下一句话还是一句:
“谁的?”
当然是他和她的了。
这装疯卖傻的行为让她有些恼怒,她也不知道今天的他到底怎么了。
下一刻,陈刘自问自答:
“原来是我的啊……那小念安,你就是我老婆啦?”
明知故问!明知故问!
赵念安听这混不吝的他这般说,有些气急败坏,刚打算负气出走便被陈刘牵住了手。
“真是好梦。”
陈刘自然不愿她生气,即使是幻梦一场。
甜言蜜语的安慰,一路从电影院到了女儿的幼儿园。
陈刘还买了那一直挂念着的糖葫芦,她最爱吃的东西。
当然,是三串,不会厚此薄彼。
他们到达幼儿园门口时,还没到放学的时间。
于是便可以看到两位大人在小孩子的地方吃更像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还给我一个?”
陈刘吃得一如以前一般很快,也习惯地问她要上一颗。
赵念安不会拒绝他,只是嗔怪着: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是的呢,念安姐姐。”
“你可真油腻。”
适当的听一听腻歪的话还是不那么腻的。
她说是说着陈刘,但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直洋溢着。
不过他们的女儿陈念佳放学被留堂了,这使得两人在办公室被分明是同龄人的老师数落了一顿。
这么多年过去了,遇到老师还是这么害怕,更何况陈念佳确实是调皮捣蛋,扰乱课堂秩序。
出了门之后,陈刘与女儿则一起被她数落,重点在他。
“都怪你。小佳都跟你学坏了。”
父女俩低着头,互相略了略舌头。
赵念安恨铁不成钢,只好负气先走开。
陈刘则大概了解了女儿犯什么原则错误之后,只选择了批评了几句,然后把糖葫芦给了女儿,将她背在肩膀上,快速地追上妻子。
“开飞机咯!”
来时是一人道歉,离开的时候就是父女俩两个了。
他们今天没有回他们的小家,而是去父母家。
双方父母离得并不远,所以团聚起来很方便。
“爸!妈!”
陈刘这一声呼喊,比往常要用力许多,让老两口有些责怪,母亲还生气地拿手拍着他的背。
可是,他们真的很久很久没见了……
不过这种日子不是掉眼泪的时候,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最好。
陈刘主动担当起了厨房的重任,双方父母除了逗小孩子外,便是在问媳妇、女儿:
“你和他什么时候要二胎啊?和囡囡一起也好有个伴啊。”
赵念安对这种话题没有什么抵抗性,所以选择:
“我去帮厨。”
帮厨是不可能帮厨的,陈刘一个人就弄得井井有条了。他还一心二用地跟她聊着天。
就是没料到她突然问道:
“家里确实不怎么缺钱,所以……”
“所以什么?”
噼啪一声,菜下油锅,掩盖住了赵念安本就很小的声音。
陈刘只得再问道:
“啊?油太大,没听清,再说一遍?”
她猛地下了决心,趴在陈刘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你想不想再要个孩子?”
“晤……要命……有点刺激了。”
陈刘的回答是:
“你想要的话我也不介意喔。”
这个时间当然不是好的时间。由于陈刘被这旖旎的问题迷住了,所以菜糊了。
“……小念安你这样诱惑我,我这有些心有旁骛啊。”
“谁诱惑你了!哼!”
赵念安仓皇逃窜,离开了厨房。
饭菜上桌,色香味俱全,一家人团团圆圆,惬意自在。
这种安静祥和的生活,真好啊。
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美的有些不真实。
不过,毕竟是梦嘛……
就是晚上回到家中,将女儿哄睡着后,陈刘只觉得眼前的姑娘美的很真实。
“难怪那时候满脑子意……的幻想都是你。”
“你想的什么?”
“想的你一定会骂我变态的东西。”
于是这一夜变态……不是,一夜春宵值千金。
第二日,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床上,点缀着这张精致的贪睡的脸。
陈刘拂过她的发间,有些爱怜。
门外传来了女儿的声音,说是饿了。
这多么美的一幅画卷,可惜……是梦啊。
“念安,对不起。”
“怎么了?”
她模糊当中回了一句,而得到的答案是:
“我要走了。”
下一刻,陈刘眼前不再是温暖的床帷,没有可爱的妻女,只有一方窄窄的坟墓。
坟墓上刻着她的名字,赵念安。
她那时候生了重病,无药可医。
他只能在最后拉着她的手,无力地看着她丧失了呼吸,离开了人间。
哪有那么美妙的生活?其实他就是个懦弱的人。
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说出喜欢她的话,倒是她,在离别的最后一刻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写下三个字。
那三个字,是持续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喜欢?
若是没有这病,或许她会主动表白的。
“念安……”
陈刘站在坟墓前,手上是一簇雏菊花。
那是她当初说最喜欢的话,也送给过他。
可直到诀别之后,他才知道雏菊的花语当中有一条:永藏在心中最炙热的爱念。
雏菊花放在坟墓前,可人已经永远的离开。
在不远处,是他的坟墓。
他死之时,父母健在,只是白了头发,花了眼睛。
幸亏他还有个姐姐,老两口不至于没有了生活的希望。
他们将自己的儿子埋葬之时,机缘巧合地选中了这里。
他的墓碑里她并不远,静静地眺望着她。
陈刘说不出话,却永远记着这一切。
站了许久许久,他抬头看向天边,质问道: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陈刘不知道自己为何能保持清醒,没有迷失在这种幻梦当中。
天边传来的阵阵靡靡之音,却不知何时才能罢休。
无数的虚幻气泡出现有破碎,便如同这梦境一样。
第两百一十一章 无名剑客
流浪江湖的剑客,往往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抱剑在胸,惩奸除恶,遇不正、不公、不平时潇洒出剑,随后深藏功与名,自在离去。
只不过眼前这一位无名剑客却不知道此身到底为何人,此行到底为何事,旅途的终点到底在哪里。
他冷眼看待着周边所有的一切,遇难不救,遇恶不杀。
可当有人欺辱到他的头上时,剑出之时,在场便无一幸免,全无活口可言。
这一日,他路过一村镇,好巧不巧正有村里恶霸强抢民女。
当然,他并不在乎,也不想在乎。
等恶霸将那姑娘抢走之后,他才姗姗来迟般走进了村子里,要了一碗面。
村镇里的人除了那姑娘的爹娘外,似乎对恶霸劫掠女子并不在乎,或许是因为大难没有临到自己头上,所以冷眼相待吧。
别人的苦难在某些人眼中并不值得同情,或许只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话料。若是那不幸的人身上有那么些许自己羡慕嫉妒的东西,那更可以说是大快人心。
不过无名剑客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自己也差不了太多。
就是那面摊老板没什么眼力见,大概因为心情不好便想要多收这位异乡人的面钱,结果就是他的面摊给剑客给掀了。
面摊老板与附近邻舍还想群殴他,只不过结局只能是大半的人被敲断了骨头,老板则被剁了两根手指。
暴力威慑下,他们自然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道是自己命不好,撞了铁板。
不过他们也不是一事无成,至少让无名剑客失去了吃饭的兴趣,提剑离开了这里。
等他消失在远处,他们才敢骂上几句。
……
“大当家的真是有福,这女人相当带劲啊!”
押送被掳掠女子回山的路上,山匪们自然是嘴不空闲,谈论着花轿里那姑娘的容貌身姿。
至于地上的残肢断臂,他们不怎么在乎。
一群乡里混混而已,如何抵得上他们这群绿林好汉?真觉得可以在乡邻间吆五喝六就可以横行霸道了?也不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是啊,隔壁几座山头的当家的其实也看上了她。要不是大当家的眼疾手快,指不定她会成为哪座山的压寨夫人。”
“可惜我们无福享受。”
“就你?”
“想想还不行啊。”
轿子里的“新娘子”听着轿子外的声音,心中自然是几多悲戚。
只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弱女子,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她虽有舍命自杀的勇气,但他们以父母与乡里百姓相威胁,她只得就范……
前路一片黑暗,此生或许只到如此。
不过外面的一群人聊着聊着,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拦路的人。
说是拦路其实也不对,他其实走到路的一边,双方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只不过这位剑客突然出现,还是绷紧了这群山匪的心弦。
他们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不可能相信什么偶遇。一般人遇到山匪哪会这么淡定,更别说这人还是带有刀兵的存在。
“哪条道上混的兄弟?我们是黑云寨的。烦请兄弟让条道出来。”
黑云寨二当家的作为这抢亲队伍的领头之人,自然得出来说句话。
他并不愿意把事情扩大,如果能和平解决便再好不过。
那位剑客没有回话,但却真的往道路的一旁侧了侧身子。
“多谢兄弟。兄弟若是不嫌弃,他日可来黑云寨吃杯酒水。”
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二当家也就打算带着队伍离开。
这人明显不对劲,如果能少惹一事当然是最好。
不过,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林中突然窜出了两队伏兵,他们持刀冲下山坡,便往花轿周围的黑云寨众人杀去。
一时之间,刀兵四起,电光火石,刀光剑影间血水四溅,残肢翻飞。
黑云寨的实力终究还是强上一些,竟然反杀了伏兵,只不过己方也是损失惨重。
二当家浑身浸满鲜血,呼吸急促,庆幸着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此时他又看向那缓步离开的剑客时,心境有了些许变化。
双方火并之时,剑客躲在一旁,没有插手。
此次伏兵蒙上了脸,死了后便似乎无用,但好像各方势力之间的默契,让获胜者没有扯下这层薄薄的遮羞布。
遮羞布扯下来,即使为了面子也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可当山匪并不是为了这些。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不管那名剑客是否是对方的人,最好都不要回去……
“兄弟,还请你不要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二当家最后试探了一回。
剑客又让了一步路,所以让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剑客人善可被人欺。
于是,二当家吩咐弟兄出手灭口。
剑出影随,转瞬间人头落地。
只不过这落的不是剑客的头,而是二当家的头。
遇到这些事,无名剑客多了几分怒意。所以在场的所有山匪都逃不过死劫。
花轿里的女子听到打杀声、交谈声后又陷入了沉寂,不由得有些畏惧。
当她大着胆子打开轿子之时,门外的一地死尸让她本能地想呕吐。那些恶霸死的时候她已经呕过一回了,此刻自然只能干呕反胃。
“你自行离开。”
她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当抬头看去,那位无名剑客已经远离。
手足无措,她想要多收问那剑客的姓名,想要报恩,可很快就失去了那人的踪迹,她只好选择回家。
到家之时,她没有得到她预想到的待遇。
虽然父母仍然高兴于她的归来,但村里却传起了风言风语,再加之黑云寨等几座山头的山匪一夜暴毙,她身上的谣言也就越来越多。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件好事,那些平日里的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会说出那么一句句伤人的话。
“灾星”、“血新娘”、“扫把星”、“瘟神”、“狐狸精”之类的恶俗称呼往她身上砸去,化作锋利的刀子,捅在她的心上。
渐渐的,家里的亲人也跟她有了隔阂。
父母虽然还是爱护她,但在这种大环境下却显得有些无力。
于是在一日,她离开了她的家乡,踏上了远途。
后来,她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村镇里隐居了起来,过上了一段很平静的生活。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她被当地的方士一口咬定是灾星,成了安抚龙王的祭品,被绑上了龙船送死。
那一刻,她认命了。
在家乡时付出了好心没有好报,被排挤出村子,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被污蔑为灾星,要活祭她。或许这本就是她难以逃脱的命运。
她只能看着河水慢慢没过船身,从脚底的绣花鞋慢慢没过双腿、腰身,掩过脖颈,慢慢涌入口腔、鼻子,从双耳灌入,最后淹没眼睛,头顶,慢慢窒息。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心里传来了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了扑通一声的落水声。
当她再次苏醒时,她便看到了河堤决堤,两岸百姓被洪水席卷,损失惨重,死伤无数。那位陷害她的方士也被洪水卷走,不知所踪。
此时,她已经能听到自己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在让她报复,可她最终却选择了不再计较,放下了一切,再次远离了这里。
直到她一步一步踏入灵鹫山……
无名剑客在不远处的高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随后也转身离开。
离开后的无名剑客仍然混迹江湖,虽然不会屠戮无辜,但手上死伤的生灵也已经数不清。
在众人眼中,他便是邪修无异,有联系之人也大多如此。
正道居士曾经数次围剿他,但最终还是被剑客逃脱。
他并不在乎这些,他更多的其实只想知道一件事:他到底是谁,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所为何事,所谓何求。
一日,他受人指点,说是佛门灵鹫山上,大雷音寺内有可以解出世间一切苦难的真经。于是,他大胆出手,挑衅于拥有佛陀坐镇的灵鹫山。
无名剑客进山之时,其实便已经知道至少有四名高手察觉到了他的出现,只不过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进入了藏经阁内,取走了经书。
他最后也被灵鹫山的迦楼罗菩萨抓住了,带回了灵鹫山问罪。
看着漫天诸佛,他没有什么畏惧。
经文他看过了,没有解开他的疑惑。
至于后果,他承着就是。就算是死了也就那回事,反正浑浑噩噩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人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活着而活着?挺有道理,但他不喜欢。
于是,他等着屠刀的落下。
剑客没有料到的是,灵鹫山竟然有人为他求情。那人的地位还非常高,佛陀最后竟然真的答应了她的请求。
于是,剑客离开了灵鹫山。
但他在离开之后不久便知道了为他求情之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所以他回来了。
他挑衅迦楼罗并不是故意找死,而是他一辈子不欠人人情。
第二次她又求情了,但没有成功。
他被明正典刑,打得魂飞魄散;
她心境破损,在未知的缘故当中兵解,重新堕入红尘当中。
不过,他与她都没有后悔。
或许在当初他跳下水将她救下来的时候就注定了一切的因果与缘分。
第两百一十二章 原来一直是你
“该醒了。”
陈刘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刚才在一片的虚无当中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孤独。
直到听到这一声清澈的声音之后,他才从混沌中苏醒过来。
此刻目光所见,是一座小道观。道观外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不是枣树。
除了道观之外,天下皆白,空无一物。
陈刘听到的那一道声音便是从这道观当中传出来的。
他尝试着向道观里面提问,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于是他大着胆子打算推开那扇门。
大门似乎没有上锁,所以他很轻易地就推开了。
道观里很朴素,没有什么过多的陈设。
一棵高大挺拔的槐树,上面正开着槐花。槐花淡淡飘香,花瓣飘落,落在树下的一方小小的躺椅上。
躺椅旁,则是一间小房间。房间里有两个蒲团,一前一后。
蒲团再后,却并没有供奉什么神灵。
道门三清四御在这里都不见踪影,更不用说其他了。
陈刘鬼使神差地就走向了那处躺椅,下意识地就想要靠上去,但最后只是拿手指碰了一下。可仅仅这碰触的一下,陈刘就感觉到一阵庞大的记忆想要涌入他的心湖。
无数道记忆碎片在陈刘眼前一闪而过,虽然看不清楚,但久而久之却总能编织成一面完整地网络。
当然,在此之前,他会死。
这么庞大的记忆,不是他一个六品武夫能够承受的。
“还不到时候。”
此时,又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陈刘只感觉到有一个硬物拨开了他碰触躺椅的手指,可当他反身过去,却见不到任何一个人。
一阵搜寻没有找到,陈刘只能感觉到奇怪。更让他奇怪的是:这么一种安静得有些恐怖的气氛并没有让他感到心慌,反而有一股安全感。
他看向了那间小房间里的两个蒲团,心中出现了两个选择。
站在房间的门口,只要他踏进一步,似乎就可以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他不需要忧心的世界。
代价也并不大,只要放下。
前世之事已然过去,今世之事其实不过不到一年的萍水相逢,又有什么能放不下的呢?
现在是不是梦他不知道,但前面的两个梦……
当他仍然在犹豫之时,那棵槐树周围突然起了微风。
风将槐花的一瓣吹到了陈刘的手心,不知何意。
陈刘盯着槐花,却想起了另外一朵花。
风似乎吹来的不是花瓣,而是她的消息。
下一刻,陈刘从此地消失。
道观外,一位青年的道士执剑离开,心中不说满意,但结果大抵没有披露。
至于出剑入观的僭越之举,只好装傻充愣耍无赖了。
……
“想明白了吗?”
“没有。”
一问一答之间,陈刘见到了一位熟悉的老者,当初在青阳郡濒死时曾见过的那位。
那一次他不知道什么多的隐秘,但此刻他觉得眼前这位老者的身份很值得怀疑。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白玉京之主,那他是谁便呼之欲出。
“道祖。”
“呵呵。”
老者不置可否,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但不否认也就代表了某种答案。
此世间狂悖之人无数,但只要有些许灵性就不可能冒充这位唯一不可辩驳的道门之主。
“关于您和妖祖的事情……”
“呵呵。”
这一声与前方那一声语气并不一样,陈刘立马停止了自己的好奇心,否则下一刻就要出事。
转换话题,陈刘问向老者: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弟子现在是中了天魔咒吗?”
“天魔咒?改名了?以前叫问心咒。”
老者慷慨解释道。
原来这所谓的天魔咒并非是原本就叫天魔咒,而这问心咒更不是那传说中的三大天魔所创。
“此乃释迦牟尼的法咒之一。”
“晤……”
果然是道祖,随口就说出了如此奥秘。
老者甚至接着说道:
“那所谓天魔就是我与、释迦牟尼与妖祖的心魔所化。”
陈刘便是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道祖则继续说道:
“故意放出来的罢了。你现处的那片天地有所不同,心魔威力异常。若是放任,大概就要杀死大半生灵。我们便丢出了我们三个的心魔,吞噬了大半心魔的威能并予以压胜。杀倒是可以杀,但若是杀了,那这片天地的大半生灵也会死去。”
道祖所言惊天动地,更是百无禁忌。他没有陈刘以前遇到的任何人那样遮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只不过就是有一点……
“弟子这身体怎么变得有些虚幻了?”
“晤……秘密听多了,你就会被那片天地排斥,强行飞升。放心,这白玉京养个闲人绰绰有余。”
陈刘也不敢说什么“我谢谢你啊”的反讽话,只好缄默不语。
再听下去就真的回不去了。
没想到道祖还是这样的人。
“你本来就不是那片天地之人,离开才是正常的。”
道祖所说,陈刘无从辩驳。
可离开,他舍不得。
道祖再给他放了一个炸弹:
“其实你可以选择回到你原有的那片世界。你梦到的所有都可以成真。”
“真的?”
若是说不心动,当然是假的。
父母一夜白头,他怎能不心痛?
赵念安,是他掩藏在心中最深处的遗憾。如果能弥补,他……可是……
陈刘又想起了第二个梦,那是有关白莲菩萨的梦。
梦里他没有任何记忆,但死后陷入混沌时他明白了所有。他附身到了那名剑客身上。
虽然与曾经听到的故事没有什么区别,但感同身受一次之后他又有了更深的感触。
“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
“弟子不懂。”
“不懂就不懂,没什么意思。”
一层窗户纸,没有外人捅破是很难恍然大悟的。
白玉京外那名持剑道士的求见,显然是无法左右道祖的想法的。
陈刘的决心没有那么坚定,但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往事如烟,我只想管好今朝事。”
过去的已经被岁月抚平,可现在的却并没有。
已经失去了的与行将失去了的到底如何抉择,谁也说不清对错。不过此时此刻,陈刘选择今世,不想前生。
“定好了?”
“定好了。”
“谁说你定好了就可以回去了?”
“……”
陈刘只觉得道祖在玩他。
可是这么大一个人物,玩他做什么。
“弟子还请祖师帮忙。”
道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请求,而是说道:
“外面有个人想要你适当知道些真相。你想不想知道?”
陈刘不知道外面是谁,自然不敢随意答应。他只好谨慎地问道:
“有什么代价吗?”
“代价?你之前偷拿我五文钱送人,我觉得应该是时候要一下了。”
“您说您说。”
时势在人不在我,陈刘只觉得自己敢这么跟道祖讲话已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其实从头到尾想不想说只由道祖一人掌控,现在已经很照顾他情绪了。更别说他之前真的偷拿了道祖的五枚青蚨古钱。
“算了。让他跟你说吧。”
一瞬间,持剑的道士瞬间就出现在了白玉京之上。
他稳了稳精神,先向道祖行礼拜见。
道祖闭目养神,便是让他们自行安排。
陈刘见了道士,立马就认出了他就是当初在桃林间送自己木剑的人。
那木剑可以感应吕祖佩剑病完成千里借剑,所以……
“吕祖?”
“吕你大爷祖……祖师爷在上,弟子口不择言。”
道祖对此闭两只眼,根本不在乎。
长辈在旁边实在不是特别好说话,吕祖也只能挑一句简单的跟他说。
只有一句,却让陈刘说不出话来。
“所有一切,都是曾发生过的。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
道祖突然睁眼,吕祖瞬间又从白玉京消失,一头栽到了草垛子里面。
“已经是开卷考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所以您的意思是让弟子大胆去追?”
“明知故问。”
下一刻,白玉京行将消散。
陈刘冒险问出了另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逆劫……”
“我插手与逆劫结果差不多。”
道祖没有说更多了,只在最后一刻道祖的神情发生了变化,他似乎喊了一句:
“妈的,又开后门是吧!”
陈刘觉得这最后一刻出现的才是天魔咒的真实效果,道祖与吕祖的出现都是不正常的。
正如道祖所言,给予陈刘的可以说是开卷考……或者说是给了几乎已经是答案的提示了。只要顺着这个提示思考一二,答案便呼之欲出。
这次天魔咒不仅没有让他受到考验,反而让他知道了很多秘密。
这庄生梦蝶,虚虚实实,从头到尾贯彻的其实从来都是一条主线。
赵念安是她,白莲菩萨是她,婉秋沈言也是她;前世的陈刘是他,今世的陈刘是他,而无名剑客也是他。
落霞孤鹜齐飞,昨日事,今日事,皆是往时堂前燕。绮罗百花成艳,前世念,此生缘,原来仍是王孙客。
跨越时空,千年百载,原来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