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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亚     共为魔txt下载     共为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运气

    “他祖父不是用药恢复了正常形态吗?”芫芜问道:“他为什么没有?”

    其厌闻言笑道:“芫芜美人所说的正常形态那是相对于人族而言,可是你放眼望望这四周,还觉得老七的形态不正常吗?”

    芫芜默然。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其厌接着道:“那便是他正是因为体态巨大,才被沃野国上一位造船的匠人看中并且收为弟子。那匠人离世之后,便由老七承了他的衣钵,继续为需要出海的人造船。”

    “你们可不要小看这门手艺,正是因为有了他亲手造出的船,像栾木之果、三株树叶这样本不生长在沃野国的东西才能出现在这里。”

    “他们一门造船有独特的手法,且代代单传,现在可有的是人争着抢着想要当老七唯一的弟子呢。”说完这句其厌顿了顿,然后不知想起来什么,露出神秘的笑意。

    “此外我还听说,”笑容收起,又换做一脸八卦,“他六个兄姐早就各自有了伴侣,有的甚至孩子都好几十岁了。唯独这个老七还剩着,整日愣头青一样不知开窍,可把他双亲气得不轻。”

    “听说他母亲一早就从招命馆换得了药物,就等着老七服下之后娶妻成家呢。可是把药给了他之后,却久久不见他体型有丝毫变化。后来才知道,这小子根本就没吃。还直接挑明自己不想娶妻,只想造船。”

    “而且还不只是说说而已,自那之后到现在起码也有百余年了,他始终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里造船,能看在眼里的只有木头和砍刀,放进心里的则是客人的要求和堆在他居所里的那些图纸。”

    “老七的母亲是人族的修士,三位嫂嫂当中也有两位都来自人族,所以一开始自然也是想为老七也找一位人族的姑娘做妻子。”其厌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又笑什么?”缘何问道。

    “但是那只是老七二十岁到一百岁期间她母亲的想法。”他忍住笑意,说道:“当老七过了一百岁之后,他母亲的要求便从人族姑娘变成了所有姑娘。”

    “而如今眼看着那小子马上就要满两百岁了,据说他母亲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不只对族类没有了要求,连男女都不限制了。”

    “反正这里男子和男子结为夫妻女子和女子成为道侣的情况也不少见,只要老七能找个伴儿,不论男女那位夫人都能高高兴兴地将人家迎进门。”保持着正常的语气说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向老七询问这个传言真假的时候他的表情。活像是喉咙里卡了一颗石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眉毛和眼睛都快挤到一处去了。”

    “哎?”其厌慢慢收拢笑意,“你们为什么这么平静?”

    “为什么这么问?”芫芜也噙着一丝笑意。

    “据我所知别说是人族的修士,”其厌道:“这同性之恋就算是放到五族之中,也应当都是不被接受的吧。”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缘何道:“我们来到这里之前已经见过许多了。”

    “见过许多同性之恋吗?”没能看到预料中的惊讶,反倒是他自己惊了,“小恩公你在哪里见到的?尘世现在已经这么包容了吗?”

    “尘世永远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芫芜答道:“只不过我们四处游荡去过的地方多了,缘何说的是在一个极偏僻的角落见到的场景,应该是繁华之地的礼教还没能传到那里。”

    “方才听完你说的话,我生出一个疑问。”芫芜接着问道:“你如今的年岁,方便告知吗?”

    “芫芜美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芫芜道:“就是方才听你称一个将近两百岁的人为‘小子’,所以有些好奇你今年几岁了?”

    “你说老七呀,”其厌又打开了扇子,一边摇一边笑道:“我喊他小子,是因为我第一次来赌场的时候他才这么高。”

    他将手伸到缘何前额,在后者出手之前又连忙收回去:“所以我是亲眼看着他长到如今这样一座小山,看着他从蹲在一旁打下手的小徒弟变成手艺青出于蓝的大师傅。”

    “要说起年龄,在下倒是要比老七年长个几百岁。只不过没有具体记过,芫芜美人要是想知道,还要容我仔细算上一算。”

    “不必了。”见他当真有闭眼默算的动作,芫芜打断道:“你不是人族?”

    “自然是人族。”其厌睁眼反驳,又看向陵游,双臂微微伸展,“以恩公的修为,应当能看出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吧?”

    陵游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凡夫俗子能活几百年?”芫芜问道。

    “我确实是凡夫俗子,但是又和旁的凡夫俗子有些不同。要怎么跟你们解释呢……”其厌把扇子缓缓合山,一边走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额头,片刻后道:“这么说吧,其实你们也看到了,我体内也是有灵力的。”

    “那些灵力能让你活数百年?”芫芜显然不能信服,“还不会老?”

    “不是不是,正好与此恰恰相反。”其厌摆手否认,然后道:“我能延长寿命,确实是因为灵力,但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些灵力。”

    “芫芜美人是修士,自当了解咱们人族体内没有灵根,灵力不会自动生发而是需要我们一点一滴修炼得来。”

    芫芜微微点头,示意其继续说。

    “先积累灵力,等到修为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便能修出灵根。也便是修士所说的,步入化境。自那之后,人族便有了和神鬼一样的体质,于修炼一途相较于之前则是一日千里。”他接着说道:“以上是大多数修士认为的修炼所要经历的过程。”

    “其实在下应该也算是修士,只不过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旁人倾尽所有,追求的是不断提升修为,有朝一日能入得化境,从而渡界成神。”

    “你有什么不同?”芫芜问道。

    “在下嘛,一是没有数十年如一日清修苦练的耐性,二是有自知之明,清楚修玄者千千万,最终能步入化境的却是凤毛麟角。而我,既不是凤毛也不是麟角,只是个略有些小聪明的小散修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就在想,我苦修到最后也不过求个长生。那有没有办法迈过化境那道坎儿,直接将修来的灵力用来延长自己的寿命呢?”

    在芫芜的注视下,其厌志得意满地说道:“还真就让我心想事成了!”

    “所以呢,我就将你们用来提高修为的灵力全部用在了延长寿命上。这一边修炼一边延命,所以虽说几乎没有积攒下多少修为,却也一直活到了现在。”

    除了缘何,剩下两人尤其是芫芜的眼神随着其厌的话迅速改变。

    “你这可不只是小聪明。”她说道:“还没有听说谁能打破亿万年来修士修炼的法则。”

    “这个嘛……”其厌居然也会不好意思,“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其我当真是误打误撞。”

    “芫芜美人所说的打破法则什么的,在下就算脸皮再厚他也是不敢承认的。我根本没有特意花心思,后来无意间才得知,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我生了一副异于常人的身体。”

    “何解?”芫芜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灵力在我体内生成和流动的方式与你们有些不同,就是我修炼出来的灵力它自动地就会用到延长寿命上。”其厌道:“反之如果按照一般的标准,我不论修上多少年修为都会一直在原地踏步。”

    “像我这样的情况,应当被归入修炼废物一类里面。”

    “不过好就好在我胸无大志,不求名震天下,多活几天就行。”其厌道:“求仁得仁,运气比较好罢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百无禁忌

    “……”芫芜沉默半晌,“你这运气,好得有些气人。”

    ……

    她幼时尚且提不起上邪的时候,很多时间都在卫落座下听学。听他讲道法,讲无为,讲五族三界和妖魔……所涉之多,很难一一记起。

    卫落和她不一样,虽说很是看重修为进益,但并不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修炼上。若是修玄也分文武,芫芜便是一心追求武道顶峰,而卫落则是文武皆有涉猎,且都不是浅尝辄止。

    论起“武”,他是玄门千年来的第一人,带领弟子重返灵山,完成了整个玄门累积了一千年的夙愿。

    而论起“文”,他涉猎之广,让芫芜懂得越多便越是忍不住暗暗咋舌。

    所以他所教授的内容,自然是极有条理且能发人深省。以至于芫芜这个不称职的弟子,在几乎不曾花费心思在上面的情况下,那些偶尔跑进耳朵的话便让她记忆尤深。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还很是清晰连贯。

    卫落有一次讲修士苦心修炼的原因,他说:“青衿门数千弟子,散入山下皆可称得上人中龙凤。若是他们也和世人一样追求功名利禄,不说手到擒来却也绝非难事。”

    “但是仍旧有这么多人甘愿留下,远离世间繁华而选择清寡苦修。苦心修炼,是为了什么?”卫落问其时不到两尺高的芫芜。

    “为了提升修为。”当时芫芜回答道:“然后和师父一样,入化境,成为玄门最厉害的人。”

    可是卫落却摇了摇头。

    ……

    “芫芜美人何出此言?”其厌问道。

    “因为大多数修士和你一样,他们拼命修炼,所追求的不过就是获得和神一样长久的寿命。”这是芫芜的回答。

    ……

    而当初卫落回答她的是:“化境并非至高境界,而只是一个开始。长生也只不过是修行途中的附属,过于看重反而容易偏离本心。”

    “那应该是什么?”那时的芫芜问道。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游于无穷,无为,无待。”这才是卫落当初的回答。

    芫芜当时听不懂,后来又加了看不懂。

    她所看到的青衿门弟子,汲汲一生苦心修炼,就是为了追求成神,追求长生。和她一开始的答案一样,但是被卫落否定了。

    现在嘛,仔细想想似乎有些懂了。卫落当初问她玄门的至高追求是什么,而不是问她玄门弟子的追求是什么。

    ……

    “但是入不了化境,长生便是痴心妄想。”芫芜道:“许多人的痴心妄想,你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是吗?”其厌闻言笑道:“我还以为就我一人胸无大志、贪恋享乐呢。”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芫芜接着道:“就好比我师父,他修炼便不是为了成神长生。”

    “这个我应该也知道。”其厌道:“其实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说是什么‘修为的至高境界乃是无为’。只不过在下所求甚俗,所以也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是。”芫芜复述当初卫落的话,“游于无穷,无为,无待。”

    “那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缘何问道。

    芫芜却摇了摇头,坦白道:“我也不知道。当初师父零零总总说了许多,我听进去的就只有这么一句。”

    “陵游哥哥,你知道吗?”缘何又看向陵游。

    “大道至简,无所凭借。”后者开口道:“一说自由无羁,畅游天地。一说顺应天道,无为即无所为。”

    芫芜眼中透出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些?”

    “很久之前的记忆。”

    他回答得隐晦,芫芜却听得隐约有些明白。很久之前,那便是在蛮荒中。

    可是在蛮荒里,谁又会跟他说这些?

    “那芫芜美人和恩公,你们所求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其厌开口,打断了芫芜的出神。

    “我没想过。”芫芜坦然道。

    “那恩公呢?”其厌又问道。

    “没有。”

    “没有?”其厌不解,“是和芫芜美人一样没有考虑够,还是方才……”

    “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陵游忽然开口问道。

    “啊?哦,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其厌抬手前指,“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是了。”

    芫芜向前望了望,直到视线已经模糊的时候,才隐约看到了一道和之前一样的高墙。他们已经走了这么久,却才走了这条街长度的一半左右。

    从刚才开始,路上的喧闹声就迅速变少。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尚且有二三往来的生灵,而离其厌所说的那道墙比较近的区域,则是空荡一片。

    芫芜又往后看了看,这里的生灵,似乎都集中在前半程活动。

    “你再详细说一遍沃野国的风俗人情吧。”见还要走上一段时间,她对其厌说道:“除了以物易物,还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还有,”她有看了看周遭,问出早就想问的问题,“这里为什么会混杂着各族生灵?”

    “这个呀,要全部说明白那可就多了。”其厌用扇子敲了敲额头,负手前行,“芫芜美人容我想想,该从何处说起。”

    “这个风俗人情……还有各族生灵……生灵……”他碎碎念了半晌,方才抬起头。

    “咳咳……”又作势咳了咳,才正式开始说话,“若是用一个词总得来形容沃野国,那就是百无禁忌。”

    百无禁忌。闻言,芫芜和陵游的眸光双双动了动。

    又听其厌继续道:“二位可曾听过一个说法,便是这沃野国是一个没有忧虑和束缚,能摆脱一切烦扰忧愁的世外桃源?”

    “略微听过一两句。”芫芜回答道。还是在海上遇到鄢见月和宋揽星二人的时候听他们提过一嘴,只不过当时连缘何都没有将其放在心上也是真的。

    “还有传闻说这里有一种上古灵鸟名祈愿鸟,凡此灵物现世,有幸得见之人便可心想事成,抚平一切遗憾。”

    “这个倒是没有听过。”芫芜乍一听闻只觉荒唐,却也问道:“心想事成,是真的吗?”

    “哈哈哈……”其厌笑道:“这个嘛,都说了是传闻了,在下虽说对国中大事小事都了解个通透,但是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让我遇见这据说千万年都难得现世一回的灵物。”

    “果然……”芫芜闻言低笑一声。

    “芫芜美人觉得这个传闻不可信?”其厌见状问道。

    “你觉得可信吗?”芫芜反问,

    “当然不可信。”缘何应声道:“看见它就能心想事成,它难道能替别人完成心愿吗?”

    “在下嘛,一开始是信的。”其厌笑道:“先不说我了,总之就是当初从外面来到这里的生灵,自然不乏为了‘心想事成’这几个字的。至于到底有没有人见过祈愿鸟,这个谁也说不清。”

    “不过在下相信,如今咱们能看到的这些,”其厌将握扇子的手伸出去,在身前扫了半圈,“甚至整个沃野国的生灵,他们即使没能心想事成,也大都摆脱了烦恼和忧愁。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想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芫芜问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竹石

    “因为这里就算没有祈愿鸟,沃野国也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三界乐土啊。”其厌道:“如你们所见,这小小的一条街便包容了十方之中几乎所有灵智已开的生灵的种类。他们都能如常且平和地相处,神族的身份不能高人一等,身处五族之外也不会被轻贱排斥。”

    “这样的景象,除了沃野国你还能在何处见到?”他问道:“只要是来到这里的生灵都能光明正大地生活,说一句百无禁忌,也不为过吧?”

    “就拿妖和魔来说,偌大的三界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这小小的沃野国却有。”

    缘何本身听不太懂他说的内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眸光顿亮。

    “这是为什么?”芫芜问道。

    “因为沃野国的法则便是包容一切,各自自由。”其厌答道:“这里没有繁杂迂腐的礼教,也没有对不同族类的排斥,更没有身份的高低之分和力量差距导致的弱肉强食。”

    “总之,在三界五族之内遇到的所有束缚,来到这里之后都能摆脱。”

    “你说的这些,未免……”

    “未免太过惊世骇俗,而让人难以相信。”其厌看向芫芜道:“是吗,芫芜美人?”

    “可是我亲眼看见的这些景象,”芫芜又转身看了看,然后道:“又证明你的描绘并非信口开河。”

    “哈哈哈……”其厌笑道:“来到这里之前,我也不相信传闻是真的。”

    “自出现在三界之内便不被五族所接受的妖和魔怎么可能敢光明正大地行于其他生灵面前?而等级高低之分更是从五族尚在混居的时候就有,凭什么这片土地能够将其废除?”

    “可是在这里停留了三百年,我的所见所闻证明,三界中当真存在这样一块能摆脱一切烦扰的乐土。”他顺便举例证明,“方才跟你们说的老七的祖父,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说话的时候喜欢动作不停,说到兴奋处忍不住伸展双臂,结果便是手中握着的扇子堪堪贴着一个过路人的鼻尖扫过去。

    其实从方才开始他们周围几乎已经没有其他路人了,迎面过来的这两人是忽然出现在街道中央,且恰好在其厌旁边现身。

    “小心。”对方被同伴及时拉向一旁,同一时间其厌的手臂被一柄未出鞘的长剑敲了回来。

    “哎呦!”他痛呼一声,抱住手臂转过身去。

    芫芜握紧了上邪,但见对方没有继续出手的打算,又悄悄放松下来。

    对面是两名年轻女子,一人握着一柄长剑且皆做利落打扮。

    其厌差点儿冒犯到的那位明眸皓齿,将他打开的那位则是剑眉星目,明艳当中透着三分英气。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竹石两位姑娘。”看清对方之后,其厌把五分痛苦五分怒意中的后者替换成笑容,“不知在下何处得罪,居然又惹了阿石姑娘恼怒?”

    见他又是碰到了熟人,芫芜则完全放松下来,立在一旁默默看戏。

    那二人的佩剑吸引了她的目光,看清之后精神一震。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异常,陵游立即问道:“是不是伤口?”

    “不是。”芫芜定下心神,低声道:“伤口没事,是我看见了熟悉的东西。”

    “她们的剑?”陵游放下心来,想起来方才芫芜的视线在那两柄剑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于是猜测道。

    ……

    “讨厌鬼,你走路不长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出剑的那位便是阿石,“挨了不疼不痒的一下你该庆幸了,要是方才你的爪子真的落到了我姐姐身上,看我不把它砍下来去喂兽娘子的柴犬。”

    “阿石脾气火爆,厌公子别在意。”阿石欲再说话,被另一位一个眼神止住。

    “怎会怎会?”其厌笑笑,“是在下有失妥当,阿竹姑娘别介意才好。”

    ……

    “恩。”那边其厌和人解释加寒暄,芫芜把目光收回来,低声解释道:“她们手中拿着的剑,应当是青衿门弟子所有。”

    “自青衿门创立以来,每位入门弟子都会得到一把规制统一的剑。是青衿门弟子独有,四脉弟子又各有其独特的标志,云脉剑鞘尾部刻七朵云纹,廉脉刻三棵翠竹,剩下的两脉则分别是水纹和弯月。”

    而对面两名女子所持佩剑,那位叫阿竹的正好刻着翠竹,另一位叫阿石的则是云纹。

    按理说青衿门除了她之外,历届所有女弟子都归于洛清漪长老所在的一脉,特有的标志应当是水纹才对。

    “她们不是人。”陵游的话,解答了芫芜的疑问。

    “不是人?”芫芜有些惊讶,“那怎么会拿着青衿门弟子的佩剑?”

    “可能是机缘巧合而得。”陵游道:“这二人一个是竹妖,一个是石妖?”

    “石妖?”芫芜又惊了一惊,注意力有了片刻的转移,“石头连活物都不算,也能修成妖?”

    “芫芜美人,恩公,咱们继续前行吧。”其厌回来,那两名女子则在眨眼的功夫已经并肩走远。

    “一路走来见你和每个遇到的人都能热络地交谈,目之所及遍地朋友。”芫芜压下心中震惊,开口道:“原来你也有仇家。”

    “芫芜美人说方才那位?”其厌笑道:“仇家倒是算不上,就是那位姑娘性子急,嫌弃在下太过啰嗦,只能说脾气不能相容。而且她护得最紧的宝贝当属旁边的那位阿竹姑娘,我确实是差点儿拨了人家的逆鳞。”

    “她们手中的佩剑,”芫芜犹豫片刻,还是直接问了出来,“你可知道是从何处来的?”

    “佩剑?”其厌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道:“你是说她们两个拿着的佩剑呀,这个我是真的不清楚。那两位姑娘来到这里可比在下要早得多,我第一次见她们的时候她们就拿着那两把剑。”

    “那两把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疑惑道:“我看就是十分普通的兵器,除了用料尚可,锻造工艺也算过得去,其他也没什么了。”

    “没什么。”芫芜道:“就是觉得有些眼熟。”

    要真是几百年前的东西,那和她关系也就不大了。

    青衿门立派千年,入门弟子无数。一开始收到的佩剑有人会用到最后,有些人则会在修为提升之后寻来尚品宝剑将其替代。

    那两把剑不知何故辗转来到沃野国,又正好让她认出来,确实很巧。但是一想中间略过了几百年的时间,也不必太过惊讶。

    “原来如此。”其厌道:“依在下猜想,那两把剑之所以被她们随身携带,应当是占了外形的优势,外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儿。”

    “说起那两位姑娘可真是有些传奇。”他说着说着便开始感叹,“这竹子是空心儿的,石头又比什么都硬都冷。可偏偏就是这样两个原身,修出来这么两位感情甚笃的好姑娘。当真是羡煞旁人呐!”

    “阿芫,走吧。”

    陵游出声,把芫芜从淡淡的失落中换回来。

    “好。”她微微一笑,“走吧。”

    “哎,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其厌的嘴从不会主动停下。

    “叽叽,叽叽……”刚刚安稳了片刻的老鼠也开始应和。

    “包容一切,各自自由。”芫芜道:“你只说了结果还没有说原因,沃野国为什么能做到?”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来历

    “这个嘛,就要从这沃野国的来历开始说起。”其厌回答道。

    “长话短说。”芫芜道。

    “放心放心。”后者指了指前方越来越清晰地高墙,“走到地方之前,肯定说得完。”

    见他根本没有短说的意思,芫芜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心道:权当听故事了。

    “据说这沃野国在三界分立之前只是一座无名的荒岛,因为环境极其恶劣,当时才被选作流放罪犯的场所。而能被流放到此处的罪犯,虽说所犯罪责各不相同,但无一不是修为极高者。”

    “为了防止他们逃脱,便由兽族献出生性弑杀的旋龟一族将整座岛屿围住,将其变成一座决计不可能逃离的囚牢。所以第一批来到这片土地之上的生灵,便是当初来自神、鬼、人、兽以及半兽族五族中的罪犯。”

    “等等。”芫芜抓到了一个重点,“你说这整座岛屿都被旋龟围着?”

    “不错。”其厌答道:“当时五族混居,虽然各有领主却仍是一个整体。而彼时这里的气候着实恶劣,能够做到长久守在此处的只有兽族。”

    “所以当时的兽主便选了能在水中生活且天性嗜杀好斗的旋龟来看守这里。为了让它们安心待在此处,便直接将其整个族群从原本的栖息地迁到了沃野国周围的海域。”

    “一共有多少只?”芫芜又问道。

    “据说一开始有数百只,罪犯别说逃跑,稍一靠近海滨便会被突然从海中钻出来的蛇首吞掉,或是被凤首啄伤。而那个时候这里也没有解药,所有中毒的生灵都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身躯逐渐腐烂,直至死亡。”

    “而现在嘛,不用我说你们也能应该也能猜到,旋龟的数量只可能增多,而绝不会比原先少。”他又问道:“对了,你们遇到了几只?”

    “一只。”芫芜幽幽道。

    他们二人联手对付一只她都负了伤,上千只旋龟围在周遭,恐怕到时候离开都是一个问题。

    “那三位的运气确实不可谓不好。”其厌道:“这旋龟平日里总喜欢结伴而行,想要碰到一只落单的极为不容易。”

    “你接着说。”芫芜道。

    “好。”其厌点头,接着道:“后来三界分立,最为强盛得的神族飞升至灵息充裕且毫无浊息的九重天宫;鬼族则成了略微逊色一些的万丈地底的主人。”

    “那两族离开人界的时候,谁都没有想起来某个角落里还关着一群犯人。再看留在人界的三个族群,人族体弱、兽族智弱,即使想起来也没有能力来接管。”

    “集合了兽族的灵根和人族的智慧的半兽族倒是天资极高,不逊于神鬼二族。但是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繁衍极其艰难艰,遂成了兽族的珍宝,被兽主护着极少出世。”

    “再后来便是人族和兽族那一场持续了百年的大战,兽族自上而下凋零殆尽,偌大的人界最后尽数归于五族当中实力最弱的人族。人族寿命极短,更新迭代的速度太快了,没过多久这个地方就几乎被遗忘了。”

    “殊不知从三界分立开始,这片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土地也在悄悄发生着改变。期初是犯了重罪的生灵被发配到这里,后来则变成了无处立足者主动逃到此处。”

    “因为极为隐秘的位置以及周遭旋龟的看守,这里被神鬼二族犯了死罪的逃犯当成了避难所。就算闯过旋龟的拦截九死一生,进到里面之后还要忍受恶劣的环境。但是情况再差,也不会比丢掉性命更差。”

    “除了身负死罪,还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失去立足之地的生灵,在得知有这么一个地方之后逃过来。像老七他祖父那样的算作一大类,因为生有异形而被当作怪物,无意为恶却百口莫辩;”

    “之前的那位客栈掌柜是为了要躲避仇家追杀,算是另一类;恩……还有第三类,便是生了不被周遭接受的感情,就像竹石二位诶姑娘那样。”

    “不过她们来这里的原因应该不属于第三类,而是归于下面这一大类,这一大类加起来,也是目前沃野国中数量最多的生灵。”

    “便是妖和魔。”其厌解释道:“他们有一部分是漏了踪迹,要躲避人族修士的追杀;另外一部分是修为卓然且心高气傲,过不惯到处躲藏、谨小慎微的日子,所以就找来了这里。”

    “除了以上这些比较普遍的原因,还有诸多复杂缘由,很难一一列举。”

    “归根究底,总而言之,对于生活在这里的生灵而言,沃野国是他们最后的归宿并且是唯一的栖身之所。他们好不容易从烦恼和苦难里逃出来,最想要的便是包容和自由。”

    “沃野国如今奉行的两条法则,包容一切和各自自由,便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形成然后成为所有生灵的共识。”

    “至于世外桃源、祈愿鸟这些传闻出现,距离第一批生灵踏上这片土地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长到足以将原本寸草不生、日夜难辨的囚牢变成如今的沃野。”

    芫芜想了想来到此处之后的感受,气候温和,不冷不热;花木扶疏,随处可见;山川河流,一个不少。

    虽然有的地方人迹罕至,一眼看过去难免有些荒芜,但是总得来说,这里和无启国的沃原不同,是实打实的沃野。所以很难想象,这里曾经的环境能够被视作对罪犯的惩罚。

    “所以我才说,祈愿鸟到底有没有不重要。这片土地本身就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乐土,许多生灵只要能进到其中,便已经摆脱了烦恼。”

    “沃野虽然被称作国,但既没有君主,也没有军队。全部的法则条例加起来也只有两条,方才已经说过了。在这里所有生灵具有同等的身份,不论种族,也无关强弱。”

    “所有行为从心而行,只要不干扰旁人的生活,不打破唯二的法则,便有无限自由。”

    “假如有人并不愿意拥有你所说的‘共识’?”芫芜问道。

    闻言,其厌笑了笑,道:“芫芜美人所说的这种情况也是人之……啊,不对,应该算是所有生灵之常情。但是沃野国的法则自出现之日起便从未被打破,自然有它的方法。”

    “什么方法?”

    “这方法又分为两种,其一为疏,其二为堵。”其厌接着道:“我先给你们说说这个‘堵’。”

    “生灵逐私利,有贪欲,并且无一可避免。只不过有的能进行自我约束,有的呢则不能。”

    “我在这里的日子还不算长,就曾见过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居然想要成为沃野国第一个君主。”

    “他后来怎么样了?”缘何一听有故事,便来了兴趣。

    “蠢货怎么会有后来?”其厌嗤笑一声,“你看看这周围的活物,有几个是善茬儿?来到这里之后都变成了‘善类’不过是因为想要安稳地过几年。”

    “那蠢货稍稍有了些成就便洋洋自得,居然妄图挑战法则,却没有看清楚他要破坏的,是所有生灵最后的栖身之所。结果便是刚刚开始闹腾,便在沃野国消了全部声迹。”

    “啊?”缘何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他去哪儿了?”

    “后来我仔细打听了一下,”其厌颇为认真地回答道:“据说身躯被兽娘子收了去,给她的爱宠当了粮食。对了,兽娘子一头红发,长至脚踝,方才就站在离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带着她的爱宠表演,你们过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吗?”

    “吃……吃了呀……”缘何先是眼睛瞪得滚圆,很快面上便一块儿青一块儿白,神情一言难尽。

    芫芜一看就知道,他是听得太过认真,听别人说完还不够,还要亲自在脑子里演示一遍鲜活的画面。所以,是实打实地自己将自己恶心成了这个样子。

    “你呀。”她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简直哭笑不得。

    “你说的地方在何处?”陵游出声问道。

    另外几个人经他提醒,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整条大街的尽头,其厌所说的另一道高墙之前。

第一百三十九章 破屋,深坑

    “跟我来。”其厌袖袍一拢连同扇子一起背在身后,向着位于左侧街道尽头的一处屋子走去。

    “这里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芫芜和陵游并肩而行,看着前方只有门没有窗、房檐缺两只角、墙壁破了几个洞,好在根据形状尚且能认出它叫房子的房子,顿住了脚步。

    不是她胆小,而是觉得正值大好年纪、天资不错并且即将步入化境,数次重伤都没能取走的命,若是白白丢在这几块残砖破瓦之下……只是想想就觉得一阵憋屈涌上心头。

    “阿姐。”缘何停在了被磨得只剩下一半的门槛前,他是真的胆小,“我进去若是大吼一声,屋顶会不会落下来?”

    “哎,人呢?”已经进去的其厌忽然发现后面没人跟来,大喊道:“芫芜美人,恩公,小恩公,你们怎么不进来呀?”

    “应该不会。”其厌的声音落下之后,芫芜才回答缘何的问题。

    “哦,那我进去了。”缘何抬腿跨过门槛,正要前行的时候发现衣裳的后摆挂在了看似光滑,却偏偏长了一根木刺的门槛上。

    “先进去。”陵游经过的时候,手指微动帮他把衣摆解救出来。

    芫芜接着抚了抚他的肩。

    最后剩下缘何一人立在原处,看着被木刺破坏了纹理的布料,一脸木然。

    许久之后终于想出了一句安慰自己的话——大不了不要了……

    ……

    进到里面之后芫芜才幡然醒悟,她刚才不该这么早就下结论。和里面比起来,这间小破房子外表已经够好了,因为起码还有个房子的样。

    而里面有什么呢?加起来一共六样——四壁、屋顶以及一个黑咕隆咚看不见底的大坑。

    “这就是你说的赌坊?”芫芜看向其厌。

    “芫芜美人别急呀。”后者站在深坑的边沿,指着下方道:“这里是入口,咱们要去的地方在下面。”

    “入口?”芫芜也走到近前,先是向下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她的视线又沿着坑边扫视一圈,既没有找到台阶,也没有看见梯子。默了默,视线再次回到其厌身上:“直接跳下去?”

    “正是。”其厌回答道:“这下面……哎,芫……”

    一句话未能说完整,芫芜的身影已经隐没在黑暗中。

    “恩公,你……”他立即看向陵游,可还是慢了一步。

    “小恩公!”所幸还剩一个落后一步过来的缘何,其厌眼疾手快,赶在对方走到深坑边沿之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小恩公,你可不能再跳了。你们都跳下去我可怎么办,谁带着我下去呀?”

    “……放开我。”缘何看了看又惨遭蹂躏的袖子,已经生不起气了。反正过了今天,这身衣裳都是要丢掉的。

    “哎……好,好。”其厌利落地松手,还一边庆幸道:“幸好还有小恩公你,不然我下不去,可就没人给你们指路了。”

    “你不会飞,连跳也不会跳?”缘何的眼睛漂亮极了,以至于翻白眼这样的举动放在他身上,都要比其他人做起来美观。

    “小恩公有所不知,这入口是个直通地下的隧道,从这儿跳下去和从一处高崖跳到地面无甚分别。我要是自己下去,只有粉身碎骨一个下场。”看其厌的态度,应该是只看到了美观。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见缘何欲张口,其厌仿佛和其通了心窍,立即回答道:“我从前确实下去过,但每一次都是别人将我送下去,也都是别人将我送上来。所以嘛这一次,就要劳烦小恩公了。”

    ……

    芫芜进入黑暗之后没多久,便觉一股凶恶之气便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下落得越深,两股气息便越浓郁。

    极致的黑暗过后出现了微弱的光明,接下来的路程则是越来越亮,直至落于底端。下方亮若白昼,周遭景象一览无余。

    整个空间呈柱形,底部和周围都是石壁,很像是一口干涸了的深井,井底有半间房屋大小。之所以光源充足,是因为在底部和石壁的衔接处,拳头一般大小的夜明珠一个挨着一个镶嵌了一整圈。

    “阿芫。”落地不过一瞬,陵游紧跟而至,“你怎么不问清楚便往下跳?”

    “别担心。”芫芜回头对他一笑,“其厌都能来的地方,能有什么危险?”

    “可是……”陵游再张口。

    “我知道了,以后肯定小心,不这么鲁莽了。”芫芜认错认得极快,说完之后接着问道:“你在这里看到什么东西了吗?除了我们两个活物。”

    陵游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这里浊息极其浓郁,绝非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

    “我也感觉到了。”芫芜扫视周围,“可是浊息不是黑的吗?”

    “所以这里有古怪。”陵游道:“浊息无形却有色,但是在这里,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将颜色隐去了。”

    “除了浊息,还有血腥。”搜索无果,芫芜抬头往上看,“那两个人呢,怎么还不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刚落,上方便有声音传来。

    “啊!小恩公你别放手呀……啊!”

    人影进到光源里的瞬间,一团黑气从陵游掌心涌出,但是刚刚出来,眨眼便消失不见。

    芫芜睁大了眼睛。

    “别担心。”

    她再次抬头,便见那从上方坠落的身影速度忽然变慢,然后平稳下落。原本落后一些的缘何,反而先一步到达坑底。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你又救了在下一命啊。”其厌原本趴在无形无色的浊息上,距离地面还有尺余高的时候停下,他慢慢从上面下来。

    但是因为看不到这股力量的边缘在何处,他只能一寸一寸地缓缓向外挪动,和不满两岁的孩童扒着被褥下榻的动作格外相像。

    看得芫芜火从心起,手中的上邪转了个方向,横放在其厌胸口。略一使力,将其扫了下去。

    此时其厌的一条腿已经找到了边缘,正要接地,不防备芫芜这一扫,他整个人直接仰翻过去,以背接地。

    “哎呦!芫芜美人你……”

    “不到你半截小腿的高度,真的有这么疼吗?”芫芜看着他,问道。

    “哎……没,没有。”其厌麻利儿地从地上站起来,还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不是故意松手的。”缘何是真的怀有歉意,“方才是一时没有抓住。”

    “没事,没事,小恩公不必自责。”

    “当然不必自责。”芫芜开口道:“你才多大,怎么可能拽得住他?”

    其厌果断闭嘴,站在一旁装木头。

    却又听芫芜道:“说话。”

    “啊?”后者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说什么?”

    “哦,我……我知道了!”好在他的脑子及时跑了回来,连忙解释道:“稍等片刻,我这就把门打开。”

第一百四十章 地下

    其厌抬起手,刚有动作却又顿住。然后看向对面三人:“这里也需要画符,但是……我的灵力你们也知道,这……”

    “……”芫芜沉默片刻,方才道:“需要画什么样的符,你先在地上画一遍。”

    她拔出上邪,丢向其厌。

    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还不忘夸奖道:“芫芜美人这件灵器当真、绝对是灵器中的上上品。”

    担心他腕力不够,芫芜用灵力控制着上邪,让它的重量减到几乎没有。

    其厌这次画符倒是极快,而且从头到尾一笔勾勒出来的居然是一个稍微有些变形的“赌”字。

    “芫芜美人。”他把剑递向芫芜,刚刚伸出手,上邪便从他手中跑出,自动回到剑鞘中。

    “用灵力顺着我画好的痕迹描下来就能把门打开了。”其厌说完,退后一步把位置让出来。

    陵游走过去,顺着剑痕从头到尾勾勒一遍。

    紧接着四人便觉脚下一阵晃动,然后地面开始下沉,原来这“井底”居然是一块会移动的巨石。

    “莫要惊慌。”其厌及时开口解释:“这是阵法被启动了,正送我们去要去的地方。”

    忽然眼前一暗,又听其厌紧接着道:“下方的光线远没有上面充足,适应片刻就能视物了。”

    在视线恢复之前,几人的嗅觉首先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比刚才浓烈千百倍的血腥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冲进他们的鼻腔。还未来得及细想,便纷纷被勾起一阵干呕。

    “阿芫,你怎么样?”其中缘何以及芫芜二人反应尤为明显。

    芫芜只能朝陵游摆摆手,实在不想那恶心的气味再跑到她的嘴里。

    “再忍忍,过一会儿就不会这么浓郁了。”其厌的眉头也皱着,话落的同时他们脚下一顿,巨石到达底部停了下来。

    其厌首先从上面跳下,这高度快要超过一丈,相比之下反倒是方才那一尺的高度更让他害怕。

    “怎么样?”陵游问道。

    “我没事。”芫芜压下恶心,扭头找缘何:“缘何?”

    “阿姐,我也没事。”他的声音闷闷的,原来是捏着鼻子在说话。

    “先下去吧。”陵游道。

    “好。”

    其厌抬头看了片刻,正想开口,便见三人一同跳了下来。

    “方才应当是正赶上血湖翻涌,所以血腥气忽然加重,现在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说话的时候重点看向芫芜和缘何。

    缘何仍旧捏着鼻子,实在忍不住了才用嘴稍稍换一口气。

    而芫芜的注意力,在落地的一瞬间已经全部被前方的景象吸了过去,自然没有心思再去关注其他。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声音微沉。

    他们此时身处的空间虽然能清晰视物,但是光源的颜色却呈现出诡异的赤黑交织。黑的是充斥了整个空间,并且在到处乱窜的浊息。而其中的暗红,则是由道路两旁的湖面反射出来的。

    路是不到一丈宽的石板路,他们跳下来正好站在一端。前行十余步,便到了两个湖泊的边缘。之所以能反射出红光,是因为尚且在汩汩冒泡的根本不是寻常的湖水,而是是五族生灵体内才有的血液!

    想看看这座地宫有多深,芫芜抬头上望,却只能看见一层一层覆盖下来的浊息。

    “芫芜美人不是问我沃野国是如何维持长久的自由与平和吗?”其厌语态如常,丝毫未受周围环境影响,“我说有两种方式,一为堵,一为疏。”

    “在上面已经解释了何为‘堵’,”他原本背对着血湖,说话的同时转过身,指着对面道:“那里,便是‘疏’。”

    “哦!”一阵欢呼声从对面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芫芜问道。浊息漫布,距离又远,根本看不清对面是何种景象。

    “咱们先过去吧,要取的东西在那里才能取到。”其厌首先迈步,“一边走,我一边跟你们解释。”

    “要从何处说起呢?”他晃着扇子,悠哉前行,“想起来了,生贪欲、逐私利,这是所有生灵之常情。”

    三人随后跟上,缘何忍不住催促道:“你能不能走快些?”

    “小恩公,这血湖虽然不大,但也不小,不是三两步就能跨过去的。”他头也不回,便猜出缘何的心思。

    “那直接飞过去不就好了。”余光瞥见一个血泡从湖面冒出来,缘何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这个更是使不得。”其厌停住摇晃扇子的手,转头叮嘱道:“你难道没发现自我头顶往上,浊息已经浓到光都透不过?那里面不知道混杂了多少恶欲恶念,小恩公你心智纯净,极容易被其侵蚀。”

    “所以万万飞不得,咱们还是脚踏实地地走过去为好。”他虽未明言,但是加快了脚步。

    “你接着说。”芫芜把视线从上方收回来。

    “好。”其厌又摇晃起他的扇子,“这只要生出了灵智,便会有七情六欲。情欲分善恶,并且相生相伴。一个生灵不可能只有善欲,也不可能只有恶欲,当它们一起生出来的时候你要留下哪一个,则要自己来控制了。”

    “但是并非每个生灵都能控制,也并非每个生灵都想控制。有一些他就是贪欲不止,就是想要倚强凌弱,就是推崇弱肉强食的规则。”

    “于是乎,在沃野国的地下,便开辟出了这样一方空间。这里的规则更是简单,只有一条。”

    “是什么?”芫芜问。

    “弱肉强食,或者说以强为尊。”其厌道:“此处可以说是沃野国的反面,比如沃野国众生平等,在这里却是实力越高地位便越高,随之能享有的权利就越大。实力登顶的生灵被外面称为赌坊的坊主,你所能想到的一切权利,他都有。”

    “容许这样一个空间存在,便是‘疏’。谁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获得高于其他生灵的地位,大可以来这里,绝对不会有人阻拦。而一旦出了上面那座小屋,便必须遵循沃野国的法则。”

    “既然有了‘疏’,为何还要堵?”发问的是缘何,仍旧捏着鼻子。

    “小恩公,现在血腥气已经下去了。”其厌见状提醒道。

    “是吗?”缘何闻言缓缓松手,却在指腹还没有完全和鼻翼分离的时候再次捏紧,“你骗我!”

    “哈哈哈……”其厌笑道:“小恩公这是心性纯澈,五识通心,所以一点儿脏污都受不得。这是好事,好事。”

    “回答我的问题。”缘何本欲发怒,又见其厌是真心夸赞,两相抵消之后,不耐烦地说道。

    “回答回答,我这就回答。”其厌道:“归根结底,沃野国的生灵想要维护的是家园的安宁,之所以要堵,自然是因为个别蠢货看不上这里,而想要打上面的主意。这便是给他生路他不走,偏要往死路上冲。”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分尸

    越往里走,听到的喧闹声便越多也越明显。时而是喝彩时而是吼叫,还有类似于房屋坍塌和金属撞击的声音。

    “那你之前为什么说这里是赌坊?”芫芜问道。

    “在下方才所描述的,只是这里早期的样子。”其厌道:“但是这座地宫存在的时间虽说不如沃野国的历史那么长,可它的一半应该是有的。”

    芫芜虽不能说了解,但也能估摸出个大概。他所说的一半,便是需要用万年来计数的时间。

    “就像沃野国一开始并不是如今的模样,那这地下自然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发生变化。”其厌道:“‘赌坊’这个名字据说是一位自人族过来的生灵取的,当然,他过来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

    “之所以以人界的赌坊命名,是因为那个时候对赌已经在这里悄然兴起。这里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和上面完全隔绝往来,有不少生灵都是往返于地上和地下,身处何地便遵守何地的法则。”

    “对赌?”芫芜问,“怎么赌?和尘世一样摇色子猜大小吗?”

    “自然不是。”其厌道:“再怎么变,这里唯一的规则都不会变。这个赌坊虽说借了你们人界赌坊的名字,但此处的‘赌’却和芫芜美人你所见过的‘赌’不大相同。”

    “是出手较量吗?”透过流窜的浊息,芫芜终于知道之前那些声音是怎么传出的了。她看见前方一片人群……哦,不对,应该说是生灵群。

    他们像尘世街头围观变戏法的百姓一样围在一起,然后一具不知是何种生灵的身体,被从地面打到上空,发出一声惨叫。

    “不止。”

    “哦!”

    其厌的声音和一阵欢呼声同时响起。

    随即芫芜的双眼猛地睁大,伸手指向前方:“他们在干什么?”

    原来是方才飞向空中的那具身体明显已经失去了反击的能力,下方却突然立起一根形状又长又怪的兵器。空中的躯体回落下去,兵器的顶部自其后背进入,从其肚腹钻出。

    一瞬间鲜血迸溅,如果芫芜不曾亲眼见证整个经过,会误以为那是兵器顶部开出了一朵血红的花。

    那具躯体没有丝毫挣扎,直接软成一坨肉耷拉下去,顺着惯性又向下滑了一段,挂在了兵器的中间。

    这些还不算完,让她容色改变的,是紧接着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只巨大模糊的黑影,分别停在躯体的头尾。然后两只黑影朝着相反的方向起飞,那挂在兵器上的身躯从腰腹处直接断开。

    血肉被撕裂,骨骼被扯断,像是装东西的麻袋忽然被划成两截,原本被装在里面的各类脏器和软塌的肠子,混在粘稠的血水一同滚落出来。

    “别看!”见缘何也要顺着她的手望过去,芫芜立即出声喝止。

    后者扭头扭到一半,闻声立即停下,然后乖乖地扭向芫芜:“阿姐,为什么不能看?”

    芫芜正欲回答,却听已经看清了情况的其厌道:“芫芜美人,请恕在下直言。若是连这样的小场面都看不得,那小恩公想要再往前走,基本是没什么可能了。”

    “什么意思?”说实话,芫芜此时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她不怕杀人,更不怕看见别人杀人,更何况方才那具躯体的形状也不像是人。

    但是害怕是一回事,恶心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她庆幸肚腹空空,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是数月之前的时候。否则现在能不能忍住,还未可知。

    手腕被带着暖意的手掌包围,芫芜下意识地放松了攥紧的手。

    同时心下缓和,她借用上次在水中大战旋龟时陵游教的方法,对他道:“我没事,别担心。”

    “芫芜美人。”其厌先是看了看缘何,又看向芫芜,“咱们现在还未进入赌坊生灵活动的区域,你方才看见的也只是最外围的对赌活动。”

    “那被分尸的是对赌输了的一方,之所以是这个下场应该是对赌之前将命做了赌注。而那两只黑影,是一种专以刚刚死去的生灵的尸体为食的生灵。他们敢那样做,也是得了这场对赌中胜者的同意。”

    “在下之所以这么说说,是因为真正的高手和真正赌局都还在里面。这些只敢在边缘活动的都是混迹在赌坊苟且偷生的喽啰,所做的赌局和里面相比也不值一提。”他弯腰凑近缘何,“所以小恩公,里面的场面只会比刚才更血腥。你若是连这都不敢看,那……”

    “我敢!”缘何一听自己居然被其厌这厮瞧不起,立即便炸了毛,“是阿姐让我转过来我才转过来的,谁说我不敢看?”

    他说完转身,却见方才热闹的场面已经不再。

    “赌局结束了,自然都散开了。”其厌出声为其解疑,“要是想看,再往前走走就能看见。”

    “缘何。”芫芜不赞同地瞪了其厌一眼,“我先将你送入至华境吧。”

    缘何张口,“好”字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嘴唇抿起,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至华境是什么?”其厌好奇,“芫芜美人要将小恩公送去哪里?”

    “一个阵法,能保护他。”芫芜一言带过。

    “请恕在下直言。”其厌并不在意芫芜的敷衍或是隐瞒,说道:“在下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眼光还算尚可,占了年纪的便宜,经的事也略多些。这里有几句话,不知芫芜美人和恩公是否愿意听听。”

    “你说。”芫芜道。

    “一路走来,在下发现小恩公的心性着实纯净无比,几乎能用纤尘不染来形容。这至纯至净的确很是难得,但是……”其厌话音一转,“万物生于三界,何处没有脏污?心性过于单纯,有时难免会与周遭格格不入。”

    “若是依在下看来,芫芜美人和恩公将小恩公保护得太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二位碰巧不在身旁,谁又能替代你们护着他?”

    “而在下胡乱混过来的这么些年,还没有见过哪一个生灵能从始至终远于伶仃。恰恰相反,于所有生灵而言,不论长短,总有一些路需要他们独自走完。”

    眼前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不靠谱,尤其拿出那把扇子之后,更是每一个动作都让让人觉得他随时能将这三个字从袖子里甩出来。

    以至于一路走来听他说话,芫芜都在自动过滤,只听内容故意忽略他的气质。

    可是说这番话的时候,却忽然生出认真。引得她不止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并且听进了心里。

    其厌点到即止,停了片刻的扇子又被他摇起来,瞬间恢复了原型。

    芫芜先是转头和陵游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缘何:“谁都不必考虑,听从你自己的想法。若是害怕,我送你入至华境;若是想继续跟着,我和陵游自然会护着你。”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平缓摇晃的扇子有了瞬间的停顿,其厌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随即继续摇起来。

    “阿姐……”缘何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把手从鼻子上拿下来,“咱们继续走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斗兽场

    “对了,还没仔细跟你们解释这里的对赌要怎么做呢。”其厌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于是接着道:“定输赢的方法就不用解释了,就是双方对战,直到分出高下,这输赢自然也就出来了。”

    “再者便是赌注,这才是此行的目的。”

    “阿芫的解药?”陵游瞬间提起了精神。

    “恩公所言极是。”其厌赞了一句,接着道“在赌坊,什么东西都可以被拿来当赌注。不论是一根杂草还是自己的性命,只要找到愿你跟你赌的人,赌局便能做成。”

    “不过解释这个呢,是为了运气好做准备。若是真的能把栾木之果一并找到,这芫芜美人身上的毒即刻便能接触。”

    “这话怎么说?”芫芜听出了疑问,“什么叫为运气好做准备?”

    “就是万一碰到了栾木之果,对赌便是必经的步骤。”其厌露出神秘的笑,“但是取三株树叶,便用不着这一步了。”

    见他这副神态,剩下三人立即预测接下来会有好消息。于是纷纷屏息以待,却忘了这厮的天性。

    “三株树叶长在别处,只能出海寻得。但是你们也了解旋龟的厉害,老七的船倒是做了不少,可是真正能出去还能回来的猎手却百中无一。所以短则几十年,长则数百年,才会有一批外来物被带到沃野国中。”

    “像三株树叶和栾木之果这样能救命的药材,自然是供不应求。能将它们带回来的猎手,说句豪不夸张的话,几乎能换来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一次出海,余生便能无忧。”

    “而上一批三株树叶,是九十多年前被带回来的。早先几年还能时常见到它们的踪影,后来出现的频率便越来越少。”

    “据我所知,近二十年间只有一颗现过世。就在数月前流入了赌坊,最后到了九姑娘手中。”

    “那是谁?”耐着性子听他唠叨半日,终于听到了一句有价值的话,于是陵游立即发问。

    “是一位心善的姑娘,原身是……”说到此处,他忽然打了磕巴,“诶……是一件灵器。之所以被称作九姑娘,是因为她第一次来到赌坊,便连挑九位名声在外的高手。一战成名,自那之后在赌坊定居,直接享受坊中极高级别的供奉。”

    “灵器?”比之那位九姑娘的惊人战绩,这个词显然更加能引起芫芜的关注。她看向手中的上邪,灵器竟也能修炼成妖!

    是了,她自幼便知道玄门有灵器一说——普通的兵刃因长时间沾染主人的灵息,进而生出认主的本领。

    是她习以为常所以自动忽略了,这“认主的本领”实则是器物能自主做出选择。略微多想一步便能明白,这和生出灵智有什么区别?

    又想起在上面遇到的阿石姑娘,芫芜只觉自己浅薄的认知被打碎重塑——能修出灵智、灵识的,不是只有活物!

    万物以灵为聚,是有灵则生,而不是生才有灵。

    她瞬间生出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恍然间似乎感觉到体内灵力和灵息都不再平静,如平滑如镜的水面落下一根羽毛,看似波澜不惊,却终究生出了不同。

    一瞬间,某道存在已久的屏障出现了裂纹,一个念头闯入她的脑海。一霎时,石破天惊!

    眼尾处又黑又长的睫毛轻颤两下,本就格外明亮的眸子甚至要放出光来。

    而以上诸多变化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芫芜借以窥见了另一片洞天,对于旁人而言不过是两个眨眼。

    “正是灵器,而且和芫芜美人手中的这件,应该算是亲戚。”

    其厌的声音将她飞到三界之外的神识拉回来,芫芜暗暗定了定心神,将方才所有暂压心底。

    “亲戚?”她抬起上邪,“那位姑娘的原身是一柄剑?”

    “正是。”其厌点头,面露笑意,“而且和在下颇有渊源。”

    芫芜此时的反应出乎意料地迅疾,瞬间想通了“心善”二字因何而来。

    “既是你的故交,那这次取三株树叶是不是会容易许多?”她问道。

    “美人绝顶聪明!”其厌笑意更甚,不知道是激动还是自得,“别说是三株树叶这样的稀世珍宝,就是一根枯草,只要在赌坊有了主人,都绝非你说取走便能取走的。”

    “可是当物品的主人是九姑娘的时候,就要另当别论了。既不需动手,也不用破财。唯一的难点是九姑娘的居所在最里面,咱们需要穿过整个赌坊才能到达。”

    ……

    从最后一块石板上下来,便到了血湖的另一侧。前方是一片广袤的荒地,不见边界。因为没有了血湖的映照,暗淡光源中便只剩下了飘飞流窜的黑色浊息。

    一脚踩下微滑微软,芫芜低头看了看,见靴子已经微微陷进泥里。心道这里毕竟是在地下,连土都是湿的。

    其实荒地只是概述此处的地貌,而非全貌。若是再算上处于上方的生灵,这片区域则更像是一大片特意开辟出来的斗兽场。

    她初次下山历练的时候在街上见过斗鸡赌钱,两只被挑选出来的公鸡在中间你咬我啄,一群人在周围助威呐喊。

    眼前这片荒地上便有数十场这样的角逐和围观,惨叫声不绝于耳,喝彩声此起彼伏。

    “啊!”缘何运气不太好,刚刚从石板上下来没走几步,便见证了不远处正对着他的一场赌局分出胜负,败者的头颅被另一方一脚踢了下来。

    带着半根脖子像球一样腾空而起,画出一个半弧之后落在他刚刚迈出去的右脚之前。正巧是脖子接地,烂肉扎进了湿泥里。

    这是一颗人的头颅,从脑后翻到前面的头发盖住了面容,同时也盖住了缘何的半只脚掌。

    他猛地跳起,连连后退。直到被一只手掌托住后背,才算结束了一系列的应激反应。

    陵游自然看见了方才的场景,扶着缘何的肩膀将其推到了身后。

    “让你逞强。”芫芜转身拍了拍缘何的脑门,“若不是你非要走在前头,谁不能替你把那东西拦下?”

    缘何正欲说话,抬头却见芫芜的视线已经从他身上离开,移向了正前方。

    原来是赌局结束之后围观者纷纷散开,却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朝他们这边走来。

    大的那个又高又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只能用滚圆来形容。床单一样的衣裳披在身上,随着他蹒跚的步履,左右两侧的肥肉交替鼓动。

    小的那个则是极细的一条,若非还有一层松散枯干的皮隔在中间,极容易让人看成一副会动的骨头架子外面裹了衣裳。

    但是这两个还是有一些相同之处的,那就是一头两手、双脚接地——都长了一副人的形状。

    “哟,原来是厌公子呀!”矮瘦的那个一声惊呼,看着其厌道“远观几位神清气正,干净极了,我当是头回过来的新客呢。”

    他面皮比树皮还糙,帘子一样耷拉着险些将五官全部遮住。但发出的声音却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才有,温润且稚气。

    可是和这张脸、这副躯体搭配起来……

    芫芜是发自本能地皱起了眉。

    她从小看着卫落的脸长大,便觉得所有男子的模样都该是和他差不多的标准。

    后来见得人多了才发觉这个认知是错的,青衿门上下数千弟子,除去洛清漪以及她门下的女弟子,竟是所有人都没能达到这个“标准”。

    玄门弟子因为有灵力加身,姿容气质本就要高出普通人一大截儿。再后来又逛了一遭尘世,她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而关于女相,标准则是见得最多的半夏和洛清漪,结果自然和上面完全相同。

    可是认知和观念可以改,她可以将“标准”一降再降。但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却已经长在了身上,她这双眼睛确实更喜欢看美人。

    用云栖的话来说,就是她喜好美色,以貌取人。

    以貌取人绝对是那家伙夸大其词给她扣上的帽子,但是喜好美色,芫芜自认无言反驳。

    眼前这二人的形容绝对已经超出了美丑的范围,只能用骇人来形容。芫芜看了第一眼之后,便立即在心中将“不能以貌取人”默念数遍。

    这边默念刚刚结束,对方一句话出口,便将她暗中的努力全部抵消。。

    “新结识了几位朋友,带他们下来逛逛。”其厌和那人寒暄,“二位特意寻过来,是有什么事找在下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胖瘦

    “厌公子误会了。”枯树皮说道:“我们兄弟是过来把它捡回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脚底将地上的那颗头颅向着自己扒拉,然后反脚在下将其踢高,最后出手抓住头发提溜在身旁。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甚至只是手脚在招呼,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其厌。

    “你捡这东西做什么?”其厌对于和人寒暄信手拈来,但正因为太过熟练所以常常嘴巴快过脑子。若是平日里倒也没什么,可是眼下未经脑子的话一出口,他立即祈祷对方耳背耳鸣,一个字都没听见。

    “还能是为了什么?”事实证明,他的祈祷没起到半分作用,只听枯树皮道:“我们兄弟俩也就这点儿乐子了,贪个口舌之欲。”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其厌连忙开口,试图将话题终止,“在下还要……”

    可是对方没有停下的意思,因为提到了自己的爱好,所以介绍起来滔滔不绝。

    “厌公子可知道这眼睛、鼻子、舌头和耳朵分别是什么样的最美味?”枯树皮问道,

    虽然问的是其厌,可是显然他们要自己作答。枯树皮话音刚落,一旁的圆胖子紧接着便答道:“眼睛最好是烤着吃,求的是一口下去满嘴爆浆的滋味。所以兽眼最好,汁水最多。人眼太小,两颗一起都塞不满嘴。”

    “鼻子吃起来口感都差不多,但是兽类的普遍比人的大,所以还是以兽鼻为佳。我喜欢卤着吃,我哥喜欢烤着吃,他吃什么都喜欢烤着吃。”

    “舌头虽然还是人的小兽的大,可是滋味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舌软嫩,煎炒烹炸怎么吃都好吃。上回我馋得很了,没忍住直接生嚼了一根,发现又是另一番滋味。”

    “最后是……”

    “呕!”

    圆胖子一连列举了三种“美味”,中途竟是连气都没有换一口。其厌几次想打断,奈何没有任何机会容他插嘴。

    终于是从陵游背后发出的干呕声,阻止了圆胖子继续介绍第四种。

    干呕声自然是陵游发出来的,他听着话音不对的时候便试图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但是脑子要是这么听话,他也不会被一颗头吓得心肝具颤了。

    于是乎各种鲜活生动的画面一幅幅从他脑海中闪过去,比那圆胖子描绘的更加细致入微。若非胃里空空如也,他此时绝对不只是干呕。

    ……

    “哈……哈哈……”略一转头便能看见陵游和芫芜双双变得铁青的脸,其厌尴尬地笑笑,立即转向胖瘦二人,“二位,在下还有要事,咱们就此别过,日后再会哈,日后再会。”

    不等对方回应,其厌便一马当先大步向前。芫芜将缘何揽到她和陵游中间,三人随后跟上。

    “哥。”枯树皮要走,圆胖子喊住他。

    “干啥?”枯树皮回头,见弟弟既没有挪动,也没有看向他。

    “哥,三个都是新客……”

    见圆胖子的视线一直追着前方四人而去,枯树皮立即就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随即将手中头颅前抛,圆胖子察觉到动静转头,正好用他皮下塞了二斤棉花一样的脸接住了断头。

    断头脸上覆盖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掉,从圆胖子面上滚落下去之后,便见一张红面具被拓印在圆胖子脸上,占了胖脸不过三分之一的大小。

    “哥,你干啥?”圆胖子生气归生气,还不忘伸手接住落下去的头颅。

    “干啥?阻止你去找死!”枯树皮走近,跳起来猛拍对方只当装饰用的脑袋,“新客,新客,你以为所有新来的都是好欺负的?既然这么有能耐,你当时为何要趴在地上求其厌饶你一命?他可是浑身上下只有嘴皮子顶用,还有比他更好欺负的新客吗?”

    “那是……”圆胖子反驳,“那是因为有九姑娘罩着他。要是就他自己,我……”

    “那你咋知道那三个没有大人物罩着呢?”枯树皮就差把“恨铁不成钢”写在脸上了,“在赌坊确实凭本事吃饭,这不假。可是你有那个本事吗?你要是有,还会终日只能在这毛都不长不长一根的地方混吃等死?城里酒池肉林、美艳女妖要多少有多少,你咋不去呢?”

    “我……”圆胖子辩无可辩,还想去找芫芜几人的踪影。

    看得枯树皮恨不能再给他一巴掌:“你这幅嘴脸要是早露了片刻,我连给你收尸我都抬不动你。”

    “你啥意思?”圆胖子觉得自己受到了诅咒,想奴又不敢怒。

    “你……唉!”枯树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怒气吐出去之后才耐着性子开口,“看见那青衣女子手里的剑了吗?有没有觉得眼熟?”

    “哥,你是说……”圆胖子显然是回想起了什么,随即一个激灵,“怎么可能?”

    ……

    大约是一百三十多年前,一名俏佳人忽然来到赌坊,一身白衣格外扎眼,气质更是坊中女鬼女妖所没有的清冷纯净。尚在外围游逛,便引来城中多位出名的好色之徒。

    他们这些没有资格踏进内城的喽啰个个正襟危立,不约而同地散了赌局,准备好围观看戏。想看那几个从内城出来的为争抢姑娘会如何大打出手,更加好奇如此的绝色美人儿到最后会被谁收入囊中。

    赌坊没有昼夜之分,一众喽啰只知道以一挑九的混战持续了三十几个时辰,看到最后他们的嘴巴几乎都要因为张开的时间太长而难以合上。

    那哪是一位娇弱美人呀?他们这些从未进过内城的乡巴佬,只觉得那位神秘的坊主也不过如此了吧。

    和她对战的那九个一共是九个好色之徒,同时也都是能住在内城享受供奉的大人物。可是这九个大人物加在一起,都没能打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

    打到最后能站着的还有五个,那位姑娘加上还活着的四个大人物。

    进来时纤尘不染的白衫被血染红了大半,之所以还剩下小半没染上血,是因为已经倒下的五个不全是五族之内的生灵,有三个是没有血的。

    只见那姑娘打着打着身形忽然变虚,众喽啰以为是形势陡转,她直接被打得形消灵散。

    未及对结果做出反应,却惊见那姑娘身形消失的地方,缥缈的白光瞬间聚成一柄长剑。在巨大的惊呼声中,长剑将离它最近的一人当胸穿过,继而速度丝毫不减,带着一具尸体刺向第二人。

    第二人自然出招抵挡,却不见效用。剑身先刺透了他的手掌,才从其胸腔穿过。

    接着是第三人,第四人……

    四人的身材虽不肥胖,但都能称得上壮硕。不论怎么看,那一柄剑身之上都串不下他们四个。

    可是前面三具躯体挂上剑身之后,都被它带着飞窜了至少两三个来回。冲力让躯体和躯体之间贴得极近,所以留出的剑身刚好串上第四个人。剑尖自他背心钻出,还留下一指宽的余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城

    不知道是不是怀疑他们四个死得不够透彻,位于四人胸腔中的长剑迅速旋转,眨眼间便在每一人左胸绞出一个圆形的血洞。

    众围观者见状,纷纷感觉自己左胸腔一阵绞痛,里面跳动不息的那颗肉球停了瞬息。

    最后四个倒都是有血脉的,血洞被绞出的同时长剑自行抽离。四具尸体横躺在地上的姿势颇为整齐,以至于鲜血自血洞喷涌而出形成的四股喷泉也很是整齐。

    然后那从四个人的胸腔内逛了个来回却不染脏污、仍旧亮得发光的长剑,又凭空化作一缕白光。白光凝结,成了一位姑娘。

    ……

    “九……九姑娘那样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圆胖子初来赌坊没多久,便将那以一挑九的一战从头看到尾,后来又因为其厌的缘故险些丧命于九姑娘手下。所以对于和她有关的一切,他是发自本能地畏惧。

    “刚才的那柄剑周身灵息涌动,一看就不是凡物。”枯树皮道:“而且那上面的气息,和九姑娘当年那是一模一样。”

    “真……真的呀?”虽然是问句,但问出此话的时候圆胖子已经相信了。

    枯树皮骂圆胖子没本事入内城,他自己不也一样只能在外围游荡?所以他的修为纵然比圆胖子高出不少,但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

    以他的道行,或许连缘何的真身都看不十分清楚。说上邪身上的气息和那位九姑娘一模一样含了一些夸张的成分,认为上邪也能化人更是他自己的猜测。

    只不过他对这份猜测十分笃定,而这份笃定则帮助他们兄弟二人躲过了一劫,也算给芫芜他们减少了麻烦。

    “有多少本事吃多少饭。”枯树皮开始前行,圆胖子立即跟上。想着刚才的心思差点儿把自己的小命送出去,阵阵后怕还在心头回荡。

    “咱们兄弟俩注定摸不着内城的门槛儿,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好活着就不错了。”枯树皮一边走一边教导脑壳子空空如也的弟弟,“那里面住的都是大人物,动一动手指你恐怕都不知道已经死了几个来回……”

    ……

    一行四人接下来的路程当真是精彩极了,第一次是碰巧看见一只妖对决一只半兽,前者的手插进后者的背心,直接抓出两截脊骨。

    芫芜立即压低了缘何的头,让他看着地走路。

    第二次,他们跟着其厌在一场场赌局中穿行,一连路过的几个倒还都是正常的较量。可是他们忘了脚下所走的路,或许前一刻正是一场赌局的中心。

    缘何踩到了两块连在一起的软肉,在尚且没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被陵游捂住了眼睛。

    第三次……为了防止有第三次,芫芜索性拔出上邪在衣摆上割下一条,蒙在了缘何的眼睛上。

    “阿姐,我这样就看不清路了。”

    “你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拉着陵游,还怕迷路?”芫芜说着顺便提了提自己被他攥着的手。

    “哦,也对。”缘何后知后觉,但是随即又道:“可是,不是多看看才能练胆子吗?”

    “……”芫芜:“那你自己来决定,是蒙着还是松开?”

    “……我,我还是蒙着吧。”缘何握紧了两只手掌中的手,老实地跟着前行。

    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杜绝了第三次,第四次找了过来……

    一行四人连续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见前方的景象发生了变化。他们看到了荒地的边界,以及笼罩在浊息中的亭台楼阁。整体看上去,像是一个繁华的小城。

    小城里的光源虽然也是浑浊的,但明显比荒地要亮堂许多。

    “看见那个胡同了吗?”其厌指着前方被一场赌局堵住了的入口,“从那里进去然后一直走到尽头,就是九姑娘的居所了。”

    “你来开路。”芫芜对其厌道。

    后者还在为之前的多嘴而觉得理亏,闻言连掰扯都没有,任劳任怨地首先走了过去。

    “哦!”

    “好!”

    “……”

    不知道这一场赌局赌的又是什么,围观者一个个格外兴奋,高呼一声连着一声。

    不过三人没有一个对它好奇,更不会生出上前观看的念头。尤其是缘何,几乎已经能确定自己日后绝不会再踏足赌坊半步。不只是这座地宫,而是包括所有以赌坊命名的场所。

    恐怕出去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谁在他耳边提起“赌坊”两个字,今日所见的场景都会立即浮现在他脑子里。

    芫芜看着其厌在外围停下,然后从一众形态各异的生灵中找到一个“人”,开始和对方攀谈。

    原来这厮不近在上面朋友遍地,连地下都十分吃得开。

    只见对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挤到了里面。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不多时便见围观者开始向两旁散去。

    其厌转身看过来,对着三人招手:“芫芜美人,恩公,人家同意给咱们行方便,快过来吧。”

    于是芫芜和陵游便牵着缘何过去,同一时间前方的围观者纷纷站到了胡同的两侧,将胡同口让了出来。

    但是道路的中央似乎还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在动,一眼未能看清的东西再去看第二眼,这是眼睛的本能。芫芜是到第三眼的时候,才看清那白花花还会动的东西是什么。

    她瞳孔骤缩,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黑影闪到她眼前,在她的意识未曾做出反应之前隔绝了前方的画面。

    可是毕竟已经看见了,完全反应过来的芫芜只觉后脑勺“嗡”地一声,一股热浪从耳后升起,瞬间覆盖到脖颈和双颊。

    “恩公,怎么了?”其厌一直面对着他们,所以是背对着胡同。见陵游忽然转身挡在了芫芜前面,他大为不解。

    “你自己看!”陵游不可能有好语气。

    “让我看?看什么呀?”其厌没听懂,想要过来问问发生了什么。

    “转身!”这一声已经染上了怒气。

    后者顿住脚步,立时明白应该又是和赌局有关。可是什么样的场景能让芫芜美人也怕成这样?

    他带着疑惑转身,当胡同中央那两具以极其独特的姿势交缠在一起的躯体闯进眼帘的时候,其厌的脸色在顷刻间变了数遍。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应

    芫芜一反应过来之后担心蒙在缘何眼上的布条不够严实,顺手把他的身子偏转过来。

    “阿姐,怎么了?”后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疑惑。

    “前面心肝肠肺散了一地,怕你吓着。”芫芜的神色基本恢复如常,保持着微微垂眸的神态将视线洒在地上。

    “哦。”缘何不疑有他,又问道:“那咱们怎么过去?”

    “那……那个,恩公。”随即其厌的声音从陵游身后传来,“可以走了,咱们过去吧。”

    缘何闻言欲转头,被一只大手箍住了后脑勺。

    而这只大手的主人首先回身看了一眼,当看清其厌所说的“可以走了”是个什么情况后,脸色又出现一片铁青。

    “恩公,你听我解释!”在陵游的眼神射过来的瞬间,其厌下意识地将扇子挡在了身前,可能这辈子说话都不曾这么精简过,“咱们的目的是去找三株树叶替芫芜美人解毒,在下此举绝对是最省时间的做法。”

    趁着两人交谈,芫芜微微偏转身体看了一下前方的场景——其厌的解决方法便是随手脱下了他宽大的外袍,把那活色春香的图景盖在了下面。

    所幸他的穿衣风格和本身性格如出一辙,都和利落沾不到半分关系,那外袍铺展开来可能做个小床单勉勉强强都足够了。所以说一句“可以走了”似乎也不算过分,起码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芫芜在心中轻叹一声,扯了扯陵游的袖子,抬头道:“他说得对,先过去吧。”

    听见芫芜为自己说话,其厌马上一脸喜色:“芫芜美……”

    他的话刚刚开头,便见三人的身形忽然消失在原处。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出现在前方的胡同中。距离赌局的中心,几乎要有十丈之远。

    其厌不禁怀疑若非还要自己带路,他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扔在这里。

    “嗐。”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随即迈起双脚追上去。他可没有移形的本事,再不走恐怕就真的要被丢下了。

    “厌公子。”途径自己外袍的时候,刚才和他交谈的那人喊了一声,“衣裳。”

    “不要了。”其厌不回头地摆了摆手,“地上砂石细碎,给他们铺在下面吧。”

    他的声音并未可以放低,离得不算远的三人都能听得见。

    不明真相的缘何想的是其厌贡献出了自己的外袍,当作包袱用来收起那些心肝肠肺。可能是刚才恶心太过,这点儿小场面居然没起到什么明显的作用。

    从而也让他腾出了些许心思在旁的事情上,觉得其厌那厮虽然格外讨厌,但能借出自己的衣裳给路边的一滩散碎尸体收敛,说明这人良知倒是不怎么缺。

    而且他现在正在帮阿姐找解药,好像也算尽心尽力。对阿姐怀有善意的人……应该都能归入好人的类别。

    诸多岁月之后,这二人虽然一见面仍旧互呛互怼,但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连其厌自己都不知道,缘何公子对他最初的一丝好感,居然是来自这样一个美丽的误会。

    不过这些都是很后很后的后话了,其间历经的种种,才是真的非短暂言语足以概括。

    ……

    “芫芜美人,恩公,你们可一定要听我解释呀。”其厌追了上来。

    “解释什么?”应声的是缘何。他说话的同时芫芜和陵游同时开始前行,他也跟着往前走。

    “芫芜美人,恩公。”其厌又快走两步,将双方之间的距离缩到最短,“在下敢保证,方才绝对是无心之举。”

    他先是在陵游身旁,又绕到芫芜身边:“我当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想着尽快腾出路来,好让咱们过去。”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又没人怪你?”芫芜看他丢了外袍又满头大汗的样子,不忍再晾着他。更何况她说的是真话,忽然看到了活春宫的冲击确实有些大,但也不至于生气,更不至于怨怪他这个出力最多的。

    其厌瞄了瞄陵游还黑着的脸,只敢在心中道:那位像是没怪我的样子吗?

    “我有些疑问。”芫芜接着说道。

    “什么疑问?”其厌巴不得芫芜多说几句话,“芫芜美人你说。”

    “方才那样的场景,为什么会被人围观?”一开始的冲击过去之后,芫芜倒是很快平静下来,也没有觉得这是件不可明说的事情。

    她在青衿门长大,关于修玄的一切师父卫落都能事无巨细地传授给她。可是卫落本人活了一两百岁,时间大约被他掰成了两半,一半修炼,一半修心。他知晓人族艰辛,却不食人间烟火。

    有些作为寻常人应该知道的事情,芫芜却因为自幼跟在一位已经不算寻常人的师父身边而没有机会知道。其中就包括暧昧难言的男女情爱,以及更加难言甚至不能名言的**之欲。

    青衿门并未规定弟子不得涉足红尘事,反而要在每届清谈大会之后特意放一批弟子下山历练,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经世情、懂世故。

    芫芜十五岁那年确实有机会在尘世走了一遭,长达半年。可是在那之前,她所有的时间都一心扑在修玄上。而作为卫落的弟子,她自然是从里到外都要受到师父的影响。

    卫落修得是清心道,芫芜则是天性飞扬自傲,恐怕修到最后都到不了寡欲淡泊的境界。

    她一早便对此提出过疑问,卫落直接明言,要她修此道为的正是要压一压她的性子。

    其实能让芫芜上心的只有怎么提高修为,至于心性不心性的,她倒是不怎么在意。于是时而尽心时而潦草地修了十几年,她的天性虽然没见怎么变化,但是这清心寡欲的道法倒是帮她把其他杂念都隔绝在了外面。

    至于其他杂念的范围,便是除了提高修为之外的一切念头。

    后来和云栖一起在尘世逛了半年,领略到了许多极为新鲜的人、事、物、情。但是芫芜只是学进了脑子里,却并未真正融入心中。她和那些冗杂繁多的事物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薄纱,看得清楚明白,却无法切身体会。

    就像她那个时候其实已经知道尘世男女有鱼水之欢的存在,但若是刚才那幅活春宫是展现在十五岁的芫芜面前,她完全能面不改色地走过去。

    虽然清楚两人赤身**将最私密的举动展现于众人眼前违反尘世的礼义廉耻,属于不堪入目的行为,是要受到所有人的指责的。

    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不管对方的行为是对是错,那都是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人,事也是和她不相干的事。毫不关心,又怎么会牵动情绪?

    真正切身体会那些隐秘的情思带来的幽微难言的感知,是在琉珖设下的幻境中。与其说琉珖差点儿夺走她的七情六欲,倒不如说是她彻底将它们打开了。

    幻境里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真切,她作为晋楚栖芜度过的短暂的一生,几乎体会过各种由七情六欲牵发出的念头和感知。善良的、卑劣的、决绝的、羞耻的、欣喜的、沉痛的……

    生灵会因为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而牵动思绪,是因为他们会无意识地把自身带入到所见的场景中,因为类似地场景曾经或真或假地在他们的脑海中存在过。

    晋楚栖芜是幻象,可是她二十多年的生命,却是芫芜一天一天“真切”地活过来的。关于她的分毫点滴,都融在了芫芜真实的躯壳里。

    所以刚刚乍一看见活色春香图,第一反应才会和从前那么不同。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强弱

    “这个嘛,总的来说就是赌坊这片地界无视一切礼教规矩。”其厌回答道“若要仔细解释大致能分为两点,一为无心,一为有心。”

    “这无心,便是对于赌坊内的许多生灵而言,你们所认为的天经地义的事情,在他们那里可能根本就没有丝毫概念。”其厌也不等发问,直接解释道“赤身显露于众目之下如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之事亦如是。”

    “这有心嘛也不难理解,想必你们已经大致猜到了一些。就是对于某些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们要的就是为所欲为,是故意将私密难言之事公之于众,将丑陋不堪之念大肆宣扬。”

    “所以像方才那样的场景,无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那二人当中有一个是输了赌局的,应胜者要求寻一人和他(她)一起……”

    其厌话未说完,除了仍旧处于发懵状态的缘何,芫芜皱紧了眉头,陵游则是在原来的基础上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那个被找来……配合的,”芫芜问道“是怎么找来的?”

    “这就要看输者了,有可能是甘愿现身的‘熟人’,也有可能是被随手拽过去凑数的。”其厌知道芫芜想要问的是什么,遂直接深入解释道“自愿的暂且不提,若是被随手拉过去的,那一定是个修为不如人的。”

    “还是那句话,赌坊唯一的规则便是弱肉强食。任何一个生灵都可以随意将任何事情施压在修为不如他的生灵身上。反之面对比他强的生灵,那他就是旁人随时随地可以吞入腹中的肉。”

    “另一种呢?”芫芜沉默片刻,问道。

    “还有一种则是做赌局的正是地上那两人,其中一方输了,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下陪赢的一方行云……”忽然瞥到缘何懵懂的脸,其厌意尽即止。

    他们一边走一边听其厌讲述赌坊的弱肉强食,却未料到话题尚未结束,比听人讲述更深刻的体验便降临到自己身上。

    芫芜正想继续发问,忽觉一股陌生的气息瞬间来到近旁。

    “谁?”

    “什么人?”

    和她一起发声的是陵游,同一时间一团黑气冲向芫芜左侧。下一瞬,却忽然消散。

    “到底谁在作祟?”看到这一场景,芫芜比陵游更加惊讶。可是她话音落下,那股陌生的气息又瞬间消失。

    其厌领先他们两步走在前面,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随即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一直被芫芜握在手中的上邪凭空从她手中抽离。

    芫芜没有防备,反应过来立即收力,却只抓住了剑鞘尾部。

    “陵游!”

    又一团黑气自陵游掌中飞出,顺着剑鞘冲撞过去。这一回倒是没有消散,但也没有击中什么。

    芫芜握住的是剑鞘最后三寸,她催动了灵力,却还是未能阻止上邪抽离出去。

    陵游两击未中,给了那不曾现身的鬼祟东西出手的机会。一股泛着乌青色光芒的灵力从虚空中出现,袭击的对象,是芫芜右侧的缘何。

    这一击先不论威力如何,效用却好得出奇。既阻止了陵游紧接着发出第三击,又让芫芜错失了追赶上邪的良机。上邪从她手中离开,转瞬便没了身影。

    “果真是好东西,现在归本坊主了。”虚空中传来宛如鸦叫的声音。

    “十六坊主!”其厌急忙大喊,“你先等等,听在下一言。”

    “原来是小九的朋友。”难以入耳的声音再次传来,对方似乎刚刚注意到其厌的存在,“怎么,管闲事管到本坊主这里来了?”

    “怎敢,怎敢……”

    其厌开口的同时,陵游身形一闪去到数丈之外。当被人看来还只是一个黑影出现在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出招袭向空中。

    第三团黑气仍旧撞向虚空,随即一声闷哼传来。然后一个灰黑色的身影连同上邪一起被从虚空中撞出来,重重地砸向地面。

    “你敢暗算老子!”灰黑色的身影果真不是寻常人,只听他落地时的动静简直能将白玉石板铺就的地面砸出一个坑来,但人家紧接着便像一个弹簧一样跃离了地面,出掌袭向其厌。

    “不是我!”其厌虽说一定是站在芫芜这边,但暗算一事他实在是冤枉。喊冤的同时他抱头逃跑,却不知是腿吓软了还是脚下不平,没跑出两步便磕倒在地。若非手肘护着,去抢地的一定是他的脸。

    “你怎么这么有本事?”芫芜牵着缘何一起来到近前,拉住其厌的后领将其提起。几乎比她高出一头的男子身躯,到了芫芜手里仿佛变成了棉花撑起的人偶。

    其厌这时才从惊惧中将神识抽回来一些,一回头却见陵游不知何时替他挡下了那一掌,此时正和那抢剑的人缠斗在一起。

    “恩公。”其厌不顾双肘上的痛楚,大喊道:“此人最善逃窜躲藏,硬拼修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宜速战速决。”

    “其厌!”那人恶狠狠地大叫一声,同时发出威胁,“本坊主一定要亲手宰了你!”

    其厌大约是怒极生胆,那人的威胁竟没能让他有半分动摇,仍旧全神贯注地看着二人过招。

    “小心有诈!”

    其厌话音刚落,便见那宽大的灰黑色袖袍中鼓出一阵风沙,吹向陵游面门。

    有了其厌的提醒,陵游谨慎应对。双手掌心同时涌出黑气,在身前结成一道屏障。

    可是那看似普通的风沙,居然能不受屏障的阻拦,而是直接融到了黑气中!

    陵游再次发力,平铺于身前的黑色屏障瞬间卷曲变形,团成了一个圆球,同时也将古怪的风沙裹进其中。

    谁料那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和陵游一决胜负,而是为自己制造逃跑的机会。等陵游腾出手来,哪里还能见到那贼子的踪影?

    “灵器!”其厌见状大急,“芫芜美人你的灵器!”

    “急什么?”芫芜却不见慌忙,说话的时候嘴角翘起若隐若现的弧度,“这里的规矩不是弱肉强食吗?他打不过陵游却还想得到好处,未免太过贪心。”

    只见她话落闭目,两片薄唇上下开合,不知在念些什么。

    过了片刻不见动静,其厌欲开口询问,被陵游和缘何的目光同时将嘴堵住。

    又过了一些时候,利刃破空的动静由远及近。上邪从远处飞来,稳稳停在芫芜面前。

    “这……是在下见识短浅了。”看着上邪小红心回到芫芜手中,其厌喃喃道。

    “你和那位九姑娘不是渊源颇深吗?”芫芜也有些好奇,“也会因为这些惊讶?”

    “此时说来话长。”其厌道“其实和……”

    尘世有句俗语,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看见又一个穿着灰黑色衣袍的男人现身在几步之外的时候,芫芜相信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怎么会是他?”芫芜觉得来者不善是因为他身上穿着和刚才那个疯子款式差不多的衣裳,但看其厌的反应,似乎第二个更为不善。

    “谁?”芫芜问道。

    “有苏纯狐。”其厌道“赌坊的第六位坊主。”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有苏纯狐

    “这赌坊到底有多少个坊主?”打量着前方那人,芫芜皱起了眉头。刚刚听其厌喊那个抢剑的人十六坊主的时候她就想问这个问题。但是前脚把那人送走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又来了一个六坊主。

    “赌坊真正的坊主只有一个,但有坊主之称的却有二十一个。”其厌这一回倒是主动抛弃了连篇废话,直抓重点,“根据赌坊的规矩,他们自然是整个赌坊本领修为排在前二十一的生灵。”

    “坊主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一位,是赌坊说一不二的存在。其下二十个算是预备坊主,根据他们的排名,‘坊主’二字之前又依次缀有一到二十。前面所缀的数字越小,便意味着其离坊主的位置越近。”

    “刚才逃跑的那个是十六坊主兆过,他的实力在赌坊能排到第十七名。”其厌语气加重,“可是芫芜美人应该知道,顶级高手之间分毫的差距,便是我等平庸者想象不到的巨大。”

    “这位六坊主出身半兽族,得天独厚的天资便不用我再多说了。我想说的是,兆过和有苏纯狐,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存在。”

    “……”芫芜默了片刻,开口道:“说仔细些。”

    “恩公不是他的对手。”

    ……

    “厌公子又来找小九?”有苏纯狐说话的同时身后白影一闪,引得芫芜眼神微动,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半夏。

    “是啊。”其厌应声的同时上前一步,笑着道:“这几位是九姑娘的朋友,我们便相约一起过来叙叙旧。”

    “小九的朋友?”有苏纯狐饶有兴趣地将目光移到芫芜等三人身上,然后道:“第一回来赌坊的朋友?”

    “正是。”其厌不慌不忙,“是九姑娘来赌坊之前的挚友,中间因为某些缘故失了联络,近些时日过来找寻,才知道九姑娘已经来了赌坊。正好被在下遇到,便领着他们过来了。”

    缘何忍不住看向其厌,感觉到掌心被芫芜捏了捏,便立即止住动作。心中却道:这厮之前是说了多少慌,才练就了如今的本事?

    “那在下就先带着他们过去了。”不等有苏纯狐回话,其厌接着道:“也不知道九姑娘在不在家。”

    “等等。”有苏纯狐开口,其厌转身转到一半停下,又转了回去。面上出现了恰如其分的惊讶:“六坊主找在下有事?”

    “不是你。”有苏纯狐不止和半夏长了看不出差别的狐尾,眼睛的形状也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半夏的眼睛灵动活泼,能压下整张面容的艳色。这人却像是装了两湾死水,和散在鬓旁的黑发一起,遮挡住了红唇粉面、细梁浓眉。

    “是她。”有苏纯狐的视线移到了芫芜身上,“我要和你对赌。我赢了,把你的佩剑给我。”

    “哎……佩剑?”其厌抢在芫芜和陵游做出反应之前略有些夸张地转头,从芫芜的左手看到右手,像是才知道她有佩剑一样。

    然后他看向有苏纯狐,笑着问道:“六坊主,这把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厌公子号称无所不知,这些还要来问我?”有苏纯狐说话的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却能让人清晰地接收到他要表达的意思。

    “哈哈哈……”其厌略带尴尬地笑了几声,“在此向六坊主解释一句,这无所不知的评价绝对不是在下自己传出去的。响亮名头谁不爱,可是在下的面皮到底是面皮,太厚了这脸上也挂不住呀。六坊主您说是不是?”

    他面上不正经地插科打诨,心思却早已绕了不知道几百个弯儿,想着怎么样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局。

    同时也在后悔自己大意疏漏,若是一早让芫芜将上邪收起来,便能避免这些无端的祸事。

    厌公子一心可以多用,一边计划一边自责也不影响他不动声色地排解怒气。在心中大骂道:“今天这一个两个的是吃饱了撑的还是闲得腚疼?看看这内城,照明用的是规格相同的夜明珠,铺路用的是质地上乘的白玉石。而这些家伙几乎享受整个赌坊的供奉,想要什么没有?”

    “兆过那个目光短浅又自大无知的傻子也就算了,难道是运交华盖,连这只黑心狐狸的脑子都出了问题?你那两只狐狸爪子都没拿过兵器,把上邪抢回去你会用吗?”

    “出手吧。”有苏纯狐直接忽视其厌,对芫芜说道。

    “你要和我对赌,我就要答应吗?”芫芜开口道。

    有苏纯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又好笑的笑话,死水一样的眼睛居然了波澜,随之发出一声嗤笑。

    其厌心道要糟。

    随即听有苏纯狐道:“是。”

    他在回答芫芜的问题。

    芫芜不知何时放开了缘何的手,和他调换位置站在了陵游身旁。在有苏纯狐开口的同一时间,伸手抓住了陵游的手臂。

    “如果我不答应呢?”她压住陵游的手,对有苏纯狐道:“况且上邪已经认我为主,就算到你手中你也用不了。”

    “那就让它改认我为主。”有苏纯狐道:“自然就能用了。”

    “六坊主难道不知?”芫芜道:“一件灵器只会有一个主人。”

    “听说过。”有苏纯狐道:“那就将你杀了,它自然就没有主人了。”

    “别打!”其厌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已经撞在一起,正是有苏纯狐和陵游。

    “看好缘何。”芫芜将缘何推到其厌身边。

    “哎芫……”其厌刚刚张开嘴,芫芜已经拔剑加入战局。

    “阿姐小心!”缘何喊完,立即转身看向其厌,“你刚才说陵游哥哥打不过那个白尾巴,那阿姐他们两个一起呢,能打得过吗?”

    “这个……”其厌看着芫芜加入战局之后有苏纯狐明显不再如先前从容,喃喃道:“是我局限了,看对赌看得多了,居然忘了除了倚强凌弱,还有以多欺少这回事。”

    “芫芜美人果真聪明,这群架打得也熟练。”

    “哎!”缘何人不够高,想要将其厌的视线拉回来只能靠手,他猛拽对方的袖子,“这么说,是不是阿姐他们会赢?”

    “会不会赢我现在还看不出来。”其厌看向缘何,说话的时候嘴角上扬,“不过我可以给他们加大胜算。”

    “怎么加?”

    “靠嘴加。”其厌说完,目光重回战局。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交战

    “六坊主思虑缜密,行事谨慎,因同时具有人狐两族血统,更是有着常人羡慕不来的天资。”其厌大声喊道“他年纪轻轻便成就卓然,一百年前尚且声名不显。但是百年前横空出世,紧接着便一鸣惊人,将当时的十九坊主击毙于掌下,直接取代了他的位置,一跃成为赌坊除坊主之外的第十九人。”

    “你在干什么?”听见陵游的话,缘何不满道“为什么要夸那个白尾巴?”

    “小恩公这你就不懂了。”其厌闻言声音更大,“在下这是在实事求是,六坊主修为极高这是事实,事实就该让人知道。而且这是赌坊众所周知的事情,你们三位初次来到,我理应多介绍介绍才对。”

    “你不是……”

    缘何欲再发问,被其厌直接打断或者说被他的声音直接压了下去“这个六坊主呀,一入内城便是十九坊主。据说当时那一战打得是天昏地暗、风云惨淡、哀鸿遍野、日月无光。”

    说到兴奋之处,他“唰”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袖中的小厌也跑了出来,顺着他的手臂爬到肩膀。

    “叽叽,叽叽……”

    缘何的身体立刻僵住,像是被从脚到头浇筑在了封冰块里。他把目光转向战局,极力忽视那让人心肺颤抖的叫声。

    “小厌呀,你也想听我说六坊主的英雄往事?”其厌点了点小厌的头,煞有其事道“好,那我就仔细说上一说。”

    “那一战中,六坊主先是以咒术力压当时的十九坊主。但是据说最后打杀招,却是火焚。”

    听到“咒术”二字的时候,芫芜正好一剑劈向有苏纯狐左肩,被他以右手出掌化解。接住上邪的并非他的手掌,而是掌心一股黑气。

    不,也不能算黑气。那东西和陵游所用的浊息并不完全一样,颜色相同,但相较之下有苏纯狐掌心的更虚。

    浊息有色而无形,混了灵力才能看出虚影。而有苏纯狐使出的,更像是灵力被浊息浸染,混上了杂色。

    “要说起这咒术,还要从远古时期的巫术说起。”其厌的声音再次响起,“巫术包含两部分,一部分是预测未来的占卜之术,另一部分是施加未来的诅咒之术。”

    “一开始的诅咒之术见效极其缓慢,毕竟是施加于未来的术法。但是这打架的时候你出了一拳,却要到明天才能看见效果,那多不爽呀。”

    “叽叽,叽叽……”

    “小厌你别急呀,我这不是在跟你解释吗?”其厌接着道“于是乎上古的先贤就琢磨,怎么才能让它见效快一些。也不知积累了多少先贤的心血,后世所见的咒术终于成型。这诅咒下到敌人身上的效果如何,多久开始起效以及生效的时限是多久,都能被使用者所控制。”

    “这见效最快的一种,便是打在敌人身上立即就能让对方感受到痛苦。其实说白了,就是通过特殊的方法把怨念融到了灵力里面,从而一分的灵力打在敌人身上能生出两分甚至更多的效用。”

    “所以啊我猜想,这练习咒术时间长了的人,说不定灵力的颜色都是黑的,和这赌坊里四处飘的浊息差不多。要么就是红的,血红血红的。”

    纵然只是一瞬,芫芜明显捕捉到了有苏纯狐的停顿。而当她意识到的时候,陵游已经抓住了机会。掌心的黑气直冲敌人面门,逼得有苏纯狐立即后退。

    芫芜则抓住了这次机会,直接放开上邪,任其自己追赶上前。

    可是有苏纯狐的修为摆在那儿,即便如此也只是将他逼出了狼狈,却未能伤其根本。

    芫芜和陵游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瞬间撇开之后具是竖起了耳朵接收其厌的聒噪。

    “当时那位十九坊主之所以败了,是因为他修得恰好也是咒术。这两个咒术打起来,比拼的就是灵力了。由此可见六坊主当时那么年轻,灵力就已然不容小觑。”

    “小厌,那你说要是咒术对上别的术法,会是什么样子?”其厌又戳了戳小厌。

    “叽叽,叽叽……”

    “哦,原来你也知道呀。这所有的术法都以灵力支撑,所以只要修为够高,对上什么样的术法都不怕。”其厌又道“但是还有一种情况,我在一本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一本书上看过,烈火可焚怨灵。想来这咒术最大的克星,应当就是能操纵烈火的术法了。”

    “可是六坊主却既能用咒术又会御火,两种相克的术法被她集于一身,这样的天赋得有多罕见呐。”

    “叽叽,叽叽……”

    “据说在上古时候,狐族在兽族当中有极高的地位。当时最尊贵的有四支,分别是青丘、涂山、有苏和纯狐。这其中有苏狐族据说口中可喷出烈火,而纯狐记载纯狐一族的古籍我没能找到。”

    “不过嘛……”这人对着一只老鼠说话,也喜欢装模作样拿调子,“你主人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我记性好呀。”

    “后来在翻看关于人族和兽族那场大战的记录时,看到了青龙、蠃鱼、凤凰和纯狐四大灵兽誓死追随万兽之主,我忽然就想到了当初没能解答的问题。”

    “这伴在兽主身旁的四大灵兽之一的纯狐,不就是出自纯狐一族嘛。虽然关于兽主陨灭的记载有些语焉不详,但是却提到当时那只纯狐使用的正是咒术。”

    “怪不得六坊主的名字叫有苏纯狐,原来身上的狐族血统同时包含了有苏和纯狐两大分支。”

    “恰巧在下还看过许多关于半兽族的典籍,其中了解最详细的是万兽之主重现于世之前。”

    其厌的注意一直都在战局上,说完这句话,终于等到了有苏纯狐第二次受到影响——他扭头看了其厌一眼。

    只不过这一眼让其厌觉得若非脱不开身,有苏纯狐会亲自过来掐死他。

    这一眼同时给了芫芜和陵游第二次机会,早就做好准备的二人绝不容许再次失手。

    陵游不再借浊息攻击,而是直接出掌,亲自击向有苏纯狐。同时上邪再次离手,刺向有苏纯狐颈部。

    有苏纯狐腾出一只手应对上邪,另一只手去接陵游双掌。

    上邪被弹开了,但他的手掌和陵游的手掌对上的瞬间,却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浊息似乎钻进了他的经脉。顷刻间抵达肺腑,他五内犹如被万蚁啃噬。

    有苏纯狐眼神骤变,杀机外涌。

    他全力反击陵游的同时,却没注意到方才还站在他前方的芫芜和被弹开的上邪失了踪影。

    芫芜现于有苏纯狐身后,上邪被她握在手中破空下劈。

    有苏纯狐自然察觉到了背后的危险,如果前方没有陵游的话,他一定躲得过。

    可是现在的结果是,陵游接了他全力一击的同时,皮肉被利刃划开的痛楚自背后传来。

    “你怎么样?”芫芜来到陵游身边,有苏纯狐因为受伤没有紧接着攻上来。

    “没事。”

    芫芜不太相信他说的话,可是以她的修为,他有意隐瞒她也看不出来。

    “六哥居然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当真是让小弟开了眼界。”鸦叫声传来。

    其厌因为交战终于停下而松下的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吐出来,便看见受伤的有苏纯狐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兆过,这口气憋在心口之上喉咙之下,险些让他成为第一个被气呛死的人。

    “今日可真是热闹呀,老子最喜欢热闹了。”又一个陌生的声音。

    “……”其厌觉得他今天运交华盖的是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混战

    “十三?”去而复返的兆过看向新来的这位,“你也是为了那把剑来的?”

    “剑?什么剑?”被称作十三的其实是个女子,还是一个颇为妖媚的女子。

    她的发髻极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倒不是有多怪异,而是因为左边梳得精致繁复,映衬出流畅的下颌。右边却任其披散下来,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老子又不用剑,要它何用?”妖媚女子的视线从兆过路过有苏纯狐,看了一圈之后最终落在了其厌……不,是其厌身侧的缘何身上。

    其厌直呼要完,连忙错步挡在了缘何身前。

    “哈哈哈……”这一举动引来女子大笑,“你这个浑身上下嘴皮子最硬的,居然还有护着别人的一天?哎呦,老子今天赶得可真是巧,这里不但有真热闹,还有软骨头,关键的是软骨头居然站在了别人前面。”

    “更为关键的是,你身后那位小公子,长得确实是招人疼。”女子止住笑意看向其厌,“软骨头,把那小家伙儿让给老子吧,不然老子就要硬抢了,反正七姐现在也不在这儿。”

    “谁跟你说我不在这儿?”又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

    兆过和妖媚女子同时皱眉,其厌面上却瞬间涌上喜色。

    一名白衣女子在其厌身旁现身,看着他颇有些嫌弃:“你是嫌我的日子过得太安生了,所以隔一段时间便要找来一回?”

    “雨归你……啊不,九姑娘,这人一慌就就容易慌不择言,九姑娘你此时现身,当真是救了在下一条小命呀!”其厌连连鞠躬,险些将肩膀上的小厌摔下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这句话我听过没有八次也有五回了。”白衣女子便是那位九姑娘,说话的同时向一旁挪了半步,避过了其厌的礼。

    此时芫芜和陵游也已经过来,其厌直起腰向他们介绍道:“芫芜美人,恩公,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九姑娘,也是赌坊的七坊主。”

    “九姑娘。”他又转向白衣女子,“这三位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芫芜,陵游,这是缘何,从人界玄门而来。我们此次过来,是有一事要找你帮忙。芫芜美人来的时候……”

    “行了行了。”其厌的话被人打断,“老子过来,难道是为了看你们认亲的?看样子七姐你跟那个小家伙儿也不怎么熟,那就快快将他给了我,你们今日的恩怨老子就不参与了。”

    “蜃渠。”白衣女子抢先开口,出鞘半寸的上邪停在鞘中。

    “你这是在威胁我?”白衣女子看着蜃渠问道。

    “你排第七,老子是十三,怎么敢?”蜃渠说着不敢,面上却没有看出半分,“老子倒是有些好奇七姐,怎么如今不相干的闲事都要管了?”

    “谁跟你说我们不相干?”白衣女子看了看已经回到芫芜和陵游身边的缘何,然后道:“他穿白衣裳,我也穿白衣裳。单从这一点来看,我和他之间的联系,总要比和你之间的联系深一些。”

    她一身清冷,说话时声音也冷冷的。可是这说话的方式和内容,却让芫芜瞬间对其好感倍增。

    “看来七姐今日是执意要和老子作对了?”蜃渠抬手,一条血红的鞭子出现在她手中。那鞭子看不出材质,软塌塌的,活像一条死蛇。

    “不会。”白衣女子颇为认真地回答道:“你还不值得我花心思。”

    若非场合不对,芫芜肯定要笑出声来,她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位九姑娘了。

    “你……”蜃渠大怒,手中的鞭子朝白衣女子游过去,“老子今天就好好教教你,怎么改了这目中无人的臭毛病!”

    二人交手的瞬间,兆过和有苏纯狐也一同工攻向芫芜和陵游。

    “今天下来之前就该找巫娘子卜上一卦才对,要是早知道运途如此不顺,晚上一日又何妨?”看着上一秒还能维持平和,下一秒就制造出混战的六个人,其厌无可奈何之下,居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笑什么,快帮忙呀!”缘何也顾不得蹲在他肩膀上的老鼠了,摇着他的手臂催促道。

    “我……我的修为还不如小恩公你呢,我怎么帮忙呀?”

    “你刚才怎么帮的,现在就怎么帮!”缘何话落的同时,余光瞥见一道烈火卷向陵游。

    “他掌心之火非同寻常,尤其针对阴暗污秽之物。”正一脸为难连连摆手的其厌瞬间变了模样,冲着正和有苏纯狐交战的陵游喊道:“但他一时半刻用不了咒术,恩公只专心应对烈火即可。能躲避就不要直面!”

    “我阿姐,还有我阿姐呢。”其厌话落,芫芜紧接着催道:“还有那位白衣姐姐,你快帮帮她们。”

    “小恩公,你真以为我无所不知不成?”其厌被他摇得险些拿不住扇子,无奈道:“而且你看她们俩,是需要我帮忙的样子吗?”

    其厌抬手指向另外四人,只见那条赤鞭在蜃渠手中虽然像是变成了活过来的蛇,每一次出击皆指要害,但却奈何不得白衣女子。

    二人交战时蜃渠看似气势十足,却是白衣女子更为从容。

    而芫芜像是从上一战中开了灵光,不再拘泥于剑术招式,说好听些是灵活多变,说得难听些便是颇有些无赖。最为明显的变化便是上邪被她握在手中的时间越来越短,独自出击的次数骤然变多。

    芫芜用一双手一柄剑对上兆过,硬是营造出了二对一的既视感。如此一来,她灵力修为远不如对方的劣势,即使没能被补足也已经缩短了**成。

    “芫芜美人,留意他下三滥的小手段。”其厌还是出言提醒了一下,随即再次将注意力放到陵游和有苏纯狐身上。

    有苏纯狐即便受了伤,陵游对上他也绝然不轻松。方才二人围攻加上其厌的干扰,才在他身上讨到了便宜。可是现在,却优势不再。

    不过让其厌惊讶的是,陵游对上有苏纯狐像是一开始便用了十成的力气,但是随着对方攻势不断加剧,他却也没有力竭的势头。就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明明再过分分毫便会直接崩断,可是他却能游走于这分毫之间。

    “叽!”

    两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战局上,小厌的叫声忽然尖锐,其厌心中大惊。

    转头便见一股黄沙已经来到近前,直冲着他和缘何。

    “缘何!”躲过暗算的芫芜一声惊呼,从未料到兆过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她。

    一道白影闪过,眼看着那诡异的黄沙就要碰到其厌的鼻尖,被白衣女子甩过来的外袍隔绝在外。

    “退!”其厌拉着缘何大步后退,没等他们第二步落地,那白色的外袍居然出现星星点点的焦黑,随即凭空自燃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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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通天之路建木神树上开出的花,机缘巧合之下落入凡尘生而为人。
一缕累积了亿万年之后化灵为人的浊息,灵智开启之须臾看见了附在树干上闭目入睡的少女。
一人成神坠魔只在一念之间,一人由人修神又由神坠魔。
自此以后,我与你,共为魔!共为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共为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共为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