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波诡云谲
赵旭心里感动,一时有些语塞,嘴里嗫嗫的说:“我手太脏了。”
这女孩轻轻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赵旭恍然瞧到她脸颊左边还有一个小巧的酒涡。
这女孩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赵旭在身后说了一声“谢谢”,回头嫣然一笑:“不用。”
好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饭食,赵旭平时吃饭速度就很快,这下几乎就是狼吞虎咽的将女孩送来的东西吃完,那个叫陆丰的白衣男子看到赵旭这样,嘻嘻笑着说:“我的那个天,瞧你年纪不大,怪不得长的这么高,原来是个大肚汉。”
赵旭这时已经将囊中的奶喝完,有心还给那个女孩,只听她在车上说:“你拿着,可以装水喝。”
陆丰哼了一声说:“我家姑娘心善,我家夫人心善,你遇到好人了,这是你小子福气。”
赵旭心说那你的心善不善呢?嘴上却乖巧的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陆丰有些洋洋自得的说:“这里啊,是这里啊。”
车上的女孩听到笑了起来,女孩的母亲嗔道:“好好说话,不要刁难人家。”
陆丰嘿嘿一笑,说:“是,夫人。不过,这里就是这里,只是那里,就是前面二十余里地之后,翻过一座山,再走十余里路,就是绥州。”
“哎,你要不要到绥州耍个艺,我看填饱肚子,也是有门的。”
陆丰说着一拍腰上的挎刀,神态揶揄。赵旭却摇头说:“不了,我想找个差事做。我一个人成不了摊子。一个篱笆三个桩,单枪匹马不成双,我不行的。”
陆丰哈哈笑了起来,心说这走江湖的人笨嘴巴倒是一套一套的,再也不理赵旭。
这个商队走的不快不慢,赵旭就一直随行,路上陆丰倒是过来叫赵旭,要是走累的话可以坐到后面拉羊车上,赵旭却只是摇头。
陆丰嘁了一声,心说这家伙真是个傻子,车上的那些羊都没有你身上脏臭。要不是夫人见你可怜,让我来吱你一声,谁有功夫理你!
这个商队一共有六个像陆丰一样的白衣人,赵旭觉得这六人应该就是商队的护卫,都配着刀,骑着高头大马,显然是经常在外押送货物的,前面一个人开路,中间有两个侧中,最后边有两个断后,还有一个不停的策马巡弋,是为机动。
过了午后,到了一座山前,山下有几处供人歇息的酒家饭馆,陆丰安排好了商队的人休息,再来看那个耍杂的小叫花子时,却不见了他的人。
陆丰只当是赵旭脚程慢,拉在了后面,大家走散了,也不以为意。
赵旭既然打听到了绥州的方向,就没有再跟这商队的道理,他故意落后,等陆丰这些人到了一家店里之后,才另行选了一个酒馆,也不进去,在门口先掏了钱,让人给自己拿吃食。
这个酒家里的人每天看到的流民岂止一个,乞讨要饭的多了去了。但是像赵旭这样带着钱还很知道礼数的,却是没见过。
赵旭拿了食物就走,这店家还在后面看了一会,直到赵旭进到山里,才摇摇头进去,心想大千世界,有些人穿着整齐却没素质,偏偏今天却遇到一个穿的不整齐却十分有素质的人,这真是什么人都有。
赵旭找了个僻静的山坳坐下,将食物吃完,而后将自己褴褛的衣衫整理了一下,看看四周,爬上了一棵大树,而后躺在了树的枝桠上。
这个树枝正好和赵旭的身体宽度相同,躺在那里感觉很合适,树杈支楞着头部,倒也惬意。
这都是赵旭的父亲教给他的,在山中打猎的时候,最好不要在地面休息,爬到树上,可以避免一些动物的骚扰。赵旭这也算是习惯成自然。
过了一会,赵旭正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他没有起身,睁开眼斜睨着,瞧见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朝着自己栖身的树下走来。
这个白衣人赵旭认得,他是和陆丰一个商队的护卫,赵旭以为他是过来找地方方便,不过这人过来却蹲下,左瞧右看,似乎是在找什么。
过了片刻,远处有一个人从山坳那边慢慢吞吞的过来。
这人穿的像是个猎户,走近白衣人之后看看四周,确定没人,说:“计划有变,高老大不能来了。”
“啊!不能来了?那,那我该怎么办?”
“高老大需要处理别的事情……”
白衣人恼怒的说:“说好了今天动手,过了这个山头就是绥州,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
“我都在木家呆了这么久,难道还要我在绥州过年!这事到底还做不做?”
“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大说话不算话!”猎户打扮的人叱责说:“事出有因,高老四死了。”
“啊!”白衣人惊讶的问:“高老四死了?高云宝?”
“还有几个高老四?你认识几个高云宝?”
高云宝!赵旭一听耳朵就支楞了起来。
“高老四是老大的亲弟弟吧?”
“是,高老大和几个人结拜,排下来高云宝就是老四。高老四被杀了,同时死的还有好几个人,高老大要处理后事……”
白衣人深吸一口气,极其失望的说:“完了,我在木家这功夫白费了。”
“不然!”猎户装束的人摆手:“老大让我给你带个口信,他这几天就会到绥州,到时候一并安排。”
“你也别轻举妄动!你绑了人,谁给你接应?这次木家车上能有多少财物?那些羊谁要?你去赶?”
这个白衣人竟然是潜伏在商队里的奸细?
“……木家这次就主母和她女儿,这多好的机会!错过这个村真是没这个店了。再说,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啊……”
猎户打断了白衣人的话,低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千万别泄露,老大最近在策划一场大买卖,要是做成,咱们今后再也不用做这种刀尖上讨饭吃的活了。”
“啊,真的?”
“苟参,我李北九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就是信不过我,也该信老大才是!”
这个白衣人原来叫苟参。苟参叹了一口气:“哪里,不是不信你,是我实在等不及了,你想,在木家一不能大口喝酒,二不能赌钱,第三,还不能出去找妓,我都快给憋死了……”
李北九勃然作色:“要想成大事,哪能不做一点小牺牲。喝酒容易误事,不能赌钱,就你那手气,还省了钱了。”
“至于找女人,嘿嘿,总是在外面找那些野女人,有什么意思,你身边不是就有现成的?”
李北九的笑声十分猥琐,苟参嘁了一声:“木家娘子整天端着架子,冷冰冰的,真跟他娘的木头似的,你还能有那意思?这种女的,无趣的很。”
“你懂个屁!”李北九嗤笑说:“越是这种良家,到手了才越是够味,依我看,你是身在宝山……”
这两人说话越来越不入耳,赵旭耐着性子听。这时李北九又说道:“……谢胖子那家伙此次也差点死了,哈哈哈……这死胖子本来就胖,被马蜂蛰的肥了一圈,哈哈哈……”
苟参:“你说谢乐迪和高老四一起办事,高老四死了,老大竟然没有责罚谢乐迪?”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可能老大有自己的打算。好了,”李北九正色道:“总之你务必仔细,就这几天,不要误事。”
“知道了知道了,”苟参不耐烦的说:“那就这样,我先走了,该开拔了……唉,可惜我昨晚磨了半夜的刀……”
“去去去!”
李北九说着又给苟参交待不要喝酒,不要多事,看苟参走远,才顺着原路进山里去了。
又过了一会,赵旭探看周围没有动静,才从树上呲溜的溜下来,而后他顺着山路跑过去,越过了山岭之后,又慢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一大截,找了路边一个草堆坐了下去。
木家的商队逶迤着从山里过来,陆丰骑着马跑在前面,看清前路之后,他又策马回去,和车队一起往这边来。
赵旭已经看见了那个苟参在车队的中间位置。这人面目普通,看起来倒是老老实实的,可谁想到他竟然和贼人勾结,要打劫木家的财物绑架木家的母女。
“咦?”陆丰骑马过来,看到了似乎在草堆里晒太阳的赵旭,不过也没再理会,倒是给过赵旭吃食的那个小姑娘在马车辕杆那里瞧见了赵旭,给车里正在休息的母亲说:“娘,那个人没走远。”
赵旭这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朝着车队走了过来,一副想说话,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小姑娘张口问,陆丰这时过来,说:“别理他,这人我看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等着姑娘你施舍他的。”
“那也没关系,再给他一点吃的,也无妨啊。”
陆丰叹口气说:“哎呀,我说小姑奶奶,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你哪能可怜的过来,再说,他有手有脚,真是死乞白赖!”
“我看他就是装可怜!”
赵旭低眉说道:“陆爷,我不要吃的……我走不动了,想,那个……”
车上的女孩大眼看着陆丰,陆丰摆手说:“好了好了,你去,坐最后的羊车,哎,可别惊扰了羊啊,到了绥州,你可别再赖着我们!”
赵旭对陆丰千恩万谢,那小姑娘又从车上拿了吃的递给赵旭,赵旭接过来,再次感谢,而后上了最后面的那辆拉羊的车。
车上的羊膻气很大,赵旭也不以为意,他手里捧着食物,眼神瞧着依稀可见的绥州城,而后,又投到了那个苟参的身上。
绥州城虽不及太原,但也车水马龙,且因为所处位置因素,城里有很多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显然并不都是大唐的子民。
赵旭斜倚在车上,在车子行进的摇摇晃晃中,眯楞了一会。不过在进城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但是他装作还是睡着,也没人叫他。
车队进了绥州城之后,沿着街道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大院子里,赵旭这时早就下了车,瞧着情形,看着别人都在做什么,不等人吩咐,就帮着着将车栅栏打开,赶着羊进到了圈里。
那个陆丰办完交接,忙碌完后,懵然见到赵旭在帮忙卸货,本想撵这个小乞丐离开的,再一想,还是算了,主家都待人和善,自己又何苦做个恶人,由他去吧。
看来木家主要是做贩卖牲畜的买卖,雇工们人人都轻车熟路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虽然井井有条的速度不慢,但是做完了营生,也已经天黑了。赵旭是坐着车回来的,管事的不理,其余帮工不知道他的来历,也就没人理会赵旭,他就在羊圈外面的草窝那里躺下休息。
天色一黑,远近乱哄哄的声音全都消失,赵旭拽了两张草帘子盖到自己的身上,躺在那里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可是到底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么。
似乎是睡了一觉,赵旭翻了个身,听到有脚步声沙沙的走了过来,他没有动,睁开眼一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留着寿桃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有些看不清。
寿桃头就是头顶只留一部分桃型的头发,其余部分给剃掉,寓意是对孩子寄托了美好的祝愿。赵旭心想,这孩子难道是这家的小主人?
这个孩童到了院子开阔的地方,往地上放了个什么东西,而后用火点燃,接着他赶紧就跳到一边。
“原来他是在放炮仗。”
赵旭刚刚明白,地上的烟花像陀螺一样的旋转起来,五光十色,十分绚丽,那个孩童喜笑颜开,跳着叫着,非常开心。
“宝儿,宝儿……”人没有到,声音先传了过来,木家那个十多岁的姑娘从前面过来,她先皱眉在这个叫宝儿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指头,撇嘴说:“娘不让你这会放,你偏来!”
宝儿对着女孩吐了一下舌头,从兜里掏出一个炮仗,嘴里“喏”了一声:“姐姐,给你。”
“这还差不多……”宝儿的姐姐先白了一眼,而后接过,动手开始点火。
这地上燃烧的烟火又开始像彩虹一样的点亮了四周的景致。看着木家姐弟欢庆雀跃的温馨模样,赵旭心里先是一喜,随即一悲,不禁想起了曾几何时,和哥哥在院子里同样的放烟花的情景……
烟花转眼湮灭,姐弟俩商量再放几个,宝儿跑回去取了,那女孩在原地等着,还交待让弟弟慢点,别摔着了。
这时赵旭动了一下,女孩一惊,问:“谁?”
“是我,”赵旭声音低沉的答应了一声,女孩慢慢的走过来,见到赵旭,十分的诧异:“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我没地方去……天明,我就离开。”
第一一六章夜会
赵旭感到头晕目眩,肩背箭伤那里火辣辣般刺痛,一只胳膊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上身躺在地上,下半身和腿却搭在歪倒在地的树杆上,全身的衣服被划拉的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许多地方都流出了血。
“起来!”
“起来!”
他在内心给自己打气,可是腿脚却不争气,一点都不听话。
不能在这里躺着,触目所及还有燃烧着的火焰,而且,谢乐迪不知道去向,和他来的那些人虽然在山下受阻,说不定一会就赶到了……
——普济呢?
想到这里,赵旭挣扎着翻过身,只觉得喉咙火烧一样的干疼,苦忍着往前爬了一段,而后抓着一根木棍将身体撑起来。
好在往普济那边的火已经熄灭,地下的灰烬散发着呛人的烟霭,赵旭蹒跚过去,很快就看到了普济的特质——那个光头太好辨认了。
赵旭从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下面将普济翻了出来。普济倒像是没有被熊伤过,只是肚子插着一柄刀,刀身早就歪斜,普济的腹部也已经血肉模糊。
“普济!普济!你醒醒!”
赵旭连声叫喊,试图给普济的伤口包裹起来,但是却无从下手。
普济一点反应也没有,赵旭伸手摸普济的脉搏,也没有动静。
赵旭大急,他在地上横七竖八或爬或躺着的几个人身上摸索,找到了一个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而后急匆匆的又到了普济身边,将水对着普济的脸淋了几下,将囊口对着普济的嘴。
“普济!和尚!”
赵旭又不停的叫着,过了一会,普济眼睑动了几下,赵旭扶起他的头急忙的喂他喝水,那些水却都顺着普济的嘴唇流到了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
普济艰难的说出这些个字,嘴角就流出了血。
“我拖累了……你……”
普济咳嗽着,看看自己的腹部,眼神无力,手指轻轻抬起来,说:“有一个……不情之请……帮小僧一个忙……”
“你说!”赵旭急忙的答应。
“……我不行了……我的经书,你,你……我……”
赵旭心里明白,嘴上说道:“别胡说,你一定会到凉州的!说好了一起去龙泉寺的!我去叫人!我背你下山,你会没事的!”
普济的眼神涣散,赵旭几乎是在吼:“和尚!你会没事的!你还答应我教我武艺呢!”
普济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师父说过……如果你崇拜一个人,那是……因为你离他不太近……我哪会什么本领……只会挑水……”
普济说着颤抖着将手抬起来,终于握住了赵旭的手,说:“拜托……”
普济说完,头一歪,倒在了赵旭的怀里。
“和尚!”
“普济!”
赵旭叫了几声,但普济再也没有了回音。
快到山巅这里没有一点风,赵旭抱着普济的身体,跪在那里好大一会,缓缓的站了起来。
天空万里无云,此刻阳光普照,只是因为季节的原因,那些光照在人的身上一点温暖也感受不到。
那些未曾熄灭的火还在燃烧着,草木灰烬不时的还传来噼啪的响声。
高云宝那些人全都死了。赵旭将他们几个身上值钱的、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部搜寻在自己手里,而后看看他们几乎都是狼藉的尸体,断了拿他们的衣服给自己换上的念头。
赵旭将普济用绳子捆绑在自己的身上,系着绳索,艰难的从山岭上滑下,而后朝着山林的深处跋涉,这样即便谢乐迪再带人追来,一时半会的,他也能躲起来,不至于立即遇险。
步履蹒跚了很久,到了一处向阳的坡面,赵旭慢慢的蹲下,和身上的普济尸体一起倒在地上。
他躺着喘着气歇了好久,看着头顶树枝上偶尔飞来飞去的鸟儿,将背负普济的绳子解开,然后起身,在崖壁下面找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坑穴,将普济给放了进去,然后将他给掩埋了起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赵旭虽然当不得大丈夫,但答应了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你一个僧人,明知前路漫漫,路途之中多有艰险,却只身一人冒险经过大唐,去凉州的龙泉寺送经书,只此一点,已经可以让我心悦诚服的叫你一声‘师父’。”
“你既然无所畏惧,知难而上,我当然也有效仿的决心!”
“至于本领?心志坚定,就是你教给我的本领。”
赵旭默默的在普济简陋的坟冢前呆坐很久,才起身,再次对着坟堆致礼,转身往西北方向走去。
此时天寒地冻,满目萧瑟,山林中全无野果可以充饥,连一般的动物也见不到一只,好在赵旭自幼就喜欢在山林中玩耍,野外适应能力还行,也能找到一些菌菇来果腹,只是更加的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走了两日后,他自觉离太原已经远了,就放弃了再在山中行进,转而往山外去,没多久就发现了一条官道,顿感喜出外,循路继续西进。
这时赵旭浑身上下,连靴子都走破了。
过了太原之后再往西北走的话,因为不时的有契丹人来抢掠,人烟本就稀少,这一下走了大半天,赵旭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要往凉州去的话,有两条路,一条就是顺着黄河一直往北,沿着河道就可以到达,这是其一,但颇有些凶险,因为北面是契丹人的集结的所在。再有一条路径,则是西行先到绥州,而后渡过黄河,再经银州、灵州,再过黄河,再往西,差不多就快到凉州了。
但是倘若按照第二条路线,在到达凉州之前,会经过羌胡、回鹘、党项以及最终的吐蕃人所在区域,同样可以说前程茫茫。
“什么狗屁小王爷!”赵旭忽然想起了石敬瑭那会对自己虚伪之极的恭敬来。
“老子要是小王爷,你石敬瑭能让手下的刘知远放火烧我,还用箭射我?”
“不过,也说不定,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也是及其可能的。”
“石敬瑭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全家,必然是奉了命令,那谁给石敬瑭下命令?肯定是狗皇帝李存勖!”
“鬼知道他们想的都是什么!”
说到虚伪,赵旭又想起了田悠。刘知远只是一个区区的牙将,田悠就屁颠屁颠的想将田蕊许配给刘知远,老子要真的是王爷,田悠还不跪下来求着老子娶他的女儿?
“石敬瑭虚伪,其实田悠比石敬瑭更虚伪!还是大模大样的虚伪。而那个刘知远,不但虚伪,而且心狠手辣,这种人从里到外都坏的可以,是表里如一的坏。关键是,他还有支撑他使坏的能力!”
“一个人要是当了王爷,甚至是当了皇帝,身边整天围着的都是文如田悠一样的,武如石敬瑭一样的人,甚至还得用刘知远那样的坏种,那这个王爷或者皇帝过的肯定是提心吊胆,每天对属下可不就跟防贼一样?说不定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下面都会放一把刀来防身。”
“大家相互之间都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那这种日子还有什么滋味?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呢?他们必然是想不通这个道理?”
“也不是想不明白,只可能是当皇帝的诱惑太大。可见很多人都那么想的时候,未必是对的。”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一会赵旭迎面就碰到了一队十几个人组成的商队。
这个商队有好几个护卫,都是彪形大汉,一个个皱眉瞪眼,生怕别人不害怕他们。
他们见到赵旭个头虽高,但像是叫花子一样,就是个个头高的叫花子,于是本来握在手里的弓箭和刀枪全都放下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人,赵旭有心问一下路,这些人却全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似乎赵旭这个落魄的模样能给他们带来什么不好的厄运。
赵旭站定,嘴里刚“呃”了一声,有个骑马的挥手就是一鞭子打过来。
赵旭一把抓住马鞭,这人这才看到赵旭的背上居然背着一柄弓,还有几支箭,竟然还有一把刀。
“哈哈哈……”马上的人忽然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钱,一下就扔到了赵旭的脚下面,然后一拉马鞭,就要从赵旭身边走开。
赵旭愣了一下,心里想他是在怜悯我,还是看不起我?于是将手里的鞭稍丢了。
这些人很快就从赵旭身边过去。赵旭在大路中间站着,来来回回的看了一会,将地上的钱捡起来,而后在路边一棵树上撕了一些枯树皮,将刀、弓和箭用树皮给缠起来,看不出它们的本来面目,这才提在手里往前继续走。
本来将弓箭露在外面是为了防范,为了遇到险情容易防卫,不过经过这个,赵旭觉得它们有些显眼,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从身后的方向来了一个车队,车上拉的几乎都是羊,而且在这个车队竟然还有几匹骆驼,骆驼上面也负载着货物。
赵旭没有见过骆驼,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也想找机会和车队的人说说话,打听方位,于是他对着骆驼一直的看。
这个商队有男有女,有个穿白衣的男子见他穿的破烂,连脸上都是灰黑一片,心生戏谑,嘴里喂了一声,对着赵旭说:“别看,再看我要收钱的。”
赵旭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这人一听“嗯?”了一声:“我看你怎么了?我这骆驼收钱,难道你也收钱?”
“看我是要收钱的。”
赵旭一回答,商队的人都笑了,这人“嘿”了一声:“没听说过,看人还要收钱!净是胡说八道!”
“没有啊,”赵旭十分真诚的说:“我之前跟着班主在街头卖艺,可不就是要收钱的?”
这黑不溜秋的家伙是街头卖艺的?这人端详赵旭几眼,问:“你又说胡话,那你不去卖艺,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们遇到了土匪,大家伙走散了……”赵旭说着,伸手一指骆驼,问:“这马是什么品种?你说是骆驼?哦,这种马的名字叫骆驼。是不是驮的货物太多,将它的脊背给压成那样了?”
商队的人一听赵旭的话,又全都笑了起来。和赵旭说话的白衣人明白这个像乞丐一样的家伙脑袋肯定不灵光,调侃说:“似乎你说的对。那你再说,这‘马’的嘴和一般的马怎么也不一样呢?”
赵旭装作思考,皱着眉想了一会,说:“可能是因为它驮的东西太多,它太累了,费的力气就多,所以,就吃的多。吃得多了,嘴巴也是要用力的,用力的时间长了,跟它的背一样,就成这样了。”
商队的人再次笑了起来,这人也觉得好笑,问:“你说你卖艺,你都会什么?耍一个,我给你钱。”
这时一辆马车上的一个妇人说道:“陆丰,别逗可怜人。”
赵旭看过去,马车上的妇人大约三十来岁,长相富态,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在这个妇人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眉清目秀,眼睛大大的,饶有兴趣的看着赵旭。
这女孩看到赵旭瞅着自己,低声说:“娘,这人真挺可怜的,你看,他好像受伤了。”
妇人果然就看到赵旭衣服上有着暗红的血渍。赵旭这会仍旧装的懵懵懂懂的,说:“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咕咕叫,没力气了,耍不得。”
“娘,咱们给他点吃的吧?”小姑娘说着,两只大眼祈求的看着母亲。妇人点头,这女孩在马车上拿了饼还有肉,再拿了一囊奶,跳下车给赵旭送了过来。
这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有神,看人的时候明亮透彻,加上额头明净,头发黑黝有光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赵旭觉得她比自己可能小三四岁的样子,急忙双手张开摊着,让这女孩将食物放在自己的手掌里。
“你拿好,别掉了。”
女孩看着赵旭很拘谨的模样,说:“你先吃,不够,我们还有。”
赵旭心里感动,一时有些语塞,嘴里嗫嗫的说:“我手太脏了。”
这女孩轻轻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赵旭恍然瞧到她脸颊左边还有一个小巧的酒涡。
这女孩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赵旭在身后说了一声“谢谢”,回头嫣然一笑:“不用。”
好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饭食,赵旭平时吃饭速度就很快,这下几乎就是狼吞虎咽的将女孩送来的东西吃完,那个叫陆丰的白衣男子看到赵旭这样,嘻嘻笑着说:“我的那个天,瞧你年纪不大,怪不得长的这么高,原来是个大肚汉。”
赵旭这时已经将囊中的奶喝完,有心还给那个女孩,只听她在车上说:“你拿着,可以装水喝。”
陆丰哼了一声说:“我家姑娘心善,我家夫人心善,你遇到好人了,这是你小子福气。”
赵旭心说那你的心善不善呢?嘴上却乖巧的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陆丰有些洋洋自得的说:“这里啊,是这里啊。”
车上的女孩听到笑了起来,女孩的母亲嗔道:“好好说话,不要刁难人家。”
陆丰嘿嘿一笑,说:“是,夫人。不过,这里就是这里,只是那里,就是前面二十余里地之后,翻过一座山,再走十余里路,就是绥州。”
“哎,你要不要到绥州耍个艺,我看填饱肚子,也是有门的。”
陆丰说着一拍腰上的挎刀,神态揶揄。赵旭却摇头说:“不了,我想找个差事做。我一个人成不了摊子。一个篱笆三个桩,单枪匹马不成双,我不行的。”
陆丰哈哈笑了起来,心说这走江湖的人笨嘴巴倒是一套一套的,再也不理赵旭。
这个商队走的不快不慢,赵旭就一直随行,路上陆丰倒是过来叫赵旭,要是走累的话可以坐到后面拉羊车上,赵旭却只是摇头。
陆丰嘁了一声,心说这家伙真是个傻子,车上的那些羊都没有你身上脏臭。要不是夫人见你可怜,让我来吱你一声,谁有功夫理你!
这个商队一共有六个像陆丰一样的白衣人,赵旭觉得这六人应该就是商队的护卫,都配着刀,骑着高头大马,显然是经常在外押送货物的,前面一个人开路,中间有两个侧中,最后边有两个断后,还有一个不停的策马巡弋,是为机动。
过了午后,到了一座山前,山下有几处供人歇息的酒家饭馆,陆丰安排好了商队的人休息,再来看那个耍杂的小叫花子时,却不见了他的人。
陆丰只当是赵旭脚程慢,拉在了后面,大家走散了,也不以为意。
第一一七章撒尿擤鼻涕两头都拿
这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有神,看人的时候明亮透彻,加上额头明净,头发黑黝有光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赵旭觉得她比自己可能小三四岁的样子,急忙双手张开摊着,让这女孩将食物放在自己的手掌里。
“你拿好,别掉了。”
女孩看着赵旭很拘谨的模样,说:“你先吃,不够,我们还有。”
赵旭心里感动,一时有些语塞,嘴里嗫嗫的说:“我手太脏了。”
这女孩轻轻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赵旭恍然瞧到她脸颊左边还有一个小巧的酒涡。
这女孩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赵旭在身后说了一声“谢谢”,回头嫣然一笑:“不用。”
好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饭食,赵旭平时吃饭速度就很快,这下几乎就是狼吞虎咽的将女孩送来的东西吃完,那个叫陆丰的白衣男子看到赵旭这样,嘻嘻笑着说:“我的那个天,瞧你年纪不大,怪不得长的这么高,原来是个大肚汉。”
赵旭这时已经将囊中的奶喝完,有心还给那个女孩,只听她在车上说:“你拿着,可以装水喝。”
陆丰哼了一声说:“我家姑娘心善,我家夫人心善,你遇到好人了,这是你小子福气。”
赵旭心说那你的心善不善呢?嘴上却乖巧的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陆丰有些洋洋自得的说:“这里啊,是这里啊。”
车上的女孩听到笑了起来,女孩的母亲嗔道:“好好说话,不要刁难人家。”
陆丰嘿嘿一笑,说:“是,夫人。不过,这里就是这里,只是那里,就是前面二十余里地之后,翻过一座山,再走十余里路,就是绥州。”
“哎,你要不要到绥州耍个艺,我看填饱肚子,也是有门的。”
陆丰说着一拍腰上的挎刀,神态揶揄。赵旭却摇头说:“不了,我想找个差事做。我一个人成不了摊子。一个篱笆三个桩,单枪匹马不成双,我不行的。”
陆丰哈哈笑了起来,心说这走江湖的人笨嘴巴倒是一套一套的,再也不理赵旭。
这个商队走的不快不慢,赵旭就一直随行,路上陆丰倒是过来叫赵旭,要是走累的话可以坐到后面拉羊车上,赵旭却只是摇头。
陆丰嘁了一声,心说这家伙真是个傻子,车上的那些羊都没有你身上脏臭。要不是夫人见你可怜,让我来吱你一声,谁有功夫理你!
这个商队一共有六个像陆丰一样的白衣人,赵旭觉得这六人应该就是商队的护卫,都配着刀,骑着高头大马,显然是经常在外押送货物的,前面一个人开路,中间有两个侧中,最后边有两个断后,还有一个不停的策马巡弋,是为机动。
过了午后,到了一座山前,山下有几处供人歇息的酒家饭馆,陆丰安排好了商队的人休息,再来看那个耍杂的小叫花子时,却不见了他的人。
陆丰只当是赵旭脚程慢,拉在了后面,大家走散了,也不以为意。
赵旭既然打听到了绥州的方向,就没有再跟这商队的道理,他故意落后,等陆丰这些人到了一家店里之后,才另行选了一个酒馆,也不进去,在门口先掏了钱,让人给自己拿吃食。
这个酒家里的人每天看到的流民岂止一个,乞讨要饭的多了去了。但是像赵旭这样带着钱还很知道礼数的,却是没见过。
赵旭拿了食物就走,这店家还在后面看了一会,直到赵旭进到山里,才摇摇头进去,心想大千世界,有些人穿着整齐却没素质,偏偏今天却遇到一个穿的不整齐却十分有素质的人,这真是什么人都有。
赵旭找了个僻静的山坳坐下,将食物吃完,而后将自己褴褛的衣衫整理了一下,看看四周,爬上了一棵大树,而后躺在了树的枝桠上。
这个树枝正好和赵旭的身体宽度相同,躺在那里感觉很合适,树杈支楞着头部,倒也惬意。
这都是赵旭的父亲教给他的,在山中打猎的时候,最好不要在地面休息,爬到树上,可以避免一些动物的骚扰。赵旭这也算是习惯成自然。
过了一会,赵旭正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他没有起身,睁开眼斜睨着,瞧见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朝着自己栖身的树下走来。
这个白衣人赵旭认得,他是和陆丰一个商队的护卫,赵旭以为他是过来找地方方便,不过这人过来却蹲下,左瞧右看,似乎是在找什么。
过了片刻,远处有一个人从山坳那边慢慢吞吞的过来。
这人穿的像是个猎户,走近白衣人之后看看四周,确定没人,说:“计划有变,高老大不能来了。”
“啊!不能来了?那,那我该怎么办?”
“高老大需要处理别的事情……”
白衣人恼怒的说:“说好了今天动手,过了这个山头就是绥州,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
“我都在木家呆了这么久,难道还要我在绥州过年!这事到底还做不做?”
“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大说话不算话!”猎户打扮的人叱责说:“事出有因,高老四死了。”
“啊!”白衣人惊讶的问:“高老四死了?高云宝?”
“还有几个高老四?你认识几个高云宝?”
高云宝!赵旭一听耳朵就支楞了起来。
“高老四是老大的亲弟弟吧?”
“是,高老大和几个人结拜,排下来高云宝就是老四。高老四被杀了,同时死的还有好几个人,高老大要处理后事……”
白衣人深吸一口气,极其失望的说:“完了,我在木家这功夫白费了。”
“不然!”猎户装束的人摆手:“老大让我给你带个口信,他这几天就会到绥州,到时候一并安排。”
“你也别轻举妄动!你绑了人,谁给你接应?这次木家车上能有多少财物?那些羊谁要?你去赶?”
这个白衣人竟然是潜伏在商队里的奸细?
“……木家这次就主母和她女儿,这多好的机会!错过这个村真是没这个店了。再说,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啊……”
猎户打断了白衣人的话,低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千万别泄露,老大最近在策划一场大买卖,要是做成,咱们今后再也不用做这种刀尖上讨饭吃的活了。”
“啊,真的?”
“苟参,我李北九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就是信不过我,也该信老大才是!”
这个白衣人原来叫苟参。苟参叹了一口气:“哪里,不是不信你,是我实在等不及了,你想,在木家一不能大口喝酒,二不能赌钱,第三,还不能出去找妓,我都快给憋死了……”
李北九勃然作色:“要想成大事,哪能不做一点小牺牲。喝酒容易误事,不能赌钱,就你那手气,还省了钱了。”
“至于找女人,嘿嘿,总是在外面找那些野女人,有什么意思,你身边不是就有现成的?”
李北九的笑声十分猥琐,苟参嘁了一声:“木家娘子整天端着架子,冷冰冰的,真跟他娘的木头似的,你还能有那意思?这种女的,无趣的很。”
“你懂个屁!”李北九嗤笑说:“越是这种良家,到手了才越是够味,依我看,你是身在宝山……”
这两人说话越来越不入耳,赵旭耐着性子听。这时李北九又说道:“……谢胖子那家伙此次也差点死了,哈哈哈……这死胖子本来就胖,被马蜂蛰的肥了一圈,哈哈哈……”
苟参:“你说谢乐迪和高老四一起办事,高老四死了,老大竟然没有责罚谢乐迪?”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可能老大有自己的打算。好了,”李北九正色道:“总之你务必仔细,就这几天,不要误事。”
“知道了知道了,”苟参不耐烦的说:“那就这样,我先走了,该开拔了……唉,可惜我昨晚磨了半夜的刀……”
“去去去!”
李北九说着又给苟参交待不要喝酒,不要多事,看苟参走远,才顺着原路进山里去了。
又过了一会,赵旭探看周围没有动静,才从树上呲溜的溜下来,而后他顺着山路跑过去,越过了山岭之后,又慢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一大截,找了路边一个草堆坐了下去。
木家的商队逶迤着从山里过来,陆丰骑着马跑在前面,看清前路之后,他又策马回去,和车队一起往这边来。
赵旭已经看见了那个苟参在车队的中间位置。这人面目普通,看起来倒是老老实实的,可谁想到他竟然和贼人勾结,要打劫木家的财物绑架木家的母女。
“咦?”陆丰骑马过来,看到了似乎在草堆里晒太阳的赵旭,不过也没再理会,倒是给过赵旭吃食的那个小姑娘在马车辕杆那里瞧见了赵旭,给车里正在休息的母亲说:“娘,那个人没走远。”
赵旭这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朝着车队走了过来,一副想说话,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小姑娘张口问,陆丰这时过来,说:“别理他,这人我看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等着姑娘你施舍他的。”
“那也没关系,再给他一点吃的,也无妨啊。”
陆丰叹口气说:“哎呀,我说小姑奶奶,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你哪能可怜的过来,再说,他有手有脚,真是死乞白赖!”
“我看他就是装可怜!”
赵旭低眉说道:“陆爷,我不要吃的……我走不动了,想,那个……”
车上的女孩大眼看着陆丰,陆丰摆手说:“好了好了,你去,坐最后的羊车,哎,可别惊扰了羊啊,到了绥州,你可别再赖着我们!”
赵旭对陆丰千恩万谢,那小姑娘又从车上拿了吃的递给赵旭,赵旭接过来,再次感谢,而后上了最后面的那辆拉羊的车。
车上的羊膻气很大,赵旭也不以为意,他手里捧着食物,眼神瞧着依稀可见的绥州城,而后,又投到了那个苟参的身上。
绥州城虽不及太原,但也车水马龙,且因为所处位置因素,城里有很多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显然并不都是大唐的子民。
赵旭斜倚在车上,在车子行进的摇摇晃晃中,眯楞了一会。不过在进城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但是他装作还是睡着,也没人叫他。
车队进了绥州城之后,沿着街道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大院子里,赵旭这时早就下了车,瞧着情形,看着别人都在做什么,不等人吩咐,就帮着着将车栅栏打开,赶着羊进到了圈里。
那个陆丰办完交接,忙碌完后,懵然见到赵旭在帮忙卸货,本想撵这个小乞丐离开的,再一想,还是算了,主家都待人和善,自己又何苦做个恶人,由他去吧。
看来木家主要是做贩卖牲畜的买卖,雇工们人人都轻车熟路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虽然井井有条的速度不慢,但是做完了营生,也已经天黑了。赵旭是坐着车回来的,管事的不理,其余帮工不知道他的来历,也就没人理会赵旭,他就在羊圈外面的草窝那里躺下休息。
天色一黑,远近乱哄哄的声音全都消失,赵旭拽了两张草帘子盖到自己的身上,躺在那里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可是到底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么。
似乎是睡了一觉,赵旭翻了个身,听到有脚步声沙沙的走了过来,他没有动,睁开眼一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留着寿桃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有些看不清。
寿桃头就是头顶只留一部分桃型的头发,其余部分给剃掉,寓意是对孩子寄托了美好的祝愿。赵旭心想,这孩子难道是这家的小主人?
这个孩童到了院子开阔的地方,往地上放了个什么东西,而后用火点燃,接着他赶紧就跳到一边。
“原来他是在放炮仗。”
赵旭刚刚明白,地上的烟花像陀螺一样的旋转起来,五光十色,十分绚丽,那个孩童喜笑颜开,跳着叫着,非常开心。
“宝儿,宝儿……”人没有到,声音先传了过来,木家那个十多岁的姑娘从前面过来,她先皱眉在这个叫宝儿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指头,撇嘴说:“娘不让你这会放,你偏来!”
宝儿对着女孩吐了一下舌头,从兜里掏出一个炮仗,嘴里“喏”了一声:“姐姐,给你。”
“这还差不多……”宝儿的姐姐先白了一眼,而后接过,动手开始点火。
这地上燃烧的烟火又开始像彩虹一样的点亮了四周的景致。看着木家姐弟欢庆雀跃的温馨模样,赵旭心里先是一喜,随即一悲,不禁想起了曾几何时,和哥哥在院子里同样的放烟花的情景……
烟花转眼湮灭,姐弟俩商量再放几个,宝儿跑回去取了,那女孩在原地等着,还交待让弟弟慢点,别摔着了。
这时赵旭动了一下,女孩一惊,问:“谁?”
“是我,”赵旭声音低沉的答应了一声,女孩慢慢的走过来,见到赵旭,十分的诧异:“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我没地方去……天明,我就离开。”
“不是,我是说,你在这睡觉?晚上得多冷,要冻着的。”
赵旭这时已经坐了起来,原本盖在身上的草帘子滑到了一边,神情十分的落寞,这女孩见到他眼里似乎有泪,不禁问道:“你晚上还没吃东西吧?”
“我不饿,谢谢。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人……”
“他们都好吧,在哪里呢?你是不是,在年前要赶回去?”
赵旭的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这么的容易掉眼泪,还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呀,你别哭。”
赵旭蓬头垢面,破烂的衣衫上沾满了草屑,这会眼泪下来,将眼圈周围弄的更花。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去……”
第一一八章有的女人会作诗,有的女人会作对
“苟参?”高氏审视的看着赵旭,赵旭说:“人我已经给绑住了,就在那边侧院屋里,夫人一看便知。”
高氏和丈夫经商多年,走南闯北,人也见得多了,听赵旭的话,觉得他不是胡诌,就要起身和赵旭一起去瞧个虚实,却又停住。
赵旭轻轻的皱眉说:“这事不宜惊动太多人,否则走漏消息。如果夫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就将商行大门和后门紧闭,不要放进放出任何人。而后,现在让木兰与我一起去侧院,再单独让木兰回来禀告,真假便知。”
这个肖九的脑筋很管用呀!
高氏思付一下,张口叫了木兰。
木兰今天换了一身衣服,更显灵动可爱,进门瞧见赵旭,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嗯?你的脸怎么老是灰灰的洗不干净?”
洗干净了相关的人就认出他来了——高氏想着对木兰说:“你跟着‘肖九’到侧院去,一会回来,将见到的告诉娘。”
“快去快回,不要和别人说话。”
木兰眨着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看母亲,又看看赵旭,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侧院的门我给锁住了,夫人把钥匙给木兰拿着。”
高氏听了,再次深深的看了赵旭一眼。
赵旭对着高氏施礼,就转身往外走,木兰拿了钥匙跟着出去,高氏也到了外面,站在廊房前面的柱子那里盯着看。
赵旭走的很快,木兰在后面小跑着也没追上,到了侧院门口,木兰要说话,赵旭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开门进到院子里,赵旭就给木兰说别害怕。不过即便这样,两人再到关着苟参的那个屋子,一开门,木兰就“啊”了一声。
苟参这会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眼睛上蒙的布已经蹭掉了,但是绳捆索绑的还是那么结实,而且他的腿上还在流血,染得哪里都是,十分狼藉。
苟参见到木兰,嘴里就“噢噢”的喊,只是嘴巴里塞着东西,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木兰看着苟参的样子,想要问怎么了,赵旭却出去,她赶紧跟着,赵旭说:“不要拐弯,不要和任何人说话,直接的去见你母亲,将见到的给她说就行了。”
木兰知道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说:“嗯,明白,就跟平时一样!”
木兰走了几步,瞧着赵旭,问:“你昨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赵旭愣了一下,看着木兰忽闪忽闪的眼睛,说:“一日之惠,终身不忘。”
木兰又问:“如果,你要是和苟参是一伙的,这就是一场戏,你现在会不会抓住我,不放我走?”
这个木兰太聪明了。赵旭左顾而言其他:“你笑的时候,怎么只有一个酒窝?哦,你是怕有两个的话,太招人喜欢,所以要放过别人吗?”
木兰觉得赵旭说话很有趣,她还想说什么,不过赵旭跟着她已经走到了侧院门口。
赵旭看着木兰往高氏那里去了,他转头先瞧着栏里的骆驼,再瞧瞧天上的日光,心说这个小姑娘真是聪慧,又想谢乐迪这会能到哪里?
高氏就在长廊那里听木兰讲了见闻,立即就让木兰去叫丈夫木晏。
木晏这会还在忙碌,急匆匆的出来在楼下喊有什么事啊?
高氏笑笑的只是招手,木晏莫名其妙,上楼之后,两人到了屋里,高氏马上脸色就变了,将赵旭的话说了一遍,还讲了女儿已经到过了侧院。
赵旭这会有些心急。
苟参的事情已经对木家挑明,不管木家是要报官,还是另有打算,那都和自己无关了。这会谢乐迪返回太原,原本他是想追上去在路上寻机杀了谢乐迪,不过现在仔细一想,有些不妥当。
谢乐迪这会还不能死。他是来和苟参接头的,回去自然要给那个高老大或者是谁回信,现在死了的话,会引起他们一伙人的警觉,这边木家的事情就会有变化,
那自己怎么办?如果就此离开绥州,去往凉州,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岂不是太便宜了谢乐迪?
这个谢乐迪简直阴魂不散,从黄河边的古庙开始,自己到哪,哪就有他!
为今之计,就是重返太原,一者,如果谢乐迪除夕不参与来绥州木家的事情,自己就趁机将他给干掉!
凡事总要试一试,试的话,就可能有机会,不试就永远没有机会。
二者的话,如果谢乐迪在除夕也来了绥州,自己就再跟来,就在这里,想法子将他给除掉。
想到这里,赵旭猛然的浑身激动了起来,觉得热血上涌,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他懵然心惊——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是的,仇恨!
还有石敬瑭,刘知远!
你们给老子等着!
普济说的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反应会很大,可是杀人杀多了,就没有感觉了。
这就像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去打猎,当时对着野兔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自己似乎都能听到自个“咚咚”心跳的声音,尽管平时练习很好,那会手握着弓箭都在抖。
可是后来呢?打猎打多了,逐渐习惯了,就没有感觉了,或者说习以为常了。
木晏很快带着陆丰过来。陆丰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见到了被绑的结结实实的苟参,才着实吃了一惊。
事情的原委木晏已经明白,他让陆丰将苟参嘴里塞的东西取出来,简单的问了几句,核实了高氏所言,对着赵旭说:“木某感激不尽!”
陆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哦”的都能放进一个鸡蛋:感激这个耍杂的小乞丐?
赵旭不看陆丰,对木晏说:“恳请家主能借我一匹马用用。”
这个“肖九”虽然年幼,果然是有些少年老成。木晏心里想着答应着,他要马,是要去哪?
木晏让陆丰去牵马,不过赵旭又开口说:“请陆爷和我一起到城外,到了城门那里,陆爷再回来。”
木晏虽然不知道赵旭这是做什么,但觉得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由于街上人多,一路两人都没说话。陆丰和赵旭分别牵着马到了城外,赵旭纵身上马,对着陆丰抱拳,扬鞭去了。
此时阳光西斜,陆丰看着赵旭逐渐的策马奔腾进到了太阳的光辉里,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骂说:“臭小子!大骗子!装模作样的!本以为你那些都是破棍子烂柴火,是要饭的家当,谁知道竟然弓箭齐全。呀呀的呸!”
“娘的!到底是玩杂耍的,骑马还骑得不赖。”
陆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能置信的话,觉得还是不能消掉被赵旭欺骗的火气,闷闷的跨马回城里去了。
赵旭让陆丰和自己一起出城,是怕自己单独一个人目标太大。他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这会遇到事情多了,想的事情也就多了,于是就越想越多,有时候在一件事上都能反复的想出好几个不同的途径和解决的方法,还在心里思虑如果自己这样,别人会怎样?如果那样,别人又会怎样?如果这样那样了,别人怎样又怎样,自己接下来该怎样又怎样……
那会和普济从太原城外经过,直到后来自己在山林中跋涉了好几天,才出了山到了绥州,如今骑着马,心里又有事,一路餐风露宿马不停蹄的,第二天不到中午,赵旭就到了太原城外。
只是一路上没有追到谢乐迪,看来谢乐迪是已经回到了太原,可是赵旭却连太原城门都没有进得去。
太原城如今忽然的戒备森严,进城的出城的,都要盘查,检查行李包裹,赵旭牵马到酒家打听,得知原来是临近过年,有许多契丹人流窜着骚扰抢劫。为了保证城里的安全,于是乎如此。
这可怎么办?
赵旭沉坐好大一会,看看城门口,也没有找到能进城的机会。
这时从城里忽然出来一队兵士,吵吵嚷嚷的开始挨着对城外的商铺酒家逐个检查,走到哪家,哪里就嘁哩哐啷的,也不知道在搜索什么。
和赵旭在一个酒家吃饭的人都抱怨说干什么如临大敌的,还让不让人过年了?契丹人能在这里?这里的又哪一个是契丹人!
牢骚归牢骚,听听也就罢了。赵旭心里有事,结账牵马,急忙的离开,顺着大路往回走。
但是走了一截,有一队官兵迎面过来,赵旭心说流年不利,拐了方向,朝着大路边的树林里去了。
在树林中走了一截,慢慢的到了一个山坡上,从这里倒是能眺望的到太原城门,而往西看,则能瞧见埋葬普济的那座蔓延的山岭。
也罢!看来眼下是没有机会进城了。赵旭牵马下去,到了偏远一些的店里买了酒和几个素饼,包好朝着远方山岭而去。
那会埋普济的地方并不需要从通往山岭的路上去,赵旭骑着马从山坡抄捷径,没一会就骑行不成,他下马牵着,逶逶迤迤的,好不容易到了那一处向阳的山坡,可是他一看,登时大怒!
普济葬身的地方,明显的是被人刨过!
赵旭将马往树身上一绑,快步的跑了过去。
果然,普济的坟冢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坟冢乱七八糟的,普济的尸首虽然没有完全的暴尸荒野,但看迹象绝对不是野兽所为,是有人用工具刨开的。
什么仇什么怨,要掘人坟墓!
会是谁?
赵旭登时就想到了一个人。
——谢乐迪!
肯定是他!
那会谢乐迪已经看到普济不行了,就在山岭上等着让熊施虐之后好渔人得利的,可惜他被自己驱使的土蜂给蛰的跑没影了。
但是谢乐迪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普济的尸体走多远,肯定会将普济入土为安,于是,他就带人在这漫山遍野的搜索,目的是从普济的身上找到那个所谓的藏宝图。
“什么他娘的藏宝图,那就是一部经书!”
“那部经书对佛门弟子十分珍贵,可你这个强盗要它做什么!”
赵旭悲愤不已,懵然吼了一声:“你要它能做什么!”
“你要立地成佛吗?”
“佛不渡你!”
赵旭喊了几声,等情绪稍微平复,开始整理普济的坟冢。
落日余晖。
飞鸟归急。
冬季的阳光总是很吝啬,天一会就有些昏暗,赵旭沉着脸在普济重新修葺好的墓前蹲坐了好久,懵然听远处传来一阵的奔跑和呼叫声。
远处山坡当先跑来的是一个中年和一个青年人,两人背着行囊,十分的惊慌狼狈,他们的身后有五六个人持着刀枪正在猛追。
这五六个人都做契丹人装扮。
这难道就是四处抢掠的契丹强盗?
赵旭立即将弓箭握在手中,可是再一看,却发现那后面几个人中,有一个自己见过。
李北九!
李北九是契丹人?不,他是唐人。
这些唐人分明是冒充契丹人在抢劫!
没有能进到太原城去杀谢乐迪,倒是在这里和李北九不期而遇,很好!
赵旭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举着刀嘴里还大喊大叫的李北九,心里骂:你既冒充契丹人,抢劫就抢劫,还呜哩哇啦喊着,生怕人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做坏事?好让大唐军士来追剿吗!
有恃无恐?
这真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自以为是的愚蠢行径!
而且,李北九他们的马也没有一匹——难道契丹人就住在太原城四周,抢完了也不跑,以这里为家扎根了?
这时被追的那个中年男子脚步不稳,从山坡上翻滚了下去,另一个青年被追上的“契丹人”从后背砍了一刀,惨叫一声扑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狗贼!”赵旭嘴里轻轻骂了一句,“嗖”的一箭对最前面那个砍人的人射去。
可惜,这一箭并没有射中那人,箭擦着那人的肩膀插到了地面中。
扮作契丹人的这些强盗顿时都是一愣,顺着方向,就看到了山岭这边的赵旭。
赵旭心里暗叫可惜,看来自己还是不行,今后要多加锻炼射艺才行。
他心里懊悔,嘴上大声喊:“契丹狗!光天化日之下敢犯我大唐!”
“兄弟们,将他们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赵旭叫着,嘴里又“嗷噢”的叫了一声,像是狼嚎,将自己壮大的很威猛的样子。
和李北九一起的几个人登时慌了,有人立即调转了身子往回跑。
赵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己的箭法尚待多加练习,准头和力道都有所欠缺,面对面的话,这些人可能会避开射过去的箭矢,但要是背对着自己,那胜算的可能就提高了。
赵旭再次搭箭,屏住呼吸,双臂稳固,将弦拉满,对着李北九的背身,放箭。
“啊!”
这一箭射的虽然还是有些偏,不过射中了李北九的屁股。
李北九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挪着。
那些假契丹人听到李北九的嚎叫,也不知和赵旭一起的究竟有多少人,登时跑的更快了。
赵旭往前跑了一截,另选了一个角度,连续不断的,将所有的箭全射了出去。
本来他的弓箭就是捡的,箭也没有几支,这些射出的箭最终只射中了李北九和另外一个人,其余的人全都做鸟兽散,跑得没影了。
箭已射完,赵旭从山坡上快步跑过去。他从山坳里经过那两个被抢劫的人时,见那个受了刀伤的人似乎并没有性命之忧,就将自己带的药递给那个中年人,而后向坡上面的李北九跑过去。
李北九屁股和肩膀上各中了一箭,本来一脸恍急的看着赵旭。不过他看清追过来的只是一个右手拎刀左手握弓,个头高但是年纪不大的少年时,登时强撑着站了起来,狞笑说:“什么他娘的官兵!臭小子,会的不少!敢坏爷爷好事!”
赵旭咬着牙不吭声,到了李北九面前,将手里的刀朝着李北九的头砍了过去,李北九冷笑着用刀要硌开,赵旭左手里的弓却直直的戳中了李北九的小腹。
如在平时,李北九肯定不惧怕赵旭,可是他此时身上中了两箭,吃了行动缓慢的亏,也没想到这个少年这样的阴狠,这下又是惨叫一声,捂着裆部弯下了腰。
第一一九章妙不可言
闲暇无事的时候读书读到的?赵旭猛然想到,这艘船上绝大多数的人可能都是不识字的,诵经读典,几乎没有可能。每日劳作之余,他们只认同自己能看到和接触到的事物,而普济这个和尚却不但日常参阅经书,甚至还有“闲暇无事”的时间去看经书之外的书籍,这是不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灭佛的一个原因呢?
普济却不知道赵旭在想什么,他又说道:“……身为宰相的薛元超娶不到五姓七宗的女子为妻,甚至还发生过皇室想下嫁公主给这几个世家,都嫁不出去的事情。清河崔氏因为嫌弃前唐皇室有胡人血统,并非纯粹汉人,居然拒绝迎娶皇室公主。”
“一般人家,能有这样的好事,那肯定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然而这五姓七宗却根本不将公主当回事,你说……”
普济说到这里,被赵旭挤了一下肩膀,普济有些愣愣的,而后猛然惊醒,顿时一身冷汗。
普济说前唐李姓皇室不是纯粹汉人,他一直在吴越国,却忘了此时建立大唐的李存勖就是沙坨人。
此时门第观念根深蒂固,婚姻也讲究门当户对。普济本身就是隐藏和尚的身份经过大唐,这会要是说话不注意,被人听到盯上,说不定会有无妄之灾。
普济闭嘴低头不言语了,赵旭却想,刚刚车里那个匆匆一瞥,美艳的女子就是太原王家的人了。像这样出众的人儿,将来也不知会开枝散叶到谁的家中?
一会船到了南岸,船上的人大家各自走散,赵旭要往西行,普济也往西,赵旭想早些到家,专检小路捷径,普济跟着,两人继续同路。
荒山茫茫,两人逶迤而行,也没有别人,赵旭问普济:“你刚刚说那五姓七宗不与他人通婚,那他们男子娶的是谁,女子又嫁给何人?”
“他们这几大家主要就是家族内部通婚。基本上,清河崔氏与陇西李氏、范阳卢氏世代缔结婚约,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世代缔结婚约,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世代缔结婚约,而陇西李氏则与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世代缔结婚约。”
赵旭问:“你说他们就那么瞧不上别姓,对皇室也不屑一顾,那皇室就不生气?”
“自然生气。但这几大家在每逢建立朝代之际均都出过大力,立下很多的功劳,因此皇帝与王室对他们也有所忌惮。要想削弱,也只能寻找机会,暗自动手。比如说,前唐的太宗李世民就命令重臣修《氏族志》,然而,在修撰初稿的时候,编修者居然无视皇室,而是将博陵崔氏排为天下第一,唐太宗当然不喜欢,马上让其拿回去重改,日久天长,皇室宗亲的地位这才被抬高。”
“只是最后却收效甚微,对五姓七宗几乎没造成任何影响。后来科举完善,进士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地位越来越高,世家大族在人才方面的优势才被逐步蚕食,影响力开始出现衰微的趋势,但是他们在民间的威望依然无法撼动……”
赵旭听着,又想起了王家那些人鲜衣怒马的样子,继而想到了田蕊家的小丫头原碧骑乘的那个毛驴。
田家小毛驴脖子上戴着的那个铁铃,是怎么都比不过王家人那银光闪闪的银铃的。
普济读书很多,一路上赵旭问什么,他基本都能头头是道的讲述出来,这让赵旭觉得普济当和尚有些屈才,他起码应该去做个西席先生,也不至于将满腹的才华空对泥塑与青灯。
这一路走了好几个时辰,越是临近陕州,赵旭的心里就越是着急,恨不得一步就到了村里。到了陕州城外的桃林塞口时,普济说休息一下,歇歇脚,再好赶路。
桃林塞不是地名,而是一个泛指,从西汉时候起,潼关到陕州这一代的官路叫桃林塞。桃林塞口就是陕州道和桃林塞的接壤路口。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店坐下,要了面食,赵旭呼哩哗啦的接连吃了三海碗,才抹嘴饱了。
普济却一碗还没吃完,而且吃的慢条斯理。赵旭看的窝心,就要张嘴道别,这时听到身后有人议论,说曲沃遭到土匪洗劫,全村没有一个人活着。
赵旭听了浑身一颤,就要转回头询问,却又听后面的人说道:“缉拿通告都贴出来了。”
“怎么就知道是土匪做的?”
“那不有告示,这还有假?不是土匪,又会是谁?”
“那,是何方的土匪干的?那得有多少匪人?”
“我哪知道?那些土匪当然是高来高去,杀人如麻,来无踪去无影的,谁能看得清。”
有人问说:“你刚说全村人都被杀了,那谁报官说是土匪干的?死人还能说话,没人看到的话,这不是胡诌?”
被质疑的人“嘁”了一声说:“曲沃当时人并没有死完,有一个并没有立即断气的,报了官,而后才不治而亡的,还有,我虽不知道那些匪人,却知道他们有一个同伙是谁。”
“是谁?”
这人存心卖弄的却不说话了,恰好这时从路上进来一个人,这人接声说:“告示上说得明白,那个匪人的同伙叫赵旭,本就是曲沃村的人,是内应……”
赵旭一听,头登时“嗡”的一声。
“……这个赵旭为求钱财,谋财害命,投靠了土匪,十恶不赦,官服正在缉拿。新来的留守……”
赵旭这会怒急攻心,全身几乎炸裂,他的牙咬的紧紧的,两手握拳指甲嵌进了肉里,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普济觉察到了赵旭的反常,他将饭吃完,静静的看着赵旭。
赵旭的眼前发黑,好一阵子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噌”的起身,要走,却想起没有付钱,随手抓了一把钱币往桌上一扔,头晕目眩之中,大踏步走着走着,就疯狂的跑到了对面的树林里。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曲沃全村被杀!
母亲和哥哥也死了!
土匪?哪里来的什么土匪!是石敬瑭那些人干的!
石敬瑭!
诬陷!诬陷!他们杀了人还让自己背黑锅!
赵旭咬牙切齿的扶着一棵树,刚才凌乱的思绪这会稍稍清醒了一些。
是了,石敬瑭他们杀了人,又诬陷到了我身上!那个白脸刘知远没逮到我,就栽赃我,这样不管我是死是活,死了的话,背着一个恶名,要是还活着的话,就会被官府通缉!
总之不管我的活与死,我今后都不能安生,只能永远的活在暗处,活在阴影里见不得光!
他们太恶毒了!
怎么办?
见官?不行,万万不能见官,那是自投罗网,他们敢出这样的告示,就是已经沆瀣一气,他们杀一个人就想踩死蝼蚁,我又怎么自辩,谁又能听我、信我?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普济跟在赵旭身后,他看着赵旭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一会青筋暴露,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痛不欲生,心里隐隐的猜到了什么,张口说道:“我去那边看看通告……”
赵旭没说话。普济一会就回来了,说:“果真这样,上面写的就是……赵旭为漏网之鱼,如此如此。”
“我就是赵旭!”赵旭大声的说道:“我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丧心病狂杀了全村人和自己家人的赵旭!”
“说我勾结匪人杀了全村乃至全家?世上哪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要真是我,我还会愚蠢的跑回来吗?”
“你信吗!”
普济想说自己不信,赵旭忽然拔腿往林中狂奔过去。
普济紧紧的跟着,赵旭跑着跑着,“噗通”一声撞上了一颗树,他忽然“啊!”的大叫一声,对着树拳打脚踢起来。
好大一会,赵旭慢慢的蹲下,满脸是泪,而后无声哽咽着,接着就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歇斯底里。
赵旭一会就消失在普济的视线里。
这时候残阳似血,普济看看树林外面,再低头看看手里带着赵旭体温的银钱,心里有了一种难言的惆怅。
《诗经》上说:“得人者兴,失人者崩,”那为什么这一路走来,无论吴越国、吴国还是大唐,见到的都是官家不得人心的做法,可是也没见到他们的衰败?
《书经》上也说:“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可是自己所看到的都是恃强凌弱,见到的恶人几乎都过的很好,善良的人却都颠仆流离?
还有,师父曾说过,善可以为法,恶可以为戒,这个赵旭明显的就是被冤屈的,可他能洗脱自己的冤屈吗?
“我看不能。那个唯一的证人,在报官之后,不也已经死了?”
有只乌鸦忽然在树梢“嘎嘎”的叫着,普济一愣,等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只黑乎乎的乌鸦却扑棱着飞走了……
曲沃全村已经是断壁残垣,狼藉一片。这会夜幕低垂,四周静的渗人,村西边原来有一个河水冲击形成的大坑,这会被官府用作了填埋曲沃死去村民的坟冢,这个巨大的坟冢也没有墓碑,想来也是胡乱匆匆的埋葬了尸首了事。
曲沃已经成了鬼村。
赵家已经彻底的不成样子,所有的房屋院墙全都夷为平地,唯一耸立着的,就是曾几何时赵旭在树顶眺望父亲回来的那棵柿子树。只是这棵树此时也被烈火焚烧过,一大半的枝柯已经不见,此时上面栖息着十多只昏昏欲睡的乌鸦。
赵旭的泪已经干了。依然能够闻到的烟熏火燎的气息和死一样的寂静让他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赵旭也不知道自己在曾经家所在的地方呆立了多久,心里除了愤怒、伤心、悲戚,就是自己要报仇!
报仇!
报仇!
不远处的黄河水依旧东流去,水声间断的潺潺传了过来,赵旭看着远处山顶上面的一颗闪亮的星星忽然的有了一个念头。
——对了!
想当初,父亲为了救同村因义愤杀人的白耀春,让自己去找过田蕊的父亲田悠。
田悠是饱读诗书德高望重的本地名士,自己要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田悠,如果田悠能说句话,或许,能给自己找到辩解的机会。
“有一丝希望,就付诸百倍努力,”这是父亲说过的话。想到这里,赵旭顿时浑身信心倍增。
对,就这样去做!
马上就要过年,这时虽然天已经有些晚,不过有些人家在准备过年所需,灯火三三两两的还在闪烁。
赵旭很小心的走街串巷,捡偏僻的地方,到了田家的后墙。
他不敢走前面,唯恐被人发现,也避免给田家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好在田家依然亮着灯光,他看看四周,想要敲后面的小门,又觉得不妥,再一瞧,找了一根长短合适的歪木棍,疾跑几步,脚一蹬侧面的墙,将棍子撑着,身子就上了墙头。
赵旭来过田家几次,但对后院并不熟悉,他趴在墙头,分辨了方向,轻轻的跳进院子里,朝着前面蹑手蹑脚的过去。
刚走几步,猛然听到有人开屋门的声音,赵旭急忙躲在台阶下的黑影里,耳朵里听到一个女子说话。
原碧?
赵旭心里一喜,接着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知远和姑娘一席话,如沐甘霖,全身都说不出的畅快,真是从前都没有过的感觉……”
赵旭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刘知远!
赵旭对刘知远的声音简直是记得太清楚了,死都不会忘记。这人话不多但出手毒辣,绝对是个狠人。可是他怎么会在田家?
这时赵旭听到了田蕊的声音:“都校客气了。”
刘知远怎么会在田家?怎么会和田蕊在一起?
怎么回事!
赵旭不停的在心里问着自己,又惊又怒,心神激荡,肩膀碰到了一边的花盆,他蓦然大骇,伸手扶住,屏住呼吸,心里只盼刘知远这会不注意这里。
果然,田蕊和刘知远原碧三个朝着前面去了,赵旭手还是捉着花盆,他不停的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庭那里隐隐的传来田悠和刘知远的说话声,接着似乎是刘知远告辞,田悠送客。
赵旭想等田蕊回来问个清楚。可是等了一会,田蕊却没有回来,赵旭心里狐疑,他慢慢的到了前面,忽然听到“咚”的一声。
赵旭一惊,赶紧猫腰蹲在窗下,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再说:“田悠!你太过分了!”
说话的是田蕊的母亲郭氏。赵旭听到郭氏说:“已经掌灯时分,你为什么还让蕊儿去送那个牙门都校!是了,是了,你看出这个都校对蕊儿有意,你想促成他们,你,你……”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刘知远未婚,我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们多接触?”
这是田悠的声音。郭氏怒道:“女大当嫁?那就要嫁给这个刘知远?”
田悠:“知远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少年才俊,还深得留守信任,前程锦绣,蕊儿和他,未必不是良配。”
“什么良配!知远?叫的好亲热!田悠,你难道不知蕊儿的心思?”
“这话你不必说了。赵旭勾结匪人,虽不知死活,但即便活着也难逃刑罚,我田家的女儿怎么可以……”
这时又是“咚”的一声,郭氏捶了一下桌面,叱说:“田家!你田家还有什么脸面不成?”
“我田家怎么就没有了脸面?”田悠的语气很平静,郭氏更怒:“好,好,我问你,当初赵旭前来托你找县令为曲沃白耀春求情,那白耀春出于义愤杀人,罪可罚,但情有可原,你已经答应,可否去见了县令?”
田悠淡然的说:“自然是见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岂能不去?何况白耀春的事情的确事出有因。”
郭氏:“你去了之后,怎么给县令说的?”
第一二零章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赵旭一惊,赶紧猫腰蹲在窗下,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再说:“田悠!你太过分了!”
说话的是田蕊的母亲郭氏。赵旭听到郭氏说:“已经掌灯时分,你为什么还让蕊儿去送那个牙门都校!是了,是了,你看出这个都校对蕊儿有意,你想促成他们,你,你……”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刘知远未婚,我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们多接触?”
这是田悠的声音。郭氏怒道:“女大当嫁?那就要嫁给这个刘知远?”
田悠:“知远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少年才俊,还深得留守信任,前程锦绣,蕊儿和他,未必不是良配。”
“什么良配!知远?叫的好亲热!田悠,你难道不知蕊儿的心思?”
“这话你不必说了。赵旭勾结匪人,虽不知死活,但即便活着也难逃刑罚,我田家的女儿怎么可以……”
这时又是“咚”的一声,郭氏捶了一下桌面,叱说:“田家!你田家还有什么脸面不成?”
“我田家怎么就没有了脸面?”田悠的语气很平静,郭氏更怒:“好,好,我问你,当初赵旭前来托你找县令为曲沃白耀春求情,那白耀春出于义愤杀人,罪可罚,但情有可原,你已经答应,可否去见了县令?”
田悠淡然的说:“自然是见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岂能不去?何况白耀春的事情的确事出有因。”
郭氏:“你去了之后,怎么给县令说的?”
“你又何苦考究我?”田悠皱眉:“自古圣贤只将仁义作为最大的追求。我虽不才,但这也是我的目标。”
“我只问县令,做什么有利于我们大唐?做什么有利于我们的社稷?做什么有利于我们的家族和个人?如果一个人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那么上下互相斗争,大唐就发生危险。而追求仁义则不然,从来没有充满爱心的人会忘掉他的亲人,也从来没有充满道义精神的人会把他的君主放到脑后,那样政和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为政之道。”
“我就说了这些,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对,很对,”郭氏问:“那结果呢?”
“结果?做事只管问心无愧,尽心就好,结果怎么样,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你胡说!”郭氏猛地站了起来,朝着窗口走了几步,赵旭急忙从窗口离开,翻身到了台阶下,郭氏在屋里大声说:“你当我不知?你走后,县令就将白耀春给放了!”
田悠:“哦,那倒是好事……”
郭氏:“县令被你一通满嘴的仁义说动,将白耀春放了,可是你下来又做了什么?”
田悠的声音低了下去,说:“我做了什么?”
郭氏几乎就是在咬牙切齿:“你又跑到县令那里去了,又说了什么,结果呢?县令派人将已经快到家的白耀春从半路上又给抓了回去,而后立即就杀了他!”
田悠这下不吭声。郭氏问:“怎么?不说话了?岂不知隔墙有耳,难道这世上只有你田悠认识几个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谁给你说了什么?什么是除非己莫为,”田悠轻轻的说:“以讹传讹的事情,也是有的,不能听信旁人乱讲……”
郭氏:“是!以讹传讹的事情会有,诬陷栽赃的事情更会有,譬如说石敬瑭对赵旭!我就不信赵家二郎会勾结土匪!这理由极其好笑又低级无耻!好,先不说赵旭,我问你,你二次见县令,说了什么?”
刚才听到田悠说自己勾结匪人且不知死活,赵旭已经全身冰凉,这会紧要关头,他不禁凝神静气,听田悠说道:“……你不是都听别人给你通风报信了,还问什么?”
郭氏气的全身发抖,颤声说道:“哪里来的通风报信!你将事情做了,自然有人会议论,公道自在人心!你对县令说,‘孟轲是孔伋的学生,孟轲曾经提出问题说:教育民众,第一件要先做的事是什么?孔伋说:先训练民众追求利益。孟轲说:高贵人士教育民众,应教育民众仁义,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主张?孔伋说:仁义是最高最大的利益。官员没有爱心,百姓便无法过平安日子,百姓没有道义,则大家崇尚诈骗,就成了最大的不利。《易经》说:利者,义之和也,是说利益,是仁义的最后目标。又有: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追求利益,才可以使生活安定,培养更高的品德,这正是最大的利益。’”
田悠问:“……我哪里说错了?”
郭氏冷笑:“是,你总是没错的,你连去求情都不说求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求情’让县令放人的话!你只是对县令说,只有仁义的人知道仁义是最高利益,不仁不义的人却不知道。帝王追求国家的利益,他就是一个仁义的君王,追求国家利益如果不是仁义的君王,难道是残暴的君王?”
“你第一次去见县令,意思是让县令依据‘仁义’行使仁政,他就将白耀春放了,第二次去,却将仁义一刀劈成两半,一半是‘利益’一半是‘仁义’使二者互相排斥、尖锐对立。”
“但究竟什么是仁义?什么又是利益?修桥筑路是仁义还是利益?让百姓安居乐业是仁义还是利益?缉拿盗贼惩罚罪犯是仁义还是利益?同样的话你一会一个立场,让县令觉得对仁义的人才应该实施仁政,对作奸犯科乃至杀人的人应该处以极刑,让他以为将白耀春放了是错了,所以他就将白耀春又抓回去,砍了头。这就是你二次见县令的过程!”
田悠稍稍沉默一下,说:“我说我的,别人怎么理解,别人怎么去做,我却管不了。”
“你还在狡辩!”郭氏伸手指着田悠:“你满肚子的文章究竟都是怎么学来的?好,我再问你,为什么你第一次见了县令之后没多久,二次去见他?”
赵旭这会心里也在想,田悠完全两次不一样的态度,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几乎都有了一个答案,听郭氏说道:“你不用说,我来说——原因只为第一次是赵旭来送钱,你为了钱就去向县令说情,结果没多久赵昶来登门,说了一些赵旭给你钱是侮辱了你的人格的话,太不尊重你了。你将那些金子让赵昶带走了!”
赵旭听到这些话,和他心里想的完全重合。这个田悠如此的虚伪无耻,比自己揣测的还要卑劣!
屋里郭氏的话一气呵成:“……你以为赵勋前脚让小儿子来送钱,后脚让大儿子来要回去,是过河拆桥,是对你的侮辱,因此你才二次去见县令说了相反的话。但其实不是!这都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你非常想要那些金子,非常需要,为什么?因为你需要钱去纳妾!”
田悠轻咳一声,说:“我怎么了?”
郭氏却不说话了,好大一会长叹一口气:“你好!你很好。我虽然是女流之辈,没什么见识,幼时只读过一些启蒙的书,但也知道有学问而无品德,如一恶汉,有道德而无学问,为一鄙夫。”
田悠冷笑:“恶汉?鄙夫?”
郭氏说:“难道不是?你的卑鄙在于知善而行恶。你透彻的明白许多道理,却将道理颠来复去朝着有利于你的方向去解释。你比任何人都理解书里面的圣人之言,却将圣人之言曲解!你就是那种最坏的读书人,没有之一!”
田悠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子大声问:“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事已至此,你现在要怎么样?你莫非又要回下村?”
郭氏摇头说:“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是,我家父兄都以为你才高八斗,是个谦谦君子,只因为兵祸连年,出仕无门,才不能青云直上。他们是不会信你的狡诈,只会责备我这个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无理取闹……”
田悠重新坐下,说:“……狡诈?那你又何必,我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什么,刚刚你所说的,只是夫妇之间的私谈,你我夫妻一场,我……”
郭氏:“我不再与你是夫妻了。”
田悠一惊,问:“你怎么说!”
郭氏说:“我不会回下村,因为回去也会被家人诘问,或者被女儿劝叫,我明早就从你田家离开,在城里另找地方住下。”
田悠:“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你……”
“怎么,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不是?”郭氏说着猛地大声喊道:“你除了名声还剩下什么!对,不错,还有一件事,我现在还没有查清楚,如若是我所想的,我告诉你,我直接削发为尼,再也不会和你有任何的牵连!”
田悠心里恼怒至极,郭氏要是另外找地方住下,从家里搬走,传出去自己的面子往哪搁?再有,她说她还在查一件事,查的是什么事?是不是那件事?
削发为尼?
那就更不能让郭氏离开家里了!
赵旭心里疑惑郭氏还要查田悠的什么事。但此时田蕊和原碧从外面回来,正在争吵的田悠和郭氏都不说话了。
赵旭在黑暗中将田悠和郭氏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心里原本升起的那一点希望,也被湮毙了。
田悠真是个极度虚伪的人!和他最接近的人郭氏最为了解他,那自己还有找他伸张正义、洗脱冤屈的必要吗?
田蕊到屋里一看情形,就知道父母又吵架了,她开始劝阻父母消消气。田悠不会在女儿面前表现什么异常,轻轻笑说:“知远这人,还是知书达理的,我刚开始还只以为他是个武夫。”
田蕊答应说:“是,倒像是读过几本书的样子……”
听了田蕊的话,赵旭心说对,刘知远是一个读过几本书、杀人如麻、冷血不眨眼的武夫!
这时郭氏要回房,田蕊却过去拉着郭氏的手说东说西了起来,田悠也开始在一边帮腔,似乎刚刚的吵闹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赵旭听田家几口人话说个不完,满腹悲凉,感觉再也没有停留下去的必要,站了一会,他原路返回,从墙角跳了出去。
赵旭知道,田蕊应该并不是见异思迁,或者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他同样的也不认为田蕊就是喜欢了那个白脸的刘知远,关键自己这会这个模样,活不活死不死的,即便见了田蕊,又能怎样?
自己喜欢田蕊吗?现在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自己和田蕊之间,还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看来,田悠是一心撮合刘知远和田蕊了……
赵旭在穷街陋巷之中彳亍了一会,他在黑影之中,望着房檐上面的寥寥可数的几颗星辰,一阵阵的绝望与孤独感从心底泛起来,朝着他的全身蔓延着,不可断绝。
“那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天下之大,哪里是我的去处?”
懵然,远处不知道那个院落里传出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这一声声轻微的响动将赵旭给惊醒了。
“不,既然来了,我还是要去见一下田蕊的,她父亲是那样的人,不说帮我,不害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却要将事情的原委给她说明白。”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是的,田蕊有没有做错什么,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到了她家却避而不见,掉头就走?
难道她还会报官来抓自己?
刚才只是想着让田悠能帮自己洗脱冤屈,这会赵旭觉得,无论今后自己是死是活,对于和田蕊之间,即便从此彼此不再相见,还是要将话说清楚的。
赵旭又顺着原路返回,但刚拐过一个巷子,猛然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
这人身高八尺,浓眉高鼻,在光影昏暗之中显得英挺而阴郁。
——刘知远!
赵旭大吃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拔脚跑掉,可是再一想,站住了。
刘知远在等自己!
刚刚,在田家,他可能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紧张时搞出来的动静,但是故意的不在田家动手罢了。
“我母亲和我哥哥呢?”
刘知远听到赵旭的问话,却不回答,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年纪虽不大,但是个头却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心说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何必废话。
刘知远本来以为潜入田家的,是个蟊贼,没想到跟踪了一会,竟然发现是赵旭。这真是意外之得。
“你和石敬瑭不仅杀了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兄长、家人,还杀了曲沃全村,反而将这些栽赃在我的身上。你们太无耻了!”
赵旭很激动,声音有些大,刘知远心想你声音大,招来了别人,也是死,还死得更快!因为你就是个被通缉的人犯。
至于你哥哥?可笑,人家如今是虢王,皇帝亲封的,天底下除了你这个漏网之鱼,还有谁会将虢王是从民间找回的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那么无论如何,这会杀了这个赵旭,都是一件大功了。
刘知远冰冷的目光深深的刺疼了赵旭,他猛地朝着刘知远扑了过去。
刘知远的眼神瞧赵旭就像是在瞧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样,等到赵旭靠近,他就要伸手捕捉,忽然寒光一闪,赵旭的手里猛然多了一把刀,刀光如同银链,“嚯”的就劈向了刘知远。
刘知远闪身避开,赵旭回头又是一刀,刘知远又避开了,赵旭怒吼一声,再次挥刀砍去,刘知远再次避开,还在躲避的时候一脚踹在赵旭的背上。
赵旭被刘知远踢得往前冲了好几步,撞到了墙上,才站稳。
刘知远轻轻的摇了一下头,眼神里也不知道是轻蔑,还是无视,但样子绝对是在说赵旭不行。
赵旭满腔的怒火像被倾盆的雪霜浇灭一样,瞬间浑身冰凉彻骨。他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个刘知远。
赵旭从小从父亲那里也学到过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甚至他还因为尚武要求父亲赵勋严加教导自己,而赵勋却说真正的格斗搏击之术全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用性命学回来的,其余根本没有什么捷径,花拳绣腿的没有任何的实战意义,遇到真正的高手,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就跟三岁孩子在三十岁成人面前挑衅一样。
那些经验丰富最高明的师傅,即便手把手的教导,也不过教了学生一些皮毛罢了,花架子耍起来看着虎虎生风的。单纯的只是竞技,纯粹演练,为了博人眼球的话,只要将身手练的矫健,力气大,加上一些套路的操演,就足以达到目的了。
但是要想成为真正的强者,就去战场上一刀一枪的厮杀,经过一场又一场的生死较量之后,能活下来的,就是百人敌千人敌乃至于是王者。
这个道理就跟庖丁解牛一个道理,熟能生巧,滴水石穿,绳锯而木断。
父亲的话一度的让赵旭十分的苦恼。在他的认知里,父亲赵勋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就是一座蕴藏丰富宝藏的高山。而自己明明有父亲这座堪称高山的师父在眼前,却不能通过指导和努力像高山一样的优秀,这太郁闷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去杀多少人才能像父亲那样?可是去哪杀人?杀谁?
第一二一章雨一直下
赵旭变得越发心事重重,燕归农和夏显林的心情也不好,从离开夏州直到现在,三个人虽不说,其实一直都有些压抑。中原之地,给他们三个留下的除了哀伤、悲痛,几乎就没有一丝快乐。
一场春雨淋漓而至。三人在沿街的酒馆中闷坐,好久都没有说话。
想刺杀李从荣,暂时是没有可能了。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风轻轻的吹着,将雨丝拨弄的摇来摆去。
酒已经喝了一壶又一壶,夏显林看燕归农眼中带赤,赵旭却脸色发青,有心想轻松一下,说道:“你们知道这筷子有多长?”
赵旭和燕归农都看着夏显林没吭声,夏显林说:“七寸六分。”
夏显林说完又问:“你们可知,为何筷子长短是七寸六分?”
赵旭和燕归农还是没吭声,夏显林叹息说:“人与禽畜比较,是有七情六欲的,因此只有人才会用筷子,所以筷子的长短就是七寸六分。”
燕归农不语,赵旭说:“看来,二哥对俗世比较能看的开。”
夏显林将手里的筷子举起,说:“四弟说错了。其实,活到现在,我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有筷子。”
燕归农忽然问赵旭:“如果没有夏州之事,四弟这会想要做什么?”
赵旭毫不犹豫的说道:“去河东。”
去河东?去河东做什么?
因为如今石敬瑭是河东节度使,去河东,自然是要杀石敬瑭和刘知远。
三人不约而同的举杯,正要一饮而尽,外面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一眼就看到了赵旭,顿时一愣。
赵旭这时也看到了他。
进来的这两人,一个是王子期,另一个是张天丰。
张天丰没注意那么多,径直的到里面坐下了,王子期犹豫了一下,见赵旭看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赵旭对着王子期点了一下头,夏显林和燕归农都看了过去,王子期看清了燕归农和夏显林,又愣了一下,心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小子从哪认识的这两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角色。
王子期对着赵旭也略点头,打了招呼进去和张天丰坐在一起,这时张天丰也看到了赵旭,眼睛往赵旭这边看着,嘴里轻轻的对王子期说着什么。
王子期和张天丰既然来了,赵旭遇到了熟人,不想在这里在呆下去,叫了酒保结账,并指向王子期和张天丰,说他们的酒资,自己一并付了。
王子期正要说话,赵旭三人已经走出酒馆。张天丰说:“这家伙一起的人都像是江洋大盗,我看不是什么正经人。”
王子期却不吭声,张天丰又说:“那晚他从崖上跳下去,我还以为他死了呢,没想到他竟然还越活越壮实了。”
“你说,要是他和咱们姑爷单打独斗,谁能打得过谁?”
但是王子期一直不说话,张天丰一边吃菜,一边给王子期斟酒:“咱们姑娘也以为他死了呢,我都看到,姑娘在家哭了几次。”
“你说,咱们姑娘这值得吗?咳,要我说,他真的还是别出现了好,所谓的门当户对,这话真的没错,咱们王家的姑娘,怎么可能跟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浑小子呢?”
“姑娘的心意,咱们都知道,可是家主那里,谁能说得动?谁敢去说?再说这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人家节度使亲自登门说媒,这多大的面子,你说对吧?”
“你没瞧见那小子一起的人?所谓贤德之人,使人爱慕,凶恶之人,使人怕怖,他和这些人一起,有什么前途……”
王子期这时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张天丰夹着菜,瞪着眼,哇哩哇啦的问道:“你干嘛?哎你去哪啊?”
王子期到了街上,在雨中左看右看,不见赵旭三个,他朝着前面跑了几步,见到前面拐弯那里仿佛是赵旭的影子,就追了过去。
“赵……肖九,留步。”
王子期这时已经知道肖九不是赵旭的本名,他喊了一声,赵旭站住,燕归农和夏显林都回身看着王子期。王子期说道:“我有句话,要给你说一下。”
“请讲。”
王子期听了,往四下看看,赵旭朝着附近的一条小巷当先走了过去。
燕归农和夏显林对视一眼,站在巷头,王子期和赵旭往里面走了一截,不见什么人,说道:“此前多有误会,请你不要见怪。”
赵旭说:“无妨。”
赵旭还有一句“我被人误会惯了”没说出来。王子期见赵旭面无表情,倏然问道:“你,可有婚配?”
赵旭愣了一下,问:“王姑娘怎么了?”
他的确聪明。王子期心里感叹,说:“我……我就是心有不忍。按说,我不应该多嘴的,只不过,我知道我家姑娘对你一往情深,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
王子期说着叹气:“算了,我只是给你说明,我家姑娘,心里一直记挂你。那晚,她以为你出了事,差点就从崖上跳了下去,不过,给我给拉住了。”
什么?王若熙要陪着自己跳崖!
“……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只是想将我家姑娘的心思给你说明,你若同她一样,请不要怪她,须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己是没可奈何的……”
赵旭此刻的心里一片空白,问道:“你家姑娘,有了婚约?”
王子期:“是,日子已经定了……”
赵旭听了闭了一下眼,王子期见他忧伤,咬了咬牙说:“‘富贵亦有苦,苦在心危忧。贫贱亦有乐,乐在身自由。’这是我家姑娘说的话,我现在转述给你……就此别过,你,好自为之!”
王子期说着就要从赵旭身边走过,赵旭木愣愣的问道:“她,许配到了何处?”
“许配给了河东慕容彦超。”
赵旭又是一愣:“慕容彦超?”
王子期:“不错,就是被人称为阎昆仑的慕容彦超。慕容彦超是开国伯帐下马步军都指挥使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而刘知远是开国伯、河东节度使石敬瑭……”
赵旭知道慕容彦超是谁,那晚在普寿寺外,就是因为慕容彦超,自己才跳河逃走的。
可是慕容彦超竟然是刘知远的弟弟!
刘知远!
不是说王家这些世家大族只和有限的几个大族通婚吗?王若熙的父亲怎么就将女儿许配给了那个煤一样黑的慕容彦超!
是了,既然慕容彦超是刘知远的弟弟,而刘知远又是石敬瑭的得力手下,石敬瑭如今又是河东节度使,在大唐权倾一方,王家虽然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但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哪敢和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石敬瑭讲什么道理!
官府在远,拳头在近。作为河东节度使的石敬瑭即是官府,又有“拳头”,县官不如现管,王家敢得罪石敬瑭吗?
“婚期定了吗?”
王子期听到赵旭轻声的问询,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尚有半个月。”
赵旭再也不说话了,王子期又等了一会,见赵旭目光空洞的看着远处,知道他的确是和王若熙心心相印的,可是,木已成舟,又能如何呢?
王子期叹了一口气,冒雨走了。
赵旭就那么的站着,他心里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和王若熙在一起的片段一股脑的涌现了出来,又想到了刘知远石敬瑭这几个人,让他觉得心胸憋闷之极。
燕归农和夏显林不知道刚才过去的那个人和四弟都说了什么,只是看到四弟在雨地里一直的站着,纹丝不动。
燕归农看看夏显林,夏显林也看燕归农,两人知道,赵旭必然是遇到了什么重大难以决定的事情。
雨一直下,燕归农和夏显林在屋檐下一直等待赵旭,过了很久,赵旭回过身往巷子外面走,在经过燕归农和夏显林的时候也没说话。
三人走的方向并不是朝着住宿的客栈,燕归农和夏显林知道赵旭这会心思已经乱透了。
赵旭心里一直在想王子期复述王若熙说的句诗:富贵亦有苦,苦在心危忧;贫贱亦有乐,乐在身自由。
是的,她是在给自己说生于富贵之家,也有烦恼,她就快乐不起来,而自己虽然贫贱,但是生性自由,想如何,便如何……
石敬瑭,刘知远,慕容彦超!
赵旭懵然站住,回身给燕归农和夏显林说,让他们先回去,自己想一个人走走。
燕归农没吭声,夏显林也没吭声。
夏显林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什么。当初,得知自己所爱的女子嫁与他人,自己也这样失魂落魄过。
在纷乱的雨丝中,赵旭恍然看到了王若熙的眼睛,那晚在普寿寺,她就是用那般娇羞又深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而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呢?
说了什么?
不管说了什么,定然都深深的刺伤了她的心。
刚刚王子期说,那夜她还来追赶自己了?还要从自己跳崖的地方也跳下去!
你这又是何苦!
赵旭不知道自己在雨中究竟走了多久,终于他站住了,在原地站了一会,他回过头,看到燕归农和夏显林还是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
赵旭心里懵然一热,走到燕归农和夏显林身边,脸上挤出一丝笑说:“哥哥没回去?”
夏显林没说话,燕归农哼哼两声说:“春雨贵如油,我想喝油,怎么,碍住你的事了?”
赵旭笑了:“两位兄长的胆子想必都很大,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跟着弟弟去做一件事?”
燕归农嘿嘿一笑:“我其实胆子很小的,要看你作什么事,到底有多危险。”
夏显林还是没说话,赵旭仰头看天,让雨滴在自己的脸上,张嘴咽了两口雨水说:“我要去打劫。”
燕归农哈哈一笑:“好,这个我最喜欢。我去定了。”
夏显林问:“打劫?劫什么?”
赵旭眼睛一眯,轻轻的说道:“劫色。”
燕归农这下愣了:“什么?你要抢女人?”
夏显林这会却说道:“好,我也去!”
赵旭深吸一口气,仰天看雨,心里有了一个草蛇灰线的设想!
……
山花烂漫,新草嫩绿,正是一年春好日,晋阳城外天龙山大路上锣声当当,敲敲打打,丝竹齐奏,唢呐笙箫抑扬顿挫,十分的热闹,原来是一队迎亲的人,大约四五十人,簇拥着一顶花轿。轿前一人披红戴花,一身吉服,服色光鲜,骑了一匹白马,便是新郎了,他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只是脸色有些黑,和白马相互衬映,黑的越发黑,白的越发白。
新郎正是慕容彦超,而大花轿里的新娘子,就是王若熙。
慕容彦超自从那晚在山顶上看到了王若熙,惊为天人,回去后茶不思饭不想,为王若熙神魂颠倒,竟然瘦了好几斤,他知道王若熙是世家大族女子,虽说如今的世家大族早已经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己如果贸然前去提亲,必然被拒绝,于是,慕容彦超就去找了哥哥刘知远。
刘知远和慕容彦超是同母异父兄弟,平时并不怎么来往,知道弟弟来找自己竟然是为了一个女子,当下就拒绝了。慕容彦超心里恼火,愤愤不平的说:“哥哥要是不管,我就去抢亲了。”
刘知远一听也恼了。
刘知远那会倾心于田蕊,可是田蕊却嫁给了李昶,刘知远心里不好受,虽然官职越来越高,但是有人提亲,他都婉言拒之。
有一天,刘知远骑马在外面游逛,懵然碰到了一个女子,乍一看,刘知远以为是田蕊,可是再看,这个和田蕊非常相似的女子竟然比田蕊还要漂亮。
刘知远大喜,得知这女子姓李,又询问了她的住址,就托人向李父求亲,谁想到李父竟然不同意。
刘知远又被碰壁,心里恼火之极,心想上次对田蕊自己没办法,这回难道自己还要失去心中所爱?
一不做二不休,一天夜里,刘知远带了几个兵士,跑到李家破门而入,竟然将那位李姑娘给抢跑了,回去立即入了洞房,生米做成了熟饭,这下李父不愿意都不行了(见《新五代史》卷十八《皇后李氏》)。
刘知远有抢亲的过往,这会慕容彦超这样说,就是揭了刘知远的丑。要不是自己的弟弟,刘知远早就将慕容彦超给打了出去。
慕容彦超见哥哥皱眉不喜,但是自己对王若熙真的弃舍不了,叽叽咕咕的缠着刘知远说个没停,刘知远让慕容彦超滚,慕容彦超嘟囔说:“滚就滚!人家王家看不起我,你这个做哥哥的也看不起我。难道咱们家一辈子就让人看不起?”
刘知远被这一句刺疼了心。他早年穷困,以牧马为生,后来跟着石敬瑭,也是小心翼翼,不断的揣摩石敬瑭的心思,以博取石敬瑭的欢心,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罢了!
刘知远思来想去,正巧石敬瑭被李嗣源派到河东做了节度使,趁此机会,刘知远给石敬瑭说了此事。石敬瑭这会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再说王家区区一个女子,这有何难?
于是,趁着赴任,石敬瑭亲自到王家说了此事。
石敬瑭名声在外,谁不知道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灭门的。王若熙的父亲王昭麟哪里敢不答应?再说王昭麟见过刘知远,以为慕容彦超也和刘知远一样长相俊雅,所以,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样,日子选定,今天,慕容彦超喜滋滋的就将王若熙给娶了回来。
王若熙这会在花轿中五内俱伤,眼看过了天龙山就是晋阳,她正在自怨自艾,猛然听到外面呼喝声四起,一阵阵木石滚动,嘁哩喀喳的乱响,王若熙掀起开花轿帷幕一角,瞧见迎亲的吹鼓手们大声喊叫着“遇到山大王了”,“杀人了”“抢劫啊”,瞬间都胡乱的跑,而有一个骑着黄骠马的蒙面大汉正舞动着两柄铁锤,和慕容彦超打斗在一起。
慕容彦超今日大囍,哪可能带兵器,他手无寸铁,也根本没料到快到自己家门口竟然遇到强盗,惊慌之下,夺了轿夫的木杠,但是那个冲过来的大汉只是一锤,“咔嚓”一声就将慕容彦超手里的木杠给打断,木屑横飞。
慕容彦超顿时落马,王若熙“啊”的叫了一声,正在惊魂未定,一边猛地又过来一个骑黑马的蒙面男子,这男子“嚯”的一刀就将花轿周围的人逼退,而后一下就跳进了花轿里面,和王若熙登时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第一二二章成疯成魔成双成对
王若熙见这人跳进花轿,她想也没想,从身后摸出了一柄匕首,对着他戳了过去。
蒙面男子一看,王若熙还真是刚烈。不过大喜之日,新娘子随身携带匕首,又是要做什么?
这匕首正是赵旭当初给王若熙的。
刚刚王若熙为了往外查看,将遮蔽膝(新娘子的盖头)给取下放在一边,蒙面男子见她穿着新衣,娥眉粉黛,真是美丽至极,心里喜悦,一下握住王若熙的手腕,让她的匕首无法再往前,而后隔着蒙面的布巾,在王若熙的脸上亲了一下。
王若熙眼睛一闭,头“嗡”的一声,心说自己被这个强盗给非礼了!抬脚就要踢,听得这男子嘶哑着声音问:“你要嫁赵旭,还是慕容彦超?”
王若熙这会怒急攻心,已经彻底的昏了头,没有仔细分辨这声音——但是他竟然说赵旭?
“赵旭在哪里?他没事吗?”
王若熙问的心惊胆战,蒙面男子从她急切的表情上已经明白了一切,只是此时不能多说,一把抱住王若熙的细腰,将她直接扛在肩头,也不管她挣扎呼叫,从花轿上又跳上了黑马,往山林中冲了上去。
慕容彦超被骑着黄骠马的人给打倒在地,又惊又怒,他骨碌着起身,看到这人手持铁锤一路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将一干送亲的人都驱赶着跑了,恰好那个骑黑马的此时将王若熙从花轿里掠了出来,慕容彦超惊骇之极,喊了一声:“你娘的强盗!你劫财也罢,怎么抢我的女人!”
“那是我的,是我家娘子!”
但是那个骑黑马的根本没理会慕容彦超。这时后面又来了一个骑着青骢马的蒙面人,这人持着一柄钢刀,见人就打,对马就削,和那个骑着黄骠马拿着大铁锤的一左一右,将所有迎亲的人赶得狼奔豕突,两人嘴里还喊着“黑炭!穷鬼!迎你娘的亲!也不带些钱出来,他娘的,什么都没捞到,败坏你祖宗的好心情”。
慕容彦超这会见王若熙被抢走,怒急攻心气急败坏,嘴里接连的狂叫呐喊,但是他骑的白马也被赶跑了,他也无暇其他,对着黑马的方向追了过去。
迎亲的队伍里也有几个好手,但是无奈没有趁手兵器,骑着黄骠马的人和骑着青骢马的人凶悍无比,只是两个来回,将迎亲的人全部驱散,他们见骑黑马的已经不见,嘴里呼喝着“倒霉倒霉,晦气晦气”顺着小路上山,一会也消失在树丛之中。
慕容彦超双腿尽管全力奔跑,但本来就是上坡,再说又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
正在汗流浃背之时,慕容彦超听到头顶山崖上一声女子凄惨的喊叫。
——正是王若熙的声音!同时有个男子喊了一声:“娘的,不从老子,死了就死了!”
那强盗将王若熙给扔下山崖了!
慕容彦超肝胆俱裂,再次怒吼几声,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慕容彦超简直要被气疯了!等他终于爬上了山崖,只见山谷下面白云缭绕,又何止百丈,而能看得到的地方,有一棵从山谷峭壁上伸出来的树枝那里,挂着一缕红色的布条。
那是从王若熙新衣上挂下去的,而那个骑黑马的贼人早就没有了影子。
完了!
完了!
王若熙被歹人扔下了山崖!
新娘子被强盗害死了!
一时间慕容彦超万念俱灰、浑身瘫软,“噗通”一屁股坐在山崖边,呆愣愣的看着山谷,懵然大叫一声:“强盗们,我入你八辈祖宗!”
“老子喜欢一个人容易吗?”
“老子娶一个女人容易吗?”
“啊!——”
“老天爷,你瞎了眼了!”
“可怜我的娘子啊……”
刚才那个骑黑马的将王若熙扛着上山,跑了一截,因为树木丛生,前行受阻,他就将王若熙给放到了前面。
王若熙本来一直的在挣扎,但是这个贼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正想着一会要是他若对自己用强,要侮辱自己,自己就咬舌自尽,以保清白。
但是正在这时,这人将她放在了马前面,王若熙立时愣了。
这个感觉太熟悉不过了!
王若熙几乎就是立即转过脖子,一把将身后男子的面巾给扯了下来,可是她还没看清,这人就一下吻到了她的唇上。
王若熙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她心中一阵的迷糊,又一阵的清醒,好在这人只是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就分开了,嘴里说:“若熙姑娘,你要嫁我,还是慕容彦超?”
“赵旭!”
真的是赵旭!
王若熙愣愣的看着这个被自己朝思夜想的人,悲喜交加,展开双臂,扭着腰就将赵旭抱了个紧。
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只是梦吗?
赵旭一直注意身后,听到山下慕容彦超的呼喊声,轻声对王若熙说:“一会要做一场戏。”
王若熙一声不吭,心情激荡,觉得天旋地转,欢喜无限,只管将赵旭抱着。她本来以为,这一生再也不能和这个冤家见面了,谁知道,谁知道他就这样忽如其来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每一次,都是这样让自己意外。
别说做一场戏,就是跟着他一起粉身碎骨,王若熙也心甘情愿。
来不及解释很多,到了山崖顶上,赵旭下马撕了王若熙衣服的一块料子,然后顺着山谷往下一扔,接着让王若熙大声的喊叫。
王若熙何其聪明,经过最初的惊慌,这下已经明白了赵旭的用心,于是就放声喊叫了起来。
她身为大家闺秀,平时做事十分讲究,说话都轻声慢语的,哪里有过和赵旭在一起的这些疯狂行径,于是这一声喊起来竟然让她的喉咙有些疼,声音听起来还真像是绝望中的惨叫。
紧接着,赵旭看着王若熙的如花笑靥,嘴里大声的喊道:“娘的,不从老子,死了就死了!”
王若熙心花怒放,捂住嘴,竭力的忍着笑,脸也憋得通红,赵旭翻身上马,两人向着树林中跑去。
等慕容彦超追上来嚎啕涕零、悲愤大叫的时候,赵旭和王若熙已经离这里很远了。
王若熙靠在赵旭宽阔的胸膛上,看着眼前往身后倒驰的一切,不停的问自己这是梦吗?这是梦吗?
过了一会,两人又翻过了一个山头,王若熙问道:“你怎么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旭脸色凝重的说:“我做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唯独没有抢过亲,掐指一算,知道花轿里的女子冰肌玉骨貌如天仙闭月羞花慧质兰心,所以,就来了,谁知道第一次,抢的人竟然就是你。”
王若熙知道他和自己玩笑,扭过头要问,见赵旭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王若熙心里一热,眼神异样,晕生双颊,娇羞无限,只觉得全身无力,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赵旭见王若熙这样,那里还能忍得住?心中十分畅意、百分舒坦,只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件平生中最为得意的事情!他一手拉着马缰,另一只手搂紧了王若熙的柳腰,再一次,对着王若熙的红唇仔细的亲吻了过去。
王若熙早已经心有所属,这下和赵旭唇齿缠绵,觉得全身心都喜欢的要唱歌一般,只盼这条路永远的没有尽头,两人就这样骑着马相互依偎,走遍天涯海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马站住,赵旭和王若熙唇分,他看着王若熙闭眼陶醉,心里欢乐,轻声说道:“这下,你可永远的回不去了。”
王若熙知道也唯有这个“假死”的办法才能让慕容彦超再也不能去纠缠自己家,否则父亲那会又何必答应这门亲事?想那石敬瑭以势压人,如果不是赵旭想了这个精灵古怪的方法,那么自己就算是在成婚之夜自尽了,王家也难以摆脱被慕容彦超纠缠的噩运。
“那就不回去了,”王若熙轻轻的说道:“我从和慕容彦超有了婚约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当自己死了。”
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顶过了千句万句的甜言蜜语。赵旭心神鼓荡和王若熙耳鬓厮磨,两人正情深意浓,听到远处有一声马嘶。
赵旭往那边一看,见到燕归农和夏显林骑在各自的马上,但是他们两个装作没有瞧见赵旭和王若熙。
赵旭心里一乐,跳下马,牵着黑马过去,嘴里叫了一声大哥二哥,而后对王若熙说道:“这是两位兄长。”
王若熙早就知道赵旭此来是有同伴的,见燕归农和夏显林都是英武之人,于是粉面嫩红,脸如火烧,羞答答的叫了一声两位哥哥好。
夏显林看到王若熙果然天香国色,又温婉贤淑,真是四弟的良配,含笑说:“你也好。”
燕归农却牛眼一睁,说道:“哇呀!你长得真是好看,怪不得四弟成天嘴上唠叨的都是你,晚上说梦话也是你,下雨天想到你都不知道躲避了呢!”
燕归农说的夸张,但是真真假假,赵旭和王若熙对视一笑,夏显林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过河。”
赵旭带来的那两个护卫已经早走,去黄河那里等候了。一路上,赵旭给王若熙说了两人在普寿寺分开后的经历,王若熙越听心里越是惊叹,惊的是他竟然从中原到契丹,遇到这么多的事情,还都逢凶化吉,而且如今竟然是朔方王夏绥银节度使的儿子,那他如今不也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王子么?
叹的是,他从王子期那里得知自己的婚期,悄无声息的就安排好了今日的“打劫”,他还真是胆大妄为,真是敢作敢当!
他就是个疯子!是个为了自己敢于发疯的男子!
本来燕归农、夏显林、赵旭三人都各有心事,比较沉闷,但是谋划多日,今天“抢掠”得逞,有了王若熙后,四个人说说笑笑的,一路开心比烦闷多了起来。
而且王若熙在四个人中读书最多,虽然见识有所不及,可每每引经据典,寥寥几句,在燕归农和夏显林及赵旭说话的时候往往就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这越发让燕归农和夏显林喜欢了起来,觉得世家大族里面的女子,果然是有才学的。
这一天,四人到了黄河边,那两个护卫已经等候多时,船也准备好了,上船之后,赵旭进了船舱,给王若熙交待了一番,一会到了对岸,燕归农和夏显林见到一个穿着普通,脸上有些乌黑男子装扮的人走了出来,两人一愣,再一瞧,这不是王若熙又是谁?
王若熙这样女扮男装和赵旭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此次准备的充足,王若熙精心化妆,猛一看,还真是有些认不出。
这时,赵旭将燕归农和夏显林叫道一边,说王若熙暂时只能住在长泽丘那里,不宜去夏州府内。
燕归农问:“这又是为什么?”
赵旭轻声说:“回头,我给两位哥哥细说。”
燕归农摇头说:“你怎么老是那么多事呢?”
上了岸后,几个人悄悄的到了长泽丘,而后找了一个知己的人,让这人不要声张,到夏州城里将李顺才给请了回来。
李顺才见到王若熙十分惊讶,等赵旭几个说了缘由,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好,就当如此!我早就看出你们两个是良配,如今这样,岂不快哉!哈哈哈……”
说笑一阵,李顺才讲这一段城里没什么事,凤翔那边,也没有动静,不过李彝俊和李彝敏这两个家伙还真的上门一次,说他们听说五弟病了,特地上门探望。
李顺才说:“我一出面,这弟兄俩就跑了,我送他们都没来得及,不过我在他们身后讲你得了染疾,最怕传人,于是,此后李彝敏和李彝俊再也没有登过门。”
燕归农心里凛然。自己当初看到李顺才,心里也害怕,那两个貌似强大的混蛋乍一见李顺才,不被吓得屁滚尿流,已经是对他们客气了。
李顺才对赵旭说的,让王若熙暂时住在长泽丘并且不能让他人接触,有些不解,不过他也不问,他相信,赵旭这样做总有他的道理。
和王若熙分开,回到城里后,赵旭立即进宫面见李仁褔。李仁褔本来也知道要杀李从荣就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心里也不以为意,他更高兴的是赵旭平安归来。
赵旭又给李仁褔说了洛阳的形势,李仁褔说:“李嗣源已经老朽,他的次子李从荣又是薄情寡义之人,相信不久,洛阳必乱。”
“德不配位,必有祸殃,李从荣对待群臣尖酸刻薄,他就是今后真的做了皇帝,如何能够服人?”
说了一会话,赵旭去见过渎王妃和闫王妃后,而后又去了李彝超府上,坐了很久才回去。
转眼和李蓉婉成亲的日子就要到了,凤翔那边倒是派了两批人来商谈婚礼的具体事宜,只是赵小婉那里,依旧的没有任何消息。
第一二三章鳏夫与寡妇
按照中原此时风俗,男女婚配,新郎一般是不会去女方那里迎娶新娘的,但凡遇事总有例外,规矩总是因人而异。像李昶那会迎娶田蕊,是在洛阳新宅中将田蕊接到虢王府,慕容彦超那会也是去王若熙家里亲自迎接,至于李蓉婉的身份特殊,凤翔和夏州的路途稍远,刘王妃提出叫赵旭到凤翔将李蓉婉接过去,夏州这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安排停当,审视了基本无有纰漏,赵旭带人一路晃晃荡荡的到了凤翔。李蓉婉出嫁在凤翔是大事,诸多繁文缛节让人眼花缭乱,但终归一项一项完成,赵旭一干人和凤翔这边送亲的一百余人又按照原路,往夏州返回。
此次在凤翔,赵旭依旧的没有见到赵小婉,也没有收到任何与赵小婉有关人的消息,他两次和李从曮接触,也没有看到任何的暗示,或者不妥。
来的时候走得慢,回去的时候,因为李蓉婉乘坐着婚车,嫁妆陪嫁之物也有十多车,因此走的更慢,往往是日上三竿李蓉婉那边才洗漱用餐,接着更衣着装,收拾好了要走就已经日正当午,这样没走多远,在天色稍微转变之时,又要早早停车住宿,简直就像是蜗牛爬行,不过这倒正是符合了出嫁女对娘家依依不舍的说法。
因为一直还在凤翔境内,时不时还有沿途的官吏前来拜谒孝敬,赵旭瞧得出来,这些人对自己并无特殊,但是对于李蓉婉,均含有尊敬。
赵旭心里释然,由此可见李蓉婉平日手段。再者,毕竟李蓉婉才是凤翔节度使的亲妹,自己这个外姓之人,即便再是强横,也是对他们鞭长莫及的。
这天沿着官道到了一处早就做好准备的驿站,李蓉婉进去休憩,赵旭在外面无所事事的转悠了一圈,而后回去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已经有人伺候着用饭,赵旭正扒拉,忽然感觉筷子夹到一个异物,他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小石块,看样子,还是刚放进去不久。
咦?
饭粒中怎么会有石块?
赵旭本来表面看似百无聊赖,其实内心对凤翔此行已经非常小心谨慎,他觉得这是有人以这样隐秘的方式提醒自己什么。
那就是说危险就在附近?
这个好心提醒自己的,是什么人?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他又都知道什么?
赵旭和李蓉婉的膳食是有专门的人来做的,能够给这里面放异物的,除了做饭的,就是服侍的那有限的几个人。
这人藏头露尾的,是不想和自己直接面对面,还是有什么顾忌?
这一夜赵旭都十分的警觉,以为有人要来刺杀自己,可是什么事都没有。
到了天明,他忽然心里一动,正要吩咐下去,从今天起,李蓉婉那边吃什么,自己这边也吃什么,毕竟今后两人朝夕相处,自己也好借此了解李蓉婉的口味喜好,由吃食入手,和李蓉婉彼此相近,相濡以沫。
但是他将人已经叫来,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会吃饭的时候,赵旭叫随行的护卫拿来了银针,放到了汤壶之中,果然,没一会银针慢慢的就变成了浅浅的黑灰色。
果然有毒!
饭食中被下的是慢性毒,那自己是已经被下了毒,还是今天刚刚有人对自己下毒?
这次来凤翔,燕归农和夏显林都没有同行,跟着赵旭的有那次去洛阳的一个护卫,赵旭让这人像昨日一样不要声张,悄悄将食物处理掉,做成吃剩下的样子再放好,让人收拾走。
此后接连几天,赵旭都是如此,一行人,也走到了凤翔和夏州交界的地方,再往前就是李仁褔的属地宥州。
这晚,驻守在凤翔边镇的将军宴请赵旭,赵旭喝的酩酊大醉,第二天一早,他迟迟没有起身。
平时李蓉婉都是让赵旭在等的,今天李蓉婉却开始等赵旭。李蓉婉派人去问,得到的答复是赵旭昨晚喝多了,昨夜肚子一直难受,今早全身疼痛,没有力气。
李蓉婉听了,起身往赵旭这边过来,刚进了门,赵旭一脸惨白的从里面出来,见到李蓉婉刚要说话,嘴里却“呃”了一声,急急忙忙的跑到一边,李蓉婉登时听到一阵阵的呕吐声。
再过一会,赵旭过来,李蓉婉关切的询问,赵旭说:“昨晚喝多了,无妨,咱们还是上路。”
李蓉婉:“你要是不舒服,就休息一下,明天再走不迟。”
赵旭听了摇头:“都到了这里了,今天下午就到了宥州境内,停下来让人看笑话。”
李蓉婉:“那你……”
“我没事,”赵旭皱眉说:“应该是水土不服,这几天身上一直不舒服。你准备好了?那就走。”
赵旭说着又像是难受的样子,李蓉婉叮嘱了几句,离开了。
只是早上已经耽搁,这天下午紧赶慢赶的,终于在黄昏前进入了宥州境内,不过离原定的宥州城还有些距离。
赵旭从午时就弃马上了车,他躺在车里吩咐在前面依山傍水安营扎寨,休息一夜,明早再继续前行。
当时从夏州跟着赵旭来的也不过二三十人,凤翔这边送嫁的倒是有一百多个,除了婢仆之外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卒,众人很快就驻扎安顿好,一会李蓉婉从车里往营帐中去的时候,看到赵旭也从车上下来,但是刚一落脚,就“噗通”的软在了地上。
亲卫急忙将赵旭搀扶着送进帐篷里,李蓉婉跟了过去,见赵旭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嘴唇干裂,急忙命人送些汤汁前来,赵旭看到李蓉婉这样关心自己,脸上强笑,手抬起来,似乎想要李蓉婉靠近些。
李蓉婉见状,迟疑了一下,走到赵旭身边,赵旭握住李蓉婉的手说:“我不想喝汤,我想喝酪浆。”
李蓉婉依了赵旭,一会亲自服侍赵旭喝了酪浆,又陪着他说了一会话,就要离开。
此时帐内无人,赵旭抓着李蓉婉的手说:“你这样待我,我心里真是高兴。我自幼漂泊,如今好事连连,前面重归夏州做了朔方王的孩子,后面娶你这样美丽的女子为妻,可见是时来运转了。希望今后我的运气能更好些。”
李蓉婉见他说的情真意切,不由的问:“你都这样了,运气再好,还能好到哪里去?难道你还要做王做帝不成?”
李蓉婉和赵旭说的意思根本不同,赵旭似乎愣了一下:“这个我却没想过,我是说,你过门之后,能为我添一双儿女,那么我这一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李蓉婉没想到赵旭讲了这个,心说他毕竟是从民间找回来的,可能认为一家和睦儿女双全就是人这辈子最美好的事物了。
李蓉婉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觉得说了也没有意义,起身要走,赵旭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李蓉婉脸色一滞,赵旭猛地将她拉过去抱住,李蓉婉急忙的说:“你好好休息,没几天,就到夏州了……”
赵旭听出来李蓉婉讲的是既然马上就正式交拜成为夫妻,那来日方长,就松了手。
不过李蓉婉见赵旭这样,倒是在离开赵旭怀抱的时候,主动在赵旭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走了。
李蓉婉的这个亲密的举动是从从前所没有过的,赵旭看着李蓉婉娉娉婷婷的离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李蓉婉根本不知道,当初李存勖死前,刘皇后也只是送去了一碗酪浆就逃离了皇宫。
在凤翔境内的时候,负责警戒的都是和李蓉婉一起来的兵卒亲随,这下到了宥州,赵旭带来的兵就义不容辞的担负起了守卫的任务。
这晚没有星星,夜色漆黑,十分安静,远处一条小河湍湍的流水声隐约的哗哗传来。到了半夜时分,几个黑影慢慢接近了营地,而后“嘘嘘”的发出了声响,负责站岗的人也做出同样的声音,那几个黑影猫身过来,和兵士见面,确认身份,对着远处挥舞了几下火把。
接着,四面八方悄无声息的聚拢过来一圈黑压压的人,何止几百,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和前面几个人穿着一样,都是黑衣,而且都带着兵器,端的是训练有素。
这些人很快的进到营地里,分成几队,将凤翔过来的兵士营帐给包围了起来。
最先来的其中一人将此情形尽收眼底,而后到了赵旭帐前进去,本来这几天一直病恹恹的赵旭这时竟然好端端的坐在那里,见到黑影进来,问道:“大哥,一切都好了?”
进来的人正是燕归农,他低声说:“一切就绪,万无一失。”
赵旭点了一下头,燕归农立即出去,挥动了一下帐外的火把,顿时,那些守候在各个蓬帐外面的黑衣人摸进帐篷,两人一组,用刀相逼,将睡得正香的凤翔兵士全都给抓了起来。
与此同时,赵旭让人将从凤翔来的宦官以及女婢带进自己的帐篷。
此时漆黑一片的驻地已经灯火通明,凤翔来的人全部被擒,被押进赵旭营帐的人几乎全都衣衫不整,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明晃晃的刀枪剑影之中,他们看到赵旭一脸冷渗的瞧着自己。
“有话对本司马说的,向前一步。”赵旭说着抬头看看一边滋啦作响的烛台,不过没人吭声,赵旭说:“既然没人说话,那就永远不要开口了。”
赵旭的话似乎说的莫名其妙,众人都在犹疑,有个宦官怒道:“我们是凤翔来的,你为何这般对待我们?”
燕归农虎目一瞪,手里挥舞着铁锤对着这人打了过去,这宦官一声没吭,被燕归农铁锤打在胸口,骨头碎裂,口鼻流血,倒地死了。
“啊!”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有一个人忽然往帐篷一侧冲去,想跑,赵旭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柄匕首,对着这人就投掷了过去。
“啊!”
匕首一下就戳进了这人的脖子,他叫了一声,往前蹒跚几步,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而死。
余下的众人立即乱作一团,赵旭说道:“装聋作哑,毫无意义。我半夜叫你们来,不是看你们做戏的。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再没人愿意讲,休怪我无情。”
眼见这一会功夫已经死了两个,有个宦官“噗通”的跪地,对着赵旭说:“下毒的事是翁主指使,和我等无关啊。”
此人口中的翁主就是李蓉婉。当初岐王李茂贞并没有真正的称帝,因此没有经过皇帝封赐,李蓉婉就不是“公主”。终于有人开口了。赵旭看着其他人,又问:“还有人愿意说吗?”
有人开头,其他有两个人也站了出来,证明这个宦官所言不虚,在赵旭饭食内投毒,的确是李蓉婉的意思。
看来知情人还不少嘛。赵旭却说道:“杀了。”
这两人登时吓得软瘫下去,赵旭冷声道:“让你说,你不抢先说,别人说了,你也站了出来,这种人最坏!有坏事躲在别人身后,有好事了大家一起领功?如此奸猾之辈,死不足惜。”
护卫立即过去,将这两人一人一刀砍死,刚才第一个站出来的宦官身上冷汗如雨,跪着对赵旭磕头如捣蒜。
赵旭不理他,问:“何人对我示警?”
那个跪地的宦官听了一愣,扭身看着身后的诸人,其他人也左瞧右看,赵旭和颜悦色的说:“现今已经在宥州境内,外面凤翔来的人已经被我控制,你既示警有功,我自然要重重谢你。无需多虑。”
这时,有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子期期艾艾的,走了出来,那个跪地的宦官失声说:“是你!”
赵旭却霎时有那么一阵的恍惚,刚才没注意,这会发现,这女子长的竟然有些像当初刘皇后身边的珠儿。
难道珠儿还有姐妹?赵旭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子听了低声说:“我叫怀明。”
赵旭:“怀明?你为何要救我?”
怀明怯怯的说:“我因父母重病,被选入宫,赵王妃照顾我的家人,我,我……”
“那晚,那个和王妃一起去找司马的,是我的姐姐。”
赵旭一听赵王妃,心里明白,原来那晚的另一个女子是怀明的姐姐。
这就说得通了。赵旭将这个叫怀明的和那个宦官留下,其余的,让护卫拉出去全部堵住嘴闷杀,一个不留。
这不大一会的功夫,赵旭就杀了这么多人!那个跪地的宦官噤若寒蝉,他汗流浃背的对着赵旭说:“饶命!这都是翁主……都是李蓉婉指示小的干的,她给我的毒药,说要让小王爷你慢慢的中毒,一时半会也不会发作,肯定不会怀疑到谁的头上,到时候情况还未必可知。”
“小的说的都是实话,请小王爷饶命啊。”
赵旭听了问:“你可认得字?”
“认识,我认识。”
“那好,将你知道的,详细写了出来。”
“是,是。”
这个宦官答应着,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拿了笔墨战战兢兢的去写了,赵旭问怀明:“王妃可有什么交待?”
怀明忽然哭了起来:“我姐姐被他们杀了……我也很久没见王妃的面了……宫里都是李从昶的人,还有,这些跟来的兵士全都是李继徽的亲信。”
“我想,王妃必然已经被软禁了。”
赵旭眉头一皱,猛地问那个宦官:“李从曮是不是被李继徽他们给控制了?”
这个正在写字的宦官一愣,摇头说:“西平王?这个,我实在不知。”
赵旭再看怀明,怀明说:“我见他给汤里下毒,想要给你说却不能接近,就给你的饭里放了石块,可是,没见你在意,这几天,我见你身体不支,还以为,你没有看到我给你留的东西……”
那晚和赵小婉一起去找赵旭的女子是怀明的姐姐,已经遭遇不测。赵旭安抚几句,让人带着怀明先下去休息,并交代要好好照看,而后和燕归农一起去了李蓉婉那里。
李蓉婉被涌进的兵革相迎的无数黑衣人囚禁,她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被赵旭识破了。
此时李蓉婉身边再无他人,她见到赵旭一脸淡然的进来,哪里有不舒服得病的模样?事已至此,李蓉婉平平常常的说道:“今晚这些,都是你的主意?”
赵旭问:“你以为呢?”
李蓉婉问:“你要做什么?”
赵旭看看这个心如毒蝎的女子,问:“你命人在我饭里下毒,人证俱在,你说要我如何对你?”
李蓉婉说:“此事总有误会,从何说起?我和你成亲在即,天下人都知道你已经是我的夫君,我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要自己一过门就当寡妇?我知道之前自己轻慢了你。你现在要如何对我?”
赵旭将李蓉婉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冷声道:“如果害了我能让你有比我活着更大的好处,你会去做的。轻慢并不是错,错的是其心不正。按照你的设想,你迟早会当寡妇,只是未必是一过门就当寡妇,因为对你而言,我还暂时不能死,你要借用我这个身份将夏州彻底搅乱,所以你给我下的是慢性毒,而且还故意的在路上走得慢些,想看我到底还能撑多久,借以调整下药的剂量。只可惜,我这人命太大,而且我这人心有些软,我只想当鳏夫,不忍心看着貌美如花的你当寡妇。”
第一二四章天地泱泱,孰奈我何
赵旭说让自己当鳏夫,就是要李蓉婉去死,只是他没有将这句话直接说出来。
这时不知道哪里忽然传出了几声砍杀和惨叫,燕归农走了出去,李蓉婉说:“看来你早有准备,这人那次在宫里举缸,何等英武,没有跟你去凤翔,今夜却在这里出现,这样说来,咱们俩对人不诚的,岂不就是你?”
赵旭说:“这里是宥州境地,他来宥州接我,有何不妥?至于‘诚’?你还知道诚?你何时对我有过一个诚字?”
李蓉婉这时已经知道自己真的彻底的看错了“李彝殷”了,他的冷血和狡猾都是自己所见过的人中出类拔萃并无出其右的。自己以往,完全的低估了他。
是的,从开始到今夜之前,他在自己面前一直是在示弱,现在的这个模样,才是真正的他。
想起了面前的男子在自己面前作伪的种种,李蓉婉有了一种被愚弄被戏耍的恼怒,她往那里一坐,问:“好了,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
你想对我如何,我也会对你如何!难道你以为你长的漂亮,又是李茂贞的女儿,还是我即将要拜堂的妻,我就不敢也不能将你怎么样?
李蓉婉,你哪来的自信?
赵旭的眼神冷漠脸起来,如果不是想再套出一点印证一些有用的东西,他是一句话都不想和这个女人说了。
李蓉婉感觉到了赵旭的杀意,她张口问道:“怎么,难道你真的不放过我?”
“难道我还要谢谢你?”赵旭冷冷的看着李蓉婉问:“你是要我将你娶回去当神仙一样供着?”
这时燕归农重又进来,给赵旭说凤翔那些兵士里有几个作乱的,已经被杀了,其他都在控制之中。
接着,燕归农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递给赵旭,这上面的内容,是那个宦官讲的李蓉婉如何让他给赵旭的饭食里下毒。
赵旭粗略看了一眼,将这份纸笺往李蓉婉身上一扔,问:“你还有何话说?”
李蓉婉瞧也没瞧那张纸上写了什么,淡然的说:“你携兵自重,威逼利诱,屈打成招,他们在大刑之下,说什么都有可能。”
燕归农听了眉头一皱,心说这个女子真是嘴硬!
“全杀了。”赵旭这时忽然说了这句,李蓉婉这下倒是愣了,她竟然要将自己带来的人全都杀了!
李蓉婉根本没想到赵旭这么狠,她本以为赵旭会将这些人当做人质要挟什么的,于是失声道:“你竟敢……”。
赵旭的话正合燕归农的心意,他没理会李蓉婉,哼了一声出去,立即,外面传出了惨烈的哀嚎声,李蓉婉全身发抖,盯着赵旭问:“你这样做,难道不怕……”
“我不怕,”赵旭截住了李蓉婉的话说:“你是想说夏州和凤翔因此交战?夏州又不是没有和凤翔交战过,我有什么怕的,难道,你以为如今的夏州和凤翔之间,还是你父王在的时候吗?”
李蓉婉:“你……”
“我好得很,”赵旭又打断了李蓉婉:“你们几个迫不及待的想篡权,想将李从曮给搞下去,可不就是觉得他不像你父王那样对待夏州强硬,不就是觉得你大哥的柔弱会阻碍你们对疆土的需求和对权力的贪婪?”
李蓉婉又愣了,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
他还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我还知道什么?”赵旭走到李蓉婉对面坐了下去:“你觉得,李从荣真的会起兵和你们一起攻打夏州吗?”
李蓉婉终于坐不住了,她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像是在警戒一条毒蛇一样的盯着赵旭:“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这美人计实在是不怎么样,起码对我没怎么起作用,知道是为什么吗?”
赵旭一脸轻蔑的谑笑:“因为你在我见过的女人当中,顶多只算是三流货色。你以为自己很美?也许你很美,可是你不是我所欣赏的那种类型,其实你就是个笑话,跟勾栏中搔首弄姿遮遮拦拦又想欲擒故纵的娼妓无异。你如果没有你这个身份,你就是个屁,你走在大街上,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再有,你不以真心对我,难道就能在我这里收获真心?难道你以为天底下的男子被你恭维一句或者模棱两可的撒个娇就都会迫不及待的为你而死?我难道真的看上去很傻很好骗?我难道愚蠢到了连一个女子是不是真心想嫁给我都看不出来?”
“李蓉婉,你真的天真幼稚的可笑。”
“够了!”李蓉婉喊了一声,瞪着赵旭说:“你要杀要剐随便,用不着羞辱我……”
“是你羞辱我在先的吧?”赵旭的眼睛挤了一下:“其实,你完全有机会弥补你和我之间的这种奇怪的关系的,可是你连一个想要弥补的意思都没有。”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一意孤行的。”
李蓉婉知道赵旭说的是两人去法门寺的那一次,当时,他说了很多的废话,还在阁楼里抱了自己一下,可那会自己只能感受到恶心,哪里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
“和我成亲是第一步;而后李从荣派人潜伏在夏州,准备在你们勾结起来攻打夏州的时候提前找机会在水井里下毒,这是其二;第三,我没想到你竟然给我的饭食里下毒,如果不是有人提醒,我可能今后不死也会的一场大病;最后,我死之后,你就会用你自以为聪明绝顶的智慧和自以为漂亮的让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会臣服的美貌和皮囊去蛊惑每一个你想蛊惑的男人,让他们为你所用,直至将夏州彻底的控制在你的手里。”
“我说的对吗?不是的话,也差不多了吧?怎么,李蓉婉,我这个在你心目中已经是将死的人,说的有没有一点点的符合你的那些设想呢?”
外面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传了过来,远近的惨叫声已经消失殆尽了。李蓉婉知道,这个冷面狠心的男子,真的命人将自己从凤翔带来的兵士全部给杀了。
“哦,对了,你从凤翔带来的这些精兵强将们,是不是准备在咱们成亲的那晚上搞乱夏州,或者打开城门,让凤翔和洛阳来的人从容不迫的进城呢?”
李蓉婉听了,眼睛闭了一下,赵旭调侃说道:“真是抱歉,让你失望了。”
“你这个魔鬼!”李蓉婉大叫了一声:“你这个卑贱的蠢货,你这个恶棍,你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私生子!你……”
赵旭长身而起,猛然过去一巴掌打在李蓉婉的脸上,“啪”的一声将李蓉婉一下打的摔倒在地上,鼻子嘴巴都流了血,冷然道:“我是魔鬼?那又如何!你是贱人!”
李蓉婉倒在地上,猛地盯着赵旭,看着这个竟然敢动手打自己的人,叫着说:“你不是想问我什么吗?休想!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去死!”
“要死的是你,你这个自命不凡的蠢女人,”赵旭冷冷的说道:“你曾经有机会杀了我的,你可以此次趁我在凤翔的时候就将我关押了,可是你想谋取的更多,你想嫁到夏州夺取夏州,你贪得无厌,利令智昏,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赵旭乜了李蓉婉一眼:“你想怎么死?”
李蓉婉越听赵旭没有情感色彩的言语,心里越冷,终于被彻底的摧毁了自信,她匍匐在地,嗫嗫的说:“难道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你要知道,你这会杀了我,凤翔会立即和夏州交战的。”
这时候还对自己威逼利诱,真是煮熟的鸭子。赵旭说:“夏州和凤翔作战与否,是你死了以后的事情,你操那么多心干嘛?你不累吗?你先管好你自己!”
“至于你和我,你要是对我有恩情可言,会让人对我下毒吗?要是咱俩互换,你觉得,这会,你会放过我吗?算了,和你说的太多了,真浪费精力。你说,你想怎么死?”
眼前的这个女人往日在自己面前的高傲和盛气凌人以及种种故意装出来的欢心彻底的没有了踪影,赵旭本来觉得自己击败了她应该高兴,可是又觉得实在无趣。
论武力,她是个女的,论智谋,也就是她给自己下毒自己没想到,她自以为得计,其实就是在自己设计好的套子里一步步的走向了毁灭而已。
自己和她都在设计对方,唯一不同的,就是自己胜利了。
这个女人或许还有利用价值,但是自己真的不能留下她,否则无异于养虎为患。李蓉婉太狡猾了,为了达到目的,她真的会不择手段,她的一些方法对自己没效果,可是对别人呢?
不说其他,就是夏州城里李彝俊和李彝敏两个,必然就是李蓉婉蛊惑的目标。
如果真的那样,自己能将那两个“哥哥”怎么样呢?兄弟间反目成仇?那自己在夏州,还怎么立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四周忽然静的出奇,李蓉婉心如死灰,她这时也想到,自己在算计赵旭,他也在算计自己,不同的是,他棋高一着,自己失败了。
李蓉婉懵然站了起来,挺着高耸的胸脯,脸上有着一些谦卑的笑,说:“我毕竟是你的女人,你不能就这样无情。我是你的妻,我答应你,今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真的会听话的……”
赵旭冷声说道:“不,你不是我的女人,至少到了目前不是——你是李继徽的女人。”
李蓉婉浑身一颤,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看着赵旭,赵旭鄙夷的说道:“我给你一个全尸,然后,将你的尸体给李继徽送回去,你以为如何?你猜,他会以亡妻之礼将你安葬么?不要以为我做不出,不要以为我会顾忌什么脸面,我告诉你,我对世俗所谓的脸面从来不放在心上!”
“还有,我告诉你,有一点我和你是相同的,那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不,我在夏州为你立一块碑,上面写着‘李继徽之妹李氏蓉婉之墓,夏州行军司马李彝殷代凤翔李继徽立’?”
李蓉婉惊愕之极!如果这样,真是欲盖弥彰了,什么是“李继徽之妹李氏蓉婉之墓”?世人都知道李继徽是李茂贞的义子,那李蓉婉怎么是李继徽的“妹”?如果这样,将西平王李从曮置于何地?李从昶呢?那样凤翔李家的脸面必然荡然无存了!
这个男子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李蓉婉感觉到赵旭这样,是让自己死了都不能安生。这个男子,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真的狠毒,他以往对自己的那些怯懦和畏缩以及呆呆傻傻,都是假的!
李蓉婉知道自己彻底的失败了,求生欲大起,大声说:“你不能杀我!”
“我是岐王的女儿!我兄长是凤翔节度使、是西平王,我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你不能杀我!我聪明,我漂亮,我有利用价值,我可以帮你建立丰功伟业……”
赵旭不想听李蓉婉啰嗦,哈哈一笑,鄙夷的说:“老子连皇帝都杀过!你一个寄居在权力下面挑拨是非张牙舞爪寻找机会的高级娼妇,在我面前喊什么喊?”
李蓉婉惊了:“你说什么?你杀了皇帝?谁?”
赵旭不屑的哼了一声:“天底下有几个皇帝?”
“李存勖!你杀了李存勖!”李蓉婉不能置信的盯着赵旭,再次像是看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赵旭再也不说话,走了出去,叫人将那个和李蓉婉一起从凤翔来的的宦官过来,而后,让人扔给他一段白绫。
这宦官这会早就吓傻了,跟自己一起来的人全都死了,他还以为赵旭是让他拿着白绫自尽,噗通的就跪在那里,几乎瘫痪,对着赵旭哭,赵旭眼睛看了一下身边的一个护卫,那个护卫将宦官提起来将他和白绫扔进了李蓉婉的帐中。
一会,里面传出了厮打声和呼叫声,李蓉婉大声的叫骂着让宦官出去,嘴里尖声喊着:“李彝殷!李彝殷!你不是人,你是魔鬼!你这个阴险狡诈的疯子!我是你的正室妻子,有本事你自己来杀我!不要假手于人,李彝殷!李彝殷……”
你是李继徽的姘头!才不是老子的正室妻子!
你不配!
臭婊子,杀你污了我的手!
赵旭站在山坡那里吹着夜风,瞧着远处的黑暗。
燕归农看到李蓉婉终于被曾在她身边伺候的宦官给使劲的勒住了脖子,慢慢的呼救声小了下去,浑身雪白的肉也停止了动弹,身体奇形怪状的弯曲着,口眼歪斜,舌头吐了出来,模样狰狞难看,知道李蓉婉已经死了,就到了赵旭身边,问:“剩下的这个家伙怎么办?”
“留着给朔方王复命。”赵旭说着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夜空,猛然想起了自己在蟒蛇伺服的那个山谷里,在无数个夜里通过头顶的方寸之地仰望夜幕的时光……
老子就是魔鬼又怎样!
谁敢让我死,我就会千方百计的让他(她)先死!这是复仇,这是血淋淋的复仇!
老子还有一场旷日持久的仗要打!不错,老子是要建立丰功伟业,老子不会屈居他人之下,这谁也不能阻拦我!
谁要是拦阻了我、谁要是妄图阻拦我,我就杀谁,就让谁去死,就让谁灰飞烟灭!
……
燕归农带来的兵士挖了大坑,将凤翔那些被杀的护卫宦官全埋了进去,而后平土,一切复为无形。做完这些,赵旭立即开拔,直奔宥州城。
夏显林早就带人在宥州等候,既然赵旭和燕归农平安归来,那么就是诸事顺利,也无需再说其他,当即大家分开休息。赵旭到了一处房子外面,见里面灯还亮着,轻轻的将门打开,王若熙正在对着灯影呆呆的看。
王若熙鬓发如云,细腰如柳,赵旭看了一会,轻轻的过去,蹑手蹑脚的到了她的身后,咳嗽了一声。王若熙受到了惊吓,她“啊”的一声,见到是赵旭,欢喜的说道:“你来了!你没事吧?”
此刻烛光如霞,让王若熙愈加的清雅绝俗,姿容真是秀丽无比,赵旭不自觉的将眼前的王若熙和那个已经死了的李蓉婉比较,心说李蓉婉美则美矣,又哪能及王若熙的万一!
赵旭猛然的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将李蓉婉和王若熙比,实在是侮辱了王若熙。
王若熙和自己从太原起就同甘共苦,从未抛舍对方,无论自己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还是杀人放火的通缉犯,她对自己始终一心。
抛开容颜不说,王若熙何尝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出身,那会自己扮作强盗去抢她,她哪里又知道自己已经是朔方王的儿子了,但她就是义无反顾的放弃了一切,跟自己走了。
这会赵旭将王若熙抱着,心思飘摇。王若熙一直不知道赵旭为什么让夏显林将自己带到宥州,但是知道他这样做必定有原因。
正在情丝飘渺,王若熙听到赵旭问:“若熙,你愿嫁与我为妻吗?”
王若熙听了愣住,之前多有调笑,赵旭却从来没有这样郑重其事的问过,王若熙双霞如火,点头说道:“我愿意。”
赵旭说:“我高兴的很。”
王若熙问道:“你愿意娶我么?”
赵旭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说:“我在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就想要你做我的妻子了。”
两人说着话到床边坐下,王若熙心里奇怪,问:“我那天被高云翔几个劫持,那么狼狈不堪,你就有了这个想法?”
赵旭笑了,摇头不语,王若熙知道他另有原因,一再询问,赵旭才说了和普济在黄河渡口对王若熙匆匆一瞥的事情。
王若熙这才恍然,感慨道:“看来是老天爷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所有的事情,赵旭在去凤翔迎娶李蓉婉之前,就准备好了。
除了李蓉婉让人给自己下毒,其余的赵旭都猜的大致相近,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李蓉婉到夏州去做自己的新娘,所以,他让夏显林将王若熙带到了宥州,等燕归农带人将凤翔来的人全部歼灭,而后,让王若熙坐上婚车,李代桃僵的到夏州,和自己成婚。
反正此次是必须要娶妻的,这一点夏州人尽皆知,那自己就光明正大的将王若熙迎娶到家。
李继徽,李从昶,李蓉婉,老子去你娘的!
赵旭和王若熙情深意浓,不知不觉说着话歪身躺在了床上,王若熙握着赵旭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触碰,情思汹涌,不可断绝,只盼赵旭能过来抱抱自己。赵旭连日来警惕,今夜里杀了那么多人,筹谋被一步步的实践,心里高兴,此刻终于全身放松,王若熙听着他的言语,迷迷糊糊慢慢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若熙心有牵绊,睁开眼一瞧,赵旭侧着身子对着自己,已经睡着了。
王若熙看着赵旭的浓眉,再看他英挺的鼻梁、坚毅的面容,心里砰砰的跳着,柔情万千,轻轻在赵旭的脸上吻了一下,瞧着瞧着,眼皮沉重,又睡了过去。
第一二五章偷龙转凤
一行人即将到达夏州时,赵旭率先进城,面见了李仁褔。
听赵旭将李蓉婉所做讲完,李仁褔再看看那份宦官所书写的证词,问:“李蓉婉现在何处?”
赵旭:“已经被杀了。”
李仁褔一惊,他本来想着将李蓉婉给抓回来就行:“杀了?”
“她如此歹毒,并且和李继徽媾合,儿子实在难以容忍如此奇耻大辱,”赵旭讲了李蓉婉死的经过,李仁褔先是皱眉,而后说:“杀了就杀了。只是大家都知道你要婚娶,如今,怎么办?”
赵旭见李仁褔首先顾忌的是李家在夏州的脸面,心说这就好办了,当即躬身说道:“孩儿另外找了一个女子替代李蓉婉……百姓们并不识得李蓉婉的面目,不会有什么难办的地方。至于凤翔那边,孩儿有个想法。”
李仁褔觉得赵旭说的对,城里百姓只知道五郎娶妻,到底新娘长的什么样,那他们如何得知?谁又会在意?
“你说,凤翔那边如何解决?”
赵旭沉吟道:“但凡成亲,新人回门总需要时日,有些地方三个月,有些地方只是三日,时间上,应该是够了。”
“儿子是想,尽快去凤翔,刺杀李继徽和李从昶。”
李仁褔皱眉问:“杀李继徽和李从昶?”
赵旭沉声说:“洛阳和凤翔不同。那次去洛阳刺杀李从荣没有结果,原因很多,但是凤翔的李从曮如今还是名言正顺的节度使,儿子去了之后,见机行事,机会总还是有的,如果成功,今后就能让凤翔和咱们夏州相邻为安一些日子。”
李仁褔想了一会,说:“也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李从曮但凡有一点志气,也不会让两个弟弟将他给架空做傀儡,你去应该会多了一些机会。”
“你只管将新娘迎接入门,我已经让彝超调派兵将,在黄河沿岸严阵以待,洛阳方面如果有风吹草动,嘿嘿,咱们夏州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李仁褔此刻尽显朔方王的气度。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赵旭一脸惊喜的说:“父王料敌在先,未雨绸缪,不过,城中也许多派人手。”
李仁褔说:“那是自然。你要记住,不要小看你的对手,要让你的对手小看你。我倒是要看看,这几天城里能有什么妖虐出现。”
李仁褔这边已经说通,赵旭重又返回到了王若熙的婚车那里继续前行。
赵旭既然要娶王若熙,早就准备充足,王若熙从宥州起就换上了婚庆的喜服,她这会听车外沿途热闹非凡,都在议论新娘子好排场,纵然知道他人说的不是自己,可心里的幸福与喜悦仍旧无以言表。
朔方王的儿子娶妻,夏州城里早就鼓乐喧天。婚车到了行军司马府,一对新人在婚庆官和司仪指令下一步步将礼仪完成,一直到躏新妇迹喝合卺酒去团扇的时候,众人看到王若熙的美貌,全都一阵惊呼赞叹,也有人发觉新娘并不是凤翔的李蓉婉,但这会有哪个不知趣的会当众指出?
赵旭看着王若熙头戴珠镶凤冠,金绣霞帔,大红缎子的衣裙,从上到下珠钗、宝石耳环一应俱全,手腕上戴了一镶金双玉镯,在红烛掩映之下,整个人当真美艳无双,他心里畅意,脸上的笑就没有停止过。
直到有人熄灭了火烛,赵旭在黑暗中握住了王若熙的手,感觉到她手心都是汗,身子也在轻轻的发抖,心神鼓荡的说道:“珠帘蔼祥烟,合巹缔百年。春回寒谷暖,堂间德星贤。牛女欢云汉,华屋艳洞天。玉润冰清绝,联步璧池边。”
王若熙愣了,握着赵旭的手跟着复念了一遍,说:“郎君还会作诗?”
赵旭低声笑道:“本来不会,不知为何,今晚此情此景,见你美的不可方物,我心里想,今后你可就是我的娘子了,谁也抢不走了,我就觉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觉得老天爷对我实在是不薄,一时间激动,舌头管不住嘴,牙齿挡不住气,稀里哗啦的就说了出来。”
赵旭一会认真,一会又诙谐,王若熙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幸福满满之间,看着赵旭的眼睛,也颤声低语道:“哪里还有人来抢我,就是抢,我也是不去的……除了你,除了赵旭,我这辈子是谁都不嫁的。”
赵旭高兴之极,亲吻了一下王若熙,问:“夫唱妇随,娘子何不也作诗一首?”
王若熙说:“作诗?我决定用一辈子的光阴来写一首和你的篇章,尚请夫君慢慢鉴赏。”
赵旭听了,再也忍不住,将王若熙紧紧的抱在怀中……
帐里炉香,堂前春晓。
婚后倏地已有三日,今早赵旭悄悄离开了夏州,王若熙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海棠花开的绚烂,忆着和赵旭几日以来的种种恩爱,懵然想到,其实夫君天资聪颖,机智伶俐,只是因为遭遇坎坷,不然他如果用功,其成就不会亚于当世所谓的名士。
独坐了一会,王若熙心里忽然有了涟漪,拿了一个绣了半截的绢帕,朝着木兰那边走了过去。
草长莺飞,蜂蝶乱舞,午时时分,在去往凤翔的官道上行走着一队车马,车上拉的都是羊与牛,最前面的车辕上插了一面旗子,旗上面是“陈氏牧场”几个大字。围着车队四周的是十几个健硕的护卫,其中几个,却是改扮了的赵旭夏显林燕归农和李顺才几个。
当时在赵旭去凤翔迎娶李蓉婉的时候,几个人就商议好了,如果一切顺利,并且赵小婉那边没有回应的话,那么在赵旭和李蓉婉成婚之后,尽快的重返凤翔,刺杀李继徽和李从昶,如今这个计划也得到了李仁褔的同意。
总而言之,不能让凤翔方面料得了先机。做事就要出其不意,否则时日长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
在赵旭和王若熙成婚当晚,埋伏在河西的夏州兵士并没有等来河东方面的军队,而且,赵旭和李仁褔都设想过城里当夜会有人作乱的,可是也没有,至于宥州和银州方面,也没有受到什么攻击,一切都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河东如今是石敬瑭在驻守,以夏州的兵力,还不足与和河东抗衡,否则赵旭早就想方设法率人冲了过去杀石敬瑭!
由此种种,解决凤翔那边的事情就首当其冲是当前第一要务,于是,赵旭几个和陈福泰说好,被安插进陈家的马车队,借着送货,一路前往凤翔。
一路大家都小心谨慎,也没有什么事情,这一天到了威州城外,大家在路边酒肆吃饭休息,正在闲聊,大路上来了几个官兵,一个个不是手里提着鸡,就是手里牵着羊,有一个骑马的马背上还绑着一个猪崽,一路发出阵阵聒噪。
燕归农正在喝酒,见了这些虎目一瞪,将酒碗重重的放在桌上,嘴里“嘿”了一声。
夏显林知道官兵必然是从农家百姓那里不知以什么名头掠来的这些东西,再看他们一个吊儿郎当,没有官兵的样子,眉头也一皱。
那几个官兵这会看到了陈家商队车里的牛羊,看似想要占些便宜,商队里管事的早就准备好了,就要过去给这些官兵送些好处。
正在这时,远处跑来了两个男子,这两个男子都穿着草鞋,腿上有泥,背着锄头,看样子是刚从地里劳作回来,当先的一个青年到了这些官兵面前问道:“你们为何要抢我的家禽?”
“你他娘的是谁呀!”一个手里拎着雉鸡的兵卒唾了一口。后面的那个年纪稍大的农夫说道:“抢了我家的禽畜还砸了我家的锅,让人今后如何生活?你们就是强盗!”
“嘿,你们这些狗东西,种田缴税天经地义……”一个兵正在骂,骑在马上的那个领头的说:“废什么话!抓起来,分明都是反贼。”
那几个当兵的一听就要动手,这两个看似父子的农夫就反抗,一时半会之间,有些纠缠不清。这时从远处又来了十多个拎着农具的人,不过都是妇幼,马上当官的脸上变色,嘴里叫手下赶紧走,不料来的人里当先的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婆婆对着骑马的人跪了下去,嘴里说着饶了我们吧,请开恩之类的话,那个骑在马上的人登时又凶狠了起来,嘴里大叫着:“全都带走,敢和我们作对就是和朝廷作对,和朝廷作对就都是反贼,抓回去砍头!”
燕归农在这边越看越是恼火,忍不住就要过去将那几个官兵一顿好打,这时载着官兵的那匹马不知道受了惊吓还是怎么,对着跪在地上的老婆婆踩踢了过去,登时老婆婆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眼看活不成了。
“娘!”最初来的那个青年大叫一声,看老娘咽了气,他举起锄头对着骑马的人就打了过去,嘴里大喊一声:“不反也要反了!要死一起死!先杀了你这狗官!”
这一锄头却没有打中马上的人,只是打中了马身,马儿吃疼,立即就跑,青年掂着锄头在后面追,马上的那人脸色青红,声色俱厉的喊:“你竟敢打本官,我看你是活够了!”
青年怒道:“正是活够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了!”
青年追着骑马的人一会就跑得没影了,其余的几个兵卒被这十多个百姓纠缠着脱不开身。燕归农冷笑一声,想看看情势发展再说,这时头上觉得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他伸手一抓,却是一只蝗虫,燕归农猛地将蝗虫往地上一摔,骂道:“畜生!不劳而获的狗东西,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贼!”
燕归农伸出脚将地上还在蹦跶的蝗虫狠狠踩死,却见桌上又跳上来两只蝗虫,燕归农“啪啪”两掌,将蝗虫捂在手心,就要再骂,却见桌上又跳来几只。
“你娘!还没完了不是!”
夏显林这时心里忽然一悸,抬头望天,嘴里“咦”了一声,赵旭问:“怎么了二哥?”
“不对呀!”夏显林说着起身往外看,李顺才也猛地起身,说道:“不好,蝗灾!”
众人全都一惊,赵旭年轻,有些不解,问李顺才:“李叔,什么蝗灾?”
燕归农这会已经跟着夏显林到了酒肆外面,大声说道:“就是大群的蝗虫来了!”
就在这一会的功夫,远处一片灰黑的云很快的往众人这边“飞”了过来,酒肆里有些人已经大叫着“灾祸”跑了,陈家车队里管事的人忙着让人将牲畜以及草料给遮蔽起来。
那片黑云越来越近,赵旭已经看得清楚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云,而是成千上万的蝗虫!
但这些蝗虫又何止数以万只。
原本还在和官兵纠缠的农夫们全都惊慌失措的往田地里跑,试图驱散已经开始吞食庄稼的蝗虫,那几个兵卒也大惊失色的朝着威州城里跑去。
那一片乌云一样的蝗虫来的太快了,赵旭几个刚刚来得及将车上的草料等物给遮了起来,成群结队的蝗虫就飞落了下来,密密麻麻的,触目所及的地方爬的满满都是,对着所有能吃的东西吞噬咀嚼。
远处到处传来哭天抢地的呼喊声,有人在喊老天爷不长眼,有人在求老天爷开恩,还有人在敲着锣鼓到处奔跑,试图将蝗虫给吓跑,更有人在原野里点燃了火堆,加了牛粪,让浓烟驱离从天而降的灾祸。
但是种种的手段根本没有作用。
赵旭几个原本看到这么多数也数不清的蝗虫头皮发麻,可是见李顺才却站在那里浑然不动,任凭蝗虫在他身边飞过。李顺才冷声说道:“这是天灾,它们又不吃人,有什么怕的。难道比那几个官兵更凶狠?”
赵旭几个和陈家车队的人无可奈何站在大路上,看着蝗虫所经过的地方绿色全无,甚至树皮都被蝗虫给咬的露出了白色的木渣。
铺天盖地的蝗虫们肆虐着,百姓们颓然的坐在田间地里,根本连喊都喊不出来了,所有人都放弃了用任何手段赶蝗虫,因为根本就无济于事,哭泣哀嚎声连绵一片,这凄惨的景象,简直宛如人间地狱。
太阳下山,天色灰暗了起来,黑压压的蝗虫也飞走了。触目所及的地方,只剩光秃秃的灰黑之色,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车队一路沉闷继续前行。到了威州城外,夏显林猛然看到城门上挂着一个人头,仔细一看,不是那会那个挥舞着锄头追赶骑马官兵的青年又是谁!
竟然这样!
夏显林悲愤莫名,燕归农愤怒之极,两人看样子就要暴起闹事,李顺才低声喝道:“意气用事,于事无补!”
夏显林和燕归农听了不约而同长叹一声,低头随着众人进城。
这夜,大家就在威州城里休憩。到了晚间,赵旭到了李顺才那里,说:“我听威州城里人说,蝗虫是从中原方向过来的,如今夏州还不知如何,要不,我们先回夏州?”
李顺才知道赵旭的意思是怕夏州也遭了蝗灾,他作为小王爷、行军司马,回去也好安定人心。
“不然。夏州如果乱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如今凤翔也遭灾,趁乱我们正好做事。”
赵旭觉得李顺才说的有理,只是心里牵绊。李顺才看在眼里,说:“夏州事小,凤翔事大,蝗虫走了夏州还在,无非需要时日恢复罢了。但如果此行凤翔目的没有达到,夏州就永无宁日了。”
第一二六章做好做恶
赵旭从李顺才那里出来到了燕归农夏显林这里,将李顺才的话转述给了燕归农和夏显林,夏显林说:“道理人人都懂,可是人非草木,这……唉……”
燕归农皱眉说:“我觉得李叔说的有理,当然二弟的心情我也明白,只是我这会想的倒是别的。”
赵旭说:“请兄长言明。”
燕归农叹气:“无他。蝗灾如此,粮食必然减产,没有吃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饿死。”
“早些囤积粮食以备不时之需还行,如今也晚了,”赵旭摇头说:“各地都遭了灾,谁家都不会有多余的粮食,想买,也没地方可买。”
“大哥所言极是,”夏显林说:“不过,夏州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中原和凤翔,就很难说了。”
夏州辖地土地贫瘠,加上习俗所致,百姓大多放牧为生,本身就不怎么种粮食,最多看价格上涨就少买点,当然影响就小,而中原和凤翔以农耕为主的百姓居多,这样蝗灾造成的损失,就会很大了。
第二天车队启程,果然看到米铺粮店米面均都涨价,抢购者络绎不绝,甚至有人因为买不到还大打出手。
众人一路前行,所遇情形都和威州差不多,赵旭心想,照此下去,各地动乱,是难以避免了。
眼看就要到了凤翔,这天正在赶路,李顺才一会到了赵旭身边,问:“假设如今夏州粮食告急,朔方王让你负责此事,你该如何处置?”
赵旭说道:“我这两天也在思索这个。假设我来处理,无非左右调度,均衡市价,如果还是不行,就开仓放粮,总不能让百姓这样饿死。”
李顺才:“你这样做,中规中矩,虽然没有错,但是也没有什么好。”
赵旭听了问:“李叔有何教我?”
李顺才没吭声,又过了一会,问:“你想想,还有什么方法?”
赵旭想来想去,说:“要不,在街上再设粥铺?”
“还有呢?”
赵旭吁出一口气:“嗯,应打压粮价,对哄抬价格者,予以重处,实在不行,就让那些大户人家捐粮……”
李顺才打断说道:“捐粮之事应该出于本心,捐了是情分,不捐是本分,你作为朔方王五子,万万不可强行摊派,那样会失去人心。至于别的,其实你刚才都说过了,均衡市价,这无可非议。我问你,试想现在夏州官仓没有了粮食,你也调度不来,你说在街上设粥铺,那是细雨落旱田,无济于事。如果只是收买人心,这事可以做,但你不是要做夏州的大善人,你要的是对全夏州和绥银地方的百姓负责,给予黎民百姓希望,只是你那样,能行吗?”
赵旭语塞,恭敬的问道:“还请李叔教我。”
李顺才叹气说:“其实蝗灾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遇到过。当时我们党项人从灵州那边过来,结果刚到了延州,遇到了蝗灾,大家前行不能,后退不得,无可奈何,有的人去了南边,还有的人去了蜀地,我们这些到了夏州的,也饿死了很多。”
“当然,还有很多的原因夹杂在里面,最后咱们这些后党项人才向北到了契丹。”
“我后来无数次的想过,要是我的话,遇到天灾,该如何去做?结果,这个答案在耶律阿保机那里找到了。”
赵旭讶然,问:“阿保机做了什么?”
李顺才说道:“阿保机虽然杀了我兄嫂,可是能就是能,坏就是坏,要一分为二的看待他。”
说到这里,李顺才很认真的看着赵旭说:“彝殷,你要记住,承认自己不行,承认你的对手厉害,这根本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想要战胜你的对手,你就要接近再接近、无限接近你的对手,细致的观察他的一言一行,充分的了解他的做事风格,那样才能知道他的缺点,才能有的放矢,才能最终的打败他。”
赵旭心中一凛,点头说:“是,李叔,知己知彼,我记住了。”
李顺才:“当时的阿保机和述律平也是刚刚建立了契丹国,他们根基不稳,很多部族都对他不服,我们在夏州这边遭遇了蝗灾,他在契丹也是相同,契丹人本身也是不种植粮食的,可是契丹也有一部分唐人生存,没有了粮就会动乱,阿保机有大志向,想要将唐人稳定下来,于是,他允许一些商贩抬高粮食价格,几乎就是比平时贵了一倍甚至两倍的价钱出售粮食……”
赵旭听了一愣,只听李顺才继续说道:“……阿保机采取了这个措施,一开始很多人还准备看他的笑话,有人甚至当面辱骂阿保机昏庸无能,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契丹的粮食一直很充足,起码街上不至于买不到粮食争抢的情形。”
“当然,也有人因为没钱买不到粮的,为了让这部分人不至于饿死,阿保机让人在街上设立了好几个粥点,以此赈灾——你知道这样的结果如何?”
赵旭关切的问:“如何?”
李顺才说:“中原乃至南方的一些商贩听说契丹粮食价格大涨,且阿保机保证不侵犯商贩们的利益,于是他们竞相将粮食都送到契丹,以求获利,就算是中原的官府出面制止、颁布政令予以重处,也收效甚微。这样契丹的粮食越来越多,而中原、蜀地乃至南面的吴越这些地方因为粮食紧缺,饿死了很多人。”
“没有了人,占领的地方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所谓得人心者,可得天下,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可为大夫,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第一位的,没有人,失了人心,你就是独夫,你什么都做不成。”
赵旭听了点头,心说夏绥银三州如果有人,兵力就会充足——只可惜如今并不是如此。
李顺才又道:“阿保机用这个策略保护了契丹人,同时留下了南边来的唐人,所以才迅速的扩张了势力,这只是其一,其二,你以为契丹后来的粮食价格如何?”
赵旭听了又问道:“如何?”
李顺才有些落寞的说:“这个,我当时都没有想到。契丹的粮食价格,后来竟然还回落了,比当时没有遭到蝗灾的时候,还要便宜。”
赵旭皱眉:“李叔,这我却不懂了,粮食怎么还能便宜?”
“是啊,刚开始我也不懂,后来我走了很多地方,才知道四面八方的粮食几乎全都送到了契丹,商贩们都想要卖一个好价格,可是粮食因此而多了起来,堆积如山,人的购买力却总是有限的,够吃就行了,谁能买多少?”
“那么粮食卖不出去,价格不就落了下来?你想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还有,运到契丹的粮食,难道还能再运走?那一来一去,花费又是多少?那不是利益全无?于是很多商人将粮食干脆的贱卖,希望赶紧脱手。但是谁买?”
李顺才问赵旭:“谁买?”
赵旭心里一动,说:“阿保机。”
李顺才听了点头,微笑着说:“是。”
“阿保机等很多商贩都火烧眉毛了,出面将粮食以极低的价格全部收购,这样一是解决了商贩们的燃眉之急,二来,还让商贩们觉得阿保机这个人很够意思。”
“但是阿保机也没有将粮食屯自己手里,等过一段粮食价格稳定,他将这些粮食又卖了出去,这样还赚了一笔,阿保机这是一举几得?且由此以后,契丹国的商贸很快的就发展起来,阿保机的威望也越来越大了。”
赵旭心里感叹,这个阿保机果然是一代枭雄,就此事而言,实在是让人敬佩。
李顺才忽然的又问赵旭:“你这会,还急着赶回夏州吗?”
赵旭想了想,说:“李叔,我明白了。”
李顺才问:“你明白了什么?”
赵旭笑了笑说:“以逸待劳。”
李顺才见赵旭是真的懂了,心说孺子可教,看看前面的燕归农和夏显林说:“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有几个头脑和心底都很善良的正直朋友。只是,你不要忘记自己是要做什么,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知道却不说和故意的欺骗是两码事。”
李顺才说完,再也不吭声了。赵旭心里彻底了悟。
今天李顺才给赵旭说了很多,他询问赵旭是不是还急着赶回夏州,是看赵旭到底在自己说的话里悟出了多少。
此时夏州如果遭灾,粮食不够,那么李仁褔必然已经做了布置,或者他这个朔方王自己会亲自出面解决问题,或者交给谁去做。做好了,那最好不过,如果处理不好,那么等赵旭回去了能解决了粮食的问题,那赵旭就会在李仁褔的心里留下“五郎能干”的印记,此后李仁褔对赵旭必然比之前更加的不同,同时,在夏州等地的百姓中,赵旭也能落下一个好名声。
姜还是老的辣,李顺才如此良苦用心,赵旭谨记于心。
凤翔到底是节度使所在地,比其他地方能好些,但饥民仍旧很多,这天进城之后,大家送交牛羊货物,之后四处打探消息,寻找能刺杀和接近李继徽和李从昶的机会。
但是这谈何容易?不过那会李蓉婉被杀一事做的很隐秘,根本没有留下活口,除了怀明之外,那个写证词的宦官后来就被李仁褔给处死了,所以这会凤翔城里一点的风吹草动都没有。但是此时没有不等于永远没有,赵旭几个不能不加紧动作。
这天下午,赵旭几个正在街上巡弋,猛然一阵马蹄声声,有人大声喊道:“左右退下,快让开!”
街上一阵的鸡飞狗跳,众人闪躲在一边,一会有几个骑着高头大马人在兵士的护卫下缓缓过来,燕归农瞧了一会,嘴里吸了一口气,说:“咦,这人怎么这么熟呢?”
赵旭笑道:“兄长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
夏显林听了也笑,燕归农摇头说:“不是说笑,真的,你们再看……咦,真的是他。”
这时那几个人骑马走近,赵旭也觉得似乎眼熟,燕归农却低声道:“我认出来了。”
“谁?”
赵旭和夏显林问,燕归农说:“大唐的供奉官姚坤。”
赵旭听了再看,果然是那会在契丹见过的姚坤。
“这厮来凤翔作甚?”燕归农皱眉说:“娘的,这家伙就是个瘟神,走到哪哪不能安生。”
“走,去看看他住在哪,来凤翔做什么。”
燕归农说走就走,一会就到了一处招待使节的住所,几个人了然,回到了住处,燕归农说:“夜猫子进宅,姚坤这厮来凤翔,必有事由,我们不免打探一番,些许,咱们来凤翔的事,就着落在这狗官的身上。”
夏显林问:“此话怎讲?”
燕归农哈哈一笑:“你们别忘了,姚坤来凤翔总是有公干的,绝不会是闲逛。你说他可能要去见谁?”
夏显林问:“他爱见谁见谁,我们……是了!”
夏显林恍然明白了燕归农的用意,赵旭也想到了,两人都说:“那咱们就接近姚坤,想法子杀李继徽和李从昶!”
燕归农点头:“你们还记得那会我拿了姚坤那些狗贼给李嗣源的奏书吗?”
夏显林说:“那当然记得,大哥大闹契丹,放火烧了大唐供奉住所,何人不知,谁人不晓?”
“去!”燕归农佯怒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小菜一碟,不值得说。”
燕归农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你们看,姚坤这厮当时在契丹所作所为,我可是都听到了,要是咱们会去以此要挟,说要给李嗣源告密,如此让他带着咱们去见李继徽或者李从昶,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赵旭说:“哥哥真是好主意。我看行。这家伙贪生怕死,蝇营狗苟,眼前只要不杀他,他能将自己的父母家人都给卖了。”
夏显林说:“对,我也觉得行,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不过,要好好的谋划一下。”
几人在商议怎么劫持姚坤,但是关于姚坤来凤翔的目的,外面却已经传开了。
原来,洛阳等地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蝗灾,到处是流民饿殍,大唐皇帝李嗣源命人赈灾,但是调不来粮食,几次催问,河东等地要不说正在筹备,要不就说本地也没有粮食了,反正就是不给,催的急了,也是送那么一点点,杯水车薪的,根本不够用。
鉴于此,有人就给李嗣源献计,说中原遭难,周围那些地方能好一些,皇帝何不让凤翔夏州组织粮食送到洛阳,以平息事端呢?
李嗣源觉得可行,于是姚坤就来到了凤翔。
“净是胡他娘的乱搞,用心歹毒!河东和汴州都是产粮之地,那些地方没有粮食?河东中原都没有宽裕的粮,倒是让凤翔和夏州这弹丸之地筹措,这纯粹就是让老寿星上吊,逼着人去死。”
“我看李嗣源就是想借此削弱夏州和凤翔的力量,要是凤翔和夏州听话,那没事,要是不听话,就派人来打,”夏显林说:“不给粮食就是抗旨,给了自己都不够用,李嗣源就是让凤翔和夏州作难。可笑李继徽李从昶还想和李从荣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赵旭这会在想李仁褔会怎么回复李嗣源的旨意,夏显林又说道:“姚坤此来,确实是给了我们一个好时机。我看宜早不宜迟,今晚就去会会这个耀武扬威的供奉。”
第一二七章法门寺
凤翔供大唐使者所住的建筑宏伟,多为园林,只是前些日子蝗灾泛滥,这会花圃树藤全都光秃秃的,模样十分怪异。
这里虽然高墙大屋,连绵一片,防卫森严,但哪里能难得住赵旭几个。
赵旭三个劫持了一个仆人,问清了姚坤下榻之地,在假山黑影处隐藏了很久,姚坤醉醺醺的才被人给送了回来。一会儿四周宁静,燕归农率先进去,等赵旭和夏显林到了里面,燕归农已经大刺刺的坐在那里用刀逼着姚坤的喉结了。
迷迷糊糊的姚坤看到了明晃晃的刀立即清醒,先张口结舌的,再看着面前凶悍的人将刀从自己的喉结移到了胸口,倏然满脸的笑:“英雄何至于此,需要姚某做什么,咱们一切好商量,不用失了和气。”
这厮如此厚颜无耻!燕归农回身看了一眼夏显林和赵旭,对姚坤说:“你倒是识相。好,不跟你废话,只一件,要死要活?”
姚坤的笑十分虚假:“当然要活。当然要活。”
燕归农眼睛一眯:“要活,带我们几个明天去见李从曮,要死,现在给你个痛快。”
姚坤微微一愣:“几位好汉要见节度使?”
“怎么?”
“这个,却是不容易……”
“少他娘的废话,”燕归农将刀收了说:“我们几个既然来,就不怕你出什么幺蛾子,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那是,那是,只不过……”姚坤躺在床上两手背后撑着身子,看看赵旭和夏显林问:“几位见李从曮,是为何事?”
燕归农:“你管你娘的那么多!”
“不是,不是,”姚坤急忙解释说:“总得,有个理由吧?”
“你是大唐的供奉,来凤翔见李从曮,我们作为你的护卫跟随,还要什么理由?”夏显林冷冷的说道:“不要偷奸耍滑,咱们明白人不说暗话,我们前些时日在契丹天福城捡了某人写给皇帝的一封信,答应将河北之地割让给契丹国——见李从曮的事情,你要是有半点的推诿,我们就将信呈给皇帝,到时候,这些人全家人头落地。”
姚坤一听脸色刷白,目瞪口呆,燕归农厉声道:“还用想?”
姚坤颤抖着说:“……可是……”
燕归农:“没什么可是!我们见李从曮只是想问句话,不会让你为难,否则,这会对你也不会这样客气,还用的着和你商量?”
姚坤心里咚咚的直跳,急忙点头说:“好,只是……”
燕归农虎眼圆睁:“只是什么!”
“不不,”姚坤经过了最初的惊慌,这会谄笑着示意自己要起身,坐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他有些不好意思:“勿怪,见笑,见笑……姚某是想说,既然诸位见李从曮不过想说句话,那我定然没有半点问题,到时候委屈三位扮作我的贴身护卫就是。只是,这位英雄所说的那封信,姚某是想,想来失信的人也十分想要将信拿回,不如你们开个价,我替那人做主,将信赎回,诸位好汉以为如何?”
燕归农觉得这个姚坤奸猾的很,问:“你替那人做主?嘿嘿,好啊,这可是许多人人头不保的大事,你能出什么价钱?”
姚坤正要回答,赵旭忽然说:“信的事,等见了李从曮,看你的态度,以后再说。咱们一件一件的来。”
姚坤急忙点头,赵旭又问道:“你来凤翔,是要粮食,凤翔答应给你多少?”
姚坤摇头说:“没有。今日见到了李从昶,他说凤翔遭灾,也没有宽裕……”
姚坤说着眼睛看赵旭,他觉得这三人中这个年纪最小的似乎是最拿主意,又想这几人没有蒙面,分明是真有所依仗才来的:“几位对姚某坦诚,姚某自然对诸位好汉也交心。姚某有句话要讲,不知,几位到底找李从曮,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旭心中一动,问:“好事如何,坏事如何?你有话尽管说,不要吞吞吐吐。”
“那是,那是,”姚坤干笑着说:“其实,如果诸位要是对李从曮有仇,不妨等一段时日,到时候做事,也必然方便,无需冒险……”
姚坤说着话视线在赵旭三人的脸上瞟来瞟去,可是没看到这三人有什么表示,又说:“今日我见过了李从昶,他说凤翔没有粮食,不过,他可以从百姓那里征收粮食,以供应洛阳……”
赵旭一下就明白姚坤说的“等一时日”是什么意思了:“凤翔遭灾,百姓们并没有多余的口粮,李从昶如果强行征收,百姓必然反抗,而李从曮是凤翔节度使,激起民愤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针对了李从曮。李从曮既然‘不得民心’,李从昶就可以趁机取而代之。”
赵旭一语中的,姚坤很是错愕,心说他们连这个都知道了,连忙的说:“是,小英雄说的太对了……”
“你有话就说,我讨厌冗长无聊的叙述,”赵旭打断了姚坤的话:“问你什么就答复什么,我们忍耐有限。”
姚坤再次愕然,继而说道:“是,是,就是,凤翔没有粮食给朝廷,而李从昶会以李从曮的名义强行从百姓那里征集粮食,这样势必造成动乱,而后想要威逼李从曮辞去节度使的职务。”
赵旭问:“你来凤翔还见了谁?李继徽?”
“没有,只见了李从昶,李继徽并不在凤翔,”姚坤果然言简意赅了起来,燕归农这时问道:“李从昶答应再给你多少好处?”
姚坤再次愣了。夏显林一听燕归农的问话,心里勃然大怒,心说大哥问的对,姚坤这厮要不是得了李从昶的好处,怎么能配合李从昶做这出戏,今后到了洛阳,又怎么在李嗣源面前为构陷李从曮添油加醋!
没有油水可捞,姚坤能听李从昶的话任由凤翔事态发展?
李从昶这么的有恃无恐!
姚坤正要辩解,夏显林手里的刀已经逼在他的脖子上,姚坤一屁股又坐在床上,满头大汗的说:“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夏显林倏然将刀又收回了,此后再也不看姚坤,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姚坤果然将李从昶都答应给他了什么好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并再次保证明天一定带赵旭三个去见李从曮。
夏显林这会在想当初燕归农说的那些话,如果没有那些为非作歹的官吏随着皇帝祸害百姓,那么皇帝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慈州令对百姓和自己而言是好官,对皇帝却是坏的,可是像姚坤这种狗官,媚上而欺下,就是简单赤裸的坏,即便一刀杀了,也是死有余辜!
……
第二天,果然凤翔到处都出现了官府强征粮食的事情,一时间鸡飞狗跳,哪里都不安宁。赵旭几个无暇其他,只等和姚坤一起去见李从曮,不料左等右等,宫里来了力士,告知姚坤,昨夜刘王后风邪入侵,凤体欠安,节度使于塌前伺候,天明方才休息,今天召见的事情推后。
姚坤在官场磨砺多年,本就心智伶俐,他察言观色,也是看出来了,知道燕归农这三人虽然说话凶狠,可还算是说话算话,他们要见李从曮必然不会做危急自己的事情,再有那封信才是心头大患,这才是亟待的需要妥善解决的大事,因此他倒是比燕归农三个还要着急见李从曮。
等到力士离开,姚坤反过来开始给赵旭几个说“稍安勿躁”的话,让人上了好酒好菜,曲意逢迎,并为赵旭三个端茶敬酒,四个人在屋里吃喝起来。旁人不知,还以为四个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不过虽然姚坤一再的催促,宫里回的是刘王后病情加重的消息,而凤翔城里更是乱象横生,到处都是抢粮食的,官兵四处抓人。原本气定神闲的赵旭心里也急躁了起来。
刘王后身体欠佳,如果有什么不测,远在夏州的“李蓉婉”必然是要回来探视的,这女儿回来看生病的娘天经地义,可如果眼下不尽快解决了凤翔的事情,等到这边派人去报信,和“李蓉婉”一见,那么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思来想去,赵旭让燕归农和夏显林和姚坤一起,自己出去到客栈见李顺才。
李顺才也没有好办法,他想了想,说:“为今之计,只有让姚坤以来的时间长了,想要返回洛阳为名去见李从曮。”
“刘王后病了,李从昶也因为密谋篡权无暇顾及其他,否则要是他召见姚坤,咱们的事情就有可能败露。”
赵旭听了说:“好。李叔和我想的一样。我回去就让姚坤请见李从曮,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见到。”
姚坤果然依从赵旭的话,不过力士传话说节度使明日要求法门寺为王后祈福,召见的话,要等到从法门寺回来之后了。
这下不用赵旭交待,姚坤自己向力士说道:“那我明天也去法门寺,一来也为王后祈福,二来在那里就和节度使面见,省得耽搁了时间。”
力士听了回宫复命,一会又回来,说节度使同意了。
……
往常这个季节田地里已经能见丰收的景象,如今却十亩九空,凄惶无比。赵旭三人稍作改扮,紧随姚坤左右,也不怕姚坤有什么歹心。
不过一路走去,见到民生疾苦,再看远处的田里分明有犁头牛车散落,只是不见耕作的农人,想来是官家为了防止有人惊扰,将这些劳作的农夫们暂时驱赶散开了的缘故。
官道通达,不一会到了法门寺外,只见旌旗招展,兵士们铠甲映晖,守卫森严。姚坤心里有事,他对赵旭三人毕恭毕敬,但是面对凤翔的官兵却摆足了天使的脸面与威严。通禀之后,内侍将姚坤几个恭迎到了寺内偏殿处稍作安歇,此时远近都是木鱼阵阵诵经声声,大家静坐了一会,忽然听到一阵阵的马鸣嘶叫和众多人跑动的声音。
几人都是一愣,姚坤看看赵旭三个,做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动作,就要找人来问,这时从殿外来了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兵士,领头的见到姚坤后拱手说道:“供奉少待,请不要惊慌。”
姚坤眉头一皱,问:“出什么事了?”
但是这个领头的却不回答,姚坤要怒,再一想,坐下不吭声了。
这样过了一会,赵旭听到外面吵杂声越来越烈,似乎还有打斗的声响,心里登时一凛,刚站起身,那个领头的兵卒厉声说道:“干什么!”
“想撒尿,”赵旭回答着往四下看,那人说道:“去墙角解决,”赵旭嘿嘿一笑:“这恐怕对神明不敬吧?”
这人眼睛翻了赵旭一眼,赵旭猛然的说道:“李继徽是不是来了?”
“是……你问这作甚?”
赵旭一听回答,心里已经明白!他往前走了几步,倏然摸出了匕首对着这人投掷了过去,这人猝不及防,哪想到赵旭一声不吭的使了杀招,被匕首一下戳进了脖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赵旭跳起,如同苍鹰搏兔一般,又抽刀连杀四人。燕归农和夏显林虽然不知道赵旭为何这样,但四弟动手,他们也当然不能落下。
于是只是兔起鹘落之间,姚坤还来不及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赵旭三个将殿里的兵士全都给杀了。
“你们……你们这是为何?”姚坤惊惧之极。但是赵旭没有理他,对燕归农和夏显林说:“李继徽和李从昶发动兵变!”
燕归农登时明白了:“是了!娘的!怪不得这一段李继徽不见影子,原来龟孙们早就准备好了要逼着李从曮退位呢!”
夏显林也觉得如此,问道:“或许刘王后的病,也会是装的。”
赵旭悄悄到了大殿门口往外看着,说:“也许如此,但也许是李继徽和李从昶让人给刘王后下毒呢?”
姚坤听着赵旭三人的话,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心说不至于吧?他原来以为这三人只是草莽之辈,可这会听他们说话头头是道,分明非常的有智谋。
不过也对,李从昶和李继徽等李从曮到了法门寺发动政变,总比在凤翔城里要容易的多,而且,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事情做完,回到凤翔城之后,是圆的是扁的,还不任由他们去说?
想到这里,姚坤急忙的说:“三位英雄,此事姚某实在不知,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外面的情景十分混乱,赵旭伸手就解开了衣衫,对着燕归农和夏显林说:“咱们扮作凤翔士兵,混到外面去,再伺机而动。”
燕归农立即附和:“正是!他娘的,老子今天要大开杀戒了!”
第一二八章群魔乱舞
凤翔节度使李从曮和妻室及大臣来法门寺为刘王妃上香祈祷,法事正在进行之中,李从昶忽然带兵包围了大殿,要李从曮一干人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几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李从曮战战兢兢的问:“二弟为何如此?如今为母后祈福,你这是作甚?”
李从昶一脸怒色:“说什么祈福!如若不是你昏庸无能,听信谗言,不辩忠奸,恣意妄为,母后哪会被邪佞侵身?”
“你终日寻山踏水,醉于诗画,根本不配牧守一方!如今老天都看不过去,致使蝗灾降临,凤翔百姓更是流离失所,照此下去,生灵涂炭,祖宗大好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左右尔等要想还我凤翔政治清明的,速速站到右边,否则,休怪李某无情、刀枪无眼了!”
大殿里顿时乱作一团,李从曮脸色焦急,张口结舌的,却一句也说不出,有几个大臣一看状况,竟然立即就到了右边,丝毫没有迟疑。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事先都商量串通好的,心里略一盘算,畏手畏脚的也跟了过去。
有人带了头,更多的人大步向右靠拢,李从曮身边顿时就空了一大片,几乎只剩下他和几个妻子。
李从曮看在眼里,更是郁结于心,张嘴说道:“你们……你们昨日还信誓旦旦,今日竟然离我而去,可知廉耻?”
大多数臣子都低头不语,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压着嗓门说道:“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不正,民起攻之!节度使不思其职,自然应该退位让贤。再说今后无论如何,也还是岐王子嗣当政,我们效忠凤翔,这个却是不会变的。”
这人声音平缓,但字字诛心,原本躁动的人逐渐都安稳了下来。李从曮平日性情和善,待下属多有宽宥,没想到今天众叛亲离,还有人对自己出言驳斥,他瞬间满脸都是汗,手指哆嗦,再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从昶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这时有一人从李从曮身后闪出,大声说道:“天道轮回,长幼有序,岐王当初让节度使继承,难道是错了!”
这个出来的人正是李从曮的侧妃赵小婉。凤翔朝堂上下乃至宫里长久以来已经被李从昶和李继徽的亲信所把持,赵小婉这些嫔妃也被人监视,她知道凤翔大部分人都已经暗中投靠了李从昶和李继徽,只是自己的夫君柔弱,自己一个女人即便殚精竭虑,也无力回天。
赵小婉原想借助夏州的外力来改变时局,可是没想到李蓉婉嫁走后凤翔的局势每况愈下,这一段越发动荡不安,她更是没想到今天李从昶竟然公然的犯上作乱。
现在李从昶图穷匕见,赵小婉知道大势已去,自己的夫君已经讷讷不能言,她心情激荡,再也忍不住站了出来:“节度使如何昏庸无能?既然昏庸无能,你作为兄弟,何时向节度使亲言规劝过?你平时蓄意默然,心存邪念,推波助澜,这会落井下石,岂不是看着他一只脚溺水而置身不顾?兄弟之情在哪里!”
“如今你们里外勾结一起,蓄意叛乱,说什么听信谗言,说什么不辩忠奸,你们都是道理!有你们这些奸佞在,朝堂到处都是谗言,纵使有忠良之辈也被你等打压不敢说话!”
“你兄长如此信任你,将政务尽数嘱托与你,这倒是成了你攻讦他的理由了?如果他不是这样,怎能容你以下犯上兵戎加身?”
“蝗灾乃是天下民众所有人的灾祸,难道是凤翔独有?洛阳有没有蝗灾?夏州有没有?契丹有没有?吴越等国有没有蝗灾?苍天明鉴,殊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今天这样,才是导致凤翔生灵涂炭的根本原因,才会让祖宗大好基业毁于一旦!”
李从昶听了大怒:“愚妇卖弄口舌,你就是蛊惑乱政的奸贼!”
“来呀,先将这个贱人给我砍了!”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赵小婉悲愤之极,她回身看了一眼陷入慌乱中的李从曮,见他没有回护自己的意思,当下心灰意冷,惨声说道:“这‘贱人’是岐王所封长子李从曮侧室!是西平王王妃!哪个要我的命,尽管来吧!”
赵小婉的声音凄厉,殿中人无不侧目。她环视一周,如同杜鹃啼血:“想凤翔偌大之地,此刻全躬身俯首,竟然没有一个热血男儿!”
“哈哈哈……”
赵小婉的嘲笑声未落,殿外有人大叫道:“吾等七尺之躯已许凤翔!今日主上蒙难,如何藏头露尾!大丈夫生于世,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报效节度使,就在今日!杀!”
殿外被围的禁卫被赵小婉的言语刺激,忽然对李从昶带来的兵士砍杀了起来,顿时乱作一团。李从昶站在大门口,身后有人试图偷袭他,但是被兵卒阻拦,他急忙到了殿里右侧,冷笑道:“早知道你们要负隅顽抗,且看能笑到几时!”
赵小婉惊疑不定,知道李从昶说的必定另有所指。就在这时,法门寺外马嘶声声,地动山摇,传来了兵士集结跑动的声响,有人大喊道“不好了,李继徽叛乱,带人杀进来了”。
李从曮一听,浑身一软,坐在蒲团上,李从昶嘴角谑笑,冷冷的瞟了一眼哥哥。赵小婉心说罢了,天要灭亡,谁能阻挡!今日自己命丧于此!
李继徽带的人多,一会就杀到了大殿外面,追随李从曮的人本来就少,这会经过殊死反抗已经渐渐不支,赵小婉从殿里遥遥看去,只见李继徽骑在一匹白色的马上,铠甲闪耀、面无表情的瞧着大殿的方向,赵小婉和李继徽的目光撞在一起,李继徽似乎是冷笑了一声,赵小婉“呸”了一下,转回身到了李从曮身边,说道:“君辱臣死,自昔而然!今天我们夫妻缘分已尽,妾身有罪,先走一步……”
赵小婉说着对着殿中柱子的石座碰了过去,李从曮大惊失色,伸手一抓,却撕裂了赵小婉的衣袖,将赵小婉带的偏离了方向,肩膀撞到了柱子上面,浑身酸疼,倒地不起。
李从曮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大叫道:“苍天!苍天!我李从曮从未作恶,为何今日让我遭受这般苦楚……”
正在这时,大殿右侧的镂花木门忽然“咔嚓”一声被人撞得碎裂倒下,一个豹眼虬发的大汉冲了进来,他双手各持一个铁锤,见人就打,遇人就杀,大殿里的人本来多为文官,根本躲无可躲就被打的脑浆迸裂,一声不吭的死了。
这人正是燕归农。他和赵旭夏显林从偏殿出来,穿着凤翔兵士的服饰,很容易的在混乱中到了正殿外面,原本三人是想着浑水摸鱼擒贼擒王,谁知道李从昶身边的护卫众多,近不得身,而李继徽也在一片兵士的包围中骑在马上就是不过来。
等到三人听到殿里情势危急,赵小婉竟然要自杀,李从曮又不知如何,燕归农心里着急,狂叫一声,使劲撞到了门上,率先到了殿里。
大殿里有几个人被重重的压在了门下面,嘴里哎呀哎呀的喊叫,燕归农在纷乱中一眼看到了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李从曮,他大步向前,踩着木门,将那几个压在门下的人竟然给踩昏了过去。
李从昶看到这个破门而入铁塔一样的男子,登时一身冷汗,寒毛倒竖,嘴里大叫一声:“杀了他!”
好端端的计谋有了这样的变故!李从昶已经认出了燕归农是妹夫“李彝殷”身边的护卫,心里想到了若干可能。燕归农本来想过去保护李从曮,可是被李从昶的这一声叫给吸引了过来,他嘴里“哇呀呀”的喊了一声,宛如打雷一般,随即怒吼道:“李从昶,纳命来!”
殿里的兵卒根本没人能顶得住燕归农一锤,瞬间已经被杀了十几个人,血肉横飞。李从昶惊骇之极,匆忙的又往外走,其余官吏都惊吓的汗洽股栗也往外跑。燕归农哪里容得李从昶跑掉,又用锤敲碎了两个人的脑袋,可是人多挤拥,急忙到不了李从昶身边,燕归农大吼一声,将手里的铁锤对着李从昶的后背使劲投掷了过去。
李从昶慌忙之中无暇顾及身后,而他身后一个人这时恰巧从倒塌的木门上过去,挡住了李从昶的半截身子,燕归农扔过去的铁锤擦着那人的肩一下就打中了李从昶的胳膊,李从昶和木门上的人都惨叫一声,噗通的倒在地上。
燕归农见一锤得功,又是一声怒吼,宛如虎豹一样大步跨过去,将木门上的那人给踩的口吐鲜血,他瞧见李从昶头碰到了门槛上满脸的血,用单锤逼开其余人,照准了李从昶的头又是一锤!
燕归农如同殿里的罗汉天王下凡,威猛无比,李从昶被吓得肝胆俱裂,他怪叫一声往一边骨碌,可是被仓皇逃跑的一个人给挡了一挡,燕归农的铁锤就砸到了他的肩上,登时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李从昶“啊”的又是一声惨叫,昏死过去。
燕归农哈哈大笑,一把将软瘫的李从昶抓起,揪着衣襟到了殿外,放声大叫道:“李从昶被我抓了,叛军赶快投降,不然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燕归农宛如破锣的声音在法门寺传了很远,原本李继徽带来的兵士已经将追随李从曮的禁卫给杀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这会猛然看到这样的变故,都惊疑了起来,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谧里。
燕归农撞破侧门到了大殿里之后,赵旭和夏显林在外面奋力厮杀,以图阻隔其他人进到殿里,这会两人看到燕归农满脸满身的血,提着一个软溜溜的人出来,看服色,那个不知死活的人不是李从昶又是谁!
赵旭和夏显林大喜,两人对视一眼,撇开他人,都朝着燕归农那边跑了过去。
正在此时,李继徽身边的旗手挥舞了一下手里的令旗,立即传来了低鸣的鼓声,燕归农怒道:“打就打,敲鼓作甚?屁本事没有,怪门道倒是不少,祖宗怕你不成!”
赵旭却心里一悸,急忙叫道:“两位兄长快进殿里,李继徽要放箭了!”
什么!正拥挤在大殿前惊慌失措的众人听了,都哭爹叫娘的又往大殿里拼命的挤,夏显林怒道:“这李继徽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将两位兄长弃之不顾。”
燕归农大叫道:“他将李从曮和李从昶杀了,自己当凤翔节度使!”
燕归农说着扯着李从昶的身子又到了殿里,他看着四周一个个脸如菜色的凤翔臣子,鄙夷的笑道:“瞧!好好看,你们为人家卖命,人家要你的命!节度使真是瞎了眼,怎么能用你们这帮子寡廉鲜耻的货色!”
殿里的人这会都愧不能言。赵旭和夏显林齐心合力的关大门,原来和他们互相缠斗的兵士知道外面的李继徽要杀自己,要将殿里的人一锅端,这会也来帮忙,诸人将大门关上。
赵旭在纷乱中往外看了看,发觉李继徽在密集兵士的包围中,自己在这里是没法用弓箭射中李继徽的,他忽然想起当初石敬瑭在曲沃被王允平围攻的事情,于是顺着大殿里的佛像往上看,立即有了主意。
赵旭分开众人,几步就上了供桌,又跳上了佛像,夏显林问:“四弟作甚?”
匆忙之中,赵旭答了两个字“上去”,又喊道“保护好节度使”,夏显林何等聪明,登时明白赵旭要做什么,夺了两个盾牌也跟在赵旭身后。
燕归农却有些不懂,他看手里拽着的李从昶出气多进气少,手里一松,将李从昶扔到殿里,对着夏显林和赵旭的背影喊道:“上面凉快?”
这个时候了燕归农还有心情说风凉话,赵旭和夏显林听了不禁失声笑起来,觉得大哥真是豁达,夏显林叫道:“哥哥在下面看护好节度使,我和四弟去去就回。”
“上面有什么?”燕归农嘀咕了一句,见殿里的人都在侧目瞧自己,心里忽然恼火起来,大声说道:“看个鸟……看你祖宗作甚?全给老子跪下!——兵卒们不用,大家注意防护。”
燕归农这会一身的血浆,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他骂了一句却发现将自己给骂了,急忙改口。只是此时殿里的人哪个敢讥笑他?
凤翔的这些臣子平日颐气指使惯了,根本没有遭遇过今天这样刀刀见血的场面,而且面前的此人犹如罗刹恶鬼,比殿里的佛像金刚都狰狞,一个不如意就要杀人的,在惊惧的时候,就看向了李从曮。
情势已经急转而下!眼前活命要紧!
李从曮这会还是歪身坐在蒲团上,懵然听到有人喊叫自己,定睛看去,正是刚刚背弃自己的那些臣子。
“节度使饶命啊,我等都是被李从昶胁迫,不得不为之,今后必然忠心侍奉节度使,再无二心。”
李从曮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燕归农大怒,骂道:“见你娘的鬼!没了你们这些墙头草凤翔只能更好!”
这些人见李从曮不说话,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其中一人小声的说道:“有民就有官,不用我们,也需选拔官吏,这需要时日,我等精通业务,此后忠心耿耿,绝无更改。”
“你们这是威胁吗?”一个女子的声音猛地传了过来,众人看过去,原来刚才想要自杀却昏厥的赵小婉醒了过来,她看到了威风凛凛的燕归农,再看大殿里的情形,心里已经明白了许多,听到这些没羞没臊的臣子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的驳斥了起来。
李从曮见赵小婉醒来,赶紧过去搀扶,燕归农心里敬赵小婉的视死如归,嘴里问道:“要不要将这些害人虫全杀了!”
赵小婉正要说话,头顶“咔嚓”了一声,大家都往头顶看,原来赵旭和夏显林将屋顶掀开了一角,已经钻了出去。
赵小婉猛然看到了赵旭的身影,心里忽然的一热,将李从曮扶着自己的手抓紧了,燕归农却急忙的过来,将赵小婉和李从曮抓着拉到了柱子后面。
李从曮和赵小婉正在想燕归农这样做是为什么,无数箭矢的声音“咻咻”的传进殿来,众人都知道李继徽令手下放箭了。有几个人躲避不及,被穿透了门窗的箭矢射中,惨然哭喊。
与此同时,到了大殿顶部的赵旭和夏显林面前骤然的出现了如同雨点一样密集的箭羽。
第一二九章你还来世上做什么
李继徽手下的兵士已经开始放箭,夏显林将盾牌给了赵旭一个,两人躲在大殿正脊那里,只听得无数的箭矢“嗖嗖”“咻咻”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两人防卫得当,倒是有惊无险,大殿里的许多人却被穿透门窗的箭矢给射中,哭喊着往偏僻的地方挪动。燕归农看着凤翔官员的狼狈像,大声笑道:“看吧,看吧,你们以为跟着李继徽李从昶今后就吃香的喝辣的,谁知道人家翻脸不认人!”
“你们就跟夜壶一个样,用你的时候拿过去,不用的话,就给扔了!不是,你们就跟娼妓一般,人家干过后提起裤子不认人了,哈哈哈,一窝婊子们……”
大殿里的人都愧不能言,更是恼怒李继徽无情。燕归农听到屋顶的琉璃瓦也被箭矢射的叮咚作响,心里记挂房檐上面的两位兄弟,烦躁了起来,他从柱子后面大步出去,一把抓起昏死的李从昶,猛地将殿门打开,李从曮在后面惊声问道:“壮士这是为何?”
燕归农回身大声叫道:“我倒要看看这个李继徽到底有多无情!他要是放箭真将李从昶给射死了,那天底下的人都会骂他……”
李从曮:“可是我二弟的性命……”
燕归农怒道:“他们要你死,你却为他们着想,这两人如果念及一点兄弟情份,怎么能有今天的乱子!”
“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死就死了!”
李从曮张口结舌,赵小婉从地上起身,那些臣子们见李从曮这个时候还在回护李从昶,心里知道李从曮仁慈,刚才又因为燕归农在,他们这会都跑到了李从曮身边,有人竟然蹲下在李从曮的身前说:“臣被李从昶和李继徽欺骗,如今已经悔悟。就让这箭将臣射死,保佑我凤翔今后能诸事顺意吧!”
这个官员慷慨激昂,有人跟着也纷纷表态对李从曮效忠。赵小婉心里对这些人憎恶之极,她绕到一边,看燕归农抓着李从昶已经到了殿外。
李从昶本来昏了过去,这会被燕归农揪着,反倒是醒了过来,他半身痛疼麻木,待看到眼前万箭齐发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不用燕归农说话,自己喊叫了起来:“停!停!不要放箭啦!”
李继徽本来以为是李从曮出来投降,不料却是李从昶被一个壮汉从大殿里拉了出来,他已经认出了燕归农是谁,身边有人问该怎么办,李继徽眼睛一眯,说:“继续放箭。不要停。”
李从昶还在大殿前嘶哑着声音喊叫“停!停”,但是李继徽那边的箭接连不断射了过来。燕归农哈哈大笑:“兄弟相残!这就是人心!”
李从昶怒火攻心,撕心裂肺的大叫道:“李继徽,你这竖子,我真是瞎了眼了!你竟然连我都要杀!”
“李继徽,你不得好死!”
李继徽在对面骑在马上对于李从昶的叫骂一声不吭。夏显林和赵旭在屋顶看不到大殿前的情景,不知道燕归农在做什么。燕归农等箭矢又要落下来,抓着李从昶又进到了殿里,将李从昶往地上一扔,对着殿里的人说:“看到没有?李继徽是要将你们一个个斩尽杀绝!”
燕归农话音刚落,一支箭忽然从外面穿来射中了李从昶的小腿,李从昶嘴里惨叫一声,李从曮急切的说:“二弟快过来!二弟快过来!”
燕归农这时已经躲在一边,李从曮身边也没人冒着射进来的箭去拉李从昶。李从昶万念俱灰,忽然大哭了起来:“大哥,大哥,我好悔啊……”
“啊!”
李从昶一句话没说完,身上又中了几箭,登时爬在那里不动了。
“二弟!……”
李从曮叫着闭了一下眼睛,泪从眼眶里流出,顺着脸滴落下来,其他人见到李从昶这样的惨状,一个个都想到了自己不免要步入后尘,可是如今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好,他们要放火箭了!”一个躲在神像后面的兵士猛然大叫道:“他们要烧死咱们!”
殿中人顿时更加慌张了起来。
赵旭和夏显林在大殿上面将李继徽的举动尽收眼底,夏显林说道:“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残暴,如果由他主政凤翔,非百姓之福。”
“岂止!”赵旭说道:“夏州必然首当其冲!”
这时两人从房顶的窟窿里听到大殿里的哭喊,夏显林一愣,溜下去爬到那里一看,却见一个美艳的女子睁大双眼正在底下看着自己。
这女子正是赵小婉。赵小婉以为露出头的是赵旭,却没想到是另一个男子。
夏显林心里先浮现了“这个女子好美”的念头,再一看,原来是李从昶中箭死了,而大哥燕归农正坐在几尊佛像的中间瞧着外面冷笑。
大哥没事就好。
夏显林又顺着琉璃瓦爬了上去,说:“李从昶被李继徽射死了。”
“不好,他们要放火箭,”赵旭和夏显林几乎就是异口同声,但两人都听到了彼此的话。
李继徽的计谋太歹毒,他带人围着法门寺,现在要是用火箭来攻击,大殿被火一烧,里面的人跑出去是死,不出去也会被烧死。
这一会功夫,赵旭已经有了决断,他目测着到李继徽那里的距离,倏然顺着正脊往前,一直跑到了出檐那里,然后纵身一跃,从出檐跳下,身在半空的时候,使刀刺向了大殿外的立柱,阻止了身子下落的坠势,这样轻松落地,而后几步又到了一棵参天松树旁边,蹂身而上,爬到一半的时候,他顺着松树粗大的树杆又跃到了一个阁楼的顶部。
赵旭的动作十分灵活,纵横跳跃也就是瞬息之间,李继徽瞧在眼里,急忙命人对着赵旭藏身的阁楼放箭。
但是因为角度,那些箭根本奈何不了赵旭半分,瞧不清楚赵旭的身影。不过赵旭仍旧声音凄厉的喊了一声:“啊……”
夏显林本来已经知道了赵旭的想法,手心不禁为四弟捏了一把汗,这会见到赵旭呼喊,明白赵旭是为了迷惑李继徽让人知道他已经中箭了。
燕归农坐在大殿里靠着佛像正在歇息,却遥遥的瞧到了赵旭在阁楼的顶部,他“啊”的一声站了起来,几步到了已经千疮百孔的木门后面,还没再看,无数的火箭已经射了过来,他又听到了赵旭喊叫,以为赵旭身遭不测,不禁悲从心来,大喊一声,就要往外冲。
赵旭背靠着阁楼顶部的正脊,懵然想到了这个阁楼就是自己那会和李蓉婉一起“诉说衷肠”的所在。
李蓉婉已经死了,李继徽,今天无论如何,老子也让你命丧黄泉!
赵旭深吸了几口气,将震天弓握在手里,将箭上弦,再看大殿那里已经被火箭引燃,知道再也不能等了,于是猛地站起,对着骑白马的李继徽就是一箭!
这一箭实在是太快了。
李继徽一直在盯着阁楼顶部,他刚刚看清有个人影在阁楼的琉璃瓦上站了起来,一支箭如同流星一般就到了他的身侧,李继徽怪叫一声往马下翻,但是箭已经穿透了甲胄射中了他的右肩。
“啊!”
李继徽惨叫着中箭落马,周围的兵士顿时乱作一团。赵旭得理不饶人,依在阁楼正脊的顶部,对着李继徽的白马又是一阵的连珠箭。这些箭矢将白马也给射死,马身倒压在了李继徽的身上。
李继徽本来已经受伤,这会被马压住,又是一声惨叫,更是疼痛难忍,他的亲卫手忙脚乱的想要拉他出来,赵旭看在眼里,放声大叫道:“李继徽已死!李继徽已死!”
夏显林在正殿上面清清楚楚的将赵旭和李继徽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这会听到赵旭这样喊,心灵福至,也喊道:“李继徽死了!”
法门寺里的兵士本来看到李继徽落马,已经乱了,再听到这样的呼喊,全都停止了攻击,燕归农趁着箭矢停顿,跑到了殿外,大声的吼道:“主帅已死,尔等还不速速归降,难道等着全家被砍脑袋吗?李继徽死了!”
寺中的兵卒都惊疑不定,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赵旭这会已经将箭斛里的箭射完了,他又大声喊道:“诸位将士听了!李继徽犯上作乱,已经被诛,你们原被胁迫,实属无奈,现在放下兵器,节度使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赵旭正说着,看到李继徽就要被亲卫从白马下拉出,他心里一急,害怕再有变动,嘴里大喊道:“凤翔的队正、队副、兵士们听了,此刻起,队正不归降的,队副将队正杀了,即刻成为正职!”
“如果队正队副不降,其他兵卒将这二人杀了,就成为队正队副!”
按照前唐沿置,队正、队副(副队正)为军中最底层的军官,每五十兵卒设队正一人,副队正一人,队正为正七品上阶,副队正为正七品下阶。
赵旭的这几句话太具有蛊惑性,实在是诛心,许多兵士一听,立即举着兵器对着自己的头领。燕归农这时已经站在大殿外面,见到赵旭无恙,再听赵旭的话不禁心里哈哈大笑,知道四弟心思敏捷,嘴上喊道:“男儿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此时,想当官的勇士们,杀啊!”
“杀!”场中不知是谁跟着燕归农的吼叫也喊了一声,登时刀剑交错,跟着李继徽来围攻法门寺的人自己和自己打了起来。
乱了,彻底乱了!
这一会的功夫,法门寺比之前更闹,原来兵士们攻击的目标就是李从曮所处的大殿,而这会只要有人站的地方就有打斗,也不知道都是谁在打谁,反正别人死了剩下自己,活着的就有可能当官。
赵旭心里大喜,他不禁看了一眼在正殿屋顶的夏显林,再看地面上的燕归农,三人远远的对视,都是一笑,知道大势已定。
赵小婉在殿里已经知道了外面的情势,她走了出来,看着纷乱血腥的法门寺,再看站在阁楼上面威风凛凛的赵旭,觉得这个男子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大忧大喜之间,心里猛然升起了一股热浪,遏制不住的往全身四肢百骸扩散,她盯着赵旭,全身情不自禁的在发抖。
赵旭却没有看到赵小婉,他居高临下瞧见李继徽已经被从马腹下拉了出来,立即滑下琉璃瓦,抓着出檐一荡,落到了阁楼的下面一层。这样几下之后,赵旭就站在了地面,而李继徽这会也被搀扶着上了另一匹马,似乎正在传令肃整兵士,赵旭从地上捡了两支箭,对着李继徽就射了过去。
这两箭箭不落空,一箭射中了李继徽的胸口,另一支却又插进了他的右肩。只是射在胸口的箭却被铠甲阻挡,没有要了李继徽的性命。
李继徽右肩两次负伤,胸口一疼,再次大叫一声,趴在马上,马儿被勒了一下缰绳,拉着李继徽就往寺外跑。
“李继徽死了!李继徽兵败了!”
这一声却是追随赵小婉从大殿里出来的凤翔官员喊的,这些人见风使舵的眼色功夫全都一流,一人呼喊,其余人也跟着大叫。赵小婉眼看着赵旭跑着跳跃着对着李继徽追了过去,心里正在想他怎么能追得上,一匹黑马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赵旭轻如狸猫一样翻身上了黑马,一股烟一般的出了寺院。
“他竟然这样神武!”赵小婉瞧的心旷神怡、全身振奋,忽然想到,旦夕之间自己安危转换,可不就是他一箭之威么!
主帅跑了,法门寺里外混乱的打斗骤然停住了。李继徽只带着十来个亲随亡命逃窜,赵旭追了一截,看到一个骑兵在路边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喊了一声:“将箭给我!”
这人早就看到了赵旭就是射伤李继徽的那个神出鬼没的厉害角色,急忙将一斛箭抛了过来,赵旭接到手里催马再赶,一路弯弓射箭,将护着李继徽的人又射杀大半。
李继徽这会晕头转向,口干舌燥,右臂无力,他跑了一段,看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再瞧追自己的只有赵旭一个,心中一横,干脆勒马站住,对着赵旭喊道:“你这杂碎!蠢货!你以为自己厉害,其实你就是个捡拾老子嘴巴子的破烂货!”
赵旭知道李继徽说的是李蓉婉是他玩过的女人,也不答话,对着李继徽又是一箭,李继徽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一个亲卫倒是冲了过去,以身挡箭,登时死了。
李继徽这个混蛋倒是有一些死忠的下属!赵旭喊道:“大家各为其主,都是英雄!但你们追随的人就是个渣子,他值得你们为他卖命吗?”
“成王败寇,说那么多干嘛!”李继徽怒道:“这些人都和我亲如兄弟,自然同生共死,你的离间计不顶用。”
“哈哈哈……”赵旭故意的大笑:“亲如兄弟?你和李从昶难道是姐妹?你竟然不顾兄弟之情射死他!你这种无耻之尤也配谈‘同生共死’?我呸呸呸!我再呸呸呸!你这花言巧语的狗东西满口仁义道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继徽身边仅剩的两个人都沉默无语。李继徽嘶哑的喊道:“你不过是弓强箭利,废话少说,速速用刀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赵旭答了一声“好啊”,但对着李继徽又是一箭。
用刀和你大战三百回合?你娘!你倒是想得美!
这一下没人再给李继徽挡箭了,赵旭这一箭从前面那次射的地方穿过了铠甲刺进了李继徽的胸膛,李继徽大叫一声,从马上跌了下来。
赵旭坐在马上一语不发,那两人看看李继徽死多活少的样子,叹了口气,瞅瞅赵旭,知道这人不会为难自己两个,调转马头,绝尘走了。
赵旭这才催马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口吐血沫的李继徽。李继徽自知劫数难逃,他一边咳血一边说道:“头缠绿巾的乌龟王八!这辈子不说,咱们来世再决一雌雄。”
“来世?”赵旭皱眉说道:“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口蜜腹剑寡廉鲜耻不知生身父母是谁的杂种,你还想有来世?你还来世上做什么?还想让你祖宗再杀你一次?蠢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