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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翔的浪漫     功名txt下载     功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惊夜

    “赵家二郎来找你,那是赵勋的意思,赵家大朗来找你,却是赵昶他自己的意思。你难道看不出赵昶对你一直执礼相待,像对父亲一样的尊重你?”

    “赵昶唯恐玷污了你的声誉,可是你呢?”

    田悠轻咳一声,说:“我怎么了?”

    郭氏却不说话了,好大一会长叹一口气:“你好!你很好。我虽然是女流之辈,没什么见识,幼时只读过一些启蒙的书,但也知道有学问而无品德,如一恶汉,有道德而无学问,为一鄙夫。”

    田悠冷笑:“恶汉?鄙夫?”

    郭氏说:“难道不是?你的卑鄙在于知善而行恶。你透彻的明白许多道理,却将道理颠来复去朝着有利于你的方向去解释。你比任何人都理解书里面的圣人之言,却将圣人之言曲解!你就是那种最坏的读书人,没有之一!”

    田悠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子大声问:“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事已至此,你现在要怎么样?你莫非又要回下村?”

    郭氏摇头说:“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是,我家父兄都以为你才高八斗,是个谦谦君子,只因为兵祸连年,出仕无门,才不能青云直上。他们是不会信你的狡诈,只会责备我这个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无理取闹……”

    田悠重新坐下,说:“……狡诈?那你又何必,我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什么,刚刚你所说的,只是夫妇之间的私谈,你我夫妻一场,我……”

    郭氏:“我不再与你是夫妻了。”

    田悠一惊,问:“你怎么说!”

    郭氏说:“我不会回下村,因为回去也会被家人诘问,或者被女儿劝叫,我明早就从你田家离开,在城里另找地方住下。”

    田悠:“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你……”

    “怎么,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不是?”郭氏说着猛地大声喊道:“你除了名声还剩下什么!对,不错,还有一件事,我现在还没有查清楚,如若是我所想的,我告诉你,我直接削发为尼,再也不会和你有任何的牵连!”

    田悠心里恼怒至极,郭氏要是另外找地方住下,从家里搬走,传出去自己的面子往哪搁?再有,她说她还在查一件事,查的是什么事?是不是那件事?

    削发为尼?

    那就更不能让郭氏离开家里了!

    赵旭心里疑惑郭氏还要查田悠的什么事。但此时田蕊和原碧从外面回来,正在争吵的田悠和郭氏都不说话了。

    赵旭在黑暗中将田悠和郭氏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心里原本升起的那一点希望,也被湮毙了。

    田悠真是个极度虚伪的人!和他最接近的人郭氏最为了解他,那自己还有找他伸张正义、洗脱冤屈的必要吗?

    田蕊到屋里一看情形,就知道父母又吵架了,她开始劝阻父母消消气。田悠不会在女儿面前表现什么异常,轻轻笑说:“知远这人,还是知书达理的,我刚开始还只以为他是个武夫。”

    田蕊答应说:“是,倒像是读过几本书的样子……”

    听了田蕊的话,赵旭心说对,刘知远是一个读过几本书、杀人如麻、冷血不眨眼的武夫!

    这时郭氏要回房,田蕊却过去拉着郭氏的手说东说西了起来,田悠也开始在一边帮腔,似乎刚刚的吵闹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赵旭听田家几口人话说个不完,满腹悲凉,感觉再也没有停留下去的必要,站了一会,他原路返回,从墙角跳了出去。

    赵旭知道,田蕊应该并不是见异思迁,或者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他同样的也不认为田蕊就是喜欢了那个白脸的刘知远,关键自己这会这个模样,活不活死不死的,即便见了田蕊,又能怎样?

    自己喜欢田蕊吗?现在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自己和田蕊之间,还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看来,田悠是一心撮合刘知远和田蕊了……

    赵旭在穷街陋巷之中彳亍了一会,他在黑影之中,望着房檐上面的寥寥可数的几颗星辰,一阵阵的绝望与孤独感从心底泛起来,朝着他的全身蔓延着,不可断绝。

    “那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天下之大,哪里是我的去处?”

    懵然,远处不知道那个院落里传出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这一声声轻微的响动将赵旭给惊醒了。

    “不,既然来了,我还是要去见一下田蕊的,她父亲是那样的人,不说帮我,不害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却要将事情的原委给她说明白。”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是的,田蕊有没有做错什么,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到了她家却避而不见,掉头就走?

    难道她还会报官来抓自己?

    刚才只是想着让田悠能帮自己洗脱冤屈,这会赵旭觉得,无论今后自己是死是活,对于和田蕊之间,即便从此彼此不再相见,还是要将话说清楚的。

    赵旭又顺着原路返回,但刚拐过一个巷子,猛然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

    这人身高八尺,浓眉高鼻,在光影昏暗之中显得英挺而阴郁。

    ——刘知远!

    赵旭大吃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拔脚跑掉,可是再一想,站住了。

    刘知远在等自己!

    刚刚,在田家,他可能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紧张时搞出来的动静,但是故意的不在田家动手罢了。

    “我母亲和我哥哥呢?”

    刘知远听到赵旭的问话,却不回答,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年纪虽不大,但是个头却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心说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何必废话。

    刘知远本来以为潜入田家的,是个蟊贼,没想到跟踪了一会,竟然发现是赵旭。这真是意外之得。

    “你和石敬瑭不仅杀了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兄长、家人,还杀了曲沃全村,反而将这些栽赃在我的身上。你们太无耻了!”

    赵旭很激动,声音有些大,刘知远心想你声音大,招来了别人,也是死,还死得更快!因为你就是个被通缉的人犯。

    至于你哥哥?可笑,人家如今是虢王,皇帝亲封的,天底下除了你这个漏网之鱼,还有谁会将虢王是从民间找回的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那么无论如何,这会杀了这个赵旭,都是一件大功了。

    刘知远冰冷的目光深深的刺疼了赵旭,他猛地朝着刘知远扑了过去。

    刘知远的眼神瞧赵旭就像是在瞧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样,等到赵旭靠近,他就要伸手捕捉,忽然寒光一闪,赵旭的手里猛然多了一把刀,刀光如同银链,“嚯”的就劈向了刘知远。

    刘知远闪身避开,赵旭回头又是一刀,刘知远又避开了,赵旭怒吼一声,再次挥刀砍去,刘知远再次避开,还在躲避的时候一脚踹在赵旭的背上。

    赵旭被刘知远踢得往前冲了好几步,撞到了墙上,才站稳。

    刘知远轻轻的摇了一下头,眼神里也不知道是轻蔑,还是无视,但样子绝对是在说赵旭不行。

    赵旭满腔的怒火像被倾盆的雪霜浇灭一样,瞬间浑身冰凉彻骨。他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个刘知远。

    赵旭从小从父亲那里也学到过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甚至他还因为尚武要求父亲赵勋严加教导自己,而赵勋却说真正的格斗搏击之术全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用性命学回来的,其余根本没有什么捷径,花拳绣腿没有任何的实战意义,遇到真正的高手,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就跟三岁孩子在三十岁成人面前挑衅一样。

    那些经验丰富最高明的师傅,即便手把手的教导,也不过教了学生一些皮毛罢了,花架子耍起来看着虎虎生风的。单纯的只是竞技,纯粹演练,为了博人眼球的话,只要将身手练的矫健,力气大,加上一些套路的操演,就足以达到目的了。

    但是要想成为真正的强者,就去战场上一刀一枪的厮杀,经过一场又一场的生死较量之后,能活下来的,就是百人敌千人敌乃至于是王者。

    这个道理就跟庖丁解牛一个道理,熟能生巧,滴水石穿,绳锯而木断。

    父亲的话一度的让赵旭十分的苦恼。在他的认知里,父亲赵勋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就是一座蕴藏丰富宝藏的高山。而自己明明有父亲这座堪称高山的师父在眼前,却不能通过被指导和努力像高山一样的优秀,这太郁闷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去杀多少人才能像父亲那样?可是去哪杀人?杀谁?

    于是赵旭只能四处找人打架,借此锻炼自己,天长日久,四邻八乡都知道曲沃有个爱惹是生非的赵二郎,母亲梅嫣儿和父亲赵勋的训斥和禁足,对于赵旭而言,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但是今夜,赵旭再次碰到了刘知远这个强劲的对手。

    赵旭像是被刘知远的神态所刺激,他挥刀对着刘知远又扑了过来。就在离刘知远五步远的时候,赵旭猛地站住,看着刘知远身后说:“是谁?”

    刘知远也一愣,回头一看,但同时已经警觉,知道自己上当了。

    哪有什么人!

    赵旭右手的刀从刘知远的脖子上斜砍下去,刘知远冷哼一声,身体往后倾斜,等赵旭的招式老到,他一拳打在赵旭的肋下,右手对着赵旭的胳膊猛击,将赵旭打的浑身一颤,将赵旭手里的刀就夺了过去。就在这时,赵旭的左手猛地对着刘知远打来,刘知远本想嗤笑一声,但是立即觉得不对,他急忙的躲避,右边肘下一疼,竟然被赵旭手里的匕首给刺了一下。

    原来赵旭的右手刀劈是虚,左手匕首偷刺是实,刘知远大怒,这小孽障这样的狡猾,要不是自己警觉,今晚就要吃大亏了。

    赵旭一刺不中,就要再向前,刘知远已经动怒,哪里还能等着赵旭再来,他将从赵旭那里夺来的刀“唰唰唰”的挽了几个刀花,就要砍向赵旭。

    这时赵旭眼睛睁得透圆,对着刘知远身后又是一声:“田蕊?”

    刘知远再次一愣,他扭身再看,可是同上次一样,哪有田蕊的影子!

    “这个小骗子!”

    赵旭喊出了田蕊名字的同时,就已经纵身往巷头跑去,刘知远刚追了两步,没想到到了丁字路口的赵旭又歪头说:“那是谁!”

    刘知远这下却再也不上当了,他冷笑一声就要砍,却发现另外一条巷子里有人骑着一匹马,而这匹马在这个人的操控下猛向自己冲过来。

第十六章焚山

    骑马的人蒙着脸,不过看样子是男的,刘知远有些诧异,他断定马上这人肯定不是刚来或者恰好经过这里。他能无声无息的纵马接近,而没有被自己察觉,就非同一般。

    赵旭喊出了“那是谁”之后心里也诧异:他怎么没走?他又从哪里搞来一匹马?

    马上的人虽然蒙着脸,但是赵旭还是认出了他就是普济和尚——这和尚真的不善于伪装。

    刘知远干脆不追赵旭,他当街站立,单手持刀,等着马跑过来。赵旭心里着急,知道刘知远厉害,嘴里叫了一声:“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大家一起上啊!”

    刘知远心说这臭小子又在耍诈,哪里来的什么五六七八,但是偏偏又不能不防。他刚刚的凝神静气,想观察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那匹马和人已经到了他前面。

    刘知远暴喝一声,挥刀对着马腿斩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马上的人将缰绳一勒,马儿一声嘶叫,两个前蹄立了起来,正好就躲过了刘知远的刀。

    赵旭看到这里,心说厉害,这吴越的和尚还有这好马术。

    就在此刻,马上的人猛地抖出了一个圆形的包,朝着刘知远砸了过去。

    刘知远冷笑一声,挥刀将这人抛过来的东西一劈为二。

    “嚯!”

    小包登时四散裂开,从里面飞溅出了细小的粉末状物体,瞬间就将刘知远全身给笼罩了起来。

    刘知远大骇,急忙往地上滚,马这会已经到了赵旭跟前,马上的人将赵旭的手一拉,赵旭就腾身而起,趴在了马前面,马儿载着他两个朝着巷子外面跑。

    刘知远被那些粉末溅了全身,脸上鼻孔里都是,眼睛睁不开,正要大叫来人,只听到已经到了街头的赵旭趴在马上喊道:“死白脸!此毒见血封喉,管教你哭爹叫娘全身溃烂痛不欲生而死……”

    刘知远一愣,随即大怒,听着声音辨别方向,灌进全力,将刀当做长枪对着赵旭那里投掷了过去。

    骑马的正是普济,他的骑术好,可刘知远的飞刀更快,普济和赵旭两人一马刚要拐过路口,刘知远的刀就到了普济身后,普济听声辩位,但是还是没有完全的躲开,浑身一颤,闷哼一声,爬到了赵旭身上。

    一骑绝尘。眼看着离陕州府越来越远,赵旭在前面被被马颠的难受,他嘴里说:“和尚快起来,你这吃素的怎么长了这么多肉,快将我压死了。”

    但是普济却不吭声,赵旭心里一惊,连忙将缰绳从普济手里扯过来,而后拉住马,溜下来的同时,普济也软软的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这和尚怎么回事?赵旭急忙的去扶,普济整个人又压到了赵旭的身上,赵旭吃重,“噗通”的仰天睡到了地上,两人一上一下的摞在一起。

    这时普济蒙脸的布已经耷拉在脖子下,他嘴角流着血,眉头紧皱。赵旭抱着普济的腰,只觉得湿湿黏黏的,他歪着头一看,见到普济背上斜斜的插着一柄刀,嘴里骂了一声,撑开普济,起身将普济放好。

    这刀从普济的后心位置插入了一大截,赵旭心里咒骂刘知远狠毒,用匕首将普济的衣服剖开,登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普济外衣之下背着一个包裹,包裹里面放的是一个木盒子,而这个木盒子却是装玄奘法师亲手抄写《金刚经》的,刘知远投掷过来的刀幸好有盒子的阻挡,虽然伤重,流了很多血,赵旭觉得,普济只是昏迷,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赵旭从小随着父亲满山打猎,对一般跌打损伤还是有应付的方法,他拿了药将普济包扎好,将普济抱起往马上放。

    “……干什么?”普济这时却醒了,赵旭心里一喜,说:“那白无常中了你的上天入地四面八方无处可逃追魂散,就要哭爹叫娘死翘翘,马上要追来讨要解药,你要是不想给他解药,咱们就快走。”

    赵旭本来性格就开朗,普济今夜救他,死里逃生,他心里感谢,嘴上情不自禁的就开始调侃。

    普济疑惑:“白无常?”

    “就是他娘的那个马巴糕子的!”

    普济听赵旭连骂带解释的,才知道刚刚在巷子里的那人就是起先将赵旭赶着跳进黄河的人。赵旭嘴上花花的胡言乱语,手脚却不停,将普济扶上马后也要上去,却看到马的四个蹄子上都缠着布,心里恍然,怪不得一路上几乎没有听到马蹄声。

    普济轻声说:“……那不是毒……是土……我的经书……”

    赵旭一愣,心里好笑,觉着这个和尚倒是有急智:“那一刀斜着插进木盒,没有伤到你的宝贝经书。你都这样了还记着那书!喂,我说你怎么还没走?你不是要去凉州吗?”

    “……我……”

    普济这一个我字说完就不吭声了,赵旭知道他身上难受,再不问话,催马往前跑。

    没跑多远,赵旭猛地发觉这匹马似乎是田蕊家的,心说难道是田蕊知道我今晚去了她家,让普济牵马来送给我?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赵旭复归怅然,这又怎么可能!田蕊哪里能知道自己去找她,她这会恐怕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再说她又如何认得这个吴越国来的和尚?

    刚才慌不择路,普济策马是往洛阳方向跑,这会赵旭调转方向却是朝着北面,转眼到了小邙山山跟前,赵旭回头一看,发现有一路人举着火把骑马正从身后追了过来,赵旭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又跑了一截,忽然勒住了马,而后跳下去捡了一些枯枝树条,将外衣撕烂,再将这些树枝绑在了马尾辫上,接着他将普济背在身上,拿着棍子狠狠的在马的臀部打了一下。

    马儿吃疼,顺着路就飞驰而去,马尾上的树枝在地上拖拉着,顿时土尘四起。

    普济将赵旭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心里觉得这少年机灵的很,后面追上来的人肯定会随着马拖出来的的痕迹追过去了。

    赵旭背负着普济就往山上攀爬,普济要下来自己走,赵旭只是不让,普济感到赵旭腿力矫健,背着自己爬了很长的坡也不见力气衰竭,知道这少年体魄不错。

    小邙山是伏牛山的分支,沟壑交错树木庞杂,赵旭背着普济爬山越岭的,丝毫不敢停留。又到了一个山头的时候,普济忽然说:“他们……在放火……”

    赵旭这会已经全身是汗,他的心思一直在往前赶路,没有注意后面,这会听普济一说,往后一看,嘴里就骂了起来。

    身后隔着一座山涧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显然是刘知远追上了那匹没人骑乘的马,知道上当,就放火烧山,想要烧死自己和普济。

    这不是刘知远第一次纵火了。赵旭心里愤恨嘴上就毫无遮拦。普济听他骂刘知远丧心病狂禽兽不如,叹息说:“这山上的生灵和草木与他又有何仇怨?”

    “生灵?草木?他只要达到目的,哪里在意使用什么手段!”赵旭又满嘴无耻卑鄙的将刘知远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几遍,指着远处一片白亮的地方对普济说:“那是黄河,我们要赶到那里过河,否则白无常会阴魂不散。”

    在漆黑的夜里,明亮的地方往往是水光,普济问:“这个时候……”

    普济是想说这么晚了哪里有船家渡河,赵旭打断说道:“总要试试,否则你我要变大烤活人。”

    刘知远既然放火,短时间内没有再追上来的可能,但是赵旭和普济并没有松懈。冬季草木干枯,火即使没有烧过来,浓烟却随着野风狂卷,熏得两人呼吸困难,咳嗽不断,一会脸上都是灰黑的灰烬,眼泪鼻涕长流,十分狼狈。

    赵旭将普济背着走走停停,山路崎岖,到了河岸边上时已经快要虚脱,衣衫全都被汗水浸透,贴到了肌肤上,他将普济轻缓放下,自己四脚八叉的的趴在那里,好大一会说:“你的本领跟谁学的?”

    普济“哦?”了一声,赵旭喘气说:“你武艺超群,从那会在小庙里我就看出来了。那几个家伙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赵旭说着猛地坐起来,盯着普济问:“你是不是故意在逗他们?……不对……”

    赵旭说着又摇头:“你说你两个师兄都被杀了……这我就不懂了。”

    普济有些听不明白,问:“什么不懂?”

    “你既然身手不错,为什么扮作懦弱?在小庙里我看的清楚,你有机会将他们全都制服,但是你却不动手。”

    “还有,那匹马从哪里来的?今夜你怎么就知道我在那里出现,恰好等我慌不择路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你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普济不答话反问:“你的谈吐不凡,见识很广,临危不乱。”

    “我的事没什么秘密,我都可以告诉你,包括你已经知道的和还没知道的,”赵旭说着站了起来:“呶,那里有船。”

    赵旭再次背着普济走,普济说:“我并没有故意懦弱……”

    赵旭奇怪:“那你在庙里为什么不对付那几个蟊贼?”

    普济:“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可杀生。再说……”

    赵旭听了简直觉得自己背着的是个怪物:“你不杀生,‘生’却要杀你!你要是死了,你的慈悲又有什么价值?再说?你还说什么?”

    普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旭:“我……”

    赵旭越发觉得普济不可理喻,转而又问他怎么会在田家不远的巷子里出现,普济说:“你放我下来……被人看到咱们这样,增添嫌疑……”

    赵旭觉得有道理,换做搀扶普济走,但普济双脚落地走了两步,牵动了背上的伤,创口又迸裂,冷汗直流,赵旭不由分说又将他背起来,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普济觉得赵旭的话有些牵强,但是想反驳的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说:“我本想天亮再赶路,就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休憩,恰好看到你经过。见你急匆匆的,我不好叫你,唯恐惊动别人,没想到你进了一家的院子里,我以为你……我就跟了进去。”

    “你以为我什么?”赵旭瞪眼:“哦,你以为我偷盗?”

    普济摇头:“那倒不会……”

    “那你以为我什么?偷人家女子?辱人清白?”

    “这个……后来我知道不是了。”

    赵旭听着心说这和尚误会自己到不说了,可是他跟着自己,自己却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第十七章同光

    “那就是说,你一直都跟着我到了田家,而且听到欺世盗名的田悠和田蕊母亲都在说什么了?”

    “我看到那个人和两个女子出去,我……”

    赵旭打断说:“什么那个人!是白无常!是马巴糕子的刘知远!”

    普济:“是刘知远。刘知远和田家两个女子出去,可是你还在那里,等了一会你出了院子,我看到刘知远在那里等你,我想来想去,就到田家牵了一匹马出来……”

    赵旭猛然的问:“你师父是谁?”

    普济愣了一下:“我师父?我的师父可多了,我自小就在寺里,除了师兄师弟外,都是我的师父……”

    赵旭知道自己没说明白,又问:“你一身本领,只说你跟着我却没有被我发现,那这个本事是那个师父教的?”

    普济摇头:“没有人。”

    赵旭又瞪眼:“没有人?”

    普济见赵旭不信,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赵旭觉得普济没有欺骗自己的道理:“话虽然说的不中听,不过事实就是:一开始你在庙里被人追杀——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点头。赵旭又说:“不管怎么样,我将那几个家伙给嘁哩喀喳的搞死了,等于解了你的围,也间接的给你的两个师兄报了仇,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点头,赵旭说:“刚刚你奋不顾身的将我从马巴糕子那里救出,还负了刀伤,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不知道赵旭叽里咕噜的说这么多是干什么,只有点头。

    “你看,咱们先是在荒野庙中相见,这就是有缘,后来这么一来一去的,无论如何都是生死之交了,对吧?”

    普济:“哦。”

    “既然是生死之交,彼此之间是不是可以坦诚以待?”

    “……当然。”

    “好!你是不是要去凉州龙泉寺?”

    “……当然。”

    “去龙泉寺路途遥远,这一路指不定还有歹人,如果人家要劫你的经书,可是你又不还手,你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那么你师父交待给你的这个任务,可能就会完不成,是不是?”

    普济说是,赵旭这下郑重的说:“我倒是有一个解决的方法,你可要听一下?”

    “你说。”

    “佛门有戒律,你现在虽不是得道高僧,但也差不离多少了,你迟早会成为高僧。高僧,我说你不杀人,可以。但是,你可以指点我的武艺,将你会的传授给我,我和你一起去凉州,这样,但凡来了什么占山为王的心怀叵测的歹人,至少可以让咱们自保吧?”

    “你看,我动手,这不就等于你没有动手?你没动手却增添了一份成功到达凉州的可能,这个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

    普济这才明白赵旭绕着弯的是在说这个。

    这时两人到了渡口,赵旭将普济放下,见普济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他往前走了几步,猛然腾身而起,在空中接连的翻了两个筋斗,而后稳稳的落下来,问:“如何?”

    普济没有说话,赵旭又蹦起来,在空中“唰”的干净利落来了一个回旋踢,而后又问:“如何?”

    “……都好。不是,你误会了,你这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我是在想,我该怎么教你。”

    “咳!你怎么学的就怎么教我不就行了?”

    赵旭知道普济在寺院里时间多,与世俗人接触的少,他既然答应就不会反悔。

    “……你让我再想想,其实我……”

    普济显然对怎么教赵旭有些困惑,赵旭等了一会,也不知道普济这个“其实”是什么,只有去找船,不一会和船家说好了,过来搀扶普济。

    这条小船上是父子两人,本就是以船为生,赵旭为了尽早离开,给的钱多。半夜过河的事情船家也是司空见惯,等船到了河中,赵旭看到刚刚泊船的地方来了几个骑马的不良人【注1】,他心里冷笑,看看闭目养神的普济,将视线投向了河岸对面。

    船停靠岸,赵旭背着普济到了一片杨树林里,再次给普济的背上敷药,而后说:“天明要找一辆马车。伤筋动骨的,你需要好生休养,不能乱动。”

    “我真的没有师父……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教你所说的本领,”普济见赵旭要说话,解释说:“你听我说。我们大悲寺倒是有武僧,本领那是有的,但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卫寺院,而我则不是武僧,我这个,没有人教我,我自己学的……”

    你自己学的都这样厉害?赵旭心说你倒是悟性很高。

    “我也不会什么别的,譬如说怎么和人过招打杀……这样说吧,我们寺院里没有水井,平时吃水和寺里为了预防失火的水瓮里备的水就要到山下的山涧里挑,我每天主要的就是做这个。”

    赵旭失声说:“你只是个负责挑水的和尚?”

    “是,”普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一直就是只管挑水的。因为每天总是那么些担水,为了偷懒,我将水桶给换成大的,这样就能少跑几趟,天长日久的,我的水桶越换越大,我挑水的次数就减少了,就有时间去看经书了。”

    赵旭明白了,原来普济能在几个蟊贼的攻击下躲闪自如,能无声无息跟着自己的功夫竟然是日积月累的挑水挑出来的。

    难怪他有些苦恼,不知道如何教导自己。

    常年负重,耐力自然就会随着增加,如果挑着两大桶满满的水在山上山下还都健步如飞的话,那么没有了水桶的负担,当然就会身轻如燕。

    赵旭听了若有所思,普济却当赵旭不信,他很不好意思的说:“这次去凉州龙泉寺送经书,也是偶然,本来是轮不到我的,那天有个香客被野猪追,我正好路过,跑过去将野猪前面的香客给救了,大家都认为我跑得快,路上就节省时间,于是送经书的事情就交给我和两位师兄去做。”

    “没想到刚到了大唐国境,两位师兄就出了事……”

    这和尚竟然比发狂的野猪都跑得快。赵旭猛然的问:“你一开始挑水的水桶,有多大?”

    普济听了双手一比划。

    赵旭又问:“后来,现在的桶有多大?”

    普济又一比划,这比一开始的大了何止三四圈。

    赵旭心里惊讶。这个普济看似瘦弱,但一身气力十分惊人,关键是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挑水,在日积月累之中将身体的协调性锻炼的异于常人。这都是坚持的结果。

    此时赵旭又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熟能生巧,滴水石穿,绳锯而木断。

    普济身上有伤,一会就睡着了,赵旭却睁大两眼看着夜空想了几乎一夜。

    第二天一早赵旭就去买了一辆马车,他也不心疼钱,反正那些银钱也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他还准备了厚厚的被褥和水、食物以及衣物,做了长途跋涉的准备,而后又按照昨夜所想的,给自己弄好了需要,接着回来将普济扶上车,朝着西北方向挥鞭驾马。

    石敬瑭是陕州留守,黄河北岸不属于石敬瑭的管辖范围,赵旭将自己打扮成了家童的模样,而普济倒是被他装扮成了一个落魄的客商,虽然普济是光头,不过戴着帽子总在车里不出来,倒是也没人发现什么不妥。

    太原为北都,是西出凉州的必经之地,也是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起家的地方,因此相比较之下,河的北岸到太原这一段倒是比南岸繁华。

    车马粼粼,两人一路谈天说地,赵旭话多,说的话题天南地北的什么都有,知道的他就多说,不知道的他沾着边的也能胡诌乱侃,往往将普济听的云里雾里,纵然感觉赵旭说的似乎不对,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

    普济三句话不离经书,听得多讲的少,两人倒是也不寂寞。

    眼看距离太原越来越近,也没几天就要新春,这天刚经过了一座山,赵旭想起了从前和父亲在山上抓山鸡的情景,心里有些黯然。普济见他在外面长久的不说话,倒是耐不住,问赵旭可知道古时候的三王五帝都是谁?

    赵旭摇头,心说谁有心思管他娘的三王五帝七帝八帝,跟我有个鸟关系。

    普济看不到赵旭的表情,在车里说道:“五帝是黄帝王朝的一任帝姬轩辕、三任帝姬颛顼、四任帝姬夋、六任帝伊祁放勋、七任帝姚重华,三王则是夏朝的姒文命、商代的子天乙、周朝的姬发。”

    赵旭“哦”了一声,普济接下来开始说三王五帝怎么爱民如子,怎么体察民情,怎么得到老百姓的拥戴,因此他们的良好德行才被世人记载,流传至今。

    赵旭心里想着什么狗屁传说不传说的,人世间只要是人和人之间说话转述一件事情,就有可能带自我的情绪,话传话变成以讹传讹的多了去了,再有,书上写的都可能是假的,近的你不是前几天亲口说前唐李世民要官员改各世家姓氏的排名吗?远的例如汉代的司马迁,受了宫刑还要呕心沥血的写历史,最后激愤难耐,在《报任安书》里懊恼的来了一句“谁为为之?孰令听之?”。

    是,你司马迁埋怨干给谁看啊、说给谁听啊?可谁让你干了,谁让你说了!

    “你说的事情太远,我给你说个近的,”赵旭心里某处被触动,跳下车从路边拔了一棵草,又跳上车,手里捻着草杆说:“话说有个皇帝最喜欢听戏,最讨厌狗,这个皇帝有一个受宠的伶人叫敬新磨。有一天这个伶人在宫里被皇帝饲养的狗追赶,这个伶人急了,喊叫说陛下陛下,不要让儿女咬人……”

    普济奇怪的问:“为什么说狗是皇帝的儿女?”

    赵旭撇嘴:“这个皇帝喜欢伶人,和他们常开玩笑,没大没小的。”

    普济:“即便是这样,这似乎也不妥吧?”

    赵旭:“是啊,所以这个伶人玩笑开大了,皇帝就‘龙颜大怒’,拿着弓箭当下要射死敬新磨,敬新磨急忙喊道说我与皇帝是一体,杀不得。”

    普济又觉得奇怪了:“皇帝随手的竟有弓箭在身上?‘一体’又是怎么说?”

    赵旭揶揄的说:“皇帝就这德行。他当时也很奇怪,问怎么就你和我是一体了?这个敬新磨说,陛下,你的年号同光,天下都称你为同光帝,你今天要是杀了敬新磨,同(铜)就没有了光。皇帝一听大笑,放了敬新磨。”

    普济听的稀里糊涂,问:“什么同就没有了光?”

    赵旭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普济越发的莫名其妙,赵旭笑了一会说:“因为你是出家人,没头发,基本不梳头,不照镜子,所以听着有些不太明白。其实没什么,这个伶人叫敬新磨,‘敬’通‘镜’,镜子是铜制成的,不磨不光,所以没有了‘敬’,铜就没有光了。”

    普济这才恍然,寻思哪个皇帝竟然这样的荒诞。

    赵旭也不愿再说。其实他说的这个皇帝就是如今的大唐圣人李存勖。这件事却是母亲梅嫣儿曾讲过的,而父亲赵勋也给赵旭说过关于李存勖的一件事。

    李存勖有一次和伶人们在皇宫里唱戏,唱的高兴了喊了“李天子李天子”,还是那个敬新磨,竟然胆大包天的搧了李存勖一个耳光,李存勖当时都愣了,敬新磨却淡定的质问说天下只有当今圣人一个天子,你这个唱戏的是什么天子?李存勖竟然还笑了,夸敬新磨说的对。

    当时听父母讲的时候,就当是单纯的故事罢了,至于母亲和父亲是怎么知道这样的事情,赵旭却不甚了了。眼下再想,赵旭觉得凡事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说话之间,北都太原已经遥遥在望。

    【注1:据《唐五代语言词典》的释义,不良为唐代主管侦缉逮捕的差役,也有身负劣迹污点者当差之说。其统管者为不良帅。】

第十八章艰难

    太原城高堂邃宇,层台累榭,光是城门外面就人头蹿涌,摩肩擦踵,一副繁华景象。赵旭和普济没打算进城,在外面休憩一下,购置了路途中需要的物品就上路。

    普济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多日卧车,此刻也想下来活动,赵旭和他进了一家饭铺,要了面点吃了起来。这时猛然听到一个雅间里传出一声爆笑:“瓦罐里养王八,越养越缩了!胡老三,你人瘦小,嘴里倒是能吹个大屁。从来人都说是七孔流血而死,哪有八孔流血而死的道理?”

    “你倒是给老子说说,八孔是哪八孔!”

    有人干咳一声说:“说八孔,自然有八孔的道理,你不知就不知,我却不和你争辩。”

    只听“嘭”的一声,显然刚才大声笑的人是生气了,他拍了一下桌子叱说:“你不说就是没有!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你不说却和老子打马虎眼,就是看不起老子!阴阳怪气的,什么玩意!”

    被称作胡老三的仍旧慢条斯理:“是不是打马虎眼,在座的各位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我就在这坐着!你今天不讲清楚,就不要怪我翻脸。”

    这时另外有一个人说道:“高老四,胡三哥,大家好久不见,今天见到十分高兴,何必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来,咱们干了这杯……”

    赵旭一听后来这人说话的声音,猛然觉得在哪听过。而与此同时,普济停住咀嚼,眼睛看着赵旭。

    “怎么?”赵旭轻声的问,普济将嘴里的面食咽下,说:“是庙外走的那个人。”

    赵旭立即支楞起了耳朵。

    和普济第一次见面是在黄河边上一个废弃的小庙里,普济刚到,就有五个人追着过来,赵旭阴差阳错的打死了四个,还有一个人却跑了。

    这会细想,雅间里劝阻那个高老四和胡三的人,就是当时让普济将经书交给他们,他们不报官还要将普济护送离开中原的那个人。

    赵旭吃得多,但也吃得快,这下普济几口将饭吃饭,赵旭明白普济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此地不宜久留,两人就要结账离开,这时只听到那个被称作高老四的人又拍桌子骂开了,满嘴说胡三是乌龟王八。那个胡三一直在忍让,但也经不住漫骂,冷笑说:“高家兄弟都是英雄人物,在太原无人不知,我胡三奎今天领教了。”

    “你领教你阿耶的曲里拐弯臭屁!今天不说清楚,你哪里都去不得!传出去倒像是我高云宝欺负人。”

    “啊呀,都是自家兄弟,这又何必,”好几个人都在劝阻,那个胡三奎哼了一声说:“呵呵,真是长见识了,果然英雄。我刚刚说,一只死鸡上面有两个牙齿印迹,是被毒蛇咬过的,吃了会八孔流血而死。为何不是七孔流血?因为拉屎的地方也流血,所以就是八孔流血——这下高英雄满意了吧?”

    这胡三奎说完又说:“李兄,王兄,乐迪老弟,我先行告辞,咱们城里再见。”

    赵旭和普济这时已经到了外面,普济没有回头,赵旭眼睛斜睨着看到那雅间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当先一个瘦小,留着山羊胡子。后面的人身形胖胖,他对前面一脸怒气的人说:“一人说话全有理,两人说话见高低。今日高兴,大家说的都是酒话,胡兄,你看你……”

    “乐迪老弟的心意我胡某人心领了。”

    和胡三奎到了外面路上,那个被叫做乐迪的人这才轻声说:“老四就那个脾气,啧,你看看,今天这弄的……”

    胡三奎一抱拳:“谢老弟,回见。”

    赵旭心说原来这个山羊胡子叫胡三奎,那个在庙门口跑了的这会充当好人的胖子叫谢乐迪。

    谢乐迪看着胡三奎走远,要转身回去,视线偶然瞟过路边,猛然一愣。

    这时赵旭正扶着普济上车,普济进车之后赵旭低头斜睨往面铺门口看,谢乐迪急忙装作没有注意,又往胡三奎的方向瞧了过去。

    赵旭看到谢乐迪的模样,心说不好,这人善于作伪,心机深沉,需要和普济赶紧离开。

    谢乐迪已经闪身进到了店里,赵旭赶着马车就走,普济感觉赵旭赶马车的声音急促,在里面问:“是不是被那人发现了?”

    赵旭回答说:“他的名字叫谢乐迪。”

    当下赵旭催着马车往偏僻小路走,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到了一座大山前,只见顺着山腰有一条路,往山上去,也有一条路,赵旭跳下车爬上一棵大树往回眺望,果然看到后面有一二十人骑着马正在追过来。

    赵旭当即赶车往山上走,普济觉得颠簸,心里有些奇怪,问:“过山的路是捷径?”

    “不是,”赵旭冷笑说:“那个谢胖子带着人追来了,要是走平路,很快就会追上我们,现今就是要上山,在山路上还有躲开的机会。”

    经过这一段的接触,普济知道赵旭虽然年幼,但为人机敏,应变能力很强。

    马车顺着崎岖的山路蜿蜒而上,赵旭边走边观察。走到一个拐弯处,赵旭下车,拿着绳索在路两边树身上攀来覆去,密密麻麻的绞了十几道绳索,而后胡乱拔了些杂草扔到上面,乍一看觉得没有异常,这才催马再走。

    又往前走了一段,赵旭将路边的几棵榆树树身弯曲,做了几个树弓,他小心翼翼的将痕迹清除,普济在车上问:“这样不会伤到无辜路人吧?”

    “你一路上来,可曾见过一个路人?”

    赵旭一问,普济不吭声了。

    赵旭的这些方法都是随着父亲在山上打猎时候学的。快要到山顶的时候,赵旭已经设置了七八处机关,他往山下望去,那二十多个骑马的已经到了山根,他故意将马车牵到一处显眼的地方,让下面的人能看到,然后让马儿休息,自己又爬到一棵树身上仔细的观察。

    果然,山下追来的人指着山腰中若隐若现的马车喊叫“在上面”,接着马蹄声声,马鸣嘶叫,一行人驾马往山上冲来。

    赵旭在普济的面前不动声色,其实心里也十分忐忑,这会见山下的这些人明目张胆的抽出明晃晃的刀纷纷往上冲,不禁头皮发麻,他可从来没有对付过这么多的人,心里对自己说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一、二、三!”赵旭心里默默的数着,猛地最前面的几个人人仰马翻,嘴里惨叫着从马上跌下,人和马翻滚着往山坡下跌了下去。

    这些人被赵旭设置的绊马索给出其不意的绊倒了,从而让后面紧跟着的那些人也横七竖八的差点随着倒霉。

    赵旭心说侥幸,赶紧从树上溜下来,架着马车就走。

    山腰中的那些人完全是因为大意才导致了伤亡,顿时齐声叫骂,满嘴的胡言秽语,那个谢乐迪却一直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大声说:“贼子竟然设置绊马索,更证明那宝物就在他身上。大家伙一鼓作气,早早拿了宝贝大伙发财!”

    这些人受了鼓动,又往山上冲,只是这次小心的多了,不过再也没有遇到绊马索,一行人顿时觉得也不过如此,叫嚣着追的更是卖力。

    忽然有一人身体在路边的一棵树枝上拂动了一下,那棵本来弯曲的树身“唰”的一声骤然弹了过来,将这人连马带人径直的打倒,马儿翻滚着从山坡滑了下去,马上的人大声惨叫着,从马身上飞起,一直往山下飘荡落下。

    “有机关!”这些人刚刚警觉,赵旭弯曲的那些树弓被连环的触动,“嗖嗖嗖”的横七竖八以各种角度弹了起来,一霎时又将这十几个人打倒了一片。

    赵旭这会已经不管那么多了,他听着山腰底下的惨叫声和动静,将马车赶得更快。

    普济这会不禁佩服赵旭的智谋,刚刚要夸赞几句,就听到赵旭在马车外抱怨:“他马巴糕子的!”

    原来这会已经快要到山顶,谁知道有一棵大树倒在路中间,马车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路的两边一边是山崖,一边是绝壁,再也无路可走,赵旭只有搀扶普济下车,将普济背着从粗壮的树身上爬过去,而后将马车解下,牵着马再过去,这才将马车上的东西捡了一些必须的打包背好。

    他就要翻过树走,想想又回来,点了一把火将马车给烧了。

    普济这会已经在坐在马背上,他本来不理解赵旭为什么要烧马车,以为他是不想将车留给谢乐迪那些人,但是没一会,燃烧的马车将倒在路中间的那棵大树枝柯也给引燃了,火焰窜的很高,将整个路面都给燎绕起来,这才知道赵旭的用意是为了阻挡后面的人。

    赵旭再不迟疑,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就策马奔跑。刚刚没有几步,忽然肩头巨疼,原来被一支箭射中了。

    赵旭大叫一声,忍疼策马狂奔。倏然马儿一声嘶鸣,前腿起立,将前面坐着的普济给摔了下去,而后前蹄落下,后腿弹起,却将赵旭从马身上给直挺挺的翻了个个,“噗通”一声就落在了马前面,而且身体还在往前滑。

    赵旭几乎被摔了个嘴啃泥,他忍着疼楚,往身后看,这才发现这路上竟然有一个巨大的坑,像是被山洪冲塌陷的,怪不得这马死活不往前跑了。

    “你姑娘的……”赵旭忍不住骂了一句,他拽着缰绳将自己从坑里拉出,肩膀那支箭还插在那里,他丢了缰绳一步三晃的走到仰躺在那里的普济跟前,只见普济的帽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这会光光的脑袋倒是十分的显眼。

    “醒醒!普济,醒醒!”

    但是普济却纹丝不动,赵旭将普济翻了过去,见到普济身上的血渗着衣服流了出来,这时背后的马儿长嘶一声,掉头跑了,赵旭也阻拦不及,心想人倒霉了连畜生都背叛你!

    前有深坑,后有追兵,这和尚半死不活的,自己也受了伤,这可怎么办?

    赵旭正在查看四周,听到头顶的树丛中有人穿过树身发出的“嚓嚓”声。

    “苦也!”

    看来是谢乐迪那些人弃马徒步撵了上来。他们还带着弓箭,要是在上面给自己和普济一通乱射,那可如何是好?

    他小娘的!怎么办?

第十九章穷途

    赵旭觉得自己这会简直就是处于十几年以来最为困难的时刻,关键要是自己单独一个人尚且好些,无论如何也会多一些跑掉的机会,可是这个身负重伤的普济却不能不管。

    而且,谢乐迪那些人的目标也正是针对普济,自己要是溜掉了,这个昏迷的和尚肯定会遭遇不测。

    忍着肩背处火辣辣的刺痛,赵旭将普济往树丛中拖,因为用力,他肩上伤囗的血流的更多。隐蔽起来之后,赵旭咬着牙爬了起来,取出靴子里的匕首,忍着剧痛把箭簇由伤处割开,将皮肉剜了出来,再撕下衣衫草草包好。

    做完这一切,赵旭满脸冷汗,几乎疼晕了过去,他再将普济的伤口敷药包好后,已经观察好了地形,准备用备好的绳索绑在树身上,自己拉着绳子背负普济从山崖滑到下面的路上,这样就增加了脱困的机会。

    “人呢?”

    山岭上的树丛中传出了喝问,听声音像是之前和那个胡三奎吵嘴的高云宝。赵旭低头趴在地上,看到谢乐迪那胖胖的身躯从一棵大树后显露了出来。

    “我断定他们跑不远,绝对不会这么快就消失,因为那个淫僧受了伤,大家赶紧追!”

    这时有人问谢乐迪:“你原来说和尚只有一人,刚才来得急,没弄明白,那另外一个,又是谁?”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谢乐迪笑笑说:“那贼秃心思歹毒,乔装改扮,想必是途中找的一个马夫。我们大家只是为民除害,且不可伤了无辜路人。”

    “这赶车的,恐怕也是受了和尚的蒙蔽,不知和尚是坏人,他要是这会趁着和尚受伤,找机会逃走,那和尚断然是追不上他的,我们要是见了,要善待这位小哥才是。”

    谢乐迪的声音非常真诚,赵旭听了心里大骂此人卑鄙阴险!如果自己要是真的不知道普济的为人和底细,那此时肯定会生出逃跑的念头,一来普济就没有了帮手,二来,就能暴露藏身的地点。

    老子信你个大头鬼!

    这时谢乐迪眯着眼对着四处看,嘴里又说:“这和尚身负重伤,而且带着一副价值连城的藏宝图,我们大家原本是对财宝无意的,但不义之财人人可取之,那个小哥要是将贼秃给杀了,那就是英雄,是善人,我们自然崇尚他的英武,却一定是要让他得一大份。哥几个说如何?”

    谢乐迪身边的人听着,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嘴上说好,等着绑缚好了绳索,就要从山顶滑下来。

    谢乐迪极尽挑拨离间之能,用心叵测,赵旭心里冷笑,他明白当时在古庙里谢乐迪并没有看清自己的长相,否则这人老奸巨猾,现在也不会这样自说自话。只恨自己手里没有弓箭,不然先在树丛里给谢乐迪一箭。

    不远处燃烧的马车将周边的枯树枝叶给引燃了,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火势逐渐大了起来,赵旭顿时心生一计,掏出火折子将面前的枯草给点燃了,而后悄悄拉着普济往山崖边挪动,只等火焰升起,谢乐迪这些人瞧不见自己,就可以趁机行事。

    “嗖!”

    谢乐迪一直在瞄着找寻赵旭和普济藏身的地方,这会见到火苗,他立即搭弓,一箭射了过来。

    那箭矢射中了树身,赵旭一瞧,和刚刚射中自己肩膀的箭羽相同,他冷眼看看又要射箭的谢乐迪,继续拉动着昏迷的普济往山崖边走。

    高云宝这时和两个人已经滑到了山岭下的路上,赵旭心里恍急,这样的话没等自己动作他们就追过来了!他将普济放下,躲在一颗树后,借着浓烟,等高云宝几个过来偷袭他们。

    高云宝身材高大,他几步过来,挥刀将挡着视线的树枝砍掉,赵旭屏神静气的等着他进到树丛里,没想到高云宝又退了回去,哈哈笑着说:“娘的,这贼秃是个笨货,咱们就在这等着,一会火大,烧死他们,倒是省心了。”

    赵旭心里骂了一句蠢货,听谢乐迪在山岭上喊道:“不可!要是火起来将和尚烧了,那什么都就烧没了。”

    高云宝猛地醒悟——和尚被烧了,那和尚身上的藏宝图也就没有了!但火势瞬间就升腾起来,高云宝骂骂咧咧的带人就要往里面冲,只是浓烟四起,他们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

    赵旭这时已经横手持刀,专等这几人进来好趁其不备浑水摸鱼。

    烈焰灼人,赵旭一会就被烟熏火燎的蓬头垢面,但他忍着不出声,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嗷噢”的叫声,声音十分低沉,有些听不清楚,赵旭全神戒备,无暇顾及其他。但是让他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普济这时竟然直直的坐了起来,咳嗽着朝着树林外的方向跑了出去!

    原本昏迷的普济是被浓烟呛醒的,他看不到躲藏起来的赵旭,见到四面都是火,就朝着空旷的地方跑,这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赵旭这会不能暴露自己,也来不及阻止普济,高云宝几乎就在咫尺,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再者他也没有一下就将包抄的所有人给制服的把握。

    普济从陕州到这里,一路都是病恹恹的,这会行动竟然十分迅速,他猛地蹿到了外面路上,和高云宝一起的一个人大叫一声“在这里了!”

    高云宝回身一看,哈哈大笑,一个箭步就到了普济身边,提刀就砍。谢乐迪在山岭上看到普济,心里大喜,嘴里叫着“别砍别砍,围住他围住他”也拉着绳索从上面下来。

    高云宝这些人加上谢乐迪一共六个人,他们将普济团团围住。普济到了外面就不住的往周围探看,赵旭知道他在找自己,心说这呆子,你腿脚利索,倒是赶紧跑啊!你跑了我也有机会溜了!

    只听到普济对着谢乐迪说:“你这人好生的无礼,从吴越一直追我到此地,我一再解释没有什么宝物,只是护送经书罢了。”

    “你既然执此嗔念,有这功夫做什么不能发财?杀人越货掳人钱财,不会有好报的。”

    谢乐迪不说话,高云宝恶狠狠的说:“臭和尚恁多废话!好报不好报的,死龟孙也管不着!”

    谢乐迪这时猛地拿刀对着普济砍杀过去,普济瞬间就躲避开了,高云宝有些奇怪,心想这谢胖子刚刚不让大家伙动手,他这会怎么倒是主动起来?

    谢乐迪一边追砍普济,一边嘴里大叫:“高老四!大家伙上啊!”

    在普济腾挪的功夫,高云宝懵然看到了普济背身上渗出的血迹,登时明白了谢乐迪的用意,只要大家围着他佯攻,这和尚迟早失血过多就会累死!

    山路崎岖,这面是峭壁,另一面是燃烧的树林,前面是大坑,后面也着了火,就是方寸之地。普济躲闪着逃脱不开,高云宝谢乐迪几个人一时间拿普济也一点办法也没有,也只有等着普济能精疲力尽。

    普济的伤口刚刚被赵旭敷药包裹,这会早就迸裂,在烟熏火燎之中眼泪鼻涕长流,帽子也没了影,露着光头,样子十分狼狈,他再看不到赵旭,以为赵旭已经遇险,心里悲戚,想着是自己连累到了这个少年,加上伤口剧痛,无心再纠缠,就想离开。

    不过在普济视线投向了山坡上的绳索那里的时候,谢乐迪就窥到了先机,他嘴里喊着:“这和尚就像猴子,大家伙围紧点,不可再让他逃了。”

    谢乐迪说着分身出来,拿着刀将拖下来的绳子砍断了一大截,高云宝几个哈哈大笑,普济悲愤莫名,一晃就从高云宝身边蹿过,行动之快,高云宝竟然没有拦截住。

    谢乐迪一看大惊,他一使眼色,同伴顿时明白,等谢乐迪蹦起跳到同伴的双手上,那人往上施力,谢乐迪借势蹦起很高,又将山崖上边的绳子砍了一大截,寻常人无论如何是抓不住了。

    谢乐迪狞笑说:“有本事你飞过去!”

    前面是深坑,身后与来路两处是火焰,只有谢乐迪那边有逃生的可能,普济往前疾冲,高云宝大叫:“谢寤生,快砍了他!”

    谢乐迪一听高云宝的叫声大怒,他几乎舍了普济冲过去和高云宝拼命。

    谢乐迪是寤生,寤生就是逆生,一般寻常人出生都是头部先出来,而寤生分娩时孩子的脚先落地,头部后出,相当于足位分娩,就是倒产。

    历来有寤生子克死父母家人的说法,而谢乐迪出生后不久父母也的确双双过世,因此他最恨别人提起自己的禁忌,高云宝这会这样的喊叫,谢乐迪简直恨之入骨。

    普济这时到了谢乐迪面前,谢乐迪心思恍惚,在咒怨高云宝,几乎让普济冲过,他急忙凝神拦阻,没想到普济倏然站住,说:“我将经书给你,你看如何?”

    谢乐迪一愣,高云宝几个就跟了过来,普济这时又说:“你看看自认的宝物到底有什么价值。”

    高云宝几个在后面只听到普济给谢乐迪说“宝物”“价值”什么的,以为谢乐迪要独吞,情急之间冲到了跟前,你挤我推的,倒是将谢乐迪给挤到旁边去了。

    瞧这些人的嘴脸!普济心里叹息,伸手就要解开衣衫,取里面贴身的包裹。

    谢乐迪被高云宝扛到了边缘站立,心里更怒,但是这会也无暇和高云宝计较,只等着普济将宝物拿出来。

    这六个人十二只眼睛盯着普济,谅这小和尚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普济背上创口的血将衣衫黏着,他举止艰难,动作缓慢,谢乐迪已经看到普济里面贴身穿着的僧衣了,这时心头猛地警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乎乎的球状体朝着自己头顶撞来。

    谢乐迪暗叫果然有鬼,也不提醒别人,立即趴倒在地,其余众人都是一呆,懵地就听到一声大喊:“和尚快跑!”

    这时已经有人看清楚了,那个从天而降的圆形物体竟然是个巨大无比的蜂巢!

    这个此时表面已经爬满了土蜂的蜂巢是赵旭从树上扔过来的。

第二十章生死

    赵旭一见到普济像是穿花蝴蝶一样在谢乐迪和高云宝几个人中间飘来飘去的,任凭别人怎么砍杀,却总也伤不到他,就心生艳羡,可是再看普济只是躲避不知道出手就大为光火!

    死脑筋!

    真是死脑筋!

    你这个和尚就是入了地狱,这几个家伙也不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善心对错了人,就跟黑暗中对喜欢的女子抛媚眼一样,根本不起作用!

    眼看到谢乐迪将山岭那边的绳索砍断,赵旭长吁一口气,因为火势已经烧到了他的身边,他在躲闪的时候往头顶一看,登时一呆,继而一喜。

    原来,身边一棵大树上悬着一个偌大的蜂巢。赵旭自小就喜欢爬树潜水,曲沃村附近的山上那些蜂巢里的蜜都不知道被他大快朵颐了多少次,他立即将自己头脸以及露出的部位包裹好,攀爬着上树,几下就到了蜂巢下面。

    好在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在普济身上,赵旭掏出匕首将蜂巢大部分给割裂到了自己的手里,而此时高云宝几个刚好与谢乐迪站在一起,赵旭心说真好,目标集中了,于是先将蜂巢朝着下面奋力投掷,才喊了普济一声。

    那些土蜂本来已经被浓烟给熏得昏头转向,这下又被腾云驾雾的投掷,高云宝几个看到谢乐迪趴下,也急忙的躲开,那蜂窝“嘭”的就撞上了山壁,无数的土蜂像是烟云一样“嗡”地就腾空而起,朝着这几个人疯狂的飞了过去。

    “俺的娘呀!”

    任谢乐迪高云宝几个蛮横,此时也不能不仓皇逃离。

    可是他们这会遇到的情形和刚刚普济面对的是一样的,唯一的出路就是抓住绳索往山岭上爬。

    但是刚刚谢乐迪为了不让普济逃离,将绳索都给砍断了,众人面面相窥,几乎心头都闪过了一个词:报应。

    谢乐迪几个人这时无一例外的都被土蜂蛰了好几下,大家都哭爹叫娘的哀嚎着谩骂着,高云宝恍急之间蹦了几次也没有抓到绳头,嘴里就大骂谢乐迪黑心烂肝,这下自己将自己给害死了。

    谢乐迪早就怒了,心说高老四你这腌臜泼才,你不埋怨谁扔的蜂窝,倒是骂我砍断绳子!但是顾忌高云宝哥哥的情面,谢乐迪再次咽下了怒火,他见普济似乎想从着火的地方跑到他刚才来的地方,猛地想起有烟火的话这些蜂就不会再追自己了。

    谢乐迪却根本不提醒别人,一边躲闪蜂群的袭扰,一面朝着普济追了过去,有心让高云宝几个吸引土蜂,心说最好蛰死你这个蠢货王八!

    但是谢乐迪对普济却大喊一声:“想跑!”他大叫着跟在普济身后:“我看你今天能跑到哪里去!”

    谢乐迪追了几步才发现有人在用树枝灭火,试图给普济扫开一个路径。

    娘的!谢乐迪怒火更胜。普济本来就跑得快,他看到赵旭在用树枝灭火,就要闪身扑进火里钻过去,但是没想到赵旭这会忽然将树枝给扔了,在火焰的另一面大声喊叫道:“快跑!”

    “拐回去!”

    “快!”

    赵旭的话让普济听不明白,可是他看的清清楚楚的,赵旭一边着急的喊着,一边就像是猴子爬杆一样“呲溜呲溜”就上了一棵大树。

    怎么回事?

    刚才赵旭站立的地方树枝哗哗作响,一些小树不知道被什么给撞的东倒西歪,普济就在迟疑的时刻,一个黑影从火里冲了出来,普济定睛一看,登时一个寒颤,掉头就朝着谢乐迪跑了过去。

    这下让追普济的谢乐迪有些莫名其妙,他伸手要抓普济,但又觉得不对劲,闪过普济的身子一看,登时魂飞天外,嘴里怪叫一声,竟然后发先至,跃过了普济,疯了一样的朝着峭壁跑了过去。

    高云宝几个人这时已经被蜂群给蛰的鼻青脸肿,他们也无暇去管普济了,一个个将外衣罩着头和脸,正在山岭跟叠罗汉一样的一个撑着一个,这样最上面的就抓到了绳索,大家相互拉扯着就往山岭顶上攀沿。

    没想到谢乐迪这会跑了过来,不由分说的蹦起来抓住第二个人的腿,踩着下面人的肩膀就往上爬,他一用力,将下面那个人就给踩得跌坐到了地上,这样上面串在一起的人登时左摇右晃。

    高云宝是在最上面,因为被蜂蛰了许多下,一只眼睛已经肿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单眼往下看,知道是谢乐迪捣乱,嘴里呜哩哇啦的骂,只不过他的嘴唇也是肿的,加上声音沙哑,骂的什么谢乐迪也听不清,不过他正在骂的时候却瞧见普济这个和尚也跟了过来。

    高云宝十分诧异——这他娘的怎么回事?他正要喊,就瞧见了普济身后的一个庞然大物。

    ——熊!

    ——一只熊!

    一只肉山一样的黑熊正紧跟着普济往这边跑来,那腰足有大磨盘那么粗,高云宝愕然的指了一指扑过来的熊,完全的不能相信,嘴里也“嗷”的一声,急忙的就往山顶爬。

    赵旭刚刚试图为普济用树枝扫开一条路,让他跑过来,谁知道没扑打几下,就闻到一股腥臊气,再一听树身树枝的噼啪声,几乎想都没想的就抱着一棵树爬了上去。

    根据他以往在山里跟随父亲赵勋打猎的经验,这动静绝对会是一只体型不小的猛兽,果然,一头黑熊就从脚底下扑过,穿过了熊熊的火焰,将普济谢乐迪几个撵到了一起。

    黑熊都是皮糙肉厚的,有些熊喜欢在松树上磨蹭自己的身体,将松树树脂沾到自己的皮毛上,而后它们又喜欢在地上打滚,这样黏黏的树脂就粘了细小的砂石,这些砂石和树脂结合一起,一层层的就形成了熊的第二层皮毛,一般的刀剑根本奈何不了它们。

    父亲曾给赵旭说过,不管见到大熊或者是熊的幼崽,都要躲得远一些,因为成年的熊是惹不起的,而有幼熊的地方成年熊肯定离得不远,见了千万不要招惹。

    “原来刚刚听到的那一声奇怪的吼声,竟然是熊的叫声!”

    赵旭朝着远处看看,明白了,自己刚才将马车给点燃,火势已经有些不可控制,可能这只熊原本就在某一处休憩,被火给骚扰了,于是朝着这边有人迹的地方跑了过来。

    谢乐迪虽然胖,但是动作迅捷,他很快就爬到了高云宝的下面,拽着高云宝的腿就往上爬,高云宝本来已经疲惫不堪,这一下几乎被谢乐迪给拽下去,他大怒,伸腿对着谢乐迪就踹了一脚。

    这一脚不偏不倚的踢在了谢乐迪的鼻子和嘴巴上,谢乐迪眼泪鼻涕长流,使劲的抱着高云宝的脚就是不丢开。

    “啊!”

    下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原来那只熊扑向普济,被普济躲开,它看到攀沿的几个人,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就叼住了最下面那人的腰。

    这人本来是背对着黑熊的,登时被熊咬着整个人离开了地面,一声声的惨叫着,眼看是活不成了。

    其余人都大骇,全都忘了还有土蜂在蛰着自己,拼命的往上爬,只恨爹娘没有多给自己生几只手来。

    高云宝全身冷汗,谢乐迪抱着他让他怎么都使不上劲,高云宝嘴里叽里咕噜的怒骂,只是声音出来依然的是呜哩哇啦。

    谢乐迪哪里不知道高云宝在骂自己,他心里更加怨恨,猛地一脚将底下的人给踹了下去,而后抓着高云宝的衣服就和他并肩,而后又抓住了绳子。

    谢乐迪的举动谁都没有预料的到。被谢乐迪踹下去的人有几个摔倒了黑熊背上,有两个却滚到了普济的身边。

    人急了抓到什么都不放手,这两个人抓着普济来减缓自己滚动的身体,普济被他们也给拉到在地上,背上的伤口正好顶住了地面上的一颗有尖锐棱角的石块,普济登时疼的冷哼一声,全身麻木的不能动弹。

    这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两人这会毫不费力的就将这个一直滑不留手的和尚擒住,登时又想起了普济才是造成今天这一险境的罪魁祸首,其中一人歇斯底里的猛地一拳打在普济的胸口,另一个人一刀就插进了普济的肚子。

    “不!”

    在树上的赵旭眦目欲裂!狂吼了一声从树上滑下来,冒着大火就要往普济那边冲。

    这时只听到一声闷闷的惨叫,和谢乐迪纠缠在一起的高云宝倏然从半山腰摔了下去,“咚”的一声掉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了。

    赵旭隔着火焰往上看,谢乐迪这会正将滴着血的刀往嘴里噙,而后手脚并用的攀着绳索向上爬。

    高云宝被谢乐迪给杀了!

    高云宝和谢乐迪挣绳子,谢乐迪趁机杀了他!

    就这一会功夫,那只黑熊已经连伤几人,原本和普济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也没有幸免,那只黑熊竟然扑倒了这两人后,连着普济一起将三人压在它的身下。

    “畜生!你这畜生!”赵旭冲过去之后大骂着从地上捡起了也不知道是谁掉落的弓和箭袋,对着黑熊的眼睛就是一箭,但是被熊躲开,那箭射在了熊的脖颈上,一点作用都没有。

    熊被吸引,对着赵旭扑过来,赵旭又顺着原路返回,冒过火焰爬上了树。

    黑熊跟着过来,用身体不断的撞击着树身。

    赵旭在树上攀着树枝随着树杆晃动,他看到谢乐迪这会已经爬到了山顶,弯着腰正在那里大口的喘气。

    这个恶贼!

    赵旭伸手摸出一支箭,对着谢乐迪就射了过去,但是因为黑熊的撞击,箭偏离了方向,射中了谢乐迪身边的一棵树。

    谢乐迪一怔,对着赵旭的方向看了过来,他只看到一个除了眼白部分能分辨的清楚之外,其余整张脸都是乌漆墨黑,而且头发被火燎的不少,衣服也十分褴褛的人在树杈上盯着自己。

    谢乐迪看着赵旭的样子,再瞧瞧他在树身上被熊撞击着晃动的身体,忽然的笑了起来。

    谢乐迪笑着笑着,一屁股坐下,长长的嘘处一口气,再瞧瞧低下已经七死八活还被野蜂围绕着的高云宝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慢慢的凝固,而后冷冷的看着赵旭。

    “这个家伙是在等着我被熊撞下去咬死!好渔人之利!”

    赵旭瞬间冷静了下来,他冷笑一声,伸手将蜂巢还余下的部分掰了一块,而后插在箭尖,“嗖”的一声往盘旋在也不知道死活的那几个人上面的蜂群射了过去。

    蜂群受惊,倏然分开,又倏然的弥合在一起。

    谢乐迪一怔,似乎意识到了赵旭想要做什么,但是他还没有起身,赵旭第二支箭带着一小部分蜂巢就对着他射了过来!

    谢乐迪终于明白了赵旭的用心。

    那些嗡嗡乱响的蜂几乎就是同时随着赵旭射来的箭往谢乐迪这里飞了过来!

    谢乐迪脸色大变,他连滚带爬的起身,往树丛中间跑了过去。

    赵旭的箭歪斜的落在了谢乐迪的身后,不过蜂群倒是认准了谢乐迪,他又怎么能跑得过护巢的土蜂?一会儿只听得树林中传来谢乐迪一声声的惨叫,接着又是嘁哩喀喳的跌倒爬起的声音。

    不过赵旭已经无暇管其他的了,树下的熊接连不断的撞着树杆,树杆有被撞裂的迹象,赵旭将弓箭收好,他知道这些对熊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从背上的包里掏出一个袋子,伸手从里面抓了一大把白色的粉状物,眼睛闭上,屏住呼吸,对着树下洒了下去。

    这白色的粉末是石灰粉。原本是赵旭为了对付谢乐迪这些人准备的,没想到这会却被用到了对付黑熊。

    赵旭撒石灰粉的时候没有睁开眼,他听到黑熊在下面“嗷噢——”的叫了一声,而后树身猛地一晃,“咔嚓”一声,这么粗的树杆竟然被熊给撞断了。

    赵旭整个人随着树身倒了下去,在“哗啦”“噗通”的声音中,结结实实的摔在了树丛中。

    而那只体型硕大的熊被石灰粉谜了眼睛,没头没脑的四处撞击着,蹿过树丛,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天地苍茫我独行

    赵旭感到头晕目眩,肩背箭伤那里火辣辣般刺痛,一只胳膊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上身躺在地上,下半身和腿却搭在歪倒在地的树杆上,全身的衣服被划拉的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许多地方都流出了血。

    “起来!”

    “起来!”

    他在内心给自己打气,可是腿脚却不争气,一点都不听话。

    不能在这里躺着,触目所及还有燃烧着的火焰,而且,谢乐迪不知道去向,和他来的那些人虽然在山下受阻,说不定一会就赶到了……

    ——普济呢?

    想到这里,赵旭挣扎着翻过身,只觉得喉咙火烧一样的干疼,苦忍着往前爬了一段,而后抓着一根木棍将身体撑起来。

    好在往普济那边的火已经熄灭,地下的灰烬散发着呛人的烟霭,赵旭蹒跚过去,很快就看到了普济的特质——那个光头太好辨认了。

    赵旭从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下面将普济翻了出来。普济倒像是没有被熊伤过,只是肚子插着一柄刀,刀身早就歪斜,普济的腹部也已经血肉模糊。

    “普济!普济!你醒醒!”

    赵旭连声叫喊,试图给普济的伤口包裹起来,但是却无从下手。

    普济一点反应也没有,赵旭伸手摸普济的脉搏,也没有动静。

    赵旭大急,他在地上横七竖八或爬或躺着的几个人身上摸索,找到了一个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而后急匆匆的又到了普济身边,将水对着普济的脸淋了几下,将囊口对着普济的嘴。

    “普济!和尚!”

    赵旭又不停的叫着,过了一会,普济眼睑动了几下,赵旭扶起他的头急忙的喂他喝水,那些水却都顺着普济的嘴唇流到了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

    普济艰难的说出这些个字,嘴角就流出了血。

    “我拖累了……你……”

    普济咳嗽着,看看自己的腹部,眼神无力,手指轻轻抬起来,说:“有一个……不情之请……帮小僧一个忙……”

    “你说!”赵旭急忙的答应。

    “……我不行了……我的经书,你,你……我……”

    赵旭心里明白,嘴上说道:“别胡说,你一定会到凉州的!说好了一起去龙泉寺的!我去叫人!我背你下山,你会没事的!”

    普济的眼神涣散,赵旭几乎是在吼:“和尚!你会没事的!你还答应我教我武艺呢!”

    普济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师父说过……如果你崇拜一个人,那是……因为你离他不太近……我哪会什么本领……只会挑水……”

    普济说着颤抖着将手抬起来,终于握住了赵旭的手,说:“拜托……”

    普济说完,头一歪,倒在了赵旭的怀里。

    “和尚!”

    “普济!”

    赵旭叫了几声,但普济再也没有了回音。

    快到山巅这里没有一点风,赵旭抱着普济的身体,跪在那里好大一会,缓缓的站了起来。

    天空万里无云,此刻阳光普照,只是因为季节的原因,那些光照在人的身上一点温暖也感受不到。

    那些未曾熄灭的火还在燃烧着,草木灰烬不时的还传来噼啪的响声。

    高云宝那些人全都死了。赵旭将他们几个身上值钱的、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部搜寻在自己手里,而后看看他们几乎都是狼藉的尸体,断了拿他们的衣服给自己换上的念头。

    赵旭将普济用绳子捆绑在自己的身上,系着绳索,艰难的从山岭上滑下,而后朝着山林的深处跋涉,这样即便谢乐迪再带人追来,一时半会的,他也能躲起来,不至于立即遇险。

    步履蹒跚了很久,到了一处向阳的坡面,赵旭慢慢的蹲下,和身上的普济尸体一起倒在地上。

    他躺着喘着气歇了好久,看着头顶树枝上偶尔飞来飞去的鸟儿,将背负普济的绳子解开,然后起身,在崖壁下面找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坑穴,将普济给放了进去,然后将他给掩埋了起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赵旭虽然当不得大丈夫,但答应了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你一个僧人,明知前路漫漫,路途之中多有艰险,却只身一人冒险经过大唐,去凉州的龙泉寺送经书,只此一点,已经可以让我心悦诚服的叫你一声‘师父’。”

    “你既然无所畏惧,知难而上,我当然也有效仿的决心!”

    “至于本领?心志坚定,就是你教给我的本领。”

    赵旭默默的在普济简陋的坟冢前呆坐很久,才起身,再次对着坟堆致礼,转身往西北方向走去。

    此时天寒地冻,满目萧瑟,山林中全无野果可以充饥,连一般的动物也见不到一只,好在赵旭自幼就喜欢在山林中玩耍,野外适应能力还行,也能找到一些菌菇来果腹,只是更加的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走了两日后,他自觉离太原已经远了,就放弃了再在山中行进,转而往山外去,没多久就发现了一条官道,顿感喜出外,循路继续西进。

    这时赵旭浑身上下,连靴子都走破了。

    过了太原之后再往西北走的话,因为不时的有契丹人来抢掠,人烟本就稀少,这一下走了大半天,赵旭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要往凉州去的话,有两条路,一条就是顺着黄河一直往北,沿着河道就可以到达,这是其一,但颇有些凶险,因为北面是契丹人的集结的所在。再有一条路径,则是西行先到绥州,而后渡过黄河,再经银州、灵州,再过黄河,再往西,差不多就快到凉州了。

    但是倘若按照第二条路线,在到达凉州之前,会经过羌胡、回鹘、党项以及最终的吐蕃人所在区域,同样可以说前程茫茫。

    “什么狗屁小王爷!”赵旭忽然想起了石敬瑭那会对自己虚伪之极的恭敬来。

    “老子要是小王爷,你石敬瑭能让手下的刘知远放火烧我,还用箭射我?”

    “不过,也说不定,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也是及其可能的。”

    “石敬瑭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全家,必然是奉了命令,那谁给石敬瑭下命令?肯定是狗皇帝李存勖!”

    “鬼知道他们想的都是什么!”

    说到虚伪,赵旭又想起了田悠。刘知远只是一个区区的牙将,田悠就屁颠屁颠的想将田蕊许配给刘知远,老子要真的是王爷,田悠还不跪下来求着老子娶他的女儿?

    “石敬瑭虚伪,其实田悠比石敬瑭更虚伪!还是大模大样的虚伪。而那个刘知远,不但虚伪,而且心狠手辣,这种人从里到外都坏的可以,是表里如一的坏。关键是,他还有支撑他使坏的能力!”

    “一个人要是当了王爷,甚至是当了皇帝,身边整天围着的都是文如田悠一样的,武如石敬瑭一样的人,甚至还得用刘知远那样的坏种,那这个王爷或者皇帝过的肯定是提心吊胆,每天对属下可不就跟防贼一样?说不定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下面都会放一把刀来防身。”

    “大家相互之间都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那这种日子还有什么滋味?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呢?他们必然是想不通这个道理。”

    “也不是想不明白,只可能是当皇帝的诱惑太大。可见很多人都那么想的时候,未必是对的。”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一会赵旭迎面就碰到了一队十几个人组成的商队。

    这个商队有好几个护卫,都是彪形大汉,一个个皱眉瞪眼,生怕别人不害怕他们。

    他们见到赵旭个头虽高,但像是叫花子一样,就是个个头高的叫花子,于是本来握在手里的弓箭和刀枪全都放下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人,赵旭有心问一下路,这些人却全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似乎赵旭这个落魄的模样能给他们带来什么不好的厄运。

    赵旭站定,嘴里刚“呃”了一声,有个骑马的挥手就是一鞭子打过来。

    赵旭一把抓住马鞭,这人这才看到赵旭的背上居然背着一柄弓,还有几支箭,竟然还有一把刀。

    “哈哈哈……”马上的人忽然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钱,一下就扔到了赵旭的脚下面,然后一拉马鞭,就要从赵旭身边走开。

    赵旭愣了一下,心里想他是在怜悯我,还是看不起我?于是将手里的鞭梢丢了。

    这些人很快就从赵旭身边过去。赵旭在大路中间站着,来来回回的看了一会,将地上的钱捡起来,而后在路边一棵树上撕了一些枯树皮,将刀、弓和箭用树皮给缠起来,看不出它们的本来面目,这才提在手里往前继续走。

    本来将弓箭露在外面是为了防范,为了遇到险情容易防卫,不过经过这个,赵旭觉得它们有些显眼,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从身后的方向来了一个车队,车上拉的几乎都是羊,而且在这个车队竟然还有几匹骆驼,骆驼上面也负载着货物。

    赵旭没有见过骆驼,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也想找机会和车队的人说说话,打听方位,于是他对着骆驼一直的看。

    这个商队有男有女,有个穿白衣的男子见他穿的破烂,连脸上都是灰黑一片,心生戏谑,嘴里喂了一声,对着赵旭说:“别看,再看我要收钱的。”

    赵旭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这人一听“嗯?”了一声:“我看你怎么了?我这骆驼收钱,难道你也收钱?”

    “看我是要收钱的。”

    赵旭一回答,商队的人都笑了,这人“嘿”了一声:“没听说过,看人还要收钱!净是胡说八道!”

    “没有啊,”赵旭十分真诚的说:“我之前跟着班主在街头卖艺,可不就是要收钱的?”

    这黑不溜秋的家伙是街头卖艺的?这人端详赵旭几眼,问:“你又说胡话,那你不去卖艺,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们遇到了土匪,大家伙走散了……”赵旭说着,伸手一指骆驼,问:“这马是什么品种?你说是骆驼?哦,这种马的名字叫骆驼。是不是驮的货物太多,将它的脊背给压成那样了?”

    商队的人一听赵旭的话,又全都笑了起来。和赵旭说话的白衣人明白这个像乞丐一样的家伙脑袋肯定不灵光,调侃说:“似乎你说的对。那你再说,这‘马’的嘴和一般的马怎么也不一样呢?”

    赵旭装作思考,皱着眉想了一会,说:“可能是因为它驮的东西太多,它太累了,费的力气就多,所以,就吃的多。吃得多了,嘴巴也是要用力的,用力的时间长了,跟它的背一样,就成这样了。”

    商队的人再次笑了起来,这人也觉得好笑,问:“你说你卖艺,你都会什么?耍一个,我给你钱。”

    这时一辆马车上的一个妇人说道:“陆丰,别逗可怜人。”

    赵旭看过去,马车上的妇人大约三十来岁,长相富态,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在这个妇人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眉清目秀,眼睛大大的,饶有兴趣的看着赵旭。

    这女孩看到赵旭瞅着自己,低声说:“娘,这人真挺可怜的,你看,他好像受伤了。”

    妇人果然就看到赵旭衣服上有着暗红的血渍。赵旭这会仍旧装的懵懵懂懂的,说:“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咕咕叫,没力气了,耍不得。”

    “娘,咱们给他点吃的吧?”小姑娘说着,两只大眼祈求的看着母亲。妇人点头,这女孩在马车上拿了饼还有肉,再拿了一囊奶,跳下车给赵旭送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内贼

    这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有神,看人的时候明亮透彻,加上额头明净,头发黑黝有光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赵旭觉得她比自己可能小三四岁的样子,急忙双手张开摊着,让这女孩将食物放在自己的手掌里。

    “你拿好,别掉了。”

    女孩看着赵旭很拘谨的模样,说:“你先吃,不够,我们还有。”

    赵旭心里感动,一时有些语塞,嘴里嗫嗫的说:“我手太脏了。”

    这女孩轻轻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赵旭恍然瞧到她脸颊左边还有一个小巧的酒涡。

    这女孩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赵旭在身后说了一声“谢谢”,回头嫣然一笑:“不用。”

    好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饭食,赵旭平时吃饭速度就很快,这下几乎就是狼吞虎咽的将女孩送来的东西吃完,那个叫陆丰的白衣男子看到赵旭这样,嘻嘻笑着说:“我的那个天,瞧你年纪不大,怪不得长的这么高,原来是个大肚汉。”

    赵旭这时已经将囊中的奶喝完,有心还给那个女孩,只听她在车上说:“你拿着,可以装水喝。”

    陆丰哼了一声说:“我家姑娘心善,我家夫人心善,你遇到好人了,这是你小子福气。”

    赵旭心说那你的心善不善呢?嘴上却乖巧的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陆丰有些洋洋自得的说:“这里啊,是这里啊。”

    车上的女孩听到笑了起来,女孩的母亲嗔道:“好好说话,不要刁难人家。”

    陆丰嘿嘿一笑,说:“是,夫人。不过,这里就是这里,只是那里,就是前面二十余里地之后,翻过一座山,再走十余里路,就是绥州。”

    “哎,你要不要到绥州耍个艺,我看填饱肚子,也是有门的。”

    陆丰说着一拍腰上的挎刀,神态揶揄。赵旭却摇头说:“不了,我想找个差事做。我一个人成不了摊子。一个篱笆三个桩,单枪匹马不成双,我不行的。”

    陆丰哈哈笑了起来,心说这走江湖的人笨嘴巴倒是一套一套的,再也不理赵旭。

    这个商队走的不快不慢,赵旭就一直随行,路上陆丰倒是过来叫赵旭,要是走累的话可以坐到后面拉羊车上,赵旭却只是摇头。

    陆丰嘁了一声,心说这家伙真是个傻子,车上的那些羊都没有你身上脏臭。要不是夫人见你可怜,让我来吱你一声,谁有功夫理你!

    这个商队一共有六个像陆丰一样的白衣人,赵旭觉得这六人应该就是商队的护卫,都配着刀,骑着高头大马,显然是经常在外押送货物的,前面一个人开路,中间有两个侧中,最后边有两个断后,还有一个不停的策马巡弋,是为机动。

    过了午后,到了一座山前,山下有几处供人歇息的酒家饭馆,陆丰安排好了商队的人休息,再来看那个耍杂的小叫花子时,却不见了他的人。

    陆丰只当是赵旭脚程慢,拉在了后面,大家走散了,也不以为意。

    赵旭既然打听到了绥州的方向,就没有再跟这商队的道理,他故意落后,等陆丰这些人到了一家店里之后,才另行选了一个酒馆,也不进去,在门口先掏了钱,让人给自己拿吃食。

    这个酒家里的人每天看到的流民岂止一个,乞讨要饭的多了去了。但是像赵旭这样带着钱还很知道礼数的,却是没见过。

    赵旭拿了食物就走,这店家还在后面看了一会,直到赵旭进到山里,才摇摇头进去,心想大千世界,有些人穿着整齐却没素质,偏偏今天却遇到一个穿的不整齐却十分有素质的人,这真是什么人都有。

    赵旭找了个僻静的山坳坐下,将食物吃完,而后将自己褴褛的衣衫整理了一下,看看四周,爬上了一棵大树,而后躺在了树的枝桠上。

    这个树枝正好和赵旭的身体宽度相同,躺在那里感觉很合适,树杈支楞着头部,倒也惬意。

    这都是赵旭的父亲教给他的,在山中打猎的时候,最好不要在地面休息,爬到树上,可以避免一些动物的骚扰。赵旭这也算是习惯成自然。

    过了一会,赵旭正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他没有起身,睁开眼斜睨着,瞧见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朝着自己栖身的树下走来。

    这个白衣人赵旭认得,他是和陆丰一个商队的护卫,赵旭以为他是过来找地方方便,不过这人过来却蹲下,左瞧右看,似乎是在找什么。

    过了片刻,远处有一个人从山坳那边慢慢吞吞的过来。

    这人穿的像是个猎户,走近白衣人之后看看四周,确定没人,说:“计划有变,高老大不能来了。”

    “啊!不能来了?那,那我该怎么办?”

    “高老大需要处理别的事情……”

    白衣人恼怒的说:“说好了今天动手,过了这个山头就是绥州,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

    “我都在木家呆了这么久,难道还要我在绥州过年!这事到底还做不做?”

    “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大说话不算话!”猎户打扮的人叱责说:“事出有因,高老四死了。”

    “啊!”白衣人惊讶的问:“高老四死了?高云宝?”

    “还有几个高老四?你认识几个高云宝?”

    高云宝!赵旭一听耳朵就支楞了起来。

    “高老四是老大的亲弟弟吧?”

    “是,高老大和几个人结拜,排下来高云宝就是老四。高老四被杀了,同时死的还有好几个人,高老大要处理后事……”

    白衣人深吸一口气,极其失望的说:“完了,我在木家这功夫白费了。”

    “不然!”猎户装束的人摆手:“老大让我给你带个口信,他这几天就会到绥州,到时候一并安排。”

    “你也别轻举妄动!你绑了人,谁给你接应?这次木家车上能有多少财物?那些羊谁要?你去赶?”

    这个白衣人竟然是潜伏在商队里的奸细?

    “……木家这次就主母和她女儿,这多好的机会!错过这个村真是没这个店了。再说,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啊……”

    猎户打断了白衣人的话,低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千万别泄露,老大最近在策划一场大买卖,要是做成,咱们今后再也不用做这种刀尖上讨饭吃的活了。”

    “啊,真的?”

    “苟参,我李北九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就是信不过我,也该信老大才是!”

    这个白衣人原来叫苟参。苟参叹了一口气:“哪里,不是不信你,是我实在等不及了,你想,在木家一不能大口喝酒,二不能赌钱,第三,还不能出去找妓,我都快给憋死了……”

    李北九勃然作色:“要想成大事,哪能不做一点小牺牲。喝酒容易误事,不能赌钱,就你那手气,还省了钱了。”

    “至于找女人,嘿嘿,总是在外面找那些野女人,有什么意思,你身边不是就有现成的?”

    李北九的笑声十分猥琐,苟参嘁了一声:“木家娘子整天端着架子,冷冰冰的,真跟他娘的木头似的,你还能有那意思?这种女的,无趣的很。”

    “你懂个屁!”李北九嗤笑说:“越是这种良家,到手了才越是够味,依我看,你是身在宝山……”

    这两人说话越来越不入耳,赵旭耐着性子听。这时李北九又说道:“……谢胖子那家伙此次也差点死了,哈哈哈……这死胖子本来就胖,被马蜂蛰的肥了一圈,哈哈哈……”

    苟参:“你说谢乐迪和高老四一起办事,高老四死了,老大竟然没有责罚谢乐迪?”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可能老大有自己的打算。好了,”李北九正色道:“总之你务必仔细,就这几天,不要误事。”

    “知道了知道了,”苟参不耐烦的说:“那就这样,我先走了,该开拔了……唉,可惜我昨晚磨了半夜的刀……”

    “去去去!”

    李北九说着又给苟参交待不要喝酒,不要多事,看苟参走远,才顺着原路进山里去了。

    又过了一会,赵旭探看周围没有动静,才从树上呲溜的溜下来,而后他顺着山路跑过去,越过了山岭之后,又慢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一大截,找了路边一个草堆坐了下去。

    木家的商队逶迤着从山里过来,陆丰骑着马跑在前面,看清前路之后,他又策马回去,和车队一起往这边来。

    赵旭已经看见了那个苟参在车队的中间位置。这人面目普通,看起来倒是老老实实的,可谁想到他竟然和贼人勾结,要打劫木家的财物绑架木家的母女。

    “咦?”陆丰骑马过来,看到了似乎在草堆里晒太阳的赵旭,不过也没再理会,倒是给过赵旭吃食的那个小姑娘在马车辕杆那里瞧见了赵旭,给车里正在休息的母亲说:“娘,那个人没走远。”

    赵旭这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朝着车队走了过来,一副想说话,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小姑娘张口问,陆丰这时过来,说:“别理他,这人我看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等着姑娘你施舍他的。”

    “那也没关系,再给他一点吃的,也无妨啊。”

    陆丰叹口气说:“哎呀,我说小姑奶奶,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你哪能可怜的过来,再说,他有手有脚,真是死乞白赖!”

    “我看他就是装可怜!”

    赵旭低眉说道:“陆爷,我不要吃的……我走不动了,想,那个……”

    车上的女孩大眼看着陆丰,陆丰摆手说:“好了好了,你去,坐最后的羊车,哎,可别惊扰了羊啊,到了绥州,你可别再赖着我们!”

    赵旭对陆丰千恩万谢,那小姑娘又从车上拿了吃的递给赵旭,赵旭接过来,再次感谢,而后上了最后面的那辆拉羊的车。

    车上的羊膻气很大,赵旭也不以为意,他手里捧着食物,眼神瞧着依稀可见的绥州城,而后,又投到了那个苟参的身上。

第二十三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

    绥州城虽不及太原,但也车水马龙,且因为所处位置因素,城里有很多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显然并不都是大唐的子民。

    赵旭斜倚在车上,在车子行进的摇摇晃晃中,眯楞了一会。不过在进城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但是他装作还是睡着,也没人叫他。

    车队进了绥州城之后,沿着街道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大院子里,赵旭这时早就下了车,瞧着情形,看着别人都在做什么,不等人吩咐,就帮着着将车栅栏打开,赶着羊进到了圈里。

    那个陆丰办完交接,忙碌完后,懵然见到赵旭在帮忙卸货,本想撵这个小乞丐离开的,再一想,还是算了,主家都待人和善,自己又何苦做个恶人,由他去吧。

    看来木家主要是做贩卖牲畜的买卖,雇工们人人都轻车熟路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虽然井井有条的速度不慢,但是做完了营生,也已经天黑了。赵旭是坐着车回来的,管事的不理,其余帮工不知道他的来历,也就没人理会赵旭,他就在羊圈外面的草窝那里躺下休息。

    天色一黑,远近乱哄哄的声音全都消失,赵旭拽了两张草帘子盖到自己的身上,躺在那里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可是到底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么。

    似乎是睡了一觉,赵旭翻了个身,听到有脚步声沙沙的走了过来,他没有动,睁开眼一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留着寿桃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有些看不清。

    寿桃头就是头顶只留一部分桃型的头发,其余部分给剃掉,寓意是对孩子寄托了美好的祝愿。赵旭心想,这孩子难道是这家的小主人?

    这个孩童到了院子开阔的地方,往地上放了个什么东西,而后用火点燃,接着他赶紧就跳到一边。

    “原来他是在放炮仗。”

    赵旭刚刚明白,地上的烟花像陀螺一样的旋转起来,五光十色,十分绚丽,那个孩童喜笑颜开,跳着叫着,非常开心。

    “宝儿,宝儿……”人没有到,声音先传了过来,木家那个十多岁的姑娘从前面过来,她先皱眉在这个叫宝儿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指头,撇嘴说:“娘不让你这会放,你偏来!”

    宝儿对着女孩吐了一下舌头,从兜里掏出一个炮仗,嘴里“喏”了一声:“姐姐,给你。”

    “这还差不多……”宝儿的姐姐先白了一眼,而后接过,动手开始点火。

    这地上燃烧的烟火又开始像彩虹一样的点亮了四周的景致。看着木家姐弟欢庆雀跃的温馨模样,赵旭心里先是一喜,随即一悲,不禁想起了曾几何时,和哥哥在院子里同样的放烟花的情景……

    烟花转眼湮灭,姐弟俩商量再放几个,宝儿跑回去取了,那女孩在原地等着,还交待让弟弟慢点,别摔着了。

    这时赵旭动了一下,女孩一惊,问:“谁?”

    “是我,”赵旭声音低沉的答应了一声,女孩慢慢的走过来,见到赵旭,十分的诧异:“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我没地方去……天明,我就离开。”

    “不是,我是说,你在这睡觉?晚上得多冷,要冻着的。”

    赵旭这时已经坐了起来,原本盖在身上的草帘子滑到了一边,神情十分的落寞,这女孩见到他眼里似乎有泪,不禁问道:“你晚上还没吃东西吧?”

    “我不饿,谢谢。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人……”

    “他们都好吧,在哪里呢?你是不是,在年前要赶回去?”

    赵旭的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这么的容易掉眼泪,还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呀,你别哭。”

    赵旭蓬头垢面,破烂的衣衫上沾满了草屑,这会眼泪下来,将眼圈周围弄的更花。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去……”

    “不用,我不饿,”赵旭是真的吃不下:“那个,是你弟弟?”

    “宝儿啊?是,哎对了,你家是哪里的?”

    这个赵旭却不便说,支吾了一下,含混不清的说:“小时候就出来了,已经记不清了。”

    木兰以为他在哽咽:“哦,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木兰。”

    “木兰?”

    “嗯,木兰花的那个木兰。”

    这个木兰的确像是含苞欲放的花朵一般,赵旭心思转换,说:“我叫肖九。”

    “赵”字是“走”和“肖”组成的,“旭”则是“九”和“日”组成,赵旭将赵字和旭字给拆开了,他不敢用自己的名字,怕缉拿自己的通告已经到了绥州。

    “肖九,名字很好。嗯,你识字吗?”

    赵旭摇头,说:“我记得自己姓肖,名字,却是自己随便起的。”

    “这样啊,嗯,你知道我名字的来历吗?”

    赵旭又摇头,木兰眼睛睁大说:“我念给你听,是这样的……”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嗯,好听吗?”

    赵旭点头说:“是,原来,你的名字都是诗,诗就是你的名字。”

    木兰很开心的笑了起来,赵旭在朦朦胧胧之中,又看到了她嘴角的酒涡。

    这时宝儿来了,但是两手空空如也,一脸无奈,他没理会赵旭,对着木兰说:“姐姐,娘凶我了,让我叫你赶紧去歇息。阿耶说,那些炮仗点燃多了,会惊到牲畜。”

    木兰听了“咯咯”的笑了起来,对着赵旭说:“你等一下,我给你送几件衣服来。你也不能在这过夜,晚上结霜,很冷的。”

    木兰和弟弟走了,赵旭站在那里,心想这木家的主人也是个有学识的。

    木兰念的这首诗是前唐李白所做,赵旭却也知道。诗名为《江上吟》,全诗为“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刚刚木兰只念了前面的一句,后面那一句因为有一个“妓”字,她就没继续。

    不过,赵旭想,木兰的父母应该是取其意境,也因为本身就是姓木,才给女儿叫了这个名字的吧?

    “‘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道理其实都懂,可是做到的又能有几个人?”

    赵旭正在想,从前面过来了一个粗衣妇人,看样子是木家佣人,她也不说话,将手里的衣服递给赵旭,示意跟自己来。

    看来木兰是将赵旭的情况给她父母说了,这么晚,她的父母当然没有必要让女儿再来给一个陌生且不怎么知道来历的人送什么东西。

    木家雇佣了很多长短工,这妇人将赵旭带到了一排房子那里,指了一下,赵旭见屋里都是下午在后面干活的人,只是没有陆丰他们,想着陆丰这些护卫自然是不会住在这里的。

    接着这女人又指了一下,赵旭看过去,还没有看清楚,这女人却径直的走了。

    赵旭看看自己的模样,心说难怪,人家不跟自己说话,可能没有鄙视自己,就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赵旭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知道那个妇人最后指的地方是沐浴的地方。

    木家雇人多,每天和牲畜打交道,身上难免有味道,经常洗浴就在所难免,他想了想,转身回去,将自己带的东西放好,然后才拐回来去洗。

    洗完了之后,赵旭将早就烂的不成样子的衣服扔了,换上了那个妇人送来的。

    这身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是贵在干净,穿上很合适,还暖和,接着他出去,到灶台那里抓了一手黑,很仔细的将自己的脸涂抹了一下,觉得让人一下子辨认不出自己原本的样子,这才住手。

    住宿的屋子里,有人已经睡着了,有些人还说着闲话,赵旭找了个地方躺下,火炕烧的很热,因为沐浴完了浑身舒坦,没一会,就睡着了。

    年关已近,生意也已经歇了,据说午后长短工就要领工钱过节,因此早晨起来除了当值的,都外出闲逛去了,赵旭随着大家吃了饭,自觉的去喂食牲畜,有一会他似乎看到木兰的母亲在前面的楼上往自己这边看了几眼。

    赵旭心想,人家不来问自己,其实是在暗中观察。

    自己那会不是说,到了绥州后想找个地方当差干活吗?

    原来陆丰几个住在和赵旭一墙之隔的侧院里。从圈着骆驼的圈里正好能看到侧院的门,赵旭干完了活,佯装瞧骆驼,站在骆驼圈前伫立很久也不动一下。

    陆丰倒是很忙,从侧院里进进出出的,他刚开始看到赵旭,还嗤笑几声这个傻小子又在研究“马”,后来干脆的无视了。

    而那个苟参,早上吃过饭后进去就没有再出来。

    赵旭想这人倒是沉得住气。看来这个苟参因为太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所以心无旁骛。

    不过,大半天的赵旭也没看到木兰和她的弟弟,他觉得这姐弟俩在一起的样子很有趣。

    吃午饭前,外出闲逛的人回来了,但是上面传话说要再晚些才发工钱,于是穷极无聊,这些人吃完了饭又都出去,还议论着晚一些就晚一些,反正今晚是一定要回家的,归心似箭嘛,谁不急着回家过年。

    赵旭早上已经看好了地方,午饭后,他拿着工具开始打扫骆驼圈里的垃圾,干的一个热火朝天,陆丰一会又不知道出去去哪,见到赵旭卖力的样子,说:“好,好好干,赶打春之后,我让东家雇你。”

    赵旭不说话,只愣愣的看着陆丰。陆丰本来还想等着赵旭对自己说几句感恩戴德的话,可是一看赵旭呆头呆脑的样子,觉得无趣的很,哼了一声,走了。

    又过了一大会,那个苟参终于慢吞吞的从侧院出来,目不斜视的朝着外面走去。

    赵旭将工具很快的整理,装作上茅房,从茅房的墙上翻了出去,远远的跟着苟参。

    街上十分热闹,卖灯笼年货的人十分多。苟参走走停停,似乎是在挑选什么要买,但是什么却都不买。不过这样一直跟着目标有些明显,赵旭想想,从商贩那里买了一个娃娃面具戴在脸上,反正有人也这样,他就显得普通了。

    绕过了几条街道之后,苟参到了一个酒馆,他进去之后上了楼,看来是熟门熟路。赵旭紧跟着进去,店家过来招呼,他说是找人,就到了楼梯口。

    就在赵旭要上楼的时候,苟参忽然从一个雅间里出来,赵旭急忙的从楼梯那里转过,站到了柱子后面。

    所幸苟参只是出来瞧了一眼,又进去了。

    赵旭心里骂了一句,重新上楼,到了苟参的隔壁,喉咙沙哑着低声给招呼的小二两个钱,说自己等人,一会人来了,再点酒菜。

    小二一走,赵旭立即将耳朵贴到了墙壁上。好在墙壁是薄薄的一层木板,赵旭一听那边说话的声音,就愣了。

    ——谢乐迪!

第二十四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二)

    苟参来见的人是谢乐迪!

    那个李北九没来?

    赵旭又听了几句,确认隔壁就是谢乐迪和苟参两个人。

    不过接下来苟参和谢乐迪说话的声音非常小,赵旭怎么都听不清。

    赵旭思付片刻,当机立断的轻轻走了出去,没有迟疑的原路返回,从茅厕外面又翻了进去。

    赵旭刚刚离开酒馆,谢乐迪从雅间出来,很随意的到了左右两边屋子查看。

    赵旭已经走了,屋里空无一人,而另一边屋里则有几个人正在喝酒,见到谢乐迪闯入都瞪眼,问你找谁?谢乐迪笑笑的说走错房间了,退了出来。

    苟参接头的是谢乐迪,赵旭恐怕会被认出来或者出现意外,所以急忙离开。

    其实赵旭倒是想等一会,跟着谢乐迪,趁机将谢乐迪给杀了!

    以暗对明,赵旭觉得如果在大街上人流蹿涌的地方,趁其不备,对着谢乐迪后心戳一刀,自己胜算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相对而言,目前对付谢乐迪倒成了其次,这个苟参勾结了人要在半路上绑架木兰和她的母亲,还要抢掠,虽然没成功,那只是那个高老大有事耽搁了而已。

    如果他们这次再动手,必然准备的充足,那么木家可就凶吉难测了。

    想想木兰和她弟弟相亲相爱的模样,赵旭觉得坚决不能让苟参这伙人得逞!

    受人滴水之恩必然涌泉相报。自己接受了小木兰的饭食和奶,就此只顾自己不顾木家,赵旭觉得自己真的做不到。

    因此,这会先以木家的事情为重。

    那些雇工们领了工钱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商行,赵旭一脸难受的从茅厕里出来,陆丰这时从前院过来,皱眉看看赵旭灰黑的脸,问:“你刚才去哪了?”

    赵旭:“……肚子疼……”

    “瞎!行行行,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在茅房里,我叫你你都没听见?”

    赵旭摇头,陆丰哼了一声说:“人不行,耳朵也不行。你别乱走啊,刚刚家主要见你,这会他又不得闲了。”

    “你等着,就在这等着啊,别一会你又没影了……”陆丰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赵旭,嘀咕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麻杆一样,一点不精神!”

    赵旭又站在了骆驼圈那里,想着木兰的父亲找自己会说什么。

    人走院落寂静,除了牲畜搞出来的响动,就是前院时不时的还传来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如果,苟参这伙人就是准备在过年期间抢劫木家,木家到时候也就是一屋子的妇孺,那苟参那些人的胜算,是很大的……

    又过了一会,没等到木家家主叫自己,倒是将苟参给等回来了。

    苟参刚回来,那么,谢乐迪如果要离开绥州的话,也走不远!

    赵旭打定主意,神态自若的穿过了骆驼圈,翻过横栏,进到了隔壁的院子里。

    同样的,这个院子已经没人了,不知道苟参是在哪间房里住,赵旭就挨着门的探看,不过看了两个房间,都没人。

    “干什么?”苟参忽然从拐角那里闪身出来,一脸戒备的看着赵旭。

    “陆爷叫我来的,”赵旭一脸的谄媚,说着话弯着腰点着头往苟参身边走。

    苟参皱眉说:“陆丰不在。”

    “不在?”赵旭一愣:“他刚刚叫我,说和我一起见家主的。”

    “哦?见家主,做什么?”苟参上下打量着赵旭。

    “不知道啊。我是想,在这里干活——不知道大爷你知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赵旭说着慢慢的往苟参跟前挪动,苟参眯眼说:“这个你去问陆丰。你先去外面等着。”

    苟参的话充满了排斥的意思,赵旭知道和人套近乎就要脸皮厚,再说这会持有特别的用心,哪能被他几句话就给推到门外面去。

    他挠了一下耳朵说:“陆爷让我来等,我要是走了,一会他不见我,我的事恐怕就会有周折……”

    赵旭说着一直往苟参身边去,眼看也没两步了:“我就在这等着,你看,这天寒地冻的,马上过年,我没地方去,要是离开木家……我这真是走投无路了。”

    “那你就在这里等吧。”苟参打断了赵旭的絮叨,斜睨了一下,转身就要进屋子里。

    就在此时,赵旭猛地朝着苟参扑了过去。

    苟参警觉,叱道:“狗东西……”

    苟参猛然回过身的刹那,赵旭已经和他脸贴脸,苟参伸手去抓赵旭的脖子,却觉得大腿刺疼,顿时就要叫,赵旭伸出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赵旭右手握着的匕首,已经深深的刺进了苟参的腿里。

    赵旭几乎和苟参个头一般高,这一段的艰苦经历让他明白,做事要干净利落,想好了就去做,坚决不能拖泥带水,不然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关键时刻,犹豫一下,耽搁一点时间,死的也许就是自己!

    赵旭在扑向苟参的时候就已经将匕首拔在手里,他也想到了苟参受惊,必然会反抗,但是自己和他离得近,苟参只能看上就顾不得下面,那么肯定就躲不开匕首。

    苟参不能置信的睁大眼盯着赵旭,嘴脸疼的歪曲。赵旭低声呵斥说:“老实点!不然弄死你!”

    这个在陆丰口中要饭耍杂的小乞丐哪还有昨日的猥琐和颓丧?苟参心知糟糕,他被赵旭给推到屋里,赵旭用脚将门踢上,将苟参压到床铺上面,冷声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来抢木家?”

    苟参一听,惊得魂飞魄散,嘴里大声说:“我没有……啊!”

    苟参刚说出我没有,就被赵旭从腿上拔出匕首,对着他另外一只腿又戳了进去。

    苟参惨叫一声,疼的全身打哆嗦,赵旭眯眼说:“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要是觉得你回答的不对,我就削你一根指头。”

    “你最好别让我觉得你在耍诈,否则,你得想想你的手和脚指头够不够我剁!”

    苟参知道自己走眼了,他拼命点头,眼神游离,显然还存着侥幸。赵旭冷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面嫩?不吹嘘,小爷已经杀了和年龄一样多的人,也不在乎多你一个,怎么,不信?谢乐迪告诉你高云宝是怎么死的没有?”

    苟参惊恐的睁大了眼:“原来……”

    “别废话!说,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苟参忽然就觉得自己完蛋了。他嘴里嗫嗫的,赵旭伸手要拔匕首,苟参的眼神从赵旭的脸上移到腿上,急忙的说:“除夕!”

    “除夕?”赵旭心里骂了一句,果然这些家伙歹毒的很,除夕夜里,谁能想到有人入室抢劫?

    “来几个人?怎么接应?”

    “不用接应,今晚上之前,木家的雇工就走的差不多了,除夕就剩木家几口人,他家两个小孩,逮住一个就能逼他就范……”

    “那你呢?”

    苟参:“谢乐迪说,让我明早回家,回家过年,这样出事的时候就有不在的证据,到时候也查不到我身上。”

    “你家在哪里?”

    “崤村……绥州崤村。”

    “谢乐迪这样说的?”

    “是啊,我本来不愿意的,谢乐迪说,这是……这是……”

    赵旭接声说:“是高老大的意思,对不对?”

    苟参心说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于是点头。

    “刚才问你你们来几个人?都有谁?”

    “说是六个,具体是谁,我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六个人,除夕夜,能问出这两条就足够了。

    “你明天回家的意思是说年前不会和谢乐迪李北九这些人碰面了?”

    “是,我家人只知道我在外面做事,可这些事,我也不想让家人知道。”

    赵旭心里冷笑,这家伙在外胡作非为,在家人面前却充当好儿子!

    “李北九明着在哪里做工?”

    苟参的脸一片苍白:“没有,他只是到处打杂。”

    “那谢乐迪呢?”

    “一样。”

    看来李北九和谢乐迪做的就是走街串巷探听消息的活,这叫踩点,看哪家财力雄厚条件合适了好下手。

    赵旭又问:“高老大呢?他名字叫什么?”

    “……”苟参迟疑了一下,赵旭将匕首往出轻轻一拔,苟参脸上额头登时冒了冷汗:“别!我说,高老大是在王府做事,叫高云翔。”

    “王府?什么王府?”

    苟参:“就是太原王家。”

    赵旭皱眉:“你是说,那个太原世家?”

    赵旭没等苟参回答,又问:“难道,太原王家是你们高老大的幕后主使?”

    苟参被赵旭的这个说法给说愣了:高老大是自己和谢乐迪李北九这些人的老大,太原王家是高老大的老大?

    这个说法可真是有些独辟蹊径匪夷所思,也太骇人听闻了。

    “不会吧?”苟参也不能确定了:“这,这不可能。高老大在王府和我做的是一样的活计。”

    原来高云翔也是护卫。

    太原王家是多少年的世家大族了,能干这种绑票劫财的事情?不过赵旭也只是这么的一想而已。但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自己一家人不就好端端的家破人亡了吗?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苟参和李北九的话让自己听到,除夕之夜木家要是出了事,又有谁能想到有人早就盯着他们家了?

    不过,谢乐迪和李北九算是踩点的,那苟参和高老大岂不就是内贼?

    如果这样,高老大在太原王府是瞄中了什么?

    有了“除夕之夜”和“六个人”这两条信息,给木家示警就已经够了。

    “谢乐迪今天是一个人来找你的?”

    “是。”

    “他人呢?”

    “回太原去了。”

    回去招兵买马了!

    “他住太原哪里?”

    苟参说了地址后,赵旭立即将他绑了个结实,给他的腿伤胡乱裹住,并用布塞紧他的嘴,将他的眼睛给蒙上,确保他寸步难行,才出门锁好,将院门也给锁住,径直的往前院过去。

    木家家主木晏还在前面忙碌。远远看过去,木晏长脸黑须,倒也一副精明矍铄的样子,但是前堂这会人有些多,赵旭不想声张,立即转身朝着后宅楼梯走去。

    二楼是木家几口人住的,走廊这会无人,赵旭听到木兰和宝儿在前面屋子里读书,直接的到了中门。

    屋里面木兰的母亲高氏正在做针线活,看起来是刺绣一件孩童穿的肚兜,赵旭猛然进去,高氏有些愕然:“肖九?”

    高氏做针线活的模样让赵旭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显然是木兰给她说过,同时也说明了,她家的确在注意着自己。

    赵旭屏去思虑,沉声说:“事出紧急,万望恕罪。”

    赵旭举止有度,态度不卑不亢,高氏若有所思:虽然他脸上还有着灰,可人靠衣装,已经能看出是一个翩翩少年。

    赵旭不耽搁时间,说:“有人要在除夕夜里抢掠木家。”

    高氏一惊,问:“谁?你怎么知道的?”

    赵旭回答说:“内奸是苟参。”

第二十五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三)

    “苟参?”高氏审视的看着赵旭,赵旭说:“人我已经给绑住了,就在那边侧院屋里,夫人一看便知。”

    高氏和丈夫经商多年,走南闯北,人也见得多了,听赵旭的话,觉得他不是胡诌,就要起身和赵旭一起去瞧个虚实,却又停住。

    赵旭轻轻的皱眉说:“这事不宜惊动太多人,否则走漏消息。如果夫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就将商行大门和后门紧闭,不要放进放出任何人。而后,现在让木兰与我一起去侧院,再单独让木兰回来禀告,真假便知。”

    这个肖九的心思很管用呀!

    高氏思付一下,张口叫了木兰。

    木兰今天换了一身衣服,更显灵动可爱,进门瞧见赵旭,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嗯?你的脸怎么老是灰灰的洗不干净?”

    洗干净了相关的人就认出他来了——高氏想着对木兰说:“你跟着‘肖九’到侧院去,一会回来,将见到的告诉娘。”

    “快去快回,不要和别人说话。”

    木兰眨着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看母亲,又看看赵旭,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侧院的门我给锁住了,夫人把钥匙给木兰拿着。”

    高氏听了,再次深深的看了赵旭一眼。

    赵旭对着高氏施礼,就转身往外走,木兰拿了钥匙跟着出去,高氏也到了外面,站在廊房前面的柱子那里盯着看。

    赵旭走的很快,木兰在后面小跑着也没追上,到了侧院门口,木兰要说话,赵旭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开门进到院子里,赵旭就给木兰说别害怕。不过即便这样,两人再到关着苟参的那个屋子,一开门,木兰就“啊”了一声。

    苟参这会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眼睛上蒙的布已经蹭掉了,但是绳捆索绑的还是那么结实,而且他的腿上还在流血,染得哪里都是,十分狼藉。

    苟参见到木兰,嘴里就“噢噢”的喊,只是嘴巴里塞着东西,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木兰看着苟参的样子,想要问怎么了,赵旭却出去,她赶紧跟着,赵旭说:“不要拐弯,不要和任何人说话,直接的去见你母亲,将见到的给她说就行了。”

    木兰知道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说:“嗯,明白,就跟平时一样!”

    木兰走了几步,瞧着赵旭,问:“你昨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赵旭愣了一下,看着木兰忽闪忽闪的眼睛,说:“一日之惠,终身不忘。”

    木兰又问:“如果,你要是和苟参是一伙的,这就是一场戏,你现在会不会抓住我,不放我走?”

    这个木兰太聪明了。赵旭左顾而言其他:“你笑的时候,怎么只有一个酒窝?哦,你是怕有两个的话,太招人喜欢,所以要放过别人吗?”

    木兰觉得赵旭说话很有趣,她还想说什么,不过赵旭跟着她已经走到了侧院门口。

    赵旭看着木兰往高氏那里去了,他转头先瞧着栏里的骆驼,再瞧瞧天上的日光,心说这个小姑娘真是聪慧,又想谢乐迪这会能到哪里?

    高氏就在长廊那里听木兰讲了见闻,立即就让木兰去叫丈夫木晏。

    木晏这会还在忙碌,急匆匆的出来在楼下喊有什么事啊?

    高氏笑笑的只是招手,木晏莫名其妙,上楼之后,两人到了屋里,高氏马上脸色就变了,将赵旭的话说了一遍,还讲了女儿已经到过了侧院。

    赵旭这会有些心急。

    苟参的事情已经对木家挑明,不管木家是要报官,还是另有打算,那都和自己无关了。这会谢乐迪返回太原,原本他是想追上去在路上寻机杀了谢乐迪,不过现在仔细一想,有些不妥当。

    谢乐迪这会还不能死。他是来和苟参接头的,回去自然要给那个高老大或者是谁回信,现在死了的话,会引起他们一伙人的警觉,这边木家的事情就会有变化,

    那自己怎么办?如果就此离开绥州,去往凉州,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岂不是太便宜了谢乐迪?

    这个谢乐迪简直阴魂不散,从黄河边的古庙开始,自己到哪,哪就有他!

    为今之计,就是重返太原,一者,如果谢乐迪除夕不参与来绥州木家的事情,自己就趁机将他给干掉!

    凡事总要试一试,试的话,就可能有机会,不试就永远没有机会。

    二者的话,如果谢乐迪在除夕也来了绥州,自己就再跟来,就在这里,想法子将他给除掉。

    想到这里,赵旭猛然的浑身激动了起来,觉得热血上涌,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他懵然心惊——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是的,仇恨!

    还有石敬瑭,刘知远!

    你们给老子等着!

    普济说的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反应会很大,可是杀人杀多了,就没有感觉了。

    这就像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去打猎,当时对着野兔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自己似乎都能听到自个“咚咚”心跳的声音,尽管平时练习很好,那会手握着弓箭都在抖。

    可是后来呢?打猎打多了,逐渐习惯了,就没有感觉了,或者说习以为常了。

    木晏很快带着陆丰过来。陆丰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见到了被绑的结结实实的苟参,才着实吃了一惊。

    事情的原委木晏已经明白,他让陆丰将苟参嘴里塞的东西取出来,简单的问了几句,核实了高氏所言,对着赵旭说:“木某感激不尽!”

    陆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哦”的都能放进一个鸡蛋:感激这个耍杂的小乞丐?

    赵旭不看陆丰,对木晏说:“恳请家主能借我一匹马用用。”

    这个“肖九”虽然年幼,果然是有些少年老成。木晏心里想着答应着,他要马,是要去哪?

    木晏让陆丰去牵马,不过赵旭又开口说:“请陆爷和我一起到城外,到了城门那里,陆爷再回来。”

    木晏虽然不知道赵旭这是做什么,但觉得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由于街上人多,一路两人都没说话。陆丰和赵旭分别牵着马到了城外,赵旭纵身上马,对着陆丰抱拳,扬鞭去了。

    此时阳光西斜,陆丰看着赵旭逐渐的策马奔腾进到了太阳的光辉里,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骂说:“臭小子!大骗子!装模作样的!本以为你那些都是破棍子烂柴火,是要饭的家当,谁知道竟然弓箭齐全。呀呀的呸!”

    “娘的!到底是玩杂耍的,骑马还骑得不赖。”

    陆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能置信的话,觉得还是不能消掉被赵旭欺骗的火气,闷闷的跨马回城里去了。

    赵旭让陆丰和自己一起出城,是怕自己单独一个人目标太大。他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这会遇到事情多了,想的事情也就多了,于是就越想越多,有时候在一件事上都能反复的想出好几个不同的途径和解决的方法,还在心里思虑如果自己这样,别人会怎样?如果那样,别人又会怎样?如果这样那样了,别人怎样又怎样,自己接下来该怎样又怎样……

    那会和普济从太原城外经过,直到后来自己在山林中跋涉了好几天,才出了山到了绥州,如今骑着马,心里又有事,一路餐风露宿马不停蹄的,第二天不到中午,赵旭就到了太原城外。

    只是一路上没有追到谢乐迪,看来谢乐迪是已经回到了太原,可是赵旭却连太原城门都没有进得去。

    太原城如今忽然的戒备森严,进城的出城的,都要盘查,检查行李包裹,赵旭牵马到酒家打听,得知原来是临近过年,有许多契丹人流窜着骚扰抢劫。为了保证城里的安全,于是乎如此。

    这可怎么办?

    赵旭沉坐好大一会,看看城门口,也没有找到能进城的机会。

    这时从城里忽然出来一队兵士,吵吵嚷嚷的开始挨着对城外的商铺酒家逐个检查,走到哪家,哪里就嘁哩哐啷的,也不知道在搜索什么。

    和赵旭在一个酒家吃饭的人都抱怨说干什么如临大敌的,还让不让人过年了?契丹人能在这里?这里的又哪一个是契丹人!

    牢骚归牢骚,听听也就罢了。赵旭心里有事,结账牵马,急忙的离开,顺着大路往回走。

    但是走了一截,有一队官兵迎面过来,赵旭心说流年不利,拐了方向,朝着大路边的树林里去了。

    在树林中走了一截,慢慢的到了一个山坡上,从这里倒是能眺望的到太原城门,而往西看,则能瞧见埋葬普济的那座蔓延的山岭。

    也罢!看来眼下是没有机会进城了。赵旭牵马下去,到了偏远一些的店里买了酒和几个素饼,包好朝着远方山岭而去。

    那会埋普济的地方并不需要从通往山岭的路上去,赵旭骑着马从山坡抄捷径,没一会就骑行不成,他下马牵着,逶逶迤迤的,好不容易到了那一处向阳的山坡,可是他一看,登时大怒!

    普济葬身的地方,明显的是被人刨过!

    赵旭将马往树身上一绑,快步的跑了过去。

    果然,普济的坟冢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坟冢乱七八糟的,普济的尸首虽然没有完全的暴尸荒野,但看迹象绝对不是野兽所为,是有人用工具刨开的。

    什么仇什么怨,要掘人坟墓!

    会是谁?

    赵旭登时就想到了一个人。

    ——谢乐迪!

    肯定是他!

    那会谢乐迪已经看到普济不行了,就在山岭上等着让熊施虐之后好渔人得利的,可惜他被自己驱使的土蜂给蛰的跑没影了。

    但是谢乐迪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普济的尸体走多远,肯定会将普济入土为安,于是,他就带人在这漫山遍野的搜索,目的是从普济的身上找到那个所谓的藏宝图。

    “什么他娘的藏宝图,那就是一部经书!”

    “那部经书对佛门弟子十分珍贵,可你这个强盗要它做什么!”

    赵旭悲愤不已,懵然吼了一声:“你要它能做什么!”

    “你要立地成佛吗?”

    “佛不渡你!”

    赵旭喊了几声,等情绪稍微平复,开始整理普济的坟冢。

    落日余晖。

    飞鸟归急。

    冬季的阳光总是很吝啬,天一会就有些昏暗,赵旭沉着脸在普济重新修葺好的墓前蹲坐了好久,懵然听远处传来一阵的奔跑和呼叫声。

第二十六章志存高远

    远处山坡当先跑来的是一个中年和一个青年人,两人背着行囊,十分的惊慌狼狈,他们的身后有五六个人持着刀枪正在猛追。

    这五六个人都做契丹人装扮。

    这难道就是四处抢掠的契丹强盗?

    赵旭立即将弓箭握在手中,可是再一看,却发现那后面几个人中,有一个自己见过。

    李北九!

    李北九是契丹人?不,他是唐人。

    这些唐人分明是冒充契丹人在抢劫!

    没有能进到太原城去杀谢乐迪,倒是在这里和李北九不期而遇,很好!

    赵旭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举着刀嘴里还大喊大叫的李北九,心里骂:你既冒充契丹人,抢劫就抢劫,还呜哩哇啦喊着,生怕人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做坏事?好让大唐军士来追剿吗!

    有恃无恐?

    这真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自以为是的愚蠢行径!

    而且,李北九他们的马也没有一匹——难道契丹人就住在太原城四周,抢完了也不跑,以这里为家扎根了?

    这时被追的那个中年男子脚步不稳,从山坡上翻滚了下去,另一个青年被追上的“契丹人”从后背砍了一刀,惨叫一声扑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狗贼!”赵旭嘴里轻轻骂了一句,“嗖”的一箭对最前面那个砍人的人射去。

    可惜,这一箭并没有射中那人,箭擦着那人的肩膀插到了地面中。

    扮作契丹人的这些强盗顿时都是一愣,顺着方向,就看到了山岭这边的赵旭。

    赵旭心里暗叫可惜,看来自己还是不行,今后要多加锻炼射艺才行。

    他心里懊悔,嘴上大声喊:“契丹狗!光天化日之下敢犯我大唐!”

    “兄弟们,将他们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赵旭叫着,嘴里又“嗷噢”的叫了一声,像是狼嚎,将自己壮大的很威猛的样子。

    和李北九一起的几个人登时慌了,有人立即调转了身子往回跑。

    赵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己的箭法尚待多加练习,准头和力道都有所欠缺,面对面的话,这些人可能会避开射过去的箭矢,但要是背对着自己,那胜算的可能就提高了。

    赵旭再次搭箭,屏住呼吸,双臂稳固,将弦拉满,对着李北九的背身,放箭。

    “啊!”

    这一箭射的虽然还是有些偏,不过射中了李北九的屁股。

    李北九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挪着。

    那些假契丹人听到李北九的嚎叫,也不知和赵旭一起的究竟有多少人,登时跑的更快了。

    赵旭往前跑了一截,另选了一个角度,连续不断的,将所有的箭全射了出去。

    本来他的弓箭就是捡的,箭也没有几支,这些射出的箭最终只射中了李北九和另外一个人,其余的人全都做鸟兽散,跑得没影了。

    箭已射完,赵旭从山坡上快步跑过去。他从山坳里经过那两个被抢劫的人时,见那个受了刀伤的人似乎并没有性命之忧,就将自己带的药递给那个中年人,而后向坡上面的李北九跑过去。

    李北九屁股和肩膀上各中了一箭,本来一脸恍急的看着赵旭。不过他看清追过来的只是一个右手拎刀左手握弓,个头高但是年纪不大的少年时,登时强撑着站了起来,狞笑说:“什么他娘的官兵!臭小子,会的不少!敢坏爷爷好事!”

    赵旭咬着牙不吭声,到了李北九面前,将手里的刀朝着李北九的头砍了过去,李北九冷笑着用刀要硌开,赵旭左手里的弓却直直的戳中了李北九的小腹。

    如在平时,李北九肯定不惧怕赵旭,可是他此时身上中了两箭,吃了行动缓慢的亏,也没想到这个少年这样的阴狠,这下又是惨叫一声,捂着裆部弯下了腰。

    得理不饶人,赵旭顺势一刀砍中了李北九的腿,李北九“呃”的一声就跪在地上。

    赵旭一跃而起,踢在李北九的头上,李北九翻滚着,身上插着两只箭,朝着谷底滚了下去。

    “啐!”

    赵旭狠狠的唾了一口,去查看另外一个中箭的人。

    这人已经死了,箭从他后心射入,早就没气了。

    这人的面相陌生,赵旭没见过。他伸手将这人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搜到了一些碎银和钱币,然后反身要去谷底,不过又踟蹰了一下,将这人身上的箭拔掉,并且将他的长枪提在手里,将他也从山岭上翻了下去。

    其余的强盗早就没影了。收拾好了散落的箭矢,赵旭来到下面,那个中年男子将同伴的伤口已经包好,他早就注意到赵旭只是个普通百姓,并没有同伴,心里不禁佩服赵旭的机智。

    见赵旭过来,这人施礼,赵旭回礼,问:“你没事吧?”

    “没事。小英雄身手了得,韩某感激涕零!”

    “不用,我不是什么英雄。没事就好,他呢?”

    那个受伤的青年浓眉大眼,脸如金纸,一看就是失血过多,他躺在那里有气无力的对着赵旭点了一下头。

    “你们是要去太原吗?”

    赵旭心里想着,如果这两人要是进太原城里的话,自己倒是可以和他们混在一起,说不定鱼目混珠的就能蒙混过关。

    不过这个姓韩的中年人却摇头:“不是,我们路经此地。”

    这姓韩的面容清隽,看样子是个有学问的,赵旭心说罢了。

    这时趴在地上的李北九哼了一声,赵旭过去一脚踩在他受伤的屁股上,李北九“啊”的大叫起来。

    “老狗才!”赵旭骂了一句说:“叫的再大声些!你以为你那些同伙会回来救你?呸,你这样只能将兵卫给吸引来。”

    “叫啊!大声叫!怎么不叫了?”

    李北九果然不叫了,眼神恶毒的盯着赵旭,赵旭却不理他,过去看那个年轻人的伤,说:“需要赶紧找郎中,我已经没有药了。”

    这个姓韩的将赵旭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听了有些着急的说:“这荒山野岭的,该如何是好?”

    赵旭本想说我和你一起将伤者送到太原城里,但猛然又觉得不行。

    万一城门那里的守卫盘问这人怎么受的伤,再查自己,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石敬瑭,刘知远,你俩奶奶的!你们杀了曲沃全村人,却栽赃在我身上,早晚爷爷将你们碎尸万段!

    赵旭想想,说:“请少待。”他说着顺手将长枪递给这姓韩的,指着李北九说:“他要是不老实,照着嘴巴戳!”

    这中年人双手像是端着碗一样的将枪捧在手里,一看就是读书人没动过兵器的作为。他看着赵旭飞快的跑向了林中。

    一会,赵旭牵着马过来,对这人说:“你载着他赶紧去投医,迟了就不好了。”

    这姓韩的一听,油然对赵旭更是增加了好感,一脸肃然的说:“小英雄如此壮举,韩某感激不尽!”

    “救人要紧。”赵旭说了一声,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往马上扶。

    在扶这人的时候,赵旭见他的手上都是茧子,想他也是个日常劳作的勤快人,等他上去,赵旭让姓韩的也上马:“你在后面扶着他,两人都骑马,这样快些。”

    “这马我刚喂过,劲力还足。”

    姓韩一脸感谢,作揖道:“某,幽州韩藏明,请壮士赐告尊姓大名,韩某铭记在心,他日必有厚报!”

    赵旭听他咬文嚼字的,笑笑说:“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壮士,恰好碰到罢了。”

    “路见不平,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再者救人救到底,这位兄台伤势很重,区区一匹马算什么。”

    马背上的年轻人听了看着赵旭,点头说:“我叫阿璟,认识你很高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反正这两人都不认识,幽州那地方那么远,今后肯定见不了面了,赵旭就说:“我叫赵旭。”

    “赵旭?好!”

    这个阿璟说完不再吭声,韩藏明再次对赵旭施礼,上马后说声:“珍重,再会,”就要骑马走。

    这时地上趴着的李北九忽然说:“别放他们走!”

    刚才赵旭和韩藏明两个说话的时候,李北九就吭吭哧哧的,这会等忽然喊叫,赵旭莫名其妙,难道他嫌命长?问:“干什么?”

    李北九说:“这两人是契丹人!”

    “滚!”赵旭骂道:“胡说八道!你才是契丹人。你看你的打扮,凡是有眼睛且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你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的契丹人!”

    李北九着急的说:“我没有诳你!我也不敢,你想想,哪有大唐人姓阿的?”

    马背上姓阿的青年登时心惊,韩藏明脸色变得刷白。赵旭冷笑:“你倒是懂得多?怎么不能有?我还见过姓倪,叫老子的!”

    李北九默念了一下“倪老子”,着急的说:“真的,你再想,幽州那地方是什么所在?这姓韩的说自己是幽州人,其实就是契丹人。”

    “还有,这姓阿的双手一看就是经常握马缰拉弓射箭的,你……小英雄刚才没有留意到而已。”

    李北九在拍自己的马屁。赵旭看看韩藏明两人的表情,问:“就算他们是契丹人,那又怎样?他们的马呢?难道他们从幽州千里迢迢的走到太原?”

    李北九睁大眼睛:“兴许,他们有着特别的目的呢?所以就不骑马。千里出门只为财,没人跟钱过不去,太原尹这会正悬赏捉拿契丹人,小英雄要是将这两人逮住送官,那真是大大的富贵在等着。”

    等你娘!老子要是能见官,先将你这个狗东西送去领赏钱!

    太原尹也真是狗屁!是契丹人就抓?像绥州城里,就不但有契丹人,还有回鹘人、党项人、吐蕃人,难道不是唐人就要全都给抓了杀头,或者给赶跑?

    赵旭哼了一声,再次问道:“就算他们是契丹人又怎么样?”

    李北九:“是契丹人就……”

    “就什么!契丹人也有平民百姓,契丹人也有好人,难道要将契丹人全部杀光?”

    赵旭大声驳斥道:“你既然说契丹人人人得而诛之,为什么自己却扮作契丹人?”

    “你身为大唐子民,却为非作歹,鱼目混珠,栽赃陷害,混账贪财!你这种人不管是契丹还是唐人,都是恶贯满盈的货色,才是人人得而诛之!”

    “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就去做一个坏人。人人都有向往崇高之心,上无愧于苍天,下无愧于自己。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做不成英雄,但也不能去做混球!”

    韩藏明本来已经将心提到嗓子眼上,没想到赵旭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顿时佩服,对着赵旭只是施礼,一句话也说不出。

    赵旭说:“两位快走,天色晚了。”

    姓阿的年轻人轻轻一拉缰绳,再次看了赵旭一眼,和韩藏明骑马走了。

    李北九对赵旭的作为感到可惜,他眼睛眨眨,说:“对,对,说的太对了。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赵小英雄见识非我所及,在下箫四儿十分钦佩。”

    赵旭几乎笑了出来,箫四儿?你大爷!这狗东西为了骗人连祖宗都不要了。老子“削”死你!

    这就是活生生的睁着眼说瞎话,自己要是不知道,还真是被李北九给骗了。

    赵旭没心思和李北九再耽搁功夫,问:“你是唐人?”

    “是,真的是唐人。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做这个实在是逼不得已,其实,我真的被那些人给蒙骗了,他们真是死有余辜!我这是头一次。请赵小英雄高抬贵手,将我……啊!”

    李北九说着,赵旭猛地将长枪插在他的面前,将他唬了一大跳,赵旭脸上笑笑的说:“箫四儿,请问,绥州木家的事,是谁逼你的?准备何时动手,去的都是哪几位英雄好汉呢?”

    李北九赫然睁大双眼,嘴巴也合不住,眼神恐惧,如同见了鬼。

第二十七章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一)

    赵旭的笑容慢慢的凝结。

    阳光这会慢慢的从山顶消失,衬托着赵旭的脸也变得阴沉起来。

    李北九额头渗出了汗,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疼的,还是因为心里紧张,他张口结舌的说:“你,你,你怎么知道?”

    “我,我,我就是知道。”赵旭像是在调侃,可是脸上一点调侃的样子都没有,他说着用长枪将李北九翻过,李北九触及了伤口,“啊”了一声,登时牙关紧咬。

    “都是谁要在除夕夜里到木家去?”赵旭问出来,改口说:“算了,那些乌七八糟的名字我不想知道。我只问你,谢乐迪去不去?”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李北九眼神中露出了绝望。

    “不说?”赵旭将捡回来的箭往李北九的腿上戳,李北九急忙躲闪,说:“不去!谢乐迪不去!”

    “不去?”赵旭眯着眼问:“那他要做什么?是不是,还有别的大买卖?还是在家里和家人过年?”

    李北九迟疑的看着赵旭,赵旭冷哼一声:“我只对谢乐迪感兴趣,告诉你,我就是想让谢乐迪死而已,就这一个小小的念想,你觉得过分吗?”

    想让一个人死,只是小小的念想?李北九这时猛然说道:“你就是和那个和尚一起的人!”

    “是!”赵旭暴怒,指着普济坟冢的方向:“杀人还掘坟,这是禽兽所为!你们找到了什么?找到了什么!”

    李北九全部明白了,他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埋普济的地方,摇头说:“我没干!没有我,我没有做,我当时不在太原,我去了绥州。”

    “我是回来才听他们说的。”

    赵旭问:“你是说你要是在也会参与掘坟!确定了,是除夕那晚对木家动手?”

    “是,人已经走了……”李北九看着赵旭,又是一阵的冷汗——这个年轻人什么都知道了,那么,木家岂不是已经做好了防范?

    那这次去的人,恐怕……

    赵旭:“谢乐迪,是怎么给你们说那个和尚的?”

    李北九咽了一口吐沫,说:“谢乐迪和几个人到吴越去做了一趟买卖,就是和对绥州木家差不多一样的事情,回来的路上无意中看到那个和尚将一个包看的很紧,和那个和尚一起的还有两个和尚,谢乐迪他们一路跟着,到了大唐和吴国接壤的地方,才动的手。”

    “结果另外两个和尚死了,和谢乐迪一起的人,也死了几个,听谢乐迪说,那两个死的和尚本领很高,既然他们将那件东西看的那么重要,必定是值钱的。”

    “那个和尚很是滑溜,怎么都逮不住也抓不着,谢乐迪带人一直的追,追到了黄河边,谁想到几乎全部被和尚给弄死了……”

    李北九说的话里真真假假,赵旭觉得他倒不是说假话,而是谢乐迪给别人叙述的时候没全说真话。

    “为了尽快的将和尚手里的东西拿到手,也为了迫其就范,谢乐迪沿途就说这个和尚是个淫僧……为了这个和尚,我们前前后后的死伤了十几个人,连高老大的弟弟,高老四都死了。”

    “高老大很生气,和谢乐迪来这里,将和尚的坟给刨了。”

    赵旭猛然说:“高老四是被谢乐迪杀死的。”

    “啊?”

    李北九全然的不能相信,他张口结舌的说:“高云宝是被谢乐迪杀死的?”

    赵旭冷笑着说了当时的情形,李北九瞪大眼说:“谢乐迪在骗人!高老大要是知道了……”

    “谢乐迪一直在骗人,怎么了?你好像很惊讶?你觉得他没骗过人,还是说,你们大家伙一直就是彼此交心,互相都是信任的呢?”

    赵旭冷冷的说道:“你对高老大是实心实意吗?高老大对你呢?你觉得谢乐迪既然能去骗高云翔,会不做好被识破之后的准备吗?”

    “你们这些人就是为了做坏事聚集在一起的,倒是想着大家能彼此赤诚相待,这种想法还真是让我觉得无话可说。”

    “而且,谢乐迪恐怕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将和尚的事情告诉你们的高老大,后来实在是想得到那所谓的宝藏,又没有人手可以用了,才无可奈何给高云翔说明白的。”

    赵旭越说越是顺,觉得自己竟然顺着自己的话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原来多思考是好事,想的多了,就会越想越多。

    李北九沉默了,他显然也在想一些事情,可是赵旭没时间让他去想了:“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不是说,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吗?我可以给他们带个话。”

    “你要杀我?”李北九一脸惊恐。

    赵旭望着普济墓的方向,心说这不是废话?老子的名字你都听到了,你还见过老子的人,万一石敬瑭的缉拿通告已经到了太原,你倒是能顺水推舟的将老子给供出去,不用出力,就能得到官府的奖励,于是嘴里说:“不,我只是送你去见阎王。”

    李北九:“别!别杀我,我这人其实没做过什么坏事,我……”

    赵旭说:“你有八十岁老母和三岁孩童嘛。”

    李北九听了摇头:“没有,其实我没有。我家早就没人了,都是饿死的,连年打仗,没有东西吃,都死了。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干了这个……”

    赵旭语音冷渗的说:“那就是不用带话了?无牵无挂,倒也洒脱。”

    李北九听赵旭的话音越来越渗人,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少年为什么就在这一会的功夫,似乎变得“大”了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李北九不明白,赵旭其实也不明白。

    赵旭也是感到自己的内心这会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同时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变化在那里,但就是这样的细微的变化,他觉得自己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一会要将这个李北九给杀了。

    而且,还要用刀很仔细的,在自己想要砍下去的地方,将李北九给杀死。

    算算,从石敬瑭那些人到自己的家起始,自己开始动刀砍人,到了现在,有多少人直接或者间接的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会杀人,自己还会呕吐吗?

    不会了吧?要是会,那证明自己还是不够成熟。

    不成熟就是心里素质不行,心理素质不行就说明了幼稚,而幼稚则代表没有经验,那对于自己而言,不可以。

第二十八章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二)

    赵旭这会心想,和尚,你说的对,杀人杀多了,就会习惯的,会习以为常的。

    是的,自己不单要锻炼用刀杀人,还要学习熟练的用箭,或者,还要学会凡是能够杀死人的所有技能。

    这会见了刘知远,是他的对手吗?

    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要学习,就要迎头赶上,否则,总有一天,自己会死在刘知远的手里。

    既然总会要找刘知远报仇,那么干嘛不将本领练得比刘知远强呢?

    别人死,总比自己死强。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北九觉得这个少年的语气越来越冷静。不对,是平静,可是这种平静让李北九的心前所未有的恐慌了起来。

    “不,求你别杀我,我有钱,我在一个地方埋着钱,只要你放了我,我全都给你。”

    赵旭举起了刀,看着李北九的喉结,想象着待会砍过去是什么样的结果。

    李北九咽了口唾沫,喘着气说:“你不要钱?是,刚才就看出来了,你视金钱如粪土,不然也不会将马给那两个契丹人。”

    “好,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不是,不是天大的秘密,是一个能让你得到实际好处的消息。”

    赵旭举刀不说话,刀也没有落下,似乎在等着,等着看李北九说的那个秘密值不值得他放下刀。

    “高老大其实一直在策划着,想绑架太原王家家主的女儿!”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这伙人不就干的是这样的事情吗?

    这跟我有个屁关系!

    李北九失望了,他丝毫没从赵旭的眼中看到喜悦和激动,于是说:“那可是太原王家!你知道他们家多有钱,多有势力吗?”

    “你只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王家,王家必然会对你另眼相待,到时候,你想要什么,王家都能给你!”

    哦?

    是吗?

    我想要石敬瑭和刘知远的人头,王家能给我吗?

    我想要父母哥哥活过来,王家能给我吗?

    我想要那个操纵石敬瑭去杀我全家人的性命,王家能给我做到吗?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高云翔已经策划了将近一年了,他在高家,这会已经得到了家主的信任,就在初一的那天动手。”

    “那天,王家的女儿要到娘娘山还愿,之所以去是因为前不久王家的主母生病,王家女儿王若熙许过愿,要是她娘病情好转,就去的。”

    “高云翔到时候全程负责护送,他安排好了,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王家的女儿给掳走,王家必然乖乖的给钱,到时候我们拿到的钱,足够这一辈子用了。”

    “你刚才不是说,王家有钱有势吗?你们打王家女儿的主意,不就是摸老虎屁股?”赵旭哼了一声:“不怕王家报复?”

    “有命赚钱,你们有命花吗?”

    “这个,高老大都想好了,”李北九说:“王家是有钱有势,可王家更注重自己的名声,他们这种世家大族其实最讲究脸面。”

    “他家女儿被掳的事情,他们万万是不可能流露出去的,他们丢不起那个人。”

    赵旭:“所以,只要你们成功了,王家就会乖乖的就范?而且,还在事后不追究你们?”

    李北九:“这也不一定,但是,起码王家一开始不敢报官,也不会声张,等他们要追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跑没影了,隐姓埋名的躲了起来。”

    李北九有些自得的说:“天下之大,能去的地方多了,我们离开大唐,去契丹,去吐蕃,去回鹘,去敦煌那边,去天涯海角,他王家能找得到?”

    “再说,这世道这么乱,今天这个做皇帝,明天又是那个,兵荒马乱的,王家在大唐势力大,到了别的地方,恐怕就使不开劲了。我们这么多人,手里有钱。有钱,这才是最真的。”

    赵旭听李北九的话,已经听的够了。

    他想了一想,倒后两步,解开背的包裹,而后翻了几层的裹盖,露出了那个被刀插进过的盒子。

    赵旭古怪的动作让李北九看不懂,他看着赵旭将木盒打开,再揭开油纸,露出了里面的《金刚经》,有些愕然。

    “这就是谢乐迪要从和尚身上夺取的东西,”赵旭随手的翻着,让李北九看,问:“你说,这书能价值几何?”

    “这里面要是有藏宝图的话,你说,会在哪里藏着呢?”

    李北九的神色从一开始的兴奋,慢慢的变成了失望,乃至于绝望:“谢乐迪这个傻子!”

    傻子?赵旭觉得其实谢乐迪认为他自己很聪明,可是,他要从普济那里抢的,却是这一本书,而已。

    李北九同时在想,赵旭让自己看这个,是为什么呢?

    赵旭将书重新的放好,包裹好,背在身上,李北九忽然明白了,他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喊:“别杀我!别杀我!……”

    但是赵旭这次举刀,再也没有停顿,对着李北九的脖子就是一下。

    鲜血喷涌,李北九死不瞑目。

    只是李北九的头没有被砍掉,赵旭的刀拤在骨节那里,李北九的血也喷了赵旭一脸一身。

    看来是手法和力道还是不足。

    让李北九看普济的书这个过程,一是让李北九认识到钱财实在是身外之物,二,主要还是赵旭为了让自己有时间沉寂下来,为自己主动、有意识的杀人积蓄力量和提升积极的意志,就是坚定杀人的意念。

    李北九刚刚说手里有钱才是真的,赵旭想让他死前明白:其实对于人,命才是真的。

    这个道理赵旭是差不多死了几次才悟出的。

    山谷里寂静的可怕,赵旭身边就是李北九的尸体,他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心说我今天亲手面对面的砍了一个人的脑袋。在这人死前,我还试着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还让他知道他不能不死,非死不可。

    而且,我做了这些,现在心里一点的波动都没有。

    我还不算太大,可是我的心境,竟然有些苍老了么?

    【第二十七、八章回目“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出自《诗经·邶风·柏舟》,主要表现的是女子不得于夫,见侮于众妾而无可告诉的委屈和忧伤。

    西汉刘向《烈女传·贞顺传·卫寡夫人》里把这首诗和一个具体故事联系在了一起,大意是卫国夫人丈夫(国君)死掉,三年后她的小叔子想娶她,连她的亲弟兄也希望这样,卫国夫人就做了这首诗表明心志,坚决不答应。

    同时刘向《新序·原宪居鲁》里有“原宪曳杖拖屦,行歌《商》《颂》而反,声满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诸侯不得而友也。故养志者忘身,身且不爱,孰能累之?《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此之谓也。”的记录。

    司马光《资治通鉴·汉纪二十》记载:“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

    席是用草或苇子编成的成片的东西,古人用以坐、卧。“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意思就是我的心不像石头,不可随意移动;我的心也不像席子,不可随意卷起。“转”是移动的意思。

    后世有说这两句诗是女子不会让人随意摆布的誓言,是自尊自强之词,也有说这首诗整体表现的是个人价值无法实现,因不得志不称意而痛苦忧愤的情感,如今多用此句形容男女间真挚的爱情。

    《功名》章节回目用此,形容意志坚定或对信念的坚守。】

第二十九章地道

    马送给了韩藏明和那个阿姓青年,现在要在除夕前跑到绥州,已经不可能。

    赵旭原本那会从绥州来太原,就是觉得如果木家从苟参嘴里问了话,如果要报官,自己是万万不能留在木家的。

    因此留在绥州毫无必要,还会自陷风险,但是没想到来太原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月黑风高,寒鸦凄切。

    高山雄伟,荒野孤坟。

    赵旭在普济的坟冢前重新祭拜,而后顺着山坡,再次进入了茫茫山林。

    高云翔一直筹划的大买卖就是劫持太原王家的女儿王若熙。

    既然是大买卖,谢乐迪必然会参与。

    那么,自己进不到太原城里,就在娘娘庙等着高云翔和谢乐迪一伙人的到来。

    他们自去绑那个王家姑娘,自己找机会杀谢乐迪!

    肆虐的风吹在身上犹如刀割,午夜时分的太原城门外,连一只野狗都没有。

    赵旭却来了。

    白天不能来,晚上却大模大样的走近,可见有些事做起来选对时机,不可能就会变为可能。

    赵旭在城墙上众多的缉拿通告上,果然找到了自己的姓名。

    只是,过了一会,那张缉拿告示就被风吹着卷上了天,没影了。

    娘娘山距离太原城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山并不高,却因有汾河在边上流过,倒也山因水而秀,水因山而明。

    新春新迹象,山上的娘娘庙早早的就香客拥挤,赵旭混迹在人流里看似毫无目的的闲逛,心里却在留意观察。

    一会,他就看到山下十多匹高头大马护卫着一辆马车顺着青石铺就的山路,到了面前。

    这些马脖子上无一例外的都戴着的雪白无暇铃铛,每一匹马都神骏高大,鞍辔鲜明。

    这就是王家的人了。赵旭已经看清了骑马的这些人里,有好几个自己当时和普济在过黄河的时候,就曾经见过。

    当先的那个身形高瘦,鹰眼高鼻的男子,肯定就是高云翔。

    这个高云翔和已经死于非命的高云宝长的有相似的地方。

    赵旭没看到谢乐迪。

    如果高云翔今天就要劫持马车里的王家姑娘,那谢乐迪这些帮手,不在此处,肯定不远。

    那他们会在哪里?

    山路上以及娘娘庙里人很多,高云翔如果要动手,恐怕不会急于一时。

    或许,就是在王家姑娘上完香,还愿之后,归家的途中?

    赵旭昨天就已经到了娘娘山。

    他前夜潜入城外酒家,偷了人家的衣服换上,将自己清洗干净,还在酒家里吃饱喝足,这才离开,昨天将山上四处都走了一遍,大致对娘娘山地形了熟于胸。

    现在仔细再想想,的确没有可以供谢乐迪那些人藏身的地方,于是决定,一会等高云翔这些人回去,自己跟着。

    到山上上香的人众多,一会顺手“牵”一匹马,对赵旭而言也不是难事。

    高云翔和赵旭没有照过面,因此赵旭并不怕他认出自己,而且谢乐迪自始至终也没有看清过赵旭的长相,所以现在赵旭更不担心有人会认出自己。

    他穿着普通,混在人群里,从后背看也不显眼。只是高鼻大眼,长相出众,迎面过来的女香客见了,倒是会多瞧几眼,心想这不知是谁家的儿郎,怎的如此丰神如玉、气度翩翩?

    既然还有时间,赵旭还是到处找谢乐迪的影迹,于是对于高云翔这些人倒是不放在心上了。

    赵旭再次进入了娘娘庙。在人流之中,迎面过来一个女尼,这个尼姑也不过二十出头,身着僧衣僧帽,但眼似秋波,红唇一点,肌肤雪白,煞是好看。

    赵旭的目光在这女尼脸上一扫而过,这个女尼倒是将赵旭看了好几眼,朝着后面的院子去了。

    一会,高云翔等人护着王家姑娘从山门外进来,到了大殿进香,赵旭已经绕到一个长廊那里。他将庙里庙外再次巡弋一遍,确认谢乐迪确实不在这里。

    等赵旭重新来到大殿前,王家女子已经结束祈福还愿,高云翔这十多个人护着她和一个女婢从肃穆慈善的塑像后绕过,经后门,出去了。

    殿后面的门外是一条小路,路的一边种植着一大片竹子,小路的两端一面拐弯可以走到大殿前面,另一端通往了别院。

    这个别院里还有小院,除了庙里女尼休憩的地方,多是为了香客临时歇脚准备的。

    赵旭在前面没看到高云翔他们,知道他们必然进到别院里休息。这时虽是冬季,但后面的竹林郁郁葱葱,赵旭到了别院门口,也不见有人看门,就进到里面,只见右边院子那里有女尼出入,但是左手圆形院门的院门紧闭。

    他站了一会,懵然觉得不对,急忙往右边院落里察看,但是一进去就知道高云翔那些人不可能在此处。

    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女尼,怎么可能让高云翔那些人全都进来?何况,王家姑娘如果要和庙里的师父谈话,高云翔他们也没有必要全都进到屋子里守着。

    赵旭一个激灵,立即往左边院门过去,但是门却从里面闩着。

    这就更不寻常了。

    大白天的,高云翔他们带着王家女子在一个院子里,关院门干什么?

    赵旭立即掏出匕首,从门缝里插过去,挑起了门闩,轻轻悄悄进到院里,还是不见一个人,甚至连一点人声都听不到!

    这太奇怪了。

    赵旭将门又重新关闭闩好,到了房间门口,登时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息。

    不好!

    这房间的门还是从里面闩着,赵旭依法故技重施,进去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倒在血泊里的女子!而且,屋里还倒着几个身首异处的王家护卫。

    屋里到处都是鲜血淋漓,其中一个女子显然是王家的婢女,另一个女子,竟然是刚刚在外面迎面而过的那个漂亮的女尼!

    屋里再没有其他的人。

    高云翔已经动手了!

    自己来晚了。

    可高云翔他们那些人哪里去了?

    赵旭当即愣在那里,不停的想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外面没见到王家的姑娘和护卫,难道高云翔带着王家女子上天入地了!

    赵旭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恍然看到地上的女尼似乎手指动了一下,急忙向前,询问:“谁下的手?”

    女尼一只手捂着胸口的伤,眼睛轻微睁开,见到赵旭的模样,心里恍然,原来这位年纪不大的俏郎君也是个花丛中的个中里手、欢场急先锋,才见了一面,就来找自己了。

    只可惜自己所遇非人,今天要命丧于此,不然,眼前的这位到似……

    赵旭见她不说话,知道女尼已经不行了,着急的问:“高云翔和王家姑娘呢?”

    女尼听了,眼睛一亮,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赵旭顺着看去,是屋里偏处的土炕。

    本地土炕一般连同灶台,灶台的火从炕体中穿过,冬天可保暖,赵旭登时就要起身,女尼艰难的张口说道:“……汾河……高……”

    汾河?

    高?

    高可能就是指高云翔,那汾河呢?

    汾河什么?

    但是她再也说不出话,永远闭上了眼睛。

    赵旭无暇顾及其他,到了土炕跟前一看。这才发现,屋里的死者横七竖八,倒的哪里都是,唯独这个土炕上面没有一具尸体,只是被褥有些凌乱。

    这个土炕有古怪。

    赵旭一把掀起了席子,果然发现下面有一块木板,等他掀开木板,赫然出现了一个窟窿!

    赵旭跳上土炕,朝着窟窿里看,只见这个窟窿比较深,能看得到有一把木梯靠在一侧。

    赵旭明白了,这个死了的女尼就是高云翔他们在娘娘庙里安插下来的内应,高云翔他们劫持了王家姑娘,杀死了其他护卫和婢女,带着王家姑娘从土炕下去,离开了。

    这下面肯定有一条地道!

    赵旭立即顺着梯子下去,到了下面,发现果然有一条地道。

    地道里靠近土炕窟窿的位置土质是干的,也就是说,这个地道挖掘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果然是大买卖!

    地道的高低只能供人弯腰低头走过,赵旭趴在那里,手脚并用,往前爬了一截,却发现地道被一些石头给挡住了去路。

    他娘的!

    高云翔这些人果然心思诡异,他们在挖地道的时候就想好了退路,在地道的一侧挖了侧洞,提前在里面放置了石块,目的就是到了劫持完王家女子后,将石块从侧洞里转移,堆积在地道的正路上,防止后面有人追赶的。

    赵旭被气急了,一拳擂在地道地下,心里忽然想到了刚刚那个女尼说的“汾河”。

    汾河?

    娘娘山山体一侧就是汾河,难道这个地道的出口,是在与汾河接壤的某一处所在?

    赵旭立即往回爬,顺着梯子到了屋里。

    这个女尼如此美艳,却就这样死了。谅她临死也没想到高云翔那么的凶残,在利用完了她之后,竟然杀她灭口。

    赵旭匆匆出了庙宇,也没人注意他土头土脸。他到了庙外,看到王家的马匹和马车还在,知道高云翔那些人说不定还在山体的地洞中爬行。

    地洞那么紧窄矮小,几个人爬着,必然没有正常走路快,只要自己快点,应该还能赶上。

    赵旭顺着山岭往汾河那边跑。一会而到了河边,却什么也没有。

    极目远眺,这里也不见什么人,赵旭沿着河边一直寻找,河岸却到了一个山堎那里,山石凸起,断了去路。

    赵旭十分情急,他爬上山堎,刚刚的露出个头,就看到峭壁边一棵挨着河水长的歪脖子树那里,泊着一叶小舟。

    这艘小船怎么会在这里?

    小船上躺着一个人,正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扔着什么零食,看样子十分的惬意,但是他的打扮却不是渔夫,而且,赵旭看到他的手边放着一柄刀。

    “哈哈,这里肯定就是地道的出口了。”

    那娘娘庙离这里也不近,赵旭真是有些佩服高云翔这一帮人的耐心和韧劲,他们制定了这么周密的计划,也不知道费了多久的力气挖了这么长的地道,用这么长的时间去设计、去等待,直到今天去实施,真是可谓持之以恒。

    可惜他们是在害人!

    他娘的,真如普济那会所说,有这时间和功夫,做什么赚不了钱?

    小船是系在那棵树上的,赵旭再四下看看,还是没有看到谢乐迪或者其他人的迹象。

    这艘船如果真是接应高云翔的,那么,一会,船将会驶向哪里呢?

    谢乐迪那些人是不是在船最终停泊的地方等着?

    赵旭想来想去,觉得如果是的话,谢乐迪肯定不会是一个人在等,那今天要杀谢乐迪的计划,又就落空了。

    那也不能便宜了高云翔他们!

    赵旭看着船上那个还在悠然自得的人,心说小爷今天让你快活到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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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名介绍:
生平多阅历,胸中有丘壑。作者已有《过关》《夺标》等完本作品。
书友会:二九三二零三八五一功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功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功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