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柴房独悟
月盘半隐,繁星满天。
白鹿书院后山山腰处的一间柴房中,已有整整两章没有露面的某位书生,看着周遭一应粗陋不禁皱起了眉头。
虽说早在白天递上那张白卷起,他就料到自己怕是会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是——
“实在是太过分了!不就交了一张白卷嘛,竟用得着如此待我?!想这白鹿书院偌大声名,原来竟是一个不能容人、眼界短浅的地方,真仙当面竟不识……”
顾大少嘴里骂骂咧咧的,丝毫不知他有此下场,全赖自己先前“声名太盛”之故。
额,当然,这和某位脸厚心黑的院首也脱不了干系。
挥袖掀起数股凉风,将残破木榻上的灰土吹去。
顾大少方提提儒袍后摆,小心翼翼坐了上去——不管怎么说,他如今终算有了一件齐整像样的衣袍,所以能爱惜一些、还是多多爱惜一些为好。
此刻,那名先前送他到此、名字唤作王甫一的儒生已经离去。
虽说这王甫一将他从文华殿叫出后,在前来此间柴房的路上始终态度冷漠、言语寥寥。但顾尧依然从其口中探出一些令人惊讶的消息。
“呵,原来我误打误撞之下,竟已被白鹿书院的山长收归到了门下?!也不知那叶山长到底看上了我身上哪点……是俊朗的样貌?还是英伟的气质?”
百无聊赖臭屁一番,大少抬头,透过屋顶破洞看向满空繁星。
此时万籁俱静,周遭陈设虽陋,却也令奔波日久的顾尧难得找回些心安之感。
话说他自当日从家里出来,一路上宿兰若寺、过水苳村、密林中偶遇刘海石师徒、金光洞内剑摄群妖……经历不可谓不丰富。
而在此过程中他自身修为也是不知不觉、稀里糊涂地达到了金丹境界。
话说在山谷内,他也曾施展过内视之法,探查过自己的剑道金丹,但因他当时身躯疲累、又恐群山之中暗藏凶险,所以那时的探查实则也不过只是匆匆一瞥。
现下却好,独居白鹿书院后山山腰,方圆数里廖无人烟,不正是反省自身、躬求大道的良机?
想到就做,顾尧当即在木榻上盘膝凝神,施展叩心问道。
熟悉的失重感过后,神魂沉于气海。
“睁开”双眼,首先映目的是一颗犹如西瓜大小、蒙蒙白光裹身的傀儡虫卵。
对这一个坑货,顾大少心有余悸,赶紧视而不见。
他“扭身”,望向了居于气海另一边的三寸小剑。
数日不见,小剑形体愈显凝实,这说明他在金丹境界已然站稳了跟脚。
至于剑体凝实的原因么……
顾尧缓缓飘近细看,果然,就见有蒙蒙紫气不断从“天穹”落下融于剑身,而在这些紫色法力的滋养下,小剑就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在大口“吞吸”中,剑身也自然而然地以极慢的速度成长着……
毫无疑问,三寸小剑有如今气象,全赖紫色法力滋养之功!
只是……
因为顾尧现下已非修道初哥,所以眼前这习以为常的一幕,此刻却突然令他心里泛起了极大的蹊跷!
燕赤霞曾经与他说过,修士的法力确实有反哺自身道缘意象之效。
但自古而今,几乎每一丝法力都是修者辛苦凝练而成,修士凭其施法显圣尚嫌不足,哪还有多余法力用在凝练道缘意象之上?
况且,先贤早有定论:修道正途唯靠自悟!这一点可是连邪鬼魔修都不得不认可的准则。
毕竟,用法力凝练意象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其效果近乎忽略不计!与之相比,悟道之路虽艰,但每有所悟,道缘意象都将获得显而易见的成长!唯有如此,才不失为修道正途!
只是,如今想来,这条准则用在他顾大少身上却貌似有些不符了……
……
顺着紫色法力的来处仰首望天。
那里,庞然紫电一如既往地横亘于气海“苍穹”。在紫电的一些枝丫上缠绕着漆黑煞气,此刻,这些煞气正在电光的提纯下,源源不断地化为顾尧自身的法力!
那些煞气不消多说,正是某人剑斩李诚儒后、灭杀其手下妖鬼所得。
只是因为他当日杀的妖鬼数量着实不少,所以直到此刻,煞气依然未曾转化完毕。
“比起修道正途来说,我这应该也算是投机取巧了吧。理论上来说,只要能源源不断获得煞气,我体内的法力就能无限增多!
这些法力之浩瀚,比起我自身所修,简直可以说强出了几个银河系!
所以,悟道的艰苦与我而言根本就不必经历!只要有源源不绝的煞气供应,我完全可以将它们统统化为法力、再注入这枚剑道意象,以海量的法力强行催使道悟闪现,而我的修道境界,自然就能水涨船高啦……
呵,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以力证道’之法?!”
心念运转下想通此节,顾尧的心头不禁变得火热起来。
他现在终于算是明白了,为何先前当燕胡子将那七层剑意重新归还他后,他的金丹天劫竟顷刻而至!
要知道,在他遇见大胡子之前,他体内的剑意可一直都是完整的啊,但为何当初就丝毫没有天劫感应?
“想来也正因这意象在体内不断受着法力蕴养,所以当七层剑意重新归来后,这整道剑道意象实则已是超出原先良多,故而就迎来了金丹天劫……”
心头唏嘘一番,顾尧不禁再次“抬头”打量起头顶巨电,对这道神秘紫电的来历自然也更加好奇了许多。
也正是在此过程中,某一刻,他突然“目光”一凝,继而伸手一招。
立时,从巨电身上某处,就有一道筷子般粗细的电光激射而下!
这道电光须臾而至,绕着顾尧神魂撒欢不已。
其形状,与“天上”那位一般无二,但大小嘛——二者相差何止千万?!
“也不错啦!最起码比原先那道牙签粗细的强太多啦——所以,天劫大佬每次出场,都会给我解封一些雷霆以资勉励么?呵呵,打一棍子再给俩甜枣?”
“嘴里”绽出丝丝苦笑,大少收敛心神撤去了叩心问道之法。
……
柴房中,端坐的书生缓缓睁眼。
右袖轻轻一摆,一柄短剑从袖内灵活飞出。
伸手握住剑柄,顾尧默运心法,想试试自己如今的御剑之术达到了何种地步。
只是,当电光从气海内召出后,他却并未将闪电直接喷入剑身,而是鬼使神差般令其沿着某种经络记忆聚向了肩膀,继而流经胳臂凝入手掌。
最后再注入掌中剑柄。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顾大少双目圆睁,一脸惊诧地看着手中短剑竟开始了变化。
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硬……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夜探墓穴
眼前一幕无疑让顾尧惊诧不已!
要知道,方才他召出闪电,原本只是想看看当自己所能控制的闪电体积变大后,御剑威力又能增加多少!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道闪电竟能凭着某种本能记忆自发运转,从而施展出这种陌生术法!
“若所料不错,这门剑道术法定是上上辈子的天劫大佬占据我身躯时所曾施展过……”
心下恍然间,顾尧又不禁想起那夜王坤口中所描述的仙人除妖场景——“巨大无比的刺目紫电,如大剑般扫尽天上阴霾……”
心底蓦地涌起一团火热,顾大少双目放光,一眨不眨地紧盯住了手上这柄依旧变化不已的长剑。
因为仙剑有灵、且他已与此剑心意相通,所以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随着法力注入,这剑不但体型在变巨,其坚硬度也在迅速飙升!
直至当剑身长度超越六丈长短时……
“好了,这应该就是我此刻的极限了。”
感受到体内法力即将枯竭,顾尧适时停下了这门术法的运转。
手腕微动,六丈长许的巨剑透过头顶破洞直指屋外!
而顾尧火热的目光也顺着长长剑身看向苍穹。
他有个预感,若此时他身体能容纳的法力再多些,这剑身也必将变得更坚更巨!
或许有一天,其真能直趋万丈、刺破苍穹呢!
“既如此,以后就称这道术法为——‘天剑术’吧!”
……
约莫二更时分,柴房中,盘膝而坐的顾尧缓缓睁开眼睛。
经过两个时辰的休息,此时他体内法力已然恢复充盈。
低头,看着浮于胸前、恢复原本大小的短剑,顾大少心潮澎湃,强忍下再次施展天剑术的冲动。
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从床上一跳而下,走出柴房,凭着天上星辰辨别方向后,就毫不犹豫地展开身法,向着金华城城北方向狂奔而去!
此一去,他的目的地乃是金华城北的墓葬区。
早在白天看到城外那数千身居草篷的“难民”时,顾尧心头就曾恻隐大动。
而后,当他从宁采臣口中得知这些人都是因城中瘟疫被隔离于此时,就更想着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更不必提随后于宁采臣在城内行走时,那空旷的街道、萧条的城景对他的刺激……
身为一名穿越者,顾尧一直深知瘟疫的可怕,毕竟,他的前世父母就是死于抗疫当中。
虽说来金华的一日间,顾尧已知此地官府对这场瘟疫算是做出了一些对策,但这些对策落在他的眼里实在是漏洞百出——仅仅指望着火化死者、隔离其家属就想控制瘟情?呵呵,这未免太天真了吧……
顾尧敢断言,若随着瘟情继续发展,金华城的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故此,大少才不再选择继续袖手旁观,而是决定全身投入控制瘟情。
话说此举无关他圣母心泛滥,毕竟,一来前世父母在天有灵,估计也不想看到自家孩子冷漠无情;二来则是他身为剑修,修得就是一条任侠之道、最忌问心有愧……
所以,千言万语一句话,顾大少这次是打算和这场瘟疫卯上了!
……
前世老话早就说好,若想击败对手,必先了解对手。而此世也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等类似谚语。
道理放在这次瘟疫来说,则是欲要控制瘟情,就必先对其暴发原因进行调查了解。
而至于调查瘟情该如何着手,顾尧心里早有定计。
此次金华城爆发的“瘟疫”,与大少印象中的瘟疫全然不同!
一方面,城内因瘟而死者的凄惨模样倒还在其次,其实顾尧心中一直有所蹊跷的是另一个问题:为何死者的背上竟长有蕴含煞气的粗硬白毛!?
刚开始,大少还只是将这种现象归结于此间世界的特殊上——毕竟这方世界连妖鬼都有,想来这里的瘟疫或许也与前世有所不同吧……
只是此刻,因已下定决心调查瘟疫,所以顾尧当然不会再将这种怪象简单归咎于两个世界的不同上。
为了查明瘟疫原由,他就必须得弄明白死者背生白毛的原因!
所以查探的第一步,就须得找到一些瘟死者的尸体。
虽然金华官府有令,一应因瘟丧命者,必须得送至城南军营火化。
所以顾尧此刻向着城北疾驰,看上去颇有些南辕北辙……
实则却是不然!
城南军营处,顾尧因初来乍到摸不透虚实,且又担心运去的尸体早已火化殆尽,所以他在思虑一番后就打消了夜探军营的计划。
至于金华城北么……
恰好,白天他就撞见了一起不顾禁令、大操大办的丧葬俗事。
而那名丧葬主角的尸身他也不巧见过,其背部白毛又密又浓,死因正是因为这次瘟情!
看到这里,估计聪明的读者老爷们已经猜出来了:因这名瘟死者的手下白日与顾尧、宁采臣起了争端,尔后其手下们竟还想着用灵车将二人撞开……所以才导致自己尸身不幸落地,而顾尧也是趁着尸身落地的间隙,看清了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话说身为江州知州的舅爷,张老爷死后当然不必像那些草民般被收拢至城南火化,所以其此刻唯一的“去处”,自然就只有金华城北的墓葬区了……
……
深秋之夜,气温已是颇寒。
当然,这种程度的寒意对于如今的顾大少来说早已不值一哂。
身形完全施展,犹如追星赶月般,顾尧身挟隆隆巨音很快就奔至金华城北的一座青山之上。
因白天已向官二代刻意打探过,所以他此刻没有丝毫迷路之虞。
奔至松柏密布的青山山腰,顾尧借着星光略一扫视就确定了前进方向。
前方左侧,青砖黛瓦好一片恢弘建筑——正是金华城内达官显要们的墓穴。
缓步行于墓穴群中,身周,阴风习习,隐带哭嚎;头顶,星光惨白,寒彻身骨……
呃,这些通通不能给大少的心境造成丝毫拨动。
很快,查探一番后,顾尧从众多墓堆中挑出了数座新坟——金华毕竟是座大城,所以每日死去的官宦绝对不止一家!
接下来,他只需看清墓碑字样,自然就可确定那“张老爷”的坟冢是哪座。
但也就在这时,突有尖锐厉啸从身后突兀爆起!
顾尧猛然回头,就见一道呈箭矢样的炽热红芒,从墓冢外的幽黑之中,向他狠狠杀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盗尸贼?!
“嘭!”
赤色“箭矢”临身的刹那,藏于顾尧左袖中的仙剑已瞬间飞出,迎头撞上!
点点火斑飞溅中,大少伸手擎剑,侧步凝神,目光牢牢锁定不远处那片松柏幽林。
“咦?竟还是个同道中人!”
林中传出一道略微耳熟的惊诧,只是不等顾尧仔细回想在何处听过这道嗓音。
下一刻,尖锐的破空声就再次接连响起……
这次,从幽林中当先射来的是三枚如同方才的赤芒,紧随赤芒之后的,则是五道不见形体只闻厉啸的风刃。
而在此过程中,那处林中依旧浅诵不断,可见施法者还有更多后手即将施展。
但顾尧,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手中短剑倏忽急点间,三枚赤芒几于同时步了它们前辈的后尘。
尔后,已然看出对手底细的大少更是干脆松开剑柄,仅凭着仙剑自身灵性,就将那五道风刃斩于消散!
林中的诵咒声明显变急了,而反观顾尧,则是不慌不忙咧嘴一笑,同时,手上指决悠悠一掐。
然后,一道筷子般粗细的紫色电光就从书生嘴里激涌而出射向短剑。
“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中,短剑得紫电相助,瞬间气势暴涨。二尺剑身上更是裹满无数三指长的粲然电丝,向着幽林方向疾速飚去!
而直到此刻,藏于林中之人才蓦然反应过来现在和她放对者究竟是何等样人!
“御剑术?!金丹剑修……”
惊骇的话语尚未说完就戛然而止。
其实到了此刻,那人话音未尽倒也不是因为其已被斩于剑下。
只不过是由于剑威煌煌悬于喉端,慑人的气势压迫下,她再也发不出丁点声音罢了。
冷汗从额头一滴滴接连析出,流过发梢,汇成“溪流”,簌簌淌落。即便如此,她却也不敢抬手轻拭一下。
众所周知,各大道属中,剑道素有杀道别称!而自古修习剑道者,也多是性格极端之辈。
嗯,也就是脾气不大好的意思……
睁大惊恐的双眼,那人眼睁睁看着林外那名身着儒服的男子缓缓行进。
拨开扰目的枝条,露出英朗的面容。
尔后,虽有剑尖抵喉,但被困之人依旧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是你?!!你竟然没死?!!!”
……
明澈星光下,累累坟冢间,李若眉十指互搓,期期艾艾看向身旁的顾尧。
“顾……公子,你就别生气了嘛,当初在城外所立坟冢上未写你的名讳,确实是不够妥帖。不过……不过那时都因为人家不知你的名字,故只能便宜行事……不过你放心!下次吧!下次我一定不会这样做了……”
“你竟还想有下次?!”
李若眉这句混账话方一出口,已是阴着老脸半天不曾说话的顾尧终于猛然回头,向着小丫头横眉冷对起来。
无怪乎顾尧此刻如此火大!
话说他和眼前女子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这丫头不问青红皂白地对他和燕赤霞进行了偷袭。
而这次,依旧如是……
此外,更不必提这丫头为他在山谷所立的坟冢墓碑上,竟连他顾大少的名讳都未提及,只是简单粗暴地写了个“无名书生之墓”!
话说像他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昏冥夜空中犹如启明星般的人物,岂可无名?!
所以此刻,顾尧心中对李若眉的观感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对,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不过当时我是真的以为你已被黑山老妖形神俱灭,所以才不得不……
顾公子,请你消消气,就算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
“哼!要不是看在你师刘海石面上,方才那剑就将你斩了!”
顾尧一声冷哼打断了李若眉的哀求。
不过也正因提及了刘海石,顾尧心头那股怒气才终于得以舒缓。
他扭过头,正眼看了下李若眉。
嗯,容貌清减、眉目含愁……看来其师刘海石逝去的这段时间,小丫头的日子并不好过。
“咳咳!姑娘家家的,大晚上来这种地方作甚?”
大少故意皱起眉头、低下嗓子喝问了一句。
只是当他这故作怨怒的问语出口,李若眉先前紧绷的心弦却也一下放松了下来。
“是为了抓盗尸贼啊!”
小丫头的语调终于恢复了以往的轻快。
“盗尸贼?!”
“是啊!”
眼见顾尧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若眉不禁耐心解释一番。
“前段时日,我从城外山谷回到金华后,发现此城竟爆发了瘟疫。师父生前常教导我,身为道督卫,护城安民乃是分内之责……”
谈起刘海石,李若眉的语调不禁低沉了几分。
“虽然师父现下已是身陨,可我却时刻不敢忘掉他的教诲……于是在向金华府衙报备后,我就着手开始调查这场瘟疫的起因。
按我原先计划,本想着是去城外军营查探下瘟死者的尸体的。只是万万没想到,此间都监竟以防止瘟情逸散为由拒绝了我的查探要求,并还言明所有收拢来的尸体都会在第一时间火化!
我最后无法,只得将主意打在了金华城北的墓葬区上,想着看看这里有没有没被戍卫收拢的染瘟尸体。
而也恰在此时,金华知府托人捎信,说近日在墓葬区常有盗尸事件发生,恐与城内瘟情有所牵连……
所以,正如公子所见,我今晚在此守株待兔,恰好看到你鬼鬼祟祟……哦不,堂堂正正游走于坟冢之间,就一不小心将你当作了那……”
“盗尸贼么?!”
顾尧冷冰冰接完了小丫头未尽的话茬。
此时时间已至丑时,天空虽斗转星移,但星光依旧璀璨如初。
视线越过李若眉,顾尧开始细细查看先前扫过的那几座新坟。
果然,他就见在几座新坟的背影一侧,几乎都有一个幽深的坑道。
凝聚目力后,顾尧很快发现,有着坑道的坟冢里确实已是空空如也,并在坑道外围还散落着零碎的棺木残渣。
不用怀疑,那些墓穴里面的尸体确实已然消失不见!
不过,凡事还是有所例外的。
等到顾尧目光落在最后一座新坟上时,他发现那坟竟还完好如初!
坟前立有一座巨大的青石墓碑,碑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迹。
顾大少对其它碑文皆是一扫而过,唯独看到碑上正中的“张府”二字时,眉头终于不自禁的松散开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真正的盗尸贼
顾尧此番前来,寻找的正是那“张老爷”的坟墓。
而眼前之坟明显刚刚修葺、恢弘大气,且更重要的是还未遭到丝毫盗掘……
不必怀疑,此坟定是张寿年的墓穴无疑了!
顾尧身躯微动,就要向张府坟冢走去。
不想李若眉的声音又在身侧自言自语般响起。
“这场瘟疫在金华城爆发已然接近月余,虽说此城府尹也采取了一些应对策略,但现在看来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若是我师父还在的话……”
小丫头的声音幽幽切切,听得顾尧心里也是一阵抓挠难受。不过对于李若眉此时此地说出此番感慨的目的,他心里却也有所猜测。
果然,当顾尧扭过头去,李若眉的声音也就适时提高了几分。
“顾公子,我师父刘海石的身陨,虽说是为了报答柳大侠当年的救命之恩,但更是为了金华城千千万万的百姓免受妖魔涂炭!
而今金华又有瘟疫肆虐,小女子在此斗胆相邀,请公子看在我师曾与您并肩作战的份上,出手化解金华城的瘟疫吧!”
李若眉说完,当即俯身长揖。她这次倒也聪明,知晓自己在顾尧眼里怕是观感不好,故特祭出了自家师父的面子。
可见在其师刘海石死后,这丫头的跋扈性子倒也真收敛了一些,已经懂得寻求靠山帮手了。
只是,虽说她此时已是拉低了身段,但眼前书生却貌似并不愿给她这个面子。
“呵呵,碰到钉子就懂得低头求人了?也幸亏本人还有几分自保手段,要不然,怕是已经死在姑娘手里两次了!”
顾尧一声冷笑当即“回绝”了李若眉的请求。
而当他扭头回身之际,果然,身后李若眉的声音已是变得清冷了许多。
“顾公子,你既没有出手除瘟的意思,那干嘛大晚上不睡觉来这种死者葬身之地?”
“哈哈,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怎么,本少出来随意散散步不行么?”
“你这人怎么……”
顾尧的惫懒答语明显将小丫头的蛮横性子激起,她声调拔高,就要和大少好好理论一番。
只是不等她一句话说完,突然,顾尧已是左手一挥当即堵住她的口鼻,同时右手紧随其后压牢了她欲伸起反抗的双臂。
“唔唔唔……”
李若眉面现惊慌,身体剧烈挣扎,双目更是羞怒交加地紧盯着顾尧,实在想不到这名兼修儒学的剑修,原来竟是一个衣冠禽兽!
“嘘!别动!有人来了!!!”
顾尧附耳一声轻喝,当即打断了李若眉的无谓挣扎。
待确定小丫头真的明晓他意后,才慢慢松开左手,同时脚步轻移,拖着李若眉隐身在了一处墓冢的背后阴影里。
星光渺渺,薄如银纱。
隐于墓冢背后,李若眉脸上羞愤之色尚未退尽。
她抬首悄悄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男子——其人修为高深,更兼模样俊朗,若自己再长上几岁,或者这人能好好温言央求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来啦!”
身旁书生骤然一喝,打断了小丫头的无根遐思。
她循着书生目光看去。
果然,蒙蒙星光下、寂寂天地间,有一道黑衣人影正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向着这片墓葬之地疾驰而来!
‘这人难道也是一名修道者?’
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起,因已有顾尧的“前车之鉴”,李若眉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此类想法。
只是,等到那人稍稍跑近了些,她却并未从对方身上看出丝毫的法力波动或者施法痕迹,于是她又不得不将这个想法抛诸了脑后。
‘是妖怪?可这人身上也无妖气波动之相啊……’
‘如今看来,这人定是武者无疑了!’
确认了新来者的身份,李若眉心头却又疑窦骤起。
因为她此刻已能看清了:那人之所以奔跑得如此快速,竟是因其偶尔间用出了一副四肢着地的跑路姿势,活脱脱和动物一般。
话说这又是哪门子的武功技法?!
小丫头心头疑虑间,那人已是直直奔来,其目的地,赫然正是张府新起的那座墓冢!
停下脚步、稍缓喘息,那人环视一圈确认周遭无人后,当即从身后取下一柄小型铁铲,哼次哼次挖起坟来!
顾公子!
李若眉轻拉顾尧衣袖,向他连使眼色,就要从那坟冢阴影里跳将出来。
顾尧却轻拍女子手背,让她稍安勿躁。
星空寂寥,时光漫漫。
一阵挖掘后,坟冢外层的浮土很快就被那人挖出一个大洞。
而这时——
“当!”
一声清脆撞响却骤然响起,瞬间令得那人、以及躲于阴影中的某对男女齐齐一愣。
张府不愧是豪奢之家,原来在这座巨大坟冢的外层土壤下,竟还砌有一层厚厚的花岗岩块!
借着星光,三人都从不同角度看到了坟土中反射的灰芒。
到了这时,李若眉见那盗尸贼吃瘪,已是准备从阴影中一跃而出将其擒拿。
却不想这次竟又被书生伸手摁下!
她霍然扭头,撇着嘴巴地看向顾尧,却见顾尧只是双目凝重地直视前方,对她脸上的不满根本不屑一顾。
没法子,小丫头只得耐起性子回转头去,而这次,她脸上的神色瞬间就变得如同顾尧般凝重起来……
蒙蒙星光下,盗尸贼已然扔弃无用的铁铲。
但是显然,他尚未放弃此行任务!
十指举于面前,他的喉中蓦地发出几声莫名意义的嘶吼。
然后,其十指尖端处,十根指甲就开始了疯长!
一直长至尺许长,黑亮亮、利飕飕,如同匕首一般!
唰!
双手指甲变形完毕,盗尸贼立马挥手划向花岗岩块。
噗!
石屑崩落,竟如同豆腐一般!
“唔……”
阴影里,李若眉已是不自禁地捂住小嘴。
今晚若不是身边有顾尧相伴,凭她的冲动性子,保不准就要在阴沟里翻了船。
虽然不远处的盗尸贼用出此般秘技时,身上没有丝毫的法力、妖力、甚至鬼气、魔气的波动,但这秘技威能明显已是远超了凡人武技范畴。
‘这人定有隐匿自身气息的法子,就如师父当初所制的、能够混入妖群中的化形符一般!’
直到此刻,李若眉终于心窍大开、瞬间恍然。
第一百七十章 制服
不同于李若眉的心浮气躁、反应迟钝,其实早在挖坟人闯入眼帘的第一眼起,顾尧就已惊觉此“人”不似人类!
至于为何能看出这点,倒也不是因为他的修为比李若眉深厚,故能闻见异样气息、看透此“人”伪装。
而是因为那人脖颈后的一根白毛罢了!
是的!其实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起,顾尧的注意力就被其后颈上的一根白色毛发所吸引。
那白毛长三寸有余,粗如细筷且又挺立如针……
竟与慈溪村里正王坤死后,背上生出的那些“白毛”一般无二!
只是,当初的王坤正是因这些“白毛”而亡,但为何眼前之人却依旧生龙活虎?!
心中既生疑窦,顾大少立即决定先按兵不动。
果然,冷眼旁观下,他很快就发现了更多的古怪之处:
首先,那人虽是用铁铲挖坟,但他不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大的惊人,早已远远超出了普通人良多——哦,关于这点,倒尚能用其习有武技来解释。
但随后,当他嘶吼出声、继而十指指甲开始疯长时,顾尧很明显就看到其颈后那根白毛,竟散发出了极弱的惨白光晕!
这哪里会是什么武技?!分明就是某种邪法啊!
李若眉心头恍然、顾尧脑中思虑之际,张寿年坟头一侧,黑衣人十根犹如利刃的指甲已是舞动如风,对着坟冢下的花岗岩石疯狂切去,一时间只见石屑乱飞,切击声竟如金铁交鸣!
当!当!当!当——噗!
随着最后一道闷声突兀传来,张府的豪奢坟冢当即透风。再经那人“乘胜追击”几下后,很快,一处尺余见方的穴口,就呈现在了硕大的墓冢外壁上。
到了此刻,委身于顾尧身侧的李若眉却是难得有了几分耐心。她双目凝重,手指下意识扯紧了一片衣角,直扯得顾大少眉头微蹙,心中直怨此女太不检点。
奈何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于是大少只能强装镇定,将心头那缕尴尬压下……
他将注意力再次投向张府坟冢方向。
就见,坟冢透风后,挖坟之人的脸色明显兴奋起来。
他将大半个身子完全探入洞去,只余双脚勾在洞边。顾尧见那人身躯不住耸动、且又有刺耳的抓挠声不断从墓**传出,立知那人正在抓取坟中的棺椁。
果然,不消片刻,其人身躯迅速外撤。而当他两只手臂也从墓中扯出时,其手指尖端的长长指甲上,竟赫然穿插着一具干瘪枯瘦如衰草的尸体!
不是那张府张寿年又是何人?!
在顾尧的印象中,他白天见到张老爷这具尸体时,其还是一副肥肠满肚的模样,万万想不到短短一日间,这尸体竟已“枯萎”至此!
甩开自己手臂、以及尸体上的棺材碎屑,那人已是迫不及待的扯开了张老爷奢华繁复的葬服。
立时,尸身背上那几十根五六寸长短、粗如竹筷的“白毛”就完全彻底地暴露在了星光之下!
这一刻,顾尧陡觉身下某处衣衫一紧,他立刻伸手过去,轻拍了攥于那处的某只小手几下——想来也是,作为一个姑娘家,首次看到这狰狞尸身、以及瘆人白毛,有些心悸反应也实属正常。
……
“白毛”当面,挖坟人脸上的神情明显更为兴奋了。他先是伸出双手,犹如抚摸上等绸缎般将这些“毛发”好生把玩一番,然后就又从背后取下一只黑纹镶边的白色袋子来。
下一刻,他双手动作更是不断,竟是犹如摘取果实般,将张寿年尸身上的数十根“白毛”快速摘取一空,放入了那只白色袋子!
“白毛”拔干取净,那人收拢袋口长身而立,而顾尧也是小腿微弓,即将奔袭而出。
却不想那人竟再次蹲下了!
顾大少好悬没一个趔趄栽出去,他猛然抬头,目光恨恨地想要看看这神秘人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却只听“噗呲”一声闷响后,那人竟将张老爷尸体上的一条大腿给扯了下来。
尔后,其就这样蹲坐于主人坟边、双手捧起主人的大腿,大口啃食起来!
“妖怪!”
身侧传出一声娇叱,原来是李若眉见同族尸身被食,胸中一腔怒意爆发,情绪再难自已。
只是,顾尧的动作明显比她的声音更快!
隆隆音爆突兀炸响,顾大少已是从藏身之处电射而出。
而当的此时,那啃食正欢的家伙才将将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眼瞅着身前不远处竟突兀跳出一名貌似不凡的人类书生,情绪慌乱下,他匆匆甩脱手上尸肉,双臂乱舞着就要向书生迎去。
‘幸好先前术法已施,手上指甲还在……’
脑中方冒出这般侥幸,下一刻,他就陡觉双手十指齐齐一震、继而一轻——原来竟是那十根犹如金铁般锐利的指甲,竟已不知被何物给一削而断了!
倒也是,就凭着他的微末道行,看不清金丹大佬的攻击手段实属正常。
来不及感受心头涌起的那种震撼,手指剧痛下,他已本能般用出族群自古传承的保命术法。
只见他长于脖颈之后的那根坚硬白毛,其上蓦地暴出一道惨白光晕!
光晕映印下,此人身周瞬时寒意大盛,在其身前寸许处,更是有一道薄薄冰壁正在快速成型。
只是……
“辟哩!”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原来刚刚斩断他指甲的物体,竟是一枚堪堪二尺余长的袖珍飞剑!
而此刻,那飞剑更是击碎了他的护身之术,已是向着喉头疾疾射来!
“我命休矣……”
脑中刚闪过此般念头,下一刻,他就顿觉脖颈一紧……
咦?!怎么不是飞剑刺喉的剧痛感?
睁开待死的双眼,一张书生的俊朗面容,映入其间……
……
话说顾尧自从冲出藏身处、再到后来制住这名盗尸贼,短短瞬间兔起鹘落。等到李若眉奔至他身侧时,才发现这名疑似妖族竟已被其擒在了手里。
“顾……公子!你真厉害!”
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感慨,然后,李若眉才发现顾尧此刻眉头微蹙,貌似根本就没将她这句马屁听入耳朵。
倒也是,虽说此时确已制住了此“人”,但已是到了这般田地,为何却还是无法从其身上感受到丝毫的妖鬼魔气?
难道是……
顾尧双目微移,视线牢牢锁定在了其后颈上的那根“白毛”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拔毛
“白毛”之上,无形的煞气缭绕。因这煞气本就源于人体,且又经过特殊祭炼薄薄附于此“人”体表,故才能将其身上的气息遮掩得丁点不漏。
哪怕此刻李若眉已奔至这“人”跟前,但不知白毛诡异的她,依旧难以察觉此“人”的丝毫根底。
于是小丫头张嘴娇叱出声。
“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想回应她的,唯有一双翻起的不屑白眼罢了。
“你这个……”
李若眉气急,当场就掏出大把符箓要让这“人”识识厉害。
只是不等符箓激发,顾尧已是阻下了她的动作。
书生伸出空着的左手,缓缓向着盗尸贼的脖颈后面探去。
然后,李若眉就发现,面对着顾尧这莫名之举,哪怕符箓当前都面不改色的黑衣人,竟罕见地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顾尧右手加力,压制下盗尸贼蓦然增大的挣扎,左手则稳稳向前,触及其颈后白毛……
轻轻拔下!
“嗡!”
一道淡淡闷响微微传出,紧随其后的,则是一股妖息突兀升起!
“这……它果然是妖族!”
抓紧手中符箓,李若眉柳眉倒竖,如临大敌。
然后,她就发现顾尧手上的妖人在爆出那股妖力后,其身上的气息竟又开始迅速衰减。
同时,它的体型也开始了急剧变化——
人身倏忽而缩小,口鼻变得尖锐前突、双耳尖立、皮肤上更是长出了阴森森的浓密黑毛……
在其身后,一根形似扫帚的尾巴也从衣裤下钻出……
直到最后,出现在顾尧和李若眉跟前的,已是一只浑身缭绕着腥臭妖气、形貌狰狞的四脚野兽!
‘这是……狐狸?’
因手上野兽样貌似狐,但其体型却较之一般狐族超出良多,所以顾尧第一时间并不确定其到底身属何类。
他望望自己左手上的那根白毛,瞬间明白了这“毛”不但有遮掩气息之效,还可帮助这头妖类维持人身。
毕竟,从此妖身上绽出的妖力看,其修为还远远达不到化形成人的地步啊。
只是,虽说此妖修为不深,但它这副模样却是十足十的恐怖吓人!没有一般狐族的乖巧不说,相反,其浑身上下阴气森森,竟还透着股浓浓的亡者气质!顾尧皱眉凝思好久,都想不出它到底身为何属。
‘既如此,就先审讯一番吧。’
大少心中方作此想,身侧,李若眉的声音已是急急响起。
“顾公子,妖性大多桀骜,必先用雷霆手段镇其心智,然后再……咦?等等!它的尾巴……”
顺着小丫头的话头,顾尧看向手中野兽的尾部。
那里,一根四寸长短、挺立如针的诡异白毛掺杂于众多黑毛之间,是如此的显眼夺目。
而李若眉的一只小手,此刻更是已然揪紧了那根白毛尖端。
“等下!”
顾大少开口阻止间,小丫头已经手指发力,将那根白毛狠狠拔下。
“顾公子,怎么了……啊?!”
李若眉的惊诧声中,失去尾部白毛后、野兽身上的气息竟然再次狠狠衰落!
是的,关于此点,顾尧方才其实已经有所察觉,所以他才会开口阻止李若眉拔取此妖尾部那根白毛。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迟了……
眼睁睁看着手上妖物生机渐衰,直至最后了无生息……
顾尧慢慢扭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身侧女子。
“啪嗒!”
妖尸落地,而李若眉也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口中话语也变得唯唯诺诺。
“顾……公子,我,我真的不知这根白毛竟能让它……”
“唉,算了,你本就是女中张飞,我这次是不会与你计较的。”
“张飞?那是何人?”
“一个会睁眼睡觉的人……不说了,哥现在心里烦闷,想会儿静静先……”
眼瞅着顾尧踱至他处,开始望着天上星星出神,李若眉站在原处心里嘀咕了一句:
“我,我可不会睁着眼睛睡觉啊……”
……
望着星空排忧解闷好大一会儿,顾大少心头的恼怒才算是稍稍纾解。
看在刘海石的面子上,他已数次压下对李若眉怒吼的冲动,所以此刻,他在心里发誓,今晚再不理会这名来自道督卫的女子了。
身侧衣袂飘响,不消说,自是那女“张飞”走到了他的身后。
“顾公子……,对于今晚之事你怎么看?”
李若眉小心翼翼问出口,理所当然的,回应她的唯有顾尧一动不动的背影。
“咳咳……”
尴尬干咳两声后,小丫头喉头滚动,目光却是变得愈加坚定起来。
通过今晚查探,显而易见,这次金华城中的瘟疫绝非天灾,而是妖祸!
而要想除去这场祸害,单单靠她一人绝难办到!
所以此刻,哪怕已明显感到眼前书生对她厌恶至极,她都得忍着性子,哀求书生出手相助!
斩妖护民,可是她师父一以贯之的理念啊……
“顾公子,当下金华城中的这场瘟疫明显是妖族所为。所以小女子再次恳求公子能够出手相助!”
心中主意既定,李若眉可就不管顾尧是否应答了,只管将自己的分析和打算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这名妖族形貌狰狞、来历诡异,怕是即便我师复生,都道不清其来自哪类狐属……既如此,我就只能将今晚之事通报给此地官府,希望金华知府可以稍稍为咱们提供点助力,最好能行那‘请神’仪典,请出此间城隍出面……”
李若眉一番话尚未说完,顾尧已是陡然间转身向她望来。
“‘请神’仪典?!你是说人间官府竟有法子请出阴司城隍?!”
因心头极度诧异好奇,大少此时倒也顾不上自己刚刚立下的誓言了。
“平日里自是没有办法,不过……因金华城中并无道督卫驻守,所以在有妖魔鬼怪祸乱城池的情况下,咱们也只能尝试着求助神道出手帮忙了……”
顾尧的回应明显让李若眉精神大振,赶紧答疑解惑。
按理说作为大梁的一州首府,金华城以前倒也确有道督卫驻扎的。
无奈因三百年前驻守金华的卫署中出了个叛徒李诚儒,更兼其以金华地脉为要挟、令得整个卫署投鼠忌器不敢将他消灭……话说这番尴尬最终引得当时的上峰震怒,故而削去了金华城道督卫的编制……
顾尧因曾与刘海石师徒同行过几日,故而对以上密辛早已知晓。
所以他此刻也就不再追问城内无道督卫驻扎的原因,而只对那“请神”一事念念不忘。
“公子若真对‘请神’仪典如此上心,那就明日一同前去观礼吧!嘻嘻,说起这‘请神’啊,和你们这些读书人还真脱不了干系呢!”
褶褶星光下,见顾大少的面色终于回复了正常,李若眉双目灿灿,最后说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影子……
晨曦温润,透过屋顶破洞洒至柴房角角落落。
陋床之上,顾尧缓缓睁开睡眼。
修为至他这个境界,早已与凡俗眼中的仙佛无异。所以虽经受了大半夜的秋潮侵袭,顾尧身上却不会感到丝毫的不适。
“呵,那‘女张飞’,竟还和本少卖了个关子……”
嘴角扯出一丝恨恨笑意,顾尧整理装束,准备去书院前院报到。
此时时辰将将卯时初,按他上辈子经验来看还算尚早,所以大少也就做好了第一个至书院学堂点卯的准备。
话说自他昨夜与李若眉分离,直到最后都未从小丫头嘴里扒出“请神”之密。
“不过听那臭丫头的意思,‘请神’一事貌似还与白鹿书院有关?!”
心中思绪翻动,大少就不禁对今日的正式报到有了几分期待。
额,当然,此时此刻,他早已不奢望自己那个便宜的院首师父能对他有多么看重——但凡叶山长对他有一丝的师徒之情,也不会令他独居于这间残破柴屋了!
所幸,大少此时修为已臻人仙之境,对于他人的看法,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柴房外的小径上,突响起“噗噗”的跑动声,期间还伴有男子剧烈的喘息。
顾尧适时顿足,想不通这孩子一大早跑到这里干甚。
“顾兄!顾兄!”
破落的门扉呼啦一声被来人推开,宁采臣略显狼狈地扑将进来。
“顾兄,你……你竟真的起晚了?!”
“起晚了”三个字令顾尧一时不愉,他看看天光,还未完全放晴——话说他方才还想着第一个去学堂正式报到来着。
“顾兄,早课之时,我观新生中独独少你一人……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向领读夫子旁敲侧击一番,才知你竟被安排到了这个……额……陋室居住。”
官二代迈动脚步走近心中偶像。
“额,顾兄,关于昨日之事我已打听过了,小弟其实也想不通,以顾兄大才,怎会……怎会交上一张白卷?!”
顿了顿,宁采臣见顾尧双唇紧抿,显是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于是就立刻改变了话题。
“当然!顾兄所思所虑肯定非我们这帮庸才所能望尘莫及,否则也不会一来书院就被叶山长收入了门下。可笑咱们那帮一同入院的同窗,他们中好些人竟信了空穴谣言,直道顾兄徒有其表,还妄想着与顾兄当众斗文,以拆穿顾兄、成就自身美名呢!哈哈哈哈……”
宁采臣自顾自地畅然大笑,丝毫没察觉到顾尧的眉头已是微微皱起。
身为一名学渣,大少前世实可谓被那些个学霸们打压得“体无完肤”,他可不想穿越一遭,再经受一次被学霸支配的恐惧。
于是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这个令自己生厌的话题。
“宁兄,话说你一大早来找我,该不会只是传达我这些消息吧?”
“哎呀瞧我这脑袋!”
宁采臣轻敲自己脑门一下,就急急说道:“顾兄,咱们今日不是第一次正式授学么,按照书院规矩,每逢新生授学,院中师长都必得携新生参拜儒圣!
方才早课间,我观你不在,料定你这里肯定有些……意外。如今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快些赶去儒圣殿吧!”
……
从鹿台山后山至白鹿书院前院,约莫只有四五里路程。
这短短山路于顾尧来说当然不值一哂,但对宁采臣这个官二代来说可真就要了老命了。
一路上,顾尧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宁大少爷携手缓行,遇上一些湿滑路径,更是需要伸手搀扶其一把。而也正因将心思放在了行路之上,所以顾尧这一路行来,对白鹿书院的建筑格局只能草草观摩,难以细细体悟了……
就这样,二人迤逦前行,等抵达前院的儒圣大殿时,竟已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
“顾兄,快!快!咱俩要迟到了!”
到了此刻,一路行来、本已呈萎靡之态的官二代竟不知从哪里生出偌大力气,拉着顾尧就冲进了一座有着高大牌楼迎面、两侧侍立玉石白鹿的宏大建筑。
初入儒圣大殿,顾尧才发现这座建筑虽称之为“殿”,实则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四合院罢了。
亩许宽广的露天院落当中,立有一座丈许高的巨大石台,石台之上,白玉雕刻的老者一手持卷、一手捋须,深邃双目微微上抬,一股忧国忧民的儒雅气质扑面而来……
“顾兄,这里!”
此刻旭日早已高升,金色阳光洒满庭院。阳光落在那些早已列队等候的新生身上,拉出道道长长的人影。
见诸位同窗早已列队完毕,宁采臣充分发挥出官宦子弟的特长。他拉起顾尧衣袖,根本不管旁人是否厌恶,只顾一味厚起脸皮向着队伍前头挤去——呵呵,谁人不知这拜圣仪礼愈是靠前,才愈能看清诸位师长?最不济,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嘛……
而顾尧自己本就随性,再加上现在修道境界刚刚提升,对这些事情就更不会在意了。
只是行进之中,一些微不可闻的呓语还是被他的双耳捕获。
“哼!不就仗着父亲是潞阳知府么?肆意妄为,简直有失体统!”
“慕白兄,这宁采臣仗势欺人也就罢了,你看这顾重华草包一名,竟也有脸跟着起哄,谁人不知他昨日交了白卷?!”
“嘘,大家先稍安勿躁,等今日儒圣大典过后,本人定要和这顾重华比斗一番,看看他到底有何资格哪怕交白卷,都能被叶师收入了门下。”
“看来黄兄你还不知啊,咱可是听说叶山长昨日收他入门实属因缘际会、被逼无奈啊,还听说山长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已然决定今日拜圣后,就要将这顾重华逐出门墙呢!”
“咦?!其中竟有此般缘由?看来木荣兄消息灵通、我辈大大不如也,就是不知这号称蕴有浩然文气的顾重华被逐出门后,院中还有那个夫子会收他……”
众学子窃窃私语间,顾尧已是被宁采臣拖拽着挤到了队伍最前列。
他微微扭头,目光从刚刚那些私下交谈的学子脸上掠过。
或许是因熟读儒经、涵养到位吧,这些家伙们见顾尧目光投来,皆是恢复了正襟危站的模样,其中几名城府厚黑之辈还报以一抹“友善”微笑。
顾尧面无表情地冷哼回头,心里已经决定若这些家伙真要寻他斗文比试,他也不介意让这些家伙当众出出洋相。
也就在顾尧心绪微动间,儒圣殿大门突然悠然敞开。
顾尧循声看去,就见大敞的殿门处,一名清瘦中年人正引领着一帮夫子缓步而入。
中年人眸似丹凤、长髯及胸,行走间儒袍摆动,脱尘出俗。
而此刻阳光渐烈,罩笼其身。堂皇光照下,愈发显得其人就像一名从天上下凡的谪仙。
只是,当顾尧目光落于叶蒙投影在地上的身影时却禁不住眼角狠狠一跳。
“这影子……怎么可能?!!!”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叶生
煌煌阳光下,院中众人的影子都被拉的极长。
按理说,叶蒙身为书院山长昂首于前,其地上投影也理应独占鳌头。
但是,顾尧定睛看去,只见地上投影杂乱混驳,根本就不见有哪道身影独凸显立!
他微微抬头打量叶蒙。
没错啊?!其人身材清瘦孑立,在一帮夫子之中也算数一数二的挺拔,但为何他投身地上的影子……
这一次,顾尧终于看清了。
只见叶蒙的投影从他儒服下摆处延出,影子中段是飘逸的系带,再上有翻飞的袖子和衣袂,最上面则是衣领投影。
但在那衣领投影之上……没啦?!!
叶蒙投置于地上的影子上,竟没有脑袋!!
而此刻,经过顾尧细细查看,他才发现在叶蒙影子上缺少的可不仅仅只是一颗头颅——地上长影上,翻飞的衣袂端,空空如也;下摆与足靴间,也常见空隙……
这位江州白鹿书院院首,原来竟是一名无影之“人”!
是的,到得此刻,顾尧虽心里有了蹊跷,却又万万不敢断言叶蒙是鬼。
鬼乃阴煞之物,阳光普照之下,躲都来不及,哪还会大摇大摆地招摇世间?
只是——
“若非为鬼,但又为何无影?难道这个叶山长是个积年老鬼,早已不惧太阳真火了?”
顾大少目光灼灼,紧盯着叶蒙身形不放。而山长大人也似有所察觉般,眼帘轻斜,回以不屑一瞥:
哼!小子,竟还想着讨好老夫。等待会儿祭拜儒圣后,老夫必会将你逐出门墙!
因心中思绪泛涌,顾尧是根本未将叶蒙的眼神杀放在心上。
此时,他不禁回忆起先前从后山赶来的路上,闲极无聊下听宁采臣讲述的山长叶蒙的生平……
叶蒙,豫州淮阳人士。
据说其人少有才名,却又屡试不第。科场蹉跎多年,不但自己毫无建树,还将本不富裕的家庭折腾的贫弱不堪。
当时淮阳有个县令名唤丁乘鹤,听闻叶蒙才名,特登门拜访,并很快被叶蒙的才华所折服。
丁县令对叶蒙爱护有加,不但捐钱捐物助其读书,还动用关系帮他参加科考。
可惜的是,叶蒙却时运不济,始终难以在科场上有所作为。
后来丁乘鹤异地升官,迁至江州金华任一府之牧。临行前,因其慨叹叶蒙文采运势,特邀叶蒙伴身随行。
二人至金华后,丁知府见叶蒙已对科考一道完全寒心,就令其担起了自家孩儿的授业恩师。
未曾想,这个叶蒙虽在考场上屡屡失意,但他授徒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强!
小丁公子年未弱冠就在乡考中一鸣惊人,继而在殿试大考中更为当时圣上称赞,顺利摘取了进士之名……
有感于叶蒙对丁家的恩情、以及叶蒙自身所好,丁乘鹤后来力排众议,将叶蒙安排进了江州白鹿书院。
而叶蒙倒也不负丁知府厚望,在白鹿书院中,他从一名普通教习做起,迅速积攒声名,接连培养出了近百位进士举人,直至最后,更是以一介白身担起了山长重责!
丁乘鹤后来升迁雍京,只是他人虽已离去,可他的继任者们却也不敢对叶蒙有丝毫小觑。
历任的金华知府无不将白鹿书院的院首尊为座上贵宾。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叶蒙虽未入朝为官,但他取得的成就,也足以羡煞他人了。
……
叶蒙的过往生平清清白白毫无诡谲之处,令顾尧心里对他的身份判断更是摇摆不定。
他特从气海调出法力运之于目,只见人群簇拥中,叶蒙气定神闲谈笑风生,和常人一般无二。
并且他周围人群中,也不见哪个有阳气亏损之相……
这叶蒙,应该是个活人吧?
心头踌躇间,前头陡传一声钟鸣——今日的儒圣大典,终于要开始了……
顾尧就像一个牵线木偶般,随着院中的众多夫子秀才对那白玉雕像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
想他本是金丹境修士,凡人眼中仙人般的存在,如今竟对着一尊石头雕像跪拜,想想都特么丢人。
唉,母命难违,为了能在此地“读书”,哥忍了……
叩礼拜罢,接下来就该给圣人上香了。
顾尧挨着宁采臣站在众学子前头,已能感到身后众人望向他的不善目光。
“上香后,这儒圣大典也就结束了。呵呵,本少倒要看看,到底谁会第一个跳出来和我斗文比诗……哥哥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自讨苦吃!”
“宋大人到——”
儒圣殿外,一声长喝突然响起,令得刚刚插好香烛的书院夫子回转身来,也使得蠢蠢欲动欲对顾尧出手的诸多学子迅速转移了焦点。
“宋大人?金华知府?他来咱们书院有何贵干?”
“以往也就罢了,书院儒圣大典倒确有邀请官府的传统。只是如今金华城中的瘟疫愈演愈烈,也不知宋大人怎还有闲心来咱们书院……”
众学子窃窃私语间,白鹿书院诸夫子以山长叶蒙为首,已然快步迎至儒圣大殿门口。
那里,数名黑衣衙役引路下,一名身穿绯红官袍的干瘦老者很快就跨阶而入。
‘这人就是此地的知府么,看上去倒确实不似个腐朽政客……’
初见宋定远,顾尧观其形貌枯瘦,眉宇间蕴满着忧愁之色,确实如水苳村里正王坤所说那样,其人很像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另外,顾尧又想起为应对瘟疫,宋定远所采取的隔离之策虽然简陋,但也好歹有些许效果。
“看这宋知府也不是个无能之辈……咦?他的官袍上,竟还打有补丁!呵,有意思,自打来到这方世界,所见所闻的官吏也有不少了,难得见到这样一位。
就是不知这位宋大人今日拜访白鹿书院,又是意欲何……”
暗忖到这里,顾大少突然一下闭口了。
因为自那宋知府进门后,在其身后又呼啦啦涌进了一大帮子随行人员。
这些人中,顾大少当然大多眼生。
但混于人群中的那名正对他捉狭笑着的丫头,他还是认识的。
不是李若眉又是谁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庙外灾民
见到李若眉,顾尧顿时想起这丫头昨晚提及的“请神”仪典。
自然而然地,他也就明了了金华府尹宋定远今日前来书院的目的。
“‘女张飞’昨夜曾说,‘请神’需读书人相助……想来这就是宋知府今日来此的原因了。”
因此刻形势特殊,顾尧不便直接询问李若眉内中详情,所以对小丫头的捉狭笑意只能回之于冷眼。
按理来说,修为臻至金丹,类似于传音入密亦或神魂交流的手段都该手到擒来。奈何这些术法大少都未学过,只能支棱起双耳,暗暗旁听着宋定远与叶蒙的私密对话。
“宋知府今日来此,竟是为了去城隍庙‘请神’?!”
“唉,倒叫叶山长见笑了。不错,通过本府调查,才发现咱们金华城中的这场瘟疫并非天灾人祸,而是有妖怪在背后捣鬼……”
“瘟疫起因竟是妖怪作乱?!”
“千真万确!毕竟,这个消息可是道督卫的高人查出的。”
“道督卫?!那是什么机构?”
“额,道督卫乃是朝廷的机密衙署,叶山长有所不知也实属正常。
好了,咱们时间有限,本府就长话短说……”
很明显,宋定远不欲在“道督卫”这一机密机构上涉谈太多,他迅速拉回话题,再次向叶蒙说起了“请神”之要。
“叶山长,恐怕你以往也有过耳闻吧,咱们金华府的城隍君,乃是前朝一位姓李的知府死后所化。
虽说李府君非在本朝得道,但他到底也是读书人出身,与你我之辈同为儒家弟子。
本府是这样想的,如今既已知金华城的瘟祸乃是有妖怪在背后使坏,而我等凡人之躯又恐不是妖邪对手……为今之计,只得聚集金华城内的读书人,共赴城隍庙,求得李府君出手将妖怪镇压,以消解这次的亡城之祸了……”
宋知府言语切切述说着心中打算,而在不远处,顾尧却已明晓了“请神”的本质。
所谓“请神”仪典,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帮读书人同赴城隍庙,向城隍上香祈祷,期望着城隍老爷看在昔日身为儒生的情分上,施法显灵消解灾祸罢了。
此举看上去确实有些荒唐可笑,毕竟人鬼尚且殊途,更遑论凡人与神明间的天堑?
不过顾尧又转念一想,当初宁希怀既然可以当街骂神勾动潞阳府城隍怒火,如今说不定这“请神”仪典,还真能引来城隍注目,有所作为呢!
“呵,也幸好此间城隍生前乃是文官,若其是名武将的话,难不成还得搬一营大头兵来行这‘请神’之仪?”
大少心头暗自好笑间,儒圣塑像下,宋定远已明显将叶山长说服。也是,济世为民本就是读书人的应有之义,如今既然有机会为这满城百姓出身请命,白鹿书院岂能开口回绝?
随着叶蒙一道道院令发出,很快,偌大的儒圣殿广场上就聚集了数百名身着月白色院服的学子。
这些新来学子都是白鹿书院的老生,本来他们被突兀扰乱课程还有些许愤懑,不过当听闻此行乃是为这满城百姓出头“请神”时,则无不愤懑消解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混迹于人群中,顾尧明显感受到落于自己身上的不善目光又增加了上百道,不由暗暗撇了撇嘴。
不消多说,这些嫉恨目光的主人自然就是刚至此地的老生们了。
他顾重华刚来书院就被山长收入了门下,是个人都会心生不忿。
只是,这本是学霸学神们承受的“待遇”啊,而他这个学渣,实在是惭愧的狠呐。
……
金华府城隍庙坐落于城北庙司坊内,同为城隍庙,此间城隍的庙宇比之潞阳府城隍却又雄阔许多,院落围墙一层套一层,竟足足有五进之多。
倒也是,坊间自古流传金华府城隍乃江州诸城隍之首,所以其下辖府邸自然非其他阴司府君所能相提并论。
混迹于数百读书人之中,顾尧随波逐流跟着人潮涌动。
“请神”仪典极大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也想看看此间城隍又会如何降妖除魔。
不过一想起曾接触过的阳信县、潞阳府两任城隍君,不知怎么的,顾尧就对此次“请神”生不出太多的希望。
人道也好,神道也罢,修者的根本目的就是修行长生,趋利避害乃是本能。
他可不信这李府君身为一州城隍之尊,会对辖区内的灾疫详情一无所知。
“这李城隍既能装鸵鸟这么多天,想来金华瘟疫这滩恶水,深得很呐……”
一群人浩浩荡荡、迤逦前行,愈是接近城隍庙,顾尧愈是察觉这沿途人迹竟是渐渐增多。
按理说当下正是隔离的关键时期,城中百姓本不该汇聚于此。
不过当顾尧看清百姓们的臂上挂蓝、以及手中黄纸时,却是一下子了悟了大家聚集于此的原因——
瘟疫久久不散,城中民生也已苦不堪言,当得此时,既然官府无策,百姓们自然也只能求助神道垂怜了。
并且一路行来,顾尧还发现了许多类似于灾民的存在。
这些人大多衣不遮体、蓬头垢面,见到人群涌进,也不知避闪,只是将身前一只破碗使劲前推几寸,然后就伏趴于地,不住地叩起头来。
其中还有一些年纪尚幼的,竭力迈步,勉强缀在顾尧一行人身侧。
只是孩子们虽饥寒难耐,却又不敢太过靠近人群,只是眼睛巴巴地看着书生们,乞怜可以得到一些吃食……
其实行至这里,官府诸君也好、书院学子也罢,大家的脸色都已十分不好。
灾民之所以聚集在城隍庙周边,无非是因这里人气尚旺,他们或还有一线生机罢了。
虽然他们的举动已在无意间扰乱了城中的隔离大计,但挣扎求生本就是生灵本能。
哪怕宋定远身为金华府尹,此时也做不出轰散灾民的残忍举动。
就这样,大家心情沉重地走近城隍庙。
一群人皆是沉默不言,连带着,还渲染着周遭行人的嘈杂竟也慢慢沉寂起来。
直到某刻,人群前头不远处突暴出一声凄厉哀吼,才将这种沉重的气氛一下打破。
“老爷们,求求你们行行好,就让我家闺女进庙里住一晚吧。她伤寒已深,再不好好歇歇,怕是……怕是熬不过今日了呀……”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请个毛线
金华府城隍庙门口,两名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中年夫妇正在不住叩拜哭号着。
在他们面前铺着一层枯草,其上横躺着一名黑不溜秋、瘦不拉几的小丫头。
小女孩此刻很明显已是陷入了昏迷状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沾满尘土的双腮油亮黑红,正在发着高烧。
而在另一面,几名身披鹤氅、做道士装束的人却牢牢把着庙门,无论小女孩的父母如何求情,始终不得通融!
“说了多少遍了,快滚快滚!城隍庙乃尊神清修府邸,容不得肮脏流民入内。”
因已被纠缠得不耐烦,几名道士皆是面露怒容,尤其是见到其他香客被阻,他们说话的语气也就愈加难听起来。
“老爷们,小人非是流民,乃是城外东贤村人氏,以往为城隍老爷上香,也是年年不曾断绝……无奈现今为逃瘟灾至此,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求求老爷们看着小人往日虔诚的份儿上,救救小女吧……”
中年人的声音哀婉悲切,在他身旁,那名妇人此刻更是已快哭晕过去。
奈何无论这两口子如何哭诉求助,那几名年轻道士始终不为所动,到得最后,更是有两名道士从庙门口跳将出来,抬起小女孩就要直接扔出去。
“你们敢!”
一声娇叱突从庙门不远处传来,比斥音更快的,是两道无形的风刃。
风刃袭身,两名动手的道士应声痛呼摔倒。在空中,小女孩的身体却也并未落地,而是落在了李若眉怀里。
“城隍庙的庙祝,就是如此欺压信民的么?”
李若眉沉脸冷对着几名道士,一双眸子寒如冰霜,单手扣着几枚风刃符箓,已是进入了战斗状态。
受她目光所慑,以及刚刚那两道风刃的诡异凌厉,几名年轻道士纷纷瞬间额头冒汗,目露畏惧。
“呵,道友好狂的口气!竟敢在城隍府邸出言不逊!”
一声洪亮嗤笑陡然传来,声音入耳,令得那几名年轻道士的脊梁瞬间重新挺直,也使得李若眉凝目望去。
城隍庙院墙大门处,一名手持浮尘、目光阴鸷的中年道士从中缓缓踱出。
他方一现身,周围几名年轻道士立刻俯身见礼口称“师父”,哪怕那两名摔倒在地的也赶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参拜。
只是,中年道士却对徒弟们的拜礼毫不理睬,只顾眯起眼睛看向李若眉……以及紧随李若眉身后赶来的一帮读书人。
“哎呀!这不是张真人嘛?张真人侍奉李府君身侧日夜操劳,今日怎的有暇走出庙门啦?难道是算出老夫等人今日要拜祭城隍,所以特地出庙迎接?哈哈哈哈……”
读书人队伍前端,因嗅到庙门外剑拨弩张的气味,金华知府宋定远特意快走几步,想要凭借官场手段化解前方的小小冲突。
他越过李若眉,不留痕迹地回头给“女张飞”使了个眼色,安抚其稍安勿躁——毕竟他们一帮人今日来此是求助于城隍,若不小心恶了城隍庙祝,怕是讨不了好去。
“哈,贫道道是何人敢来我城隍庙撒野,原来竟是丈着宋大人的势头啊!”
城隍庙外,面对着迎面走来的金华父母官,被唤“真人”的张姓道士依旧维持着一种傲然姿态,竟似将金华官府不放在眼里!
混迹于众多书生中,顾尧很明显看到宋定远隐在袖中的双手蓦地握紧。
倒也是,身为一府之尊,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小小庙祝藐视,是个人怕都会火冒三丈。
哪怕这名庙祝侍奉的是金华府城隍!哪怕传言中,这名道士已然得道、拥有了道法仙术!
是的,其实在看到中年道士的第一眼起,顾尧就察觉到其人体内有法力波动迹象,他再用灵觉微一探查,立时就确定了这名“张真人”的修为,其实不过将将入道罢了。
“呵呵,有趣有趣,小小一个入道修士就敢不将官府放在眼里,更还想捋道督卫的虎须……金华府城隍座下之人,见识就如此浅薄么?”
顾大少心头冷笑间,金华知府宋定远却已是压下胸中怒意,脸上笑意也不曾断绝。
“张真人真是说笑了,这位李大人乃是朝廷派下、协助宋某处理城中瘟疫的使者,可用不着借宋某的势头……方才一切,不过一场误会罢了。”
隐晦点了下李若眉的出身,宋定远笑意连连,就想一笔带过说出今日来意。
却不想——
“朝廷派下?!道督卫的人?!!”
张姓道士却是目中陡现狐疑。
他看着李若眉,以及李若眉怀中抱着的女童,脸上的傲意终于消解了几分。
“原来道友竟是道督卫的高手,恕贫道眼拙了。不过城隍老爷旬月前曾经托梦于贫道,命我等不得放任流民混入庙门,恐给庙中香客引入瘟毒、带来伤损。故此,请道友知悉。”
既猜出了李若眉的来历,张真人也就决定借坡下驴对李若眉的无礼“不予追究”,并还耐着性子向小丫头解释了几句。
可见在道士心中,道督卫这一朝廷神秘衙署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只是,虽说张道士已主动让步,但李若眉却并不想就此罢手。
她脸上的寒意丝毫不减,继续上前两步,想要为小丫头一家人讨个说法。
“李大人,这名女童已现昏厥之相,不若让人送到宋某府中,也好尽快施救。”
宋定远特意加重的话语在李若眉耳边响起,小丫头低头看看怀中女童,见其气息已愈发细微;又猛然回首看向了书生群中的某人。
等看到那人点头示意后,李若眉才终于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
“如此,那就有劳宋大人了!”
……
书生群中,李若眉请示自然就是顾尧了。
话说他们这一路行来,因顾尧不想暴露他和李若眉的关系、进而引得宋定远以及其他读书人对他另眼相看,所以他早就暗示李若眉别和他走的太近。
额,二人眉目传情就够了。
而此刻,他之所以阻下李若眉的发飙,一方面固然是因女童病情不可耽误;而更重要的是,他也想看看既有“张真人”这般庙祝,那么这里的城隍又该是何等样货色。
是的,此刻在大少心中,对这“请神”仪典,已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请神
这个宋定远约莫是个好官吧。这是顾尧一路行来,观其行止得出的初步结论:
打有补丁的官袍、常带忧色的神情……说明其生活简朴,对民生之事也算上心。
另外,通过宋定远与这位“张真人”的交流,也能看出其身为知府,懂得忍辱负重……如此这般,顾尧心中已对这位金华知府好感大生。
而反观金华城的城隍老爷,别看其嘴上说得漂亮,说什么因担心香客染瘟,所以禁止流民入庙……呵呵,归根到底,祂还不是为自己那点香火着想?
众所周知,神道修习首重凡人香火。神庙香火愈盛,则神灵之力就愈强,其修行自然也就愈快。
眼下,金华城正受着瘟疫祸害,而这庙中城隍不但不想着如何为百姓消灾,竟还趁火打劫,利用百姓愚昧积攒香火……实在是其心可诛!
顾尧心头冷笑之际,队伍前头,宋知府已与那位“张真人”沟通完毕。
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今日若想顺利“请神”,张道士的配合自是不可缺少。
而或许也因见书生人多,于城隍庙香火、名声皆大大有利吧。这次张道士倒是满心欢喜地接下了这个差事,并还亲身作陪,引领着一帮读书人浩浩荡荡向着城隍庙中央大殿走去。
金华府城隍庙所占地域颇大,朱红院墙一层套一层,足有五进之多。
偌大庙宇中,城隍大殿独据中央,在其周围还众星拱月般环围着十几座小殿。
这些小殿内供奉得多是城隍近身属僚,像是文武判官、勾魂使者什么的。
与众书生迈步于城隍庙院中,周身檀香缭绕、钟鼓和鸣,两侧香客接踵、络绎往复。
若非深知城内如今正有瘟疫肆虐,说不得顾大少真要慨叹下此庙的香火之鼎盛了。
只是可惜……
如今的繁盛香火背后,是金华城百姓的彷徨无计、求助无门;干净整洁的庙宇围墙外,是诸多流民的苟延残喘、命如草芥……
一行人因有“张真人”亲自引领,一路毫不停留。
等到行至城隍大殿之外,顾尧才发现这里的香客竟已被提前疏散一空。
“宋大人,‘请神’仪典慎持庄重,贫道已提前派人将殿中信民请走。”
张道士手捻唇下短须,矜傲一笑。
为此,宋定远自然美言迎上,直言“真人思虑周全”云云。
站于城隍大殿外,顾尧发现这座大殿果然比之潞阳府城隍殿宏伟许多。
因此刻日光刺眼、大殿幽深,大少一时看不清殿内景象,于是他就灵机一动,特运起自身灵觉向着大殿内部延伸开去。
奈何,灵觉将将触碰殿门,就被一堵无形“气墙”给挡了回去。
“咦?有意思,这金华府城隍君竟能挡下我的窥探,那祂之修为,怕至少也有神道金丹境了……”
此时顾尧不禁想起了当初的潞阳府城隍楚鹤轩,话说同为一府城隍,祂带给顾尧的观感就远远比不上眼前的金华府城隍。
毕竟,无论何种道属的修士,唯有修为臻至金丹,才有可能掌握这种防御灵觉窥探的术法啊。
……
既已抵达城隍殿外,今日的“请神”仪典自然也就可以开始了。
此刻日悬半空,正当吉时。
众白鹿书院的学子们在院内山长的安排下,很快就列出整齐的长队。
而在队伍之前,金华知府宋定远当中为首,其左侧为白鹿书院院首叶蒙,右侧为金华府通判。在这三位之后,则是白鹿书院一众夫子以及金华城的其他属官。
众多读书人列队整齐,先是恭恭敬敬向着殿门深施一礼,然后才在庙祝“张真人”的引领下,缓步迈入大殿正厅。
初入大殿,一股极度浓郁的香火烟气就立时涌入众人鼻端,引得一些嗅感灵敏的书生不禁喷嚏连连。虽此时殿内已无一名香客,但单就这股烟火气来看,就不难想象这段时日庙中的香火之盛。
混迹于众书生中,顾大公子当然不像他人那般对这庙宇有什么敬畏之心。
他偷眼打量四周,发现这金华城隍殿与他以往所见城隍殿内里格局其实相差仿佛。要说区别,无非也就是这座殿占据的地域广些、供奉的塑像大些、多些,以及……
居中的城隍塑像流光溢彩,浑身刚涂过一层金漆罢了。
看到这里,顾尧不禁牙床暗咬:庙宇外,百姓衣不遮体;大殿内,泥塑粉饰金身。
呵,此方世界的城隍老爷,都是如此操蛋的么?
大少心头暗恨之际,大殿前侧,宋知府已在庙祝的引导下在祭台香炉里上完一炷檀香。
继而,他又从幕僚手里接过一篇黄绢写就的祷文念了起来。
其朗读声抑扬顿挫、情感充沛,落在众读书人耳里,引得大家无不闭目凝神,暗暗琢磨着文章的构思文采。
只有顾大少听得百无聊赖、摇摇欲睡。
额,其实刚开始,当顾尧察觉到不远处的李若眉偷偷打量他时,他也曾装模作样听了几段的。
奈何当无尽的“之乎者也”侵袭而来,大少很快就缴了械,彻底恢复出了学渣本质。
这篇祷文,通篇洋溢着对金华府城隍君的溢美之词,直到文章段末,才终于提及今日请神的缘由。文章言辞卑躬至极,哪怕顾大少听不大懂大部分内容,也能感受到金华官府的拳拳之心,殷殷之切:
“城隍老爷,如今咱们金华城妖祸肆虐、危在旦夕,求求您出手,救救城中这数万百姓吧!”
朗读到最后,宋定远已是声音沙哑、涕泪俱下。
他不顾一府之尊匍匐在地,将手中祷文高高举起过顶。
“张真人”面带一副慈悲相走上前来,他接过知府手中祷文,立于城隍像前施一礼,然后就口中暗暗诵咒,双手也结出道莫名印决。
下一刻,祷文无风自燃!
不像方才那根香烛燃起时的烟气愈飘愈散,这一次,顾尧惊讶地发现,张道士手中黄绢燃烧时,产生的烟气竟如同细绳般凝成了长长一股,并且细看之下,这根烟绳之上竟还有字迹隐隐浮现!
眼前一幕自是让顾大少眼界大开,虽说他此时修为已可称之登堂入室,但对修者间的种种秘法见识实在是极其有限。
并且被眼前景象吸引的可不止是顾尧一人,殿内的知府、院首、夫子、书生、以及李若眉,此刻皆是眼睛不眨地紧盯着那根黄绢燃起的烟绳。
烟绳袅袅、飘摇不散。它愈是上升,距那流光溢彩的城隍塑像自然也就愈近。
慢慢的,烟绳首端触及城隍塑像口部,并开始诡异地从塑像嘴里钻入……
到了这一刻,虽不知眼前一幕代表地究竟为何,但殿内众人却无不长出了一口浊气。
奈何,人们口中浊气将将吐出一半,突地,那股烟绳却是蓦地一震,一下崩散了开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诬陷
“这……这是何故?!”
青烟袅袅,缓缓散绝,宋定远蓦地扭头,下意识就向张姓道士看去,随他一道望过去的,还有殿内众多书生的不解目光。
只是面对着宋定远的惊声诘问,方才还一副慈悲模样的庙祝却已是变了脸色。
“何故?”
张道士嘴角噙着冷笑,小心翼翼偷看了城隍塑像一眼。
“当然是这篇祷文城隍爷不收,城隍君并无意插手这件凡尘琐事了。”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的不解立时化为无端愤恨。
“凡尘琐事……”
宋府尹口中喃喃,似根本就未料到“请神”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是说我等此次请神,竟……失败了?!只是,现下既已探明城中瘟疫乃妖族所为,李府君若不出面,我等凡人又凭何与那妖族相斗?”
他双目无助茫然,先是看向站在自己左侧的叶蒙,又看看居于远处的李若眉,最后则回转干瘦身躯,将目光重新凝聚在了“张真人”身上。
而或许也是被一府之尊的无助目光所触动吧,张道士脸上的矜傲慢慢收起。
他轻咳一声,欲为殿内这帮读书人的憋闷怒火,寻出一条发泄的通道。
“各位大人、诸位学子,请神失败……贫道其实很理解你等此刻心情。不过你等也应知晓,李府君身为金华府城隍,城中百姓同样也是祂的子民,祂老人家岂会真的无视这次请神仪典?”
“此次‘请神’之所以失败、城隍老爷之所以不理会你等,无非是因你等……心不诚罢了!”
轰!张道士这不“解释”还好,他这一辩解,殿内众人的怒火顿时高炽。
白鹿书院的诸多读书人大多年轻,书生意气激荡下,心中郁愤再也压制不住。
“张真人,你竟言说我等请神心不诚?!为民请命乃读书人本分!况且金华府城隍本就是读书人出身,哪怕单是出于祭拜前辈的立场,我等也是时时恭谨、不曾有过半点怠慢啊……”
“祝兄所言极是!想我辈读书人,立言立行皆为民生。如今金华城已是水深火热,唯有此间城隍能拯救一二。我等今日来此,胸怀忐忑敬畏,何来‘心不诚’之说?”
“就是就是,我等今日请神时刻循规蹈矩,不曾有过半点礼数僭越,你道士倒是说说,我等哪里表现出‘不诚’了……”
众书生言辞犀利,愈说愈是激愤。而在此过程中,张道士却也并未开口反驳,只是将嘴角的那抹冷笑越扯越大。
等到书生们稍稍消停下来,他才幽幽然开口。
“贫道说尔等心不诚当然是有所依据的……”
掌中浮尘轻轻一摆,“张真人”一脸冷笑的指向了人群中的某位存在。
“就是这位学子,贫道早就注意到他了。从我等抵达此地伊始,并于之后向城隍爷的每一次祭拜,此人皆是一副敷衍模样。唔,若贫道料想不错,他的膝盖上,此刻怕还未染上一丝尘土吧。”
从抵至金华府城隍殿,到现在请神结束,整个过程中,参加仪典的诸多读书人早已记不清自己跪拜了几次。
而此刻张道士既说出有人膝盖不曾染土,那他言下之意当然是指那人未对城隍爷拜过一次!
难道真有人敢如此混账?!
顺着张道人的手势,众人的目光渐渐聚焦,并迅速扫过那人膝腿。
果然……
“重华兄,你……”
却是宁采臣情急之下失声,诧异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
立身于殿内众人的目光盯视下,感受着附着于目光上的愤怒情绪,顾大少的眉头微微蹙起。
参加此次请神,他本就只为了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哪里会真心祭拜一尊阴司神只?
奈何,黄沙难掩真金、巷深不没酒香,身为一名年纪轻轻、相貌俊朗、修为高深的普通读书人,他无论是走到那里,都免不了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啊。
顾尧的目光从殿内其他人身上扫过。
周侧,白鹿书院的诸多学子、甚至还有一些夫子,皆对他是怒目而视,恨不得啖食他肉!
倒也是,庙祝张道士的祸水东引成功将人们的怒火引至他的身上。仿佛这次“请神”失败,还真是因他顾某人对城隍不敬之故……
而在稍远处,李若眉嘴角暗含捉狭,已然摆出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似对他有此窘境十分乐见其成。
‘哼,这女张飞,等此间事了……’
大少心头暗暗发狠着,却不想此刻,突又有一道脚步声从大殿前侧缓缓传来。
站于队伍前端的诸书生赶紧侧步,为来人让出一条通道,期间还夹杂着一些诸如“山长好”、“院首息怒”等等问候。
却是白鹿书院院首叶蒙,走了过来。
顺着诸学子让出的通道,叶蒙阴着一张脸,缓缓踱至顾尧身前。
而看清他脸上表情,顾尧心头唯有无奈一笑:早在请神仪典开始之前,他就听闻自己这位便宜师父对他十分不喜,如今请神中又出了这档子“事”,怕这位叶山长,现下就要发飙将他“逐出师门”了吧……
叶蒙在顾尧身前站定,眉头紧皱,看着这个一脸满不在乎模样地新弟子。
下一刻,他清矍的身躯却是陡然扭转,同时嘴里还大声说道:“‘张真人’,请神失败或有因果,但是你身为有道高人,哪怕再不济,也不该将这请神失败之责,推脱到一个年轻学子身上吧?”
叶蒙的诘语掷地有声、出人意料,不但引得周围众人一愣,也令远处的张道士大为不喜,其脸色迅速阴暗下来。
“叶山长,你的意思是贫道诬陷了你们书院这位学子?”
“诬陷倒也谈不上,不过我观我这名弟子,对神不敬之处或有,但其罪责可远远不至致使此次请神失败啊。”
“唔……原来此人竟是叶山长的入室弟子,怪不得……”张道士手捻唇下短须,嘴角冷笑,眼里的了然忿色似要喷薄而出。
“哼!我叶某人行直坐正,绝不会因这秀才是我弟子而出头偏袒……但是,这顾重华既为我书院弟子,叶某就绝不能眼睁睁看他受这无妄之灾,平白毁了读书前程!”
“请神一事本就兹事体大,我辈读书人更是鼎力支持,丝丝不敢懈怠!同时,此间城隍李府君生前既做过金华知府,叶某料想以其胸怀气度也绝不会因一个秀才的不敬、就对这满城苦难视而不见……”
“叶山长,你之言论统统皆为臆想,神只可与凡俗不同,你岂能以凡人感受揣度神只威严?!你知不知道……”
张道士上前几步正欲狠狠驳斥叶蒙一番呢,却不想此刻突又有一声爆喝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语。
“够了!全都给我住口!”
第一百七十八章 城隍现!
“够了!全都给我住口!”
爆喝声响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大家循声望去,果然,此等氛围下敢在城隍大殿内做出这种“出格”行为的,也就只有这位了。
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宋定远缓缓挺直身躯。
为了今日这场“请神”仪典,他访书院、拜城隍,忍辱负重已是够久。
如今“请神”之仪眼看失败,他,也终于不必再忍耐了。
瘦削身躯依旧,但在那件打满补丁的绯红官服的附称下,此刻也散发出了煌煌官威。
“宋大人,你这是?”
张道士皱眉出声,似对宋定远打断他的驳语十分不喜。
只是,方才还对他恭维有加的知府大人此刻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步一顿踱至城隍塑像前,宋定远挺直腰杆,面无表情站正,继而双手抱拳,微施一礼。
“李府君!今日来之前,本府还曾想着您既做过金华知府,死后又被金华百姓感念缅怀,从而推崇为此地城隍……那对咱们金华城该是护佑有加的……”
“万万没想到啊……呵,原来本府从开始就只是一厢情愿了……”
他声音低沉沙哑,令闻者戚戚,给人感觉就像其心中的某种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一般。
“看看庙外那些灾民吧,衣不遮体面黄肌瘦,老者无所依、幼者无所靠。有的身染风疾,竟连你这庙门都进不去……”
“李府君,城隍老爷!”
他神情悲愤,身躯剧颤,直指神明!
“身为一府地只之尊,享受万民香火供奉,却尸位素餐对治下子民不闻不问,您……就不觉得臊得慌么?!”
“大胆,你竟敢渎神!!!”
宋定远的慷慨愤词令“张真人”一下跳将起来。庙祝大人脸型扭曲,匆匆从顾尧身边冲至宋定远跟前。
正所谓主辱仆死,身为城隍老爷的庙祝,他的第一职责就是维护神明威严。
如今神主被人蔑视,他当然得奋起驳抗,哪怕驳斥对象是金华府尊,他都不会有丝毫的留情打算。
“城隍隆威,岂是你们这些凡俗书呆子所能冒犯!呃……”
张真人手中拂尘挥扬,似宋定远再有不逊言语出口,他当即就要大打出手。
奈何,不待拂尘完全举起,他就陡觉一股庞然巨力罩拢全身!这股巨力似牢笼、似枷锁,不但将庙祝大人的身躯四肢牢牢缚住,就连其口腔喉头都完全包裹。
要不是其面上一对愤怒眸珠还在骨碌碌地疾速转动,说他中了定身术法都毫不为过!
事实上,道士中的当然不是什么“定身术法”,话说定身之术乃是传说中孙大圣的看家本领,顾尧身为一名金丹小修,对此等妙术也唯有眼馋的份儿。
此刻“定”住张道士的术法无他,驱物之术尔!
虽说驱物术作为一种最基本的术法,任何道属的修士只需入道就能随意运使。但是,当两名修士的修为境界差距极大时,这手最最基本的术法也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
就如同此刻,顾尧心头冷笑,隐于袖中的手指掐诀不放。而在稍远处,张道士浑身僵直难以动弹,唯有喉头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嗬嗬”嘶响。
哼!欺负的就是老子修为比你强!
这边厢,“张真人”被顾尧所困,有怒难发、有苦难言。
另一面,殿内的诸多读书人受叶蒙、宋定远相继点拨也终是回过神来。
“宋大人所言极是!这金华府城隍空受百姓供奉,城内百姓有难时却袖手旁观无有作为,简直是不当人子!”
“枉我等读书人对你是三叩九拜啊,李府君,你之所作所为真是令我等汗颜、也给天下读书人丢尽了脸面!”
……
群情激涌下,更兼之有知府大人引领表率,白鹿书院的众多夫子和学子纷纷指着城隍塑像斥责唾骂。
于读书人而言,短时间内作出一篇道德文章或有难度,但引经据典的叱骂之言却是张口即来。
什么“老而不死是为贼”啊,什么“殿陛之间,禽兽食禄啊”,什么“神而无仪,不死何为”啊……
顾大少栖身于大片飞溅的唾沫中,耳听着周遭学子们不带重样的骂人典故。
嗯,虽说很多听不太懂,但是,听着还是很爽啊。
扭头四顾间,他才发现学子们也是越骂越投入、越骂越激昂,看来大家平日里对这金华府城隍应是早有不满,腹中积怨也是极深,不然也不会被宋知府稍一引带,就集体行出这“渎神”之举。
群情唾骂间,以一种怪异姿态“站”于塑像跟前的张道士身躯微颤,他的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嘴角更有血迹缓缓流下。
奈何此刻众人皆已陷入某种“践踏往日至高威严”的狂热之中,所以也就无人察觉他现在虽表面站立,但其双脚竟已然离地足有两寸之距!
额,却是顾尧听周围骂声太过入神,所以不小心将驱物术使得太过了些……
哄杂叱骂间,有淡淡黑气从城隍、及其周边塑像上缓缓腾起。
初时,顾尧因要维持着“驱人术”的运转,又要偷师周遭的骂人典故,所以一时并未察觉这等异状。直到李若眉突然向他狂使眼色,他才惊觉整个城隍殿内,不知何时竟已被一层淡淡黑雾全部罩笼!
法力运于双目,顾大少开始查探造成这等异状的根源,这才发现此刻不但是那十几尊神只塑像、就连城隍殿内的横梁、地板、窗棂等诸多建筑构件上,都有源源不断的黑气在升腾而出!
黑气越聚越多,使得殿内的光明也越来越少。
终于某一刻,一名秀才首先察觉到这番异状,他顿住口中的叱骂惊呼出声。
“这天……天怎地一下变暗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随着书生惊呼出口,殿内众人也一下从渎神狂热中清醒过来。
大家一窝蜂抢至城隍殿殿门处,手忙脚乱推开大门。
或许是天气转阴,日光为乌云所遮吧……推门伊始人们还在如此想着。只是,当茫茫无际却又不含一片乌云的灰暗天空扑入眼帘、当目之所观不见丝毫人气、唯有无尽的苍凉悠古阴森时……
所有人的心就不禁沉到了谷底。
一道威严厚重的声音在人们背后突兀响起。
“怎么?骂完本座,现在就想走了么?”
第一百七十九章 恶鬼拿人
城隍殿外,天地阴蒙,先前络绎不绝的香客已是踪影全无。
城隍殿内,黑雾腾腾,更有摄人心魄的宏音在身后诡异响起……
书生们肝胆巨颤——此情此景,对于读了十几年书的他们其实也算不得陌生。
据闻阴司幽冥天上无日,唯有太阴毫光普照;九幽黄泉难觅生人,乃是群鬼安息之所……
难道他们此时,竟已陷身幽冥黄泉?!
比起其他书生的疑惑,顾尧则是确定的多。毕竟,早在阳信县时,他就随同鬼差前往过阴司。所以当城隍殿殿门大开、无尽阴森苍古闯入眼帘,他就立知他们一行多人,此刻已被这金华城隍挪移到了亡者的世界。
书生们面门而立,身躯巨颤,许多学子的裆间已有水渍蔓延。
生而为人十多年,哪个从小没听说过一些神鬼传说?只是虽然传说恐怖骇人,但到底虚无缥缈。硬要说起来,他们此生与那些传说中的仙人妖鬼距离最近的一次,也无非是旬月前在城外闹的沸沸扬扬的那场“仙人诛妖”事件。
问题是虽说那事被好事之徒竭力宣扬,但追究目睹“仙人”者,却也多是以讹传讹不见真实。
另外,对于今日这场“请神”仪典,书生们在开始时其实也是不以为意的,哪怕请神过程中祷文燃起的那道烟气凝而不散诡异非常,他们也只当是此间庙祝施展的小小戏法。
笑话!醒醒吧少年,你还真以为城中瘟疫乃妖族所为?那其实不过是官府推脱责任的伎俩罢了。
也正因如此,方才在殿内,书生们见知府宋大人突然指着城隍塑像大骂,他们才会纷纷影从,争先恐后将自己积攒十多年的腹黑骂语倾泻向前台一帮塑像。
只是没想到……
……
阴冷的风儿拂过裆间,令得一帮书生连连冷战。
某一刻,或许是晓得一直这样杵着也不是法子,不知哪个书生带头,大家就呼啦啦缓缓转身,重新将目光聚集在了殿内祭台上。
此时的祭台上,果然如同众人想象般,诸多神只塑像已是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已是一群面含不善的神只真身!
城隍爷李府君身着蟒袍当中端坐,面上悲喜不露,自带威严。
在其左右,又有那文武判官、惩恶扬善使屈身侍立。
若说城隍自身还有九分人形的话,那祂这些侍官下属则皆无人样!青面獠牙者有之、长舌垂胸者比比,更有甚者,面白阴如雪、犬牙利如勾,口中流涎、红目闪烁,紧盯着一帮书生,就像看一群待宰羔羊。
先前书生们不害怕只因它们皆为塑像,如今鬼神真身当面,试问哪个读书人不胆寒?
鬼神气势压迫下,整座大殿一时陷入死寂。
顾尧目光游移,缓缓从一张张煞白面孔上扫过。
在他前面不远处,张道士依然被简单的驱物术牢牢控制着,只是他的脸上此刻已不见丝毫的焦躁暴怒,只剩无尽的兴奋狂热。
同时老张的眼珠也在滴溜溜不住转动着——他在寻找,寻找那名将自己束缚得死死的卑鄙之徒!
李若眉缓缓移身至宋定远身侧,她神情凝重,双手各扣着一枚符箓,双眸则牢牢盯着祭台上的一帮阴司鬼神。
她师父刘海石曾说过,金华府城隍君早就凝出了神道金丹,更兼其有一州香火之力可供调用,若其为祸,危害决不在黑山老妖之下。
如今想来,师父对这金华府城隍的德行,怕是早就有所怀疑了……
“嘎嘎嘎,怎么都哑巴了,方才骂我家尊上,不是骂的都很痛快嘛。”
城隍不欲多言,侍立在祂左侧的文判就发话了。
文判身着绿袍、头戴绿帽,猩红嘴唇张合间犬齿外露,不似庙堂之官,却像食禄禽兽。
似凡人这种表现,他们身为鬼神早见的多了。这帮读书人中,平日里多有大言不惭、不惧鬼神之辈,但当他们这些神鬼真的立于他们跟前……喏,尿裤子的比比皆是。
文判心中正在得意呢,冷不丁的,殿内就蹦出两道不协音调。
“哼!就算城隍君当面又如何?阴司神只失德,老夫身为金华知府,理应有进谏之责!”
“李府君!自大梁立朝,太祖早有训示,虽说人鬼殊途,但若人间之祸涉及妖鬼,境内之神只皆有护民之责!此举不但是为朝局民生考虑,也是为了顾惜神只自身香火!”
“没错!宋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叶某虽是白身,却也知协助朝堂乃山河阴司神只的份内之责。因民生多愚,为了减少百姓忧惧,所以才令神鬼隐迹、并以为朝堂机密,非位高者不可知……”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当邪魔妖鬼肆乱时,阴司神只依旧可以高高挂起冷眼旁观!李府君,今日你视金华妖乱为无物,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宋定远与叶蒙据理力争侃侃而谈,视满堂神鬼为等闲,令得一帮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所谓神只大为不满。
“大胆!城隍尊上思虑悠远,岂是你等凡人所能揣度!左右!速去将这不敬阴司之辈统统拿下!”
文判一声历喝,整座大殿立时群鬼怒和。
只见从那廊柱里、地砖间、影屏上黑气飞快逸出,并迅速凝成了数百名面目狰狞的鬼兵鬼将——也不知这小小城隍殿为何能容下忒般多的鬼物!
而群鬼环伺,作势欲扑。这下,众多书生夫子立时炸了锅。
哭嚎者有之,乞命者有之,还有数十名学子竟是纷纷手指顾尧咬牙切齿道:
“城隍老爷!我等万万不敢对您有丝毫不敬啊!这名书生……对!他叫顾尧顾重华,他才是今日不尊鬼神的蝇狗之徒啊……哎呦!”
这十几个白鹿书院学子指着顾尧叫嚷间,突然感到脸颊剧痛,臼齿飞出,却是顾尧见不得他们口喷“芬芳”,驱物术运起,狠狠赏了他们几大耳光。
只是此刻,城隍殿内已是乱作一团。鬼兵鬼将们可不管生人的乞求讨饶声,他们嘴角裂开直至耳根,带着枭枭狞笑,就向着众多读书人狠狠冲来……
第一百八十章 武判出马
阴气弥漫、鬼雾腾腾,书生们慌不择路,一路哭嚎着向后疾退。
在这混乱之间,更有十几名学子脸颊肿大如猪头,口中喷血、牙齿脱落,根本想不通鬼兵们还未扑至跟前呢,他们怎就受了这偌大伤害?
他们根本不知,身受重伤一来是因他们自己嘴巴不净、平白诬蔑他人,二来则是某人因已有好几章未曾正式出场,心中有口鸟气难以发泄罢了。
书生们拥做一团慌张后退着,但又怎可能逃过鬼兵手掌?
鬼兵们之所以容忍生人奔出一段距离,不过是猫戏老鼠找个乐子罢了。
奈何,再大的乐子也有厌烦之时。众鬼当中,一员鬼将当先觉得无趣。
它只是稍稍迈步就扑至书生群中,手中灰白刀刃翻转扬起,厚重刀背就向着一名俊俏书生狠狠砸去。
“重华救我!”
宁采臣悲叫一声,只是此刻头顶风压又疾又烈,眼看他已是难以从这鬼刀下逃出!
“噗!”
“哼!哎呦——”
刀身与人体的撞击闷响、以及一人的惨呼几乎同时响起。
宁采臣趴伏于地,小心诧异地松开抱头的手指。
“张……张真人,你……是您救了我?!”
宁采臣头顶,庙祝张道士双臂大张,用自己的身躯将书生牢牢护于身下,眼中的憋屈怒火简直喷薄欲出。
天可怜见,身为金华城隍庙庙祝、城隍老爷的阳世代言人,他张旺财张真人怎会阻挡城隍手下阴兵?
如今之所以舍身于此,不过是因身体被控不由自己罢了。
书生们鼠奔豕逃,迅速清出一片空地。
于是,张道士直到临死之际,才终于发觉了那名对他暗中出手的人。
“是你……”
万千憋屈汇聚,到头来却是一句完整话语都未说完,他盯着站于空地中央、一脸淡漠神情的年轻书生,最后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而直到此刻,顾尧才微微松手,令张道士的尸体砸落于地。
“重华兄!顾兄……救我!!!”
宁采臣手脚并用,狼狈万分地爬向顾尧身后。方才死里逃生的一幕令他肝胆俱裂,虽心头诧异,想不透那庙祝舍己救他的缘由,但此时可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凶鬼即将临身,现在在此能救他的,怕是只有顾尧了……
宁采臣身后,鬼将并未被张道士的舍身一挡影响多久,相反的,它现在的怒火却是更加高炽。
区区一个庙祝,它杀也便杀了,日后重募便是。它此刻愤怒的是,它一个鬼将要杀个把生人,竟有人敢挡!
尤其是这阻挡者,竟还敢接二连三地出现。
“吼——”
鬼将仰天咆哮一声,握紧的灰白鬼刃上瞬间腾起浓烈的阴寒黑气。
身为入道巅峰的鬼修,它的尊严不容侵犯!
鬼刃急挥,裹挟着浓浓阴气向着挡路的书生狠狠扑去。
但是,预料中书生被鬼气侵体动弹不得的情形却并未出现。
它狰狞鬼目余光中,只见那名书生迎着它的冲击似抬了下右臂,然后,它就陡觉脖颈一紧,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灼烧感就席卷鬼躯,并将它的意识整个淹没……
而在旁人眼里,所见则是面对鬼将冲击,书生只是轻抬衣袖,厉鬼顿时湮灭……整个过程说不出的举重若轻潇洒随意!
顾尧弹手间覆灭鬼将,此一幕不但震慑了气焰嚣张的追击阴兵,也令陷入绝望的奔逃学子们神情一振。
学子们好歹都读了十几年书,深知此刻身在阴曹、奔逃其实无用的道理。
而眼见顾重华只是一伸手就令那凶恶鬼将灰飞烟灭,他们哪还不知紧紧抱住这根大腿?
于是哄哄吵吵间,已是奔出殿门的书生们又呼啦啦跑了回来,如同鸡崽子般全部躲在了顾尧身后。
只剩白鹿书院的数名夫子、以及金华府的官员们碍于脸面,依旧死挺着站在原地。但观他们望向顾尧身后的频频目光可知,他们此时对学子们的做派,其实也向往的紧啊。
众学子身前,挥手灭鬼、光荣晋升为“老母鸡”的顾尧神情依旧淡漠,看上去深不可测。
但旁人哪知他顾大少心头其实早已被诧异填满?
实话实说,一击间灭掉区区鬼将,顾尧早就可以做到,不过那可是在使出御剑术后才行。
方才,眼见鬼将气焰汹汹,鬼使神差地,顾尧就想着试试自己新研究出的天剑术威力如何。
从气海中调出一丝闪电,一路沿窍穴经脉运于手掌……奈何不等他从袖中抽出短剑,鬼将竟已是杀至身前!
特么的,技能熟练度不够啊!!!
大少当时就是心头一惊,那一刻,他也顾不上什么拔剑了,仗着自己境界高深,就运起法力、下意识对着鬼将伸手抓去。
然后,他就发现鬼将被抓后,他掌心附着的那道电光竟倏忽而出直入鬼躯,短短刹那间,偌大一头凶鬼就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特娘的,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掌心雷?!
无意中解锁出了新技能,顾大少心头自是兴奋,恨不得高声欢呼几下,奈何此刻却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桀桀,我道金华知府缘何不敬城隍,原来却是有所依仗啊。”
城隍殿祭台之上、城隍右手侧,一名全身覆盖魆黑鬼甲的神灵越众而出,缓缓从祭台上迈步而下。
此神身高近丈,浑身黑红色的肌肉贲张,似蕴藏着无尽力量,几欲将身上甲胄生生撑裂!
它乃是金华城隍麾下武判,平素执掌的就是阴司杀伐事宜。
如今既有外来修士到祂们城隍庙府撒野,那说不得,只能将这人给活撕了!
武判面若寒霜,庞大身躯移动,缓缓向顾尧压迫而去。
在祂身后,金华城隍李府君面带莫测笑意,似对手下武判信任非常。
倒也是,这武判虽只是自己麾下属官,但祂之修为,可是货真价实的神道金丹啊!
武判迈着沉重步伐缓缓而行。祂如此作为,并不只为气势压迫。因为随着脚步迈动,祂本已庞然的身躯竟变得更加巨大!
一丈二尺、一丈三尺……一丈九尺……
等到祂临近顾尧身前,竟已化为了一尊身高足有三丈的庞大鬼物。
并且其身躯凝实,体表偶有道纹隐隐显化,带给顾尧的压迫感,超出先前在青阳县那名化身厉鬼的妖道不知多少!
此乃神道金丹法体,岂是其它鬼蜮伎俩所能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