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盐枭
夜阑人静,月光如水。
河面上波光粼粼。
王莽盘膝坐在舟头,双目紧闭,进入了冥想。
通过一天的努力,此时他已经能够调动一丝真气了,有了这一丝真气的帮助,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够有一点自保之力。
想到这里,他微微地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李元芳的伤势怎么样,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帮不上什么忙。
舟尾,李元芳盘膝坐在甲板上。
此时,他的脑中不断闪现着跳动的火焰,耳边仿佛传来一阵阵刺耳的燃烧声。
他双眉紧蹙,身体不停地发抖。
脑海中的大火依然熊熊燃烧着。
忽然,火焰之中,隐隐出现了一个面孔。
面孔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张和蔼、亲切的脸,浓眉凤目,五绺长髯,正是狄仁杰。
李元芳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画面和声音霎时间都消失了。
李元芳呆望着河水,轻声道:“他是谁……他,是谁……我又是谁?”
他静静地坐着,表情冰冷木然。
王莽正在冥想,此时他的感知已经恢复了一点。
忽然,“咔”的一声微响从岸旁的芦苇荡中传来。
这一点常人根本无法捕捉到的声音,在王莽听来却非常刺耳。
他猛地抬起头,向苇荡中望去。
芦苇不停地晃动,发出一阵哗哗声。
王莽抬起头向树梢望去。
树梢纹丝不动。
没有风。
虽然此时的内力还没有恢复,但与生俱来的警觉还是使的王莽浑身登时紧张起来,他缓缓站起身。
猛地,船下发出“豁啦”一声巨响,一条人影从水中飞跃而起,带起一片水花。
王莽抬起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闪烁,一柄短刀直奔王莽前胸刺来。
虽然此时无法动用真气,但多少年刀光剑影中滚出来的傍身绝技,在此时自然而然地发挥了作用。
王莽身体一侧,短刀从脸旁划过,偷袭之人站在了甲板上。
此人身材短小,面目凶狠,身上褴衫鹑衣百结。
王莽望着他,面无表情,冷冷地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褴衫人毫不理睬,一咬牙合身而上,钢刀直刺王莽咽喉。
王莽身体一转又躲了过去,又是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褴衫人并不答话,一刀向王莽前胸刺来,王莽仍然是面无表情,身体飞快地绕着那人转动起来,只转了两圈儿,褴衫人就已经晕了,脚下踉跄,眼花缭乱,手中刀歪歪斜斜胡乱刺出。
猛地,王莽的身形如钉子一般定住了,褴衫人却还在惯性驱使之下不停转动,手中刀晃来晃去,脚步倚里歪斜,如同醉酒一般。
王莽神色木然地望着他,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褴衫人踉踉跄跄地停止了转动,他抬起头来,用刀指着王莽道:“小子,你,你……”
砰的一声,舱门打开,一条身影飞掠而至,闪电般挡在王莽面前。
她一把夺过了褴衫人手中的短刀,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前胸。
褴衫人大叫一声,掉进河中。
来人正是小清。
她关切地看了王莽一眼道:“你没事吧?”
王莽摇了摇头:“我没事!”
脚步声响,舱内的保镖手持钢刀冲上船头,为首者厉声喝道:“哪里来的朋友在这里做买卖?”
呼的一声,岸旁芦苇荡中火光摇动,数十名衣衫褴褛的大汉手持火把站起身来,将快船团团围住。
这些人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刀,有枪,竟然还有拿锄头和耙子的。
小清一见周围的情形,吃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听到动静的李元芳也走了过来:“他们是什么人?”
王莽的神色依旧木然而冰冷地问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小清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门进船舱里去,千万别出来。”
王莽看了小清一眼,说道:“我还是在这里吧。”
李元芳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小清看了王莽和李元芳一眼,轻声问道:“你们不怕?”
王莽的目光看向了那群大汉:“也许你用得上我。”
李元芳则木然答道:“我不怕!”
小清感激地望了王莽和李元芳一眼,轻声道:“你们站在我身后。”
王莽想了想,没吭声,走到了小清身后。
李元芳还是站在后面没有动作。
这时,只听为首的保镖高声道:“岸上是哪路的朋友,报上万儿来!”
芦苇中一个中年人大步走了出来,双手叉腰高声道:“你少说废话,交出船上的那个女孩子,我们保证不伤害其他人。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为首保镖一声冷笑道:“兄弟,你知道这条船是谁的吗?”
中年人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保镖说道:“这可是卧虎庄葛天霸葛庄主的船!识相的赶紧离开,否则,让你们吃了不了兜着走!”
中年人冷笑一声道:“不是卧虎庄的船,老子还不劫呢!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跟踪你们半个月了。船上那个丫头是葛天霸的女儿吧!”
保镖一愣,目光望向了小清。
小清深深吸了口气,走到船头道:“不错,我爹就是葛天霸。”
中年人大声说道:“好,请你下船随我们走!”
小清笑了笑道:“就是跟你们走,我也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吧?”
中年人想了想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们是盱眙附近的盐枭。
前些日子,我们辛辛苦苦攒了笔钱到海陵进了一批私盐,想挑回盱眙贩卖,不想到了卧虎镇却被葛天霸的人硬抢了去,还打死打伤我们二十多个兄弟。”
小清轻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中年人忿忿地说道:“你爹也是贩私盐的,就说他势力大,可也不能只许他吃肉,不许我们穷汉喝口汤吧!
这几年来,葛天霸将这四乡五镇所有的盐市都把持起来,不许我们卖盐,只要见到我们,非杀即打。
两年了,有多少兄弟死伤在他手里!
说句实话,要不是你爹把事做绝了,我们也不会干这路缺德事!
行了,话到此为止,今天我们特意在这里等候,就是要将你劫走,让葛天霸知道知道,盐枭也不是好惹的。
他要是想让你活命,就得给我们一个公道!”
第五十六章 出手
小清眼中噙着泪水,抬起头道:“这位大哥,我替我爹给你赔个不是。今天你放我们走,待回庄后,我一定亲口对他说,让他不要再加害你们!”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这不行。我们跟踪了半个多月,这样让你走了,我没法跟弟兄们交待!”
话音刚落,众盐枭齐声喊道:“对,不能让他们走!”
“快,滚下船来!”
“对,滚下来!”
中年人摆了摆手,盐枭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中年人说道:“小姐,我看得出,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样吧,你跟我们走,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小清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跟你走!”
中年人一声冷笑道:“那就别怪我们动粗了!”
说着他一挥手,众盐枭一阵咆哮,抡动各种武器向快船猛冲过来。
为首的保镖一声大喝:“弟兄们,给我上!”
说着,率领七八名保镖跳上岸去,霎时间刀光剑影,与盐枭们战在一处。
船上的小清急急地喊道:“别伤人,千万别伤人!”
此时,众人已杀红了眼,哪还听的进这些!
保镖们如狼似虎,各个身手不凡,转眼之间,几名盐枭便受伤倒地。
中年人大怒,一摆掌中钢刀,率其他人加入了战团,这下,情势登时逆转。
保镖们武功虽好,可对方人数众多,十个打一个,转眼之间,几名保镖便被盐枭打得七零八落,滚翻在地。
盐枭们一拥而上,手里的各样器械向保镖身上砸去。
船上的小清一声惊叫,捂住了脸。
就在此时,只听中年人一声大喝:“大家都住手!”
所有盐枭都停住了手。
中年人说道:“弟兄们,我们要的是那个丫头,与这些人无干,不要难为他们!”
盐枭们闻言,纷纷住手,带头儿的几人,将保镖拉起押在了一旁。
中年人说道:“怎么样,小姐,下船吧!”
小清一咬牙道:“好,我跟你们走!”
说着,迈步向跳板走去。
身后的梢公喊道:“小清姑娘,你不能去呀!”
小清回过头凄然一笑道:“回去告诉我爹,这就是报应。”
说着,她走下了跳板,来到中年人面前道:“走吧。”
“等等!”
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众人一愣,循声望去。
说话的人正是王莽。
小清赶忙对他道:“这里没你的事,你别说话!回庄后,你就说是我的朋友,我爹不会亏待你!”
说着,她对中年人说道:“我们走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拉起小清转身走去。
“我说过了,等等!”
不知什么时候,王莽已从船头到了岸上。
中年人回过身,冷冷地说道:“小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王莽目光望着远方,懒懒地说道:“你们不能把她带走。”
中年人愣住了,猛地,一阵大笑:“小子,你算什么东西!看到那几个保镖了吗?连他们都躺下了,就别说你一个文绉绉的小瘦鸡子了!赶快滚回船上去!”
小清顿时急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回船上去!”
中年人摇摇头,一拉小清转身要走。
王莽收回目光,望向了中年人,一字一句地道:“我很累,不想说多余的话,她是我的朋友,你马上放开她!”
此时,他的声音冰冷阴森。
中年人笑着转过身来道:“我看你是放着安稳日子不过,想他娘挨揍啊!”
话音未落,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狠狠一拳打向王莽的面门,王莽身体微微一错,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了中年人的软肋上,中年人一声惨叫,身体平飞出去,“砰”的一声摔在了船前。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傻了。
小清目瞪口呆地望着王莽。
王莽神色冷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猛地,盐枭们叫骂着冲了上来,手中刀枪齐向王莽而去。
小清一声惊叫,扑上前来。
王莽将她一把拉在身后,身形一纵,如大鸟一般跃过了众盐枭头顶,飞起一脚将一名盐枭踢飞。
顺手从另一名盐枭手中夺过一把锄头,身形闪电一般纵跃向前,掌中锄头上下翻飞,劈扫拨刺,周围的盐枭碰着就飞,挨着就倒。
转眼之间,二十多名盐枭纷纷倒地,哀叫之声响成了一片。
王莽将锄头一摆,左手揽着小清的腰,脚下不丁不八地站在当中。
此时的他似乎又变回了曾经的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
他双眼中精光四射,冷冷地望着周围的盐枭。
船上岸边一时无声,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再敢上来。
被王莽揽在身旁的小清,红着脸挣扎了一下,王莽赶忙松开手。
小清望着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就是白天那个长吁短叹的可怜人。
此时,王莽眼中精光渐敛,面色又恢复了冷然。
他对小清说道:“我们走吧。”
小清点了点头。
王莽将锄头扔在地上,拉着小清走到船旁,而后,冲那几个保镖道:“你们过来!”
几人答应着,挣脱了盐枭们的手,跑了过来。
这时,盐枭们才反应过来。
一人高喊道:“别让他们跑了!”
剩下的人一拥上前。
王莽还未来得及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到这里的李元芳猛地双掌连错,冲在前面的几名盐枭嚎叫着飞了出去,其余人登时停住脚步。
王莽也转过了身,看了看刚才李元芳出手时的动作,微微松了口气,看起来李元芳的伤势比自己的轻。
此时,李元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木然地望着远方。
后面的小清等人顿时惊呆了,没想到除了王莽之外,这个人也这么厉害。
这时,小清一伸手拉起了被王莽踢倒的中年人,从地上拾起一柄钢刀,放在了中年人的喉头,厉声喊道:“谁再敢动,我就杀了他!”
所有盐枭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小清低声道:“快走!”
说着,拉起中年人与众保镖奔上快船,转过身来,只见李元芳仍然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焦急地喊道,“你干什么呢,还不上船!”
李元芳点了点头,猛地,身形倒纵,轻飘飘地落在了甲板上。
保镖将跳板搭起。
早已偷偷上岸将缆绳解下的梢公和舵手飞快地连撑带摇,小船箭一般离岸而去。
盐枭们发出一阵高喊,沿岸向小船追来。
小清一叠连声地催促着:“快,快点儿划!”
小船像离弦之箭,越去越远,将盐枭们甩在后面。
终于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叫喊声了。
第五十七章 来历
直到此时,小清浑身像虚脱一般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甲板上。
身后几名保镖骂骂咧咧地将中年人捆上,一边捆一边连踢带打。
中年怒目而视道:“要杀就杀,折磨人的不是好汉!”
小清赶忙站起身,走了过去道:“不要打他。”
保镖们停住了手。
小清对中年人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把你交到我爹手里。只要摆脱了盐枭们的追赶,我就会放你走。”
中年人望着小清,咧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人说道:“庞,庞四。”
小清点了点头道:“庞大哥,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回到卧虎庄我会跟我爹讲,不要再迫害你们盐枭了。”
庞四猛地抬起头来,嘴唇颤抖着道:“真的?”
小清说道:“真的。可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我的话。”
听到这句话,泪水在庞四眼中打着转儿:“姑娘,您真是个好人。庞四,庞四……”
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清对保镖们说道:“将他带到下层舱中,好好对待,不要难为他。”
为首的保镖说道:“姑娘,要说您真是个菩萨心肠。要换了我,早把他给宰了!”
小清笑了笑道:“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为首保镖看了看站在船头,对着河面发呆的王莽和李元芳,冲小清使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姑娘,可真没看出来,这两个呆头呆脑的主儿竟然都是大高手。不瞒您说,我还没见过武功这么高的人呢。”
小清深吸一口气,冲他摆了摆手。
为首保镖押着中年人进了船舱。
小清抬起头,向船头的王莽和李元芳望去。
只见李元芳缓缓坐在甲板上,神色木然,呆呆地发愣。
而王莽盘膝坐在甲板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清缓缓走到二人的身后道:“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落在这群盐枭手中,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王莽转过身来,笑了笑:“应该的。”
而李元芳还是没有动,他听见王莽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
小清坐在二人的身旁,问道:“你,不想对我说点儿什么?”
王莽问道:“说什么?”
小清说道:“你的这身武功啊。太可怕了,二十几个人一转眼就都倒在地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功夫。”
王莽苦笑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清奇怪问道:“你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武功?”
王莽望着河水淡淡地道:“当然知道。就像你知道手会拿东西,脚会走路一样。但它是怎么到的我身上就想不起来了。”
小清点了点头道:“面对那么多盐枭,出手救我,你不害怕?”
王莽望着水面,冷冷地说道:“就是再多一些,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让盐枭把你带走……”
小清感激地望着他,轻声道:“谢谢你。”
王莽看了小清一眼,问道:“你怎么老说谢谢你。”
小清望着他,忽然,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淘气的微笑,一叠连声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她一口气说了十几个“谢谢你”。
王莽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了河水。
而李元芳却似乎好像没有听到王莽和小清的对话,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河水发呆。
这时,小清忽然收起了笑容,轻叹一声道:“你们真是怪人!”
王莽问道:“有什么奇怪的?”
小清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你们不像是一般人。”
这时,李元芳说话了,他喃喃道:“我从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是个杀人犯?”
王莽看着李元芳的样子,失笑地摇了摇头:“你要是杀人犯,那我也估计差不多了。”
李元芳的目光看向了王莽:“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总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就像熟识多年的朋友。”
王莽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吧,否则我们怎么会都在运河中漂浮呢?”
这时,小清听着王莽和李元芳二人的对话,笑了笑:“好了,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现在都与以前无关了。”
这时,王莽忽然想起了什么,失笑道:“也许他说的不错呢,我们以前还真有可能是杀人犯呢!”
小清笑道:“就算你们是杀人犯,也是个好杀人犯。”
王莽奇怪地问道:“杀人犯还有好的?”
小清认真地说道:“那要看他为什么杀人。”
王莽了然地点了点头。
李元芳没有插话,他还是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这时,小清深吸一口气,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莽。
王莽也是看着河面,想到自己的伤势,他长叹了一声,忽然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了她的表情:“干吗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
小清摇了摇头道:“我是想说,若不是我在白天将你们俩救起,今夜我就要和那些盐枭呆在一起了。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有因必有果,所以,人还是应该多做些好事。”
王莽笑了笑,忽然,他的脸上一阵抽搐。
小清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
王莽摇了摇头,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他转过头,目光望向河面呆呆地出起神儿来。
小清望了望王莽,又看了看李元芳,轻叹了一声。
……
官船仪仗停靠在扬州码头的岸边。
码头上,钦差卫队的卫士们在军头沈韬、肖豹地率领下严密把守。
远远的,数十名刺史府官役手捧礼盒,簇拥着一顶官轿向码头而来。
肖豹、沈韬对视了一眼,肖豹轻声道:“来了。”
沈韬点了点头,二人率两名卫士快步走到码头的牌坊前。
此时,官轿已到牌坊之下,落轿掀帘,扬州刺史崔亮走了下来。
肖豹赶忙迎上前去施礼道:“崔大人。”
崔亮拱手道:“将军,烦劳通禀,扬州刺史崔亮求见黜置使大人。”
肖豹为难地说道:“崔大人,您知道,大人身染疾恙,卧床休息,恐怕是不能见客。”
崔亮说道:“是,是。狄阁老在扬州染疾,下官心甚不安,以致坐卧难宁。回衙后,下官亲自筹办了各样滋补药品,特地前来探病。烦将军代为通禀。”
肖豹踌躇片刻道:“也罢,看在崔大人一番至诚,末将就代为通报。请大人稍候。”
崔亮眼睛一亮,说道:“如此有劳了。”
第五十八章 送礼
肖豹转身向官船走去,快步来到封可言的舱内,回禀道:“封大人,扬州刺史崔亮现在外面,说是前来探病。”
户部侍郎封可言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果然来了。有请。”
肖豹答应着跑出门去。
封可言看了看门口,收起桌上的公文,站起身走到门边。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崔亮率一众官役来到门前。
封可言拱手道:“崔大人。”
崔亮赶忙施礼道:“扬州刺史崔亮,见过侍郎大人!”
封可言赶忙道:“哎,崔大人不必多礼。”
说着,二人携手走进舱内,分宾主落座。
崔亮说道:“封大人,狄阁老的病情可有好转?”
封可言说道:“承崔大人挂牵。狄阁老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恙。”
崔亮说道:“狄阁老奉旨南巡,甫到扬州便染疾恙,卑职无以为安,只能备下些须滋补之材,聊表寸心,以供不时之需。”
说着,他冲门外的官役一摆手,官役们手托礼盒走了进来。
崔亮站起身道:“这里是千年老山参三对,雪蛤十对,毒蛇胆十对。鼾鼻一只,熊掌一对,驼峰两双。另扬州刺史府公出供养银三千两,请曾大人代狄阁老收俱。”
封可言微笑道:“崔大人真是有心人,下官代黜置使大人谢过了。我看这样吧,一应滋补品照单全收,这银子嘛就不必了。”
崔亮说道:“此银乃刺史府公出,为扬州官吏该当供养,收又何妨?”
封可言说道:“崔大人不了解狄阁老的为人。下官若是收了这银两,恐怕会领个大不是。”
崔亮微笑道:“狄阁老真是洁身自好。”
说着,摆了摆手,官役们放下补品,退出门去。
这时,崔亮从袖中掏出了一柄摺扇,走到封可言面前道:“封大人初来扬州,卑职身为地主,无可孝敬。想到封大人进士出身,定然文品极高,卑职年前因缘时会得古扇一柄,不成器物,今特敬献大人。”
封可言挑了挑眉道:“哦?”
崔亮将折扇递了过来道:“请大人过目。”
封可言接过折扇打开一看,登时吃了一惊道:“此乃晋顾恺之的《纨扇仕女图》呀!”
崔亮假做不知道:“哦,以封大人说,此物是极好的?”
封可言诧异地问道:“怎么,崔大人不知?”
崔亮笑道:“下官对书画一窍不通。”
封可言反复端详着古扇,口中赞道:“此扇乃顾恺之亲笔所绘,珍稀之极,倘以金帛购之,何止万金。如此贵重之物,封可言万不敢收。”
崔亮笑了:“封大人此言差矣。古人云,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
凡世间之物,总要落到识货之人的手中,方算是得其所哉。
下官不谙书画,此物在下官之手,岂不是明珠暗投。
再者,此扇乃朋友所赠,并非下官费金帛购得,又何来万金之言。”
封可言为难地道:“这……”
崔亮笑道:“我与封大人相识一场,就算是朋友间的一点纪念大人也要收下嘛。”
封可言把玩着古扇,问道:“此扇当真是友人所赠?”
崔亮说道:“当然,封大人不必过虑,尽管收下。”
封可言点了点头,笑道:“那,封某就愧领了。”
崔亮笑道:“这才是了。”
封可言伸手道:“崔大人请坐。”
二人落座,仆役献上茶来。
崔亮说道:“实不瞒大人,下官此来是想见一见狄阁老的。”
封可言问道:“哦?崔大人要见狄阁老,是有什么要事回禀吗?”
崔亮笑了笑道:“那倒没有。只是听闻狄阁老染疾,下官想亲自探望侍奉。能否请封大人代为美言,容下官一见?”
封可言顿了顿道:“这……狄阁老卧病在榻,恐无法相见。”
崔亮笑了笑道:“啊,既然如此,便不劳大人了。下官就此告辞。”
说着,站起身来,躬身施礼。
封可言回礼道:“我送崔大人。”
崔亮赶忙道:“不敢烦劳,大人留步!”
说着,向门口走去。
封可言说道:“等等!”
崔亮停住了脚步:“大人还有何吩咐?”
封可言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下官还是送送崔大人吧。”
崔亮眼珠子一转,拱手道:“如此有劳了。”
说毕,封可言和崔亮沿甲板向船下走去,前面已到了下船的跳板处。
崔亮说道:“大人留步,崔亮告辞。”
封可言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崔大人可能有所不知,狄阁老有个习惯,那就是每逢外放必定微服寻访民间。”
崔亮猛地抬起头来:“哦?也就是说,狄阁老并未染病?”
封可言轻轻嘘了一声,四下看了看。
崔亮压低声音追问道:“狄阁老不在船上?”
封可言微微点了点头道:“崔大人,此事绝密,惟你知我知。”
崔亮躬身道:“多谢封大人实言相告。请大人放心,下官定守口如瓶。”
封可言轻声道:“封某蒙崔大人厚赐,无以为报,今有一言相告,望大人谨记。”
崔亮紧张地说道:“大人请讲。”
封可言说道:“扬州漕衙有个叫杨九成的,刺史大人知道吧?”
崔亮一惊道:“当然知道。”
封可言说道:“凡与此人有瓜葛的事情,应尽早脱去干系,免生后患。”
崔亮机械地点了点头道:“下官明白。多谢封兄提携。”
封可言四下看了看,一拱手高声道:“崔大人请,下官就不远送了。”
崔亮也拱手应道:“封大人请回。”
说着,快步走下船去。
封可言望着他的背影,看了看手里的扇子,嘴角浮上一丝冷笑。
……
狭窄的河道上一艘快船远远驶来。
王莽、李元芳、小清和庞四站在船头。
梢公一声吆喝,快船缓缓靠到岸边,停了下来。
小清对庞四说道:“庞大哥,由这儿往西就进入洪泽湖了,那是卧虎庄的地面,你就在这儿下船吧。”
庞四点了点头,感动地说道:“姑娘,您以德报怨,真是天下少有的厚道人。这一路之上我想过了,不管我们盐枭与你爹葛天霸有多么深的过节,但你我永远是朋友!”
小清微笑道:“庞大哥,谢谢你。我还是那句话,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办。”
庞四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姑娘,卧虎镇以东四十里的蛟王祠是我们穷盐枭的栖身之所。这可是盐枭们的绝秘,我告诉您,您可千万不要告诉你爹呀。”
小清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的。”
庞四说道:“这么说吧,只要姑娘有用得着庞四的地方,一声召唤,庞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着,他一拱手。
小清点了点头,眼圈红了。
庞四一转身,冲着王莽和李元芳说道:“二位兄弟,你们的功夫我佩服。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纵身一跃跳到岸上,转身进了芦苇荡。
第五十九章 巧遇
小清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看了看王莽和李元芳说道:“就要到卧虎庄了。说句实话,我真不想回去。”
王莽的目光静静地望着河面,淡淡地说道:“那就别回去。”
小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挺实在的。我离家半年多了,也不能永远不回去呀。其实,我还是挺想我爹的。”
王莽仍然眼望河面,说道:“那还说什么,赶快回去呗。”
小清说道:“哼,你呀,就像个木头人,跟你说什么都是白搭。而这个呢,更是木头中的木头,似乎听不见我说话似的。”
王莽下意识地看了看李元芳,李元芳好像没听见一样,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王莽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看着王莽和李元芳的表情,小清气愤地皱了皱精致的小鼻子,她转身对梢公喊道:“三哥,开船!”
哨公一声忽哨,竹篙点水,船缓缓离岸,向河中驶去。
大港汊位于洪泽湖中央,由成千上万个芦苇荡组成,直如迷宫一般。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水面染成血红色。
一艘大趸船远远而来,穿过苇荡驶进港汊,转眼便消失在港汊中密布的芦苇群里。
片刻工夫,一条快船随后赶到,船头甲板上蹲着几个头戴斗笠,渔民打扮的人,其中一个掀起了斗笠,不是旁人,正是狄春。
他四下观察了一下,对身旁的卫士说道:“老爷让我们追踪这个从河口镇出来的大船,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卫士手指前方说道:“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狄春看了看周围密布的芦苇群道:“这大港汊里就像迷宫一般,咱们得跟紧点儿,别让他们溜了。”
卫士点了点头。
狄春冲后面的梢公打了个手势,梢公竹篙疾点,快船向着大趸船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此时落日西沉,只剩下天边最后一抹余晖。
小清乘坐的快船停靠在岸边,梢公升火做饭。
李元芳坐在船尾,他眼望河水,一动不动,静静地思索着。
王莽盘膝坐在船头,他闭上了双眼,进入了冥想,缓缓地修复着自己受损的筋脉。
这时,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小清走了过来,坐在王莽的身旁,轻声道:“还在想你是谁?”
王莽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自己受损的筋脉想要靠自己用内力慢慢温养,恐怕要一年多时间才能好个七七八八。
这次受的伤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严重。
想到这里,王莽看了小清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不管怎么想,脑子里总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清说道:“你呀,就别再难为自己了。依我说,从今天起,你就改头换面,重新为人。”
王莽看着小清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欺骗这么单纯的姑娘,他真有点不安。
要不是她实在是和云姑长得一模一样,他都准备摊牌了。
王莽笑了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轻巧,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我现在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但是现在想不起来。”
小清问道:“什么事情?”
王莽苦笑一声,这么骗小清,他真的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他也没说错,他确实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只是一来现在受的内伤这么重,二来,李元芳现在看来是真的失忆了,再加上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这些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他无奈地看着小清笑了笑:“要是能想起来就好了。”
小清同情地说道:“想不起来就别勉强,一切慢慢来。如果有一天你真能想起些什么,恐怕首先就会想到自己是谁了。
在这之前,你还是踏踏实实地随我回卧虎庄,其他的等安顿下来再说。”
王莽的眼睛望着河面,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身后的梢公喊道:“小清姑娘,您看,过来了一条船!”
小清抬起头来。
果然,迎面一条大趸船拐过苇荡向这边驶来,转眼便到了近前。
小清站起身,梢公和保镖们也围了过来,众人齐向趸船上望去。
只见大趸船上没有任何标志,也没有旗帜,船头甲板上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个人。
一个保镖说道:“这船倒也奇怪,连个认标都没有,万一翻在湖里都不知是谁家的船。”
另一人说道:“就是,哪怕挂个小旗儿也好啊。”
说着话,大趸船与快船交错而过。
忽然,小清身后的梢公道:“哎,这,这好像是我们卧虎庄的船呀!”
小清一愣道:“哦?”
其他几名保镖说道:“老三,你眼花了吧。咱卧虎庄的船哪能不带认标啊。”
梢公说道:“你们不常在码头不知就里,这条趸船我在咱们庄上见过,肯定错不了。”
小清皱了皱眉道:“奇怪,咱们庄上的船怎么会从山阳方向过来?”
梢公奇怪地说道:“是啊,难道是去运货的?不对呀,那边是洪泽湖,没镇没甸,连个码头也没有。”
眼见大趸船拐进了另一条港汊,消失在视线之外。
小清不解地摇了摇头。
王莽淡淡地撇了一眼大趸船,没有说话。
突然,身后的梢公又说道:“你们看,又来了一条船!”
小清回过头,只见一只快船箭一般飞驶而来,片刻间便到了眼前。
此时,天已擦黑。
狄春四下观望着,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岸旁停靠着一条船,船上的人用奇怪的目光望着自己。
他赶忙压低了斗笠,低声对身后众人道:“不要说话,赶快驶过去。”
梢公加紧摇橹,两只快船擦肩而过。
忽然,一条熟悉的身影从狄春眼前飞掠而过,他猛地抬起头轻声道:“王侯爷……”
他飞快地回过头,向对面船上望去。
这时,他竟然又发现船尾上坐着又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惊呆了,不自觉地喊了出来:“李将军……”
他仔细地看向了快船,果然,王莽和李元芳一个坐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李元芳一动不动地对着河水发愣,王莽紧紧地闭着眼睛。
狄春登时惊呆了,他站起身脱口喊道:“王侯爷,李将军!”
第六十章 错过
对面快船上,小清等人听到狄春的呼喊,全都一愣。
小清问道:“他叫谁呢?”
梢公说道:“好像叫王侯爷,李将军。”
“王侯爷?”
“李将军?”
她四下看了看又笑道:“人家没跟咱们说话。好了,别看了,赶快烧饭!”
众人答应着散了开去。
狄春三脚两步奔到船尾,此时,两船相距已有几丈的距离,狄春大喊道:“王侯爷!李将军!王侯爷!李将军!”
坐在对面船尾的李元芳却好像没有听到,一动也不动。
王莽眼皮微动,似乎听到了什么,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只是此时两只船已经交错而过,王莽疑惑地皱了皱眉,他似乎听到狄春的叫声,但此时狄春怎么会在这里呢?
想了想,王莽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能是自己功力还未恢复,可能出现幻听了吧!
另一条船上,狄春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是我看错了……”
身旁的卫士说道:“狄春,你喊什么呢?”
狄春说道:“你刚刚看到坐在船头和船尾的那个两个男的了吗?”
卫士摇了摇头道:“没留意。”
狄春说道:“那,那好像是王侯爷和李将军。”
卫士也愣住了:“什么,王侯爷和李将军?不会吧,他怎么可能在这里。肯定是你看花眼了。”
狄春无奈地说道:“也许吧。”
他转回头对梢公说道:“加把劲儿,跟上大趸船!”
梢公用力摆橹,快船飞快地尾随大船拐进港汊。
王莽和李元芳依旧坐在船上。
身后,小清走过来道:“哎,吃饭了。”
王莽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李元芳也站起身来。
小清说道:“总是哎哎哎的叫你们俩,连我都觉得别扭。再说,你们连个名字也没有,回到庄上,我怎么和我爹说呀。”
王莽心不在焉地说道:“随便起一个就行了。”
李元芳也无所谓地说道:“随便叫什么都行。”
听到王莽和李元芳的话,小清顿时咯咯地笑了出来:“你们俩倒是好打发。是我给起呀,还是你们自己起。”
李元芳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王莽看了李元芳一眼,说道:“听你的。”
小清笑了起来:“好吧。嗯,你们俩失去了记忆,是我们从水里救起来的,我看你就叫水生吧。”
王莽说道:“好,从今天开始,我就叫水生了。”
这时,小清看了看李元芳,说道:“他平时都像个木头一样,我看就叫水木吧!”
李元芳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好,我就叫水木。”
小清没想到李元芳竟然这么快答应了,她赶忙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给你起给别的名字吧!”
李元芳摇了摇头:“算了,就叫这个吧!”
小清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你们以后就是水生和水木了。”
王莽和李元芳点了点头。
小清看着他们二人,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你们的名字这么像,说不定你们之前就是兄弟呢!”
“兄弟们!”
王莽看了一眼李元芳。
李元芳喃喃道:“兄弟……”
……
扬州码头,工部侍郎封可言飞步跑下楼船,向码头而去。
迎面狄仁杰、曾泰、方九及几名卫士快步走来。
封可言双膝跪倒:“叩见阁老!”
狄仁杰赶忙将他扶起道:“快快请起。”
狄仁杰四下看了看道:“怎么,王侯爷和李将军还没有到?”
封可言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有信送来吗?”
“也没有。”
狄仁杰神色凝重,不无忧虑地说道:“不应该呀。已经二十几日过去,无论如何他们也应该到了。”
曾泰说道:“说不定他在半途之中发现了什么,一路追下去了。恩师,以前查案,敬旸和元芳不也经常如此吗?”
狄仁杰勉强点了点头道:“也许吧。封大人,扬州的情形怎么样?”
封可言上前笑道:“与阁老所料完全相同。您没露面,扬州的官吏都非常恐慌,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前天扬州刺史崔亮带了补品礼物前来探病,其实就是探一探虚实。
我按阁老临行前嘱托,将您微服私访之事透露给他,并提起了回来后要纠办漕运衙门和杨九成,他果然面色大变,急急赶回刺史府了。”
狄仁杰笑了笑:“好,好啊。这就叫计诈并用,让他们自己先动起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封可言笑道:“好叫阁老得知,卑职还收了一份厚礼。”
说着将顾恺之题画的古扇拿了出来,递与狄仁杰。
狄仁杰展开一看,笑道:“好家伙,东晋顾恺之亲笔,此物何止万金。崔亮可真是下了大本钱呀。”
众人相视大笑。
狄仁杰敛容道:“封大人,立即命人传下黜置使大令:明日清晨,要扬州及漕衙众官到码头听宣。”
封可言说道:“是。”
狄仁杰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们也该见一见扬州官吏了。”
……
低沉的长号发出一阵阵威严的长鸣,千牛卫在军头沈韬、肖豹的统领下,将码头围得铁桶相似。
码头中央设一高台,上张象征皇帝威权的皇伞,伞下设立一柄外套飞龙罩面的交椅,两名赞礼官侍立左右。
诸班执事在台下摆开仪仗卤簿。高台的正前方,扬州刺史崔亮、长史吴文登、漕运使杨九成率扬州刺史府及漕运衙门麾下近百名僚属恭敬肃立,四周一片寂静。
又是一阵长号的低鸣,两名赞礼官踏前一步高声唱道:“圣旨钦点江南道黜置大使兼江淮都转运使,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大人到!”
话音甫落,楼船上走下了黜置使狄仁杰、江淮督察使曾泰和工部侍郎封可言,三人肃然走上高台。
狄仁杰走到伞下巍然而立。
高台下,崔亮率众官属撩袍跪倒,高声道:“臣扬州刺史崔亮,率扬州刺史府衙下僚属,扬州漕运使衙下僚属,恭请圣安!”
众官齐齐叩下头去。
狄仁杰双手高拱过头,洪钟般沉声道:“圣躬安!”
崔亮率众官顿首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狄仁杰微笑道:“刺史大人平身,众位平身!”
崔亮谢过率众僚起身。
狄仁杰轻轻咳嗽了一声,从身旁赞礼官手中接过圣旨,双手高举过头:“圣旨到,扬州众僚接旨!”
崔亮率众官再次跪倒,高声唱道:“臣崔亮率扬州众僚恭候圣谕!”
狄仁杰展开圣旨,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圣王治世,皆重水利。
自尧舜始而至禹,发天下之民,疏河道,因势导,灭水患,通江河,以利天下。此所以历朝皆委贤良之臣治河渎之故也。
先朝秦之李冰、蜀之诸葛皆为是。
漕渠畅则转运利,国脉顺而天下宁。然今漕运噩耗频传,邗沟屡发覆船异事,致令数百万石官盐折损,船毁人亡,甚而以致运河梗阻,盐运滞顿。
盐运者,虽殖货之属,然上连国之命脉,下牵黎庶民生,其责之重,重乎于泰山也!
循官不可轻忽,况封疆之吏乎!
扬州位在渠首,江淮枢钮,位犹重焉。
因遣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处江南道黜置大使兼江淮都转运使,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江淮监察使王敬旸、江淮都察使曾泰、工部侍郎封可言为其副,赴扬州整饬吏治,严查覆船,肃顿盐务。
所至之处如朕躬亲!钦此!”
圣旨宣毕,崔亮率群僚再拜顿首,山呼万岁。
第六十一章 下马威
狄仁杰将圣旨合起,交到赞礼官手中道:“众位平身!”
众官起立。
狄仁杰缓缓坐在了伞下的交椅上。
崔亮率众僚再次跪倒:“扬州刺史崔亮,率众僚属参见黜置使大人!”
狄仁杰起身道:“众位免礼!”
狄仁杰一指曾泰和封可言道:“这位是江淮都察使曾泰大人。这位是工部侍郎封可言大人。”
崔亮率众官见礼,而后独自趋步上前道:“久闻狄阁老英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狄仁杰微笑道:“崔大人太客气了。”
崔亮躬身道:“阁老,卑职为您介绍扬州众僚。”
狄仁杰点了点头。
崔亮一指吴文登道:“这位,扬州长史吴文登。”
吴文登赶忙施礼。
狄仁杰还礼道:“吴大人免礼。”
崔亮走到另一紫袍官身旁道:“这位,司马陆正。”
狄仁杰微笑颔首。
崔亮来到了杨九成面前道:“这位,扬州漕运使杨九成。”
杨九成恭敬见礼。
狄仁杰望着他冷冷地道:“杨大人,本阁可是久闻大名啊!”
杨九成一愣,吃惊地抬起头来:“啊?”
崔亮心中暗吃一惊,赶忙上前一步岔开话头:“啊,阁老,这位是法曹朱大人……”
他将身后的僚属为狄仁杰一一介绍,而后道:“阁老,卑职已将刺史府腾空,作为黜置使行辕,请阁老驻跸。”
狄仁杰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劳崔大人。”
崔亮说道:“这都是卑职份所当为,不劳阁老介怀。哦,对了,日前听闻阁老染疾,不知已痊愈否?”
狄仁杰说道:“多承记挂。区区小疾,已然痊可。日前劳动崔大人亲身探视,狄某感激之至。”
崔亮笑道:“卑职不过是略尽人事,何劳阁老致谢。还有一事要向阁老禀告。”
狄仁杰问道:“何事?”
崔亮说道:“扬州城中有一位朝廷勋略——颖王元齐。”
狄仁杰一愣:“啊,对,对。这位颖王在平定徐敬业谋反时为圣上出了大力,是本朝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之一。怎么,他今日因何未到啊?”
崔亮说道:“是这样。昨夜接到黜置使大令后,颖王派人给卑职传信,说阁老代天巡牧,他本应亲自前往码头迎接,然半月之前,他感染麻疹,至今未愈。
阁老也知道,麻疹极易散播,故此,颖王深恐对大人健康不利,因而未敢前来。”
狄仁杰微笑道:“颖王真是细心之人。罢了,曾泰呀。”
曾泰赶忙上前道:“大人。”
狄仁杰说道:“回去后,以我的名义具帖,问候颖王。”
曾泰说道:“是。”
狄仁杰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下站众僚,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诸位都知道,本阁此次奉圣谕提调江南,乃为查察邗沟覆船大案而来。
两年来,邗沟屡发覆船之事,数百万石官盐无踪,运河梗阻,盐运不兴,圣上甚为忧虑。
前次,工部水部郎中李翰大人奉谕赴扬查案,却在山阳行馆之中自缢身亡,此事为邗沟覆船案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下站的崔亮与吴文登、杨九成对视了一眼。
只听狄仁杰继续说道:“而且,据本阁所知,迄今在邗沟翻覆的都是江淮盐铁转运使的运盐船队。
盐船翻覆后,官府派船前往出事地点打捞,奇怪的是落水的官盐竟然全部消失无踪……”
此言一出,杨九成登时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狄仁杰的目光正望着他。
他赶忙低下头去。
旁边的崔亮和吴文登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狄仁杰问道:“不知情形是不是这样的,漕运使杨大人?”
杨九成赶忙出班道:“卑职在。”
狄仁杰说道:“邗沟渠段归扬州漕运使该管,事发的种种细节,杨大人应该最清楚。”
杨九成轻轻干咳一声道:“啊,是。事情确如大人所说。”
狄仁杰说道:“扬州刺史崔大人。”
崔亮赶忙出班:“阁老。”
狄仁杰说道:“如此重要的情况,崔大人在给阁部的回文中为什么没有提及?”
崔亮登时语塞,顿了顿才说道:“这,是,啊,卑职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个情况的,故而未曾及时上报。是卑职办事疏忽,该当责罚。”
狄仁杰冷冷地道:“是疏忽,还是刻意隐瞒啊?”
崔亮猛吃一惊,抬起头来道:“阁老,卑职万死不敢隐瞒真情,此事卑职是按照漕运使杨九成大人上报的移文一字不漏地抄送阁部,望阁老明察!”
狄仁杰的目光看向了杨九成:“哦,那就是说,是杨大人在隐瞒真情喽?”
杨九成不满地看了崔亮一眼道:“阁老,卑职有下情回禀。”
狄仁杰用手一指道:“说。”
杨九成说道:“邗沟自前隋炀帝大业年间开通,至今已近百年,日久失修,河渠壅塞,水下淤泥沉积,暗礁丛生,翻船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此之前,邗沟渠每年都要发生多次翻船事件,只是这一次盐船屡覆,这才上达天听。”
狄仁杰冷笑道:“哦?好一番说辞。邗沟年久失修,翻船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记得,邗沟两岸有数千纤户,他们领受朝廷发给的护漕饷,应该就是负责修葺渠段、疏浚河道的吧?
再有,朝廷每年拨给你的几百万两护渠款又是做什么用的?”
杨九成说道:“大人,那些纤户刁猾顽劣,拿着朝廷的饷钱却贪懒耍滑不肯出力。至于那点护渠款,对于邗沟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就不够用……”
“砰”的一声,狄仁杰狠狠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厉声喝道:“可这几百万两银子却够尔等挥霍享用,骄奢淫逸!”
杨九成大惊失色,猛地抬起头来。
崔亮倒吸一口凉气。
下站众官个个目瞪口呆。
狄仁杰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来问你,护漕官王周是你的下属吧?”
杨九成咽了口唾沫道:“正,正是。”
狄仁杰说道:“此贼率属下衙役在神都洛阳公然戕杀告状的纤户。
被捕后,他供述是你命他将告状的纤户们抓回扬州。
每年朝廷拨发的护渠款,都被尔等瓜分殆尽,还恬不知耻地美其名曰‘养廉钱’!
而发给两岸纤户的护渠饷则是被尔等三钱抽一,到最后干脆拒绝发放,这才致使纤户们赴扬要饷,激发民变!”
说着,狄仁杰从袖中拿出王周的供辞掷在杨九成面前道:“这是王周的供状,你自己好好看看!”
杨九成捡起供辞,匆匆看了一遍,脸色登时大变,可事到如今,也只有豁出去了,他上前一步高声道:“阁老,此乃王周的一面之词,怎能取信?
不错,这些事情都是王周一人所做,眼见事发他便将责任推到卑职身上。
阁老不信,便将王周传唤到堂,卑职与其当堂对质。”
狄仁杰望着杨九成,冷哼一声道:“数百万两护渠款被私自瓜分,竟然会是王周这个小小的九品护漕官一人所为?这番话恐怕说到哪里都不会有人相信吧?杨大人,你以为本阁可欺吗!”
杨九成登时语塞,结结巴巴地说道:“卑,卑职不敢。”
第六十二章 诈?
狄仁杰冷冷地说道:“而今,王周已被人杀死灭口,恐怕无法前来与你对质了。但就凭他亲自签供画押的供辞也足以将你送到三司鞫问。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杨九成浑身一颤道:“大人,这些事情卑职确实不知,望大人明察!”
狄仁杰望着他冷冷地说道:“此事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杨九成揩去额头上的冷汗道:“是,是。”
狄仁杰说道:“还是那个问题,请杨大人回答:为什么在邗沟翻覆的都是江淮转运使的运盐船队,而其他船只却通行无阻?”
杨九成忙辩解道:“大人,这不过是个巧合,是意外,卑职也无法解释呀。”
狄仁杰说道:“巧合!意外!?巧合达十数次之多,那就不是巧合了,当然更谈不上意外!这一切恐怕都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吧?”
杨九成猛吃一惊抬起头来,满脸无辜地说道:“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呀?”
狄仁杰冷笑道:“从何说起?就从那些落入水中,神秘失踪的官盐说起!”
杨九成的脸色变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些官盐是……是被水下的暗流卷走了,也许是融在了水中。每次覆船后,卑职都亲自率人前往打捞,可……可什么也没捞上来。”
狄仁杰冷笑一声:“事发几日之后再去打捞,你当然什么也不会捞起,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杨九成浑身猛地一颤,目瞪口呆地道:“捷,捷足先登?这,这……”
狄仁杰双目死死地盯着他道:“这什么?难道本阁说错了!”
杨九成咽了口唾沫,紧咬牙关道:“卑职不懂大人的意思。”
狄仁杰眼中射出两道冷森森的寒光:“我来问你,你为何不在盐船翻覆的当夜,或第二天便率人前往事发地点打捞,而要等到几日之后?”
此时杨九成的脑中一片混乱,他不知所措地道:“大,大人,卑职得知覆船的消息已经是在几日之后,这,这才……”
狄仁杰打断他道:“身为漕衙主理,治境发生如此大案,竟在几日后方才知晓,我看你这个官是做到头了!”
杨九成浑身颤抖,冷汗滚滚而下。
狄仁杰紧紧逼问道:“我再问你,盐船每次所载官盐达数十万石之多,是什么样的暗流才能将其全部卷走?而且,如此大批官盐装在麻包之中,要多长时间才能融化在水中?”
杨九成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这,这都是冥冥之中的事,卑职怎能知道啊!”
狄仁杰凛然道:“尔身领漕运重责,发生如此重案竟然一问三不知!你知道吗?就凭这一点,本阁就可以将你当堂免官!来人!”
两旁的执事官踏步上前道:“在!”
“扑通”一声,杨九成双膝跪倒,连连磕头道:“大人,大人,邗沟覆船实属异事,不光是卑职难明原委,就连前来查案的李翰大人也因无法查明真相而自缢身亡,求大人明察啊!”
狄仁杰哼了一声,道:“好一张利口啊,竟拿死去的李翰大人为自己开脱,真可算得上是巧言令色了。”
杨九成磕头道:“卑职不敢!”
一旁的崔亮说道:“阁老,杨大人见事不明,松散懈怠,有失查察,此确为大过,免官处置甚为合宜。
然而今,邗沟覆船的原委尚未查明,杨大人身领漕运,对邗沟渠段的情形最为熟悉,以卑职看来,是否命其戴过立功,协助阁老查案,待真相大白后再作区处?”
狄仁杰不置可否,重重地哼了一声。
身旁的封可言也说道:“崔大人之言有理,望阁老三思。”
狄仁杰缓缓点了点头道:“也罢。既然刺史大人求情,今日便暂免处置。杨九成。”
杨九成赶忙道:“卑职在。”
狄仁杰说道:“今后,尔要小心行事!”
杨九成忙叩头道:“谨领大人教诲。”
狄仁杰看了看他,又道:“散班后,立刻向黜置使专署交出漕衙所有账目,以备查察!”
杨九成说道:“是。”
狄仁杰说道:“起来吧。”
杨九成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回到班中,伸手拭去满脸汗水。
只听狄仁杰说道:“崔大人。”
崔亮赶忙上前:“阁老。”
狄仁杰说道:“山阳行馆中李翰大人的遗体现在何处存放?”
崔亮心中一凛,赶忙说道:“现存放在山阳县衙。”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刺史大人真的不知道?”
崔亮一愣道:“阁老,知,知道什么?”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山阳县令鲁吉英已下令将尸身焚毁了。”
崔亮故作吃惊地道:“这个鲁吉英怎的如此大胆!未经卑职许可,竟敢私自焚烧钦差遗体,真是岂有此理!”
狄仁杰哼了一声斥道:“李翰在山阳自缢,已令圣上甚为不快,此次本阁奉旨南下,目的之一便是要查察他的死因。
崔大人,尔身为刺史,该当将尸身妥为保管,待本阁到后详细查验,怎可如此疏忽,竟将李大人的遗体置于县中,不闻不问,任由县官们随意处置,此非玩忽职守而何!”
崔亮施礼领责道:“是,是。是卑职处置不善,请阁老责罚。”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责罚就不必了,然日后行事,再不可如此懈怠。”
崔亮说道:“谨领阁老教诲。”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李翰留下的那封绝命书及其他遗物呢?”
崔亮赶忙说道:“回阁老,都在州衙存放。”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回去后,命人将所有证物送至本阁下处。”
崔亮说道:“是。回衙后,卑职即刻就办。”
狄仁杰缓缓站起身来。
崔亮赶忙说道:“就请阁老起身前往行辕驻跸。”
狄仁杰点了点头。
……
刺史官宅正堂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崔亮、吴文登和杨九成紧紧相随着走了进来。
杨九成一屁股瘫坐在椅中,颤声道:“好险啊!”
崔亮深吸一口气道:“看到了吧,这就是狄仁杰!”
杨九成说道:“今日多亏刺史大人相救,否则……”
崔亮没有接他的话茬儿,双眉紧蹙道:“听狄仁杰的口气,他已经对邗沟覆船案产生了怀疑,而且,他似乎知道有人在邗沟覆船后盗捞官盐。”
杨九成忽地站起来道:“正是。大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崔亮皱眉道:“难道,北沟大仓已经暴露?”
杨九成惊呼道:“什么?”
崔亮决绝道:“九成,回去后立刻命人谴散北沟大仓的所有水鬼。”
杨九成点了点头。
崔亮回头对吴文登道:“文登,刚刚狄仁杰果然问起了李翰的尸身。多亏我们未雨绸缪,先到山阳封住了鲁吉英的嘴。”
吴文登点了点头道:“还是大人高明,料敌机先,防患于未然。”
崔亮说道:“此后我们行事一定要加上万分小心。文登,你命人严密监视黜置使行辕,只要姓狄的一有举动,立刻向我禀告。”
吴文登说道:“是。”
崔亮又叮嘱道:“还有,最近我们之间的往来也不要过于密切,以免引起姓狄的注意。”
第六十三章 水生
夜阑人静,湖水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快船停靠在一片苇荡旁,船上的灯火已经熄灭。
王莽的目光望着湖水,他静静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忽然,身旁人影一闪,王莽闪电般伸出右手狠狠地抓住身旁那人的手腕向怀里一带,那人一声惊叫,跌倒在地,是个女的。
王莽吃了一惊,赶忙松开手。
躺在地上的是小清。
王莽望着小清,没好气地问道:“你干什么?”
小清跳起身喊道:“你差点儿扭断我手腕,还问我干什么?”
王莽说道:“偷偷摸摸的,谁知道是你呀。”
小清说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我怕你着凉,给你送衣服来了!”
说着,赌气地将手中的衣服狠狠地掷在王莽头上,转身向船舱走去。
王莽也不说话,将衣服从头上拿下,放在了一旁。
小清走到舱房门前,转过身道:“怎么,你不打算向我道歉?”
王莽静静地望着湖心,一言不发。
小清笑了,快步走到他身后,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道:“快点向我道歉!”
王莽看了她一眼,敷衍道:“对不起。”
小清扫兴地道:“真没意思。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就像傻瓜一样。”
王莽说道:“快回去睡吧。”
小清笑道:“我就不。”
说着,一扭身坐在王莽身旁。
王莽不再理她,仍是眼望湖水,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小清说道:“明天就要到卧虎庄了。”
王莽点了点头。
小清问道:“你知道我爹是做什么的吗?”
王莽摇了摇头。
小清接着问道:“你想知道吗?”
王莽又摇了摇头。
小清轻哼了一声,说道:“那我偏要告诉你,我爹是贩卖私盐的。”
王莽点了点头。
小清长叹一声道:“你知道吗,私自卖盐是犯法的。”
王莽点了点头。
小清嗔道:“你是摇头鸡,还是点头鸭?怎么就知道摇头点头,点头摇头。”
王莽转过头,说道:“你说你爹犯法,卖私盐。我听明白了。”
小清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为了独霸淮北盐市,他整日里带着手下打打杀杀,跟官府斗,也跟盐枭斗,得罪了好多人。我劝他,可是他不听。我一气之下才跑了出来。”
王莽点了点头。
小清说道:“不许再摇头或点头。你必须要回答,懂吗?”
王莽无奈地说道:“懂。”
小清叹道:“唉,我娘死的早,爹一手将我和姐姐抚养成人,从小就教我二人武功。你别看我这身三脚猫的功夫不咋的,我姐可厉害得紧。不过,好像没有你厉害。”
王莽苦笑了一声道:“懂。”
小清说道:“只可惜,姐姐也和我爹一样,做了绿林的买卖。听说我爹还被她管哩。”
王莽说道:“懂。”
小清狠狠地给了他一掌笑道:“你掉井里啦?咚咚咚的。”
王莽说道:“不是你让我得回答‘懂’吗?”
小清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就听着吧。”
王莽点了点头。
小清说道:“我姐姐叫云姑,日后你会见到她的。”
王莽心里微微一惊,云姑竟然是小清的姐姐?
只是王莽面上不露丝毫端倪,他点了点头。
小清瞋怪地看着他道:“你总是点头摇头的,是不是我说的你不爱听啊?”
王莽摇了摇头道:“不是。想到了别的。”
小清问道:“想到什么了?”
王莽摇了摇头。
小清不悦道:“干吗老说半句话,吊人胃口啊。说!”
王莽看了她一眼道:“我在想今后怎么办。”
小清问道:“什么今后怎么办?”
王莽说道:“我不能一辈子住在卧虎庄。”
小清问道:“为什么?”
王莽摇了摇头:“更不能做一辈子傻瓜。”
小清一愣,赶忙道:“对不起,刚刚我说你是傻瓜是逗着玩儿的,其实,你一点儿都不傻。”
王莽苦笑着道:“我没怪你。我就是傻瓜。”
小清望着他,安慰道:“水生,别着急,总有一天你会想起从前的事情。”
王莽出了一口长气:“但愿吧。”
……
扬州刺史府已改成了黜置使行辕,门前千牛卫严密把守。
二堂内,狄仁杰缓缓踱着步,静静地思索着。
曾泰端茶走了进来,他放下茶盏笑道:“恩师,刚刚您在码头一番巧诈,令杨九成措手不及,捉襟见肘,对您提的问题根本无法回答。
最后这厮竟将事情推到了冥冥之中,真是可笑之极。”
狄仁杰缓缓点了点头。
曾泰说道,“恩师,依您看来杨九成是否参与了这个阴谋?”
狄仁杰缓缓摇了摇头道:“而今证据不足,尚无法做出判断。但从此人今日的表现看来,他最起码是个知情者。”
曾泰点了点头道:“要不要对杨九成采取进一步行动?”
狄仁杰摇了摇头:“不可操之过急。通过几日的调查,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几点:第一,邗沟覆船并非意外,而是歹人精心策划的阴谋。
第二,据冒三交待,一个名叫林阳的人招募水鬼,建起北沟大仓,并负责盗运官盐。
第三,歹人们将官盐运离扬州,藏匿起来。
循着这一脉络,我们的下一步行动,首先是要摸清官盐究竟被运到了哪里。
其次,就是要搞清林阳的真实身份。
只有查出这两点,案情才能取得重大突破。”
曾泰说道:“我想,他们连夜将官盐运离北沟就是为了将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也许这个地方就是他们藏匿官盐之所。”
狄仁杰说道:“你说的很对,这一点应该可以确定。我想,待狄春回来后事情便会有些眉目。”
曾泰点了点头。
狄仁杰说道:“还有,今日我向崔亮提起鲁吉英私焚李翰遗体之事,他竟然都没有问一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就说明,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一定是事先与鲁吉英打好招呼,合谋串供。”
曾泰一惊道:“哦?”
“哼,这是典型的欲盖弥彰。我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李翰之死与邗沟发生的阴谋有着紧密关联,内中必有蹊跷。
故而查察李翰的死因也是迫在眉睫。”
狄仁杰说道,“哦,对了,查到鸿通柜坊的所在了吗?”
曾泰说道:“封大人亲自去布置了,还没有消息。”
话音未落,工部侍郎封可言推门走了进来:“阁老,曾大人。”
狄仁杰迎上前去道:“封大人,查到了吗?”
封可言点了点头道:“查到了,鸿通柜坊在扬州城中的永昌坊内。”
第六十四章 鸿通柜坊
鸿通柜坊位于扬州城中的永昌坊内,门面不大却很精致。
进出来往的都是衣着体面的富商大贾。
远处蹄声踏踏,只见四五匹高头大马挟裹着一辆四轮马车缓缓驶来,停在柜坊门前。
车门开处,狄仁杰一身商贾打扮走下马车。
沈韬率几名护卫翻身下马,雄纠纠地随侍在狄仁杰左右。
狄仁杰抬头看了看柜坊门前的招牌,大步向里面走去。
大厅非常宽阔,厅内摆放着七八张大桌子,桌旁置银柜,每张桌前坐着一个管事,与商贾们洽谈存储业务。
狄仁杰走进大厅,一名管事赶忙站起身迎上前来:“这位先生,您请坐。”
狄仁杰点了点头,坐在一张大桌后,沈韬等人围在身旁。
管事满面赔笑地道:“先生,您到小号是要办理存银、取银还是飞钱?”
狄仁杰从怀中掏出一张白银凭信,递了过去,管事的赶忙接过一看,登时脸上变色,抬起头来:“您,您……”
狄仁杰注视着他道:“我怎么了?”
管事惊讶地问道:“这张凭信怎么会在您手中?”
狄仁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那它应该属于谁?”
管事轻轻干咳一声,尴尬地笑了笑道:“啊,啊,没什么,没什么。先生,您想怎样处置这笔钱?”
狄仁杰说道:“全部取出。”
管事的一惊:“十万两,十万两全部提出?”
狄仁杰笑了笑道:“怎么,不行吗?”
管事的赶忙道:“那倒不是,只是这笔数额太大了。先生,您知道,到柜坊兑取一万两现银就要提前三日告知我们。因此,请您稍候,我请掌柜和您谈。”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好啊,那你就快去吧。”
管事赶忙站起身,向后面走去。
片刻,一个面容瘦削的中年人来到狄仁杰身旁道:“这位先生,您要兑付这凭信上的十万两白银,是吗?”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是掌柜的?”
中年人一拱手道:“正是。敝姓周。”
狄仁杰说道:“因有些急用,今日必须将银提走。”
中年人踌躇片刻道:“啊,先生,敝号的存主只要过一万两的就要留底,您的凭信留下的是李翰的名字。您就是李翰吗?”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李翰。”
中年人望着狄仁杰,脸上露出了诡诈的笑容:“可据我所知,这位存主李翰先生已经死了。”
狄仁杰猛一扬头,双目如电望向中年人,冷冷地道:“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呀。”
中年人镇静地道:“不好意思。”
狄仁杰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据我所知,柜坊兑银不问身份,只靠凭信。怎么,你们鸿通柜坊不是吗?”
中年人尴尬地道:“啊,这,这,是,当然是。”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我的凭信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中年人忙道:“没有。”
狄仁杰冷冷地说道:“那就不用废话了,兑银吧。”
中年人赶忙笑道:“啊,当然,当然。不过数额巨大,您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狄仁杰笑了笑,从容答道:“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
中年人沉着脸向后面走去。
狄仁杰和身旁的张环对视一眼,露出一丝冷笑。
柜坊后门,一个伙计牵着马等在后门。
柜坊掌柜的和接待狄仁杰的管事快步走了出来。
掌柜的四下看了看,对管事低声道:“我先拖着他,你马上向主人禀告,看看到底怎么办。”
管事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而去。
掌柜的转身走进后门。
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坐着几个卖梨的小贩,旁边放着装梨的大车和牲口。
其中一人推起了头戴的斗笠,正是肖豹。
他望着管事骑马而去,飞快站起身来对身旁另几个小贩道:“继续监视。”
肖豹伸手拉过梨车旁的战马,翻身而上,尾随管事奔去。
……
高大雄伟的颖王府坐落在扬州城中的昌义坊内,王府朱门高阶,斗拱飞檐,极具气魄。
府门大开着,两名卫士站在大门前。
管事的骑马来到王府门前,翻身下马,沿台阶拾级而上,对守门卫士轻轻说了句什么,卫士点了点头,管事的快步走进府内。
不远处的墙角后,肖豹静静地观望着,眼见管事走进王府,他牵起马从墙角后走了出来,向王府门前而去。
王府门楹之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颖王府”三个大大的金字。
肖豹牵马走到门前,假意给马整鞍,偷眼看了一下匾额上的字,而后牵马离去。
狄仁杰坐在鸿通柜坊大厅内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从后面快步走到狄仁杰身边,满脸赔笑道:“对不住,让先生久等了。”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嗯,怎么样?”
掌柜的说道:“没问题,十万两银子立即兑付。”
说着,冲后面击了三下掌,十几名杂役抬着七八口大箱子走了出来。
掌柜的说道:“就请先生验看银两。”
狄仁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掌柜的冲杂役们一挥手,众人将银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锭锭白银。
狄仁杰拿起一锭看了看道:“嗯,没问题。沈韬,你引领他们将银箱抬到马车上。”
沈韬答应着,领着抬银箱的杂役向门口走去。
狄仁杰看了掌柜的一眼道:“李翰已死的消息,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
掌柜的一惊道:“啊,啊,先生,这一点您就不用多问了。我们柜坊最重信用,只要是持凭信来兑银,不论是谁都是一样的。”
狄仁杰笑了笑道:“记得我刚到这里时你曾经说过,李翰曾留下了自己的亲笔签名。”
掌柜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正是。”
狄仁杰说道:“看来你是认识李翰的。否则也不会知道李翰的死讯了。我想问的是,这笔银子是李翰亲自存入扬州联号的吗?”
掌柜的不悦地道:“先生,银子已经到手,您还问这些有用吗?”
狄仁杰说道:“当然有用。李翰之死,与这笔银子有着很大的关联,而今钱落到我的手中,不问清来龙去脉,我会内心不安的。”
掌柜的望着狄仁杰,脸上又露出了诡诈的笑容:“我明白了,先生。咱们是心照不宣,我知道您定是一位朝廷的官员,对吧?”
狄仁杰假做吃惊地道:“你怎么知道?”
掌柜的说道:“李翰是水部郎中,如今他为了这二十万两银子死了,要是我所料不错,您定是调查此事的京官,想在暗中将这笔钱划归己有。怎么样,我猜得对吧?”
狄仁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所以我才要问清,你是不是认识李翰,是不是李翰亲自将银子存入柜坊的。”
掌柜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是的,小的认识李大人,而且,对他很熟悉。正是李大人亲自将二十万两存入敝号的。”
狄仁杰长出了一口气道:“这我就明白了。”
掌柜的诡笑道:“不过您放心,从今天开始,对于这笔银子,我们鸿通柜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好,一言为定。事毕之后,我定有重谢!”
掌柜的连连点头:“多谢先生。”
狄仁杰微笑道:“我的身份是你的主人告诉你的吧?”
掌柜的登时惊呆了:“什,什么?”
狄仁杰说道:“兑现十万两现银是大事,你定会向主人禀报,得到他的许可才能付钱。我说的不错吧?”
掌柜的单挑大拇指道:“先生,您真是神了,一点儿不错。”
狄仁杰笑道:“我们是心照不宣。”
说着一拱手。
掌柜的赶忙回礼,轻声道:“心照不宣。”
狄仁杰笑道:“告辞。”
说着快步走出门去。
第六十五章 卧虎庄
卧虎庄位于卧虎镇东南二十里,面对乱云山,背靠洪泽湖,庄子占地百顷,门高路阔,大门前有家甲守卫。
卧虎堂位居庄子正中央,建得高大气派,堂门前高悬金字匾额。
门前有一块大空场,有几十丈方圆,庄主葛天霸坐在空场中央的交椅上,两边大小头目分排列坐,观看场中一个浑身劲装的武生演练双刀。
头目们不时发出一阵阵高声喝彩。
葛天霸看得不住点头,捋髯微笑。
这时管家葛彪走到身旁轻声道:“老爷。”
葛天霸头也不转,仍然注视校场,问道:“什么事?”
葛彪压低声音道:“运盐的大趸船已经到了四十里外的卧虎镇东,押船的北沟大仓监库彭春派人来见小的,问大船是不是今夜就开进码头。”
葛天霸转头轻轻嘘了一声,沉吟片刻道:“你马上告诉来人,就说近日风声很紧,让大趸船千万不要开进卧虎庄,找个隐蔽的所在将船停下,等我的消息。”
葛彪一愣,轻声道:“老爷,这是何意呀?”
葛天霸瞪了他一眼道:“多嘴。还不快去。”
葛彪赶忙道:“是。”
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忽然,葛天霸叫住他道:“且慢!”
葛彪赶忙转身回来:“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葛天霸说道:“今夜你亲自去见彭春,告知此事。将大趸船引到安全之处,藏匿起来。”
葛彪点了点头,快步向外走去。
此时,场中的武生一趟双刀练罢,收式站稳,气不长出。
葛天霸一声大喝:“好,好刀法!”
众头目齐声叫好:“老六,练得好。不愧是咱卧虎庄第一高手!”
“大哥,六弟这趟刀练得真是绝了,我看天下使刀的也就属他了!”
武生面露得意之色,将双刀插入鞘内,说道:“大哥,小弟献丑。”
葛天霸连连点头道:“老六啊,真想不到,你的刀法竟然如此精湛,难怪‘鬼刀王’邓通的名头在江湖上这般响亮!”
邓通拱手道:“小弟惭愧!”
嘴上说着惭愧,他的脸上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惭愧的样子,得意洋洋地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葛天霸说道:“两年以来,咱们卧虎庄凭借着自己的实力,靠着众家弟兄四处流血拼杀,几场恶战,使官盐商望而止步,盐枭销声匿迹,山阳以北八个县的盐市已被我们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上面对我们非常满意,这几日就要派使者前来慰劳!”
众头目高声喊道:“全仗大哥统领有方,咱卧虎庄才有今日!”
“对,大哥,上面的人虽然厉害,可缺了咱们弟兄,在盱眙地面上他们也照样玩不转!”
“说什么铁手团高手如云,我看咱们的六弟就不输他们!”
葛天霸摆了摆手,众头目安静下来。
葛天霸笑道:“众家弟兄,今天傍晚,哥哥在卧虎堂摆下宴席,大家都来,咱们不醉不归!”
众头目齐声叫好。
众人正喧闹间,葛彪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满脸喜色大声道:“老爷,小姐回来了!”
葛天霸心头一喜,站起身来:“哦?现在哪里?”
一闻此言,众头目立刻安静下来。
邓通更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葛彪回道:“刚刚下了船,已经朝卧虎堂来了。”
话音未落,大门前传来了小清的喊声:“爹!”
葛天霸抬头望去,小清正飞燕一般奔到他的面前,扑进了他的怀中:“爹!”
葛天霸拍着她的头轻声道:“好孩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半年来,爹派人四处寻找你的下落……”
小清抬起头来,眼角边挂着泪水:“爹,是我不好,不该偷偷地跑出去。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葛天霸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蛋:“你呀,就是太任性!当年就是这般,要不是……”
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停住了嘴,他微笑着压低声音道:“好,爹也答应,你和邓通的婚事爹以后不再提了。”
小清笑了起来:“说话算数!”
葛天霸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邓通走了过来道:“小清,你终于回来了。这半年多来,不要说大哥着急,就是我这心里也担心得不得了。”
小清转过身来,斜了邓通一眼,冷冷地道:“谢谢。我出去了跟你又没关系,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句话,给邓通来了个烧鸡大窝脖,他登时脸涨得通红,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葛天霸看了邓通一眼,解围道:“清儿呀,这半年来你都到了什么地方?”
小清笑道:“坐着船来回游荡呗。我回头再跟您说。来,我给您介绍两个人。”
说着,转身跑向身后的王莽和李元芳,拉着他们来到葛天霸面前,“爹,这是两位是我新认识的好朋友,水生和水木!水生,水木,这是我爹。”
她这么一介绍,众家头目的眼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王莽和李元芳的身上。
邓通一见小清对王莽和李元芳如此亲热,一股醋意登时涌上心头。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回到座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李元芳木愣愣地看了葛天霸一眼,也不躬身,也不施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王莽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见过葛庄主!”
葛天霸的脸上掠过一丝出不悦之色,但当着女儿又不好发作。
他上下打量了王莽和李元芳一番,不冷不热地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氏,做何营生啊?”
王莽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李元芳没有说话。
葛天霸一愣,不知如何再问。
一旁的邓通嘲讽道:“连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敢莫是个傻子!”
众头目一阵哄笑。
小清猛地回过头,怒目瞪视着邓通。
王莽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就像没听见一样。
李元芳更是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小清不愿与邓通交言,转面对葛天霸说道:“爹,水生和水木是可怜人,当时他们漂浮在运河之上,是我恰巧经过才将他们捞起。醒来后,以前的事情他们俩一点儿都记不起了。”
第六十六章 鬼刀王邓通
葛天霸的眉头微微一皱,但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是这样。”
小清说道:“爹,我们在运河畔遇到歹人袭击,多亏水生和水木救了我的性命!”
葛天霸顿时双眉一扬道:“哦,是什么歹人,胆敢袭击我的女儿?”
小清说道:“咳,您就别问了,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吗?”
葛天霸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望向王莽和李元芳,点了点头道:“小伙子,谢谢你们。”
王莽说道:“她是我朋友,这是应该的。”
李元芳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也是点了点头。
葛天霸赞赏地点了点头。
小清拉着葛天霸说道:“爹,水生和水木失去了记忆,无家可归,我想让他们俩在咱们庄中住下,您给他们安排个职事吧。”
葛天霸一愣:“这……”
小清顿时小嘴一撅,不乐意地说道:“怎么了,爹,这么大的庄子还容不下一个水生?”
葛天霸沉吟片刻笑道:“好吧,我答应你。”
小清高兴地道:“谢谢爹。”
父女俩一番对话,在别人听来没有什么,可邓通却再也坐不住了。
小清对王莽和李元芳的态度令他心头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尤其是王莽,小清看王莽的眼神更是不一般。
他站起身来,走到王莽身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子,你交了好运了,还不谢谢我大哥!”
说着,手掌狠狠拍向了王莽的肩头,这一掌用了暗劲儿,满以为能将王莽拍得趴在地上出乖露丑。
没想到王莽连看都没看,肩膀微微一斜,邓通这狠狠一掌竟拍了个空,身体登时失去重心,向前连跌两步,好不容易才拿桩站稳。
在场所有人并没有看到他暗下辣手,只是觉得非常奇怪,他为什么会向前空跌两步。
小清得了机会,报复似的笑道:“邓叔叔,平地上也站不稳,敢莫是瘸子不成?”
众头目哄笑起来。
邓通羞得满脸通红,狠狠地瞪了王莽一眼。
王莽双眼望向远方,脸上毫无表情,没有理会邓通。
小清笑着对王莽和李元芳说道:“水生,水木,你们俩还不谢谢我爹。”
王莽点了点头,对葛天霸说道:“谢谢。”
李元芳也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葛天霸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小清说道:“清儿,你和葛彪带水生和水木到西院,安排他们俩住下。”
小清撒娇道:“我想让他们住在东院,离我近一点。”
葛天霸扫了邓通一眼,咳嗽一声道:“好吧,随你。”
小清笑道:“谢谢爹。”
说着,她拉起王莽和李元芳就向外走去。
此时,邓通已是恼羞成怒,眼见心上人对旁人体贴入微,对自己却是冷嘲热讽,再加上刚刚人前现丑,一股无名火顶上头来,他顾不得众目睽睽,飞起一脚向王莽小腿扫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到了,众头目一片惊呼。
葛天霸也大喝一声:“老六!”
眼看这一脚就要踢到王莽,只见王莽左脚一迈,邓通的腿登时踢了个空,身体原地转了一圈。
王莽右脚轻轻在他腿上一搭,竟将邓通的腿夹在了自己的双腿之间,而后就地一拧腰,邓通只觉得下盘一轻,身体竟然腾空向后飞去。
葛天霸和众头目不由一阵惊叫。
叫声未落,邓通的身体重重撞在了自己的座椅上,“喀嚓”一声巨响,座椅登时被砸得粉碎,邓通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几下快得如同电光石火,谁也没有看清是王莽出手将邓通摔了出去,大家还以为是邓通自己耍的把戏。
众头目哄笑起来,议论纷纷:
“老六今儿是怎么了,踢别人自己倒飞出去了。”
“我看他五迷三道的,刚才就莫名其妙地向前栽了两步,现在倒好,当着大伙儿的面儿练起背摔来了!”
“就是,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是不是看到小清,连站都站不住了。”
大家哄笑起来,一个头目高喊道:“哎,六弟,你儿什么把戏呢?啊,练铁布衫呀?”
“练功也分个时候,在小清姑娘面前摔得这么惨,是不是在扮苦肉计给未来的岳父大人看呀!”
众人笑得更凶了。
小清看了看王莽,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葛天霸更是觉得奇怪,刚才明明是邓通踢王莽,怎么他自己反倒飞了出去?
邓通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此时,他已彻底失去了理智,一伸手从腰间拔出双刀,狂吼着向王莽扑来。
众人的哄笑登时转为惊叫。
小清吓得花容失色,厉声喊道:“你,你要做什么?”
葛天霸大惊失色,冲上前来。
已经晚了,邓通的双刀寒光霍霍,将王莽围在当中。
众头目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葛天霸怒吼道:“邓通,你给我住手!”
此时,邓通已经红了眼,哪里肯听?
手中双刀上下翻飞,毫不留情,定要置王莽于死地。
突然,人影一闪,“仓”的一声,邓通连退数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他两手空空,双刀竟然不见了。
众人惊得瞠目结舌,目光齐向王莽望去。
果然,邓通的双刀拿在王莽的手中,他冷冷地望着邓通。
邓通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刀怎么会到了王莽手上,自己又怎么会坐在地上。
连他都想不明白,葛天霸和众头目就更不用说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望着王莽。
空场上静得能够听到呼吸之声。
王莽双眼死死盯着邓通,缓缓走到他身旁。
小清看着他的脸色,惊叫道:“水生!”
王莽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小清指了指邓通道:“别,别……”
王莽转过头,看了看坐在地下的邓通。
邓通浑身颤抖,胆怯地道:“你,你要怎么样?”
王莽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邓通望着王莽那双寒森森的双眼,感到一丝冷意,他张口结舌地道:“我,我……”
小清快步走到王莽身旁,拉住他的手臂轻声道:“水生,我们走吧。”
王莽哼了一声,将双刀狠狠地掷在邓通面前,冷声道:“看在小清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你,再有下次,小心你的狗命!”
邓通吓的身体连忙向后缩了缩。
小清拉起王莽快步离去。
第六十七章 安顿
这时众人才醒过味儿来,一拥而上,将邓通扶了起来,葛天霸大步走了过来。
一个头目责备道:“老六,你也太不给大哥面子了!小清姑娘今天刚刚回来,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动起了刀子,这算什么!”
另一人说道:“就是的。人家小伙子也没惹你,你这是做什么!”
邓通满面羞惭地道:“大哥,对……对不住!是,是小弟……”
葛天霸沉着脸,冷冷地道:“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大哥?”
邓通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大哥,我……”
葛天霸一声怒吼:“没出息的东西!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说着,狠狠一记耳光抽在了邓通脸上,打得邓通趔趄了两步。
葛天霸说道:“你给我滚回房中,好好想想!”
邓通牙关紧咬,捂着脸快步走了下去。
葛天霸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身旁的头目们低声议论起来:
“这小伙子练的叫什么功夫呀?要说六弟也算是高手了,怎么两下子就叫人家把刀夺了?”
“是啊。咱们这一帮练家子,谁也没看出门道来。”
“不是咱看不出门道,是人家太快了。”
“对,对对。”
葛天霸听着众人的议论,望着东院的方向,半天没有说话。
卧虎庄东院院子很大,正房坐北朝南,两旁是厢房。
小清领着王莽和李元芳走了进来,小清说道:“水生,水木,这就是东院,只有你们两个人住。你们俩愿意住哪一间都可以。”
王莽随意地指了指正房。
李元芳没有说话。
小清笑道:“水生,你还挺聪明,选了间正房。水木,那你就住隔壁吧,我们先去看看房子,走吧。”
说着,拉起王莽和李元芳来到正房门前,推门而入。
房间宽大整洁,一应用具齐备。
王莽坐在榻上,问道:“小清,刚刚动刀子的那个人是谁呀?”
小清笑了笑道:“他叫邓通,是我爹的手下。本来我爹想要将我许配给他,我死活不答应,这才偷跑了出去。”
王莽点了点头。
这时,一旁的李元芳竟然出声了:“可水生又没惹他,他为什么那么生气?而且他好像对我也很不满的样子。”
小清看了李元芳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俩真的不明白?”
这时,王莽想到了家里的小桃等女,没敢接话。
李元芳摇了摇头。
小清看了一眼王莽,问道:“你呢?你也不明白?”
王莽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摇了摇头。
小清的脸顿时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没好气地说道:“你呀,就是个笨蛋。不明白就自己慢慢想吧。好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带水木去他的房间。”
王莽点了点头,小清带着李元芳转身离去。
忽然,王莽看着小清和李元芳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葛天霸在小清房中缓缓踱步着。
小清进来一见到葛天霸,笑道:“爹,您在等我?”
葛天霸点了点头,注视着小清道:“清儿,那个水生和水木究竟是什么人?”
小清一愣道:“我不是对您说过了吗,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葛天霸说道:“那倒没有,只是水生的那身功夫……”
小清笑说道:“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身功夫是哪儿来的。”
葛天霸惊讶地问道:“哦,他们俩真的失去了记忆?”
小清点了点头道:“是呀。爹,您是怎么了,东问西问的?难道我说的话,您还不相信呀?”
葛天霸笑道:“倒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觉得有他那种功夫的人,绝不会是等闲之辈。而且他们同时失去了记忆,总感觉是不是太巧了?”
小清说道:“爹啊,你太多心了,不管他们从前是谁,现在就是水生和水木。”
葛天霸微微叹了口气道:“清儿呀,你可能不知道,爹做的是多么大的事情,江湖上想要我死的人很多呀。
我是怕你年幼轻信,缺乏经验,而有人恰恰就是要利用你这一点,打入卧虎庄……”
小清问道:“您是说水生和水木?”
葛天霸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小清说道:“我救起他们的时候,他们已是奄奄一息,当时,我们都以为他们死了,差点又将他们扔回到河里。爹,这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
葛天霸笑了笑道:“我并不是真的怀疑水生和水木,只是有些担心。这样吧,你容我再观察他们一下,而后再给他们俩安排职事。”
小清别别扭扭地点点头道:“那……好吧。”
葛天霸笑了起来:“好孩子。”
小清说道:“爹,还有一件事,我想和您讲。”
葛天霸点点头:“说吧。”
小清顿了顿,说道:“那些盐枭都是穷苦人出身,提着脑袋干了这行,不过是为了能混一顿饱饭。
求您让手下今后别再迫害他们,给他们留一条活路,行吗?”
葛天霸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在运河上劫持你的歹人就是那帮盐枭吧?”
小清惊呆了:“您,您怎么知道?”
葛天霸笑了笑道:“从你的话当中,我就听出来了。你是我的女儿,我最了解你。”
小清点了点头道:“是的。可他们也是被您逼得走投无路啊。”
葛天霸冷冷地说道:“这群该死的盐枭!”
小清拉住了葛天霸的手臂道:“爹,盐枭是一群可怜人,您就发发善心,放过他们吧。”
葛天霸的脸沉了下来:“这些事情你不懂,也不是你该管的。”
说着,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
小清望着他轻声道:“爹,您再考虑考虑。”
葛天霸转过身来,沉吟着道:“盐枭的头子叫庞四……”
小清脱口道:“他是我朋友。”
葛天霸双眼一亮:“哦?你能联系到他吗?”
小清想了想道:“也许吧。”
葛天霸点了点头道:“好吧,如果你能够联系到庞四,就请他到卧虎庄来,此事我要和他面谈。”
小清又惊又喜:“真的?”
葛天霸点了点头。
小清说道:“不骗我?”
葛天霸和蔼地笑道:“当然,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清兴奋地说道:“谢谢爹!”
葛天霸说道:“好了,你刚回来,好好休息。爹走了。”
说着,转身走出门去。
第六十八章 阴谋?
这时,院门前的葛彪迎上前来道:“老爷。”
葛天霸低声道:“葛彪,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的那个水生和水木有哪一点不太对劲儿。”
葛彪一惊道:“哦?”
葛天霸说道:“尤其是水生的那身奇绝的武功……
如果他真是个失去记忆的傻子,能为我所用,那当然是最好。
就凭那一身功夫,十个邓通骑快马追三年也追不上,有了他,还有什么事是咱们办不成的?
而且,铁手团那些人对咱们也得高看一眼。”
葛彪点了点头道:“就是。”
“然而,如果他们俩是装疯卖傻,接近小清,伺机打入庄中,企图谋夺我盐市的江湖豪强或者是官府的暗线,那他那身功夫可就成了祸害。”
葛彪一惊道:“老爷,您的意思是……?”
葛天霸沉吟着,良久,他抬起头道:“派人日夜监视东院,只要发现水生和水木有任何异动,立刻杀了他们!”
葛彪吃了一惊:“可小姐那边……?”
葛天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清儿是个孩子,不要管她。照我的吩咐办。”
葛彪点点头,有些踌躇道:“老爷,凭水生的功夫,咱们庄里恐怕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吧?”
葛天霸瞪了他一眼骂道:“笨蛋,明的不行,还不能来暗的。动刀不行,还不能下毒吗?”
葛彪恍然大悟:“啊,小的明白了。可派谁去监视他呢?
一般的仆佣恐怕是很难胜任,就是勉强去做,也只怕会吊儿郎当,玩忽懈怠。
让头目们去吧,这种小事,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葛天霸沉吟片刻,微笑道:“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
葛彪点了点头。
葛天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今日还有一件事,令我觉得非常意外。”
葛彪问道:“是什么?”
葛天霸说道:“不知什么原因,清儿竟然与盐枭头子庞四成了好朋友。”
葛彪吃惊道:“哦?”
葛天霸轻轻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而且,我敢肯定,她知道盐枭们的驻地。”
葛彪惊喜地道:“这是真的?”
葛天霸的脸上现出一丝狞笑:“两年了,这些盐枭神出鬼没,屡屡钻咱们的空子。
咱们的盐批给各地的盐商就要二百文一斗,可这些穷棒子把盐卖到老百姓手里才一百文一斗。
哼,盐商没了钱赚,咱们的信用也就没了,谁还和咱们做生意?
所以,现在官府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这些盐枭。”
葛彪点了点头。
葛天霸说道:“我一直发愁找不到这群穷棒子的住地,想不到此事竟然会着落在我女儿身上,可真是天助我也!”
他四下看了看,狞笑道:“我假意答应清儿要和庞四谈谈,我想,她一定会去送信。只要清儿出庄,你便派人盯上……”
葛彪笑道:“老爷高明。找到盐枭们的住处,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了!”
葛天霸脸上露出了莫测高深的笑容:“不止是杀死他们,我还要利用这些盐枭做成一件大事。这就叫一箭双雕!”
葛彪愣住了:“哦,什么大事?”
葛天霸笑了笑道:“你会明白的。”
……
行辕正堂上,曾泰、封可言和肖豹一见狄仁杰回府,赶忙迎上来。
封可言说道:“阁老,怎么样,有何收获?”
狄仁杰说道:“据鸿通柜坊掌柜所言,这二十万两银子确实是李翰存入扬州联号的。”
封可言说道:“看来李翰受贿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了。”
狄仁杰未置可否地笑了笑道:“他还说,李翰在存银之时,曾留下了亲笔签名。”
曾泰挑了挑眉道:“哦?”
狄仁杰的目光望向了肖豹:“怎么样肖豹,你跟踪那个管事的,有什么收获?”
肖豹笑道:“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您进去不多会儿,掌柜的和管事二人就从后门溜了出来。两人低声嘀咕了几句,管事骑马离去,小的随后跟踪,发现他进了城南昌义坊中的颖王府。”
狄仁杰一愣:“颖王?是他!”
肖豹点了点头道:“正是。过了约摸一刻的功夫,管事从王府出来回到了柜坊。”
狄仁杰点头道:“他肯定是带回了主人的口信,于是,掌柜才将现银兑给了我。看起来,鸿通柜坊的主人竟然是颖王。”
曾泰在一旁问道:“恩师,这颖王是什么来历?”
狄仁杰解释道:“颖王名叫元齐,是本朝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之一。当年平定扬州长史徐敬业叛乱之时,替圣上出钱出力,很得圣上喜爱。
待乱平后,圣上许他永镇扬州。真想不到,他竟然经营起如此庞大的柜坊。”
曾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狄仁杰思索了一下,说道:“刚刚我与鸿通柜坊掌柜交谈之时,发现了几个疑点。”
曾泰忙问道:“什么疑点?”
狄仁杰道:“首先,他说这二十万两银子是李翰亲自存入柜坊的,还留下了亲笔签名。”
曾泰奇怪地问道:“恩师,这有什么可疑?”
狄仁杰说道:“你想一想,如果李翰真的收受了二十万两银子的贿赂,他身为四品大员,又是奉旨钦差,这种小事交给手下亲信去办也就是了。
他为什么要亲自到柜坊存银?还留下了自己的亲笔签名?”
曾泰点了点头道:“嗯,的确如此。”
狄仁杰说道:“第二个疑点,那个柜坊掌柜竟然知道李翰的官职是水部郎中,这就更可疑了。
就算李翰亲自到柜坊存银,只要留下姓名也就够了,又怎会将自己的官职也告知柜坊掌柜?
这岂不是非常危险。李翰身为官场之人,绝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曾泰和封可言对视一眼道:“不错。”
“第三个疑点,他们已经知道了李翰已死的消息。此事乃朝廷绝密,柜坊的生意人从何处得知?
通过这几点,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鸿通柜坊与扬州官场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对于李翰之死,他们肯定掌握着一些内情。”
“哦,什么内情?”
“现在还不好说呀。哦,对了曾泰,李翰的绝命书和其他遗物崔亮送来了吗?”
“已经送来了。”
“拿来我看。”
曾泰快步走到桌旁,拿起一摞卷宗,打开后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信纸递给狄仁杰道:“这就是李翰留下的那封绝命书。”
狄仁杰接过来飞快地看了一遍道:“卷宗当中有没有李翰亲笔撰写的文书?”
曾泰点了点头道:“有。”
说着,从卷宗中翻找出了一份移文道,“这是李翰大人亲笔写给工部的移文,还未及呈送他便自缢身亡了。”
狄仁杰点了点头,接过移文,与绝命书仔细地比对着。
良久,他抬起头道:“嗯,这封绝命书的字体笔迹与移文上的完全相同。看起来这封书信倒不是假的。”
曾泰说道:“这就怪了。既然李翰是在不知邗沟覆船的情况下自杀的,他又怎么会留下这样一封绝命书呢?”
狄仁杰拿起手中的信翻过来掉过去,仔细地检查了几遍,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他轻声道:“此事的确有些奇怪……”
他静静地思索着,缓缓踱了起来。
曾泰冲封可言一努嘴,二人轻轻地退了出去,带上堂门。
第六十九章 绝命书
已经入夜,行辕中一片寂静。
正堂亮着灯火,狄仁杰手中拿着李翰留下的那封绝命书,缓缓踱着步,静静地思索着。
忽然,狄仁杰停住脚步,又反复读起绝命书来。
“臣李翰再拜:前蒙圣恩,委查邗沟覆船事,而今事尚未谐,邗沟又起波澜,盐船翻覆,官盐损折。
臣虽殚精竭虑,仍无法查知原委,实有负圣上信任所托。而今,大事已发,回旋无地,臣惟有以死谢罪!
因绝笔留书。臣李翰再拜顿首。”
狄仁杰将绝命书在手中翻来覆去前前后后查看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踱了起来。
曾泰端茶推门进来,轻轻叫道:“恩师。”
狄仁杰转过身来道:“啊,是曾泰呀。”
曾泰将茶碗放在桌上,问道:“怎么,您还在想绝命书的事?”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是呀。我将这封绝命书上的笔迹字体,与李翰亲笔撰写的移文反复比对了多次,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难道,这封绝命书真的是李翰所留?可李翰在鲁吉英到来之前便已死去,他并不知道邗沟又发覆船事件,又怎么会写下这样一封绝命书呢?”
曾泰说道:“恩师,会不会在鲁吉英到来之前,有人便将邗沟覆船的事告诉了李翰,这才致令其留书自尽?只是此人乃悄悄前来,守卫山阳行馆的卫士们没有发现罢了。”
狄仁杰稍一沉吟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邗沟最后一次翻船是发生在山阳县境内,鲁吉英身为山阳县令,应该是最早得知此事的人。
你想一想,还有谁能比他更早知道?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么此人一定就是袭击运盐船队的歹徒。
他很可能利用轻功,暗暗潜入山阳行馆,那么,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如果此人找到了李翰会怎么样呢?”
曾泰说道:“将邗沟覆船的事告诉李翰,而后离去。”
狄仁杰摇摇头道:“如果事情是这样,李翰就已经知道邗沟覆船乃是歹人策划,那他为何还要在绝命书中说,自己无法查出覆船原委,又为何要自尽呢?”
曾泰仔细想了想,良久点了点头道:“有道理。那有没有这种可能,凶手先将此事告知李翰,再逼他写下绝命书,最后,动手将李翰杀死,做成自缢的假现场?”
狄仁杰摇了摇头道:“如果事情像你说的这样,凶手只需要杀死李翰,做好假现场就足够了,完全不需要留下这封绝命书。”
曾泰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
狄仁杰反问道:“凶手逼李翰写绝命书的目的是什么?”
曾泰说道:“当然是为了误导我们,令我们相信,李翰是因邗沟再发覆船事件而自缢身亡的。”
狄仁杰说道:“既然如此,凶手为什么不等鲁吉英到山阳行馆报信之后再动手呢?
那时,李翰已得知邗沟再发覆船事件,留书自缢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可现在呢,李翰死在鲁吉英到行馆之前,却未卜先知地留下了一封绝命书,这不是更容易引起我们的怀疑吗?”
曾泰缓缓点了点头。
狄仁杰又说道:“而且,凶手杀死李翰容易,可逼迫李翰亲笔写下这封绝命书就难了。因为李翰既已知必死,怎么可能再替自己掘坟?”
曾泰点了点头道:“也是。”
狄仁杰又拿起桌上的绝命书说道:“所以我才对这封书信百思不得其解。”
曾泰叹了口气道:“其实学生也觉得此信甚为突兀,可以说很不合理。恩师,会不会是有人模仿笔迹?”
狄仁杰缓缓坐在榻上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我仔细地验看了很多遍,绝命书上的字迹与李翰手书从运笔力度,到字尾勾画的轻重都完全相同,旁人不可能模仿得如此相象。”
曾泰说道:“可恩师,学生曾听人说起,江湖上有高手仿造本朝阎立本先生的画迹,经装裱之后,几可乱真,连其本人也难以分辨。”
狄仁杰有些不以为意地解释道:“绘画与书法是不同的,先师阎立本大人曾说过……”
突然,狄仁杰的话锋顿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道:“装裱!”
说着,狄仁杰飞快地拿起绝命书,在手里捻了捻,信纸似乎比单张纸页要厚一些。
狄仁杰又将绝命书放在风灯前仔细观察着。
灯光透过信纸,纸上的字迹显得有些模糊。
而且字里行间似乎有一道道细线。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道:“曾泰,端一盆水来。”
曾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一会儿端着一个黄铜盆走了进来,将盆置在榻上,里面盛着半盆清水。
狄仁杰将绝命书放进了水中,不一会儿,信纸上浮起一层小泡。
狄仁杰和曾泰对视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信纸竟然脱落开来,一张变成了两张。
曾泰惊呼道:“恩师,你看,信纸变成了两张!”
狄仁杰点了点头,屏住呼吸,伸手入盆,轻轻将信纸的上层揭了下来。
二人一时惊呆了。
只见下层信纸上糊满了一张张小碎纸片,每张碎纸片上写着一个字。
绝命书竟然是用很多单字拼凑而成的!
狄仁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到了吧,这封绝命书是从李翰手书的其他文稿上剪下后拼凑在一起,而后经高手匠人装裱,最终变成了可以乱真的证物!
曾泰呀,若不是你说到装裱点醒了我,我们恐怕还要为此困惑下去。”
曾泰惊得睁大了眼睛,半天说道:“真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狄仁杰情绪振奋地说道:“解开了这个疑团,再加上我们对山阳行馆勘察后得出的结论,现在已经可以肯定,李翰绝非自缢而亡,而是被人设计谋杀的。
而且,从这封装裱精绝的书信来判断,凶手一定是经过了悉心策划和长时间的准备,才会对李翰施以最后一击。”
曾泰说道:“不错。如此精工细作的装裱功夫,绝非一两日内可以完成。可恩师,这些歹人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气力,做一件画蛇添足的事情呢?”
狄仁杰沉思地说道:“这一点是个谜呀,我也参详不透。难道背后尚有隐情?”
顿了顿,狄仁杰又说道:“至少目前我们已经确定了李翰的死因。下面要做的,就是要尽快查清凶手杀死李翰的动机,是因为分赃不均,还是杀人灭口?
要搞清此事,李翰是否受贿就变成至关重要的一点。”
曾泰点了点头道:“鸿通柜坊便是此事的关键。”
狄仁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语中的。”
曾泰问道:“可,怎样才能从鸿通柜坊套出实情呢?”
狄仁杰在屋内缓缓踱步了起来。
忽然,他停住脚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曾泰看了看狄仁杰,会意地笑道:“恩师,有办法了?”
狄仁杰一脸神秘地说道:“曾泰,明日清晨,你知会扬州司马,命他给我找来三具男尸。”
曾泰大惑不解:“三具男尸?”
狄仁杰说道:“正是。而且,每一具尸体都要穿上正四品的紫红色官袍。”
曾泰糊涂了:“还,还要穿四品官袍……恩师,这是何意呀?”
狄仁杰微笑道:“我自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