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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蔚     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txt下载     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六章 援军

    边关军突然出现在围城军队的后方,这让围城的军队将领顿时大为紧张,纷纷来询问萧北珩,如今大军前有乐山阻挡后有敌军攻击,形势不利,要不要先撤军回大营防御。

    眼看就要打下乐山,众人却萌生退意,萧北珩大怒,训斥道:

    “你们这些胆小鬼,来三万边关军又怎么了。乐山守军最多剩下一万多人,加上三万援军也就四万人,我们还有八万军队呢,两倍于敌,怕什么。”

    比起屁股后一冒出敌军就惊慌失措的将领,他镇静得多。他命大将晏义隆率三万步军加一万弓弩手阻击边关军,剩余四万军队继续攻打乐山。晏义隆曾被边关军俘虏,后被铁浮屠救出,回到乐山城下,正急于戴罪立功,立即率兵出阵,迎向边关军。

    “乐山城墙都塌了,继续进攻,再有妄言撤退者,寡人定军法处置。”

    大家见萧北珩孤注一掷,决意在此地分出胜负,起初还有些不解,但想到自己这边还有八万军队,确实占据优势,便各回自己军队继续组织进攻。

    萧北珩遣走众将领,在麾盖下站定,望着眼前破烂不堪的乐山城。

    双方已经在乐山城下连战数日,死伤达数万之多。双方损失大体相当,他这边死伤更多,可他的兵也更多。如今胜利就像垂在他面前的枝头上等他摘取的苹果,他只要再努力掂一下脚,便可以将这苹果收入囊中,从此再没有烦恼,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收兵。

    他要毕其功于一役。

    东方已现出鱼肚白,乐山城墙上浓烟弥漫,几米之外就看不到人影。邱离明费力地掀开压在他身上的沉重身躯,喘着粗气坐起。他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气味刺鼻难闻,便伸手在旁边某人身上扯下块布在脸上胡乱抹一把,把染成红黑色的布片丢掉。

    他手中的战刀已经卷刃,也不知道这是换掉的第几把了。他站起来,把卷刃的刀从城头上抛下去,活动活动酸痛无比的双臂,又弯腰找了把锋利的战刀,握在手中掂了掂,再拾起一面盾,深呼吸了两次,喊道:“活着的,赶快报个数,敌军下次进攻就要开始了。”

    “邱将军,我活着呢,一。”离他不远,一名军士摇摇晃晃地拄着长枪从地上爬起来。

    城墙上纷纷响起远近不一的报数声:“六……七……八……三十……一百零七。”

    “一百零七个,一百零七个,”邱离明高声重复,“还有没有?”

    “有有有,”在某个尸体堆缝隙中伸出只手,“快来人帮一把,上面也不知多少人压着,我爬出不来。”近处的军士连忙凑过去,把那人拔萝卜一样拽出来。

    邱离明把士兵们集中到一起,道:“大家找火油把搭在城墙上的云梯烧掉,我去和安王要兵。”

    从敌人开始攻城,他就一直守在城头,有他这个主心骨在,城头上的军士从未陷入惊慌失措的境地。大家纷纷行动,有人把找到的火油倒在城墙外的云梯上,然后用火把点燃焚烧,有人四处寻找箭矢和兵器。

    邱离明来到城墙缺口处,探头往下喊道:“主公,上面只剩一百多人了。”

    萧濯正双手拄着长剑坐在地上休息,厮杀一夜,他全身都被敌军的血染红了,依然身姿挺拔,没有显出丝毫疲软之态。他旁边是羌林,全身上下也和他一般模样,正盘腿坐着,用水袋往嘴里灌水。听到邱离明的呼喊,萧濯抬头道:“女王马上就带后备的军队过来了。”

    不多时,梅黛从烟尘中现出身形。敌军开始用云梯攻城后,她和沈蓝等女子便退往城中安全的地方,整备军队以及准备守城的物资。和满身血渍的男人们不同,战事如此激烈,她依然抽空洗脸梳发,擦拭战甲。这让她成为这惨烈战场上一抹醒目的色彩。

    “安王,这是最后一万步军,弓箭都用光了,”梅黛来到萧濯跟前,“沈蓝正在让轻伤的士兵们收集滚木擂石,但可能来不及在战斗开始前运过来。”

    “最后一万了么?”萧濯望着她,停了半晌方道,“女王能同我一起作战,萧濯铭记在心。”

    梅黛笑道:“安王,萧北珩不会放过我们西凉四郡的,这一战若败,西凉肯定也保不住了。我就不去城里了。”说完,梅黛亲自带五千士兵登上城头,开始布置防守。

    萧濯微微一笑,转头对羌林道:“羌林,你……”

    羌林知道他要说什么,把水袋放下道:“安王不必说了,我也知道这最后一万人拼光就结束了。但我与萧北珩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能报仇那是天神的意愿,我绝不会临阵脱逃。”

    萧濯点了点头,低声道:“没错,最后一万人了……不知道月晞还好吗?她有小白,肯定不会被人抓住的,她骑术比我还要好。”

    “主公,”邱离明在城头上高呼,“敌军又开始列阵了。”

    萧濯奋然跳起,对缺口附近的五千名士兵道:“将士们,敌军马上就要进攻了,和本王一起挡住缺口。”

    士兵们齐声答应,握紧兵器跟在萧濯的身后向城墙的缺口涌去。

    在城头上,梅黛捡了一面盾牌提在身前,又握了剑,和防守的军士们站在一起。邱离明看到,连忙到她跟前道:“女王,这上面太危险了,一旦箭矢射来您肯定要受伤的。”

    梅黛平静地道:“邱将军,这是城里最后的一万士兵了。”

    一阵晨风吹过,吹散了城下的烟尘。露出满地的尸体和蚁群一样的敌军,敌人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正在缓缓逼近城墙。

    邱离明和梅黛同时露出凝重的神色,握紧手中的战刀。梅黛摘下面具按在胸口上,喃喃道:“父王,哥哥……梅黛已经拼尽全力了。乐山陷落之刻,就是我死节之时。”

    “邱将军,女王,你们快看那里,”一名副将突然指向东方,“那是……那是大将军的旗号。”

    梅黛一怔,转身透过浓烟看向东方,当他看到边关军正向萧北珩的军队进发,先是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接着她身子颤抖起来,飞一般地跑到城墙缺口处喊道:“安王,援军来了。”

    萧濯喊道:“是边关军?”

    “对,主公,是边关军,”邱离明也兴奋地跑到缺口处,“估计有三万多人,他们正在进攻敌军的侧后方。”

    “是月晞,是月晞来了,”萧濯露出惊喜的神色,旋即又冷静下来,转身对众人道:“援军位于敌人的后方,我们全军现在立刻杀出城去,和援军一起夹击敌军。”

    在城头上的守军也都看到了来增援的边关军,纷纷欢呼起来。在萧濯的率领下,从城墙的缺口杀出,向面前的敌军冲杀过去。

    乐山城下,两支军队最后的大战开始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洪流

    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俯瞰荒芜的原野。阳光穿过重重烟雾,洒在成千上万厮杀的士兵身上,照亮他们血染的盔甲,照亮战场上的军旗,照亮乐山城烟熏火燎的城墙,照亮白雪皑皑的远山。

    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都知道战斗已到了最后的阶段,双方都把自己所有的力量投入战斗,顶不住的一方将会彻底失败,再无翻身的可能。

    在乐山的东边,魏良率领的三万五千名边关军与晏义隆的四万士兵对战。晏义隆命令三万步军挡在前面,一万弓弩手向对面发射弓箭,一排排箭雨掠过空中,泼向魏良的军队,以求在两军步兵交战前尽量杀伤对面的士兵。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魏良的士兵看弓箭射过来,都停在原地举起盾牌蹲下防守,根本不着急进攻。他们蹲下后盾牌几乎遮住整个身体,箭雨射在盾牌上,效果甚微。待箭雨停止,边关军士兵再起身继续向乐山城方向前进。

    这让晏义隆觉得奇怪,对方是赶过来救乐山的,不应该火急火燎地冲锋吗,为什么这么慢腾腾地进攻,好像是在等什么一样。

    奇怪归奇怪,他不知道对方在等待什么,反正任务就是歼灭这支边关军,于是他命令步军前进。

    两支军队逐渐靠近,然后响起震耳欲聋的杀声,士兵们纷纷挺起枪矛向对面冲锋,双方冲撞在一起,就像两排巨浪碰撞交织,血红的浪花四处飞溅。

    “陛下,晏将军已经同边关军交战了,”林魁站在萧北珩的身旁提醒道。

    他和萧北珩站在乐山城外一处高岗上,可以将整个战场形势尽收眼底。但是萧北珩并没有理会他说的话,而是望着乐山城下,在那里,萧北珩的四万军队正在和城内冲出的守军交战。

    林魁见萧北珩不理他,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便提高音量道:“陛下,晏将军那边……”

    萧北珩举起手制止他说下去,接着指向乐山城下,道:

    “看到了没有,萧濯亲自带兵冲出来了。他想配合边关军前后夹击,但他兵力只有区区一万,寡人这边有四万大军,很快就会把他压倒。晏将军那边寡人不关心,只要他能挡住边关军就行。”

    林魁顺着他的指向看去,越过重重人海,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厮杀,手中的长剑几乎舞成一团白光,所到之处士兵如割麦子般倒下去,只是盯了看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就杀掉了一名将领和数十名士兵,战将在他面前就像纸糊的假人,一回合都熬不过去。

    隔了数万士兵,他根本看不清那男人的面容,只能看到那男人一身银白的甲胄已染成血红。

    “陛下,那就是萧濯么?”他问道,“隔这么远您怎么能认得出的?”

    “就是萧濯,”萧北珩摸着燕阙剑的剑柄,“能使出这样剑术的男人,只能是他。”

    林魁道:“陛下,既然萧濯已经出来了,擒贼先擒王,让士兵用弓箭对付他如何?只要杀死或是捉住萧濯,这些敌军自然就投降了。”

    “不,这种时刻怎么能让给小兵来做,”萧北珩嘴角勾起一抹笑,“寡人之前惜败于他,后来又错过机会,这次寡人可不想再错过,这可是以后不会再有的机会了啊。”

    说完,萧北珩离开麾盖,命令军士道:“牵寡人的乌骓来。”

    林魁知道萧北珩指的是什么。当初萧北珩和萧濯决斗,被萧濯打了一掌惜败。后面在永威城下,萧北珩不知何故没有去追杀萧濯,而是把追杀的任务交给了萧濯的老师纪忠。

    这次萧北珩要亲自去和萧濯交战,不仅仅要向父母证明他比萧濯强,也是要为之前的失败复仇。

    萧濯在乐山城内守了许久,天亮了又冲出来率军冲杀,应该早已是精疲力尽。萧北珩一直在休息,连剑都没挥动一下,养精蓄锐,这场决斗根本就是不公平的,就算萧北珩赢了,恐怕也证明不了他比萧濯厉害。

    转念又一想,战争讲什么公平,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多么卑鄙,一功将成万骨枯,只要最后赢就完事了。这也是他林魁为何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萧北珩的原因。

    想到这里,林魁不禁激动起来。

    普通战将和士兵根本靠近不了萧濯,而萧北珩体力充沛,手中又有无可匹敌的燕阙剑,只要萧北珩去了,必定能击杀萧濯,战斗就彻底结束了。

    萧北珩上了乌骓,对御旗下的副将道:“击鼓,寡人要亲自上阵去击杀逆贼。”

    副将不敢怠慢,立刻命军士开始敲天子战鼓。天子战鼓共有八十八面,由身强力壮的士兵手持两个鼓槌轮番敲击。

    咚咚的战鼓声回荡在杀声震耳的战场上,这是只有大燕天子亲自上阵才会敲打出的韵律,名为天子破阵鼓。在战场上厮杀的双方士兵们听到这鼓声,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厮杀,看向御旗方向。

    呐喊的声音,刀枪相击的声音,连惨呼声都一并渐渐低了,只有天子破阵鼓急促地响着。

    高岗上,萧北珩金甲龙袍,骑着乌骓疾驰而下,一队御林军手持数杆天子御旗紧随其后,向乐山城下疾驰而来。

    天子亲自上阵厮杀,这对士兵来讲是莫大的激励,萧北珩的军队齐齐举起刀枪,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犹如在池面投入一块巨石,声浪向四面八方扩散。

    萧濯甩去长剑上的血珠,喘息着看向驰来的乌骓。萧北珩的士兵纷纷向两侧退开,就像盔甲和兵器的密林向两边退却,让出一条大道,萧北珩就在大道中央纵马冲来。

    “主公,”邱离明满身血污,跌跌撞撞地冲到近前,把战刀刀尖戳在地上撑住身子,“萧北珩是来杀您的,他有燕阙剑……主公快退回城内,末将为您抵挡一阵。”

    话音落下,萧濯周围的士兵也都纷纷举起刀枪挡在萧濯跟前。

    “安王,快回城去,我们来挡住萧北珩。”

    “萧北珩过来了,安王。”

    “安王。”

    就像在永威城下那次一样,安王军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大家都让萧濯快点逃。但这次萧濯却站在原地,俊美的脸颊上满是血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渐渐逼近的萧北珩。

    “安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邱离明急得大吼起来,“不想再看到安王妃了吗,不想再看到安王妃的孩子了吗?快逃吧,没什么丢人的。”

    萧濯先是怔了下,然后举起长剑横在衣袖上正反擦拭了一下,再次让剑现出寒光,接着他举剑立在胸前,以毋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我曾在永威城下舍弃军队逃过一次,这次我不会再逃了。”

    萧北珩越来越近,萧濯已经可以看清他的脸,他嘴角勾起的残忍的笑容。这段苦战的路似乎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

    一阵悠长的号角声突然在远处响起,冲散了密集的战鼓声。

    这号角声突如其来,战场上的所有人,萧濯,萧北珩,双方的将领,成千上万的士兵,都转头看向号角响起的方向。

    一匹雪白的战马出现在高坡上,扬蹄长嘶,马上是个英姿勃勃的年轻女子,初升的阳光照耀着她飞扬的墨发,烈烈寒风拉扯着她的大红披风,犹如寒冬里傲然不群的墨梅。

    “月晞。”萧濯双眸泛起泪光,低低的叫出了这两个字。

    就像悲哀到极点的时候人反而不会哭泣,萧濯激动万分的时候,同样没有呐喊。但旁人都听出了他内心如岩浆翻滚沸腾,即将爆发而出的炽热情感。

    萧北珩同样望着沈月晞的身影,咬牙切齿地喊出声:“沈,月,晞,又是你。”

    乐山城墙上,梅黛和沈蓝放下手中的石块,待看到坡上的沈月晞和她身后的士兵,两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妹妹来了,她带援军来了。”

    “呼,还好赶上了,”沈月晞高高举起手,接着猛然下落,指向乐山城,“冲啊,冲啊。”

    随着清亮的声音掠过战场,五千名披着黑光铠的骑兵从坡上纷纷涌现,如同黑色的洪水缓缓漫过大堤,接着便化为滚滚洪流,沿着山坡倾泻而下。

第三百七十八章 败逃

    率领骑兵前往乐山,是沈月晞迄今为止走过的最漫长的路。

    她一方面害怕大家走得太慢,等赶到战场时萧北珩已经攻破乐山城。萧濯,两位姐姐,邱离明和羌林……大家死的死,降的降。真的发生那样的事,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可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知道,穿着沉重黑光铠的边关军士兵必须要慢,才能在赶到战场时保留战斗的体力,若是没头没脑地拼命赶路,没等到战场骑兵就都累垮了,根本帮不上萧濯的忙。

    整整一夜,这矛盾的念头都撕扯着她,让她担惊受怕,甚至有揪自己头发的冲动。还好齐盛珏不断地安慰她,说魏良早就率步军急行军赶往乐山,有了那三万五千名士兵,萧濯肯定能坚持住,只要骑兵及时赶到战场,就可以彻底扭转战局。

    当太阳升起,骑兵赶到战场,她看到乐山城头矗立的安王旗帜,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她终于赶上了,萧濯还在战斗,姐姐们也一定都在战斗。她做了一切她能做的,现在决定胜负的骑兵已加入战场,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她不敢加入战场,只能远远地站在坡上看着。

    在坡下,穿着黑光铠的边关军骑兵如一把漆黑的利剑冲向敌军,敌军徒劳地发射着箭矢,箭矢射在黑光铠上毫无效果,然后黑剑刺入敌阵,开始横扫一切,敌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逃。

    看到骑兵如此强大,沈月晞正激动,忽然注意到有一支约莫数千人的军队迎头冲向边关军骑兵,为首的人金甲龙袍,高举闪闪发光的宝剑,那是萧北珩。

    萧北珩也知道这支骑兵的巨大威胁,他亲自率兵来攻击了。

    想到燕阙剑的威力,沈月晞不禁又担心起来。之前铁浮屠的俘虏曾对她说过,燕阙剑是唯一能砍穿黑光铠的兵器,这让她再次紧张起来,心脏怦怦地乱跳,目光紧随着乱军中的萧北珩。

    萧北珩不会把边关军骑兵给消灭掉吧,真那样可就完蛋了。

    她放开小白的缰绳,双手十指相扣。她并不信神,也不知道该如何祷告,只好在心里默默祝福,希望边关军的战士们能顶住萧北珩的攻击。

    萧北珩策马冲入边关军骑兵中,挥起燕阙剑向最近的骑兵砍去。那名骑兵双手举起长戟想招架,但燕阙剑像利斧劈开一根木柴似的,一下便把长戟砍为两截,剑刃去势不尽,又斜砍入那名骑兵的肩头,把黑光铠的肩甲切开,从肩头一直劈到腹部。

    抽出燕阙剑,萧北珩看也不看身后,继续向下一个骑兵冲去。他知道铁浮屠的可怕,也知道只有他的燕阙剑可以伤害这些骑兵,他必须阻止这些骑兵冲击他的军阵。

    下个骑兵没有注意到萧北珩,正背对着他在用长戟刺杀,萧北珩策马与他交错而过,一剑削掉了他的首级,那名骑兵血如喷泉,从马上倒栽下去,连战马也一并拖倒在地。

    萧北珩继续砍杀,砍杀视野里每一个穿着黑光铠的骑兵。他的乌骓飞快,没有人能从他的剑下逃走。他的剑术高超,也没有人能抵挡他的攻击。他纵马在骑兵中冲杀,像一尾金色的鱼在黑色的湖水中游动,妄图喝光整片湖水。

    砍砍砍砍砍……

    不知砍了多久,他的手臂开始酸痛,呼吸变得急促,汗水渍得眼睛刺痛,胸口闷得像要爆炸,手中的燕阙剑变得沉重无比,每挥动一次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喘息着勒住战马,他回头看向他冲过来的路。一路都是死尸,穿着黑色甲胄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路上,披着甲胄的战马倒在地上嘶鸣,徒劳地刨着四蹄,无法起身。

    也许杀了有上百人,他从未杀过这么多……然而黑色的骑兵依然到处都是,依然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他毕竟不是神,哪怕对方什么都不做,他也杀不了五千人。

    他仓皇四顾,在东方,边关军骑兵已冲散了晏义隆率领的步军,魏良冲入阵中,一枪刺死了晏义隆,晏义隆手下的兵卒失去主将,如丧家之犬到处逃窜,边关军士兵追上逃跑的兵卒,成片地砍杀。

    他又看到乐山城下,萧濯率领士兵把他手下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就像狼群冲入毫无反抗之力的羊群,羊群只有惊慌逃窜的份。焦庸滚鞍落马,趴在地上磕头,正求对方饶他不死。

    再看自己的周围,原本追随他的士兵已所剩无几,代表天子身份的御旗已经倒在地上,马蹄纷纷踏过。活着的士兵还在和敌人交战,兵器的撞击声,受伤的惨叫声,在他耳边响成一片。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要是他能杀光五千黑骑兵,那这场仗还能赢,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败了。

    这可怕的念头一旦从心里升起,立刻就让他恐惧得无以复加,双手开始剧烈颤抖,抖得像筛子,调转马头便向大营冲去。

    他不敢想象失败的后果。羌林视他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一直都欲杀他而后快。沈蓝的手是被他砍断的,沈蓝夫君的脑袋也是被他砍掉的。他当着西凉女王梅黛的面,杀死了纪云燕……而萧濯,更有无数理由杀掉他。

    对面每一个人似乎都有杀他的理由。

    他仓惶逃入大营,无视林魁惊慌的呼喊,直奔入御帐,先把鹊画宝雕弓从挂钩上摘下来,背在身上,又把一袋金鈚箭系在腰间。

    苏茉刚刚得知军队战败的消息,听到盔甲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她连忙迎出来,正撞上萧北珩,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萧北珩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茉茉……我们走,我绝不能做萧濯的俘虏……我们冲出去。”

    林魁在帐外等候,见萧北珩拉着苏茉冲出帐来,已经明白萧北珩的想法,连忙招呼营内的士兵护驾,凑起约有五千余人。

    萧北珩把苏茉先抱上乌骓,他也上了马,两人共乘一骑,弃了大营。

    林魁忠心耿耿,率领士兵一路冲杀,护送萧北珩杀出了条血路,共同突围而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 热闹的庆功宴

    经过整整一夜的血战,乐山城下的大战进入了尾声。

    敌军的旗帜一面接一面地倒下,敌军的士兵成片地抛掉武器跪地投降,战场上欢呼的声音渐渐压过厮杀声,到最后刀枪撞击的声音彻底消失,只剩下欢呼。

    每一名联军士兵都高举手中的武器,尽情呐喊。

    沈月晞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萧北珩的十几万大军可不是说攒就能攒起来的,他已经彻底败了。至于他能不能翻盘并不是她眼下要考虑的问题,她现在只想去找萧濯尽情庆祝胜利。

    她飞马奔向欢呼声最热烈的地方。

    小白从齐盛珏身边飞驰掠过。后者刚把头盔摘下来,用袖子擦拭脸上汗水和血渍。在他身旁,是数百名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的敌军,由边关军骑兵看守着。

    萧北珩逃走,这些敌军已失去战斗的意志,哪怕只有几十个士兵看守,他们也不想反抗了。但大家都担心会被杀死,不少人都在瑟瑟发抖。

    “齐将军,降者免死。”沈月晞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小白就载着她箭一般跑过去了。

    齐盛珏望着沈月晞的背影,笑着点了点头,对周围的降卒道:“安王妃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降者免死。你们都老实些,就不会受到伤害。”

    人群中有个敌军将领不信,抬头道:“联军不是安王指挥的么。我听说他在北狄征战时,残忍嗜杀,从不留俘虏,我们真的能活下来吗?”

    齐盛珏道:“那都是以前的安王,现在的他早已变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那道倩影,虽然白马已载着她跑远,但晨风依然送过来悦耳动听的声音。

    “魏将军,他们已经放下武器,不是敌人了。谁要杀降卒我可会生气啊。”

    “王妃尽管去,包在魏良身上。”

    “邱将军你怎么坐下了……是累的呀?那就好。我夫君在哪里呢?”

    沈月晞一路跑一路问,总算在一群欢呼的士兵中间看到了萧濯的身影。萧濯也看到她骑马奔过来,立刻从人群中跑出来,张开双手向她飞奔过来。

    “月晞,月晞。”他边跑边喊着。

    沈月晞冲到近前,飞身跳下马,两人才紧紧拥抱,沈月晞马上又推开萧濯,上上下下地查看。

    “夫君,身上这么多血,有没有受伤?”她紧张地问道。

    萧濯摇头笑道:“我身上穿着你制造的内甲呢,倒是有几支箭射在身上,背后受了两刀,都没有伤到皮肉。”

    沈月晞还不放心,又转圈看了一回,才松了口气,再次和萧濯抱在一起。

    “夫君,我好怕来不及……我一路都在提心吊胆。”

    她本来满心喜悦,松了这口气后,忽然之间就想哭,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萧濯伸出手想摸她的秀发,但看到自己满是血渍的脏手,便改为用袖子干净的地方在她头顶蹭了蹭。

    “不哭了,你看我不是没事吗,”他轻声安慰沈月晞,“这场战斗多亏有你,否则我们就输了。”

    沈月晞擦擦眼泪道:“我真的没做什么,我只是出点主意什么的,全靠夫君带领大家厮杀,才获得了胜利。”

    她是真觉得自己没做出多大贡献,毕竟出主意只是动动脑子,动动嘴皮子。她觉得真正值得尊敬的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

    萧濯笑道:“我们再拼命厮杀,若是没有援军,也会全军覆没。大家能活下来,当然是你的功劳啊。你是怎么打败铁浮屠的,为夫很好奇。”

    “呵呵,这话可就长了,”沈月晞靠在萧濯的怀里往乐山城中走去,“其实铁浮屠还真是挺厉害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办,直到我想到了磁铁。”

    “啊,就是你之前和我提过的那个……同性相斥的?”

    两人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回到乐山城,沈月晞之前已经看到战场上散落一地的虎蹲炮,如今又看到坍塌的城墙,也是心有余悸,觉得真是千钧一发。再来晚一点自家夫君可能都要失败了。

    进入城内,沈蓝迎出来,姐妹相见抱头哭了一番,感慨几乎不能相见。

    沈月晞左看右看,没在欢庆胜利的人群中看到梅黛,问沈蓝道:“梅姐姐呢,她在哪里?”

    大家都在庆祝胜利,梅黛却不见身影,让她又担惊受怕起来。

    沈蓝道:“女王没事,不过她现在还在昏迷,夏兰在照顾呢,我这就带你去看。”

    原来沈月晞率领骑兵来到时,梅黛和沈蓝看见她,一时激动得忘记了身处危险的战场,城下有个敌将对梅黛射了一箭,正中梅黛的眉心。

    听到这里沈月晞几乎跳起来,惊叫道:“眉心中箭了?”

    “妹妹别慌,”沈蓝一把拉住她,“女王戴着她哥哥的铁面具,挡住了箭矢。不过人被震昏了,华大夫说没有大碍,过会就能醒过来。”

    沈月晞还是不放心,留下萧濯和将领们庆祝,她和沈蓝一同去看望梅黛。

    到了房间门前,夏兰早迎接出来,欢喜地叫道:“主子,我们真的赢了吗?奴婢真是提心吊胆,又惦记着主子。那个琉璃偏偏不安生,驾驾驾地吵了一宿。”

    沈月晞心中惦记梅黛,正要询问,屋内已响起梅黛的声音:“是妹妹吗,快进来吧。”

    大家进入屋内,梅黛已脱去盔甲,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对她们伸出手。

    “我们赢了啊,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梅黛紧紧握住沈月晞和沈蓝的手,“我错过了最重要的场景呢。”

    沈月晞见梅黛精神不振,心下担忧,问夏兰道:“梅姐姐真的没事么,华大夫是怎么说的?”

    夏兰道:“华大夫说女王头部受到冲击,就算清醒了也会迷糊,可能会持续数日,但慢慢就会好了。他老人家已经去给女王配药了,主子放心。”

    沈月晞这下听明白了,梅黛是被震出了脑震荡,怪不得看着晕晕乎乎的。

    她关心的人都好好地活着,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唯一让她有些烦闷的是苏茉,听说她随萧北珩一同突围离去了。作为萧北珩的妻子,不跟萧北珩走还能怎么样。想到这点,沈月晞也就释然了。

    她拿起床边桌上的面具端详,看到面具额头那里有一个凹坑,吐吐舌头道:“幸好有它,要不然真的不敢想。”

    梅黛微笑道:“也许是哥哥在冥冥中保佑吧。夏兰扶我起来,我要去见安王。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沈月晞伸手拦住道:“梅姐姐,你身体不舒服躺着休息就好,忙着起来做什么。”

    梅黛笑着伸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妹妹,眼前的战斗确实是胜利了,可多玛王率领的西戎军正在姐姐的领地上肆虐呢,姐姐身为西凉女王,怎能坐视不理。”

    沈蓝也道:“对呀,萧北珩还有十万军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呢。一路是安州太守苏翰的,一路是渝州太守郭信元的。”

    经两人提醒,沈月晞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多的事,高兴归高兴,接下来还有很多要对付的敌人。

    她和梅黛,沈蓝一同来到乐山县衙,见到大堂内已开始摆庆功宴,萧濯和一众将领正围在桌案前在议论。众人会合在一起,谈起接下来要进行的行动。

    萧濯道:“弟弟虽然已经败退了,但东面还有十万敌军。其中郭太守的军队留在中州,如今看到弟弟兵败,应该会明哲保身,不会与我为敌。”

    邱离明道:“可安州太守苏翰是萧北珩的岳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萧濯道:“没错,我们休整三日,犒赏全军,然后就向安州军队进发,击败安州军队后我们才算获得彻底的胜利。”

    说到这里,萧濯停顿了一下,看向梅黛,道:“还有西凉境内的西戎军……”

    梅黛道:“安王同萧北珩血战,依然记得西凉的状况,梅黛感激不尽。这次西凉军无法跟随安王东进了,我必须去驱逐西凉境内的敌军。”

    沈月晞知道西凉骑兵在此次大战中几乎全部战死了,要不是西凉骑兵阻挡萧北珩的攻击,萧濯根本退不到乐山。现在梅黛又中了箭,昏昏沉沉的,怎么去和多玛王打啊。

    梅黛为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该是她挺身而出去回报梅黛的时候了。

    她想清楚了,举起手对萧濯道:“夫君,借我五千黑骑兵,我去帮梅姐姐打那个多玛王。”

    那个混账多玛王,又色又坏。之前她和萧濯被围困的时候,他居然和萧濯提建议,让萧濯把她送过去,这笔账还没算呢。

    萧濯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当两人目光相对,他似乎读懂了沈月晞的心思,点了点头道:“也好,月晞你和女王一同去。我让羌林协助你。”

    说完,在大堂内的众人都转头四处找羌林。

    “对了,羌林呢?”沈月晞这才想起来,从打完仗到现在,她一直没看到羌林。本来回县衙要去见羌林,但又被梅黛受伤的事情给打岔,一时就忘记了。

    大家叫来知情的军士询问,才知道西戎王羌林在战场上看到萧北珩突围后,立刻率麾下西戎军去追,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萧濯道:“他是要去报杀妻之仇,就让他去吧,魏将军。”

    魏良出列道:“安王,有何吩咐?”

    “能否从边关军中借一万兵马,帮助西凉女王和月晞去扫荡西凉境内的敌军?”

    魏良毫不犹豫地道:“边关军在聚铁山面临绝境的时候,是安王妃救的我们。别说区区一万,所有军队都去帮助安王妃都没问题。”

    沈月晞听了很感动,但她可不想这样,萧濯还需要边关军帮助去对付安州太守的军队呢。

    她对魏良道:“魏将军,借我五千黑骑兵,再加五千弓弩手就行,其余人马可去协助我夫君。”

    萧濯道:“女王对我们帮助甚多,如今西凉有敌军活动……十门虎蹲炮也一同运往西凉,协助女王作战。”

    梅黛见萧濯把整个军队中最厉害的几乎一股脑全派给她,心中感动,动容拜谢道:“安王大义,梅黛谨记在心。”

    这时,负责军队统计的主薄也把战后的结果报上来了,萧濯做了具体的安排。

    羌林已经率领西戎军去追击萧北珩,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战斗。他是西戎王,并不受萧濯指挥,萧濯由他去了。

    西凉女王梅黛和沈家姐妹带一万兵马并十门虎蹲炮,向西去和多玛王交战。

    这支军队看似只有一万,却拥有大炮和穿着黑光铠的重甲骑兵,而且还能得到永威,章武等城池的西凉援军。

    萧濯军和边关军共计四万,向东去和安州太守苏翰的军队交战。

    都安排妥当后时间已到中午,庆功宴也摆好了。大家入席,鼓吹手奏起得胜乐,众人心情愉悦,推杯换盏,气氛热闹,连沈月晞和梅黛等女子也饮了几杯助兴。

    酒过三巡,沈月晞想起留在聚铁山养伤的赵牧了。

    这次发兵,赵牧因为腹部有伤,就让他留在聚铁山的营地,拨了十几个军士看护。如今联军已经大胜,应该把大将军接过来共同庆祝才对呀。再说赵牧那么能喝酒,这种场合怎么能少得了他。

    她和萧濯提起此事,萧濯道:“我早已命人去接大将军了。按路途算早该到了,不知为何会如此慢。先让大家喝酒,我和你去看看。”

    沈月晞答应,两人正要往外走,堂外跑进来一名军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安王,我们已经把大……大将军……运回来了,正往这边抬呢。”

    沈月晞听得直别扭,鼓着腮帮子看向那名军士道:“运什么啊,你在说什么?”

    赵牧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叫运回来,这话也太不尊重大将军了吧,说得好像赵牧已经挂了似的。

    那军士喘了半天才喘匀了,道:“大将军得知我军获胜,非要穿盔戴甲,说他要威风凛凛地来乐山。但走之前他突然说要看看磁铁是什么,我们没拦住……我们也不懂怎么办,只好抬过来了。”

    沈月晞的酒杯当地掉在地上,和萧濯对视了一眼,赶紧往门口跑。

    她才出大堂,县衙门口几个军士合力抬着一扇门板吭哧吭哧地进来了。门板上躺了个人,身上吸了一大堆铁锭,估计有上百块,重量至少得五六百斤。

    “天啊,怎么吸了这么多,”沈月晞惊呼一声迎上前去,“大将军没事吧?”

    “唉……是安王妃啊,没事没事,”赵牧尴尬的声音从铁锭堆缝隙中穿出来,“赵某就是好奇嘛……呼地飞过来这么多……赵某动弹不得,只好让他们抬过来了。”

    于是,这场庆功宴更加热闹了。

第三百八十章 欺君

    萧北珩逃离了乐山,慌不择路,一直跑到看不清路才停住座骑。

    环顾四周,跟随他的人除了林魁,还有几名战将,五千余名骑兵,都是自他统领定北军西征时就跟随他左右的旧部,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士。

    他自统军出征,虽然偶有挫折,却从未遭遇过如此大败,脑海中一团乱麻,只是驾着乌骓马原地彷徨,不知接下来要去往何方。

    林魁去前面探路返回,对他道:“陛下,天色已晚,野外又寒凉,前方有个村落,我军可以在那里暂驻歇脚。”

    萧北珩正神智烦乱,没有主意,便点头应允。

    林魁所指的村子名叫无名村,位于西凉境内,乐山郡西北,村子里有五百人口,两百余栋房屋。

    村子正做晚饭,家家户户冒着炊烟。败军跑了一白天水米未进,人困马乏,闻见饭香都红了眼,一哄而入,鸡飞狗跳,把村民的屋子占据了,村民都赶将出去自寻住处。士兵们在屋里吃饭,马匹拴在门外叼草根果腹。

    无名村里正得知天子御驾到此,亲自奉酒食来进献。

    萧北珩有了住所,情绪总算稳定不少,便询问里正这是什么地方。

    里正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道:“陛下,这个村子叫无名村,是梅黛女王的封地,位于乐山郡西北。在这里往南上了大道,一直走就能到章武城。”

    萧北珩听后呆了半晌,把林魁叫过来附耳道:“本想回中州,竟走反了方向,都快到章武了。”

    林魁安抚道:“陛下勿虑,先用膳食,然后我们再考虑下一步不迟。”

    萧北珩正饿得厉害,便命军士把里正进献的酒食端上来。待军士端上来,他一瞧掉漆的托盘里是三个大瓷碗加一盆米饭,第一个碗里有三四块鸡肉,其余都是土豆块,第二个碗里是半碗黑乎乎的咸菜,最后碗里是一碗清得能照出人影的蛋花汤,飘了两根蔫青菜。

    “这是什么东西,”萧北珩怒气冲冲地一拍桌案,“你就给寡人进献这样的膳食?”

    里正被吓了一哆嗦,连忙跪倒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不是草民轻慢,是村子里确实没什么东西可供陛下享用啊。”

    萧北珩道:“这村子规模也不小了,怎么可能连点猪牛羊肉都没有?”

    里正苦着脸道:“陛下有所不知,本村以前自然是富裕的。若陛下那时来,杀猪宰羊自然不在话下。去年永德帝的二皇子军队打此经过,把村子劫掠一空,我们大部分村人不得不逃到章武度日,这才回来不到三个月。”

    萧北珩才想起之前二皇子蝗虫过境般的进军,把沿路村庄全都搜刮了个遍。想到那时他和二皇子还是盟友,他也没法说,只得喝退里正。

    苏茉给他盛饭,他狼吞虎咽吃了两碗,剩下的饭菜由林魁和苏茉分着吃了。

    饭后萧北珩和林魁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林魁建议道:“陛下,我们不能一直往西去,如今应该想办法回去和安州苏太守会合,苏太守还有五万军队。”

    萧北珩想到自己十几万大军被萧濯歼灭,败阵的耻辱涌上心头,怒气冲冲地道:“有那五万又能做什么。”

    林魁知道他在气头上,只得安抚道:“陛下,您可再发旨给渝州郭太守,命他速率军来与苏太守会合,那样不就有十万大军了。”

    “郭信元那个老滑头,信誓旦旦说效忠寡人,却停在中州不肯前进……”

    萧北珩正在气愤,门外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呵斥声。他以为有敌军来袭,连忙站起握住燕阙剑,屋内的苏茉也紧张地跑出来抱住他手臂。

    林魁出门去看,不多时回来,道:“陛下,村民把吃喝藏在地窖里,被军士发现,争执间军士误伤了一个孩子,孩子母亲正在哭闹。”

    萧北珩大怒,恨恨地道:“这些刁民,居然敢欺瞒寡人。”

    他正要仗剑往门外走,苏茉拉住他的手臂道:“陛下,村民饱受战乱之苦,藏食也是无奈之举。军士误伤孩子,错误在我们呀。”

    萧北珩不理苏茉,一晃肩膀把她甩开,出了院子。

    苏茉见萧北珩动作粗野,心知不妙,起身要追出门,却被林魁堵住门口,连声道:“皇后娘娘,不要出去。”

    林魁把门口堵死了,苏茉没法出去,又不能推搡,怒道:“林魁,你居然敢拦我。”

    林魁低着头道:“皇后娘娘,外面的事……您最好还是别看了。”

    话音才落,屋外已响起一声惨呼,像是男子发出。接着更远的地方又响起一声尖叫,仿佛是女子所发,只叫了半声便停止了。

    又停了几息,整个村子骤然乱了,刀枪碰撞的声音,人们哭喊的声音,孩子的啼哭声,一股脑地从林魁把住的门口灌入屋内。

    苏茉倒退几步,身子颤抖着抬手指向门外,道:“北珩,他……他在杀人?”

    林魁默然无语,只是点了点头。

    苏茉满面苍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嘈杂才渐渐停了。萧北珩面色铁青,挎着剑走入屋内。

    他见苏茉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上前一把将苏茉的手拉起来道:“你又怎么了,又看不过去了是么?”

    苏茉抬头道:“陛下,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萧北珩冷哼一声,把苏茉的手摔掉,道:“他们犯欺君之罪,杀之何错。再说寡人的骑兵若不能吃饱喝足,必然军心涣散,到时如何保护你我。”

    苏茉没有言语,只是瘫坐在地,看着萧北珩从她面前走过,进里屋去了。

    她想起萧北珩曾经屠杀北狄的村落,她同样质问过他,那时的他也和现在一样,说出很多看似合理的理由。诸如那个村落为北狄军队供应粮草,若是留着他们,燕军要死更多的人。还有只要能打胜仗,仁义是没什么用的。

    她终于明白了,人无论做出多么残忍的事情,总能找出看似合理的理由。而她的愚蠢就在于萧北珩用这些谎言欺骗她的时候,她总是选择轻信他,原谅他。

    现在萧北珩正一步步走向深渊,她无法拉住,也无法劝说,只能被他拖着前行。

    她就这样在地上坐着,直到林魁跪在她面前道:“皇后娘娘,您还是起身休息吧。”

    苏茉道:“林魁,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林魁面露羞愧,道:“皇后娘娘,陛下说的在理……我们有五千人,若不抢夺村民藏匿的粮食,我们的骑兵根本没什么东西可吃,再饿下去大家就要散了。”

    “所以你们就要杀人是吗?”苏茉面露讥讽,“这真是最简单的解决途径了。”

    林魁有些狼狈,把目光避开不敢看苏茉,道:“皇后娘娘,村民都不妥协……他们确实也欺君在前……我们得先保证自己能生存下去,牺牲一些无辜人是在所难免。其实我心里也……”

    他话还没说完,苏茉已冷冷地打断他:

    “不要说了,你和北珩都是一路人。在你们眼里,没有谁的生命是值得在意的。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你们可以杀掉所有人,而且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林魁被苏茉训斥得无地自容。他也不是没脸没皮的人,知道萧北珩就因为村民欺君就杀了一村的人,此举太过残忍。

    可转念一想,这个村子属西凉封地,本来就不待见大燕朝廷,看成敌人都没什么问题。再说军队若是真不吃饭,五千人饿一宿都瘪了,万一遇到敌军怎么作战。

    军队要是散了,他林魁怎么保护自家主公主母,就算有八只手也没用啊。

    想到这些,他顿时又觉得萧北珩的做法虽然残忍,但也做得没错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如影随形

    萧北珩做了一夜噩梦。他不但梦见自己杀过的人,还梦见自己乐山下的惨败,梦见横冲直撞的黑色骑兵,还梦见他被押到午门外斩首。

    当刽子手的大刀落在他后颈上时,他惊醒了,猛地握住燕阙剑坐起。

    天还没有完全亮,屋子里静悄悄的,窗户白白的有些刺眼,地上炭盆发着红热的光。屋子外面静悄悄地,只听到呜呜的风声和乌骓马偶尔响起的鼻息。

    他先是摸了摸额头,抹了一手冷汗,凉凉的。转头看苏茉,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在熟睡。

    往常他要是惊醒了,苏茉都会很贴心地起身来安慰他。如今他惊坐而起,她却沉睡不醒。

    不过萧北珩无意去关心这些小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天亮时整顿兵马向东进发。

    乐山郡和胜京城肯定都是不能去的,要远远绕开,去和安州太守苏翰的军队会合。昨天夜里使者已经携带他的旨意出发,分别去和渝州太守,靖州太守联系,快的话今天晚上应该就有回报。

    凉州太守刘宜宣誓效忠萧濯,他不抱期望,只要剩下这两家太守出兵帮忙,他依然可以凑起一支大军。

    他穿好盔甲,拿了燕阙剑,背了宝雕弓,挎好箭袋,拉开房门出了屋子。当破旧的木门缓缓合上时,苏茉坐起身,回头看向门口,目光又是怜惜又是悲伤。

    她对萧北珩又爱又恨。爱自不必说,那是自己许身的夫君。恨的是自家夫君倒行逆施,屡次做出天怒人怨的事,却从不悔改。他的心又冷又硬,就像他片刻不离身的燕阙剑。

    呆了半晌,她叹息一声,起身穿衣。

    这一路逃得太过匆忙,所有的仆人都留在乐山城下的大营内,空荡荡的屋子里没一个人来服侍她。她也不在意,一边穿衣一边想:毕竟萧北珩还是带她一起走了,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过了一夜,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满眼都是洁白的雪。这洁白盖住了昨夜发生的惨剧,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有些士兵已起床了,在屋外为战马打理鞍鞯,有的在清扫门口积雪。

    萧北珩嘴里呵着白气,踩在咯吱作响的雪地上,朝村口东面一支巡逻队走去,想问问昨夜有什么动静。

    从乐山败北后,他很担心自己遭到追击。在晚上睡觉时,也安排了士兵在雪河村周围警戒,并有巡逻队整夜巡视。

    当他走近那支巡逻队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身为天子,这些士兵都是忠心耿耿跟着他的人,远远见到他就会行礼。现在他离对方只有不到十丈距离,整个巡逻队却没一个人回过头来看他,反而似乎是在躲避他的目光一样,急匆匆往村外走。

    “站住。”萧北珩对那支巡逻队喝道,同时摘下宝雕弓,抽出金鈚箭。

    那支巡逻队还是不答,但却纷纷停止脚步,为首的军士握着弓,似乎是打不定主意该回答还是继续走。

    萧北珩把把箭搭在弦上,厉声道:“你们马上回过头来,否则寡人就……”

    为首的军士猛地回身,来开弓一箭射来。萧北珩弓弩精熟,早有防备,一个侧身闪过来箭,同时也射出一箭,箭去如流星,正中那人咽喉。那人的弓掉在地上,双手握住箭杆后退两步栽倒在雪地上。

    虽然天光尚暗,但雪地明亮,萧北珩辨认出那人的面貌是西戎人,他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村子里的巡逻队,居然是西戎人假扮。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在村外警戒的斥候肯定都被西戎人杀掉了。这些西戎人伪装成巡逻队,这样村里的士兵就无法得到敌军靠近的警告。

    显然,大批敌军马上就要进攻了。

    他才想明白,那支巡逻队剩余的几名西戎人已拔出刀剑,呼喊着向他冲过来。

    萧北珩后退大呼示警,张弓搭箭先射倒两人,然后又拔出燕阙斩杀两人,剩余的西戎人都被闻讯赶来的士兵围上杀掉。

    林魁听到动静,也冲出屋子,握着一把剑来到萧北珩跟前,看到雪地里的西戎人,大惊道:“陛下,西戎人的奸细怎地潜入村落了?”

    萧北珩把燕阙剑插回剑鞘道:“快,敌军要杀来了。所有士兵都上马。”

    士兵们正转身去各自房屋的棚子下面牵马,村子外面已传来杀声,不知多少西戎人步兵从村口外的树林中现出,举刀冲了过来。

    萧北珩上了乌骓,看到黑压压的西戎兵涌来,旗号上写着“羌”,认出是羌林的兵马,不禁心惊胆战,忙令麾下定北军骑兵交战。

    他预料到萧濯不会放过他,却没想到羌林的追兵来得这么快。

    双方在雪河村口大战一场,西戎兵的数量有六千余人,数量上和定北军相差不多,但他们胜在突然袭击,三面围攻定北军,箭如飞蝗,定北军士兵顶不住进攻,向村内节节败退。

    萧北珩见无法顶住,心生怯意,连忙纵马向村子西边出口逃去。经过自己所住的房屋时,林魁已护送苏茉出来,喊道:“陛下,皇后娘娘在这里。”

    萧北珩停住乌骓,在马上弯腰,单手揽住苏茉的腰,把她揽上马背,在他身前坐好。

    苏茉转过头来,对他绽开了一抹笑容。

    昨夜冷冰冰一直到现在的苏茉,突然露出了笑容,让萧北珩不禁怔了一下。但眼下形势危急,他可没功夫去想这微笑的含义,对林魁道:“快些上马,我们赶紧离开此地。”

    林魁也上了马,沿途招呼士兵护驾。

    村内的定北军士兵也知道顶不住西戎人攻势,纷纷上了战马跟在萧北珩身后出了村子,继续往西逃去。

    正在和西戎军交战的士兵见主帅逃走,顿时失去了战意,阵形土崩瓦解,又无法上马逃跑,死的死,降的降。

    待战斗结束,羌林率一支骑兵带着大量战马进入了雪河村。

    他之所以能追上萧北珩的骑兵,全靠这些战马。在交战时他只让士兵步行交战,就是怕损失战马。如今战斗已停,他才把战马重新分配给方才交战的士卒,并让一部分士兵先押送投降的定北军士兵回去。

    呼谷别也在队伍中,有些不解地道:“大王,降卒也就一千多人,天寒地冻的,带着也是累赘,何不就地杀掉,我们全力去追萧北珩?”

    羌林把战马盘了一圈回过身来,冷着脸道:“安王妃不喜欢杀降卒。若是伤害降卒,她会生气。你押着俘虏去乐山交给安王军,让他们发落,本王自去追萧北珩。”

    有位西戎军士过来道:“大王,这个村子的村民都被杀光了,尸体都堆在村子的祠堂里。看伤口是昨夜的。”

    羌林道:“既然已经是个空村,占之无妨,让士兵们先进屋休息。还有,派人去通知西凉女王,告知此地发生的事情,以免误会。”

    呼谷别让千夫长们去安排军士打扫战场,入住村落,自己与羌林同行,说道:“大王,萧北珩刚刚逃走,我们现在追过去肯定能追上。”

    羌林在一个院落前下了马,道:

    “昨夜全军冒雪行进,大家又冻又饿,还打了一仗,先休息后再追不迟。萧北珩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他。”

    呼谷别也知道自家大王是西戎部族中最擅长追踪的人之一,当初给沈月晞当暗卫首领时,就曾多次展示他高超的追踪术,便不再担心。

    对他们这些士兵来讲,羌林王的仇人就是他们的仇人。他们不辞劳苦跟着羌林王,就是为了帮大王报仇雪恨,更别提还有拜秀山败阵的耻辱在前。

    无论萧北珩逃到哪里,羌林都将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直至追上他。

第三百八十二章 原来冬天这么冷

    萧北珩从雪河村逃出,担心西戎军追赶,纵马狂奔了一阵。直到太阳升起老高,眼前大地白茫茫一片,他不辨方向,才把马放慢了速度。

    苏茉靠在他胸膛上,见他持缰绳的双手都冻得冷了,便把自己的披风拉过来盖住。

    不过萧北珩并没有注意苏茉的动作,他的心被挫败和惊惧占满了,没有空隙去感受苏茉的情意。

    他回头看向来路,果然看到有几群骑兵远远追来。他一度有些惊慌,待认清是林魁率定北军追来,他才放心停在原地等待。

    人数凑齐后,萧北珩点了点,只有两千余名骑兵跟上来,其余的人显然凶多吉少。

    他此时已不像从乐山城逃走时那般惊慌失措,脑子清楚许多,对林魁道:“你们能顺着蹄印追上我,那羌林必定也能,我们不要在此地停留。”

    林魁回头望着来路杂乱的马蹄印,道:“陛下说得是,但我们不能再往西去了。那样会离安州援军越来越远。”

    萧北珩心中却担忧的是自己兵少,怕羌林再次追来,道:“不,此地离雪河村还有些近,我们再往远走一些。”

    众人又向西走了一段,太阳再次隐入乌云中,天空又飘下细细的雪花,渐渐把马蹄印盖了。

    林魁看看日头位置,追上萧北珩道:“陛下,都已经过了午时了,又下着雪,军士们还没吃饭,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萧北珩见马匹的蹄印被雪掩盖,心中的紧张才消去一些,指着前方一片树林道:“好,我们去林中歇息。”

    众军虽然忠心耿耿跟着萧北珩,但从早上就没吃东西,又迎着风雪跋涉,苦不堪言。见萧北珩发话,大家纷纷奔入树林,寻了处宽敞地方,有人去砍柴生起火堆,有人用树枝给萧北珩搭起个简易的帐篷挡雪,其余人露天围着火堆取暖。

    取暖问题暂时解决了,可是没有食物。林魁自作主张让士兵宰杀几匹老弱战马,把雪放在铁盔里烧化了,然后把马肉切块放进去熬煮。

    萧北珩盘坐在帐篷口,怔怔望着眼前军士们忙碌着。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日子。以前他都是前呼后拥,车马如云,想要什么甚至只要抬个头,聪明的下人就给他送过来了。

    现在他坐在树枝搭建的简陋帐篷里,连腰都伸不直,只要一挺腰,树枝就会撞到头。地面冰冷冷的没法坐,只能把几件披风叠起来垫在地上。

    活了这么多年,现在他才知道冬天原来是这么冷的。

    自己明明是皇帝,为何会落到这种地步?

    他正在出神,苏茉拿着一根树枝走过来,树枝上穿着几块冒着热气的马肉。她来到他的面前,蹲下来把树枝递给他,笑盈盈地道:

    “陛下,这是妾身亲自煮的肉,请陛下用膳。”

    萧北珩接过树枝,张口撕了块肉下来,入口又柴又韧,嚼都嚼不烂,还带着一股子头发的怪味,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他看向远处火堆,才明白这是用军士头盔煮的肉,不禁变了脸色。再看到苏茉面带微笑地看他,更发起无名火来,把肉吐出口,一下将树枝甩了出去。

    苏茉起身追过去把树枝捡起,拍掉肉上沾的雪,放回锅里,又取了一串热的过来,温声道:“北珩,吃些东西吧,否则敌兵追来怎么有力气打斗呢?”

    萧北珩本想发火。之前在雪河村吃得就不好,但那好歹是人吃的东西。如今这马肉根本没法入口。

    军士都在周围,他考虑到自己身份,最后还是压下火气,摇头道:“不饿。”

    苏茉知道他只是受不了这肉的味道,便自己先咬了一块,皱眉努力嚼着。

    她也是出身名门望族,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这等粗劣的食物,中间几欲呕吐,最终强忍着咽下去,对萧北珩笑道:“北珩,你看我都吃了,你也吃一块。”

    萧北珩瞥了她一眼,道:“你骗人,那么难吃的东西……你是偷偷吐了。”

    苏茉笑着张开嘴道:“我是当你面吃的,你看,真的咽下去了。”

    萧北珩还等说话,苏茉忽然变了脸色,用手护着胸口衣服,低头干呕两声,哇地一下,把方才强行咽下去的肉糜又都原样吐了出来。

    “谁叫你非要逞能,”萧北珩把苏茉手中的树枝夺过来,拍拍她后背,“先别吃了,喝点热水暖暖身子。马肉不肥,煮很久才能嚼得动。”

    苏茉红着脸道:“我想让你快些吃上东西……”

    萧北珩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侧耳倾听,接着拿起宝雕弓和箭袋站起来。

    苏茉以为有西戎兵来了,紧张地站起来看向周围,道:“北珩,要不要喊大家戒备?”

    萧北珩不答,忽然抽箭认弦,拉弓一箭射去。苏茉顺箭路看去,只见远处树上有一物应声而落。林魁起身跑过去查看,眨眼功夫提着一只死山鸡从树丛中钻出来,喊道:“陛下神箭。”

    这树林中有山鸡的巢穴,人多嘈杂,把山鸡惊吓出来飞到树枝上咕咕乱叫,让萧北珩听见,一箭射下来。

    苏茉大喜,让军士把山鸡拔毛放血切成肉块,她亲手捧雪化水煮鸡肉,煮熟后她端给萧北珩食用。

    萧北珩吃了两块鸡肉,虽然没盐没调料,却也感觉味道鲜美。他招呼苏茉道:“茉茉,来和寡人一起用膳吧。”苏茉高兴地答应,在他旁边坐下来。

    两人围着火堆,把一整只山鸡吃干净了。

    苏茉腹中不饿,身上温暖,见萧北珩神色也和缓,不禁开心起来,道:“嫂嫂说,她之前和大哥落魄的时候,也吃过山鸡……”

    她才说了一句便瞥见萧北珩的脸沉了下来,情知不该说这些,便赶紧住了口。

    两人都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篝火,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还是苏茉先开口,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只要后面和我爹爹会合,就能卷土重来。”

    “你希望我胜利吗?”萧北珩问道。

    苏茉愣了一下,笑道:“我是你的妻子,怎么会不希望你胜利呢。可是……我们非要和大哥拼个你死我活吗,不能和他和解吗?”

    萧北珩冷笑道:“不可能的。他派羌林来追杀我,摆明了就是来要我命的。”

    “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你懂什么。他不亲自来追杀我,只是怕坏了他的名声。”萧北珩道,“我曾把他逼入绝境,他比任何人都想我死。”

    树林外远远传来马嘶声,正在吃喝的军士们纷纷站起看向林外,萧北珩也警觉地起身。

    一名负责在树林外监视的军士狂奔入林,喊道:“陛下,西……”后面的话还没喊出口,一支箭远远地飞来,把那人射倒在地。

    空地上的军士们大乱,纷纷抛掉手中没吃几口的马肉,手忙脚乱地拿起兵器,扳鞍上马。

    萧北珩瞥见林中忽隐忽现的羌字旗,大怒道:“羌林,你这阴魂不散的东西。”

    之前他曾擒捉过羌林,现在反过来,他成了猎物,羌林成了追杀的猎手。他甚至连一顿饭都吃不安稳。

    这巨大落差让他怒火攻心,生出一股锐气,奋然骑上乌骓迎着来军冲过去,决意杀死羌林。

    羌林一马当先冲入林间,萧北珩纵马相迎。

    “萧北珩!”

    “羌林!”

    两人远远地便认出彼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萧北珩的宝雕弓较普通弓射程更远,他先拉弓对羌林一箭射去,树林中树木众多,箭矢恰好被一株树拦住。

    借着萧北珩抽箭瞬间,羌林带马向侧面冲了一步,避开众多树干阻隔,拉出空隙一箭射来。

    萧北珩以为羌林是在射他,连忙侧身躲箭,却不料这箭是奔着乌骓而来。乌骓虽是神骏,却不会躲避飞箭,箭影一闪,已刺入乌骓左腿。

    乌骓发出长嘶,前蹄一跪,将萧北珩从马鞍上甩了下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 宴邀

    羌林一箭射伤了萧北珩的乌骓,乌骓把萧北珩甩下马背。萧北珩身手了得,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在雪地上。

    他唰地抽出燕阙,打算徒步追向羌林,后者又是一箭飞来,萧北珩横剑格挡,箭簇叮地一声撞在剑脊上,蹭出几点火花,掉在地上。

    萧北珩怒气更炽,抬脚欲追,羌林却早已调转马头向林外奔去,似乎极为畏惧燕阙剑,并不和萧北珩交锋。

    萧北珩不死心,又追上两步,前方蹄声隆隆,林地里冒出成百上千挥舞战刀的西戎骑兵,在树林中呐喊穿行而来。

    这时他身后的定北军骑兵也已纷纷赶到,越过他的两侧,开始和西戎骑兵交锋。

    萧北珩气愤无处发泄,嘭地一拳砸在身边的树干上,震得雪块哗哗落下,回头望着倒在雪地中挣扎的乌骓。

    他极为喜爱这匹宝马,可乌骓的腿中了一箭,无法站起来,显然不能再驮着他和苏茉了。

    萧北珩到乌骓面前,把燕阙剑尖冲下举起来,对准了乌骓的脖子。乌骓喘着粗气望着他,似乎知道了主人要做什么,眼角晃下一滴泪。

    寒光四射的剑刃在空中犹豫了一瞬,唰地刺下。

    乌骓脖颈喷出的鲜血溅在他的甲胄上,顺着甲胄缓缓流下,又一滴滴地滴在雪地上。

    “陛下,我们挡不住西戎人的进攻,”一名将领纵马冲到他的近前喊道,“我们抵挡敌军,陛下快点撤离此地吧。”

    定北军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人数又不占优,明显抵挡不住西戎人的猛攻。树林里到处都是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萧北珩也知道没有胜算,回到林中空地,找了匹高大健壮的栗色战马,把苏茉先扶上马背,对林魁道:“我们快些离开吧。”

    他带着苏茉先出了树林,林魁率领骑兵稀稀落落地跟在他身后,一路逃去。

    这次却和之前不同,他们才逃出树林不久,就看到西戎骑兵从树林中纷纷冒出,远远地追杀过来,规模有三千余人。

    雪不知何时已停了,两拨骑兵一前一后,在白雪皑皑的山路间狂奔不止。

    萧北珩环顾左右,自己身边只剩五百余名骑兵,将领一个都没有了。

    他知道若是停下来和西戎骑兵交战,自己这边绝对没有胜算。他可是大燕天子,怎么能被一个西戎的蛮王杀死或活捉。

    尤其羌林还曾是他的手下败将。想到自己成为阶下囚,任人羞辱的场景,萧北珩就不寒而栗,一路急急地逃,也不知是什么方向,只想着快些逃出。

    双方你追我逃,西戎骑兵长年累月生活在寒苦的关外,比定北军更擅长在雪地里骑马,双方的距离逐渐接近。

    拐过一处山脚,眼前豁然开朗。苏茉忽然抬手指着前方惊呼:“北珩,是西戎军大营。”

    萧北珩也望见前方平原上冒出一个西戎军大营,连绵数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随着号角齐鸣,营中又杀出一支西戎骑兵,向他们这边冲来。

    林魁纵马追到萧北珩跟前,惊慌地喊道:“陛下,前后都是西戎人,这可怎么办?”

    萧北珩同样大惊失色,回头看向身后。羌林的骑兵已越来越近,只有二三里远。前方的西戎骑兵离他们有三四里。

    有心继续跑,但战马都已累得口吐白沫,无法继续。若是原地不动,那就是坐以待毙。

    他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山,高约数十丈,地势崎岖,上山只有一条弯弯折折的小路,易守难攻,便指着那座小山道:“大家上山躲避。”

    众人都心慌,冲到山下,拉着马匹沿小路攀上。

    萧北珩到了山顶,发现山顶上还挺宽敞,能容纳数百军士,还有处高有一人多的洞穴,洞穴口扔着两捆柴,一根扁担,似乎是樵夫歇脚的所在。

    他命林魁带着苏茉进山洞,士兵们准备石块好用来攻打敌军。

    大家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防御,一名军士指着山下喊道:

    “陛下快看,那两支骑兵打起来了。”

    萧北珩不信,站到高处看。果然羌林的骑兵和对面西戎大营的骑兵打了起来,双方冲在一起,挥刀厮杀。

    双方在雪地上丢下了近百具尸体后,羌林的骑兵主动脱战,朝来路退去。而西戎营地的骑兵也没有追击的意思,而是向小山这边慢慢行来。

    他心中惊疑,想不到这两支西戎骑兵居然是对头。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羌林的骑兵虽然暂时退却,但对面西戎大营的骑兵却过来找他们了。

    那支西戎骑兵有五千多人,来到山下把小山围了。似乎是顾虑到山路狭窄难攻,并没有立刻进攻。

    一名穿着西戎千夫长服饰的男子纵马出阵,对山上的军士喊道:“山上的燕军何人统率?速速通名报姓。”

    苏茉在山洞里坐不住,出来查看。听山下那名西戎将领呼喝,便回道:“山上的是大燕天子,你们又是何人?”

    山下的西戎千夫长大喜,抬头急急地喊道:“我乃多玛王手下。你们既已被困在此地,还不速速投降。”

    苏茉冷笑道:“我大燕上邦之国,岂会降你这等蛮族。”

    萧北珩正被羌林追得正满肚子闷气,见那名西戎千夫长如乌鸦般聒噪着叫他投降,便摘下宝雕弓拉满弓就是一箭。

    那名千夫长不知宝雕弓射得远,以为自己没事,正在唾沫横飞劝降,箭矢飞来一下钉入左眼,顿时栽倒在马下死了。

    山下的西戎骑兵大乱,立刻开始进攻。可是上山只有一条小路,并排走两个人都容易掉下去,定北军士兵举起石头砸下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砸得西戎士兵头破血流。

    攻了一阵,西戎士兵死伤两百余人,定北军只伤了十几个。

    在山下的西戎军将领见这么打下去不是事,便让西戎军围住小山,分出一小队人马急急地回远处大营去了。

    林魁见敌人围住小山,自己已插翅难逃,惊慌地对萧北珩道:“陛下,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萧北珩心中也没有主意。孤军被困于此山,就是再笨的人,也知道这是绝境了。

    没有援军会来,因为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山上也没有粮草,也没有木柴,就连今天晚上都熬不过去。

    他怔怔地看着山下,想着自己若是成了西戎人的俘虏,从高高在上的地位,一朝跌落尘埃,毫无尊严,毫无地位,就连一个普通的士卒都可以对他随意打骂。

    这种耻辱对他来讲,简直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若是冲下山去,轰轰烈烈地战死呢?一想到死这个字,他的双手就颤抖起来。

    有的人之所以觉得死亡不算什么,只是因为他们还从未面对过死亡,觉得死亡离自己还很遥远。一旦真的面对,无论是天子还是百姓,都是一样的。

    蝼蚁贪生尚且求命,何况他是大燕天子,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只要能脱险,只要能和安州军汇合,一切就都会好转起来。

    他正在挣扎,一名西戎使者举着令旗驱马飞奔到山下,喊道:

    “多玛王得知大燕天子在此,已摆下宴席,特邀大燕天子入营中一叙。”

    在山上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禁都愣住了。

    多玛王不派兵攻打他们,而是请萧北珩赴宴,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第三百八十四章 唯一的牵挂

    “什么,弟弟在雪河村,是真的吗?”

    沈月晞收回正在烤火的双手,惊讶地站起来,看向帐篷门口的沈蓝。

    才吃完午饭,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这点可是她没想到的,萧北珩居然越逃越往西了。这么看来,她们这支军队反而可能会和萧北珩遭遇。

    “羌林王的信使刚带来的消息,”沈蓝走到炭盆前蹲下来伸手烤着,“羌林王和萧北珩在那里打了一仗,俘虏了上千人,正押往这里。”

    “那羌林呢,又去追弟弟了?”

    “对,萧北珩继续往西逃了,”沈蓝道,“听说苏茉也和他在一起的。”

    沈蓝对萧北珩并无好感,但对苏茉是有感恩之心的。当初要不是苏茉放走她,她本来会死在萧北珩的手里。

    “妹妹,羌林追下去的话,苏茉恐怕会有危险,”沈蓝看着炭盆里炽红的木炭,“要么死在乱军中,要么死于饥寒交迫。”

    沈月晞沉默了一会儿,道:“姐姐,我也十分担心弟妹的。她不但救过你,更救过我。我好几次想让她离开弟弟,但她不肯。”

    无论是沈月晞还是沈蓝,都想把苏茉救出火坑。可苏茉对萧北珩的感情很深,哪怕知道萧北珩是个残暴得深不见底的男人,她也不愿离开他。

    “萧北珩已经没有军队了,”沈蓝道,“妹夫不是已经率军去攻打安州军了么,萧北珩翻不了身了。我们能不能和女王说说,先去救苏茉。”

    沈月晞这才明白自家姐姐的意思。沈蓝也和她一样,担心苏茉的安危,想让她去劝说梅黛先不要攻打多玛王,而是去找萧北珩。

    她也想去找萧北珩,但她并不像羌林那样想杀死萧北珩。

    知道裴婧云的秘密后,她就明白了萧北珩的残忍必然是来自于他的母亲。他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在母亲错误的教诲下变成了这样子。

    “如果我们去找弟弟,你会杀死他吗?”她问沈蓝。

    沈蓝看着自己左臂的义手,沉吟了片刻,道:“他杀死我的夫君,又砍掉我的左手。我曾和羌林王一样恨他。”

    沈月晞道:“那就是说,你现在不想杀他了?”

    “妹妹,我觉得这件事我们不要做主,交给妹夫来决定吧。”

    沈月晞觉得沈蓝这个主意不错。在萧北珩的处置上达成了一致,接下来便是看梅黛这关能不能过了。

    梅黛一生的目标都是保护梅家的基业,只要别和西凉四郡扯上关系,无论什么事梅黛都会很痛快地答应。但现在多玛王的西戎军正在西凉境内肆虐,梅黛能答应去找苏茉吗。

    两人穿戴整齐,出了帐篷。沈月晞抬头看了看空中被阳光镶了一层金边的乌云,反手把厚厚的棉布罩帽戴在头上。

    士兵们推着一门虎蹲炮正好在帐篷前方经过,沉重的车轮深深陷入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黑色的炮筒上挂着一串串冰凌,宛如白色獠牙闪闪发光。

    一门门缓慢前进的大炮旁边,是长蛇般行进的步军。队伍中如林的枪戟反射着午后的阳光,散发着森冷杀气,数十面西凉军“梅”字旗帜在寒风中哗啦啦地飘着。

    沈月晞骑上了小白,凑巧耿宏领着一群黑骑兵经过,她连忙喊住道:“耿将军,看到我梅姐姐了没有?”

    耿宏勒住战马道:“唉……女王在队伍最前面呢。大夫让她多休息,她也不听。”

    沈月晞吐了吐舌头,对沈蓝道:“梅姐姐的头还没好利索呢,就这么着急。我们也去前面找她吧。”

    两人骑马沿着长长的队伍奔驰,在队伍的最前面果然看到了梅黛的身影。

    梅黛骑着战马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行进的军士,寒风吹起她背后的披风,她脸上的金属面具反射着太阳光,让沈月晞觉得有些刺眼。

    两人来到梅黛跟前,沈月晞道:“梅姐姐,羌林信使带来的消息你知道了么?”

    梅黛推起面具,面色严肃地对沈月晞道:“知道了。信使和我说,萧北珩屠杀了雪河村的村民,和羌林王打了一仗,正继续往西边逃。”

    沈月晞吓了一跳,想不到萧北珩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道:“梅姐姐,听说苏茉和萧北珩在一起。我们都很担心,想去找她。”

    梅黛道:“怎么,你们想去找萧北珩?”

    沈蓝连忙道:“羌林王正在和他交战,听说他只剩两三千人马了。我们怕苏茉出事,她对我们都有恩情。”

    梅黛沉吟片刻,道:“不行。”

    沈月晞倒是不意外,她料到梅黛会这么回答了。梅黛头部受到撞击,还晕乎乎的没好,就在行军队伍的最前面激励士气,摆明了是急着去找多玛王决战,把敌人赶出梅家领地。

    只是梅黛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傻了。

    “妹妹,你和沈蓝都想的太简单了,”梅黛望着行进的军队,“你们以为萧北珩没有了军队,就没有威胁了么?”

    “是呀。”沈月晞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答,“我们有这么多军队,还有大炮……”

    梅黛收回目光,看向她道:“妹妹,萧北珩的武功不弱于安王,而且有天下无双的燕阙剑护身,还有千里马。若是他孤注一掷,潜入军营刺杀你我,我们都是女子,如何抵挡?”

    沈月晞哎哟一声,道:“对啊。”

    梅黛这么一说,她立刻想起自己那位胆大包天的夫君了。萧濯就曾干过这种事,还不止一回。第一次是冲入敌营,想斩杀敌军大将。第二次直接生擒了多玛王,逼人家立誓。

    要是萧北珩也这么干,无论是梅黛还是沈蓝,还是她都会陷入危机。

    在乐山城下的大战中,她曾亲眼目睹萧北珩用燕阙剑斩杀了近百名穿黑光铠的骑兵,若是他潜入军营来刺杀她们……想想就觉得可怕。

    萧濯不在这边,唯一能保护她们的人是纪云燕,而纪云燕也已经被萧北珩杀死了。

    “萧北珩残忍好杀。一个人连父亲都能杀,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梅黛道,“我也知道你们两个都关心苏茉,但不能因为一个苏茉,就把我们所有人都置于危险中。”

    沈蓝道:“那我们还按原来的计划,向多玛王进军?”

    梅黛道:“既然羌林王正率军追赶萧北珩,就让他做这件事好了。我们全军尽快去和多玛王交战,多玛王有七万军队,我担心他会攻打永威。”

    沈月晞见梅黛不同意去找萧北珩,而且理由也满充分,她考虑到自身和两位姐姐的安全,只好停止劝说。

    行军到傍晚,西凉军距离多玛王大军只有不到两日路程。

    梅黛传令扎营歇息,众人正吃晚饭,又一位羌林的信使急匆匆地赶到,汇报新的军情。

    听完信使汇报,梅黛惊呼一声:“萧北珩残军被多玛王军队困在一座山上?”

    沈月晞正捧着饭碗扒饭,见梅黛这么紧张,连忙把嘴里饭咽下道:“梅姐姐怎么如此慌张?”

    她脑子反应慢,一时还没明白萧北珩被困意味着什么。

    梅黛顾不上回答她,先对信使道:“你速去回报羌林王,让他率军来和本王会合。接下来马上要有一场大战,本王需要羌林王的军队支援。”

    待信使离去,梅黛道:“妹妹,军师,我们马上发一支骑兵去救萧北珩。不……我们去救苏茉。”

    沈月晞惊喜地站起来,喊道:“好,我也去。”

    虽然还没闹明白梅黛为何突然着急要去救苏茉,但她已开始满心欢喜地想象着和苏茉重逢的场景。

第三百八十五章 善意

    傍晚,多玛王大营。

    高大厚实的牛皮帐篷内灯烛旺旺地烧着,照得亮如白昼。

    宴席的桌案已经摆好,每副桌案旁边都有烧得红热的炭盆。桌案上面是装着时令水果的果盘和奶酒壶。奶酒壶的旁边,割肉用的镶金小刀和白玉酒盏,象牙筷箸整整齐齐地排着。

    在帐篷外,军士在篝火上转动着两只烤羊,一头烤猪,半扇牛肋骨。

    多玛王站在大帐外,在众将簇拥下望着远处山上的点点火光,道:“东西都送过去了?”

    一个西戎将领出列答道:“大王,按您的吩咐。干柴,羊肉,帐篷等物都送过去了。”

    另一个不理解,道:“大王为何要如此心软,他们虽然扼守险要,也就几百人。我们有七万大军,就是拿人堆也堆下来了,若能活捉大燕天子,就可以逼迫大燕朝割让城池。”

    多玛王斜睨了那将领一眼,道:“短视。”

    见多玛王如此说,其余将领也纷纷站出来赞颂大王。虽然这些将领不知道多玛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大王既然这么做,就定然有他的理由,无脑支持就完了。

    多玛王,那必然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质疑的将领呢,谁质疑谁就是井底之蛙,谁就是鼠目寸光。七嘴八舌把那人损得面红耳赤,只得转移话题道:

    “大王,大燕天子真的会来赴宴吗?他会不会不敢来?”

    多玛王冷笑道:“他不来还能去哪里?本王已经展示善意,他不来也得来。”

    刚说完,有军士来报大燕天子来了。

    多玛王率众将迎到大营门口,见萧北珩大步走来,金甲龙袍,腰间带着柄剑。没有带任何随从。

    有个将领认出萧北珩的佩剑,凑在多玛王耳边轻声道:“大王,燕阙剑。”

    多玛王目光落在萧北珩腰间晃动的剑鞘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自打被萧濯劫持后,多玛王吓出了毛病,身边时刻都有五十名身穿重甲,武艺精熟的勇士保护。

    虽然他也知道在燕阙剑前这些兵士估计都是白给,但萧北珩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没法对付铺天盖地的士兵,除非一心求死才需要提防。

    他又观察萧北珩的目光,没有看到求死之意,这才壮了壮胆子,上前相迎,大笑道:“燕帝,本王已等候多时了,请入营。”

    萧北珩略拱了拱手,一语不发地便往营帐内走去。

    来到大帐门口,负责把守的两名卫兵把长矛一斜,拦住萧北珩去路,道:“这是大王帐篷,来客不得携带兵器进入。”

    萧北珩停住脚步,握着燕阙剑的剑柄,回头看向多玛王,道:“区区小卒,也敢呼喝天子么?”

    多玛王大怒,上前啪地一记耳光,把卫兵抽得原地转了个圈,喝道:“不知深浅的东西,滚。”

    待卫兵抱头鼠窜,多玛王这才亲自为萧北珩掀开帘子,道:“燕帝,士卒粗鄙不识抬举,本王必定严惩,请。”

    萧北珩瞟了他一眼,进入帐内,宾主落座。

    多玛王举起盛满酒的酒盏,站起来笑道:“燕帝连日征伐,想必极为辛苦,请先饮此杯。”

    萧北珩并不拿酒盏,道:“多玛王,寡人既然已经到此,大家就开门见山好了。我曾杀死过你的弟弟,你却来宴请我,到底是何意?”

    多玛王举了半天酒盏,见萧北珩不配合,只得放下,笑道:“燕帝真是快人快语,那本王也就实话实说好了。我们都是爽快人,哈哈。”

    他坐下来,道:“你确实杀过本王的弟弟,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做人要往前看,过去的恩怨是过去的,你们大燕不是有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么。本王请你来,自然是有求于你……哎,也不能说是求,是个对双方都有好处的建议。”

    萧北珩冷笑一声,道:“多玛王,你的军队正围着寡人,能有什么好的建议?”

    多玛王道:“燕帝原来是担心这个,早说啊。”

    他起身唤来将领:“马上把围山的军队都撤回来,一个人都不许留。”

    那名将领不识趣,问道:“大王,撤回来合适吗?”意思是万一撤了,敌人跑了怎么办?

    多玛王只是摆摆手,道:“按本王说的去做,把所有骑兵都撤回来,一个不留。”

    萧北珩见多玛王这样吩咐,有些不信,想起身去看。多玛王瞧见,哈哈一笑道:“燕帝,你我都是君主,君主言出必行。不信的话等下回去看,若山下还有一名西戎士兵,就算本王失言。”

    多玛王又是送食物又是撤军,就是萧北珩这般聪明的人物,一时也摸不清头脑了。但人家已经展现善意,自己这边还毫不退让,面子也挂不住。

    他问道:“多玛王,你方才说的建议是什么?”

    多玛王见萧北珩终于主动询问,又把酒盏拿起来道:“燕帝,请先饮此杯。”

    萧北珩还是不肯去碰。他曾在酒中下毒害过萧凯。如今轮到自己,他考虑到酒中可能有毒,还是没有去拿,找了个借口道:“我不喜欢喝西戎的奶酒。”

    多玛王举了半天酒盏,胳膊都举酸了,萧北珩还是不肯拿酒盏,他只得又放下。

    萧北珩连着两次让人下不来台,多玛王有些恼羞成怒,面色微沉,道:“燕帝,你大概还不了解你的处境吧。本王是看你可怜,要拉你一把,别不识抬举。”

    萧北珩把手放在燕阙剑剑柄上,正襟危坐,道:“寡人的处境,自有寡人来操心。”

    若换做往常,多玛王敢这么说,他早一剑送对方归天了。现在他身处敌人大营,多玛王身后又有众多侍卫虎视眈眈,就算能击杀多玛王,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他可不想死,只能在言语上回击对方。

    多玛王冷笑道:“那请回吧,送客。”

    萧北珩见多玛王发怒,以为他会生不善之举,想不到居然任他离去。他本来也不想呆在这里,起身便要往外走。

    多玛王仿佛自言自语地道:“羌林王,是我们部族中最擅长追踪的人之一。他盯上的猎物,还从未有能逃脱的。”

    萧北珩脚步一顿,额头顿时冒出了汗珠。

    原来多玛王连续展示善意,只是因为多玛王根本不担心他们能跑掉。

    羌林就在暗处盯着他。只要他们离开多玛王的大营,羌林肯定会追来。他手下只剩几百人,根本无法顶住羌林骑兵的进攻。

    他现在面临的抉择是,要么听取多玛王的建议,要么冒险离开这里,死在羌林的追兵刀下。

    显然听取建议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萧北珩想清楚了,又回到席边坐下,拿起一块水果放在口内:“多玛王,说你的建议吧。让寡人割城还是赔地?”

    多玛王见他回来,笑道:“这才对,大丈夫能屈能伸。本王的兴趣不在城和地。不但不要这些,本王还可以送你军队,让你反败为胜。怎么样?”

    萧北珩一惊,抬头道:“送我军队?”

    多玛王道:“燕帝恐怕不知道吧,西凉梅黛正率军过来要和本王交战,距离只有不到两日的路程了……原本梅黛是打不过本王的,但后来吧……她找了个军师叫沈蓝。”

    萧北珩这才听出了多玛王的意思,道:“你要寡人帮你打仗?”

    多玛王道:“难道燕帝不想再次拥有士兵吗?本王也知道你有安州和渝州的十万军队,不过羌林不可能让你和军队汇合,今日你也看见了。他的骑兵还有数千人,你觉得你那几百人能逃过追杀吗?”

    萧北珩沉默不言。多玛王说的在理,在他和安州军之间,有一道他无法越过的天堑。

    “本王刚才就说了,羌林是我们部族中最擅长追踪的人,”多玛王再次提醒,“除非他不想追,否则你绝对无法逃脱的。但本王军队却可以保护你,本王有七万大军。”

    顿了一顿,多玛王露出笑容,道:“燕帝擅长作战,而本王有军队。挡在你路上的只有梅黛和羌林。现在你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本王的军队啊。”

    萧北珩道:“你让寡人做你的将领?”

    他一向瞧不起西戎人。怎么可能屈居人下,他可是大燕天子。

    多玛王笑道:“燕帝,从你进营那一刻,本王一直都是以君主之礼相见。而且本王也说了,是借,借你军队,就像萧濯联军那样。只要你答应帮本王生擒梅黛。”

    萧北珩道:“梅黛……有多少军队?”

    多玛王的话已经让他动心了。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若是没有西戎军的帮助,光凭他自己的几百人,绝对无法逃离羌林的追杀。而有了西戎军的帮助,他就可以扫除路上的障碍。

    “梅黛原本有一万军队,后面还有西凉四郡的援军,应该有快两万人,”多玛王道,“不过听说她的军中有穿重甲的骑兵,还有大炮。”

    萧北珩道:“没关系,寡人知道如何对付她。”

    在他眼里,唯一需要值得担忧的对手是萧濯,梅黛加沈蓝的组合还不在他眼中。就算有黑骑兵和大炮,他也有办法对付。

    多玛王大喜,举起酒盏道:“好,我们合作无间,各取所需。来饮了此杯。”

    萧北珩也露出笑来,拿起酒盏。这次他不担心多玛王会下毒了。对方既然需要他领兵作战,自然就不会加害于他。

    两人一饮而尽,多玛王放下酒盏哈哈大笑,吩咐军士道:“快把烤肉拿进来,本王与燕帝共享。”

    军士把帐外烤好的牛羊猪肉抬进大帐,萧北珩和多玛王两人喝酒吃肉,一时气氛融洽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多玛王有些微醺,打了个饱嗝道:“燕帝,本王的善意可足够了?”

    萧北珩点头。

    “那燕帝也该表达一些善意才符合礼尚往来啊。”

    “寡人帮你打败西凉军,生擒梅黛,这还还不够么?”

    “那都是后面的事了,”多玛王摇头,露出不怀好意的奸笑,“你领军出征期间,不宜携带家眷。皇后身体娇弱,不如由本王代为照看吧。”

    萧北珩脸色大变,呼地站起。

    多玛王不以为然地道:“怎么,燕帝莫非以为本王军队是白送的吗?”

    萧北珩胸膛剧烈地起伏,握住燕阙剑的手背颤抖着,都没有了血色。帐内的西戎军士都紧张起来,盯住他握剑的手。

    萧北珩停了半晌,忽然转身大步向帐外走去。

    多玛王哈哈大笑,提醒道:

    “明日一早,本王就率兵启程回南屏了。燕帝若要决定就在今夜,本王就不送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背叛

    萧北珩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走向山顶。

    深夜星光黯淡,周围是黑蒙蒙的沉寂,只能勉强辨认道路。

    路歪歪斜斜,脚下遍布尖锐的石块,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咯的声音,像在淌过骨骸的溪流。两侧的岩石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阴影仿佛随时会立起来,把他撕成碎片。

    寒风也不甘寂寞,有的撕扯着他的盔甲,钻入盔甲缝隙,变成一把把冰刀刮过他的肌肤。有的趴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鬼哭狼嚎。有的抽打他的手背,让他的手指僵直麻木。

    当走到山顶,他已精疲力尽。然而在山顶看到的一切却依然令他作呕。

    帐篷是多玛王的,帐篷前点起的篝火是多玛王的,火上烤的羊肉是多玛王的,甚至连他将要休息的床铺都是多玛王的。

    士兵们忙着撕咬渗着血水的半生不熟的肉,他们满脸狰狞,眼神像饿鬼投胎,牙齿血红,嘴角流下条条血痕,没有一个人起身迎接他。

    “北珩!”苏茉惊喜的声音由远而近。

    他受到了惊吓,恐慌地抬头。一个冰冷的身子扑上他同样冰冷的胸膛,轻柔的发丝蹭过他的下颌,纤细的手臂缠住他的后颈,他能感到她呼出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

    苏茉,这无数令他作呕的景物里唯一的温柔。

    她的身体冰得好像从未在火堆边呆过,难道她一直站在外面等着她吗?

    想到这点,他猛地一抖,仿佛被烫到般推开苏茉,道:“茉茉……等一下,我有话和林魁说。”

    苏茉放开手,倒退两步打量着他,道:“北珩,你怎么了?精神这么差?”

    “走累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她挥挥手,“去帐内休息,等下我再找你。”

    苏茉露出惊疑的目光盯着他。然而他却不敢和她对视,把目光转向迎上来的林魁,道:“林魁,我有事要交代。”

    林魁面带喜色,道:“微臣看到山下的西戎骑兵都撤了,是陛下和多玛王谈判成功了吗?”

    “是。”萧北珩敷衍地回答,望了望苏茉离去的背影,自己先走向一处黑暗的无人角落,林魁紧紧跟上。

    眺望着远处火光棋布星罗的西戎军大营,萧北珩沉默了半晌道:“我……和多玛王做了一个交易。他会借我军队,让我去攻打梅黛的西凉军。”

    “梅黛的西凉军?”林魁吃惊地道,“原来西凉军已经到这里了?”

    “就在我们东边,不到两日路程。”萧北珩道,“多玛王打不过,让我帮他打。”

    林魁道:“陛下,您是大燕天子,怎么能屈尊居于西戎蛮王之下。既然西戎骑兵已经不围山了,我们不如趁天黑逃走吧?”

    “能逃到哪里去?”萧北珩烦躁地摆摆手,“羌林的军队一直在追杀我们,只是多玛王的军队在此,他才不敢过来。我们只要离开,他就会尾随追过来,我们这点兵根本挡不住,我们全都会死,知道吗,全都会死。”

    林魁恍然大悟。

    萧北珩说的没错,现在他们确实无法脱离多玛王。士卒只剩下五百人了,羌林骑兵再次追上来时,就是他们的死期,他们绝对撑不到和安州军会合的时候了。

    他还在消化萧北珩的话,萧北珩已经接着说下去了。

    “他把军队借给我,就像萧濯的联军那样,我只是指挥西戎兵。这样我可以打出一条路来,我们可以去和安州军会合……”

    林魁听完了,问道:“陛下,微臣全听明白了。您方才说这是个交易,那我们需要要给多玛王什么作为交换?”

    萧北珩迟疑了半晌,才道:“我……我出征期间,茉茉……留在……多玛王那里。”

    这句话他几乎花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完整。

    而林魁听后,仿佛被惊雷劈中一样,怔在原地,冷汗涔涔而落。

    萧北珩没有看林魁,低头看着地面,语气艰难地道:“你是我最忠诚的部下,你带茉茉去,必须在天亮前送到。我……我累了,我想休息。”

    他做不了这件事,他连面对苏茉的勇气都没有。

    林魁摇摇头,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对萧北珩道:“交给微臣吧。”

    “好……很好,”萧北珩抬手碰了碰林魁的肩膀,“你要和茉茉说……我没有放弃她。等我打败西凉军,我会回来接她。”

    说完,萧北珩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林魁连忙站起来扶住萧北珩道:“陛下,臣扶您回去歇息。臣随身一直带着安神养心的药,马上给陛下服用。”

    萧北珩点点头道:“记得,切记赶在天亮前送过去……多玛王天亮就会离开。”

    林魁有些担心地道:“若是皇后娘娘不答应怎么办?”

    萧北珩道:“那……就用强迫的,把她捆过去……等我来吩咐。”说完萧北珩叫来两名军士首领,让他们按林魁吩咐行事。

    林魁道:“陛下放心,微臣先服侍您喝药,然后马上就去送皇后娘娘。”

    两人回到帐篷内,苏茉借着烛光,看见萧北珩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晃晃,不禁惊慌起来,连忙上前搀扶住萧北珩,对林魁道:“林魁,陛下怎么了,从上山时就不好。”

    萧北珩对林魁使了个眼色。林魁会意,对苏茉道:“皇后娘娘勿虑,陛下身体并无问题,只和多玛王谈判耗费不少心血。微臣这就去给陛下煎药,陛下喝下就无事了。”

    苏茉不懂医术,服侍萧北珩脱去盔甲躺下,忧心忡忡地守在床边。本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萧北珩脸色白得吓人,又不敢张口。

    不多时林魁端了一碗药汤进来,对苏茉道:“请皇后娘娘服侍陛下喝药。”

    林魁搀扶起萧北珩,苏茉端着药碗让萧北珩喝了药,又服侍萧北珩躺下。过了一会儿,萧北珩的脸色渐渐平缓下来,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苏茉见萧北珩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想出帐找林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刚出帐篷,林魁已经牵了两匹马过来,道:“皇后娘娘,陛下吩咐微臣送娘娘去个安全的地方,请皇后娘娘上马。”

    苏茉怔了一下,没有按林魁的要求做,反问道:“真的是北珩让你做的?”

    林魁道:“是陛下的口谕,请皇后娘娘速速上马。”

    苏茉倒退一步,回身道:“不可能,北珩一路都带我同行,他不可能让我单独离去。你在撒谎,我要去问北珩。”

    林魁绕过马匹欲追,苏茉已快步回到帐篷内,伸手去摇萧北珩,呼喊道:“陛下,醒醒。”

    她虽然晃得厉害,但萧北珩却如同睡死了一般,根本醒不过来。苏茉更加惊慌,用力摇着萧北珩的身子道:“陛下,快醒醒啊,你怎么了?”

    林魁冲入帐内,身后跟着两个军士。

    “皇后娘娘,得罪了。”林魁对军士一挥手,“陛下有旨,把她捆起来。”

    苏茉惊慌地转过身,道:“林魁,你到底给陛下喝了什么?”

    她才呼喊了一句,两名军士已拿着绳索冲过来,道声得罪,把苏茉双手拧到后背捆绑起来。

    苏茉双手被绑,叫骂不断,又踢又咬,甚至有一脚还踢到了萧北珩腿上。林魁没办法,拿了团布把她嘴塞住,直接扛起来走出帐篷放在马上,他亲自牵马沿着小路下山。

    苏茉趴在马鞍上泣不成声,眼巴巴地望着萧北珩的帐篷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下了山来到平地,林魁并不说话,牵着马急急行了一段路,才停止下来。他把苏茉从马鞍上扶下来,取出她口中的布团,跪地磕头道:“皇后娘娘,适才事情紧急,微臣多有冒犯。”

    苏茉回头看那小山,已模模糊糊看不清了,又急又气。一方面急萧北珩昏睡不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气的是林魁居然敢如此大胆,居然敢绑她下山。

    她对林魁道:“你这叛逆的贼子,我夫君对你仁至义尽,你居然私自敢绑我下山。快给我松绑,我要回去找我夫君。”

    林魁道:“皇后娘娘,您绝不能回去,回去的话……您就有危险了。”

    苏茉在黑暗中看不见林魁的脸色,怒道:“信口雌黄,难道这一路是你在保护我吗?你不肯解开绳子,我就自己走回去。”

    她转身欲走,却看不清路,脚下绊到石头,一跤摔倒在地。林魁连忙起身上前搀扶,苏茉用力一晃把他甩开,喊道:“不许碰我!”

    林魁连忙缩回手,道:“皇后娘娘,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若药效过了,陛下醒来就来不及了。”

    苏茉自行在地上挣扎两下,坐起身子,道:“你给北珩服的是毒药吗?”

    林魁沉默了半晌,道:“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害他。那只是让陛下沉睡的药。这样微臣才有时间带您逃离这里。”

    苏茉冷声道:“给主子下药,又强抢主子的夫人,居然还自称忠心耿耿。”

    林魁没有回应,而是望望小山方向,再次跪下改用哀求的口气道:“皇后娘娘,您怎么骂我都行,但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若是陛下醒来就麻烦了。”

    苏茉道:“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回去找北珩。”

    林魁无可奈何,只得咬了咬牙,道:“事到如今,微臣也顾不上别的了。就告诉娘娘实情吧。陛下他……他……”

    “他怎么了?”苏茉问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林魁道:“他……他让微臣送皇后娘娘去西戎军大营,要把您献给多玛王。”

    听到这句话,苏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道:“你骗人,你在骗人。北珩不会这样对我的,你在撒谎。”

    “陛下为了活命,和多玛王做了交易,”林魁声音也带了哭腔,“微臣自认是个冷血无耻的小人,也不想皇后娘娘受辱。娘娘快跟微臣走吧,陛下一旦发现肯定会追来的。”

    苏茉不理他,只是咯咯笑,笑着笑着又哭起来,道:“他不会那样对我的……他带着我逃……他明明每次都会带着我,他最珍惜我了。”

    林魁以额撞地,哀求道:“皇后娘娘,真的没有时间了。”

    苏茉停住笑声,眼泪已淌了满脸,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林魁见苏茉语气松动,大喜道:“西凉女王的军队就在东边,微臣带您去找女王。她和安王妃情同姐妹,一定会善待皇后娘娘的。”

    “好,我依你,”苏茉走到林魁面前,背过身去,“给我松绑,我好上马。”

    林魁连忙起身来给苏茉解绑绳,这时黑暗中嗖的一声,一支金鈚箭飞来,刺入林魁的右腿,林魁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苏茉回头望去,在不远处的黑暗中,现出个幽灵般的影子,提着长弓,喝醉酒一般走过来,嘴里发出不明含义的声音。

    那声音是人类发出的,听起来却更像恶魂在低语,音调充满着悲伤与恐惧,语气交织着狂躁和绝望。

    苏茉毛骨悚然,倒退了几步,转身便逃。

    当黑影经过林魁身边,林魁忽然伸出双手死死抱住黑影的腿,嘶喊道:“陛下,陛下!”

    黑影拖着人向前走了两步,拔出闪着寒光的利剑,对准地上的人背部刺下。

    剑刃穿透了身体,又深深插入雪地。接着黑影拔剑提在手中,拔出腿来,继续跌跌撞撞地朝前追去,不断呼唤着。

    “茉茉……等等我,等等。”

第三百八十七章 垂头丧气

    西凉骑兵在将近凌晨的时候发现了林魁。

    平常人身负重伤,又在雪地里冻了许久,早就死了。但林魁身为医者,自己包扎伤口止血,奇迹般地坚持到有人发现他。

    即使如此,他也已经奄奄一息。军士们运送过程中给他裹了数层毯子保暖,小心翼翼护送到西凉军的前锋营中,找来大夫医治。

    林魁昏迷到太阳升起才醒过来,当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月晞。

    沈月晞穿着厚厚的棉裘坐在离他三尺远的椅子上。那个曾经莽撞软弱的少女,历经磨难,已变得坚强而冷静,明亮的双眸投射出自信聪慧的光芒。

    羌林守护在沈月晞的旁边,横眉立目地盯着他,脸上的刀疤微微抽动着,仿佛随时想拔刀把他劈成两半。

    “安……安王妃。”林魁声如蚊蚋,虚弱地打了个招呼。

    沈月晞想起他曾经下毒要害死萧濯,不禁冒上火来。可是当下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林魁,便将怒气先压下来,冷冷道:“林魁,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林魁勉强咧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道:“陛下……刺的。腿上的伤没有大碍,剑伤虽然穿体而过,看位置应该没伤到内脏。”

    “你死不了了,”沈月晞道,“弟弟为什么伤你,你不是他最信任的手下吗?”

    林魁转头看向帐篷外,待看到阳光从帘子缝隙透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道:“天亮了……皇后娘娘呢?”

    他边说边想挣扎起身,但伤口剧痛难忍,不禁大声呻吟起来。

    沈月晞叹了口气,道:“不想死就不要乱动,告诉我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在凌晨西凉骑兵救出林魁后,又赶往萧北珩军队所在的小山,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帐篷,熄灭的火堆和满地羊骨头。萧北珩和苏茉不知去向,不知他们是逃走了,还是被西戎人俘虏了,只好先把林魁运回来询问。

    林魁知道自己无法起身,躺回床上,慢慢和沈月晞讲了昨夜发生的事。

    沈月晞听得心惊肉跳,待林魁说完,她便急着问道:“他追上没有?”

    林魁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跑远了。皇后娘娘背后的绳子没有解开,但陛下受药物影响,也行走不便。”

    沈月晞站起来对羌林道:“能找到苏茉吗?”

    羌林道:“我这就出发去找。”

    两人还没等出门,林魁举起手制止,低声道:“不用找了,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结果了。”

    沈月晞回过身来道:“怎么说?”

    “多玛王的时限就是天亮。若天亮还没有把皇后娘娘送过去,多玛王就会撤兵。”林魁望着帐篷缝隙透入的阳光,“多玛王在做什么?”

    羌林亲自出帐去询问,不多时回转,面色凝重地道:

    “安王妃,斥候说多玛王已发兵五万,正在向我们这边赶来,领兵者……正是萧北珩。西凉女王已经率黑骑兵前去迎战了。”

    林魁听后连声哀叹,握拳捶床,道:“完了,完了。”

    沈月晞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他真的把弟妹送给多玛王了,他真的那么做了。”

    “安王妃,快去救皇后娘娘啊,”林魁哭着挣扎起身,“我这条贱命要杀要剐随便你,快去救皇后娘娘,快去。”

    沈月晞让军士把激动的林魁拉回床上,对他道:“你冷静点。苏茉是我弟妹,我比你还着急。但是不先打败弟弟的话,我们没法救。”

    光着急没有用,击败萧北珩率领的西戎军之前,她们无法去找多玛王。

    她撇下痛哭的林魁,出帐唤来一名将领道:“梅姐姐已经去前线了?”

    那名将领道:“回安王妃,女王和军师得知萧北珩进攻的消息后,就率五千黑骑兵,五千弓弩手直接去交战了。临走前女王特意叮嘱不要打扰你,我们就没禀告王妃。”

    “虎蹲炮呢?”沈月晞环顾整个营地,没看到虎蹲炮的影子。

    那名将领道:“王妃,虎蹲炮行动缓慢,一直由后军护送,最快也要明天中午到。”

    沈月晞想到黑骑兵所向披靡,加上还有姐姐沈蓝随军谋划,应该不至于打不过萧北珩。便又回到帐内,对林魁道:“你好好养伤,我们会尽全力去救苏茉。”

    她本来很痛恨林魁的过往,但看到林魁为保护苏茉付出这么大牺牲,她便把过去的事放下了。

    “安王妃,”林魁叫住要离开的她,“您既饶过林某的性命,林某也想报答你。请让人拿纸笔来,林某写一封信,王妃让人送给安州苏太守。”

    沈月晞道:“你是说苏茉的父亲苏翰?”

    林魁道:“正是,你们写信给苏太守,他必然不信,但我可以。只要把信给苏太守,苏太守就不会再和安王交战了,就算是林某的报恩。”

    沈月晞心想,若是一封信就可以避免成千上万的士兵战死,那再好不过了。她让军士拿来纸笔,林魁忍着疼痛写了一封信,内容是萧北珩做下人神共愤的事,劝苏翰不要再和萧濯为敌。

    信使领信离开,林魁这才对沈月晞道:“皇后娘娘就拜托安王妃了。”

    沈月晞心中惦记苏茉,想率军出发去支援,可营地里只剩两千士兵,加上羌林的五千西戎兵,要再走了连大营都没人看守了,她只得回到自己营帐。

    待中午吃了午饭,又叫来军士询问前方战况。

    军士喜洋洋地道:“女王派回来的斥候说,萧北珩不敢和黑骑兵交战,黑骑兵追,萧北珩就退,已连败了两阵。”

    沈月晞听后这才放心,心想黑骑兵果然所向无敌,两位姐姐应该至少能保持不败。等明天中午五千后军运送虎蹲大炮来到,她就让全军拔营起寨去前方和梅黛军会合。

    等到下午两点,她犯困躺在床上打盹。正睡得迷迷糊糊,帐篷外人喊马嘶,蹄声嘈杂,一下子把她吵醒了。

    她以为是敌军攻击,连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正好碰上羌林过来。

    “外面怎么这么吵?”沈月晞问道。

    羌林道:“安王妃,西凉女王打了败仗,退回大营来了。”

    沈月晞望着营地里乱糟糟的士兵们,大惑不解,问道:“输了?”

    远处梅黛和沈蓝两人急匆匆地走过来,梅黛原本白皙如玉的脸蛋都抹得黑了,头发也乱了,手里拎着铁面具,身躯依然挺直,但满脸都是沮丧,像凤凰变成土鸡。

    沈蓝跟在她身边,也是一脸气急败坏,边走边侧身和梅黛解释着什么。

    沈月晞极少看到两位姐姐如此狼狈,赶紧迎上前道:“梅姐姐,战事不顺利么?”

    梅黛停住脚步,难得地撅起嘴道:“中计了,被萧北珩耍了,黑骑兵没了。”没头没脑地说完,自己先进帅帐去了。

    沈月晞又转向沈蓝:“姐姐到底怎么了?”

    沈蓝脸红一阵白一阵,忍了半天才说道:“是我大意了,被萧北珩骗了。”

    原来两人领着一万军队去迎战萧北珩,本来是信心十足的。当初在乐山城头,她们两个可是亲眼看过黑骑兵的威力的。

    与萧北珩碰面后,萧北珩派西戎骑兵出战,她们也派黑骑兵出战。想不到萧北珩的骑兵不打,就带着黑骑兵兜圈子。黑骑兵追不上,沈蓝连忙叫回来。

    回头双方再战,萧北珩又带着黑骑兵兜圈子,把沈蓝气得不行。

    第三次萧北珩终于不兜圈子了,让骑兵正式和黑骑兵交战。黑骑兵一下子就压倒了西戎骑兵,西戎骑兵大败逃跑,沈蓝被对方遛了两回,心态急躁,下令让黑骑兵紧追不舍。

    “结果对方的骑兵跑过一个冰湖,他们都顺利过去了,”沈蓝低着头跟犯错的孩子一样,“我们的黑骑兵压塌了冰面,整个湖面都塌了,只逃出来几百人。”

    沈月晞傻了半晌,脑海中想起黑骑兵落水的惨景。这么冷的冬天,又穿着那么重的铠甲掉水里,无论会不会游泳,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和沈蓝进入帅帐里,看到梅黛还坐在那里皱眉生闷气,赶紧劝道:“梅姐姐,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太过在意了。”

    沈蓝羞惭地跪在梅黛面前,道:“女王,都是我的错,没有考察周围地形就和萧北珩开战,您按军法惩治我吧。”

    梅黛摆摆手,道:“军师不必说了,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我一直告诫自己要行事谨慎,先思后行,结果还是做不到,把这么精锐的骑兵都葬送了。”

    沈月晞见两个姐姐一个给自己自责增压,一个跪在地上请求惩罚,也是没了主意,只好挨个温言安慰。

    梅黛道:“妹妹有所不知,我着急的是敌人若得了黑光铠,反过来用来进攻我们怎么办?”

    沈蓝道:“女王,湖水冰冷刺骨,敌人没法打捞的。除非抽干整个湖才行。”

    三人正在乱,耿宏跑进大帐来,道:“女王,西戎军已经向我军大营开来,正在五里外的一个凹地内扎营。”

    梅黛道:“我军还有多少兵?”

    耿宏道:“两千步军,四千弓弩手。羌林王有五千骑兵,共计一万一千人,后军五千在押送虎蹲大炮,明天中午赶到。”

    沈月晞拉起沈蓝道:“两位姐姐,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我们要赶紧巩固大营的防御。”

    梅黛道:“妹妹说的对。西戎军马上就要进攻了,军师速去安排防御。”

    沈蓝和耿宏出帐去安排大营防御,梅黛对沈月晞道:“妹妹,我们依仗的就是黑骑兵,如今黑骑兵只剩几百人,根本起不了作用。而虎蹲炮还没运到,我们必须捱过今天。”

    沈月晞道:“梅姐姐,敌军扎营在一个凹地中是吗?”

    “是啊。”

    沈月晞道:“姐姐莫急,我已有制敌之策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去祭奠湖中的将士。让他们的英灵保佑我们成功打败敌军。”

    梅黛见沈月晞说得神神叨叨,起身道:“妹妹若要去的话,姐姐陪你一同去。”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天谴

    深夜,沈月晞出营前往黑骑兵战败的湖泊。

    西凉女王怕她一个人不安全,非要跟着。沈月晞劝她说敌军就在对面蠢蠢欲动,梅黛身为主帅,若是离开大营容易造成军心不稳,让羌林带一队骑兵保护就是了。

    梅黛觉得她说的有理,便不再坚持。

    沈月晞出了大营,迎着漫天星光,向东北迤逦而行,不多时来到湖泊附近。

    这个湖泊并不在两军交战的路线上,萧北珩之前是用假败把黑骑兵引到这里,因此这里空荡荡的并无一人看守。

    “羌林,我要去给阵亡的将士们祷告,这仪式很重要,你们留在这边不要过去。”说完沈月晞拍拍小白脖子,独自向湖泊走去。

    羌林等西戎骑兵本来就信奉天神,见沈月晞提到仪式,知道不可打扰,便都远远站着等待。

    天气寒冷,湖泊表面已经又冻了一层薄冰,和湖泊周围的积雪比起来,冰面反射着星光,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小白踩着地上的碎雪,来到湖边停住,沈月晞跳下马,走到湖泊边缘站住,看向湖面。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冰面下面,沉睡着数千名将士,数千匹战马。

    “女人生一个孩子要花十个月,”沈月晞低下头,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可是只要半天的战斗,就能杀死数千个孩子,毁灭数千个家庭。”

    莫名的哀伤掠过她的心间,她情不自禁地出声问道:“大熊,人们为什么喜欢战争呢?”

    大熊欢快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亲爱哒主人,大熊在的。请问主人要制造什么东西?”

    沈月晞无奈地笑了笑。大熊只是一台制造机,它无比强大,然而它却没有情感,无法体会人类的喜怒哀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永远的欢快音调。

    她只有继续自言自语。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战争吧,然而却要为少数喜欢杀戮的人献出他们的生命。就是这少数人,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制造战争,制造苦难……”

    大熊欢快的声音再次响起:“亲爱哒主人,您要制造的战争和苦难,都属于抽象名词,大熊无法为您制造哟。”

    “闭嘴。”

    沈月晞打断大熊,双膝跪地。

    “在我们和苏茉之间有五万西戎军队。如果不打败他们,我们就救不了她。但是要杀死那些人的话,我和那些挑起战争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沉默地望着湖面,夜风吹拂着她冰冷的脸庞。小白仿佛也感应到了她的心情,用头在她背上蹭着,仿佛在安慰她。

    良久之后,沈月晞道:“大熊,让我们结束这场战争吧。该受到惩罚的,是那些发动战争的人,而不是这些无辜的人。”

    远处的西戎骑兵见沈月晞跪在湖泊边缘,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都有些不解。

    一名既没当过暗卫,也没经历过狼牙隘口战斗的骑兵看不明白,对羌林道:“羌林王,战争还未结束,安王妃就来战场祭拜,是不是太早了?”

    羌林道:“安王妃不是一般女子,她做事都有理由的。我们只要好好保护她,她往东我们便跟她往东,她往西我们就跟着往西。”

    这时一个骑兵指着沈月晞道:“快看,安王妃身边起风了。”

    羌林闻声看去,看到沈月晞的头发和披风都剧烈地飞舞起来。好像有股强风包围着她,把她身边的雪花一扫而空。小白的马鬃都被吹乱了,嘶鸣着跑开一段距离,对着沈月晞扬蹄呼叫。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看傻了。羌林有心过去帮助,但想到这可能是仪式的一部分,便又停住脚步。

    强风足足吹了一盏茶时分才停歇下来。沈月晞站起来,唤过小白纵身上了马,驰到众人面前道:“我们走吧。”

    羌林道:“仪式完成了?”“完成了。”沈月晞说完,纵马先行。

    既然沈月晞先走了,大家便都跟在后面。羌林拖在最后面,边走边回头看向湖泊,发现原来那面巨大的镜子似乎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回过头来加快速度追上了沈月晞一行。

    回到营地,沈月晞找到梅黛和沈蓝。

    “两位姐姐,我们去偷营。妹妹看过天象,今夜敌军大营将遇到天灾,正适合我们去攻打。”

    梅黛有些疑惑,问道:“妹妹会看天象?”

    沈蓝道:“女王,兵书上说为将者上识天文,下知地理。妹妹之前在拜秀山时就曾算到会起大雾,我们才借着大雾掩护逃出来的。”

    梅黛叹服,立刻召来将领,按沈月晞的计划安排。

    等到三更天,沈月晞纵马先出了大营,羌林,耿宏等将领各率士兵随后出营,往对面的西戎军大营摸去。

    多玛王军队的大营扎在一处凹地之内,沈月晞纵马来到凹地边缘,望着下面铺天盖地的帐篷,星罗棋布的篝火。

    “大熊,继续收集。”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暴雨所需原材料……进度99.9%,100%。”

    下一刻,黑沉沉的乌云在沈月晞的头顶涌现出来,云雾翻滚奔腾,张牙舞爪升入高空。不一会儿便笼罩在整个大营上空。闪电在沸腾的黑云中闪烁,雷声隆隆。

    整个西戎军大营都被这异象惊醒了,士兵们纷纷出帐看天,指指点点。许多人脸上都充满惊疑和不相信。

    大雨倾盆而下,就像天上忽然倒下一整个湖泊。

    萧北珩惊慌地冲出帐篷,抬头看向乌云翻滚的天空。

    冰冷的雨帘砸疼了他的脸。他一度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伸出手再次确认。

    无论是脸上,还是手上都是冷到刺骨的雨水。豆粒大的雨点一堆接一堆地熄灭了篝火,砸得火堆只剩青烟渺渺。砸在帐篷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砸在士兵的身上,让他们全身湿透,寒冷难当。

    十二月将尽的严冬,居然会下起瓢泼大雨。

    “这难道是……天谴吗?”他仰面朝天,“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吗?”

    暴雨从三更下到四更,把所有取暖用的篝火都浇灭了。到后来大雨又变成冰雹,摧枯拉朽地砸向整个营地。营地内所有士兵都缩在帐篷里不敢出来。然而大雨造成的积水涌入帐篷,士兵们只得站到一切都能躲水的高处。

    这么寒冷的天气,取暖的篝火又全都熄了,若再泡在冰水里,用不了半刻钟人就冻死了。

    羌林和耿宏甚至都不需要率士兵杀入敌军营地。他们只需站在干燥的地方,等西戎兵纷纷淌着齐膝深的积水出来投降。

    到了第二天中午,将近五万西戎军全数投降。西凉军为了接纳这些俘虏,准备最多的东西就是篝火,以防有人冻死。

    大家在降卒中仔细查找,一直没有人发现萧北珩的踪迹,想必是逃走了。

    梅黛分外开心,当即大摆宴席,招待众将领。沈月晞夜观天象,看出将有大雨,是首功一件。不过她有身孕不能喝太多酒,只饮了半杯。

    欢庆一直到太阳落山,后军运虎蹲炮赶到。梅黛一手拉着沈月晞,一手拉着沈蓝,到后帐内议事。

    一名西凉军士兵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绕到了梅黛三人所在的帐篷外,踩着帐篷旁边的箱子边缘,爬到了帐篷的顶端。

    他抽出匕首,在帐篷顶端划了一个小口子,三个女子的声音随着光线一起从裂口透出来。

    他从裂口看进去,发现梅黛,沈月晞,沈蓝三人都在里面,便慢慢抽出腰间的燕阙剑。

    只要跳入帐内,他有把握瞬间就杀死这三个人,她们甚至连叫喊都发不出来。

    正要行动的时候,一队巡逻的西凉兵走过来。他连忙伏在帐篷顶端,把燕阙剑插回剑鞘的同时,用手掌盖住了透光的缝隙。

    那队巡逻的士兵没有注意到帐篷顶端的他,渐渐走远了。

    他再次起身,把燕阙剑拔出来。剑刃的寒光照在他燃烧着不甘和愤怒的双眸中,反射出森冷的光芒。

    沈月晞的声音响起:“梅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追多玛王,我怕他跑远了。”

    梅黛道:“妹妹,多玛王的骑兵都借给萧北珩了。他只有步军,跑不过我们的。我们很快就能追上他,把苏茉救出来。”

    沈蓝跟着道:“妹妹,我知道你着急去救苏茉。就是我们这里人手太少,要安置这么多俘虏太耗费时间,今天羌林和耿宏他们都忙了一白天了。”

    在帐篷顶上的人仿佛木雕泥塑般听着,把剑又缓缓插回鞘内。

    沈月晞等人正在说,忽然听到帐篷顶端响了一声,纷纷抬头看去。

    “是风吹的吗?”沈月晞问道。

    梅黛看到帐篷顶端露出的口子,冷风正飕飕地从口子灌入,面色一变,疾步走出帐篷,先望了望帐篷顶端,那里空无一人。梅黛又看向四周,只见一堆堆士兵围在火堆前谈笑如常。

    她正若有所思,沈月晞和沈蓝两人追出来,沈蓝问道:“女王,怎么了?”

    “没事,”梅黛平静地说道,“帐篷破损了,想喊个人修补一下。”

    说完,梅黛望向黑暗,在心中道:“萧北珩,你也希望我们救出苏茉,对吗?”

第三百八十九章 例外

    当萧北珩先胜后败的消息传到多玛王那里,大为惊惧的他立刻拔营起寨,全军往南屏逃窜。

    梅黛早就料到他的举动,提前让永威城的守军出兵拦截。多玛王前有永威的西凉军拦截,后面有梅黛的追兵,走投无路,只得停下来战斗。

    此时多玛王手下还有两万步军,战斗力极强。双方鏖战两日,互有胜负。多玛王以为可以冲出包围,沾沾自喜。

    第三日,虎蹲炮运抵两军阵前。对着多玛王的营地轰了两轮炮弹,把营地轰得七零八落。多玛王的大营只得打出白旗示意投降。

    多玛王让苏茉骑在他的马上,他自缚双手步行,牵着马出来投降。

    沈月晞看到苏茉原本的衣裙都不见了,穿的是西戎女子的服饰,坐在马上目光迷离,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

    想到这几天她面对的一切,沈月晞顿时红了眼眶,跑上前去迎接。

    羌林上前,一脚把多玛王踹得跪倒在地,抽出战刀压在他后颈上。梅黛,沈蓝此时也都围上来,三人一起将苏茉扶下马。

    苏茉并没有看她们,还是像方才一样,仿佛痴呆了似的。

    沈月晞接过沈蓝手中的棉衣,盖在苏茉的身上,轻声道:“弟妹,是我,我是沈月晞。我陪你回去。”

    听到这声呼唤,苏茉才似乎回过神来,转头看了沈月晞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月晞扶着苏茉回营,这边多玛王正在哀求羌林。

    “羌林王,你我都是西戎人,”多玛王音调颤抖地双手抱着头,“只要饶我一命,我情愿让出王位。”

    现在的他没有了威风的本钱,只一心想着活下来,语气也变得卑微谦恭。

    羌林不为所动,冷声道:“你率兵攻打我大王,重伤我大王的时候。就没想过他也是你的同族,天神会宽恕你的行为么?”

    多玛王见羌林这么说,顿时哑口无言。

    当初他为了进攻西凉四郡,去找西戎诸王要兵要粮。羌林的大王不同意,他就率兵攻打,导致羌林的大王受了重伤,最终殒命。

    如今羌林要为他的大王报仇,是天经地义。看来在羌林这块是没有活路了。

    他不死心,又抬头四顾,看到西凉女王梅黛正和军师沈蓝交谈什么,立刻高声道:“西凉女王,我之前屡犯边境,愚蠢至极。如今我愿归降,还望女王饶我一命。”

    梅黛闻言,转过身来,两道犀利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射过来。

    多玛王生性好色,一直对梅黛垂涎三尺,屡次攻打西凉,就是想抢夺梅黛。如今终于近距离见到了梅黛,却是以阶下囚的身份。

    此时的他,不要说非分之想,就是连看梅黛一眼都是心惊肉跳了。

    “多玛王,”梅黛的声音充满威严,“你也知道你屡次犯我西凉,无数百姓因你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就是本王想饶你,死去的百姓和将士也不会答应。”

    沈蓝厌恶地看了多玛王一眼,道:“羌林王,请把他押到大营断头台去。”

    多玛王听到断头台三字,魂飞魄散,转身不断向羌林求饶。羌林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把他提起来,回到大营,在校场断头台上绑好。

    梅黛和沈蓝带着众将也来到校场观看。

    “你们不能杀我,”多玛王声嘶力竭地对众人叫着,“我是西戎的王。按大燕的律法,王是不能被斩首的啊,判我流放,流放到哪里都可以。”

    他正在叫喊,又一位女子走入校场,来到他的面前。

    多玛王扭头一看是沈月晞,想起之前发生在她身上的奇怪现象,更是浑身战栗起来。

    沈月晞也是当初他心心念念要得到的女子。当初他率军把萧濯和沈月晞围在奔牛河边的一座山上,让萧濯献出沈月晞,被萧濯严词拒绝。

    他让军队进攻,却发现所有刀枪都莫名其妙消失了。最终一艘不知道哪里来的船接走了沈月晞和萧濯。

    他有种感觉,也许天神就附身在沈月晞的身上。只要沈月晞不让他死,他就不会死。因为沈月晞代表了神的意志。

    考虑到不能对神大喊大叫,他立刻换成最谦卑恭敬的语气,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安王妃,您是整个大燕朝最善良的人了,”为了保命,他用上最夸张的语气,“听我的属下说,当初你为了拯救五千西戎人,还和你的夫君翻脸。我就知道,你无论对大燕人还是西戎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沈月晞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若是换了往常,被这样美的一个女子盯着看,多玛王早就色授魂与,魂飞九霄了。但看到沈月晞眼眸中都是冰冷,他只觉得浑身抖得厉害,连忙接着说道:

    “安王妃,你一向不杀降卒,我十分敬佩。如今我也算是降卒,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情愿做个平民,以渡残年,绝不会再生祸乱了。”

    听到多玛王这么说,梅黛,沈蓝,羌林等人,甚至连周围的战将都一并看向沈月晞。

    沈月晞在对待降卒的事上可是出了名的顽固不化。无论是当初在狼牙隘口为了那五千西戎俘虏,专门去边关借粮,还是后来为了保住贾将军的手下,不惜和梅普争执。再到后面乐山大战的降者免死。

    大家都知道沈月晞这个脾气。只要主动投降,她绝对不会为难俘虏,肯定会给一条活路。

    如今多玛王确实是主动出营投降,不知沈月晞会如何对他。

    多玛王一边求饶一边看着周围人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在这么多人里,无论是西凉女王,还是军师沈蓝,还是羌林王,诸多战将,这些人竟然都是唯沈月晞马首是瞻的。

    他真是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弱女子,是怎么能有这么高威望的。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明明就是男人的附庸,除了出卖容貌与身材就一无是处。无论战场还是朝堂,都没有女人的份。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打败他的正是三个女子。

    他求了半天,见沈月晞还是没有表态,心想自己还是不够卑微,便干脆磕起头来。心想女子都是心软的,只要哀求得到位,肯定管用。

    “安王妃,只要让我活下去,我愿意在天神面前发誓,永不踏入大燕一步。”

    他额头撞地,砰砰有声,声音凄惨。

    沈月晞道:“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杀降卒。无论是大燕人,还是西戎人。只要放下兵器,就不再是敌人。”

    多玛王闻言大喜,抬头道:“安王妃……”

    “不过,”沈月晞转过身去,“你是例外。”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但在多玛王听来不啻万钧雷霆。这是天神代沈月晞之口说出了判决,他罪无可赦。

    沈月晞不再看瘫倒在地的多玛王,而是穿过人群向苏茉所在的营帐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这些话是说给她腹中的孩子的。

    “宝宝不要怪妈妈,妈妈并不喜欢杀人。”

    可有些恶人是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不配得到宽恕。

第三百九十章 寻舟

    得知多玛王的死讯,被西戎军占领的南屏不战而降,西凉四郡终于回到梅家的手中。

    羌林率军留下来处置数万名西戎降卒,他是西戎王,最适合做这件事。梅黛则留下耿宏打点战后事宜,她亲自和沈家姐妹一起护送苏茉前往胜京,去见她的父亲苏翰。

    沈月晞还曾担心过逃走的萧北珩,问梅黛万一萧北珩来刺杀的话怎么办。梅黛只是安慰她,说萧北珩不会再来找她们了。

    沈月晞不明白为何梅黛如此自信,但她心目中的梅姐姐无所不能,绝不会信口胡说。既然梅黛说萧北珩不会来了,她也就放下心来专心照顾苏茉。

    在前往胜京的路上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林魁的信到得非常及时,萧濯军和安州军在胜京东遭遇。还未交战,苏翰就接到了林魁的信,双方当即罢战,合兵一处向这边赶来。

    鉴于苏茉情绪低落,沈月晞给她安排了最好的马车。梅黛,沈蓝,沈月晞三人轮流照顾她,白天三人陪她说话解闷,晚上则是沈月晞陪她一起睡。

    车队在雪地里行了两日,过了乐山郡来到乐野平原,苏茉精神渐渐回复,说话也比之前多了。

    沈月晞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傍晚扎营时,她让梅黛和沈蓝两人陪着苏茉,自己亲自去为苏茉炖鸡汤。

    苏茉自打获救后,只是喝过一些水,没有吃东西。她打算熬一罐香喷喷的鸡汤,这样苏茉心情应该会好起来。

    炖好了鸡汤,她提着热腾腾的罐子往马车走,走到车边时,听到里面苏茉正在说话。苏茉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精神许多,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很流畅。

    “女王,我知道你曾侍奉永德帝。可是当你知道你爷爷要把你送入宫中,去服侍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老男人时,你愿意么?”

    车厢里沉默片刻,梅黛的声音响起道:

    “当然不愿意。只是我从小就知道,我们梅家的命运全靠我了。爷爷病重,父亲和哥哥又不堪重任。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永德帝有过一丝感情,我想的是只要可以拯救梅家,我什么都愿意做。”

    苏茉道:“那沈蓝呢?当初你爷爷为了保住国公府,把你妹妹强行塞给萧濯。而又连夜把你嫁入靖州,你真的愿意么?”

    苏茉问完,车厢里又回复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沈蓝才出声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萧凯。虽然他一直追求我,我却对他没有感觉。至于后来他对我如何……你都知道了。”

    “我和你们不一样。”

    苏茉说完这句话,便住口不说了。

    沈月晞听完苏茉的话,才骤然想起自己曾经遗忘的事实。

    无论是梅黛,还是她,还是沈蓝,甚至是李菀,都是无法按照自己心愿去生活的女子。梅黛被老西凉王送入宫里。她和姐姐沈蓝成了爷爷保命的筹码。李菀敢爱敢恨,却又得不到梅普的真心。

    这些人中只有她是最幸运的,她遇到了萧濯,两人一步步走到今天终于修成正果。但是旅途坎坷,充满磨难,哪怕有一步走错,都会坠入万丈深渊。

    而梅黛凭借着远超普通女子的毅力和决心,成为西凉女王,维持着梅家的尊严。沈蓝虽然失去了左手,但也找到了自己人生要走的路。

    可是苏茉所说的不一样,又是指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拉开车门,招呼梅黛和沈蓝道:“两位姐姐,鸡汤熬好了。”

    梅黛擦去脸上的泪痕,起身道:“妹妹来陪话吧,我和沈蓝去另外一辆车上吃。”

    沈月晞见梅黛和沈蓝都似乎哭过,知道苏茉的话触动了她们的心事,两位姐姐需要时间平复心情,便让过两人上了车,把鸡汤盛在碗里端给苏茉。

    “弟妹,快趁热喝,这是嫂子亲手煮的。”

    苏茉接过碗,拿羹匙在碗里呈圆圈划着,划了有好几十圈,把沈月晞眼球都转晕了,她也没舀起汤来喝。

    沈月晞着急,劝道:“弟妹,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也该吃些东西呀。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苏茉把碗放下道:“嫂嫂,你不知道。我也一直没有和你们说。其实我是……主动去多玛王那里的。”

    沈月晞啊了一声:“不是弟弟把你绑过去的么?”

    “不是,”苏茉露出一丝微笑,“他对我很好,他很喜欢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沈月晞以为苏茉是饿晕了,开始说胡话,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道:“弟妹,你没有开玩笑吧?”

    苏茉笑着把她的手拿下来道:

    “嫂嫂,我没有骗你。那夜北珩确实追上我了,但他跪下来求我。他很傲,无论让他投降谁他都做不到。他又不想死,他胆子其实很小的。嫂嫂还记得吗,我很久以前就和你说过了。”

    沈月晞这才想起来,苏茉的确说过萧北珩胆子很小。那时正是七夕前,苏茉送了鹦鹉琉璃过来,两人一起粘热气球的时候苏茉随口说的。

    不过当时她没有当回事。

    苏茉双手抱住膝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轻笑道:“女王也曾经侍奉她不喜欢的男人,沈蓝也是如此,我不过做了同样的事。”

    沈月晞怔了半晌才道:“你为了救他,主动去多玛王那里?”

    “对啊,那时北珩已经走投无路了,”苏茉笑道,“我和她们都不一样,我是心甘情愿嫁给北珩的。从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他了。他什么都好,除了喜欢骗我。但那个晚上,他终于没有再骗我了,我很开心。”

    车厢里虽然点着炭盆,温暖如春,沈月晞却打了个冷战。看着苏茉的笑颜,她一时分不清苏茉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

    苏茉见她一脸茫然,笑道:“嫂嫂,北珩现在在哪里呢,他死了么?”

    “他走掉了,”沈月晞道,“我们没找到他。他武功那么高,又有燕阙剑护身,肯定没事的。”

    她已经听出来了,苏茉对萧北珩是痴情和专一的。这也是为何萧北珩打骂她,她也不肯离开他的原因。她曾三番五次要把苏茉带离萧北珩,但苏茉却始终不愿意。

    “我愿意为他牺牲,我愿意,”苏茉舒了口气,语气轻快地说着,“就像嫂嫂你对大哥……对了,嫂嫂,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呢。”

    “什么事?”

    “多玛王说他曾经率兵把你和大哥堵在山上,”苏茉道,“你们两个是怎么逃走的?”

    沈月晞道:“呃……当时我夫君拦住敌兵,然后上流飘下来了一只小舟……我们跳上去顺着河水跑掉了。”

    万能制造机是最大的秘密,她本能地不想透露,只有萧濯知道就够了。

    苏茉笑道:“真的好幸运啊。”说完她拿起汤碗道:“嫂嫂,我饿了,你做的鸡汤好香。”

    沈月晞见苏茉终于肯开始吃东西了,心中高兴道:“快喝吧,煮了好多呢。”

    苏茉似乎心情变好了,喝完鸡汤后又吃了一碗饭,下车问梅黛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的风景可以观赏,说她已经在车里憋了好几天了,想透透气。

    梅黛指着附近一座山峰道:“这是乐野平原上唯一的山峰,叫忘忧峰。春暖花开的时候,站在峰顶看乐野平原,视野开阔,心旷神怡。不过现在都一月份了,天寒地冻的,到处都是雪,并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

    沈月晞顺着梅黛手势看去,见这山峰离车队也就两三里远近,峰顶白雪皑皑,在暮色中看不太清楚。

    苏茉拉着她道:“要散心并不是非要春夏啊,冬天也有冬天的景致。我们去看看吧,我好不容易有心情了。”

    沈月晞见苏茉坚持要去,便答应道:“好,我们去看看。”

    梅黛死活不同意,对沈月晞道:“太阳都落山了,山上又都是雪,摔倒受伤怎么办。你们两个谁都不准去。”

    苏茉拉起沈月晞的手道:“女王说的是,那明天早上去看好了,我们去休息吧。”

    两人回到车内,这辆马车极为宽大舒适,晚上可以直接睡在车上,床铺可以容纳两人并躺。苏茉睡在里面,沈月晞睡在外面。

    两人上了床盖上被子,苏茉道:“嫂嫂,我还想再摸摸宝宝。”

    沈月晞笑着把衣衫撩起道:“你摸罢,他可会踹你哟。”

    在两人共宿的第一夜,沈月晞为了安慰苏茉,曾让苏茉摸过她肚子。她已经怀胎六月,腹内的孩子没事就会动起来,淘气得很,有时手脚甚至还会把肚皮顶起来。

    苏茉把手放在沈月晞的肚子上,停了一会儿,惊喜地小声道:“他真的在动,好像是用脚在踹我的手呢。”

    沈月晞笑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时力气大了,把肚皮都顶出一个包来。”

    苏茉缩回手,笑着转过身去道:“好想也有这样一个宝宝啊。困了,我先睡了。”

    沈月晞见苏茉要睡,便也合上眼。

    她觉得苏茉好转了很多,不但吃饭了,还有心情和她说笑,便也放心地睡了。

    睡得正沉,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身边空了。伸手摸来摸去摸不到苏茉,连忙睁眼起身,发现苏茉已不知去向。她吓了一大跳,赶紧下床穿衣,自责睡得太沉,连苏茉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下了车,只见皓月当空,照得雪地一片莹白,有一行脚印朝远处的无忧峰去了。

    她情知不妙,也顾不上喊梅黛和沈蓝了,连忙追上山峰。

    山峰坡度缓长,并不陡峭,但她一路猛跑,也跑得气喘吁吁。眼见苏茉站在峰顶,她连忙大声呼喊:“弟妹,不要乱来。”

    苏茉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笑道:“嫂嫂,你不要过来。这下面好深,很危险。”

    沈月晞连忙站住,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道:“弟妹,你不是说过吗,女王也侍奉过她不喜欢的男人,沈蓝也这样做过。”

    “是啊,”苏茉凄然一笑,“但她们都比我坚强。”

    她对沈月晞挥挥手,喊道:“嫂嫂,我要去找那艘小舟了,那艘可以载着我和北珩逃走的……”

    沈月晞大惊,拼命向苏茉冲去,同时在心里呼喊大熊。

    若大熊制造出一些奇迹,也许苏茉就能回心转意。

    万能制造机没有应答。之前为了制造暴雨,大熊已经用光所有的能量,关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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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介绍:
未来世界科学家沈月晞一朝穿越到流放路上。
这开局是认真的?
本想着死遁,靠着她的万能制造机做点东西发点小财然后咸鱼躺平。
结果……
在一旁挖坑的衙役:“去,把那个太子妃拖过来埋了。”
沈月晞:“……”
她忽然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让衙役知道自己是可以活过来的。

面对后有追杀,前有敌军,沈月晞只好被迫营业。
万能制造机:“亲爱哒主人,请问您要制造什么东西?”
正发着高烧,先来一份退烧药吧。
来到已半年不曾下雨的村落……“亲爱哒主人,自动钻井机已经制作完毕。”
退可搞基建,兴水利,开垦不毛之地……进可摧城拔寨,南征北战,助太子一统山河。
太子萧濯紧紧握住她的手,唯恐她突然消失。
“娘子,当初不是说好的嘛,同甘苦共患难。”
你我于逆境中相知相识,于绝境中逆流而上,于经年携手登顶,不如共赏这江山万里,如何?
数年之后,全国各地遍布新奇好用的东西,百姓将她视若神明。
皇后沈月晞却恍如梦中:呵呵,原来躺赢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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