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当断不断
大将军赵牧离开皇宫后回了自己的府邸,闭门谢客,也不去后院,自己留在大厅内独自饮闷酒。
正喝着,家仆报周夫人来了。
周夫人是赵牧之妻,十七岁时嫁给赵牧,夫妻生有两子,长子十五岁,次子十岁。周夫人虽然已三十有五,但容貌体态保持得还不错,能看出年轻时也是标致的女子。只是为人有点短视,而且胆小怕事。
当初齐王萧铭响应二皇子檄文,起兵攻打京城。赵牧曾左右为难。若是帮永德帝,就是对齐王不义。若是帮齐王打皇帝,那就是不忠。周夫人就给他吹枕边风,齐王和天子既然水火不容,无论帮哪一面都不讨好,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这样两边都不得罪。
周夫人觉得这是良策,其实这种墙头草的做法是很不合适的,只是当时萧铭能理解他不能出兵的苦衷。换了小心眼的人,早就心怀怨恨了。
赵牧带兵打仗是有一手的,要不也不能镇守边疆,只是他耳根子有些软,他也觉得周夫人的建议有可取之处,便采纳了。后面永德帝自焚于凤栖宫,萧濯和齐王在胜京大战后和解,他终于不用为这件事头疼了。而萧铭登基后也待他不薄,直接将他升为大将军,统领大燕全军。
平安度过这个危机后,他就对周夫人的判断更多了几分信任。
如今齐明帝驾崩,萧北珩命他准备军队,择日攻打安王萧濯,他又犯了难。毕竟萧濯和萧北珩是兄弟,似乎帮哪一边都不合适。
周夫人来后,赵牧和她说了当天经历的事情。周夫人嗨了一声,道:“这事都是摆明了的,老爷怎么还会拿不准呢?”
赵牧将酒碗顿在桌案上道:“这事怎么就容易了?”
“平王立储的旨意可是杜撰的?”
“丞相大人确认过了,是陛下的圣旨。”
周夫人拿起酒壶为他倒酒,道:“这不就结了。陛下既然驾崩,平王身为太子,登基继位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老爷怎么敢当面顶撞天子,莫非是不想要命了?”
赵牧想到自己在金銮殿上对萧北珩的冲撞,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管萧北珩怎么失礼,后面丞相等大臣都下跪承认萧北珩是皇帝了,只有他自己还在那梗着脖子不肯跪拜,确实有些失策。
“当时平王直接就坐在金銮殿上,我一时着急……”
“老爷,就算天子礼仪有失,不去迎回他父皇的灵柩,那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指责,”周夫人道,“咱们做臣子的首先不能出错。否则被天子抓住把柄……”
赵牧听得额头冒出汗来,把端起来的酒碗放下道:“夫人,那……那依你之见呢?”
周夫人道:“老爷,陛下命你率军攻打萧濯,这显然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否则陛下怎么会容忍你在金銮殿上的失礼,老爷应该没有危险。等下我让下人准备一份厚礼,中午老爷带着亲自入宫向陛下赔罪,然后率大军消灭萧濯,后面就高枕无忧,平步青云了。”
赵牧苦笑一声,道:“我已官拜大将军,位极人臣,没什么值得追求的了。”
周夫人瞥了他一眼道:“你就光考虑你自己那点事,咱们儿子以后也要靠你呢。萧濯一旦被灭,靖州和凉州就空出来了。陛下当了天子,安州渝州也空出来了。你若不立下战功,陛下怎么给咱们儿子封爵位?”
赵牧沉吟道:“我当初和萧濯的夫人沈月晞打过交道,我觉得她为人很不错。萧濯弑君这件事恐怕有些不对头……”
“老爷你想这些做什么呢,”周夫人佯嗔道,“莫非你认为皇后娘娘说的话是假的?自古知人知面不知心,萧濯当年不是曾杀死他的老师么。现在刺杀他的父皇不也是情理之中。”
赵牧还在犹豫,有位家丁来报:“老爷,安国将军来访。”
周夫人听了,看向赵牧道:“老爷,安国将军就是带来消息的那个齐盛珏?这人怎么在这个时候上门了?”
从赵牧回来到现在,天刚蒙蒙亮,一般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上门。
赵牧心中一惊,自己在金銮殿上顶撞萧北珩,难道萧北珩派他来抓自己了?
他尽量装作平静地问道:“安国将军可带有人马?”
“没有,只有一个人,”家丁道,“安国将军很隐秘,似乎是躲着外人来的。”
听到齐盛珏自己一个人来,赵牧这才放下心来,对周夫人道:“安国将军来访,夫人暂且回避。”
周夫人答应,但她心中清楚齐盛珏来得诡异,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不肯就这么走了,偷偷躲在隔壁听着。
齐盛珏在家丁带路下来见赵牧,两人叙礼完毕。赵牧对齐盛珏道:
“你也知道我的规矩,要谈事先喝下三碗烈酒。否则免谈。”
齐盛珏也知道他这个特殊的要求。并不客套,也不推辞,直接拿起酒坛倒下三碗酒,一口气将三碗酒喝光,将酒碗放下。
赵牧看他如此痛快,不禁也拍手道:“好,是个痛快的。”
齐盛珏用袖子擦了擦嘴,对赵牧道:“大将军,还请让下人退下,我有一席话要和大将军说。”
见赵牧屏退下人,齐盛珏方对赵牧道:“久闻大将军与天子私交深厚,当初大将军触犯永德帝,就是天子为大将军解危,可有此事?”
赵牧见齐盛珏提起他和萧铭关系,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道:“陛下与我,是君与臣。我怎么敢妄言与陛下深交。”
齐盛珏将声音放低道:“那陛下被刺,大将军愤怒否?”
赵牧道:“当然,来日我便拜别天子,率军征讨逆贼,为先皇报仇。”
齐盛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大将军是真心话么?大将军真的认为是萧濯做的?”
赵牧本来就不太相信萧濯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如今被齐盛珏一问,他本是个武人,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念头,当下也犹豫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齐盛珏看出他的态度犹豫,心中便有了底,低声道:“大将军今日在金銮殿上,也看到平王的神色了。其实陛下是平王刺杀的。”
“什么!”赵牧宛如受惊吓般跳了起来,连面色也变得苍白了。
他其实也对萧北珩有怀疑,但是内心还是不太相信萧北珩真会做出这种行为。毕竟萧北珩和萧濯不同,萧铭对萧北珩有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如今齐盛珏来亲口说出他心中所疑,他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齐盛珏不慌不忙地道:“大将军和天子关系情同手足,我来此就是告诉大将军实情。希望大将军能明辨是非,不要助纣为虐。”
“这不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么?”赵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向齐盛珏。
“陛下被刺之时,平王萧濯还没到呢。萧北珩对我说是野猪伤了陛下。我和御医看了,实际是剑伤,”齐盛珏声音更低,“后面皇后娘娘说陛下是平王所害,可见皇后和萧北珩是一伙的。”
赵牧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得知了这些内幕,他心中已隐约猜到齐盛珏要他做什么。但他一想后面要发生的事情就心惊肉跳。
齐盛珏道:“陛下待我不薄,我虽不才,却不能容忍一个弑父之人登基为帝。大将军受陛下大恩,总领燕军,若是反过来帮助萧北珩,陛下有灵,在九泉下得知也会心痛。希望大将军能为大燕百姓着想,将真正的逆贼擒下,迎回安王。”
话已经挑明,现在就看赵牧的态度了。
赵牧期期艾艾,不敢直接回应。他本来就不是个能决断的人,否则当初就不用周夫人给他出主意了。犹豫许久,方对齐盛珏道:“此事实在太过重要,容我慢慢考虑后答复。”
齐盛珏有些着急,道:“大将军,你今日在早朝时顶撞萧北珩,萧北珩看似不在意,但他心里怎么想大将军根本不知道。一个能杀死父亲的人,大将军觉得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赵牧听了又犹豫起来。
齐盛珏说的很有道理。他在金銮殿上顶撞萧北珩,这已是大不敬之罪,但萧北珩居然没有什么表示。这在周夫人看来,是因为萧北珩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既然萧北珩还要用他,应该就不会害他吧?
想了一圈后,他觉得还是自家夫人说的有理。便对齐盛珏道:“我都清楚,但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我脑海里一片混乱,容我细思。”
齐盛珏道:“大将军,这件事根本容不得慢慢思量。大事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您是燕军统帅,边关十万守军又是您的心腹魏良统领,只要您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有军有势,大将军为何还要瞻前顾后?”
赵牧紧皱眉头,转身端起一碗酒灌了下去,心中升起豪气,对齐盛珏道:“安国将军说的对,我在金銮殿上便看到萧北珩面色惊惶,做贼心虚。如今将军来告诉了我实情,我已没有怀疑。将军可有什么良策?”
齐盛珏大喜,拉着赵牧坐下,低声道:“如今京城的军队都归大将军指挥,萧北珩虽登基为帝,却没有能力调动军队。大将军要擒捉他易如反掌,你我在午时在军营整备军队,然后大将军请他来为三军训话,我自派几名力士擒之。”
赵牧点头,但他心中还有担忧,问道:“萧北珩所示旨意,丞相大人已确认过了,确实是立他为太子的。如今陛下驾崩,萧北珩登基名正言顺。我若在军中擒他,是不是会被天下非议?”
齐盛珏道:“大将军为天下苍生擒拿弑父逆贼,何来非议。陛下当日立旨之时,若知道萧北珩会有弑父之举,难道他还会立下此旨?大将军不必疑虑。”
赵牧连连点头道:“将军说的是,我心意已决,就按将军所说行事。”
齐盛珏起身道:“我自去城外军营准备,大将军按计策行事。此事事关生死存亡,大将军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以免节外生枝。”
赵牧也知道此事太过重要,当下用刀割破手指,与齐盛珏歃血为誓。齐盛珏这才放心离开,自去城外准备。
送走齐盛珏后,赵牧才回到房间,便看到周夫人等在那里。
“老爷,你可太糊涂了!”周夫人一见他便哭出声来,“我不在你身边帮忙,你就做出这等事来?”
赵牧见周夫人哭泣,心下惊慌,问道:“你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幸好我听了,否则这大将军府上上下下,都死在那个齐盛珏手里了!”周夫人哭得更加厉害。
赵牧不明白为何,对周夫人道:“夫人何出此言?”
周夫人擦了擦眼泪道:“老爷你真是糊涂了。齐盛珏是什么人?他以前是萧濯的手下你不知道吗?如今陛下驾崩,他身为一个降将,自然要为旧主子说话。他全是私心,满口谎言,来害我们全家。”
赵牧道:“他是在安州猎场亲眼所见……”
“你哪只眼看见他是亲眼了,”周夫人气急败坏地道,“不全是他一张嘴在那里瞎说么。皇后娘娘的懿旨还能是假的?陛下立储的旨意还能是假的?啊,敢情这些真的你不看,你就被他空口无凭的几句话就说得信了,你要去害陛下,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诛九族的事啊。”
赵牧本来已准备好了行动,但被周夫人几句话又说得犹豫了,站在原地不吱声。
“咱们全家都在京城,你居然要去对陛下动谋反之心,”周夫人继续哭道,“咱们是什么人,这官职这爵位都是陛下给的,你不要命,难道我们全家的命你也不要了?自古行刺天子的,你见有几个成功了的?就算是成功了,那也是被后人说成是篡位的逆贼,遗臭万年。”
赵牧听得头都大了,本来他就喝了不少酒,周夫人喋喋不休,说得他头疼。
但周夫人说的也没错,萧北珩现在确实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这是丞相等大臣们都承认的,他若是对萧北珩下手,成功了也有可能被骂是谋朝篡位的逆贼,失败了那更是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想到一家老小都被绳捆索绑,押到闹市口,被刽子手一个个砍掉脑袋,他也害怕起来。
“那……那依夫人之见呢?”他艰难地问道,仿佛风烛残年的老翁。
“那还用说,派人去把那个齐盛珏抓起来,”周夫人连珠炮一样口水直溅,“然后带着齐盛珏去找陛下赔罪。你检举奸贼有功,陛下必然会原谅你。他还要借助你的力量去攻打萧濯呢,怎么会为难你。”
“可……可是我刚才,”赵牧觉得脸红耳热,“我已经和齐将军定了盟誓。”
刚和齐盛珏定了誓言,反过来就去抓人家,那实在太无耻了。
“誓言是什么东西,榆木脑袋!”周夫人毫不客气地训斥,“誓言能当饭吃吗,誓言能有命重要吗。胳膊拧不过大腿,这都什么时候了,先保住自己才是重要的。”
赵牧觉得齐盛珏说的也有道理,周夫人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实在太过重要,关系到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他确实不敢轻易下定论。
周夫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不断地陈述厉害。他只能不停地一碗碗喝酒,喝到后面周夫人生气了,一把将他酒碗夺下:
“亏你还是个男人,这个时候还在喝酒。都已经快要到午时了!”
午时,是齐盛珏约定的行动时刻。
赵牧昏昏然抬头,待看见窗外高悬的日头,这才猛然惊醒,起身撞翻桌子,桌上的酒碗,酒坛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酒水咕嘟嘟地从破碎的坛中流出,流了满地。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迫在眉睫
沈月晞花了一日半路程,在中州南部同萧濯汇合。
之前萧濯离开安州猎场的时候,遭到了燕军的层层拦截。萧濯绕过几重包围后,和追击的燕军遭遇,邱离明率领的军士及时赶到,经过一番厮杀后冲出包围。
沈月晞在路上一直惦记萧濯的安危,直到和萧濯会合,她才安定下来。在中途扎营休息时,她和萧濯讲了自己在大梁村的所见所闻。
听完沈月晞的陈述,萧濯还是像往常一样沉静,波澜不惊,缓缓说道:
“原来母后出自渝州的贫寒之家,我真是没有料到。”
沈月晞依偎在萧濯的怀中,望着眼前火星飞舞的篝火,说道:“裴婧云选了上百名和她面容相似的女子,却只有夫君的母亲成功了,其余人都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穴里。”
一想到裴婧云害死那么多的女子。沈月晞就觉得毛骨悚然,抬眼望去,周围的黑夜里似乎正有无数女子的冤魂游荡。
想起被成群的骷髅扑下来那一幕,她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身子蜷缩得更紧了。
萧濯低下头看了看她,掖了掖覆盖在她身上的毯子,然后手上稍微用了些力抱住她的肩膀。
沈月晞心中一暖,把脸贴在萧濯的胸膛上:“夫君,母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之前也想问,但萧濯一直都视皇后之死为心头的伤痛,她不忍心去揭开伤疤。如今借着真假皇后的事情,她才可以很自然地问出来。
“从我记事起,母后她……就是很好的,无论从哪方面。只是偶尔她会露出忧愁的神色,”萧濯抬头看着星空,似乎陷入回忆,“我那时就以为,母后是觉得我还不够强,不够优秀,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有时看到母后偷偷掉泪,我会更加自责。现在我才明白,母后内心深处隐藏着这么多可怕的秘密,她是冒充的皇后,她儿子并不是永德帝的儿子,这些都是无法说出的秘密……她忍受了二十年的折磨。”
“母后虽然出身贫寒,但她是个伟大的母亲,”沈月晞见萧濯言语里带着一丝悲伤,便安慰她道,“她忍受那么多年的痛苦,是为了保护她的儿子。”
温皇后出身贫寒,却被培养成了一个品行优秀的女子。而裴婧云出身国公府,为了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种种残忍举动,就连她儿子萧北珩也变成了心狠手辣的人,不知是该为她的痴情感动还是为她的残忍叹息。
“你说的对,”萧濯道,“可惜天人两隔,我无法再为她尽孝,现在就连父亲也离我而去了。”
沈月晞怕萧濯难过,伸出双臂搂住萧濯的脖颈:“夫君不要伤心,你还有我呢。还有我们的宝宝呢,对不对……哎,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萧濯微微一笑道:“永德帝虽然不是生父,却养育了我二十年。我这一身本事都是他给的,其实我对他的感情更深厚些。不过人非木石,生有来历,我的命毕竟是父亲给的,没有他也没有我,父亲的遗命我还是会去完成的。”
“那我们真的要和弟弟开战了?”沈月晞瞪大眼睛问道。
她知道萧濯一向不会与亲人为敌。从他对老师纪忠,到决斗萧凯,再到下圆谷大火。如今他居然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倒是让她始料未及。
“弟弟犯了大错,父亲已不在了,母亲又是这样的,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有责任去纠正。退一步讲,即使我想不过问,恐怕弟弟也不会容我,这一战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
“梅姐姐临走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她说弟弟已露出本性。天下都将看穿他的为人,想把刺杀天子的罪过栽赃给你是没用的,没人会相信。梅姐姐已经回胜京去准备军队了,我们也快点回去。”
邱离明从暗处现出身影,来到两人近前道:“主公,主母,探马带来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萧濯道:“报。”
“萧北珩开启了摘星楼的圣旨,于昨日匆匆登基,没经过任何仪式。他已命军队集结,准备进攻胜京。大将军赵牧和安国将军齐盛珏谋划策反失败,赵牧全家被押入死牢,安国将军齐盛珏逃脱不知去向。”
听到这个消息,沈月晞掀开毯子一下跳了起来:“萧北珩要杀大将军吗,他什么时候动手?”
大战将起,圣旨封萧北珩为太子的事在她眼里已不重要了。反而赵牧这件事她非常关注。赵牧可是燕军总帅,威望很高,如今被萧北珩押入死牢,显然是要砍头。
邱离明为难地摇头道:“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沈月晞抓住萧濯的袖子道:“夫君,大将军可是燕军统帅,要把他救出来的话,肯定能削弱萧北珩。”
她虽然不太懂军事,但也知道,大战在即,争取更多的力量转到自己这方是绝对必要的。赵牧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力量,现在被萧北珩囚禁,若是能救出来的话,凭借赵牧的威望,也许会有很多燕军投靠胜京这边,那样萧濯这边的胜算就大大增加了。
萧濯对邱离明道:“再探。”邱离明点头离去,萧濯这才转头对沈月晞道:“我不准。”
沈月晞嘟着嘴道:“我还没说要怎么做呢,居然就说不准……真霸道。”
她在救人上是自认有两把刷子的,当初救姐姐沈蓝,就是在永威城内重重看守下救的。她虽然是个女子,却和别人不同,她有大熊这个外挂。
萧濯双手放在她肩上,认真地看着她:“月晞,我知道你有大熊帮忙。但我已经失去母亲,又失去了父亲,我现在只有你了,我不想你再去冒险。”
沈月晞抬头看着萧濯眼中的深情,绷得紧紧的身子慢慢松弛下来。
这事真怨不着萧濯,每次冒险都是她自己主动去的。经历过这么多的风浪后,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喜欢抱大腿找靠山的沈月晞,她已有强大的自信去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我知道,可我也是为了夫君着想呀,”她伸出手指一根根掰着,“我们自己有三万军队,梅姐姐有两万骑兵,羌林那边有两万,总共只有不到八万人,齐王军原本就有十几万,加上萧北珩在靖州收编的军队,再加上京城的……估计三十万都打不住。”
其实她心里根本算不过来。萧北珩既然登基为帝,萧濯这次必然是要和整个大燕军队对抗,想到这个她就心惊肉跳。
萧濯笑道:“为夫擅长以少胜多,不是已经证明很多次了么。”
“可是……可是……”
萧濯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她嘴唇上:“这次也不会例外,相信你的夫君。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以后的战斗都交给为夫,不要再过问了好不好。”
沈月晞下意识地摸摸肚子,这才发现肚子不知什么时候鼓了,摸起来跟吃撑了有些像。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最近胡吃海塞吃太多造成的。
这才四个多月呀,怎么肚子就开始大了。真是大的不是时候,恰恰赶上夫君最重要的一战。
“才四个半月而已啦,你把我当外人……你不让我帮忙,你夫人这么厉害,你却把你夫人天天当猪养。”
她边说边气鼓鼓地转过身去,在心里嘀咕道:“宝宝,你爸爸是心疼妈妈。可是妈妈很强大,爸爸还需要妈妈的帮助,所以不要怪妈妈折腾。”
萧濯无奈地摇摇头:“好好,知道了。请夫人协助为夫,我们一同战斗可好。”
见萧濯服软,沈月晞这才露出笑容,转过身对他道:“这才对啊,来摸摸宝宝。他方才说爹爹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萧濯面露惊喜,蹲下来把耳朵轻轻贴在她肚子上道:“宝宝真的说话了吗?他会动了吗?我这样会不会压疼他?”
沈月晞扑哧一笑,捂嘴道:“是骗你的啦,怎么可能会说话啊,没事……再贴紧点也可以。”
一夜过去,清晨起来,军士们熄灭了篝火,为马配上鞍鞯,准备出发。
出发前,沈月晞发现纪云燕不见了,便把邱离明叫过来询问。邱离明坦言他也不知道纪云燕去了哪里。
纪云燕是梅黛的手下,她遵照梅黛的指示护送沈月晞和萧濯会合,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也许自己出发回胜京了也不一定。再说她武功高超,经常独自行动,沈月晞并不担心,和萧濯上了马一同向胜京进发。
和萧北珩的战争,已迫在眉睫。
第三百四十八章 遥不可及
苏茉头戴凤冠,身披霞帔,浓妆艳抹,呆呆地坐在房间里。
得知齐明帝的死讯后,她便陷入了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扮成这样,又被接到京城的。只依稀记得路上林魁不断地安慰她,说齐明帝是萧濯刺杀的,皇后娘娘亲口证实。摘星楼的旨意立萧北珩为太子,丞相大人和各部尚书已经确认过了……等等。
她不相信萧濯会做出那种事。却更害怕想到另一种可能。每当那个念头翻涌出来,她便强行压下去。办法是放空自己脑子,什么都不想,让自己变成个痴傻的人。
要是人真能变成痴呆,就不用再感受痛苦了,可惜她做不到。那念头像吐着信子的巨蟒缠绕她的心脏,一次比一次勒得更紧。
她不清楚安州猎场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是萧北珩杀了他的父亲,而他的母亲却在替她的儿子遮掩。
她到底是嫁到什么样的家里,曾经和蔼可亲的人居然变得一个比一个还要可怕。父皇也许是唯一的正常人,已经死了。而她除了任人摆布,什么都做不了。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去改变。只是双手抱住头用力摇,想把这些念头甩出脑海,只要什么都不想,就会获得暂时的平静。
门打开了,身穿龙袍的萧北珩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口,扶着腰间的燕阙剑。
他打扮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和往日的他没有丝毫区别,脸上的笑容也是她最熟悉的。在两人第一次相遇时,他就是这样的。整洁,高傲,带着年轻人的轻狂和不屑,用出众的谈吐征服她的心。
在此时此刻,在她眼中的他双手却滴着血,连露出的牙齿也是红的,血是他父亲的。他的脚下也是血的脚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还有孩子……血脚印通向他身后的楼梯,那些楼梯都是由白骨堆砌,他是踩着累累白骨来到她的面前。
她惊慌地站起来,想向后退,但腿被床挡住,又跌坐下来。
这个动作在萧北珩看来,像是苏茉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一样。他微笑着稳步走近扶起苏茉,温声道:“你不太舒服,路上没有休息好吗?”
苏茉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没有,我只是有些紧张。”
她虽然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都不敢问。一旦惹他生气,他就会打她的脸。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萧北珩笑道:“茉茉,凤栖宫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紧张什么呢。”
他举起双臂,像鸟儿展示羽毛一样展示自己的龙袍:“看,我真的是皇帝了。呵呵,这次可不是骗你的,我有父皇的旨意,大臣们也都承认了。不恭喜我吗?”
苏茉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裳,略躬了躬身:“妾身恭喜陛下。”
她是萧北珩的夫人。无论夫君做什么,她都要站在夫君的一边。毕竟没了萧北珩,她什么都不是。没了萧北珩,她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都会化为过往云烟。
萧北珩伸手挑起她的下颌,看着她闪烁不定的双眸:“茉茉,你说的太应付了。你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头发和首饰也都乱了。”
苏茉嘴角抽动了两下,强行挤出丝笑容,转到光亮处,抬手正了正凤冠,正要下跪施礼却被萧北珩拦住。
“等等,容朕坐好。”
萧北珩整理了一番龙袍,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志得意满地看向苏茉,却发现后者愣愣地站在那里,面现哀伤。他心生不满,沉下脸道:
“茉茉你又怎么了?难道不为朕高兴吗?”
苏茉连忙摇头,却摇下两滴泪来:“不……不是。”
萧北珩看到她掉泪,立起眉眼,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道:“你都做皇后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天下有哪个女子能做一国之后。能坐到这个位置,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他说着话,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她逼近。
苏茉情不自禁地抬起双手护住脸颊,害怕接下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耳光,跪下道:“陛下,妾身没有不满意,妾身只是在为先皇被萧濯刺杀驾崩而伤心。”
萧北珩停住脚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像没有了血色,喃喃道:“对,是萧濯,是萧濯。”
苏茉低着头,看着龙袍下露出的靴子,先是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唰地转过去,几乎是逃跑一样冲出门外。
屋内又剩下了她自己,她不想起身,伏在地上无声地哭着。
就像萧北珩说的,她确实坐到了任何女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但她却丝毫没有喜悦和满足,只感到痛苦和折磨。如果时光能回流,她宁愿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七夕,和大家比赛穿七巧针,坐着热气球去观赏风景。
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节日夜晚,却已遥不可及。
……
萧北珩是一路逃出凤栖宫的。
他从苏茉的泪眼中读出来了,她知道杀死齐明帝的真凶是谁。两个人都知道真相,她没有说,他也没有说。
这时他才觉得自己那些举动是多么愚蠢可笑,于是愈加恨萧濯了。
如果没有萧濯,父亲就不会看不起他,母亲也不会整日烦恼,苏茉更不会这样地畏惧他。
现在他的父亲已经没了,母亲带着父亲不知去了何处,妻子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而萧濯和沈月晞还活得好好的,明年还要迎来他们的孩子。
萧濯毁了他的家,萧濯必须死。
探子之前报过,西凉女王梅黛已经带了两万骑兵支援胜京,而西戎王羌林也有两万多的西戎兵。胜京现在有七八万左右的人马,说明萧濯那边早有准备。
光凭这些人马,要和他对抗还不够。他是大燕皇帝,他能调动各州郡数十万大军,把小小的胜京彻底摧毁。
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是先解决大将军赵牧的问题。
萧北珩回到自己的住处,召来丞相道:“传寡人旨意,让平南将军去边关接收守军。”
边关有十万守军,是赵牧的亲信部队。赵牧升为大将军后,便指定他手下的将领魏良作为边关总帅。这支军队力量不可小觑,要先接收过来。
丞相为难地道:“陛下,边关是军事重地。按照大燕律法,边关的统帅调动必须要大将军亲笔书信加兵符才可以。如今大将军位置空缺,这样的话,各地军队恐怕难以调动。”
萧北珩面带怒色:“难道连寡人的旨意都不管用吗?”
丞相道:“陛下息怒,这是大燕律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魏良将军恐怕不会按照旨意行事。”
萧北珩一拍桌案,起身道:
“简直是迂腐,那寡人就废了这律法,以后军队都由寡人统一率领好了。”
丞相愕然。
大燕律法自制定以来,历朝历代都未曾改动,萧北珩才刚刚登基三日,就把大将军押入死牢,跟着又废掉律法。不知道他接下来还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第三百四十九章 监狱屋顶
萧北珩把手中的奏章啪地一声拍在案上,怒道:“那些将领是想造反吗?”
下面站着的林魁缩了缩脖子,偷偷看着气愤的萧北珩。
也不怪萧北珩生气,明明做了皇帝,但意外地调动不了军队。燕军的将领纷纷拒绝出战,要求萧北珩给出齐明帝遇刺的真凶,以及大将军赵牧谋反的真相。
齐明帝带兵有法,燕军将领都对齐明帝之死心存疑虑。加上大将军赵牧被捕,群龙无首,萧北珩虽然想要调集军队,却阻碍重重。
林魁是绝对站在萧北珩这边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忠心耿耿地辅佐萧北珩,早已养成了唯萧北珩马首是瞻的习惯。后面他被宋臻审问,要被押到胜京,又是萧北珩救了他的命。他甚至怀疑宋臻被火烧死,也是萧北珩蓄意为之,是给他报仇。
这么多前因后果加起来,他更加对萧北珩死心塌地。
萧北珩说萧濯刺杀齐明帝,他也是相信的。毕竟有皇后亲口证实,这是最有力的证据。而萧濯也确实去了安州猎场,时间也对得上。后面又匆忙逃离,根本没有任何解释,明显是做贼心虚。
在让萧北珩知道燕军将领的状况前,他就已经试图去安抚众将,但大家不认账,非要讨个说法。
现在萧北珩大发雷霆,他只得拼命给主子想办法。
“这些将领要造反,就都抓起来好了,”萧北珩嘴角抽动着,“让他们去陪赵牧。”
林魁大惊,连忙道:“陛下息怒,众怒难犯,众怒难犯啊。”
真要是把所有闹事的将领都抓进大牢,那可就真的天下大乱了。弄不好燕军都会全体哗变。
萧北珩何尝不知道轻重,但是他才坐上皇帝的位置,就被当头来了一记闷棍,心中郁闷无处发泄,只好嘴上放几句狠话,否则憋得太难受。
“那依你看,要怎么做,”萧北珩压下怒气,“我还要指望这些将领帮我打仗,我确实动不了他们。”
林魁道:“依微臣之见,大将军赵牧还是不能动。他在军中素有威望,只要有他出头安抚众将,必定能解决此事。”
萧北珩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让月光照入屋内。月光明亮,却没有丝毫减轻他心中的烦闷。
“你说得轻巧,他夫人告他谋反,我怎么让他出头?”
“陛下,他夫人告发他,不代表大将军真做了啊,您完全可以说他夫人污蔑不就完了。”
萧北珩哼了一声道:“那日赵牧在金銮殿上直接顶撞我,就足够判死罪了。我倒觉得他夫人说的应该是真的。若是把他放了的话,他率军反过来打我怎么办?。”
林魁道:“陛下,微臣不是建议让大将军去带领军队,而是让大将军出面安抚众将。先把这乱子压下来,陛下能征善战,何必用得着大将军,自己就可以统军出发。”
萧北珩多日不曾安睡,精神不振,但头脑还清楚。略微思索了一下林魁的话后,已经明白了该怎么做。起身唤来太监道:“排驾,寡人去见大将军。林魁你和我一同去。”
林魁道:“陛下,现在都已经很晚了,是不是等明天?”
“现在就去。”
萧北珩回道,抬脚往御书房外走去。他现在着急出兵去攻打萧濯,等不得明天。
专门关押高官的监狱并不在皇城内,皇帝的车驾出了皇城,也没通知官狱的长官,一路到了官狱,进了重重把守的三层院落,方到监牢门口。
负责看守的军士见皇帝亲临,纷纷施礼。林魁问道:“可有什么异常?”
一名军士道:“回禀陛下,一切如常,就是前天来了个女子,带了些饭食给赵牧。我们盘问过了,那女子是将军府曾经的下人,旧主对她有恩,她过来探望。”
萧北珩听得心里一抖。他想起沈月晞了。
沈月晞曾经化妆成侍女,潜入齐王军大营,在苏茉的帮助下把白绫交给了齐王,这件事他到现在还记着,听到侍女两个字便格外警惕。
不会是沈月晞跑京城来了吧,那个丫头神出鬼没的,动不动就乔装打扮,可别让她坏了自己的计划。
“那个侍女长什么样子?”萧北珩问道。
被问话的军士道:“回禀陛下,就是普通民家女子,没看出来有什么特殊的。不过她力气可不小,带那么大一篮子饭,一点都不费力。”
军士说得不明不白,萧北珩也没有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这时监牢大门打开,他便放下这个念头,走入门内。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就是个普通女子来给旧主报恩罢了。
进入大门后,穿过一条长廊,便到外屋。
监牢分外屋内屋,外屋是供狱卒休息之用,两屋之间有铁门隔离,内屋是两排牢房,用于关押犯人。平时看守的狱卒在外屋坐两个,内屋坐一个,如果囚犯有任何要求,内屋的狱卒和外屋的人通过一扇小铁窗交流,确保不会出现囚犯逃跑的情况。
萧北珩到了外屋门口,却没见到里面的狱卒出来迎接。在他身后的军士觉得有些蹊跷,连忙上前将门打开。
门才打开,一股刺鼻的酒气就冲了出来。萧北珩皱了皱眉头,抬脚走入。
屋内靠墙有张陈旧的木桌,上面杯盘狼藉,两个狱卒趴在桌子上,似乎醉得不省人事。进门的军士见了大怒,上前便揪起一个。
“你们两个人,不好好看守……”
话未说完,那个被揪起来的狱卒却没醒过来,一下子瘫在地上。
常人就算醉得再厉害,不至于对别人的呼唤毫无反应。萧北珩背着双手道:“林魁,看看怎么回事。”
林魁上前,先是俯身看了看地上那个,又起身看了看桌上趴着的那个,转身道:“陛下,他们口中并无酒气,似乎是中了某种迷药。看似喝醉了,却只是假象。”
这时有军士已冲到内屋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拉开铁窗看向里面,失声惊呼道:“赵牧不见了!”
林魁吩咐道:“开门!”
旁边有人从狱卒身上取了钥匙,打开铁门。萧北珩一眼便看到悬在两排牢房中间的绳梯。绳梯一直通到屋顶,屋顶上有一个开口,足可以容纳成人进出。而关押赵牧的牢房门敞开着,门锁上还插着钥匙。在地上扔着打开的脚镣手铐。里屋的狱卒倒在角落里,和外屋的一样不省人事。
林魁惊慌地回头道:“陛下,赵牧跑了。”
赵牧是燕军总帅,若是他跑到萧濯那边,只需要他振臂一呼,这边就会有很多将领投靠过去。这简直是一个要人老命的行动。
萧北珩心里也清楚赵牧逃走的后果,但他并没有惊慌,目光落在还在微微晃动的绳梯上。
监牢里虽有天窗,却吹不进来这么强的风,能吹动绳梯。显然是刚刚才有人爬上去。
他招呼林魁道:“既然赵牧已逃,你们可速速派军追赶。”说话同时,他用手指对着屋顶指了指。
林魁顺着他的指向一望,顿时心领神会,躬身道:“微臣明白,这就去召集军队。”说完他便招呼在场的军士急匆匆走出铁门。
萧北珩挽起龙袍下摆掖在腰带里,走到绳梯前伸出手拉了拉,确认梯子结实后,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燕阙剑,一手扶梯子,一手握剑,逐级向上攀。
快到屋顶的时候,他稍停运足力气,双足一蹬绳梯,整个人嗖地向上冲去,同时把燕阙舞成一团白光,护住周身。
他的身子冲出缺口的时候,有道寒光从边上刺来,正好与燕阙剑的光芒相交,叮地一声响,那寒光断了半截,旋转着飞了出去。
萧北珩落在屋顶,把燕阙剑一甩,看向对面全身黑衣的年轻女子,笑道:
“纪云燕,我就知道是你。”
在发现狱卒中了迷药的时候,他又想起之前军士的话,说那个女子力气很大。他已猜出来人是谁了。沈月晞一来不会给人下迷药,二来力气也小得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监狱救人的,不是沈月晞,那就只能是纪云燕。
纪云燕咬了咬牙,将手中断剑扔掉。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赵牧道:
“大将军,我缠住他,你快找机会逃走。”
她之前将镣铐钥匙放在饭食中带给赵牧,又约好在今夜用绳梯营救。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萧北珩三更半夜地来探视。她想趁萧北珩露头的时候一剑刺杀,萧北珩却早有防备,不但毫发无损,又砍断了她的长剑。
赵牧还未答话,萧北珩已笑道:“你们两个,谁也逃不掉。”
这时下面火光耀眼,喊杀声四起,在下方墙壁上映出人和刀枪的影子。接着几声闷响,数架梯子靠在屋顶边缘。
纪云燕见下面已被团团围住,唯一逃脱的机会就是抓住萧北珩作为人质。擒贼先擒王,若是再慢一点等敌人们都爬上梯子,她就没机会了。
“萧北珩,受死吧。”
她伸手从腰间一抽,抽出柄银光闪闪的软剑,飞身疾刺萧北珩。
萧北珩见纪云燕居然多准备了一把剑,也有些意外,笑道:“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他仗着手中宝剑削铁如泥,上前挥剑相迎。双剑相交,燕阙就像坚硬的杨树枝抽在柳条上,软剑顺势弯曲成半弧,竟然没有砍断,他不禁大吃一惊。
就在他愣神的刹那,纪云燕的软剑已绕过燕阙,一剑刺在他的胸口上。
第三百五十章 掣肘
赵牧半跪在屋顶的角落,看着萧北珩和纪云燕斗剑。
他只是征战疆场的战将,这种剑客之间的战斗根本帮不上忙,只能做个旁观者。
两人一交手,他便看出纪云燕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术,都要比萧北珩高,不愧是剑客纪忠的孙女。萧北珩虽然也不差,更多的是依仗他手中宝剑的锋利。
在纪云燕偷袭萧北珩被砍断剑后,他一度以为两人完了。没想到纪云燕似乎早有准备,在腰间多备了把软剑。
这种软剑极为罕见,也许是纪家祖传下来的物品。在他的印象里普通人根本使用不了,很容易伤到自己。待双剑相交,燕阙剑竟然没有砍断软剑,反而被软剑绕过锋芒,刺在萧北珩的胸口。
软剑虽软,却仍是利器,只要伤了萧北珩,两人就可以挟持他脱离险境。
赵牧大喜,起身张口欲呼。
叮!
软剑的剑尖仿佛刺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顶在萧北珩的胸膛上没能刺入,剑身弯成了圆弧。
萧北珩向后疾退,燕阙上撩。
下一瞬,纪云燕也猛地向后退去,但只退了两步,便跪倒在地,发出惊恐之极的尖叫。她的软剑落在地面,一只断手还握在剑柄上。
萧北珩举剑指天,哈哈大笑。
纪云燕没能伤得了萧北珩,却被萧北珩一剑斩下了右手。她似乎已无法顾及身后的赵牧,左手紧紧握住右腕阻止鲜血喷出,起身冲到屋顶边缘,翻身跃下。
下面一阵混乱,林魁喊道:“刺客跳下来了,快追。”
萧北珩不理会逃走的纪云燕,把燕阙剑插回鞘中,迈着悠闲的步子来到赵牧跟前蹲下来,一脸同情地看着赵牧。
“大将军,之前你夫人告你谋反,寡人还不相信。现在看到你和萧濯手下共谋,看来谋反之事是确凿无疑了。”
赵牧心中惧怕,但武将的习惯不容他畏缩,把心一横,怒道:“萧北珩,是老子运气不好,要杀要剐随便你,但士可杀不可辱。”
他见脱逃无望,便直呼萧北珩名字,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态度。
萧北珩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笑道:“大将军是战将,确实不怕死。那你的家人呢,你现在只求速死,连家人都忘记了?谋反之罪,可是株连九族。”
赵牧面色一变,现出犹豫之色。
自家夫人虽然告发他,但他并不恨她。再说两个儿子还未成婚,如果一家人就这么死了,那就太令他无法忍受了。
“你夫人告发你,你大概也希望她死吧。不过你两个儿子,你也舍得吗?”萧北珩看在眼里,把手放在赵牧的肩膀上,“大将军,我劝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想死很容易,可是还有那么多人要跟着你死,就太不值得了吧。”
犹豫许久后再度开口,赵牧语气已弱了许多:“若陛下放过赵某妻儿,赵某愿意为陛下效劳。”
他知道萧北珩定然有求于他,否则没必要和他说这么多话,不断强调家人。他答应为萧北珩出力,也许萧北珩就会放过他的家人。
萧北珩道:“大将军真是识时务,只要你协助寡人,这些罪过寡人一概都可以赦免。哈哈,快起来吧,地上多凉。”
这时已有军士上了屋顶,萧北珩回身道:“来人,给大将军披上衣服。”
众人把两人接下屋顶,萧北珩吩咐道:“扶大将军去休息,给他好酒,随意吃喝。对了,把将军府全部人等都从牢中释放,让他们回将军府看押。”
同样是关押,在将军府里算软禁,可比监狱的待遇好多了。
这边有军士搀扶赵牧离开,那边的街道林魁率领军士举着火把从远处过来。
林魁来到近前,施礼道:“托陛下洪福,我们沿着血迹追赶,最终在西大街的道边追上了刺客。”
说完,林魁向旁边一闪,露出被五花大绑的纪云燕。纪云燕由于失血过多已昏迷过去,由两名士兵左右架着,她的右腕被草草包扎。
萧北珩看到她的伤口被包扎,转头看向林魁:“你给她包扎的?”
“刺客右腕血流不止,微臣自作主张为她止血,”林魁有些忐忑地回答,“微臣认为陛下也许是要生擒刺客,望陛下恕罪。”
萧北珩哈哈一笑,伸手拍在林魁的肩膀上:“林爱卿,寡人就知道你一向有自作主张的习惯。从你跟着寡人起,你就没改过,不过这次你做的很好,寡人确实需要这个刺客活着。”
林魁见自己的做法迎合了主子心意,不禁大喜,拜谢道:“能为陛下效劳,是微臣之幸。”
萧北珩道:“这个刺客太过危险,若是让她逃走,会坏了寡人的计划。你们要严加看管。”军士答应,把纪云燕带了下去。
都吩咐完毕,萧北珩转向林魁道:“来,跟寡人回去,寡人有事要交代于你。”
两人回到皇宫内,萧北珩把龙袍脱了,露出里面的金丝软甲。
自从在胜京城下被纪云燕袭击后,他就一直穿着这件可以抵御刀剑的软甲,燕阙剑也时刻不离手边,就是在防着纪云燕再度刺杀他。今日软甲果然起了作用。
“幸好她用的是软剑。”
萧北珩摸着金丝软甲胸部的凹陷,不禁有些后怕,要是纪云燕用的是坚硬的长剑,这一剑必然透胸而入。
但马上他就又开心起来,对他最有威胁的刺客已经解决了。剑客失去了握剑的手,和一个废人已没有区别。他不用为此整日惶惶不安了。
“林魁,今夜的事让我非常开心,”他转身对林魁道,“待明日赵牧召集众将,说服他们后。我亲自率大军去征讨胜京。”
萧北珩说话随意,但林魁可不敢跟他一样,躬身道:“陛下,那大将军呢?”
“我会兵分两路,前后包抄萧濯的军队。赵牧会率领其中一支军队,”萧北珩坐在椅子上,把燕阙剑放在自己膝盖上,“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你留在京城看押他的全家老小,这样他就不会在路上玩什么花样。”
林魁点头答应,萧北珩这个举动就是把赵牧的妻儿老小当作人质。不过赵牧身背谋反罪名,又加上今夜试图越狱逃脱,无论哪一条都可以灭他的全家。想要保住他家人性命,必须乖乖听萧北珩的吩咐行事。
和林魁交代完后,萧北珩这才来到凤栖宫。宫女告诉他,皇后娘娘在后花园里赏月。
秋夜寒凉,月光如冰,苏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花瓣凋零的枯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萧北珩心情正佳,来到苏茉的身后,伸手搂住她:“茉茉,这么冷的天,还是不要站在外面,回屋去陪我休息吧。”
怀中的苏茉哆嗦了一下,身子僵硬起来,仿佛有些抗拒。
“茉茉,你怎么了,”萧北珩笑道,“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我可是你的夫君啊。”
苏茉转过身,低着头道:“陛下,城内的乱子我都听说了。你要出征去攻打胜京了吗?”
萧北珩点头道:“茉茉,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但现在这个形势,我不去打萧濯,萧濯就会来打我。他打败我,皇后就是沈月晞,你我就一无所有了。你难道希望把我们的一切都交给别人?”
苏茉并不回应,只是愣愣地站着。
“我很快就要去攻打胜京,我要你也跟着我一同去。”萧北珩继续道。
听到这句话,苏茉有些恼怒地抬头道:“为什么要我也去,让我亲眼看你们兄弟相杀?”
“不是那样,”萧北珩道,“我怕我离开后,沈月晞又来京城。万一她把你抓过去当作人质来要挟我,那对你夫君就太不利了。还是跟在我身边稳妥些。”
苏茉知道反抗也是无用,认命地道:“你让我去,我自然只能跟着你去。”
“那我们先回房间去吧?”
苏茉点头。两人正要离开,一名宫女来报信:“陛下,北部边关来了位信使,带来十万火急的军情。”
萧北珩道:“什么军情?”
“北狄大元帅声称要为他的儿子报仇,已率军向北关进发。”
这个消息,让萧北珩想起齐明帝对他说过的话。
北狄大元帅当初致书齐明帝,如果萧北珩当太子或者登基为帝,那北狄和大燕之间的和平条约便立刻作废。他要率北狄大军为他死去的儿子报仇。
他脑海中又闪过那个浓烟滚滚的村落,那个用弟弟尸体挡住他箭矢的男孩。
然而比起北狄人的仇恨,萧濯才是需要最先解决的。北狄大元帅对他的恨是一个湖泊的话,他对萧濯的恨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这恨意,只有在杀死萧濯后才能得到释放。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兵分两路
关外的秋天总是更早。正午的天空又高又蓝,阳光灿烂,风却刮得冷冰冰地。
在萧濯的坚持下,沈月晞裹上了厚重的红色棉披风,头上又围了个白头巾,连脸一同包住,只露出两只晶亮的眸子,几绺乌黑的长发露在外头随风起舞。
“仔细些,可别让宝宝着了凉,”萧濯和她并辔而行,“前面就是胜京了。”
沈月晞点头,开心地眯着眼睛看向远处胜京的城墙:“到家咯。”
她最先看到的事是西凉军的营地,大风把营内西凉军的旗帜扯得笔直,呼啦啦地飘动着。大营外的练兵场上,数千名西凉军正排成作战的阵列,练习搏杀。长戟和盾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铁光。
在练兵场的高台上,沈蓝把金属义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本翻开的书,在台上边踱步边读书。乍看起来让外人感到有些可笑,仿佛她是个不学无术,临阵磨枪的草包军师。
只有台下的西凉将士们才知道台上这位女子的厉害。
之前在西凉,沈蓝负责出谋划策,西凉女王梅黛指挥作战,和西戎的多玛王斗得有来有回。西凉军的将士早已对沈蓝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大战将至,沈蓝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在练兵的时候也不放松。
“军师,”西凉大将耿宏来到台下,拱手施礼,“安王妃和安王回来了。”
沈蓝放下书,抬起目光看了看来到近处的队伍,道:“耿将军,我们正在操练士兵,不要分心于个人私事。”
台下数千士兵正在操练,她不可能撇下这些军士,跑去和沈月晞嘘寒问暖。等操练结束再进城去见自家妹妹就是了。
耿宏见她公私分明,心中愈加佩服,施礼退下。
沈蓝举起她的金属义手,对着沈月晞一行人挥了挥,露出笑容。
沈月晞看到了自家姐姐挥手,她蹬着马镫,从小白身上站起来也对沈蓝挥手回应。
萧濯微笑道:“姐姐正在操练军马,不可分神。我们先进城去吧。”
队伍从西凉军大营外面经过,来到胜京外城跟前。
外城的城墙已经修建了三分之一。梅黛回来后,让大家加紧了胜京外城墙的建造速度,但外城规模太大,估计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根本建不完。
工地上,人来人往,尘土飞扬,铁钎凿石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喊着号子,把一块块巨石拖拽到城墙下。得益于各地蜂拥而至的百姓,胜京人口已达到七万,完全成为了一个大城。
负责监工的冯章杨聪看到了沈月晞等人,立刻迎接过来。
“咳咳,”冯章一手捂嘴,一手扇着面前的灰尘,“主公主母,你们回来了。这里灰尘多,你们先进城去吧。”
沈月晞停住马道:“让我看看。”
这里是她和萧濯出关后初次来到的地方,她还记得当初小岗村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屋,就连取个水都成问题。
杨聪凑过来,关切地道:“主母,您还是快走吧。灰尘吸多了,是不是会对胎儿不好?”
沈月晞见大家都催促她,只得过了外墙,沿着小岗村的道路,向北面的内城走去。
才出了小岗村,梅黛已经大开城门,率众骑马迎出城来。
“妹妹,安王,”梅黛挥手致意,纵马来到近前。待沈月晞和萧濯下了马,梅黛上前和沈月晞来了个拥抱,然后大家一起进城。
“羌林大王的西戎军一直驻扎在城北,”梅黛边走边和沈月晞讲,“我麾下的将士对西戎军还是……有些排斥,所以先这么安排。”
沈月晞也清楚梅黛此举的用意。西凉军一直和西戎作战,双方恨意根深蒂固。就算羌林率领的西戎军并不是多玛王那一支,但长久以来形成的敌对关系摆在那里。
只要两支军队能和平相处,这就行了。
“云燕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么?”梅黛回头看向队伍里面,寻找纪云燕的身影。
沈月晞吃惊地拉下头巾,说道:“纪姐姐护送我和夫君会合后,就自己离开了。我们一直都以为她自己先回胜京来了,原来她没回来啊?”
梅黛收回目光,道:“云燕也许有有她自己的安排。我们先去王府吧,姐姐给你们接风洗尘。”
到了王府里,夏兰迎出来把大家接入。
大战在即,萧濯衣不解带,立刻召集各路将领讨论军情。
沈月晞回到自己屋内,夏兰帮她换衣服。换到半道,沈月晞想起那只大鹦鹉了。边穿袖子边道:“夏兰,琉璃呢?”
当初离开胜京的时候,她让夏兰好好照顾琉璃。如今离开也挺久的了,有些想念。
夏兰脸红,有些口吃地道:“琉璃啊……它在笼子里呢。”
“那还等什么,拿过来呀,”沈月晞把衣服穿好,边系带子边催促,“我想它了。”
夏兰磨磨蹭蹭地起身,出门喊侍女:“你们两个,把琉璃的笼子拿过来,主子要看。”
沈月晞见她行动有些磨蹭,心中掠过一丝不安。琉璃出什么事了?
待两名侍女把鸟笼拿进屋子,沈月晞才看了一眼,便生气地叫起来。
“夏兰,你是怎么照顾琉璃的呀!”
鹦鹉琉璃无精打采地站在笼子里的横木上,脖子上的毛都没了,光秃秃的跟鸡脖子似的。
夏兰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主子,奴婢是在一直精心照顾琉璃啊。可是它不知道怎么回事,没事就用嘴拔自己的毛……”
沈月晞起身去开笼门,把手伸进去,道:“你们把它关在笼子里,它当然不开心了。琉璃,琉璃,快看看我。”
夏兰道:“主子呀,您说得容易。若是不关它,它就飞出去找你了,万一丢了我们怎么和主子交代。”
之前送的那只画眉鸟飞走了,沈月晞好一顿哭。还好苏茉来送了只大鹦鹉,要是琉璃再飞走了,那可真无法交差了。
琉璃抬头看见沈月晞,仿佛认出了她,在横木上挪了几步,踩上沈月晞的手腕,张开双翅道:“月晞,大吉大利。月晞,大吉大利。”
沈月晞把琉璃带出笼子,对夏兰道:“别发呆了呀,快去弄些琉璃爱吃的花生来。”
夏兰见沈月晞并没有责骂她,这才松了口气,起身跑到门口吩咐侍女去准备鸟食。
沈月晞摸着琉璃道:“笨琉璃,可不要再啄自己了。要是连翅膀的毛也掉光了,你还怎么飞啊。对不对?”
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去哪里都要带上鹦鹉琉璃。
琉璃歪着头,拿脑袋在她额头蹭了蹭,道:“北珩,你对不起我。”
沈月晞也俏皮地回答:“北珩,你对不起我。”
她想起了苏茉。
鹦鹉琉璃还是苏茉送给她的。睹物思人,她从平王府的别院逃离,苏茉没有跟她一起离开。从那以后,她就再没见过苏茉。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萧北珩既然登基,苏茉应该已经在京城了吧。她毕竟是萧北珩的夫人,现在成了皇后,也许会开心也说不定。
可是想到萧北珩曾打过苏茉的脸,沈月晞又觉得不安起来,毕竟这样的情景曾经发生在姐姐沈蓝的身上过。
“主子,有个不好的消息。”
夏兰急匆匆地进门来,把手中堆满花生的果盘放在桌子上,道:“主公和西凉女王他们在讨论军情时,好像说多玛王正在率军攻打南屏。”
“攻打南屏?”沈月晞吃惊地站起来。
想不到多玛王还挺狡猾的,知道梅黛和沈蓝都在胜京,他就趁这个时候开始进攻。
“我去听听。”她抬手把琉璃放在肩膀上,跑向议事厅。
来到议事厅门外,她怕打扰大家军议,便放慢脚步,听到里面响起沈蓝沉着的声音。
“南屏城的城墙已经经过加固,除非西戎军能切断南方的粮道,否则我们可以从其余三郡调援军和粮草支援。我的判断是支撑三个月没问题,西戎军应该攻不下南屏。”
梅黛道:“多玛王是个威胁,但如今安王这边才是最关键的。我之前派出探马去探查各州郡的举动,他们都在调集军队,目标肯定是我们。”
羌林的声音道:“让他们来便是了,我正打算和萧北珩决一死战。”
沈月晞心中难过。李夫人母女在京城身亡,羌林已视萧北珩母子为死敌,这场大战无论如何不能避免了。
众人正在议论,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个男子声音。
“小人拜见安王,西凉女王,各位将军。京城有紧急军情呈报。”
萧濯道:“讲。”
“萧北珩已率军离京,兵分两路进发。其中大将军赵牧率军十万,萧北珩自率军十万,攻打方向是胜京。”
议事厅内响起低低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沈月晞听后也吓了一跳,向后靠去,背贴在冰冷的墙上。
无论愿意不愿意,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萧濯道:“我本打算先和边关主帅魏良联系。但他是大将军的心腹,如今大将军既然领兵来战,恐怕魏将军这边也是个隐患。”
梅黛的声音响起:“安王勿忧,北狄那边似乎也出兵了。魏良就算要帮助萧北珩也是力不从心,他需要先抵挡北狄的攻击,这一路我们反而不用担心。”
议事厅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似乎大家都在讨论边关的守军。
沈月晞正要往回走,议事厅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安王,西凉女王,各位将军。京城有消息传来。萧北珩命人发檄文,说安王派刺客纪云燕行刺天子,已被擒拿,谋反证据确凿。命各州郡出兵一同征伐。现在安州,渝州都已发兵,正同萧北珩的军队汇合。最终军队规模应该可达三十万。”
沈月晞呆住了。原来当初纪云燕离开,是去刺杀萧北珩,却失败被擒。
三十万大军,已在攻打胜京的路上。
第三百五十二章 调兵遣将
“敌人兵分两路,就是要一前一后,把我们包围吃掉,”萧濯凝视着挂在面前的地形图,“我们兵力不如敌人,必须集中力量先击溃其中一路,然后回头对付另一路。”
萧濯的解释简明扼要,大帐内的众将马上就理解了此次作战的要领。
只有沈月晞不懂其中奥妙,她举手道:“夫君,要集中力量对付其中一路,不管另一路敌人的话,他们就直接冲过来了呀。”
按照和萧濯之前的约定,这次作战萧濯带上了她。她也可以装模作样地参加军事会议,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发懵的状态。
梅黛坐在她的旁边,耐心地给她解释:“妹妹,敌人每路人马都有十余万。安王的策略是集中我们的兵力先打垮一路,然后再回头对付另一路。在我们作战时,需要有人挡住另一路敌人,为我们争取时间。”
“那就是要打一场阻击战了?”沈月晞想起这么个词。
萧濯转过身,盔甲发出轻微的铁器摩擦声,反射着帐内灯烛的光芒:“月晞这个词用得不错,我们确实要阻拦住另一路。”
邱离明起身道:“请主公示下,我们阻拦哪支敌军,地点又选在哪里?”
萧濯缓缓前行,从两排将领中间走过,道:“正面敌军是由萧北珩率领,而包抄我们后路的敌军是由赵牧率领……那我们就阻住赵牧,和萧北珩决一胜负好了。”
听完萧濯的决定,帐内的众将都摩拳擦掌起来。
“没错,打蛇打七寸,只要萧北珩败了,赵牧肯定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意愿。”
“上次萧北珩围困胜京,是我们的士兵训练不够,让他威风了一次,这次我们已兵精粮足,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沈月晞看到大家战意高昂,心中也非常高兴。虽然安王军不到八万,敌军有三十万,但是只要有萧濯做统帅,大家就有打败敌人的信心。
萧濯转身大步流星走到地图前,指向地图一角。
“敌军若要包抄我们的后路,拜秀山是必经之路。此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在山上扎下营寨,为我们争取十五日左右时间,本王便有把握击败正面之敌。”
沈月晞抬眸看向大地图标记着拜秀山的位置。
萧濯并没有让安王军被动地守在胜京,而是率军向东进发,在拜秀山北四十里扎下大营。拜秀山下的路,是唯一一条西行的大道,敌军若要包抄安王军后路,只能走拜秀山。
她还在研究地图,萧濯已目光炯炯地看向众将:
“此战之关键就在拜秀山,不知诸公谁能担此大任?”
“安王,梅黛请求出战。”梅黛第一个站起来。邱离明紧随其后,道:“末将愿往!”羌林道:“让我来。”就连耿宏冯章等副将也跃跃欲试。
沈月晞心里想:众人都求战心切,该让谁去才是最合适的呢?打仗前调兵遣将好麻烦,幸好她不用操这份心。
萧濯笑而不语,看向一旁的沈蓝:“依沈军师之见呢?”
大家听了,都把热切的目光投向沈蓝。
沈蓝笑盈盈的目光扫过大家,先对梅黛道:“女王麾下都是骑兵,若用来守山,就无法发挥骑兵的优势。安王我们在平原和萧北珩对决,还需要用骑兵,所以请女王随安王正面攻打敌军。”
梅黛点头表示赞许,坐了下来。
“邱将军,”沈蓝又转向邱离明,“你麾下的铁面军虽训练精良,以一当十,但人数略显不足。安王要和萧北珩决战,还需要铁面军的连弩压阵。”
沈月晞拉拉梅黛的衣袖,低声道:“梅姐姐,铁面军有连弩,守拜秀山不是正合适么?”
梅黛侧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妹妹,连弩虽强,射完了怎么办?跟安王在一起,能得到胜京那边的弩箭支援。安王其实早已有安排,我们听命行事便是。”
沈月晞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原来夫君萧濯早已有安排,只是让姐姐沈蓝代他说出安排而已。
邱离明有些不服气,但他对沈蓝很信任,还是坐下了。
羌林见两个主要竞争对手都不能去,当即拱手道:“安王,防守拜秀山请一定交给在下。西戎将士定然不负所望。”
沈蓝和萧濯对视一眼,面色严肃地对羌林道:“羌林王,防守拜秀山是整个战事最关键的部分。敌军必然猛攻拜秀山,需拖住敌军十五日,不知你有没有信心。”
羌林抽刀立于眼前:“若不能阻住敌军十五日,请斩我首级。”
萧濯道:“羌林王,我军之胜败,全系于拜秀山阻住敌军。不过你单独去我不放心,让军师沈蓝同行,凡事你们商议,只需谨守营寨拦住敌军即可,切切不可下山交战。”
羌林应允,即刻率两万西戎军出发。
出行前,萧濯又叫过沈蓝,和她仔细交代在拜秀山防守的策略。
“拜秀山顶当初是山匪所占据,那里的山泉足可供给两万大军饮用。敌人就算围困你们也不要惊慌,只要能拦住敌军十五日,我军必胜。”
沈蓝点头,转向站在萧濯身边的沈月晞:“妹妹,你坚持要来参加战斗。我和安王也都拦不住,可要注意自己身体,只在后方观战就是。”
沈月晞笑道:“姐姐不用惦记我,妹妹我在这边等你们凯旋归来。”
沈蓝又和梅黛告别,上马跟随西戎军队向南面的拜秀山赶去。
沈月晞双手抱着萧濯的手臂,望着夜色下蜿蜒向南的火龙,道:“夫君,你真的有把握在十五日打败萧北珩?若是打不败的话,那拜秀山怎么办?”
萧濯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对夫君没信心?”
“怎么会,夫君打仗这么厉害,”沈月晞把胸一挺,“我们肯定能赢的啦。”
她跟着萧濯打了多少仗,对萧濯是信心十足的。其实她担心的是羌林,她怕羌林守不住。不过想到姐姐沈蓝也跟着去,她觉得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便放心。
萧濯伸手把她肩头的披风紧了紧道:“我们回营帐去吧,外面冷。”
经萧濯提醒,沈月晞才感觉到脚底冰凉。她张口哈气,在火把的光亮里哈出一股白雾,哎哟了一声,道:“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脚就这么冷了,快回去快回去。”
两人回到营帐内,军士早已点起炭盆,把营帐里烘得暖洋洋,红艳艳的。夏兰让下人端了热乎乎的参鸡汤上来。
沈月晞和萧濯对坐在炭盆前,一边烤火一边喝汤。在他们的旁边架子上,鹦鹉琉璃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羽毛。
虽然才刚入十一月,但关外已经有冬天的感觉。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天不遂人愿
萧濯军以逸待劳,等萧北珩来战。
最先开始战斗的是羌林那一路。
第一天,沈月晞早上喝的是老母鸡汤,中午吃的是烤鸡肉,晚上啃了个鸡架子,吃得舔嘴咂舌,意犹未尽。
斥候来报:“羌林王率领西戎军在拜秀山搭建营栅后,当日敌军先锋约两万赶到,双方激战,西戎军居高临下,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杀敌两千,大捷请功!”
沈月晞很高兴,萧濯命行军主薄记了羌林王,沈蓝首功。
第二天,沈月晞早上喝的是老母鸡汤,中午吃的是烤鸡肉拌饭,晚上吃的是炖鸡块,不知为何觉得味道一般。
斥候来报:“敌军先锋妄图绕过拜秀山,结果被山上守军拿石头砸得哭爹喊娘,只得退回。此战杀敌一千有余,大捷请功!”
萧濯又让主薄给记在功劳簿上。
第三天,沈月晞早上喝的是老母鸡汤,中午吃的是炖鸡腿,勉强吃光。
斥候来报:“敌军主力已到拜秀山下扎营,叫骂不休。羌林王和沈蓝军师严守不出,敌人强攻两次,均无功而返,折损三千五百余人,大捷请功!”
萧濯喊来主薄,又给羌林王和沈蓝记了第三功。
主薄前脚走出营帐,萧濯才拿起笔看着眼前的单子皱眉苦思,沈月晞就从帐外进来了,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夫君,这是谁安排的菜谱啊。怎么天天都给我端的鸡汤鸡肉,吃得这个难受。”
萧濯面皮一红,目光避开她,放下手上的单子:“我。”
沈月晞道:“为什么?”
“多喝鸡汤,多吃鸡肉不是对宝宝好吗?”
沈月晞走到萧濯跟前,低头一瞅,萧濯刚放下的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标题写着“爱妻月晞食谱”。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来,目光扫过,满眼都是鸡鸡鸡鸡鸡……完全和鸡较上劲了。
萧濯这个木头疙瘩,鸡肉再好吃,也不能顿顿吃啊,好歹换换口味。
她也不废话,直接从萧濯手里抢过笔来自己改。
早上喝鸡汤就算了,确实滋补。中午得吃点别的,烤鱼不错,写上。烤羊肉也很好,或者炖个牛腩……似乎军中有人钓鱼,还钓上来过甲鱼,也得尝尝鲜……晚上不适合太油腻,吃些清淡的粥,再加点青菜水果什么的。
她伏案奋笔疾书,萧濯在她对面坐着,边看边问。
“月晞,这些字写的是什么?”
“烤羊肉。不要放辣椒,吃辣椒容易起痘痘。”
“那这里呢?”
“炖牛腩,记得千万不要放八角啊。”
“吃八角也会起痘痘?”
“夫君是笨蛋。”
一名军士进帐来报:“安王,敌军前军五万已到我军阵前,正在扎营。后军仅离此地十里,也能于今日抵达。”
萧濯点头,对沈月晞道:“月晞,敌军已经到了,我先出去去看看敌军的来势。”
沈月晞正写得起劲,听到敌军来了,把笔丢下道:“夫君,菜谱等会再写,我陪你一同去看。”
两人出了营帐,来到望楼上。
梅黛和邱离明都已经在望楼上观看对面敌军扎营。见萧濯二人来到,梅黛道:“安王,你看对面,扎营颇有章法。”
萧濯眺望对面旗帜,并无言语,但眉头却渐渐锁了起来。
沈月晞注意到萧濯的神态,也把手掌举在眉间遮盖正午的阳光,看向对面。看了半天,她也没看出什么值得皱眉的。
她才放下手,萧濯道:“对面不是萧北珩。”
这句话一出,在望楼上的人都愣住了。
梅黛道:“安王何出此言?”
邱离明也不解地道:“对面的旗帜不都是萧北珩的么,主公怎么会说不是呢?”
萧濯双手一拍护栏,回身道:“我们回帅帐。”
众人见他神情严肃,纷纷下了望楼,跟随在他身后来到帅帐内。
“对面扎营的布局,并非是萧北珩的风格,”萧濯道,“旗帜可以随意更换,但一个人做事的风格是不会改变的。”
沈月晞道:“那对面的军队统帅是谁?”
“赵牧。”萧濯道。
邱离明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反正两边都是十万军队,打哪支都是打。”
沈月晞也觉得邱离明说的有道理,反正都要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帐内其余将领也都纷纷点头,冯章更是拍着胸脯道:“主公,来的是赵牧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一定能击败这个老家伙。”
只有梅黛没有附和,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猛然抬头道:“糟了。”
萧濯也看向梅黛道:“女王猜的没错。”
沈月晞被这两个大聪明弄糊涂了,插嘴道:“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糟了?”
梅黛道:“妹妹,这里是赵牧,那萧北珩在哪里?”
沈月晞道:“那还用说,就两支敌军,萧北珩自然是在拜秀山了。”
梅黛道:“妹妹,当初安王让羌林去拜秀山,就是为了让他避开萧北珩。萧北珩对他有杀妻之恨。安王和我商量,怕他头脑不冷静,才把他调离这里。却没想到……”
经过梅黛解释,沈月晞也明白过来了。
虽然李夫人母女是裴婧云毒杀的,但羌林已视做血海深仇。羌林本身是西戎王,并不算是萧濯的将领,也不是梅黛的手下,算是盟军,并不能按军法指挥他。若是他为了报仇做出鲁莽的决策,那就麻烦了。
之前萧濯就说过,拜秀山是整场战事的关键,一旦拜秀山失守,敌军就能包抄萧濯军的后路,那样一来,萧濯军腹背受敌,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天不遂人愿,羌林偏偏和他的仇人萧北珩对上了。
大帐内一时鸦雀无声。沈月晞看着萧濯和梅黛沉重的脸色,知道大事不妙了。可想起这几日传来的战报,她心存一丝侥幸,说道:“夫君,斥候不是说了羌林和姐姐一直严守不出么,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萧濯摇头不语,面色冷峻。
梅黛拱手道:“安王,时间紧迫,调步军恐怕来不及了,我自带西凉骑兵火速去救拜秀山。”
萧濯摇头道:“不可,我们此间只有五万几千人马,若是再抽调兵力离开,恐怕就顶不住对面的进攻了,当务之急是要让羌林守住营栅,千万不可冲动。”
沈月晞往前快走两步,站在萧濯和梅黛中间:“夫君,让我去吧。小白是千里马,可以很快赶到拜秀山。”
萧濯目光一亮,但落在沈月晞的腹部上,又连连摇头道:“不行,你去太危险。”
梅黛也劝道:“妹妹,你有身孕,不可犯险。”
沈月晞道:“这件事只能我去,小白马快。而且羌林之前宣誓效忠于我,他会听我的话的。”
萧濯略显沉重地点头道:“确实如此,此间人中,也只有月晞能阻止羌林王的冲动。”
“那还等什么,”沈月晞转身就往帐外跑,“来人,快给你们王妃备马。”
军情如火,片刻不能耽误。
众人全都追出大帐,萧濯扶住她的双肩道:“月晞,此事关系到全军生存。羌林王并无太多统帅经验,而姐姐智谋也不足以与萧北珩匹敌,你赶到拜秀山后,务必让羌林王守住营栅。全军的命运都靠你了。”
士兵牵过照夜玉狮子来,沈月晞扳鞍踩蹬,飞身上马。
虽然知道此行责任重大,但她也是久经风浪的人了,面带微笑地对萧濯挥挥手道:“夫君放心,你也知道我的本事,就交给我吧。”
营门敞开,大家都举起手送别沈月晞,沈月晞一磕马镫:“小白,我们去拜秀山。”
小白长嘶一声,才调转马头,鹦鹉琉璃从大帐内飞出,收拢双翅落在她的肩上,叫道:“月晞,大吉大利。”
沈月晞抬手拍了拍琉璃的脑袋:“好,那就跟我一起去吧。可别乱飞。”
一人一骑一鸟,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出了安王军大营,往拜秀山的方向绝尘而去。
梅黛站在萧濯的旁边,看着沈月晞的身影变成一个黑点,双手放在胸口道:“妹妹,一定要平安归来。”
赵牧军大营中响起数声炮响,这是出兵的信号。
萧濯收回目光,虽面带不舍,依然语气坚决地道:“敌军出营列阵了,将士们准备作战。”
第三百五十四章 私军
漆黑的夜空中,细碎的雪花盘旋着,乱乱地落向地面。
游秉钧和焦庸两人长跪在客栈门口。越过两人满是雪花的肩背,可以看到头顶那串红灯笼在风里缓缓晃动着,现出“鑫通客栈”四个字。灯笼发出的红光,照亮了门口的地面,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被灯笼照得有些红。
一位宫女挎着两个包裹从门内现身,看到两人后摇了摇头,上前道:“两位大人,你们年岁也都不轻了,岁月不饶人,这样跪下去恐怕要生病的。”
游秉钧跪得浑身都僵硬了,费力地抬起头道:“我们知道主子宽宏大量,不计较我们的过失,我们只是想再见主子一面。”
在主子九岁的时候,他便奉命离开,前往通辽县实施主子的计划,如今已二十六年过去,他想再见主子一面。在他的脑海里,对主子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九岁的小女孩。
“主子说,大梁村那些东西被看到就看到了,她已经无所谓了,一点都不怪你们。”
“既然不怪我们,为何不让我们见她?”焦庸问道。
“主子谁都不见,”宫女卸下双臂上挂着的包裹,放在旁边的长凳上,“别说你们两位,之前来了那么多大臣,哪个人见到主子了,连丞相都轰走了。”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焦庸头也不抬地道,“从主子出生起,我们就一直跟随她,我们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
“两位大人,主子知道你们忠心无人可比,”宫女先拿起一个包裹,来到游秉钧跟前,“游大人,你们已经自由了,从今往后不用再为主子效命了。”
游秉钧身子一震,看向眼前的包裹:“主子说什么?”
“主子说你们两人为她付出二十多年,可以去安享晚年了。包裹里的东西是主子赐给你们两位的,价值万金……”
宫女话还没说完,游秉钧嘶声道:“我不要,我这一辈子都是在为主子效命。莫非主子是嫌弃我们老了,不能为她做事了?”
他不肯接受包裹,宫女又举不动,只得放回长凳上,道:“游大人,这包裹里的东西,足可以让您富甲一方,您真的不要吗?”
“不要!”游秉钧斩钉截铁地道。
“那焦大人您呢,您也不要?”宫女把目光转向焦庸。
焦庸本来看到包裹还有些动心,但看到游秉钧不要,他也不好意思张口了。摇头道:“我也不要。”
宫女无奈地道:“两位大人,你们不要财物。又跪地不起,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游秉钧道:“我们只想再见主子一面,便再无遗憾。”
“可主子说了……”
“让他们两人进来吧。”客栈内响起裴婧云的声音。
两人大喜,便要起身。但年岁大了,天气又冷,两人跪了一个半时辰,腿脚已冻麻了。宫女吩咐两旁的侍卫过来,把他们搀扶起来,架进客栈里。
来到客栈大堂,里面所有的桌椅都已撤走,显得空荡荡的,只在四角立了灯烛。有位宫装女子背对着门口站在大堂中央,一头白发披在背后格外刺眼。
游秉钧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主子,他虽已年过六十,头发也没有白成这个样子。而面前的女子头上已看不到一根黑发。
两人先后挣脱搀扶的侍卫,扑跪在地上道:“小人叩见主子。”
白发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你们两个已经见到我了。”
虽然已过去这么多年,但游秉钧一看到眼前的裴婧云,立刻便认出了她眼中特有的决然。那似乎是只有裴婧云才具有的东西,九岁时就是那样,现在她眸中的光芒依旧。还是那个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做出任何事的裴婧云。
他心中又喜又悲,淌下泪来,哭道:“主子,小人终于又见到您了。想不到您的头发……全都白了,您真的受了太多苦了。”
在他旁边的焦庸以泪洗面,不能言语,只是望着裴婧云。
面对两人的哭泣,裴婧云却无动于衷,只是淡淡道:“你们两个已见到我了,现在可以离开了,拿着我给你们的财物,去过好你们的余生吧。”
“小人不走,”游秉钧以额撞地,砰砰有声,“主子,小人的性命就是您的。”
“你这是何苦,”裴婧云轻轻摇摇头,“一辈子都为我,值得吗?”
游秉钧哭道:“主子,您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默默无闻付出二十六年,根本不算什么,他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为主子做事。可主子是为什么要如此痛苦呢,她的计划明明成功了,明明已经和心上人在一起了,却困在温怡的心魔里不能自拔。
“你不懂。”裴婧云转过身去。
“主子,您为什么要在这个客栈里?”焦庸道,“现在京城有流言说是平王弑君,这么紧要的关头,您为什么不回京城去对大臣们澄清此事。”
在赶向安州的路上,他们两人就注意到了。似乎是有人在到处散布流言,说齐明帝是被萧北珩杀害的。这么重大的事情自家主子却不闻不问,让他们大惑不解。
“没什么好澄清的,”裴婧云道,“珩儿已经和那个贱人的儿子交战了,我只关心这件事……你们两个还会为我效命的吧?”
“万死不辞,”两人以额触地,“请主子吩咐下来。”
“好,你们起来吧,”裴婧云道,“珩儿并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你们马上去帮他,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那个贱人的任何血脉都不能留在这世上。”
游秉钧心下茫然,他和焦庸都已是年过六十的老头子了。裴婧云让他们去上战场,他们能做什么啊。
主子的命令就是命令,他不会质疑。就像二十六年前裴婧云安排他那样,他义无反顾。
两人才起身,裴婧云又道:“此行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你们都不必再来见我了。”
游秉钧和焦庸一时都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听自家主子的口气,似乎还考虑到了失败。只得对着裴婧云的背影拜了三拜,倒退出客栈。
才出了客栈,黑暗中响起隆隆的马蹄声,马蹄声音比起寻常战马格外沉重,响彻街道。
两人看向声音来处,见一群骑兵从黑暗中涌现。和他们之前见过的骑兵不同,不仅马上的士兵身披重甲,就连战马也是全身铁甲片。只有四蹄露在外面,人与马都是杀气腾腾。
为首的骑兵跳下马,对游秉钧和焦庸拱手道:“两位大人,铁浮屠军共计五千骑,现归两位大人指挥,请上马。”
“你们……你们是何人麾下?”游秉钧惊讶地问道。
据他所知,萧北珩已经调集了所有军队去攻打萧濯了啊,这支骑兵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们是皇后娘娘的私军,一直在暗中训练,是专为克制萧濯军的连弩而设立。”
裴婧云站在客栈二楼的走廊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一队队铁甲骑兵从黑暗中出现,踏过客栈门口的雪地,又驰入黑暗。
不久后,街道重新安静下来,只剩雪花漫天飞舞,满地的马蹄印渐渐淡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苦守
将近黄昏,沈月晞赶到了拜秀山。
借着昏暗的天光,她远远地便看到拜秀山上到处都是刺目的火光和浓烟。
“安王妃,不可再往前了,”一名骑兵上前拉住她的缰绳,“看拜秀山上的样子,西戎军已经被击败了。”
沈月晞停住小白,在原地旋了一圈,望向拜秀山方向。
拜秀山是这条道路唯一可以凭借的险要之处,如果萧北珩已突破这里,接下来他就要率军长驱直入,截断萧濯全军退路。姐姐和羌林怎么样了?
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心中又挂念沈蓝和羌林,她不再犹豫,催动坐骑就往前冲。
照夜玉狮子马快,几步便把那些骑兵甩在身后。跟随的骑兵们大惊失色,纷纷催动坐骑追赶,喊道:“安王妃,快停下。再往前就危险了!”
沈月晞回头喊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瞎猜,我们再往前看看。”
骑兵们见沈月晞坚持要去,便紧随其后。
沈月晞沿着大道向拜秀山方向急奔了一程,山上的喊杀声逐渐清晰起来,还能听到刀剑相碰的声音。山林间有十余面萧北珩军队的旗帜,但在半山腰火光闪烁之处,西戎军的王旗依然屹立。
“姐姐和羌林还在坚守!”她高兴地回身呼喊,“你们快跟上我,我们冲上山去。”
“月晞,大吉大利,”站在她肩膀上的鹦鹉琉璃在她耳朵上叨了一下,“月晞,大吉大利。”
沈月晞疼得一呲牙,抬手捂住耳朵:“我耳朵又不是花生,你这笨鸟别乱啄。”
真是的,不带它来,它就叼自己毛。带了它,它就叨她的耳朵。
绕过一个弯,眼前出现小山一般的乱石堆,完全隔断了道路。数不清的石块堆在道路上,跟山坡塌方了似的。石堆中能看到歪到的旗帜,折断的枪杆,甚至还看到缝隙中伸出的人手。
沈月晞策马离开道路,转上山坡,站在高处看向眼前大道。乱石已把整条道路都堵死了,在道路的尽头露出军营的一角女墙,飘动的旗帜上是大大的“萧”字。
那就是萧北珩的大营。这条道路的乱石应该是西戎军抛下来的。萧北珩的军队必须攻下拜秀山的大营,否则他们没办法直接绕过这里。
她正在看地形,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人喊道:“安王妃来了。”
随着声音,高处的山坡上站起数十名西戎军士,向沈月晞挥手道:“安王妃,快从这边的小道上山来。”
沈月晞和骑兵们策马沿小道上了山,西戎军士兵迎上来道:
“安王妃,我们正在此处监视敌军动向,防止他们绕过拜秀山。现在大道几乎都被我们丢下去的石块堵死了,只需提防小股敌军。”
“你们做的很好,”沈月晞夸赞道,“羌林大王呢?”
军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闭了嘴,有个军士反应快,对沈月晞道:“安王妃。我带您去山上大营,敌军正在猛攻我们的营栅,我们从后山上去。”
沈月晞见大家支支吾吾,心中掠过一丝不安。跟着军士沿着后山小路向山上的西戎军大营行去。
西戎军的大营就扎在拜秀山的半山腰,与山下的敌军大营遥遥相对。沈月晞一行人赶到西戎军大营时,厮杀已经结束,西戎军成功击退了敌人的攻击。
“让没受伤的人抓紧时间休息,受伤的人看情况,只要还能用弓箭的,都布置在这个高台上……东北角被破坏的营栅必须立刻堵上,敌人也知道那里被打开了,下一次进攻可能就会重兵冲击那个地方。”
沈月晞穿过人流,来到西戎军的帅帐前时,沈蓝正紧张地给帐内的千夫长们下达命令。千夫长们得到了自己具体要做什么的命令,一个接一个地出帐而去。
“姐姐,我来了。”沈月晞等到最后一个千夫长离开帅帐,她才进了大帐。
沈蓝刚低下头看桌案上的地图,听到沈月晞的声音,抬头一瞧,顿时惊叫起来:“妹妹,你怎么来了?”
“羌林呢?我来找他的。”沈月晞在大帐内到处瞅,也没看见羌林。
沈蓝绕过桌案,来到她面前道:“妹妹,现在这里情况危急万分,你不要在这里呆着,快些离开吧。”
“羌林呢?”沈月晞一动不动地看着沈蓝,“他出事了?”
沈蓝先是犹豫,然后叹了口气,道:“他中了萧北珩的激将之计,现在下落不明。”
沈月晞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
沈蓝道:“起初我们防守的很成功,对方的前军拿我们毫无办法。后来萧北珩率领的中军赶到了……”
她和羌林一直以为对面的敌军是赵牧率领的。待萧北珩出现,两人都惊诧不已。羌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即就要率兵冲下山去和萧北珩决一死战,沈蓝苦苦相劝。
“羌林王,你看我的左手!”沈蓝举起自己的义手,“我的左手就是被萧北珩砍掉的,我的夫君萧凯也是被萧北珩杀死的,我和你一样恨他。但是我们现在必须以大局为重,对方有十万大军,后续的援军还有五万,我们要是舍弃拜秀山的天险冲下去,就是羊入虎口。”
西戎军之所以能以两万匹敌对方十万,就是依靠拜秀山居高临下的优势。一旦舍弃这个优势,在平地他们根本无法匹敌萧北珩的军队。
羌林停住脚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紧紧握着战刀的刀柄转过身来,盯着沈蓝举起的义手。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沈军师,你说的对,我不该意气用事。幸亏有你提醒,我差点犯下大错。”
“我们让军士继续加固营栅,”沈蓝松了口气,“只要守住十五日。妹夫那边一定可以击败赵牧的军队,过来支援我们,我相信妹夫。”
“我也相信安王,他是天神赐福的勇士,”羌林转身道,“我现在就去让士兵加固营栅。”
听沈蓝讲到这里,沈月晞觉得局势还控制的不错,不禁插嘴道:“姐姐你这不是已经劝住了羌林么?”
“我们都低估了萧北珩的智谋。他得知在这里阻拦他的是羌林王的西戎军后。就想出了一个计策,让两名女子穿上了李夫人和李菀姑娘的衣服,扮成尸体,推到阵前故意让羌林王看到。我劝不住他,他率领一万人冲下山去,要抢回李姑娘……”
沈月晞叹道:“他被怒火烧晕了。不辩真假就冲下山去,这是自寻死路。”
“我在山上看着他冲下去,束手无策,”沈蓝道,“他被萧北珩的军队围住,厮杀半日,全军覆没,但他应该率残部冲出去了。若他战死或是被俘,以萧北珩的性格,绝对会有所利用。”
听到羌林冲出包围的消息,沈月晞略微感到些安慰。然后她想起了一个令人担忧的事实。
“我们只有一万人了?”
沈蓝露出无奈的苦笑:“敌军一直在猛攻我们。军士死伤已有三千多人,现在能打仗的军士只有不到七千,营栅也已经被冲破了一处,我正命人抓紧修补。萧北珩还用火箭攻击我们,还好营里就有山泉可以灭火。”
沈月晞倒吸一口冷气。
她已经毫不耽搁地赶来了,没想到形势居然危急到了如此地步。走之前萧濯叮嘱过她,无论是羌林还是沈蓝都不足以对付萧北珩,果然被萧濯言中了。
现在七千对十万。她不是萧濯,沈蓝也不是。最明智的举动应该是撤退,否则这最后的七千人恐怕也保不住了。
若是撤退,那萧北珩就会率军包抄后路,萧濯和梅黛的五万联军将面临灭顶之灾。若是不撤,这七千人用不了几天就得全交代在这里。军队是需要长时间训练的,可不是临时能变出来的。军队都打光了,拿什么去抵挡对方几十万大军的进攻。
沈月晞正在犯愁,一名千夫长冲进大帐:“军师,安王妃。敌军又冲上来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陌路
萧北珩坐在帐里,把玩着燕阙剑,不时侧耳倾听前方战场上传来的厮杀声。
一名将军走入帐内,施礼道:“陛下,大将军赵牧在北方与萧濯军交战了,双方初战不分上下,各有伤亡。”
萧北珩笑道:“好,只要大将军能缠住萧濯就好,待寡人打下拜秀山,就是萧濯覆灭之时。”
战局大体上按照他的设想在进行。赵牧全家老小软禁在京城,由心腹林魁看守,赵牧心系妻儿,只能乖乖率军进攻胜京。在拜秀山这里,羌林又中了他的激将计大败,拜秀山上原本有两万守军,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他的军队攻打起来要容易许多。
在决定兵分两路进攻时,他就对萧濯可能采取的对策做了应对。
以萧濯的性格,绝不会被动地守在胜京等大军围城,那是死路一条。萧濯最可能做的就是在野战中利用地形优势消耗他的兵力,而拜秀山作为胜京东面唯一能以少敌多的要地,他猜测萧濯必然会亲自率重兵防守。
他特意和赵牧交换旗号选拜秀山这条路,一来是迷惑对方,二来就是指望能和萧濯对上的,没想到碰上的是羌林的西戎军。
碰谁都行,他有三十万大军的雄厚兵力,脑子也不萧凯那种货色能比的。这场战争只要稳扎稳打,先攻下拜秀山截断萧濯的退路,赢定了。
他唯一有些想不通的是,西戎军的羌林王已经败逃不知去向,可山上的守军依然攻守有法,进度有度,他的军队强攻了三次,都没能攻破对方的营寨。
他问来报信的将军道:“西戎军的营寨怎么样了?”
将军道:“陛下,我们正在加紧进攻。对方的扎营的位置选得非常巧妙,我们没法绕到他们后面,只能正面进攻。正面山路又窄,一次只能派个千八百人,不过对方营寨已经有一个口子了……”
简而言之,就是没什么进展。
“想不到西戎这种蛮族外邦也有善于攻守的将领,”萧北珩颇感兴趣地挥挥手道,“去探查一下,对方指挥战斗的将领是谁,然后来报寡人。”
都吩咐完后,萧北珩便开始吃晚饭。
他已是天子,哪怕在行军打仗时,膳食也是由随军御厨精心准备。皇后苏茉陪同,夫妻两人对坐,下人端上菜,摆了满满一桌。
萧北珩夹起一片牛肉,看向对面的苏茉,注意到她消瘦了。
记得率定北军西征的时候,苏茉也是这样和他一起吃饭的。那时候的他只是齐王世子,远没有现在风光。但那时候的苏茉会给他夹菜,会逼他喝药,会劝他读先贤的书籍,生气的时候会背过身去不理他,一到那时候就得想办法哄她。
现在他终于走到权力的顶峰了,他是天子了,苏茉却连一句贴心的话都没有了。她整日独处帐内,要么就是在发呆,要么心不在焉地看书,吃饭的时候低着头用筷子夹饭粒,一粒粒往嘴里送,像在吃药一样。两个人虽是夫妻,却形同陌路。
萧北珩心中不悦,但碍于帐内有众多下人,他不便发作,将碗筷放下。
苏茉注意到他的动作,身子轻轻一抖,抬头看向他。她的眸子里没有之前的关切,而是充满惧怕,像下人在望自己的主子。
“陛下,您只吃了半碗。”
“寡人吃好了。”萧北珩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下人撤菜。
他知道苏茉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认同自己的杀伐果断,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可是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是当了皇帝吗,她不是成为皇后了吗?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排除掉一切阻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是一想起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情,他的手又开始抖。为了掩人耳目,他连忙把袖子垂下,把颤抖的双手藏在袖子里,然而袖子也抖起来,幸好帐内的众人都不敢直视皇帝,没有人注意到他此时内心的恐惧。
之前报信的将军又进入大帐:“陛下,我军虽然损失了两千余人,但是成功把对方营寨冲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
萧北珩知道这次进攻又被打退了,也没心情听他粉饰,直接打断他道:“寡人问你,对面的将领是谁?”
那名将军见萧北珩略过失败不问,这才松了口气,道:“对面的将领是……是……”
是了半天,他还是没敢说,主要是不太相信探子回报的结果。
“讲。”萧北珩看似平静地拿起茶盏放在唇边吹着,但声音带着隐隐杀气。
将军感觉后颈一凉,想起萧北珩可不是他爹那种仁慈宽厚的帝王,连忙道:“陛下,探子得到的情报是,对面西戎军是由两名……大燕女子统率,是镇国公的两个孙女,沈蓝和沈月晞。”
“什么?”萧北珩的茶盏停在唇边,眸中闪过一丝惊疑,“沈蓝和沈月晞?”
同样吃惊的还有苏茉,她稳不住手上的茶盏,洒了不少茶水出来,吃惊地抬眸看向萧北珩。
“陛下,情报无误,西戎军确实是由她们两人在指挥。”
“知道了,暂时停止进攻。”萧北珩放下茶盏,看向苏茉。
“茉茉,西戎军要阻挡我去包抄萧濯的后路,必然会死守此地。你和沈月晞关系不是很要好么,现在寡人给你一个机会,去劝降她们两个。”
知道沈月晞在拜秀山,他马上就想起当初下圆谷那把大火来了。那场火就是沈月晞埋伏的,差点把他烧死在谷里,至今想起那火光飞腾的场景,他都心有余悸。自己这边军队虽然多,但不知道沈月晞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在这里损失兵力,若能直接劝降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苏茉轻轻摇头道:“陛下,嫂嫂看似软弱,却心志坚定,她决不会投降的。”
萧北珩道:“萧濯根本就没有胜算。只要寡人不冒进,小心谨慎,他拿什么来抵挡三十万大军。寡人有好生之德,让你去劝降。若是她们不识好歹,明日清晨,寡人就亲自上阵,踏平此山。今夜就是你和沈月晞见的最后一面了。你去还是不去?”
苏茉仿佛被他的话吓到了,一改方才的迟疑,起身下拜道:“妾身愿往。”
“好,马上去见沈月晞吧,”萧北珩闭上双目,“你知道母后是怎么说的。”
他并不像母亲那样痛恨沈月晞,他只恨萧濯。沈月晞已经有身孕了,如果能投降是最好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毫不迷茫
西戎军再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代价是数百人的伤亡。
有姐姐沈蓝指挥军队,沈月晞不想枯坐在帐篷里,她在随行骑兵中挑出十名精壮利索的,让他们去通知萧濯此地发生的一切,她自己到营地后方查看伤者。
鹦鹉琉璃脖子的毛全秃了,受不了寒冷,她把它暂时留在帐内拿个绳栓住。
深夜的拜秀山比平地寒冷许多,寒风凛冽,地面积水都结了薄薄的冰层,脚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营地中点起一堆堆篝火,军士们把随身携带的毡垫铺在冰冷的地面上,坐在篝火前取暖,把冻得硬梆梆的肉干和面饼架在火上解冻。
沈月晞小心翼翼穿过篝火堆之间的小路,认出她的西戎军士纷纷起立,向她点头致意。有个千夫长站起来,面带关切,双手比划着对她说了几句西戎语,但她听不懂。她回以微笑,示意大家坐下休息,接着向前走去。
西戎军士看她的目光是充满尊敬的,这让她感到安心。
经历过若干次战斗,她也能从士兵的目光中读出点东西了。大家以少敌多,却没有任何惧怕。他们的目光坚定不移,像是在守护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可惜路上遇到的西戎军都不会说大燕语,跟随她的军士都是大燕人,也没法为她翻译。
来到收治伤者的帐篷前,痛苦的呻吟和偶尔响起的惨呼代替了篝火的噼啪声,弥漫的血腥味取代了烤肉的香气。
沈月晞来到其中一个帐篷前,还没等伸手去碰帘子,有个人便掀开帘子冲了出来。她吓了一跳,赶紧后撤,同时护住自己的肚子。
冲出来的人是西戎军中负责救治伤者的大夫,双手湿淋淋地倒握着把弯弯的匕首。他看到是沈月晞,满脸的不悦顿时转为歉意,把匕首抛在地上,不断躬身施礼,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沈月晞看得出他是在表达歉意,她想告诉对方自己并不在意,对方虽然冲得突然,但她躲得更快,可她不会说西戎语。
大夫正在鞠躬说话,帐篷里又响起一个男子声音,说的同样是西戎语。大夫听里面说了两句后,疑惑地转身回了一句短语,帐内又说了一句仿佛是解释,大夫这才再次转过身面对沈月晞,双手合十对她施了一礼,捡起匕首匆匆离开。
整个过程沈月晞都跟木桩似的站在原地,唯一做的就是面带微笑加上频频点头。
当她听不懂别人的话,或是听得懂又理解不了话的具体含义时,她认为微笑加点头绝对是没错的。笑是表达善意,点头是表示自己认可对方的话,绝对好用。
“安王妃,请进帐。”帐内的人再次出声,用的是半生不熟的大燕语。
沈月晞总算找到一个会说大燕语的西戎人,她示意身后跟随的军士停在帐外,自己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这个帐篷里盘坐着一个西戎人,看衣甲是名千夫长,左臂扎着支羽箭,只能看见箭杆,鲜血从创口丝丝溢出,他身前有盆水,已染成了血红色。
他见沈月晞进入帐内,点头致意道:“安王妃,请恕在下有伤在身,无法施礼。”
沈月晞道:“没关系的。方才你和那位大夫说什么了?”
千夫长笑道:“他的刀子钝了,出去急了些……他说幸好没伤到安王妃腹中的孩子,否则他就是以死谢罪都无法弥补。”
沈月晞有些尴尬地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敢情人家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她还在那里傻笑点头,这不等于是承认对方说的太对了么。
“我对他说,没撞到就好,安王妃并不会责怪你。他说那安王妃为何一直点头,我说安王妃不懂我们西戎人的语言,她听不懂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
沈月晞这才明白刚才自己点头点得多搞笑。为了掩饰尴尬,便对千夫长讪笑道:“看来你还挺了解我的。”
“当然了解,”千夫长微笑道。“在下曾经是保护您的暗卫啊。”
沈月晞一愣:“你……你是暗卫?你们不是已经……”
当初在永威城下,为了保卫她和萧濯逃脱,羌林率暗卫去拦截萧北珩的追兵,应该全都战死了。想不到这里还能碰见活着的暗卫。
千夫长提醒道:“安王妃您忘记了吗,在胧升镇,您和贤妃躲在门后,我就是用刀挑飞贤妃匕首的那个人呀。”
经对方这么一说,沈月晞顿时想起来了,道:“我想起来了,你们是护送梅姐姐去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平时打交道的都是羌林,其余的暗卫一般都不现身,在暗中保护她,根本没太多机会认识。
“呼谷别。”
沈月晞在心里暗暗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这些暗卫都曾是出生入死保护她的人,值得好好记住。后来羌林成为西戎王,她割发解除了誓言,但暗卫曾经为她做过的,她不会忘记。
“呼谷别,谢谢你们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她认真地对着呼谷别鞠了一躬。
呼谷别道:“安王妃不必谢我。无论是羌林王,还是我们这些普通暗卫,我们都曾在天神面前发誓保护您。我们是自愿的,并不需要您的感谢,就像现在一样。”
“像现在一样?”
“是的,像现在一样,”呼谷别微笑道,“当您出现在拜秀山,我们的战斗就有了另外一种意义。”
沈月晞听得稀里糊涂,刚要微笑点头,想起之前自己刚犯过傻,赶紧停住,道:“你说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西戎长年累月和大燕作战,我们大王在诸王中是最不好战的一类人,但对于多玛王的行为,他也是默认同意的,直到后来他知道了您的所作所为,”呼谷别拿起一块麻布擦去左臂的鲜血,然后看向沈月晞,“我们之所以在拜秀山这里为大燕作战,全是因为安王妃您。”
沈月晞隐约听明白了。西戎军和大燕本来是死对头,但现在他们出兵为萧濯作战,都是为了她。
“您曾拯救过我们的族人,我们看到了您真正的内心,”呼谷别认真地说道,“您不会把我们称为蛮族外邦,为了让我们的将士活下来,您会亲自去边关借粮。您让我们的族人在胜京附近居住,逃离多玛王的控制……您的恩德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我们每一个受过您恩惠的人,都会把这些事情讲给自己的族人听。”
沈月晞想起她在胜京北面受到西戎民众的盛情款待……羌林母亲为她做的战甲……在军营中经过时,西戎军人充满尊敬的目光。这些礼遇,都能让外人看出她的特殊。
“虽然大王下落不明。但我们全军都知道自己的目标,”呼谷别道,“我们毫不迷茫,我们是为您而战。”
沈月晞懂了。她从那些士兵眼中看到的坚定,他们在守护着某种重要的东西,居然就是她。
但目前来看,无论是为了守护萧濯的侧翼,还是守护她,区区七千人已经不可能做到了。按现在的死伤速度,不要说十五天,就是五天都不可能。
就像当年拯救那五千名俘虏一样,她产生了一个无法压抑的念头:她要带这些人离开。
“呼谷别,我会带大家离开这里的,”她走向帐篷的出口,“相信我。”
呼谷别微微一笑,他觉得沈月晞是在说胡话。
沈月晞能骑着小白逃走,甚至还能带上她姐姐沈蓝。但这么多士兵却不能说逃就逃,数千人的庞大队伍根本无法从容撤退。一旦露出撤退的迹象,萧北珩的军队立刻就会追杀过来,撤退会演变成溃逃,这七千士兵将遭到单方面的屠杀,要么死,要么降。
他还在思索,忽然注意到自己胳膊的疼痛,不知何时轻了许多。诧异之间,他伸手握住箭杆一拔,箭杆轻松脱落,上面的箭头居然不见了。
沈月晞出了帐篷,正要再去别的帐篷看望伤者,迎面跑来一名军士,对她道:“安王妃,敌军派来个使者,军师和对方吵得很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您快去看看。”
“吵得很凶?”沈月晞露出一脸问号,“来的是什么使者呀,怎么会和姐姐吵起来呢?”
真是离了个大谱。羌林失踪,沈蓝现在就是西戎军主帅,小小使者居然敢和一军主帅吵架,不怕姐姐砍了他脑袋吗?
“就说呢,我们也奇怪的很,也许是方便交流吧?萧北珩派来的使者是个女人。”
第三百五十八章 怨气
沈月晞一路小碎步跑向中军,来报信的军士也跟着她跑,其余人跟在两人身后。
“安王妃,您可小心不要摔倒。”
“没事,姐姐是因为什么和对方吵起来的?”
“小人也不清楚呀,就听到她们两个说了两句,然后就吵起来了,”军士有些抱怨,“沈军师还是缺少我们大王那份气势。换了我们大王,使者敢这样叫骂,早一刀砍了。军师也不喊卫兵,和对方斗上嘴了。”
沈月晞也心中纳闷,姐姐会和一个使者吵什么呢。军士说得也不明白,她得到现场去看看。
她风风火火跑到大帐附近,本以为两个女人吵架,里面会叫骂不断,谁知一点动静都没有传出来,乍一听仿佛里面没有人似的。
“里面不是在吵架吗,”她停住脚步,问帐门口的守卫。“吵的什么?”
她想先了解下情况,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来报信的人说不明白,这些守卫就在帐篷外,总该能听清了吧。
这些守卫都直挺挺地站着,对她露出满含尊敬的微笑,摇头示意听不懂她的问话。
沈月晞心想自己也是糊涂。姐姐指挥战斗,都是和懂大燕语的千夫长们说话,再由他们去指挥手下的千人队作战。大部分西戎士兵都是不懂大燕语的,问也是白问。
她掀开帘子,进入帐内。看到沈蓝和苏茉两人面对面相隔数尺站着,像斗架的蟋蟀一样盯着彼此。都没有说话,但她一眼就看出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刚吵完一波,正在攒气。
萧北珩派来的使者居然是苏茉,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两军开战,她和苏茉没有再次见面的可能了,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相见。怪不得卫兵都插不了手,大家都知道她和苏茉的关系,沈蓝自然也清楚。既然不能动刀动枪,当然只能动嘴。
她高兴地喊道:“弟妹。”
还没等她迈步,沈蓝生气地道:“妹妹你别乱喊,她现在是我们的敌人,她是代表萧北珩来的。”
沈月晞见沈蓝不高兴,停住脚步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吵什么?”
苏茉转头瞥见她进入帐来,道:“嫂嫂你看,这就是你的亲姐姐,亏我当初还救过她。她把我当什么了!”
“那我真的该感谢你,”沈蓝举起左臂的义手,“都是拜你那个恶毒的夫君所赐,我不但成了寡妇,左手也没了。”
“怎么,若不是我,你在那个庆功宴上就死了,还有机会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鬼知道你那时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萧北珩囚禁我妹妹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要不是纪云燕救她,我妹妹可能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夫君继承皇位,是大燕天子,你敢对我如此无礼!”
“好笑,你现在攻打我,你以为我还在意你是什么身份,就是萧北珩来了我也如此。”
沈月晞见两人毫不退让,顿时麻爪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两人的争论,好像起因是沈蓝对苏茉不敬,苏茉很生气。
沈蓝是她的亲姐姐,她记得从小这个姐姐就是这样趾高气扬的,对谁都是用鼻孔看人,说话也盛气凌人。后来嫁给靖王世子萧凯,屡次遭受萧凯虐待,性格也变得软弱许多。她从永威救出沈蓝的时候,感觉那时的沈蓝就是个无力的弱女子,无论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如今沈蓝似乎又回到了过去,说话咄咄逼人,目光满含不屑。往好了想,这说明沈蓝的品行恢复正常了。可是换谁看她那副样子估计都得气够呛,她小时候没少被沈蓝这么训斥过。苏茉一向脾气很好,如今居然被沈蓝气得鼓鼓的,显然是沈蓝说话太过分的缘故。
沈月晞决定先劝沈蓝,张口道:“姐姐,你先消消气,我们有话好好说。”沈蓝对她一瞪眼:“妹妹,你是要吃里扒外,帮着敌人说话吗?”
一句话就把沈月晞堵没词了。
苏茉在旁边冷笑道:“呵,看起来小时候没少训斥你妹妹吧,难怪当初镇国公会把嫂嫂塞给大哥,有你这么霸道的姐姐……”
“闭嘴,”沈蓝转过头来继续和苏茉对线,“我和我妹妹说话,有你什么份?”
见沈蓝正怒气上头,沈月晞只好又转向苏茉:“弟妹,姐姐正在气头上,看我的薄面,你们先别吵了。”
“明明是她先对我不敬,凭什么我让着她啊!”苏茉发起飙来,“礼法全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乡下地方蹦出来的,更别说我当初还救过她。她就是这样对待自己恩人的?”
“恩人?恩人带着十几万大军来攻打我们?”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带军队的人又不是我!你难道是狗吗,见人就咬?”
沈月晞见两人完全不理她,越说越过分,再这样下去,她总感觉两人绝对会亮出指甲照着对方脸上挠。她眉头一皱,想出个办法,双手捂住小腹弯腰叫唤起来。
这下可把两个吵架的吓住了,不约而同跑向她。
“妹妹怎么了?”沈蓝搀扶住她的胳膊,“快坐下。”苏茉转身去搬椅子,抱怨道:“都是你的错,大喊大叫的,吓到嫂嫂的孩子了。”
沈月晞皱着眉道:“肚子忽然疼得厉害。”
沈蓝和苏茉都不曾生过孩子,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都惊慌失措,左右一起搀扶着沈月晞坐下。苏茉道:“难道是要生了?快找个大夫来看看。”沈蓝道:“要找也是找稳婆,军中的大夫怎么能看这个。”
沈月晞见两人不再争执,怕自己表演过了火吓坏她们,抬头笑道:“坐下就好多了,大概是站太久了,宝宝不高兴了。这才几个月呀,生不了。”
“哎,那就好,吓了我一跳。”沈蓝直起腰来。
苏茉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嫂嫂,你是又使出那招数了。”
两人在沈月晞两侧抬头,打了个照面,沈蓝想起方才苏茉的话,顿时又生气起来,道:“你方才说我什么?你敢说我是狗。”
苏茉毫不退让地瞪着沈蓝:“人是懂礼法的,狗是畜牲就不懂这些,见人就狂叫。”
“你……气死我了,别以为有月晞在这里,我就不敢动你。”
“你以为你动得了我,”苏茉冷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眼看就要被打垮的军队统帅如此猖狂的呢。”
“我只要喊一声,卫兵就会进来把你抓起来。”
“你以为我是那种见到刀剑就吓得腿软的废物么。当初北狄刺客离我咫尺之遥,我尚且不怕。你大可试试看!”
沈月晞仰头长叹,两人才好了那么几秒就又掐了起来。虽然有她在这里,两人应该不至于动真格的,可是都不肯停嘴。
两个人的火气都特别大,难道是有怨气在心里憋着,需要发泄出来么?
姐姐沈蓝率领西戎军硬挡十万大军的进攻,对她来讲,压力一定非常大。若是顶不住,萧濯那边就会面临全军被包抄后路的危险。而羌林上来就鲁莽出击,现在沈蓝必须要用七千人坚守十五日,也许这就是沈蓝火气十足的缘由吧。
可苏茉那边是怎么回事?她一向性格活泼开朗,她又是怎么了。
她心中掠过一丝阴霾,难道是萧北珩又打苏茉了。苏茉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来到这里又被姐姐沈蓝轻慢,才变成这样子的?
想到这里,沈月晞抬起双手举在两人之间,趁两人停顿的一瞬,对苏茉道:“他又打你了么?”
苏茉本来满脸怒气,听到沈月晞这么问,脸色一变,低下头道:“没有,他没有。”沈月晞站起来,握住苏茉的手温声道:“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他又打你了?”
后面的沈蓝也住了口,放低声音道:“萧北珩打她了么?”
“都打过好多次了,”沈月晞回身对沈蓝道,“他会扇她的脸,把脸都打肿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我不知道的也许还有。”
这句话让苏茉回想起自己被萧北珩殴打的场景,心里又委屈又痛苦,靠在沈月晞的肩上低声抽泣起来。
沈蓝嫁给萧凯后,经常被萧凯虐待,好不容易逃离苦海。如今听到苏茉也遭受到了同样的待遇,她是最能切身体会这种痛楚的人,同命相怜,对苏茉的怒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想不到连你也会遭受这些。”沈蓝走到苏茉跟前,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斑斑疤痕,那都是她被萧凯鞭打的痕迹,已经在肌肤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接着她把金属义手放在苏茉的后背上。
三人相拥在一起,帐篷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苏茉低低的抽泣。
沈月晞道:“弟妹,我知道你一直在受委屈。要是心里有什么憋闷,哭出来会好受些。”
苏茉哭道:“他没打我,却比打我更让我难受。这么多天来,我度日如年……我只想来找你说说话,再不说出来,我感觉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弟妹,不管你来这里是什么目的,不要回去了,”沈月晞扶着苏茉的肩头,“你也知道弟弟在安州猎场做了什么,你也知道你的母后做了什么,他们都已经失去理智了。”
苏茉哭道:“我都知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离开他们吧,”沈月晞道,“就像姐姐那样,那个男人不配拥有你。”
沈蓝从怀中抽出丝帕,给苏茉擦眼泪:“你若还和他在一起,他绝对会变本加厉的。今日打你,明日他还会做更过分的。”
“我怎么离开,”苏茉道,“他说你们若是不投降,明天早上他就会率大军亲自攻打这里。我若是不回去,他一定会连夜攻山的。”
沈月晞道:“没事,我会想办法。我会带着你,带着姐姐,带着我们所有人离开这里。”
说完,沈月晞转头看向门口帘子透入的一线月光。
正如她所说的,她决意要带着苏茉,沈蓝,和这七千西戎将士逃离此地。坚守十五日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现在她得保护这些人从萧北珩的大军面前成功逃脱。
这是她对呼谷别的承诺,也是她对沈蓝和苏茉的承诺。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雾
苏茉坐在帐内,心绪不宁地看着对面的沈蓝,注意到后者同样面色凝重。
该准备的东西都已准备妥当,就等沈月晞回来了。
一个时辰前,沈月晞神秘兮兮地离开军营不知道去做什么,只是告诉沈蓝让士兵们悄悄准备行囊,两人抬一个伤者,要走大家一起走。
沈蓝已经吩咐千夫长们按照沈月晞的指示行动,现在大家要做的就是等待。
“嫂嫂……她真的可以带我们走吗?”苏茉忍不住询问,“一旦失败了,可有性命之忧。”
沈蓝道:“若是以前我认识的妹妹,我绝对不相信她能做到。不过她跟着妹夫一路征战至今,我相信她只要说出来,就一定能做到。你不相信她吗?”
苏茉连忙摇头道:“我信她。但我夫君的大军就在山下,若是发现了必定会追杀过来。”
“妹妹绝不会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沈蓝看向苏茉,“倒是你,你为什么决定跟着我们走?”
苏茉双手绞在一起用力握着,道:“她劝过我好几次了,我一直很犹豫。知道北珩做了那些事后,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
就是现在,她也是毫无主见的。与其说她同意跟沈月晞逃走,倒不如说她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她的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在这场巨大的变故前,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沈蓝道:“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萧北珩了,离开他是对的。他如果真心对你的话,绝对不会打你的。”
苏茉苦笑一声:“姐姐,你说的容易,想想萧凯是怎么对你的。可嫂嫂从永威救出你后,你不一样又回去找萧凯了。”
沈蓝被苏茉说中心事,沉默下来。
当初沈月晞辛辛苦苦把她从永威救出来,本以为就此脱离苦海。但后面得知萧濯军战败,她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回去找萧凯,正是这个举动导致了她的左手被萧北珩砍掉。幸好苏茉私下放她离开,要不然她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苏茉道:“我和嫂嫂说过,我们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离了北珩,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的对,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和我那个时候是一样的,”沈蓝向前探身,双手握住苏茉的手,“我那时也想的是一旦离开萧凯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你看,我现在在西凉女王麾下当军师,有俸禄,有地位。离了男人我们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那是姐姐你天赋异禀,”苏茉微笑着摇头,泪光隐现,“我什么都不会,从小到大我学的都是无用的东西,我只是个废物。”
“你不要这么想呀,”沈蓝有些着急地道,“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认为自己是废物呢?”
苏茉正要回答,帐外脚步声响起,沈月晞兴高采烈地冲进来。
“姐姐,弟妹,我们马上出发。”
两人看到沈月晞全身湿呼呼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不禁吃惊地站起来,苏茉问道:“嫂嫂是怎么了,掉水里了?快来烤火。”
“没有,雾气大造成的啦。”沈月晞道,“不是都准备好了么。没功夫烤火,快走吧。”
沈蓝疑惑地和苏茉对视了一眼,跟在沈月晞身后出了营帐。这才看到帐外不知何时起了浓白厚重的大雾,三尺之外就看不见人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雾气中响起,还有盔甲和刀枪的碰击声,应该是西戎军在行进。
“我们借着雾气撤走。”沈月晞略显得意地道,“不过逃得仓促点,这个营寨就留给敌人吧。”
苏茉紧张地拉住沈月晞的手道:“这么大雾,山路又陡峭,万一失足掉下悬崖就死了呀。”
她上山的时候就知道,拜秀山山路极为崎岖陡峭。哪怕天气晴朗,也需要火把照明小心翼翼行进。如今雾气这么大,火把也无法照亮脚下,万一踩空就会滚落悬崖。
沈月晞笑嘻嘻地道:“就是这么大雾,弟弟才不敢率军追赶我们啊,我们赶紧下山。”
三人走到营地大门,在浓雾中现出呼谷别。他一手握着绳索递给三人道:“请诸位摸着绳索下山,我自率后军把绳索毁掉,这样敌军就无法追赶我们。”
沈蓝查看绳索,发现绳索是缠在一根埋入土中的木桩上,接着另一端没入浓雾中。作用就是让大家下山的时候有所凭依,不至于走错路掉下悬崖。
“妹妹,这些绳索是你提前安排的?”沈蓝疑惑地看向沈月晞。
若是大雾起了再准备绳索,必然会出现危险。看起来沈月晞似乎知道会起大雾似的。
“为将者,需识天文懂地理,咳……”沈月晞故作老成地道,“我是算准了山上要起大雾,才让呼谷别将军提前准备的,现在都已经有四千人下山了,我们还是压后的呢。”
沈蓝听得双目放光:“妹妹,兵书上正是这么说的。你居然知道什么时候起雾,太厉害了。”
沈月晞暗自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去防止被人看到她脸红:“我们快下山吧。”
牛皮吹大了自己都不好意思。这几乎笼罩整个拜秀山的大雾是她利用山上泉水,让大熊制造的。和当初她在齐王军营中制造沙尘暴是一样的。相比沙尘暴,制造雾气对大熊来讲是很轻松的。
有了大雾遮掩,山脚下的敌军就无法查看西戎军的动向。若是敌人斥候非要摸上来,那就不知道会在哪里一脚踩空掉下去了。
众人沿着绳索下到山脚,苏茉回头看向浓雾笼罩的拜秀山,有些犹豫地停住脚步。
“弟妹怎么了?”沈月晞从军士手中接过两匹马来,把一匹马的缰绳递给苏茉,“我们要快些走,一旦弟弟发现我们大营已经空了,他绝对会派军队追赶的。”
沈蓝也翻身上马道:“妹妹说的是,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苏茉见两人催促,只得上了马,跟随西戎军队一路往西北方向行去。
为了顺利逃走,整支西戎军仅仅带了口粮和毛毡等必需品,所有的辎重包括帐篷都丢在了拜秀山上。
走了一夜,在拂晓时分军队已人困马乏,沈蓝便命军队在路边席地驻扎,同时命令军士砍伐路边树木制造拒马以防备敌军。
营地才点起篝火,拜秀山方向的地平线便冒起烟尘。
“骑兵,是敌军的骑兵追来了,”在远处的斥候骑马盘旋,挥手呼喊,“数量在八千左右。”
沈月晞心中一惊,起身看向地平线露出的半截拜秀山山头,看到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大雾早已散去,不禁心中懊恼。大雾能阻挡敌军,但阳光一出雾就散了。萧北珩居然派骑兵来追,这边西戎军大部分都是步军,还带着上千伤者,根本逃不掉。
“追来的真快,”沈蓝转身对呼谷别道,“千夫长,让千人队准备作战。”
沈蓝镇定的语气也感染了呼谷别,他转身喊道:“勇士们拿起战刀,准备迎敌!”
西戎军士纷纷起身,拿起武器组成阵型。最前面是手持轻盾战刀的步军,弓弩手在步军的后面架起弓箭准备射击。
苏茉握着沈月晞的手臂道:“嫂嫂,八千骑兵我们能打过吗?”
“没事,两军相逢勇者胜。”沈月晞面不改色地安慰道,“既然追来了,就得打一场。”
其实她心里也慌得很。西戎军只是草草建了一道拒马,敌军的骑兵完全可以绕过拒马进攻,这边根本没有营栅可供防守,敌军骑兵数量又超过西戎步兵,恐怕要玩完。
她正在忧心忡忡,北方又传来疾风骤雨的马蹄声。
“是我们的骑兵,”有眼尖的西戎军士高声喊道,“旗号是西凉女王。”沈月晞大喜,连忙和沈蓝,苏茉登上高处,一眼便看到了在骑兵最前列那个熟悉的倩影,金属面具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烁着光芒。
梅黛亲率骑兵来接应了。
第三百六十章 自责
沈月晞看到梅黛率领骑兵来接应他们,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喜的是西戎军正好面临危机,西凉骑兵就来这里支援了。担忧的是梅黛率领骑兵来这里,萧濯那里肯定会缺少兵力,不知能否顶住赵牧的进攻。
她对沈蓝道:“姐姐,能看出西凉来了多少骑兵吗?”
虽然她也站在高坡上,但只看到北方来了一大堆骑兵,算不出具体数量。
沈蓝语气中带着一丝喜悦,说道:“大概四千左右吧,每个骑兵都多带了一匹马。妹夫已知道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让西凉女王来接应我们了。”
沈月晞听完连忙在心里计算起来。西戎军刨除伤者,应该还有五千人可以作战,再加上梅黛的骑兵,总共将近九千兵力。南面来的敌军只有八千,九千对八千,兵力上自己这边至少不吃亏,敌军就是想进攻也得掂量掂量。
她觉得安定多了,便转过身不看北方,目光掠过坡下一列列西戎千人队,向南面涌来的敌军骑兵看去。
敌军骑兵已越来越近,数面黄色的旗帜在纷繁的旗帜中忽隐忽现,其余燕军旗帜把黄色的旗帜簇拥在中间,令黄旗更加显眼。
“嫂嫂,那些是御旗,”苏茉面色紧张地指着南方,“是北珩,他亲自来了。”
“啊,弟弟亲自追过来了么?”沈月晞吃惊地把手掌放在眉间遮住阳光,眯着眼睛看向对面。
她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萧北珩,敌军骑兵已风一般卷到阵前列开阵形,停在西戎军的弓箭射程外。身后西凉骑兵也纷纷赶到,分成两支护住西戎军的左右。双方都是骑兵,战马甩头喷息,嘶鸣不断,马蹄踏得整个战场尘土飞扬。
在坡下的呼谷别仰头对沈蓝和沈月晞喊道:“安王妃,军师。西凉女王驾到。”
随着马蹄疾响,梅黛骑马来到,数名西凉将军跟随身后。她到了坡下,飞身下马,道:“妹妹,军师。我带来四千骑兵,现归军师指挥。”
梅黛和沈蓝在西凉作战日久,两人配合早已轻车熟路,沈蓝自去坡下给各将领分配任务,沈月晞迎上梅黛道:“梅姐姐,你来得太及时了,我正担心对面兵马太多呢。”
梅黛与她双手相握,没有先回答她的话,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苏茉,道:“她为何会在这里?”
苏茉面带犹豫地走过来道:“女王,我……”
她知道自己若是跟着沈月晞逃走,不但会失去皇后的身份,就连平王妃的身份肯定都要一并剥除。想到一下子要失去这么多东西,她心中十分纠结。
沈月晞看出来苏茉为难,便对梅黛道:“梅姐姐,她代表萧北珩来劝降,我不让她回去了。”
梅黛听后一挑秀眉,握着沈月晞的手走到苏茉面前:“你真要跟我们走吗?”
苏茉迟疑着点点头。
沈月晞见梅黛满脸不相信,连忙拉了拉梅黛的手道:“姐姐,这件事让我来处理。现在敌军就在眼前,我们先度过眼前这关再说。”
梅黛摇摇头,看向对面道:“敌人有将领出来了。”
沈月晞抬眸看去,对面的燕军骑兵向两边分开,现出一排御旗,中间天子麾盖,麾盖下萧北珩身穿黄白相间龙鳞甲,背后大红龙纹披风,座下乌骓马,左右各有百余名御林军护着。
望着萧北珩,沈月晞想起以前和他赛马的时刻,一起坐热气球在天上飞的时刻。如今兵戎相见,兄弟相争,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过去了。
一名燕军将领从军阵中冲出,声音洪亮地喊道:“逆贼,天子在此,汝等为何不拜?”
敌将喊话,这边要不回应,就是涨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沈月晞先看看右手的梅黛,又转头看看坡下的沈蓝,再掂量了一下自己,似乎没一个能喊这么大嗓门的。怪不得自古打仗没女人的份,力气大不大另说,光是需要大嗓门这点就全给淘汰了。
要是大熊能造扩音器那就厉害了,让一千人拿着扩音器同时吼对面……可是造扩音器都需要什么材料来着?这种电器类的恐怕不好弄。
她正在瞎琢磨,梅黛捏了捏她手道:“妹妹莫急,姐姐带叫阵的将领来了。”
西戎军同样分开,西凉战将耿宏纵马冲出,豁开嗓门吼道:“狗屁,我们认的天子是齐明帝。陛下明明已于上月驾崩,新君未立,汝居然敢自称天子。”
耿宏的嗓门比对面更大,沈月晞很满意。之前耿宏送军粮来胜京,她当时还觉得耿宏说话挺温和的,想不到上了战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对面的燕军将领道:“陛下继承先皇摘星楼立储旨意,后又昭告天下。汝等装聋作哑,见天子而不拜,这是大逆不道。陛下有好生之德,汝等如果弃甲倒戈而降,陛下可免汝等死罪。若是冥顽不灵,定要与逆贼萧濯为伍……”
正说得起劲,背后似乎响起人声。那名燕军将领停住,转身听了两句,连连点头,又回过头来道:
“我们不谈此事。今日陛下专为追回皇后娘娘,只要汝等释放皇后娘娘,陛下便可退兵,放你们离去。”
耿宏一听,西戎军这仗是怎么打的呀,怎么连皇后都绑来了。这个他可做不了主,回头望向高坡。
梅黛道:“妹妹,我下去和萧北珩说。”沈月晞一把拉住她道:“梅姐姐你在上面看着,这件事起因是我,让我来和对面说吧。”
是她力劝苏茉留在这边的,这件事是她造成的,自然就该她来解决。
见梅黛停住,沈月晞这才拉起苏茉的手道:“弟弟认为是我绑走了你,和嫂子一起去阵前让他知道,你是自愿走的。”
苏茉不置可否,一路只是呆呆地望着对面军阵中的萧北珩。
她骑术不佳,昨夜骑马掉下来两次,还好左右有人保护才没摔坏,这次沈月晞干脆直接带她步行,两人转下山坡,穿过西戎军阵走到阵前。沈月晞对燕军将领道:“我和弟妹都在这里了,叫我弟弟出来答话。”
那名燕军将领调转马头回到阵中。萧北珩纵马驰出,在两军阵前勒住坐骑看向苏茉,半晌方道:
“茉茉。”
苏茉身子微微颤抖着,目光复杂,看着萧北珩,并不说话。
沈月晞道:“弟弟,我并没有为难弟妹,她是自愿跟我走的,你心里应该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北珩没有回应沈月晞,而是看着苏茉道:“茉茉,是真的吗。你真的要离开寡人吗?”
苏茉还是不答,呆呆地看着萧北珩,眼眶渐渐红了。
沈月晞看出苏茉对萧北珩有留恋之意,心道不妙。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让苏茉一下子断开对萧北珩的感情根本不现实,这可怎么办?苏茉也知道是萧北珩杀死了齐明帝,但苏茉却似乎下不了决心。
苏茉心地善良,不但救过姐姐沈蓝的性命,还在最关键的时刻帮过她,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袖手旁观,必须拉苏茉一把。想到这儿,沈月晞决定豁出去了,得拉下脸痛骂萧北珩一顿,让他自己知难而退,就算自己被人嘲笑是泼妇也没关系了。
她把心一横,双手叉腰,眉毛竖起来,凶巴巴地对萧北珩道:
“你还在这里装可怜,你打她的时候多狠你没谱吗。我就在场看着呢,她两边脸肿那么老高!今天我这个当嫂子的做主,让她离开你这个渣男。你再敢没皮没脸地追过来,我天天骂你你信不信。”
她本来怀孕了,挺个肚子就显眼,双方军将都很注意她。如今化身泼妇骂街,双方都顾不上看对面了,全对她行注目礼。不少军士张大了嘴,连舌头都晾凉了。
坡上站着的梅黛和沈蓝也都愣了。
沈蓝对梅黛道:“女王,妹妹往日很文静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子了?”
梅黛低声道:“也不是吧,她也曾经这样痛骂过我呢。不但骂我,还骂我父王……”
“女王当时没生气么?”
“没有,她骂的在理,我又没法反驳,只能哭。”
沈蓝呃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到沈月晞骂得更起劲了。
“……你以为你是她相公,就可以随意欺负她了,难道她嫁给你就是让你打她的?我就不惯着你这个家伙,赶紧写封休书,你们夫妻一刀两断,你们谁有纸和笔快给他!”
苏茉站在沈月晞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伸手拉她袖子道:“嫂嫂,这么多人看着呢,多丢人。”
“没事,今天嫂子我就不要脸了,就骂定他了,”沈月晞一甩袖子,“什么天子太子的,连自己老婆都敢打的男人,居然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出现。要是换了我,早找块豆腐撞死啦,居然还好意思来找。”
她边说边低头做出撞墙的样子,心想萧北珩心高气傲,自己这么羞辱他,他若是生气了直接两军开战,那苏茉就不用回去了,这就是激将法。若是萧北珩气急眼了,上来找她单挑,那她立刻就拽着苏茉跑回去。
可她抬起头来一瞅萧北珩,发现萧北珩满面悲伤,居然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你骂的对,嫂嫂,”萧北珩低下头,“我以前对茉茉确实太过分了,想到自己曾那么对待她,我就心疼得很,确实是我错了。”
本来萧北珩要是生气,沈月晞还能接着骂。现在萧北珩直接认错了,她顿时不好再张口了。人都是因为死不认错而挨骂,从没有过承认错误别人还一直骂个不停的。
苏茉颤抖着伸出手,道:“北……北珩。”
“茉茉,我错了,”萧北珩下了坐骑,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道,“你原谅我吧。父皇已经去世了,母后也不理我了,要再没有你的话,我就只剩下噩梦了。”
苏茉潸然泪下,不自觉地就往萧北珩那边走过去,沈月晞一把抱住:“先别过去呀。”
“茉茉,回到我的身边来吧。”萧北珩伸出双手,“我不会再打你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吧。无论我做错了什么……”
苏茉被沈月晞抱着,怕挣扎碰到沈月晞肚子,不敢乱动,只是转头哭道:“嫂嫂,就让我回去吧。”
沈月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样一直死拽着不放也不是个事呀。
正为难时,身后传来梅黛的断喝。
“且慢,本王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