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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蔚     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txt下载     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 白玉有斑

    傍晚时分,落日最后的余晖洒在凤栖宫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现出昏黄的光泽。

    凤栖宫是皇后所居,自打裴皇后死去,凤栖宫就一直空着。直到齐明帝登基,才将凤栖宫赐给了温皇后居住。

    温皇后大概是个有洁癖的女子,入住前让人把凤栖宫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整个宫内所有的建筑墙壁都重新粉刷,工匠们没日没夜地干活,还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才完成。要不是齐明帝劝说,她差点连铺地面的石板都换掉。

    从凤栖宫大门进入,穿过一个长方形的广场便进入内门,在内门后是两排厢房,专门用于觐见皇后的嫔妃等候之用。厢房出来,再过一道门,就来到凤栖宫正殿。日常皇后就在正殿接受嫔妃的问安。

    齐明帝只有温皇后一个正妻,登基后也未纳妃。这些厢房平日里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李菀现在就坐在其中一间厢房里,百无聊赖地等着李夫人。

    母女两人打听清楚温皇后在皇城内,一大早就赶来凤栖宫。母女都穿着京城成衣铺里裁缝连夜赶做的名贵衣裳,李夫人更是把能搜罗到的首饰全身上下挂了个满,走起路来叮当乱响。用李夫人的话说,她要以最风光的衣着迎接这个大喜的日子。

    温皇后当初去胜京下旨时她们正好不在,温皇后也没等,当天便离开胜京。李夫人着急,带着女儿亲自追到京城来觐见皇后。

    欢欢喜喜到了凤栖宫,却被宫女告知温皇后偶感风寒,不见客。

    李菀刚和羌林成婚,正如胶似漆,就被李夫人拉来京城,本来就心里不爽,看到温皇后推脱不见,就劝李夫人:

    “娘,皇后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得了风寒。她是不想见咱们,我们还是回胜京去吧。”

    “这孩子,就惦记你那点嘶儿!”李夫人伸手点了李菀额头一下,旋即又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知道你惦记着回去,等娘领完旨的。”

    “可皇后娘娘不见客呀。”

    “精诚所至,金嘶为开!”李夫人整理好衣服,“你在这里等着,娘去问问当值的宫女。”

    齐明帝下旨回复平阳侯的爵位,李家就要重归往日风光,只缺这道旨意。她们又不能去找齐明帝再下一道,只能来找温皇后。

    李菀左等右等,从上午等到中午。等饿了,却不敢去吃饭,怕皇后召见她不在,那可是大罪。期间李夫人回来两次,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快了快了。

    折腾到如今,已经是晚饭时分。李菀肚子饿得咕咕叫,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厢房里并不会准备食物,只有茶水,她喝了一肚子水,还是饿得紧。

    正翘首以盼,李夫人打开门进入,满面红光地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菀儿,皇后娘娘答应见我们了,快走。”

    母女两人冲出了屋子,李菀抬头都能看见星星了。她心里不禁抱怨,温皇后拖了一天不见,说自己有风寒,都晚上了她突然又见了,这不是染风寒,这是有病。感觉莫名其妙的。

    不过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说说。她也知道自家娘亲有多看重这件事,可不敢出口抱怨,以免把事情搞砸。

    母女两人由提着灯笼的宫女在前引路,没进正殿,而是从正殿旁边的一个月亮门穿过去,进了后殿。连着拐了两条长廊,过了十几个房间,最后在走廊尽头一个门口停下。

    守在门口的宫女对李夫人道:“李夫人,皇后娘娘正在等候,请两位入内。皇后身体有恙,请两位在外室和皇后交谈。”

    李夫人笑眯眯地点头,先低头看看自己衣装,又抬手正头饰,转头又给李菀打点。都整理好了,两人才进入屋内。

    屋子里分外室内室,中间有一道珠帘相隔。珠帘旁边有两位宫女站立,其中一位宫女双手托着玉盘,托盘里铺着黄绸,上面放着卷起来的御旨。

    李夫人瞥见圣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她见珠帘后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女子的身影,知道是温皇后,便拉着李菀跪下,口中道:

    “罪妇裴韶雅,罪妇之女李菀,叩见皇后娘娘。”

    珠帘后人影毫无反应,似乎充耳不闻。

    捧着圣旨的宫女道:“李夫人,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能言语。这里是陛下为平阳侯回复爵位的旨意,请李夫人上前领旨后即刻离去。”

    李夫人双目放光,也不起身,直接膝行到宫女面前,高举双手接过圣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她双手将圣旨捧在胸口,由笑转哭:“陛下终于为我们平反了。只可惜我们裴家当年被下旨灭门,只余我这一个……”

    她是有感而发,脱口而出。

    当初萧濯被贬,流放西北边关。裴皇后的母家,裴国公府上上下下都遭了殃,只有她因为嫁给平阳侯没有遭到屠戮,却也被削去爵位,成为草民。如今失而复得,不禁喜极而泣。又想到自己死去的父母和姐姐,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她哭了两声,猛然警醒抬手捂住嘴巴。

    这可是皇后的寝宫,不是自己的家。她虽然感慨万千,怎么能在这里哭出声来,真是失态。

    她战战兢兢地正要磕头认罪,却听到珠帘后传来啜泣之声,温皇后竟似哭了。

    李夫人大惊失色,连连磕头:“皇后娘娘,罪妇罪该万死,口不择言!”

    “你们下去,”珠帘后的温皇后似乎强忍悲伤,“本宫要和李夫人母女说话。”

    李夫人本来正鸡叨米一样在磕头谢罪,听到温皇后的声音,突然愣住。这声音听来为何如此熟悉?

    宫女退下后,珠帘晃动,缓缓走出一位宫装女子。

    当李夫人看见对方的面容,如遭雷击,一屁股向后坐在地上,差点连手中的圣旨都扔掉。在她背后的李菀慌忙扑过来扶住她道:“娘,您怎么了?”

    李夫人张大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温皇后。

    这眉,这眼,这鼻子,这嘴唇,这不分明就是姐姐裴婧云么?不但容貌像,就连声音都如此相似。和她印象中唯一不同的是,温皇后的头发全都是雪白的,而印象里的姐姐头发还是乌黑的。

    一定是看错了,世间相似之人众多。温皇后和自己的姐姐长相相似,也是正常的。

    想明白后,李夫人又翻身跪倒:“皇后娘娘,老妇方才嘶言,还请皇后娘娘……”

    她还在说着,温皇后已在她面前跪下,双手抱住她哭道:“妹妹,你看看我,是我啊。”

    李夫人唬得魂飞魄散,连李菀也都吓得不轻。裴婧云明明早就被永德帝赐死了,为何温皇后要在这里说自己是裴婧云?

    两人还在发愣,温皇后已将衣袖拉起,露出肘部的一块暗青色胎记,对李夫人道:“妹妹你看,这就是证明。你当初老是因为这胎记嘲笑我,说别人都是白玉无瑕,我却是白玉有斑,我当时生气,还打了你一巴掌。”

    李夫人见了温皇后的胎记,又见温皇后连当初她打趣姐姐的场景都原样还原,当下再无怀疑。

    天下相貌相似者不难找,但连胎记都长得一模一样却是绝不可能。面前的温皇后,就是姐姐裴婧云。

    她忍不住心中的悲喜,也伸出双手搂住裴婧云,两人痛哭出声,李菀在旁边也跟着掉泪。

    哭了半晌,两人才止住。

    “妹妹,我本来不想说话,怕你听出是我,”裴婧云起身,将李夫人扶起,“听你说到我们裴家的遭遇,我实在忍不住……”

    李夫人惊奇地问道:“姐姐,你为何会成为齐明帝的夫人?你当初不是嫁入皇宫了吗?”

    裴婧云让两人都坐下,回内室亲自端出三杯茶来道:“先喝些茶,我来慢慢和你们说前因后果。”

    李夫人站了一天都没喝水,正口渴的紧,接过茶碗来便一饮而尽。李菀满肚子水根本喝不下去,但又不敢不喝,只好端着茶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在那里啜。

    裴婧云道:“你还记得么,当初我们初次到京城,我不小心冲撞了萧皇子的马。”

    李夫人笑道:“当然记得,当时还是陛下拉着你跑开了。”

    “我当时好害怕,怕萧瞒会来找我,”裴婧云出神地望着屋顶,“然而我根本躲不掉,父亲早就和人家指腹为婚,我必须要嫁给他。但我真正喜欢的人是……”

    李夫人道:“陛下?”

    “我那时还小,不知道那种心情意味着什么,”裴婧云微笑着,似乎陷入了回忆,“我只知道我特别喜欢他送我的龙寰玉佩,我连睡觉都要把玉佩抱在怀里。”

    李夫人隐约已经猜出来后面发生了什么,便道:“姐姐不想嫁给萧瞒,但嘶又不能违抗父亲的意愿,便找了一个容貌相似的女子,她就嘶温怡,让她代替你入宫。”

    这些事本来是欺君之罪,根本连提都不能提的。但永德帝已死,她便不用担心了。

    “我虽然是个女人,却不会让父母左右我的命运,”裴婧云道,“但这些事说起来容易,你却不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心血。你们要是能去凉州通辽县大梁村的话,就能见证我为他做的一切。”

    在旁边的李菀已喝了半盏茶,她将茶盏放下,对李夫人道:“娘,民间就传闻温怡出身渝州贫寒之家,我知道时就觉得奇怪,齐王怎么会找这样一个女人,原来那就是姨娘。”

    李夫人惊讶地看向裴婧云:“可……可嘶你一直都没离开过国公府呀,你嘶怎么做的?”

    在她的印象里,姐姐嫁入皇宫的前三年,就是变得深居简出了些。没想到姐姐居然一直在暗地里搞事情。

    “很早很早,”裴婧云回道,“我就开始做了……你一直以为的姐姐,早已不是我。”

    李夫人觉得裴婧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模糊,正要让裴婧云再说一遍,忽然觉得鼻子一痒,有两股热流顺着嘴唇两边淌了下来。她抬手去擦,却擦了满手背的鲜血。

    “这嘶……怎么了?”她低头看着手背,鼻孔里的鲜血还在不断淌下,把衣裳都染红了。

    旁边李菀面色惊慌地扑了过来,伸手抱住她大力摇晃着,口中喊着什么,她却听不见,耳朵好像灌进了水,呼隆隆地响着。

    马上李夫人就觉得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似乎看到李菀的口鼻也流出血来,李菀正惊慌失措地用手抹着,接着她就觉得浑身没劲,从椅子出溜到了地面。

    裴婧云站在原地,看着在血泊中挣扎的李夫人母女,流泪道:“妹妹对不起,这个秘密……绝不能让他知道。”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出房间,似乎是不愿意再看到这幕惨剧。

    李菀已经知道她们喝的茶水里肯定有毒。从她们进入这个房间开始,裴婧云就没打算让她们活着出去。就算直接取了圣旨就走,裴婧云也不会让她们活着离开这里。

    茶水里的毒药不会让她疼痛,但却会带走她的生命,鲜血正像小溪一样从口鼻喷涌而出。

    可她不想死,她还要回去见羌林。

    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李夫人已经不再动弹,口鼻咕嘟嘟地冒着鲜血,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死鱼一样。她放开李夫人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向门口爬去。也许爬出门口,有人会看到她。

    只是爬了几尺,她的力气便耗尽了……

    片刻之后,数名侍卫按温皇后的吩咐进来收尸。

    他们并不关心死的是谁,也不会询问为何如此。在宫中做事,大家早都明白死的人必然有死的理由,至于这理由是什么,绝不是他们能去探究的。

    李夫人躺在血泊中,而她的女儿李菀则趴在门口附近,身子下面拖出长长一条血痕,两人都已死了。

    大家正要搬运尸体,其中有名侍卫注意到珠帘在前后晃动,似乎不久前刚刚有人经过,他立刻警觉地抽出刀来过去查看。

    用刀挑开珠帘,他才注意到内室窗户是虚掩着的,秋夜的冷风正从缝隙呼呼地灌进来。

    大概是宫女忘记给温皇后关窗,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扰动了珠帘吧。

第三百三十二章 无可指摘

    皇城内的一处偏殿中,齐明帝正与裴婧云对话。

    “囚车是被北珩劫走了,对不对?”

    齐明帝背对裴婧云,防止她看到自己发怒的神色,语气平静地问道。

    他不相信有什么匪徒敢在半路劫走林魁。有胆量做这件事的,只有他的两个儿子。而萧濯没有理由去劫一个本来就是要送给他的人,那就只剩下萧北珩了。

    在他问话的时候,裴婧云正拉起衣袖,看着自己肘部的胎记。听到齐明帝的质问,她将衣袖放下,微笑道:“陛下,这件事妾身也不是很清楚。”

    齐明帝没有转身,但骤然握紧的拳头,却透露出他心中的怒气:“梓童,你这是在害他。濯儿得不到凶手,怎么会善罢甘休。”

    裴婧云道:“陛下,恐怕您还不知道吧,沈月晞没死。”

    齐明帝猛地转过身来,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裴婧云站起来,走向齐明帝:“这不过是姓萧的和她设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要陷害咱们儿子,陛下难道看不出来么?”

    齐明帝道:“可有证据?”

    “证据就是沈月晞现在好端端地在安王府做客呢,”裴婧云道,“昨日珩儿亲口告诉我的,林魁是被冤枉的。”

    “他……既然来了,为何不来见寡人?”

    “珩儿可不敢来见陛下。陛下不是要封那个姓萧的为太子么……”

    “濯儿也是寡人的儿子,”齐明帝叹气道,“为何你就不肯叫他一声?”

    “陛下还对那个女人旧情难忘,我为什么要叫他?”裴婧云道,“你整日说对我好对我好,可是在你的眼里,她的儿子永远都比珩儿强。”

    齐明帝道:“寡人真想不通,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认为呢?”

    “我也想不通,我的儿子怎么就不如那个女人的儿子了,”裴婧云冷笑一声,“陛下,胜京那边设计这个阴谋,就是要陷害珩儿。现在已是箭在弦上,陛下英明神武,然而做事向来优柔寡断,如今可不能再迟疑了。”

    “寡人不想看到他们兄弟相残,”齐明帝道,“不过这件事……寡人必须出面了。”

    裴婧云道:“陛下打算如何做?”

    “来人。”齐明帝走到偏殿门口对外呼唤,一位太监应声出现。

    “传朕的旨意,朕七日后要在安州猎场举行秋猎,命平王安王来陪朕。”

    太监领旨退下,齐明帝转身对裴婧云道:“借着这场秋猎,寡人要亲自把这件事说清楚,让他们兄弟两个放下兵戈。”

    “陛下英明,”裴婧云躬身施了一礼,“有陛下出面晓之以理,他们两人定会化干戈为玉帛。”

    “梓童,让珩儿速把沈月晞放回去,”齐明帝临走前对她道,“沈月晞既然没事,他们两人便没有攻打对方的理由。若是非要强行起兵作乱,就算是寡人的儿子,寡人一样会出兵镇压。”

    裴婧云微微一笑道:“陛下贵为天子,掌控天下五州,自该如此。”

    将齐明帝送走后,裴婧云回转凤栖宫。

    萧北珩正坐立不安地等在里面,见她来了,连忙起身道:“母后,父皇知道沈月晞还活着么?”

    “知道了,”裴婧云坐下来,“我顺水推舟,说这是沈月晞和那个姓萧的共同设计的阴谋。陛下将信将疑,不过现在他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要你们都去陪他秋猎,在那时他会把事情说开。”

    萧北珩还不明白,问道:“母后,父皇说的意思是?”

    “就是太子的归属,陛下肯定会给个结果。”

    萧北珩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母后,父皇是不是选的萧濯?”

    “无论是不是选那个姓萧的,”裴婧云冷冰冰地道,“珩儿都要把他除掉。还有,回去后立刻就把沈月晞杀了。”

    “杀……杀了?”

    萧北珩的本意是扣押沈月晞,作为要挟萧濯的手段,没想到皇后竟然要他立刻杀了沈月晞。

    “沈月晞既然怀了那个姓萧的骨肉,就不能活着,”裴婧云声音转为狠厉,“那个贱人的一切,都不许留在世上,娘不是和你说过么,难道还要娘再重复?”

    萧北珩连忙点头:“孩儿明白了。”

    在这上,他和母亲的想法是一致的。萧濯既然早晚会和他争抢太子之位,那就除掉他。更何况在母后的口风里,他能听出齐明帝选的继任者就是萧濯。

    “七日后的秋猎,你要做好准备,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姓萧的当场击杀,”裴婧云看了一眼萧北珩腰间挂着的燕阙剑,“以你现在之能,那个姓萧的绝不会是你的对手。我到时也会去那里,待你斩杀他后,我自然会去安抚陛下。”

    萧北珩见自家母亲已经将计划安排妥当,大喜道:“孩儿谨遵母命。”

    “珩儿,你的黑眼圈太重了,”裴婧云看了一眼萧北珩的双眼,“这些天来都无法好好睡吧?”

    “只睡了一觉,后来得知沈月晞的消息……”

    “珩儿,世间并无鬼神。你的梦魇实际上是那个姓萧的,只要他死了,你就可以安心入睡了,”裴婧云伸手抚摸着自己脸颊边垂下的一绺白发,“他也是娘的梦魇。”

    萧北珩内心深信鬼神,听了裴婧云的话,并不以为然。但他并不想顶撞,便答应下来。

    离了京城,他又快马加鞭赶回安州。

    到了安王府时,只见王府墙内有缕缕青烟冒起,下人仆役进进出出,正忙着往外抬烧得和黑炭一样的家具器物。

    萧北珩吃惊,进入府中找到正在现场查勘的林魁:“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面前,是几栋烧得只剩残垣断壁,乌漆麻黑的破房子,下人们正站在废墟上收拾,地面上全是水渍。

    林魁转头看见萧北珩,道:“主公,昨夜王府内失火,烧成这样。”

    “是谁这么不小心?”萧北珩厉声询问。

    林魁一瘸一拐地撑着拐杖来到萧北珩的近前,低声道:“主公,我方才仔细查看了,是有人故意纵火。沈月晞借着起火的混乱,已经逃走了。”

    萧北珩勃然大怒,问道:“茉茉人呢,我不是让她看着沈月晞的吗?”

    林魁还未说话,萧北珩已经疾步走向后院。

    来到后院苏茉的房间,萧北珩也不敲门,一脚将门踹开,冲入屋内。

    苏茉正伏在床上流泪,听到门被踹开,惊慌地坐起来:“北珩,你……你回来了。”

    “你这个贱人,你放走了她,”萧北珩冲到床边,揪住苏茉的衣领拎起来,左右开弓连抽了两记耳光,“你就是来坏我事的,你就是帮着萧濯的!”

    苏茉脸颊才平复不久,被萧北珩两记耳光打来,当即又红了一片,连束发的簪子都掉了,头发披散下来。

    她也不挣扎,双手握着萧北珩的手腕,哭泣道:“北珩,你愿意打就尽情打吧。我只要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母后下的毒,是不是?”

    萧北珩愣了愣,一把将苏茉推倒在床上,转过身去道:“沈月晞和你说的?”

    “北珩,你为什么还是不对我说实话?”苏茉哽咽着问道,“你一直都在骗我,我原谅你了。你也说过不会再骗我了。”

    “你宁可相信沈月晞,也不相信我是不是?”萧北珩怒气冲冲,“她随便说句话你就信,我说的你就不信。”

    “那是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苏茉喊道,“你说的都是假的!我为什么要相信假话。你骗我太多次了,我也原谅你太多次了。”

    萧北珩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吼道:“那她逃走了,你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逃走呢?你既然只相信她,你去跟着她好了。”

    “我就是不相信啊,”苏茉双手捂住脸,“我不相信母后会是这样的人,我也不相信你会是这样的人……”

    萧北珩脸色铁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紧紧握着腰间的燕阙剑,并没有回应。

    一时间屋内只有苏茉的哭泣声。

    “母后要杀了萧濯和沈月晞,”萧北珩放低声音,“萧濯是裴婧云的儿子,母后恨那个女人,要抹掉所有和那个女人有关的,包括沈月晞……她怀了萧濯的孩子。”

    苏茉惊惧地抬起头:“北珩,你连嫂嫂也要杀?”

    “看看我的脸,”萧北珩指着自己形容憔悴的脸庞,“这么多天了,我就睡过一觉。我已经被这些事情折磨得要疯了。只有萧濯死了,母后才会安心,我才会安心。”

    苏茉顾不得擦泪,跳下床来,双手抓住萧北珩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茉茉,我做什么不重要。你一定要牢记,你是我的夫人,”萧北珩抬手抚摸着苏茉的脸,“萧濯和沈月晞已是我的敌人。不要去帮助敌人,要帮助你的夫君。”

    苏茉的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良久后低下头道:“北珩,你说的是。”

    “这就对了,”萧北珩露出笑容,“萧濯那边什么都没有,我们有三十万大军,萧濯只有三万。打败萧濯后,你就是太子妃。母后和我……我们做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可指摘的。”

    在秋猎之时击杀萧濯。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皇后疑云

    关外十月的清晨很冷,每当冷风刮起,古道两边的胡杨树都会簌簌地飘下不少枯黄的叶子。

    沈月晞的心情就和眼前的天气一样,背着双手,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块。

    纪云燕昨夜潜入平王府,在无人的空房间放了把火,趁乱救她脱困,连小白都一并救出来了。然而苏茉却变了卦,死活不肯跟她走。

    苏茉不相信温皇后会是那样的人,非要亲自去问萧北珩。

    当时形势紧急,没有时间再慢慢商议,她只能先和纪云燕逃出平王府。

    接下来的消息更让她难过。纪云燕赶到凤栖宫的时候,李夫人母女已中了温皇后的毒药。纪云燕无力回天,只能回来找她。

    胸口里仿佛有块大石头,沉沉的压着,让她的呼吸都不顺畅。

    她对李夫人母女起初并没什么好印象,但经过相处,双方已冰释前嫌,李菀更是嫁给羌林。一切都好好的,现在她若是见到羌林,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李夫人坚持要去京城,她当初是有警觉的,让纪云燕和五百军士护送。李夫人一路都平安无事,最后却死在皇城之内,这根本不是她能料到的结果。

    温皇后给她下毒还能理解。她还真算得上是萧濯的得力帮手,温皇后为了他儿子,要除掉萧濯的左膀右臂。可是害死李夫人的动机是什么呢,两个人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啊。

    从喝毒茶的过程来看,温皇后显然是早有预谋,绝非临时起了杀意。

    “安王妃不必太自责了,”纪云燕坐在合抱粗的杨树下面,手臂放在弯曲的左膝盖上看着她走来走去,“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皇后会对李夫人下毒手。”

    沈月晞停住脚步,转过身问道:“纪姐姐,李菀说的那两个词,你确定没听错?”

    纪云燕道:“安王妃,我从小就跟随爷爷练习剑术,听声辩位可是基本功。李姑娘当时口吐鲜血,但‘姨娘’,‘大梁村’这两个词,我确定没听错。”

    “姨娘就是母亲的姐姐吧,”沈月晞低下头沉思,“李夫人是裴国公的次女,她的姐姐是裴皇后。裴皇后已经死了一年多了。李菀为何会提起这个?”

    “李姑娘当时已神志不清,也许她是回忆起了过往。”

    “倒是有这个可能,那她为何又提起大梁村?”沈月晞疑惑地问道,“纪姐姐,大燕有几个大梁村?”

    “只有一个,凉州通辽县郊的大梁村。”

    沈月晞目光亮起。大梁村她可再熟悉不过了,她和萧濯当初逃出重重包围,就是到大梁村,在那里遇到了冯章。李菀提到这个地方,难道是这个地方有什么裴婧云的秘密?

    纪云燕说的也有道理。也许李菀只是在弥留之际,随意说了两句胡话。但她不想李夫人和李菀就这样平白丧命,这两个词她宁愿认为是李菀刻意说给纪云燕听的。

    要找出真相,必须去大梁村一趟,也许在那里就能找到温皇后要杀害她们的理由。

    “纪姐姐,我决定了,不回胜京,”沈月晞握紧拳头挥了挥,“你回胜京去和我夫君说一下这边发生的事情,我要去大梁村。”

    说完,她便向不远处低头吃草的小白跑去。

    “哎,不行!”

    纪云燕跳起来一个大步跃到她的面前,伸手拦住了她:“好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你怎么能自己去冒险。”

    沈月晞不听,想猫腰从纪云燕手臂下钻过去,纪云燕一把揪她后脖领拽回来:“别逞能了好不好,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考虑下你肚子里的孩子吧?”

    “我能应付得了,”沈月晞争辩道,“姨母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要去找出温皇后的罪证!”

    就算她知道是温皇后给她下毒,又害死李夫人母女,这些都是纪云燕探听而来,并没有任何证据。要向齐明帝指控皇后的罪行,必须要找出证据才行。

    纪云燕抓定了不松手:“你知道温皇后是敌人,我也知道。难道温皇后和萧北珩是拿你当朋友么?现在萧北珩肯定在派兵到处找你,你若出事,我怎么和女王交代。我们赶紧回胜京,那里才是安全的场所。”

    沈月晞挣扎不动,只得服软:“纪姐姐我不去了,你快松手吧。”

    纪云燕松开手,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们也歇够了,现在就走吧,下午就能赶回胜京。”

    两人正要去整理马鞍,树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竟直奔她们所在而来。

    纪云燕面色一变,站在开阔地,反手握住背后长剑,对沈月晞道:“安王妃,躲到我的身后。”

    她怕走大路有人认出沈月晞,特意选的偏僻无人小道,一路走来只见过樵夫。而来人骑马而来,显然不是普通樵夫。

    须臾之间,来人已纵马冲入林中,卷起满地的枯叶。

    沈月晞躲在纪云燕肩后,探头看过去,先是露出惊喜之色,接着笑容便凝固在脸上,变得比哭还难看。

    “安王妃!”来者兴冲冲地从马上跃下,正是羌林。

    为了不引人注目,羌林穿的是大燕人的衣服,骑的也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普通马匹。

    纪云燕见了羌林,将手从剑柄上移开道:“原来是你,难怪能找到我们。”

    她回头对沈月晞道:“安王妃……是羌林,你……你出来吗?”

    沈月晞一小步一小步地从纪云燕背后横着挪出来,道:“表妹夫,你怎么来了?”

    羌林将缰绳拴在树上,笑道:“你不是让我整备军队么,我已经让麾下军队在胜京北面扎营。现在安王征伐靖州叛逆的军队也已经归来。安王惦记你,就托我过来看看……呵呵,我说实话好了,我顺道过来接菀儿。她没和你们在一起么?我以为你们一起回来的。”

    沈月晞低下头不敢看羌林的笑容,她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羌林跟着她出生入死,为了保护她和萧濯,他不止一次率手下暗卫舍命挡住追兵,脸上狰狞的刀伤就是他忠诚的最好证明。

    现在她却要告诉羌林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羌林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疑惑地走到两人跟前道:“你们两个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

    沈月晞狠了狠心,抬起头来。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难道还能瞒过去吗?

    “菀儿……菀儿和姨母都去见天神了。”她选择了一个最不容易伤害羌林的说法,但音量只比蚊子声大了一些。

    羌林睁大双眼,伸出双手似乎想抓住她,但又在半道停住,颤声道:“你……你再说一遍,谁去见天神了?”

    沈月晞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这样可以给自己壮胆,然而再开口,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小:

    “菀儿和姨母,都去见天神了。”

    羌林踉跄倒退了两步,双手抱头缓缓蹲了下来,颤声道:“是谁做的?”

    纪云燕道:“是温皇后,她召见李夫人和李菀,在茶里下了毒。我赶去的时候,李夫人母女已经不行了。皇宫里戒备森严,我没办法带回她们的遗体。”

    羌林抬起头,双目尽红,泪水涔涔而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也清楚,在那种环境下,不要说纪云燕一个女子,就是他在场,也无法带走李夫人母女。他只想弄明白温皇后为何要这么做。

    沈月晞走到他跟前,蹲下来道:“我们都不知道温皇后为何这么做,如果李夫人母女是犯了罪,她也不该直接毒杀她们,显然她是要隐瞒什么东西。我正要去追查这件事……你不要强忍着,哭出来会好受些。”

    羌林站起身,虽然泪水横流,声音却不再颤抖:“我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兄弟一个个死在萧北珩的面前。现在我的心爱之人又死在他母亲手中。我也不想再问她是出于什么理由了,什么理由都无法阻止我的复仇。纪小姐,菀儿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纪云燕道:“李姑娘临终前,曾提到‘姨娘’和‘大梁村’。”

    羌林转头看着沈月晞:“她的姨娘,就是大燕那位裴皇后,你夫君的母亲?”

    这句话仿佛一点火花,突然在沈月晞的脑中点亮。她喊道:“我明白了,姨娘就是温皇后,温皇后就是裴婧云。”

    纪云燕和羌林都吃了一惊,纪云燕道:“怎么可能,你说温皇后就是裴婧云,那当年入宫的裴皇后又是谁?”

    “温皇后来胜京时,我见过她的脸,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沈月晞向两人招手,“我们快上马,去胜京找我夫君,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秋猎之邀

    萧濯画完最后一笔,提起笔轻轻放在画纸旁边的笔架上,转过身看了看远远站在门口的沈月晞。

    “月晞过来,不用站那么远。”

    沈月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不是怕打扰你么。”

    她走到萧濯身边,挽住萧濯的手臂,把目光落在画纸上。

    萧濯从小到大,和裴皇后在一起十六年,对他母亲的容貌肯定记忆深刻。而她见过温皇后的真容,她猜测温皇后就是裴婧云,只要两人容貌一样,就能证明她的猜测。

    但结果却有些让人失望。萧濯记忆中的母亲,和她看到的温皇后确实很像,但两人站在一起的话,是个人都能看出她们之间的区别,根本达不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而且萧濯画的女子,明显要比她印象里的温皇后看起来温柔许多,而温皇后眉宇之间总带着一丝让她不安的东西。

    “确实很像,但还是有挺大区别的,”她蹙起秀眉,“若是这么大差异,当初裴国公作为亲生父亲送女儿进宫,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啊。”

    萧濯微笑着抬手在她头顶蹭了蹭:“都已过了二十年了,两人又非同父同母,自然会在容貌上有些差异。只要在当年入宫时过关就可以了。”

    沈月晞仰头看着萧濯线条优美的侧颜:“夫君,那母后……”

    萧濯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现在一切还都是猜测,真实的情况要去大梁村才能弄明白。”

    “主公,西凉女王率军来到了。”门外先响起冯章兴奋的声音,接着他咚咚地跑进来,“女王已经进入胜京,正来安王府。”

    沈月晞转过头道:“我让你率军去接杨聪他们,你接到了吧?”

    她和纪云燕,羌林马快,先到的胜京,杨聪的马车还在路上。由于之前有了李夫人母女的事,她一回到胜京就让冯章速速率兵去接杨聪。

    “主母放心,聪妹他们有士兵护送,还有半个时辰就进城了。”

    沈月晞这才放下心来,和萧濯一同出迎,将西凉女王梅黛和姐姐沈蓝迎入王府内。

    大家落座后,梅黛对沈月晞道:“你可真把我们吓坏了。知道你有喜,我让云燕来看你。结果没几天又听说你中毒身亡。你姐姐心神慌乱,不能定计策,我们只得固守南屏。还是安王派人告诉我们这是个假消息。”

    沈月晞想起自己进城的时候,城内还到处都是白色的招魂幡,满地都是纸钱,等某个路人认出她后,一眨眼白幡便全撤了,还有群小孩追着她喊“安王妃大骗子”,直追到安王府门口,害得她一整天连门都不敢出。

    想不到一个假死的消息,动静弄得这么大,都影响到西凉那边了。

    她充满歉意地看向梅黛和沈蓝:“皇后那边对我们下手了,我们也是……随机应变。我忙着去救人,就忘记告诉两位姐姐了。”

    沈蓝道:“对方既然对我们动手,那就不会半途而废。女王这次率两万西凉骑兵来帮助妹夫,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沈月晞有些担心地看向梅黛:“姐姐率兵过来,西凉四郡怎么办。西戎会不会趁机进攻?”

    梅黛道:“多玛王不是傻瓜,他肯定会趁机进攻。”

    沈月晞惊叫道:“那南屏岂不是危险了?”

    “妹妹不必担心,女王都已经有安排了,”沈蓝安抚道,“我们斟酌过。相比多玛王的西戎军队,妹夫这里要危险的多。如果萧北珩要进攻,他麾下的军队远远超过我们这边。胜京是西凉的门户,若胜京失守,西凉四郡也不能保住,我们必须要先解决这边的危机。”

    梅黛补充道:“而且我曾经说过,只要安王这边需要,梅家定会倾力相助。西凉虽然也有敌军侵扰,但我是为了实现当初誓约而来。”

    沈月晞虽然不懂军事,也隐约感觉到大战将近。梅黛和沈蓝这边已经有安排,而羌林的西戎军也已经在胜京北面扎营,眼下三路联军已有七八万人马。

    她放下心来,和梅黛讲述了她在安州发生的事情,以及温皇后的相关。

    梅黛是他们这边唯一经历过当年废储大事的人,永德帝废黜萧濯,杀害裴皇后的时候,梅黛正在宫中,她所掌握的信息比萧濯知道的还多。

    “当初永德帝并没有直接赐死裴皇后,”梅黛告诉大家,“永德帝是将裴皇后打入了冷宫。”

    萧濯目光闪动,似有所思:“原来母后不是被立即赐死的?”

    “我当时得到的消息是,裴皇后在冷宫内自尽了。永德帝知道后很惊慌地赶过去,显然是出乎他的意料。”

    沈月晞起身道:“看来还是得去大梁村一趟才行。”

    只要去了大梁村,一定能发现某些秘密。

    萧濯道:“月晞,这件事你不必插手,我让冯章去,他是当地人。”

    沈月晞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我要去。这么大的事情让冯章去我根本就不放心。”

    冯章那个愣头愣脑的,哪有她聪明。再说她也对大梁村到底有什么秘密非常好奇。

    萧濯见沈月晞犟劲上来,道:“你要去的话,我陪你同去。”

    “安王,你可不能去,”梅黛起身阻止,“眼下需要你坐镇胜京,统筹全军。”

    沈蓝也劝萧濯:“妹夫,如今萧北珩和皇后蠢蠢欲动,幸好还有陛下压着他们。可是他们一个是陛下的妻,一个是子,陛下难免会被他们说服,到时我们就是和整个大燕对抗。你若不在胜京,我们就是一盘散沙了。”

    沈月晞摊手道:“那你们让我自己去呀?”

    她是非常想去,但是可没说自己去。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啥的,她肚子里还有个宝宝呢。最好有人陪着她。

    梅黛道:“我和云燕陪妹妹去,军师留下来辅佐安王。这样一来,若是萧北珩发难,安王和军师可以指挥军队作战。我们这边,有我和云燕陪着妹妹,安王也会放心。”

    沈月晞雀跃拍手道:“我觉得梅姐姐的主意好,夫君怎么看。”

    梅黛无所不知,有她在自己连脑子都不用动。而纪云燕剑术高超,是绝佳的护卫。

    萧濯道:“也好,只是月晞你要注意身体。”

    沈月晞跳起来道:“事不宜迟,我们吃完饭后就动身。”

    中午安王府摆宴,款待梅黛一行。华大夫父子由杨聪夏兰护送,也回到了胜京。沈月晞在饭后去探望了华多多,然后她和梅黛,纪云燕三人携带干粮水袋,骑马前往凉州大梁村。

    萧濯站在城头,背负双手看着沈月晞三人的身影渐渐变小。

    在他旁边站着杨聪和冯章,冯章还有些不开心,嘟囔道:“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大梁村人,为什么不让我去啊?”

    杨聪撇嘴道:“又不是去那里玩,你笨手笨脚的只会碍事。”

    冯章吐了吐舌头,不敢辩驳,转头对萧濯道:“主公,我们真的要和萧北珩开战吗?”

    萧濯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和弟弟敌对,但形势不由我做主。若是能有转圜余地,我希望这件事还是和平解决。”

    杨聪不服气地道:“主公,人家都给主母下毒了,摆明了是要致我们于死地。”

    萧濯道:“月晞和弟妹谈过,那只是皇后的个人所为,弟弟当时并不知道这件事。”

    正在谈论,沈蓝走上城头,对萧濯道:“妹夫,京城有使者到达这里,说陛下要在五日后在安州猎场进行秋猎,让你和平王也去参加,双方不得携带任何军马。”

    听到这个消息,冯章和杨聪两个人都跳起来异口同声地喊道:“这是陷阱,这要把主公骗到京城杀掉!”

    萧濯抬起手制止他们两个乱嚷,对沈蓝道:“姐姐怎么看?”

    沈蓝道:“当初陛下在下圆谷遭遇埋伏险些丧命,但知道事情真相后依然选择退军。可见陛下对妹夫定是没有恶意的。而从封王的过程看,陛下是想对你们两人一碗水端平。”

    萧濯叹道:“没错,父皇让我们两个去,是想亲自化解这次危机。”

    “那妹夫的决定呢?”

    “当然要去,”萧濯淡淡地道,“让人备马,我这就去安州见父皇和弟弟。”

    冯章道:“主公,这样太危险了吧。万一人家准备好军队怎么办,是不是可以让邱将军率五千骑兵护送一下?”

    萧濯摇头道:“若是带军队去,弟弟肯定会知道的。反而会把事情弄砸,我不带任何兵马。所有军队都要原地驻扎,不得离开营地。”

    沈蓝以目制止冯章,对萧濯道:“我们送妹夫一程。”

    大家送走萧濯后,冯章对沈蓝道:“军师当时为何制止我?”

    沈蓝道:“安王为人重情义,当初他和萧凯决斗,没有杀死萧凯导致中剑。后面被老师纪忠追杀,又没有下杀手。这套对善良之人行得通,但对萧北珩这种背信弃义之人却是不好用。我猜萧北珩定会安排军队,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说完,沈蓝让人唤来将军邱离明,对邱离明道:“将军在铁面军里选出五百连弩手,化妆成贩卖马匹的客商,分五路潜入安州,到安州猎场附近埋伏。”

    百人规模的贩马客商,是不会引起注意的。一旦萧北珩集合军队攻打萧濯,这五百连弩手可以抵挡数千人的猛攻,好保住萧濯。

    邱离明道:“军师,这样不妥吧?主公走之前特意说过不许调动军队的。”

    沈蓝道:“主公也说过,他不在时由我来指挥。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安王,按我说的去做,后果由我来承担。”

    邱离明心中也担忧萧濯去了会落入埋伏,点头应允。点了五百精锐化妆成贩马客商,在夜间出发,前往安州。

第三百三十五章 哭诉

    沈月晞三人一路向南,晓行夜宿,用了两天的时间来到通辽县大梁村外。

    正午的阳光下,河水从西往东,蜿蜒如蛇,河的旁边是密林,密林的另一边便是大梁村。

    “梅姐姐你们看,”她纵马上了高坡,用马鞭指着下面奔涌不息的长河,“我们当初就是掉在这条河里,在那儿上了岸。”

    在路上为了解闷,她和两人说起自己之前的往事,只是隐去了万能制造机的帮助。不过梅黛和纪云燕都听得津津有味。

    在沈月晞看来,依靠外挂而变得强大总归是虚假的,毕竟很多时候万能制造机是帮不上她的。她现在一般不会特意呼唤大熊。

    梅黛纵马来到她身边,望着河水道:“妹妹这一路真是历尽艰辛,绝不是普通女子能应付得下来的。”

    纪云燕也策马跟过来,笑道:“女王说的是呢,妹妹是少见的奇女子。”

    沈月晞见两人夸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两位姐姐过誉了。其实只是我夫君强,我一直都是依靠他的。”

    记得在这里上岸后遇到两只老虎,要不是萧濯当时顶住,他们早就变成老虎的午饭,也没后边的事了。严格说起来,她前半程一直都在抱着萧濯的大腿,自我成长还是后面的事。

    三人下了坡穿过树林,大梁村的房舍正冒起道道炊烟,大人们都在家里忙着做饭,街道上空空的,只有几名孩童在跑。

    沈月晞在村口停住马,望着不远处嬉笑追逐的幼童们,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自言自语道:

    “要从哪里开始呢?”

    大梁村只是个普通的村落,看上去和其它村子没什么区别,就算确定这里有秘密,要怎么找出来呢?

    梅黛听到她的话,便飞身下马,道:“妹妹坐好,这把看我的。”

    听完沈月晞的故事,梅黛也一时有了点争强好胜之心。她本就是眼高于顶,才艺无双的女子,见沈月晞犯愁,便跃跃欲试。

    将披风的罩帽摘下,梅黛蹲下来笑吟吟地对幼童们招手道:“孩子们,过来。”

    沈月晞勒住坐骑,她也想看看梅黛的手段。

    在她印象里,梅黛可是厉害得很,连皇帝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对付这些小屁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孩童们见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呼唤,声音又动听,刚要跑过来,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男孩跺脚道:“不要过去,她是个坏女人!”

    沈月晞差点没笑出来,捂嘴看向梅黛。

    梅黛丝毫没有生气,从腰带袋子拿出几颗糖摊在手心:“小弟弟,我可不是坏女人。来,每人发一颗糖。”

    孩子们本来就在等午饭,见了糖都馋,有的把手指放在嘴里,回头看着那个小男孩。有的背着双手偷瞄着梅黛手里的糖,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小男孩似乎是这些孩子的头,他警告孩子们道:“你们要是过去,就会被她抓走。”

    接着他一手插腰一手指向梅黛:“娘说了,越漂亮的女人越是坏蛋。你这么漂亮,绝对是最坏的那个。”

    梅黛愕然。

    沈月晞连连咳嗽几下,才没真笑出来。连在两人身后的纪云燕也微笑掩嘴。

    原来梅黛也有吃瘪的时候。

    她还没咳嗽完,那个小男孩又把手指向她:“还有你,你也好漂亮,你是第二坏的……咦?裴姐姐!”

    这一声出口,沈月晞也当即认出这个小家伙了。

    这不是林娘子的孩子么。想不到他这么小的年纪,分别了一年有余,居然还记得她。

    她方从马上下来,小男孩已张开双手飞跑过来:“姐姐!”其他小孩见了,也都放下戒心,纷纷跑过来围上了梅黛,叫喊着要糖吃。

    沈月晞怕小男孩冲撞自己的肚子,连忙伸手接住,扶住小男孩的肩膀道:“娃子,原来还记得姐姐呢。”

    一年多不见,这个小家伙壮了许多,小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非常健康活泼。

    “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小男孩兴奋地道,“只有姐姐不是坏人。”

    说完,他便拉着沈月晞的手道:“姐姐快来,我娘正在家做饭呢,她见到你一定很吃惊。”

    沈月晞转头对梅黛道:“梅姐姐,我们一同去林娘子家吧,是我认识的朋友。”

    小男孩停住脚步,对梅黛道:“坏蛋姐姐,裴姐姐让你跟着我们,你可不许骗人哦。”

    梅黛将糖分给了小孩子们,起身拍拍双手,示意纪云燕牵马跟在后面,然后对小男孩笑道:“为什么一直说姐姐是坏蛋呢,姐姐也没做什么坏事呀。”

    “我娘说的,”小男孩道,“我娘总和我说,越漂亮的女人越是坏蛋。”

    来到林娘子家门口,庭院和一年前相比毫无变化,经历风吹日晒,甚至更残破了些,一阵狗吠从里面传出来。倒是那几只战斗鸡风采依旧,排排蹲在矮墙头看着沈月晞,咕咕地叫着。

    小男孩放开沈月晞,当先冲入院子,大喊道:“娘,裴姐姐来了,娘……”

    沈月晞跟在小男孩身后进了小院,院里篱笆上拴着的黄狗顿时停止吠叫,对她讨好地摇着尾巴,仿佛闻出了她的味道。

    林娘子拿着炒菜铲子出门来,看到沈月晞,不禁惊喜交加,连铲子都掉在地上。

    “裴娘子,这两位是……”她唤完沈月晞,将目光落在梅黛和纪云燕身上。

    “这是,”沈月晞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说实话,“我的两个朋友。这是夏兰,牵马的是夏菊。”

    她把之前伪装成侍女去见苏茉用的名字又用在了这里。现在皇后和萧北珩有可能在派兵四处追捕她们,还是不要说真名比较好。

    梅黛笑盈盈地伸出手道:“林大姐,我们仓促上门,没准备什么礼物。”

    林娘子惊讶地看了看梅黛,又看看纪云燕背后的长剑,连忙弯腰捡起铲子,让开门口道:“客气了,大家快进屋。我们家破了些,各位不要在意。”

    沈月晞进到屋里,四处看了看,注意到屋内摆设和一年前也没有太大区别。

    她对忙着沏茶的林娘子道:“林大姐,你男人外出了?”

    记得当初她给林娘子孩子治病时,林娘子说她丈夫外出做生意了。从她看到的一切来判断,林娘子的丈夫根本就没回来过。

    林娘子正在倒热水,还没等说话,小男孩已抢先说道:“爹爹早就和坏蛋走了。”

    沈月晞顿时明白了。

    难怪小孩总说漂亮的女人是坏蛋,敢情林娘子的丈夫是有了外遇。

    林娘子脸一沉,对小男孩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去厨房帮娘看着锅里的馍馍。”

    把小男孩支开后,林娘子方对沈月晞道:“他跟一个狐狸精跑了。”

    梅黛道:“多久之前的事,你没去找么?”

    “一年前,就是裴娘子给我孩子治病的那时,他在外面做生意,说还有七八天回来,”林娘子神色黯然,“我一直都等不回来,后来托人去打听,才知道他变心了。”

    纪云燕一直没说话,这时开口道:“男人抛妻弃子,太没良心了。”

    沈月晞也为林娘子感到不平,古代女子一旦没了男人依靠,就已生活艰难,这还有个孩子,岂不是更麻烦。不过小孩被照顾得很好,看得出林娘子还是很疼爱他的。

    她看向梅黛,见梅黛微微摇头,她知道梅黛是让她提正事,便对林娘子道:

    “林大姐,我们此番来这里……”

    林娘子提起他男人,气不打一处来,也没听她的话,继续道:“我也是没眼睛……我早该知道的,他爹当年就是这么干的,父子俩一个德性!”

    “林大姐,我们是想……”

    “我当年也算颇有姿色。嫁到这儿时有人就说过,这男人靠不住,我当时还不信。”

    “林大姐,您别哭……”

    “生了孩子没原来好看了,他就对我带搭不理的……说去做生意,结果把家里的钱都拿去花在那个狐狸精身上,呜呜……”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兴师动众

    通辽县城的保和堂,原来是华大夫父子经营,后来华大夫父子跑路,这里便被大梁村的游大夫接手。他医术平庸,生意早已不如往日兴盛。

    夜深了,保和堂所在的街道上已没有多少行人,只有保和堂门口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着。

    游大夫正在柜台后扒拉算盘对账,打算对账完了后就打烊。耳中听到门口脚步响,头也不抬地问道:“客人要什么药?”

    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游大夫,我要买一味药,叫穆忠仁。”

    游大夫正用笔勾账,听到这句话,毛笔猛地一抖,划了条长道子,把好几笔账都销了。

    他丢下笔,抬头看向来人。

    来者是个年轻女子,他并不认识。女子一身短衣打扮,修长健美,英气勃勃,凌厉的双眸盯着他慌乱的动作,似乎是在奇怪他为何如此惊慌。

    “什么穆忠仁?”游大夫喘了口气,慢慢合上账本,“吓了老夫一跳,医馆里没这味药材。”

    年轻女子道:“大梁村林娘子的夫婿,游大夫难道真不知道么?”

    游大夫连连挥手道:“大晚上的乱讲……不买药就快点离开,我要关门了。”

    他边说边离开柜台,快步向后堂走去。

    年轻女子盯着游大夫的背影,站在原地思索。不多时又有两个女子进了医馆,为首的将双手放在她肩膀上,低着头直喘:

    “纪姐姐你也走慢点呀,我还没吃晚饭呢,跑这么急肚子都饿了。”

    这三人正是沈月晞一行。她们在林娘子家听林娘子的哭诉,都怒气冲冲。

    梅黛是三个人中最冷静的,分得清轻重,说此行的任务是寻找大梁村的秘密。可纪云燕坚持要去找林娘子的负心郎君穆忠仁,给林娘子出这口恶气。沈月晞也添油加醋说一定要惩治这样的坏男人,这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

    “某位古人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再说那件事还没头绪,就先解决这个好了。”沈月晞一通引经据典,总算说服了梅黛。

    问清楚当初带来消息的人是村医游大夫,三人当天就赶往县城,一到县城就直奔保和堂,连晚饭都没吃。

    纪云燕回过身道:“我刚和游大夫说话了,他说他不认识什么穆忠仁。”

    沈月晞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柜台:“怎么可能不认识,都是一个村的。他人呢?”

    “去后堂了,”纪云燕道,“不过我提到穆忠仁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慌乱。”

    梅黛来到柜台前,看了一眼台面上扔着的毛笔和账本,墨汁都溅在台面上了。她对沈月晞两人道:“为何他连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丢在这里?”

    沈月晞道:“也许是内急了?再等等。”

    又等了片刻,游大夫还是没有出现。三人觉察到不对劲,来到后堂查看。沈月晞喊道:“游大夫,我是裴娘子。”连着喊了几声,都没人响应。纪云燕挨个屋查看过去,发现都是没人的。

    游大夫竟然早就跑路了。

    她对梅黛道:“梅姐姐,我们只是来问他林娘子夫君的消息,他怎么就跑了呢?”

    “有些东西他不想让我们知道,”梅黛说完,吩咐纪云燕,“云燕,你去把他抓回来,不要伤害他。我们在这里等。”

    纪云燕领命而去,沈月晞和梅黛则放心地来到柜台前坐着。以纪云燕的能力,就是游大夫长八条腿也跑不掉。

    “别人只是想问个消息,他就惊慌成这样,”梅黛把握十足地对沈月晞道,“显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沈月晞道:“等纪姐姐把他抓回来,我们一问就知道了。对了,姐姐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改善?”

    梅黛体质寒凉无法生育,华大夫给她开了药调养。两人坐在医馆里,她便联想起了这件事。

    梅黛伸出手道:“我感觉好了很多,你摸摸看。”

    沈月晞笑道:“这位客人,我是个庸医,不会把脉。”

    “不是把脉,”梅黛笑着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背上,“你看我的手,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冷了?”

    “嗯,客人你的手确实暖多了,脸色也红润不少,”沈月晞一本正经地抬手装作捋胡子,“等下本大夫再给客人开两副药,诊费是十两白银,不许赊欠哟。”

    梅黛笑道:“妹妹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对。整日骑马跑来跑去,是不是会对宝宝有影响啊?”

    沈月晞摸摸小腹道:“小白跑起来比坐马车还舒服,宝宝不会难受的。”

    正在说话,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喊叫。

    两人听不清楚,刚要起身,纪云燕从保和堂门外冲了进来,道:“快走,衙门派官差来抓我们了。”

    沈月晞莫名其妙,问道:“为什么啊?我们只是来问个话而已。怎么闹这么大?”

    问归问,她脚下可没一点耽搁,三人起身刚要出医馆,门外嘈杂的声音已经来到附近,火光将医馆门口的地面都照亮了。

    纪云燕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回身抓着她和梅黛的手,向后堂跑去。

    到了医馆后院,还没到门口,便看到远处火光明亮,喊喊嚷嚷。对方居然是前后包围过来,一副要把她们活捉,势在必得的架势。三人只得又折返。

    沈月晞见势头不妙,悄悄对梅黛道:“我们去亮明身份?”

    梅黛摇头道:“现在温皇后和萧北珩已经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适合亮明身份。”

    纪云燕看了看周围,轻声道:“等一下。”

    她抬头看了看屋檐,纵身向上跃起,两只手扳住屋檐,接着双腿前后一荡,一个鹞子翻身,利落地翻上了屋脊。

    沈月晞看得目瞪口呆。纪云燕这个动作并不复杂,但她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跳不上去。

    这时后门外已被人围住,火光将围墙上面照得一片通明,有男子声音道:“都守住这里,等前面人到。”

    见势头不妙,沈月晞正打算呼叫大熊来帮忙。屋檐上已垂下一条腰带来。梅黛过来将腰带缠住她手腕,低声道:“抓紧。”

    沈月晞依言抓紧,腰带一紧,她整个人已离地而起向上升起。纪云燕三下五除二便将她拉上屋脊,解开腰带低声道:“趴下来,要不然火光会照到。”

    随后纪云燕也将梅黛拉上来。三人才在屋顶趴好,医馆的前后门几乎同时被人撞开,举着火把的官差冲入门来。她们三个人在高处,火光并没有照到她们。

    屋子里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有声音道:“大人,前后都搜过了,那个女子没在这儿。”

    游大夫的声音响起道:“县令大人,她估计是见我不在,就走了。”

    “你是蠢货么?”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低声道,“她特意来找穆忠仁,怎么会什么信息都没得到就这么离开。”

    沈月晞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看向身边的梅黛。后者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听下去。

    她们只是来找林娘子的丈夫,居然惊动了县令,可见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只听屋里游大夫道:“也许她真是受林娘子所托来找的,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那个男人事小,他牵扯到的那件事可非同小可,我不能不谨慎。”

    游大夫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

    “噤声,”尖细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你我回县衙去再说,你们速速封锁整个县城,务必把那个女子找出来,若是还有同党,也一并抓来。”

    沈月晞不敢出声,等官差们纷纷撤走,她才支起身子对梅黛道:“梅姐姐,我们歪打正着,看来林娘子的丈夫,绝对涉及到大梁村的秘密。”

    游大夫说“过去这么多年了”,可见这个秘密已经被掩盖多年。

    梅黛也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有的忙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两个心腹

    游大夫跟随县令回到县衙,找了间僻静的密室。

    两人进到屋内,游大夫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县令探头到门外左右看了看,方退回来关上门。

    县令姓焦名庸,六十上下,二十五年前从安州调任到此。在县令这个位置上坐到现在,期间升职没他的份,贬官也轮不到他。就连当初二皇子举事天下大乱的时候,也没影响到他。当地百姓私下里都说这位焦老爷身宽体胖,无欲无求,大概要在任上混一辈子。

    游大夫道:“焦哥,我看那个女人身形矫健,你衙门里那些草包恐怕抓不住她。”

    焦县令也找了张椅子坐下,道:“让他们去抓就是了。就算抓不住,吓走她也好,你我在这个地方忠心耿耿地看守了二十多年。如今也该给主子上个书了。”

    游大夫脸色忽变,低声道:“焦哥,你莫忘记主子曾经吩咐过,只能等她的命令。”

    焦县令瞟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道:“游老弟,你也忒没出息,我们是主子最信得过的手下。你看我,好歹也是一介县令,出入有轿子,吃喝有人伺候。你呢,就在大梁村当个大夫,连个媳妇都没讨,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你是当上瘾了?”

    “这不是主子吩咐的么,”游大夫昂首道,“主子也待我不薄,要不是她派人把那个姓华的一家吓走,我也不能接管这两家医馆。”

    焦县令笑道:“游老弟,这你就不懂了。你以为主子是那么好心的人?当初沈月晞请华大夫给萧濯治箭伤,据我所知,主子实际是很不高兴的。”

    游大夫诧异地道:“难道那时候主子就想杀萧濯?”

    “怎么会,她再不高兴,也是要让她儿子亲手杀了萧濯。”

    “谁杀不是一样。”

    “呵呵,游老弟,你是当大夫当久了,都不爱动脑了,”焦县令将身子侧向游大夫,“主子真要杀萧濯,就是让你给他治箭伤的时候下个毒的事。但主子就是要证明她儿子比萧濯强,人争一口气,佛为一柱香。”

    游大夫道:“主子对那个人怨念竟然那么深?”

    “你也看看主子都做了什么,”焦县令向后靠在椅背上,“华大夫给我看过几次病。但主子真要杀他们,我也得狠心下手的。”

    游大夫道:“算了,这些往事不提也罢,现在有人来找穆忠仁。我们该怎么办?”

    “游老弟,你不能在这儿呆着了,”焦县令闭眸道,“你收拾收拾,去京城找主子吧。”

    游大夫愣了一下,站起来道:“主子没让我走,我怎么能离开。”

    焦县令呵呵冷笑:“你留下只会更麻烦。人家已经知道你和穆忠仁有关系了,难保不会追查到底,这事已经瞒不住了。保险起见,你也别再回保和堂,我给你两百两银子,马匹就在门口拴着,你趁着现在天黑,连夜去京城向主子报告此事,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说着,焦县令伸手在袖子里掏出两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游大夫没有去拿银票,而是犹豫不决地道:“我怕主子生气。你也知道主子不能容忍有人违反她命令的。”

    焦县令道:“你可想清楚了,留下有害无益。”

    游大夫连连摇头,道:“我不走。若那个女子找上门来。我就一口咬定说我不知道穆忠仁的去向就得了。”

    焦县令无奈起身道:“好吧,你我都是一般为主子效力,我也指使不动你。我这去催促手下搜捕这个女子,抓到她之前,你就躲在这里哪都别去。”

    游大夫答应,焦县令出门而去。

    这时候正是深夜,游大夫自己一人在屋内独坐,望着桌上的银票,回想起当年陪自家主子上京的那一幕。

    主子那时才六岁,第一次进京,看什么都新鲜。和她妹妹在前面跑得飞快,他们这些家仆慌慌张张地在后面追。没成想主子刚冲出小巷口,便听到一阵马嘶,接着响起男孩子的惊叫。

    小孩子必须牢牢看住,放手一会儿就容易出事。那是他从中得到的教训。

    他们追出巷子,本还想仗着自己是裴国公的家仆抖抖威风,结果发现从马上摔下来的男孩是皇子萧瞒……

    主子被萧铭救回来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整日都会拿着那枚龙寰玉佩赏玩。

    裴国公夫妇也没在意,大家觉得主子还是小女孩,只是喜欢漂亮的饰品罢了。主子也曾很认真地对裴国公说她长大不要嫁给萧瞒那种人,裴国公只是笑笑,说指腹为婚岂能更改。再说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懂什么。

    三年后,某次出行游玩,他照例跟在主子身后。主子捧着玉佩站在一处高岗上,低着头看玉佩,瘦小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晃晃。

    站了片刻,主子回过身,稚嫩的小脸上一片决然,仿佛下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游秉钧,我要吩咐你去做件事。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需要做很长时间,你要从此隐姓埋名,我会对外宣称你坠崖身亡。”

    他对主子忠心耿耿,主子让他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然而当他听完主子的叙述,他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女孩能想出来的。

    “主子,这件事太大了,奴才怕承担不下来。”他坦言自己能力不够。

    “没关系,你需要的钱和人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焦庸也会帮助你,”主子淡淡道,“我让他去准备科考了,等他考中举人,我会想办法把他调到通辽县帮你。你们两个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要让我失望。”

    这句话简简单单,却让他感激涕零。

    在他眼中,来自主子的一句认可,比明晃晃的黄金还要珍贵。这也是他可以默默无闻在大梁村一呆就是二十六年的缘故。

    焦庸说得对,他若是再继续呆下去肯定有害无益。还是去向主子汇报这件事才是最合理的。虽然违反了主子的命令,但主子应该不会怪罪他的忠诚。

    他想通透了,立刻起身抓起银票揣入怀中出了门,马匹就拴在门外,早已备好鞍鞯。他上了马,从后门偷偷地出了县衙。

    夜深人静,县城内街道已经没什么行人,都是举着火把的衙役在四处查找。

    他一路做贼似的来到县城门口。守门的早已得到焦县令吩咐,见他来了也不言语,立刻将城门开了个缝隙放他出城。

    怕引起注意,他并不点起火把,摸黑向京城方向纵马疾行。只是让他有点纳闷的是,自打出城开始,马匹四蹄沉重,好像驮了两个人似的,跑得有些慢。

    他奔了一程,在道边停住马匹,打算下马检查检查,看马的蹄子是不是受伤了之类的。才摘了镫,腿还没等抬起来,肩头被人一推,扑通一声倒栽下马。

    人岁数大了,不像年轻时候。这下摔得他头晕脑胀,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双手颤抖着撑起身子,才睁开双眼,就看到一长道子明晃晃的光在他的鼻子下方闪耀,不过不是黄金,而是长剑泛着寒气的锋刃。

    他大吃一惊,刚要张口呼救,剑尖一递,已插入他的嘴里。他只得乖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侍卫出身的他二十六年没有操弄兵刃,早已生疏。但他眼力见还是有的。眼前这个黑衣女子掌控长剑的能力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稳定的。锋利的剑尖抵着他的舌头,冰冷的剑脊压在他的牙齿上,但却丝毫没有割伤他的口腔。

    “敢出声叫喊的话,”黑衣女子冷冷道,“我就让剑再往前三寸,懂了吗?”

    眼前这女子就是来医馆找他的人。敢情他出城后,这个女子就悄无声息地上了他的马,难怪马跑得这么吃力。

    他想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但长剑插嘴点不了,只能举起一根手指表示懂了。

    黑衣女子点点头:“很好,穆忠仁在哪里?”

    游大夫本想摇头,可摇头的话,剑刃会直接把嘴割开。只得再次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当初带给林娘子消息的是你,你怎么会不知道。”黑衣女子竖起柳眉,剑尖一送。

    游大夫感觉嗓子眼上面一疼,好像小钢针扎了下。他身子不敢动,上下牙却抖了起来,不断磕在剑脊上,叮叮地响个不停,像两个小铁匠在敲打。

    黑衣女子似是有些不耐烦,正要再问。远处又隐隐响起了马蹄声。

    游大夫不敢转头,只把眼珠子转向马蹄声响起的方向,不多时,看到两匹马疾驰而来,黑暗中看不太清楚骑者,但从身形看似乎是两名女子。

    “吁——!”为首的女子奔到近前,勒住缰绳,“纪姐姐,我们来咯。”

    游大夫听着声音熟悉,再借着月光一瞧,这不是沈月晞嘛。

    一直以为只是个好管闲事的女子为林娘子来出头,连谎话都在心里编好了,没想到居然是沈月晞这个丫头亲自来捣乱了。真是的,明明都怀孕了,从胜京跑这么老远过来为一个草民出头?

    他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这事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沈月晞笑吟吟地走过来招手:“游大夫,好久不见啦。你要老实交代,否则我可会生气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错在谁

    安州猎场位于安州西南部,方圆十五里,是永德帝所设用于秋猎的场所。猎场内草木繁盛,有山有林,动物繁多,野兔,獐子,鹿,野猪等动物随处可见。

    永德帝刚刚登基那几年,闲来无事,便下旨设立这个猎场。在他登基的第五年猎场建成。

    有了可以玩的地方,永德帝兴致勃勃,每年秋天都要前往猎场同众臣打猎。开始几次还颇为开怀,但总用弓箭射些兔子鹿什么的,永德帝觉得毫无挑战性,一点都不刺激,玩得意兴索然,后来干脆不去了。

    某大臣为了迎合皇上的心思,从渝州南方特意捕了对小老虎,只比狗大不了多少,一雄一雌装在笼子里,打算放在猎场里给陛下一个惊喜。

    老虎都运到半道了,被皇后娘娘得知,把那个大臣招过来训斥了一顿。两只老虎虽然年幼,若是伤到陛下怎么办。

    裴皇后亲自发话,大臣不敢违背。随后裴皇后命人处置了那两只小老虎,也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现在十五年过去,猎场景色依旧,却物是人非。

    齐明帝站在一处平地,望着远处起伏翻滚的草海。在他身后侍卫林立,有架鹰隼的,有牵猎犬的,当风压低草丛,现出麋鹿的身影,鹰隼便开始扇动翅膀,振翅欲飞。猎犬也发出低声的咆哮,仿佛要挣脱锁链,冲向猎物。

    大家都跃跃欲试,但齐明帝并没有打猎的心情。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玩,而是要解决萧濯和萧北珩的对立问题,所以他并没有像永德帝那样让众臣跟随,只是带了齐盛珏。

    “齐卿,皇后什么时候到?”他问身后的齐盛珏。

    齐盛珏道:“回陛下,皇后娘娘的凤辇还在路上,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好。”齐明帝微微颌首。

    今日就是约定和两个儿子相会的日期,等他们两个到了,父子一起打个猎,大家把话说开,不要藏着掖着。

    有他,有皇后,有萧濯,有萧北珩。一家人就算凑齐了,也可以弥补一下中秋节没有团圆的遗憾。只是可惜两个儿媳不在。听说沈月晞离开安王府后正在回胜京,而苏茉和自家儿子吵架,留在安王府,这些家事他也没法一一过问。

    在他看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解决萧濯和萧北珩的问题。其它的问题都是由此而发,只要他们两人不再起争端。

    又站了半晌,他感觉秋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正要回身吩咐齐盛珏,后者已将一件棉披风抖开披在他的肩上。

    “陛下,野外风大,这样站着容易受凉。要不然微臣让下人们驱赶猎物,陛下试射几箭,先活动一下筋骨?”

    齐明帝摇摇头,对齐盛珏笑道:“寡人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游玩,今天寡人会和平王安王说清楚,他们两人谁来当太子。”

    当初他为封众臣之口,把册立储君的旨意悬挂在摘星楼上。确实平息了众臣的议论,却没料到两个儿子会为这个产生隔阂。但若是直接封其中一个儿子为太子的话,另一个儿子必然不服。这碗水怎么都没办法端平。

    如今他痛下决心,等两人来了,他便把话说开。至于悬挂在摘星楼的旨意……就不算数了。

    什么金口玉言,什么一言九鼎,都去他的。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好好相处,他这个做父亲的被人耻笑也没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齐盛珏听了他的话,愕然半晌,方道:“陛下,难道您今日要在这里册立储君?”

    “对,寡人和他们两个说清楚,然后我们一同回京城,寡人会在文武众臣前下旨。”

    “那摘星楼的圣旨……”

    “不要了,”齐明帝摆一摆手,“当时寡人糊涂。”

    当时他说的是,只有他驾崩后,才能开启摘星楼的旨意。现在两个儿子已经势同水火,他必须要早下决断。摘星楼的旨意自然不能再算数。

    他话音才落,有太监来报:“陛下,平王到了。”

    “宣。”齐明帝回过身来。

    萧北珩腰间挎着燕阙剑,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把将迎上来的太监推开,撩衣跪倒:“儿臣叩见父皇。”

    齐明帝看着自家儿子。他神态疲惫,精神恍惚,双眸毫无光彩,整个人就像衰老了十几岁,一点都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意气风发。

    这个太子之位,竟会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么。

    “平身吧,”齐明帝叹了口气,“寡人一直想和你说话,你总算来了。”

    萧北珩起身,对齐明帝道:“父皇,儿臣有些话想和您说。”

    齐明帝将披风紧了紧,指着远处树林后一个高岗道:“我们去那里说吧。”

    两人抬脚前行,齐盛珏挎剑跟在后面。才走了几步,萧北珩回头道:“你回去,不要打扰我和父皇说话。”

    齐盛珏不放心,说道:“平王,林中有野猪,万一暴起伤到陛下的话,微臣……”

    “啰嗦,我自会保护父皇!”萧北珩不耐烦地厉声打断齐盛珏。

    齐盛珏停住脚,看向齐明帝。齐明帝道:“无妨,我和珩儿说话,你们都在这里等着迎接皇后便是。”

    父子两人并排走入树林,无语地走了数十尺,萧北珩方停住脚步道:“父皇。”

    齐明帝也停住脚步,看向萧北珩:“珩儿,有什么话便说吧。今天本来也是该说这些的时候了。”

    “您……您是不是要让大哥当太子?”

    齐明帝道:“你觉得你比濯儿更适合做太子吗?”

    萧北珩神色有些激动,但是又隐去了表情,道:“父皇,我是您真正的儿子。为您东征西战,平定了靖凉两州,灭了萧凯。大哥做的事情,与我没法相比。”

    齐明帝摇摇头,道:“萧凯的靖州军,据寡人所知,绝大部分都是濯儿消灭的。他一直打到永威城下,那时你还在南屏。”

    萧北珩想不到齐明帝会如此仔细地调查当时的事情,道:“孩儿……也是为了父亲的叮嘱。当时萧濯在永威和萧凯对峙,一时无法攻破城池……”

    齐明帝不言语,继续往前走去。

    萧北珩见齐明帝不回应,心中焦急,跟上去道:“孩儿后面有西戎军队,前面有南屏守军,腹背受敌,还有当时西凉王世子梅普率领的三万西凉军过来攻打孩儿。孩儿能力挽狂澜,最后歼灭萧凯,这不是正说明孩儿的能力么?”

    他一路追着齐明帝上了高岗,回头再看身后,树林已将远处的帐篷遮得严严实实。

    见齐明帝沉默不言,他愈加焦急,转而从另一个方向为自己争取,说道:“父皇,在您心中大哥比孩儿强。可是他为人伪善,欺师灭道,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做太子呢。”

    “你说他欺师灭道?”齐明帝回过头来看着他。

    萧北珩被齐明帝看得心虚,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咬牙道:“孩儿派他昔日的老师纪忠去劝降,他居然把自己的老师杀死,父皇您不是也甚为痛恨么?”

    齐明帝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珩儿,你还要陷害你的哥哥么?”

    萧北珩面色一白,道:“孩儿不明白。”

    “也罢,寡人和你说实情好了,”齐明帝道,“当初寡人去胜京的时候,碰上那个叫华多多的骗子。那时寡人……并不想让你落后于你的兄长。”

    萧北珩神色转喜道:“父皇,您的意思是?”

    “寡人是在维护你。然而寡人离开的时候,纪老的孙女找到了寡人,和寡人说了当初的事情。濯儿并没有杀死纪老,纪老是自尽而死。你为了陷害你大哥,在纪老身上刺了十几剑,来伪造成是你大哥做的。”

    萧北珩身子一震,神色慌乱地道:“父皇,你不要相信那个女人。她恨孩儿给他们纪家俸禄少,她在污蔑我……”

    齐明帝伸手扶在树上,声音转为悲痛:“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承认你做过的一切。你知道濯儿是你的兄长,却依然派兵攻打胜京,就是不想让他抢夺你的位置。你瞒着茉茉,也瞒着寡人……把林魁劫走,扣押月晞,你让寡人怎么对濯儿交代?啊?”

    萧北珩颤抖着伸出双手:“父皇……那些都是污蔑。凶手不是林魁……”

    齐明帝没有停止,依然继续说了下去。

    “你屠杀了整个北狄的村落,射杀了北狄大元帅的儿子。他视你为死对头,上书给寡人,说如果你当了太子。北狄和大燕之间的条约便作废。他要率北狄大军为他死去的儿子报仇。”

    萧北珩再也站立不住,双腿一软,跪在齐明帝的脚下,抱住齐明帝的双腿流泪道:“父亲……父亲,可我才是你的儿子……我才是。”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当初隐瞒的一切,就像用厚厚的白纸去盖住熊熊燃烧的火焰。齐明帝在暗中调查了一切过往。现在火焰已经烧穿白纸,把真相都揭示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齐明帝回身弯腰抱住他的头,泪如雨下,“我没有好好教你如何做一个帝王。人无信不立,你满口谎言……”

    萧北珩抱住齐明帝,嘶哑着声音道:“父皇,你不知道。萧濯为了害孩儿,他安排了军队偷偷来安州……”

    “他为什么要安排军队,你还不明白吗?”齐明帝大声道,“你做得太过了,你让你的哥哥都不敢信任你了,你让茉茉不敢信任你了……”

    萧北珩猛地扬起头看着齐明帝,泪水一道道从脸上划过:“爹……你不能把太子的位置交给他!你不能!”

    齐明帝仰天长叹:“这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我把你抛下太久了。但是……”

    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觉得小腹一阵刺疼。

    低头看去,他才注意到萧北珩的燕阙剑不知何时已出鞘,锋利无比的剑刃已刺入他的体内,透背而出。

    “珩儿!”

    齐明帝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目光混杂着惊疑,愤怒,悲伤,如一柄柄利剑刺向萧北珩。

    萧北珩拔出剑,英俊的面容扭曲着,恐惧充斥了他的双眸,仿佛撞见了索命的恶鬼,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方才他握剑抖得太厉害,把伤口扩大了许多,剑才拔出,鲜血立刻喷涌而出,顿时染红了齐明帝腰间的龙袍。

    齐明帝双手捂住染血的腹部,跪倒在地,艰难地道:“珩儿……不要走。”

    听到这句话,萧北珩却更加惊慌了,他连滚带爬地起身向后跑去,却迎面撞在一颗树上。他当成了是人拦住他,挥剑将树砍断,没命地向山岗下逃去,结果又被草梗绊倒。

    他爬起来对空气胡乱挥着剑,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他周围萦绕,嘶喊道:“你们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一直逃到山下出了树林,萧北珩才稍微回复了神智。他喝醉酒般冲到帐篷口,在那里守候的齐盛珏看见,连忙迎上去道:“平王,陛下呢?”

    “陛下……陛下被野猪刺伤了,”萧北珩目光散乱地看着周围,“我要去找御医……对了,还有摘星楼,还有那个。”

    齐盛珏听后大吃一惊,也来不及问萧北珩为何如此惊慌,便让过萧北珩,率军士冲向山岗。萧北珩则抢过一匹马,上马便向京城方向奔去。

    在山岗上,齐盛珏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齐明帝,他双手捂着腹部,整个下身都已被鲜血染红。

    “陛下!”齐盛珏冲上前扶住齐明帝,对侍卫们喊道,“快去喊御医。”

    齐明帝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叫,微微睁开双眸,看着萧北珩逃离的方向,低声道: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瞬间三十年

    好疼啊。

    他浑身都没力气,甚至无法完全睁开双眼,眼皮就像压着巨石,只能在朦胧中看到苍凉的天顶在摇摇晃晃,黑乎乎的人影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耳边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像有人在喊止血,有人在喊御医,就像在耳边喊,却又听不清楚。

    血流了多少,他不知道,但血流多了人会死去。

    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呢?居然被自己的儿子刺了一剑,简直太可笑了。

    他还曾对别人说,自古老师同父母,濯儿杀师就是杀父亲,绝对是大逆不道。濯儿从小跟着永德帝那样的暴君,变得残忍好杀,弑师也是正常的。

    后来纪云燕告诉了他真相,他甚至还不相信,又私下去探查,才知道自家儿子一直在欺骗他。他为此愤怒过,也后悔过,但最后还是归结到了一个原因上,珩儿太想要这个太子的位置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消除威胁,情有可原。

    他在心里原谅了自家儿子,用各种想的到的借口。就像知道珩儿屠杀北狄的村落,他相信了将领的话,没有惩戒这种过错。在下圆谷的大火中,珩儿弃他而去,他依然找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是太怕死,才丢弃他的父亲。

    每件事,他都为这个自私冷漠的儿子找了个理由,这些理由堆成一座高塔,如今高塔崩塌下来,砸得他鲜血直流。

    自己种下的苦果,就要自己品尝。一味的纵容和犹豫,换来今天的结果。错的不是珩儿,是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

    等御医治好自己,他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他依然是一国之君,他的话还是管用的。珩儿刺了他一剑,必须狠狠惩罚,削去王位,发配边疆。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却不是女子的手。是珩儿后悔自己的冲动,回来找他了吗?

    他拼尽全力,将眼睛挣开条缝隙,萧濯的面容近在咫尺,模模糊糊,像副白色背景的水墨人像画被泼上了水,全都晕染开来。

    是濯儿,他如期赴约而至。

    他想对眼前这个儿子露出笑容,最终只能牵动了一点嘴角。

    萧濯握住齐明帝的手,转头看向御帐内站立的御医。

    几名御医都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只有一个胆子大些的,低声道:“安王,陛下腹部的伤口太过深重,我们回天乏术……”

    萧北珩说这是野猪刺的伤口,但大家都不傻,看得出这是剑伤。对他们来讲,野兽撕咬的普通伤口不在话下。但这剑伤却无法止血,齐明帝命在须臾,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人生的终点,大家束手无策。

    萧濯无言地转过头来,这时齐明帝嘴唇微微动了动,仿佛说了句什么,却听不太清楚。萧濯俯身过去,将耳朵凑在齐明帝的嘴边。

    “不要……让珩儿再错下去。”齐明帝喃喃低语。

    这句话虽然简单,却告诉萧濯应该知道的一切内容。萧濯神色黯然,握住齐明帝的手。

    “安王,”齐盛珏在萧濯身后道,“平王不知去向,您还是尽快离开吧,继续留下来实在太危险了。”

    他和帐内所有御医都知道,是萧北珩下的手。但事关弑君,他们没有人敢宣扬。他作为萧濯的旧属,只能间接提醒一下。

    萧濯点头,松开齐明帝的手,撩起衣衫下摆,跪在床前,对着齐明帝连磕三个响头。

    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的生父磕头,也是最后一次。齐明帝仿佛察觉到了,眼角缓缓滚下两滴泪水,手指微微向外指了指。

    齐盛珏注意到齐明帝的手指,催促道:“安王,陛下让你快点离开,请不要再犹豫了。”

    萧濯起身,深深望了齐明帝一眼,快步走出营帐。

    齐明帝已经没有转头的力气,只能用眼角余光送别,然后疲惫地合上双眼。

    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离他而去,身子越来越冷,好像孤零零地躺在皇宫广场的冰天雪地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侍从呢,为何不点燃炭盆,为何不给他加床被子。太冷了。

    他的心上人在哪里?他想再见她一面。

    “陛下,妾身来迟了。”悲怆的女子声音响起,跟着床被重重撞了一下,好像有人扑在床前。

    这句话就像丢在余烬上的羽毛,忽地燎起一股火苗。齐明帝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奇迹般地回复了力气,眼睛居然可以睁开了,脑海也一片空灵,变得从未有过的聪慧清晰。

    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出现,瞬间三十年过去,他彻底读懂了过往的一切。

    他和她的相遇根本不是巧合,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那都是她精心安排的计划。

    她确实为他做了太多了。为何自己如此迟钝,如此明显的事情,直到此刻才明白呢。

    眼前的白发女子扑在床头,悲怆欲绝。

    “婧云。”他用尽力气抬起手,想握住她的手腕,就像当年他带她逃离萧瞒的鞭子那样。

    白发的女子没有让他握住,反而捂住双耳向后倒退,发出一声痛苦之极的尖叫:“还在提那个贱人的名字,还在提那个贱人的名字!你的心里只有她,没有我。”

    齐明帝想告诉她,他叫的就是她的名字。但他体内的火焰似乎已经燃烧殆尽,没力气再说出这句话了。强烈的白光占据了他的视野,越来越亮。

    孰是孰非,他也没力气再过问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举起的手无力地跌落下来。

    裴婧云转过身,对帐内的人尖叫道:“全都滚出去!”接着她转身跪在齐明帝的床前。

    “你为什么要这样,告诉我,快告诉我,”她摇着齐明帝的手臂,泪如雨下,“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心里只有她?”

    齐明帝闭着双眸,一动都不动,似乎不想回答他。

    “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让她在国公府里穿金戴银,前呼后拥,我住在四处漏风的破房子里忍饥挨饿,洗衣做饭。为了你,裴家被灭门时,我痛苦得要发狂,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为了把清白的自己交给你,那个夜晚我只能站在窗外看。我受了这么多苦,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就对那个贱人念念不忘。她到底哪点比我强啊?你快说啊。”

    齐明帝还是不说话,仿佛睡着了,只有身体被她疯狂地摇晃着,腹部盖着的白布已染成深红,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裴婧云止住哭泣,堆起笑来:“你别不理我,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大喊大叫。可温怡只是个贫寒人家的女儿,她会的一切还都是我教的呢,她怎么会比我好?论身份,论容貌,论机智。她哪样比得过我。我不怕你生气,当初永德帝舍不得杀,是我让人潜入冷宫杀掉她的。我早就知道,这个贱人的一切都要抹掉,只有这样你才会忘记她。”

    停了一停,她又猛地摇起头,连头上的凤簪都晃掉了,满头白发披散下来:

    “不不不,这个女人死了也没用。你还是忘不掉她。你们只是缠绵一夜,你的心里就再也容纳不下别的女人。你娶我,只是因为你觉得我像她。对我好,也是因为你觉得我像她。对不对,被我说中了吧。可是……铭哥哥,我才是婧云啊,她只是我的替身而已。你为什么要对她一往情深呢?”

    她一边笑一边哭,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哭,显得疯疯癫癫。

    “你对我越好,我就越痛苦。你只是把我当成了她。堂堂国公的女儿,却比不过一个农家出身的下贱女人。我从九岁就开始筹划一切,我不知道天下还有哪个女人能做到我这般地步。为什么?为什么?我付出这么多,为什么?为什么?”

    她反复地问着,直到她注意到齐明帝的胸膛早已停止起伏,她红肿的双眸一下子睁大了,伸手放在齐明帝的鼻孔下,接着她的人便僵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她猛地跳起来,虽然满脸泪痕,声音却回复了往日的平静,道:“来人。”

    齐盛珏闻声入帐,拱手施礼。

    “安王弑君,速命大将军赵牧搜捕逆贼,出兵攻打胜京。”

第三百四十章 百分之一

    沈月晞的脚踩在地面枯萎的树叶上,厚厚的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之前和萧濯曾在这片密林的最外围经过,救了被老虎追赶的冯章。那时她还不知道这里面居然这么幽深,放眼望去都是树,脚下根本没有道路,让她无法辨认方向。

    抬头看天,重重的枝丫缝隙落下昏暗的日光,在满地枯叶上洒落星星点点的光斑。

    “游大夫,你不会是在故意带我们瞎绕吧?”她喊住走在最前面的游大夫。

    游大夫双手笼在袖筒里,回头道:“我带你绕有什么用吗?我都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又跑不掉。这条路就是通往那个地方的,你不要这么着急。”

    持剑看押他的纪云燕道:“妹妹有我在呢,他跑不掉。”

    游大夫点头道:“还是这位纪小姐看得明白。这个地方本来就是极其隐秘,要是那么容易就能到,这么多年早就被大梁村民发现了。”

    梅黛在沈月晞的身边,两人握手并行,又走了一段路,梅黛道:“风里有什么味道?”

    闻言,沈月晞也吸了吸鼻子,果然也闻到风里有股隐隐的腥臭味。这味道她似乎之前闻到过。

    “是老虎的味道,”游大夫头也不回地说道,“这里有老虎。”

    此语一出,沈月晞不由得紧张起来,梅黛握住她的手也变得有些用力,纪云燕警觉地看向周围。

    “是曾经有,”游大夫嘟嘟囔囔地道,“主子送来两只老虎,就是看守入口之用。好容易生了一只小虎,还被你们杀了。”

    沈月晞赶紧在心里算数。当时她和萧濯碰到一大一小,三减二,应该还有一只大老虎。

    “那还有一只呢,在哪里?”她紧张地看向四周。

    纪云燕剑术高超,有她在其实比萧濯还管用。但不知道为啥,她就是觉得心虚。

    “老死了,”游大夫回头笑道,“它是畜牲,不像人能活这么多年。几位放心,真要还有老虎,第一个被吃的也是老夫,前面到了。”

    转过一排树,前方出现了块平地,平地过去是座小山,山脚下有个一人多高的石洞,黑乎乎的不知多深。洞口的附近,灰白的骨骸散落一地。

    沈月晞咽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

    “妹妹不要怕,这都是野兽的骨头。”梅黛轻声安慰,“我看清楚了,有兔子和猪的骨头。”

    游大夫走到石洞口站住:“入口就在这个洞里。”

    沈月晞睁开眼道:“这不是老虎窝么?”

    “就是这里没错,就在这种地方,常人才发现不了啊。”游大夫一摊手,“我都说过了,这个地方若不是隐秘,早就被人发现了。”

    纪云燕一手持剑,一手点起随身携带的火折,对游大夫道:“你在前面带路,可不要玩什么花招。”

    游大夫笑了笑,从纪云燕手中接过火折,走进山洞,沈月晞等人跟在后面。

    山洞里还算宽敞,足够三人并排而行。腥臭味却是更重,火折的亮光照在凸凹不平的石壁上,明暗相间。沈月晞手掩口鼻,弯弯折折走了一段,途中还踢到了几堆枯骨,幸好知道是野兽的骨头才没受到惊吓。

    她对梅黛道:“梅姐姐,这个老虎窝地面还挺平整的。”

    梅黛手扶在石壁上摸索着:“这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工挖掘出来的。后来才被老虎用于巢穴。”

    “前方没路了。”纪云燕转头对两人道。

    游大夫道:“不要嚷,帮我拿着火折。”

    纪云燕接过火折,游大夫俯身跪在地上,伸手在地上到处摸索。不多时,他在地面上钩起一个铁环,双手拉住一提,却没有提动。

    “好歹帮帮忙,人老了,提不动。”他招呼道。

    纪云燕上前单手握住铁环,两人合力向上一拉。一大块厚重的铁板缓缓抬起,露出下面黑黝黝的通道,火折子照在通道的边缘,露出几级台阶。

    沈月晞靠近入口,感到一股冷飕飕的阴风从下面冲上来,味道刺鼻难闻。她还从未下过这种地方,心中也有些害怕,说道:“这就是了?”

    “当然,”游大夫在纪云燕的协助下固定好了盖板,接过火折子,率先沿台阶走下去,“老夫在前面带路,你们跟上来便是。”

    游大夫第一位,纪云燕第二。梅黛拉起沈月晞的手道:“妹妹,我们也跟下去。”

    “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月晞给自己壮了壮胆,也踩着长满青苔的台阶小心翼翼走下去。

    沿着向下的台阶走了六七十级,眼前豁然开朗。

    沈月晞惊讶地看着被火折照亮的空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就连纪云燕和梅黛也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众人眼前是一条幽暗的长廊,左右是一栋栋雕漆画柱的房间,若不是有头顶的石壁,沈月晞绝不会相信地下竟会有这样的建筑群。

    游大夫用火折子挨个点亮长廊上插着的火把:“你们是不是也很震惊。主子在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做这件事了,光是让人挖这个地穴就用了三年时间。”

    沈月晞沿着长廊左顾右盼,只见房间排排延伸出去,就连长廊也不是一条,居然前面还有十字路口。在路口左右看过去,依然是各种房间。

    “这些房间都是做什么的?”她推开一间房间的门,探头向里面看去。

    里面有床有桌,有屏风,有书架,很像她记忆中国公府的房间。

    梅黛在长廊的另一边推开房间的门逐一查看,道:“妹妹,这些房间都是按照凤栖宫的房间布置的。这是皇后娘娘会见嫔妃用的……这间是入寝的……这间是用来练舞的。”

    “不愧是贤妃,记得很清楚,”游大夫噗地吹熄了火折子,“这里的房间,有一部分是完全按照裴国公府的房间布置,还有一部分是完全按凤栖宫布置的。”

    沈月晞道:“原来温怡就在这地下住了那么多年?”

    游大夫呵呵笑道:“要以假乱真,瞒天过海,那就一点破绽都不能有。要连裴国公夫妇和她妹妹都辨认不出才行。”

    沈月晞有些不解,道:“裴婧云到哪里去找的如此相似的女子。就算再像,父母也不该区分不出来啊。”

    游大夫笑而不答。

    这时走廊的另一边,纪云燕道:“你们过来看,这里有扇石门。”

    几人走过去,纪云燕摸着石门道:“这门后面是什么?”

    游大夫道:“石门后面,就是方才沈月晞问题的答案了,这答案是主子花了好几年去找的。我找一下机关,这么多年过去,都记不太清楚了。”

    沈月晞疑惑地站在石门前,对梅黛道:“裴婧云花了这么多心血,就为了让温怡代替她进宫。”

    梅黛点点头,道:“想不到她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会做到这个程度。居然在地下挖出这么大的空间来。”

    “找到了,”游大夫在一旁欢喜地叫道,“我这就打开门。”

    他在角落里鼓捣了几下,石门内部隆隆地响了几声,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石门缓缓升起。

    方才他说石门后就是沈月晞问题的答案。沈月晞很好奇里面是什么,石门才升起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弯腰向里面看去。

    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具穿着湖绿色宫装的骷髅,白森森的眼窝诡异地盯着她,一条蜈蚣从眼窝探出头来,左右张望,晃动着头上的触角。

    就算身经百战,也把她吓了一大跳,还没等叫出声来,一具具穿着各色服装的骷髅就哗啦啦地向她迎头扑了下来。

    三人终究是女子,又没有提防,被吓得魂飞魄散。沈月晞和梅黛尖叫着紧紧抱在一起,就连纪云燕也蹲了下来。

    乱响平息之后,沈月晞战兢兢地抬起头,才向周围看了一眼,又赶紧把头埋入梅黛肩头。

    不知道多少具骷髅姿态各异地散落在三人的周围,横七竖八堆了好几层。地面还有数个骷髅头徐徐滚动,再多些的话,简直可以把她们埋在下面。

    尼玛,一下子被这么多骷髅包围,要不是她见多识广,直接就吓死了。

    “这些死人,”纪云燕是个武者,胆子更大一些,率先出声,“都是女子,她们好像都挤在这个石门的后面。石门打开才一下子冲出来。”

    有人说话,沈月晞胆子壮了点。反正都是死人了,再说也没有什么鬼神,不怕。

    梅黛也缓过劲来,起身拍掉衣袖上蠕动的蜈蚣,拉着沈月晞退出骷髅堆:“云燕,这些死者……我明白了。”

    沈月晞手捂着胸口,还是感觉心跳得厉害:“她们都是什么人?”

    “她们都曾是温怡。”梅黛缓缓道。

    “啊?”沈月晞一时没明白梅黛的意思,“都是温怡?”

    梅黛指给她看:“妹妹你看,这些骷髅都是女子,她们的身高都一样,骨架也都一样……”

    沈月晞顿时明白过来了,为何温怡能瞒天过海。

    游大夫说答案就在门后,还真没说错。这些都是裴婧云找来和她面貌相似的女子,数了数足足有百余人。但这么多女子,大部分人随着年龄增长,身高相貌终究会逐渐出现差异,无法瞒过别人,最后只有温怡成功了。

    只是为了成就一个可以瞒天过海的温怡,却有这么多无辜的女子陪葬在暗无天日的地穴里。

    “游大夫呢?”沈月晞突然发现游大夫不见了。

    纪云燕顿足道:“失策,他趁刚才的混乱跑掉了!”

    三人正惊慌四顾,不知何处传来游大夫的声音:“呵呵,我已经关死出口。你们也像那个多事的穷书生一样,活活饿死在这里吧。”

    随后地穴便陷入沉默。

第三百四十一章 探幽

    就在游大夫说完话时,纪云燕已冲向出口的台阶,梅黛也跟在她的身后。

    沈月晞没有她们那么着急,而是站在原地回想游大夫说的话。

    方才游大夫提到好事的穷书生,难道就是林娘子的夫君穆忠仁。他在哪里呢?

    她离开堆满骷髅的石门,来到走廊的十字路口,先去了东边,挨个打开房间的门探头查看里面,每间房子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散发着木头腐朽的气味,显然是多年都无人居住。

    从得到的信息判断,这些女子在温怡被挑选出来后就被关入那个石屋里。这些房间应该已经有二十年都没有人住过。但是林娘子的夫君穆忠仁如果也被游大夫关入这里,那只是几年之前,他不可能没在这里留下痕迹。

    想到这里,她也仿效羌林,俯身趴在地上观察起来。

    借着墙壁上燃烧的火把光亮,她能清晰看到一行脚印,在每个火把前驻足,那是方才游大夫的。还有一行女子的足印,应该是纪云燕的。

    正在仔细观察,梅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妹妹,你趴在地上在做什么?”

    “我在找穆忠仁呢,”沈月晞头也不回地答道,“他也被关在这里了。”

    纪云燕来到她跟前,半蹲下来:“你真有闲情逸致,入口已经被封死了,我们出不去了,你还有心思找人。”

    沈月晞也没法告诉她自己有大熊牌隧道挖掘机,只得嗯嗯了两声:“那我帮两位姐姐找出口。”

    梅黛道:“云燕,我们再去查看其它地方,也许这里不只一个出口。”

    纪云燕见沈月晞全神贯注地找,无奈起身道:“我去那边的房间找找,也许能找到锹镐,看能不能把出口挖开。”

    三人分头行动。沈月晞在十字路口的东边没有找到,又回到西边挨个打开房间的门查看。梅黛去了北边,纪云燕去南边堆满骷髅的石门查看。

    才看了几个房间,远处梅黛喊道:“你们都来看,这边石壁的缝隙有风吹进来。”沈月晞和纪云燕连忙跑过去。

    梅黛在长廊的尽头,一手握着火把,正踮起脚尖伸手在摸索石壁。回头见两人跑过来,转头道:“这里有风,肯定通向外面。”

    沈月晞拍手道:“梅姐姐说的对。这里深入地下,若是和外面完全不通,这里的人早就憋死了。”

    纪云燕举起长剑在石壁上敲了敲,道:“这应该是个机关门,跟南面关押那些女子的屋子一样。肯定有可以开启这扇石门的机关。”

    只是方才游大夫怎么开启的机关,大家都没看。

    沈月晞并不慌,大不了让万能制造机把石壁消除掉。但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才会这样做。若能主动发现出去的路,她就不用使出杀手锏。

    梅黛道:“云燕跟我来,我们去南边看看能不能发现机关的使用办法。”

    沈月晞也要跟着去,梅黛阻止道:“妹妹你别跟来,那里尸骸太多,都是秽气。我和云燕去就是了。”

    见两人离开,她握着火把,又溜达到一个房间前推开房门。

    令她惊讶的是,这个房间和其它房间不太一样。其它房间都满地尘灰,这个房间只有薄薄一层灰尘,床上的被子也是展开的,地面上有纷乱的脚印。

    没错了,这一定就是穆忠仁所在的房间。

    她举着火把进了房间,一眼就注意到了桌案上被砚台压住的信。虽然也落了层灰尘,但显然不是年代久远的东西。

    把火把插在灯台上,她抽出信来,打掉上面的灰,展开信纸。

    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她依然看不懂……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穆忠仁找到了出去的路,已经离开了这里。

    看不懂没关系,有看得懂的人在。

    她拿着信纸兴冲冲地出了房间,一路小跑来到十字路口,对远处的梅黛和纪云燕喊道:“我找到穆忠仁的信了。”

    梅黛读完信后,笑盈盈地抬头对沈月晞道:“太好了,我们可以出去了。”说着,她便向之前那处有风吹入的石壁走去。

    “梅姐姐,信里写的什么啊?”沈月晞追上去问道。

    “离开这里的方法,”梅黛把信收好,“还有他为何会在这里的原因。”

    来到石壁跟前,梅黛在石壁上摸索了几下,用力一按,一块巴掌大的石块凹陷下去,接着石壁后响起隆隆的声音,整面石壁都向上升起,灰尘簌簌抖落下来。

    有过刚才受惊吓的先例,这次三人几乎是同时向后退了一步,担心又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石壁只升起了一尺多高便停住了,好像卡住了,墙壁里发出咔咔的声音。纪云燕趴在地上,将几根燃烧的火把丢了进去,看了看里面:“女王,里面是条通道。”

    “既然有风吹过来,一定通向外面,我们快点过去,万一再落下来就麻烦了。”

    梅黛说完,率先伏低身子进入石壁下面。沈月晞也依样画葫芦,不过她不想压着肚子里的孩子,仰面躺着一点点蹭了过去。

    三人过了石壁,起身整理衣物,拿起火把,沿着通道向前走去。

    在路上,梅黛讲起信中的内容。

    “穆忠仁原本拿了钱要去做生意,和林娘子辞别后,碰到了游大夫一伙人鬼鬼祟祟。他好奇跟来,发现了这里的秘密,游大夫才把他骗入地穴。”

    “原来如此,我们都冤枉他了,是游大夫骗了林娘子,”沈月晞道,“记得林娘子说孩子出生时他就已经离家了。原来他被关在这里快六年,那他靠吃什么活下来的?”

    整个地穴里面并没有什么食物。她很好奇这么多人是怎么吃饭的。总不至于天天走老虎洞吧,老虎可不是人,它才不会和人商量送饭时间。

    梅黛笑道:“这不是有通道吗,依我看,食物等东西就是走这边的。”

    沈月晞还是不太明白:“温怡离开地穴后,所有人都被关起来,也没有送食物的必要了啊。莫非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前方纪云燕惊喜的声音响起:“女王,妹妹。前面有光亮了。”

    沈月晞兴奋起来。

    在地穴里呆了这么久,重新能见到太阳的感觉真好。她拉着梅黛的手道:“梅姐姐,我们快跑。”

    三人高高兴兴地迎着光亮冲出洞口,来到个圆形的平台上,大概有普通民宅大小,边缘栽有一株歪脖子树。

    沈月晞把火把丢掉,双手举高,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欢呼道:“总算出来喽。”

    她们和游大夫来到这个地穴的时候是下午,现在天近黄昏,晚霞如火烧一般照在她的身上,让她分外惬意。

    手还没放下,梅黛已经打断她道:“妹妹高兴的太早了。你看头上,再看看脚下。”

    沈月晞闻言,连忙抬头看向上方,入眼是直立的峭壁,仿佛要刺破天空。再低头看脚下,平台下方是幽深的深谷,霞光照不进去,黑乎乎地如同深渊。

    原来这个平台,竟然是嵌在一面直立的悬崖上。

    高兴早了,还以为脱困了。敢情就是来到了一个放风用的平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她双手插腰,气鼓鼓地对梅黛道:“这是谁设计的呀?”

    “这就是运送食物和水的入口啊,”梅黛指着平台角落堆放的数叠篮子,“在这里,大家也逃不掉,水和食物从上面吊下来。”

    “那穆忠仁在哪里?”纪云燕茫然四顾,“他不是也逃到这里了吗,怎么没看到他呢?”

    沈月晞也有些纳闷,就是死了,至少也该看到尸骨。莫非是绝望之下跳崖了?

    她小心翼翼地凑到平台边,探头向下看去。

    一根长长的麻绳,拴在平台边缘支出的树干上。下端没入黑暗中,在风中不断来回甩动着。

    “原来穆忠仁就是攀着这根绳子下去的。”沈月晞恍然大悟,“他没死吗?”

    纪云燕道:“还等什么,我们也顺着绳子溜下去就是了。”

    她趴到平台边缘,伸手拉住绳子向上拽,才拽了一下,绳子便断裂了,下半截如长蛇一般坠入深谷里。

    纪云燕握着断绳坐起来,把断口给两人看:“风吹雨淋的,早已经烂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词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脱困

    从平台上放下去的绳索已经糟了,轻轻一扯就会断开,根本不可能承受住人。

    纪云燕又去平台上堆放的篮子里,翻出几盘绳索挨个查看,无一例外都是烂得不成样子。不要说绳子,有的篮子一提都散架了。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她赌气把手中的绳子丢下平台。

    沈月晞也没指望纪云燕找到什么好绳子。都多少年过去了,什么绳子都放烂了。

    梅黛抬头看了看峭壁上方,似乎是在估计上面的高度。然后她摇了摇头,来到平台边缘,把手里的火把丢了下去。

    很快下方传来噗的一声响。梅黛探头向下面看了看,回身对两人道:“我知道下面多深了。我们回地穴里去,那里有很多床被褥可以用。把它们连起来就是绳子。”

    沈月晞也来到平台边缘,看下面一团小小的红光照着杂草和岩石,估计有五六层楼那么高。她有些眩晕,连忙转回平台道:“我们这就去做吧。”

    三人折返回通道,从石壁下方进入地穴中。

    沈月晞来到一个房间里,将床上最上层满是灰尘的被褥小心地卷起来,下面的床单果然是保存完好的。她将床单抽出来挂在手臂上,又去其它房间翻找。

    忙活半天,她两只手臂都挂满了床单,感觉足足有五六斤。

    出门一瞧那边,梅黛也抱了满怀的床单,还有衣服。纪云燕则背了一大捆椅子腿,桌腿,估计得有几十公斤。对于习武的纪云燕来讲,这点重量丝毫没有问题。

    沈月晞来到两人跟前道:“纪姐姐你弄这么多椅子腿,桌腿做什么?”

    纪云燕双手抓紧捆带,对着平台方向努努嘴:“女王知道妹妹在高处会晕,我们用这些东西做个绳梯,更稳当安全些。”

    沈月晞琢磨了一下,想明白了梅黛的办法,称赞道:“梅姐姐真厉害。”

    这就是她佩服梅黛的原因。人家不像她总是靠万能制造机救命,而是根据实际情况去解决困难,这才是值得佩服的人。总靠外挂碾压有什么值得吹嘘的呢。那是外挂厉害,又不是她厉害。

    她暗自在心里嘀咕:老是依靠大熊,脑子都秀逗了,还是少用为好。

    但回想起来,当年她保卫胜京时,用冰坡挡住西戎的进攻。后面和萧濯一起逃难,她也没用大熊帮忙就抓住了那只强大的山鸡,说明她也不笨嘛。

    总有一天,她会遇到大熊无法帮忙的困难,她必须提前让自己脑子灵活起来,就像梅黛一样。

    三人在十字路口席地而坐。梅黛把怀里抱着的衣物床单都堆放在沈月晞跟前,又把自己贴身的匕首递给沈月晞,道:“妹妹,云燕你俩来选长度一样的床单,用匕首割开。我负责把床单捆在木棍上。”

    “好嘞。”沈月晞拿起匕首,扯出一条床单,用匕首割成两半。纪云燕坐在她旁边,拿起床单用长剑依样画葫芦。

    沈月晞把割好的床单递给梅黛,梅黛把一半床单绞成绳子,然后将一头捆在椅子腿上。另一半床单捆在椅子腿的另一边。这样就做好了绳梯的一级。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需要非常仔细。地穴里不见日光,也没有计时的东西,三人不知道忙了多久,沈月晞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才做出十多米的绳梯。

    “应该够了,”梅黛拿起绳梯一端,“我们把绳梯搬到平台上去。”

    纪云燕道:“女王,现在外面估计已经黑了。要不我们在这里歇息一晚上,等天亮再下去吧。”

    沈月晞也有此意。干了半天活,肚子饿得很,也没喝口水,嘴也发干。

    梅黛还没等回答,入口方向忽然传来叮的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敲在上面。跟着又响了一声,还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沈月晞在地下憋了这么久,见有人来了,欢喜道:“有人来救我们了?”

    梅黛皱眉道:“这个地方只有游大夫知道,恐怕来者不善,快把走廊内的火把熄灭,我们赶紧离开。”

    沈月晞也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抱起绳梯,转头对纪云燕道:“纪姐姐,我们快点去平台。”

    三人忙着熄灭走廊上的火把,才灭了一半,入口方向有道光亮透入,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冲进去,不要留活口!”

    沈月晞听过这个声音,是通辽县令。梅黛果然没说错,通辽县令带人来追杀她们了。

    想不到这个游大夫挺狠的,关住她们还不够,还带人来斩尽杀绝。

    三人抱着绳梯跑到半开的石门前,那边各持刀剑的衙役官差已经呐喊着从台阶上冲下来,足足有二十多人,举着火把四处搜查,把半个地穴都照亮了。

    纪云燕站在石门前,抽出长剑道:“女王,你们快走,我来挡住追兵。”

    梅黛抓住她胳膊向后拉道:“别逞强,这么多人你对付不了。”

    沈月晞已经过了石门,在下面招手道:“快过来,就是要拦追兵,在石门这边拦不是更容易么。”

    梅黛和纪云燕先后过了石门,又把绳梯拉过来。

    这时石门下沿的火光已经越来越亮,在地上的光亮中,黑影乱扭,声音嘈杂,分明是往这边过来了。

    “她们在露台通道那边,快过去!”一个男子声音喊道。

    纪云燕一振手中长剑,道:“女王,妹妹,你们两个快去平台放绳梯,我来断后。”

    这扇门只开了一半,对方要通过,只能从下面爬过来,她可以从容应付。

    梅黛点头道:“你小心,”接着她抱起绳梯招呼沈月晞道:“妹妹,我们快走。”

    沈月晞边跑边回头看,只听石门对面大呼小叫,接着石门下探出几个脑袋,还没等抬头,纪云燕已运剑如风,每个脑袋点了一剑,先爬过来的几个人当场横尸。

    石门那边大哗,死尸挡在门下面,活人没法过去,还得先把尸体拖回去,接着数十支长矛短刀伸过来一顿瞎划拉,试图伤到纪云燕。

    纪云燕后退两步,站在长矛够不到的范围,笑道:“你们若是识趣,就不要再追了。否则过来一个死一个,过来一对死一双。”

    门对面通辽县令怒道:“你们这群废物,平日里吃吃喝喝,光养膘了。现在用到你们,居然连一个女子都对付不了。”

    “大人,门开这么点,我们过不去呀。”有人抱怨。

    游大夫的声音响起:“都闪开,我来看看机关是怎么了。”

    见纪云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沈月晞这才放下心来,跟梅黛跑到平台上。

    外面繁星满天,山风冰冷,吹得她不禁打了个冷战,缩着肩膀举起火把给梅黛照亮。

    梅黛将绳梯系在歪脖子树上,把绳梯整个甩下悬崖,拿起火把对沈月晞道:“妹妹,姐姐先下,你跟在后面。”

    沈月晞站在平台边,见梅黛抓住绳梯的横木,身影消失在平台上,那团光亮一点点向下去了。

    她恐高不敢下,站在原地犹豫。下面梅黛喊道:“妹妹,绳梯很结实,快下来呀。”

    “我……我有点不敢。”沈月晞喊道。

    万一中途头晕了,那不直接摔成肉饼了,弄不好还会把梅黛也砸下去。

    还在犹豫,通道那边纪云燕喊了起来:“你们快,他们把门弄好了!”

    这句话管用,沈月晞立刻不犹豫了,连忙蹲下来双手抓住梯子的横木,把一只脚伸下去,踩到实处,接着便一级级往下去。

    上面的通道里隐约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纪云燕已经和对方交手了。

    她不敢睁眼,一路往下爬,绳梯晃晃悠悠,风吹得她头发和衣裳乱飘,令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巨浪中的小舟。

    不知下了多少级,她伸脚往下够时,却怎么也踩不到横木上。她又不敢睁眼看,只伸着脚到处点,喊道:“梅姐姐,我……我踩不到梯子了。”

    “妹妹,已经到地面了,”梅黛的声音就在她下方响起,“你离地面只有三尺,跳下来就可以了。”

    听梅黛这么说,沈月晞这才放心地睁开眼往下看,果然离地面只有一米多高,梅黛正举着火把抬头看着她。

    她放心地松手跳下,落地却没站稳,哎哟一声摔了个屁墩。也不知道坐在了什么东西上,又硬又圆,硌得生疼。

    “什么东西呀?”她蹲起来回头看向身下,吓了一哆嗦。

    她方才居然是坐在一个骷髅头上面,结果把那个骷髅头半截都压到了土里。现在只露出一半,阴森森地对着她。

    还好之前被一大群骷髅吓过,旁边又有梅黛在,否则这大晚上的看到,肯定会吓懵圈的。

    她还没等询问梅黛,头上传来呐喊声,平台上火光灼灼,追兵已追到平台了。

    “纪姐姐呢?”沈月晞慌忙看向梅黛。

    梅黛举着火把抬头看向上方,喊道:“云燕,快下来。”

    “你们俩闪开!”空中传来纪云燕的呼声。

    沈月晞退后两步,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纪云燕竟然是从平台上跳下来的,她整个人头下脚上,直直地冲下来。

    这样跳下来不是直接摔死了么。沈月晞忍不住喊起来:“危险!”

    纪云燕不慌不忙,落下几米后,她伸手握住一节横木,身子在空中旋转一圈,踩住横木。喘了口气,双足勾住横木,身子又旋转一百八十度,继续向下坠来。如此连续三次,稳稳落在地上。

    这一手炫技,不仅沈月晞拍起手来,就连梅黛也大声叫好:“好功夫。”

    纪云燕站起身后,上面平台探出几个脑袋,举着火把,县令的声音响起道:“你们还愣什么,快顺梯子下去啊。”

    话音落下,有人便踩住绳梯往下攀爬。

    梅黛微微一笑,上前举起火把点燃了绳梯。

    绳梯都是床单衣物和木头制成,火把一燎,立刻燃起熊熊烈火,直接烧成一个火带子。本来要爬下来的人看到绳梯着火了,连忙又回到上面。

    平台上面的人无奈地叫骂一通,火光便消失了。

    沈月晞见危险解除,总算安心下来。现在她有时间看周围了。

    借着火光,她看到有穿着宫装的骸骨倒在树下,土里也有女子衣裙露出,周围更有人骨散落在杂草中,看向梅黛道:“梅姐姐,这些人是?”

    “这些应该也是想逃离的女子,但她们没能成功,”梅黛用火把扫过地面,“过了二十年了,我们还是能看到当年发生的一些往事。”

    沈月晞看着地面四处散落的骸骨,想起二十多年前,某位相貌神似裴婧云的女子,在平台上攀绳而下,就为逃出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牢。或许是力气不够,或许是绳子断裂,最终从空中摔下来,一命归西。过了不久,又有女子尝试,最终都化为她现在脚下的累累尸骸。

    纪云燕在远处道:“你们来看,这是林娘子的夫婿吧?”

    沈月晞和梅黛来到纪云燕跟前,看到一具穿着男性服装的尸骸倒在草丛中,离她们下来的位置只有数米远。

    地穴里囚禁的都是女子,这是唯一的男性,显然就是穆忠仁。

    “他还是没能成功逃走,”梅黛叹了口气,“他的双腿摔断了,没法离开。”

    沈月晞目光落在地上的骸骨上。看到骸骨的两个小腿骨都已完全折断,白森森地露在裤管外。

    “不管如何,他并没有抛妻弃子,是我们冤枉他了。”梅黛蹲下来,在骸骨身上翻找了一下,找到一个袋子,袋子已破烂不堪,里面露出暗淡无光的银子。

    “梅姐姐,纪姐姐,我们去见林娘子吧。”沈月晞道。

    她们之前押着游大夫回大梁村,把马匹都留在了林娘子那里。

    现在她们已经搞清楚了,裴婧云确实活着,萧濯的母亲实际只是一户贫寒人家的女儿,也就是温怡。不过无论萧濯母亲是谁,萧濯是齐明帝的儿子这件事并没有虚假。

    三人在山谷内找到出路,纪云燕在前面带路,一路走走歇歇,回到大梁村。

    到达大梁村的时候,已是深夜,整个村落却嘈杂之极,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烛,不少村民都三三两两站在大街上说话,村内还有不少骑马的军士。

    沈月晞望见熟悉的身影,惊讶万分,连忙跑过去喊道:“冯章,杨聪!”

    听到呼唤,冯章和杨聪策马急奔过来,在沈月晞三人面前停住。

    “你们怎么来了?”沈月晞问道。

    冯章道:“主子,军师不放心你们,让我和聪妹来大梁村……”

    “笨蛋,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没用的!”杨聪一巴掌拍在冯章肩膀上打断了他,转头看向沈月晞,

    “主母,齐明帝驾崩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自有主意

    沈月晞逃出地穴,又见到了冯章和杨聪,本来挺开心。谁知杨聪开口第一句就把她震傻了。

    齐明帝死了?

    她转头看向梅黛,发现后者在这一刹那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她。

    梅黛对杨聪道:“陛下在哪里驾崩的?原因呢?”

    “夫君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沈月晞也抓住杨聪的手问道。

    她虽然对争权夺势不是那么明了,却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程度。齐明帝一死,萧濯和萧北珩的争斗必然要摆上明面。这么重要的事情要赶快通知萧濯才行。

    杨聪被两个人追问,先答梅黛道:“是在安州猎场,原因还不知道。”接着杨聪转头对沈月晞道:“主公现在就在安州呢。”

    沈月晞道:“他怎么会在那里呢,他不是在胜京吗?”

    杨聪道:“你们上路不久,皇上就派来了使者,让主公和萧北珩去安州猎场参加秋猎,不许带军队。主公就单人独骑去了。”

    沈月晞惊讶地道:“你们也不阻拦,就让他自己去了?”

    “主公不让我们跟着呀,”杨聪瘪着嘴,“您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主公一瞪眼,谁敢不听啊。不过军师派邱将军率领五百连弩手去安州保护主公了,她还让我们这两支队伍时刻保持联系。我们得知陛下驾崩的事,就是下午邱将军派来的探马告诉我们的。”

    沈月晞也知道萧濯的性格,能劝他的人也就是她了,怪不了冯章夫妇。姐姐沈蓝还真有当军师的天分,在胜京从容调度军队,一队去帮萧濯,一队来帮她们,颇有运筹帷幄的架势。

    可是皇帝把他们兄弟俩叫过去是为了什么呢?

    她正低头琢磨,梅黛扳着她双肩,把她转了半圈,让两人面对面:“妹妹,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恐怕是萧北珩的阴谋。”

    “阴谋?”沈月晞还没理解过来。

    “萧北珩窥视太子之位,这件事极有可能就是他策划的,”梅黛解释道,“陛下身体一向无事,不可能突然驾崩。应该就是萧北珩做的,然后嫁祸安王。”

    沈月晞还不太相信:“弟……萧北珩会是这样的人?”

    她觉得萧北珩是很残忍,但应该不至于会伤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吧,人再怎么样都该有良心的。

    梅黛道:“陛下正好在安王过去的时候出事,这难道是巧合吗。”

    纪云燕在旁边怒气冲冲地说道:“如果是真的,那萧北珩真的是连畜牲都不如。”

    “糟了,”沈月晞跳起来道,“夫君现在就在安州,他们会不会对夫君不利。不行,我要赶快去找夫君。”

    之前萧濯在永威城下鏖战,她被梅黛带离,知道萧濯陷入危机后她火速赶过去,果然帮上了萧濯。这次她还有同样的预感,觉得没她的话,萧濯一定会有危险。

    她正要往林娘子家去,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黑暗中有近百火把向这边冲来,高举的刀枪在火光中闪着寒光。

    这些是通辽县的官差,从地穴出来后。游大夫想起沈月晞她们把马存在大梁村,定会回来取马,便和县令一同率官差向大梁村杀来。

    冯章和杨聪带了五十名骑兵,立刻集合起来迎敌。

    沈蓝为了保险,让大家都带了连弩,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一排弩箭过去,便将对面射倒数十人。

    官差们根本没料到在这里居然有军队,加上他们不是士兵,没有披甲,在连弩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县令和游大夫见势不好,先骑马逃了。其余官差见老爷都逃了,也立刻化作鸟兽散。

    驱散官差后,沈月晞等人赶到林娘子家中,梅黛有始有终,和林娘子说明了她夫君的事情,并把穆忠仁的书信和银两交给林娘子。林娘子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夫君。

    她现在也知晓了沈月晞等人真正身份,便请求沈月晞能带她和孩子离开这里。她为沈月晞她们保管马匹,官差找上门来,定会把她抓走。

    沈月晞倒是愿意让她去胜京安置,但她还要去安州找萧濯,没法带她同行。

    梅黛对沈月晞道:“妹妹,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要去找安王的话,我让云燕护送你,找到安王后要火速赶回胜京。陛下驾崩,萧北珩没了顾忌,肯定要率大军来攻打。”

    沈月晞点头,对梅黛道:“那梅姐姐你呢?”

    “我赶回胜京和沈蓝整备军队。现在胜京只有沈蓝,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林娘子可以和我一起走。”

    沈月晞见梅黛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便对冯章道:“你们护送梅姐姐回胜京,不必跟着我。让邱将军的探马给我们带路就好。”

    冯章挠头道:“主子,军师可是让我们来找你的,你不回去的话……”

    沈月晞笑道:“放心,纪姐姐跟着我呢。”

    她牵出小白,翻身上马,对纪云燕喊道:“纪姐姐上马,我们这就去安州找邱将军。”

    梅黛拉住纪云燕,对沈月晞道:“妹妹先等等,我叮嘱云燕几句。”

    招呼完后,梅黛将纪云燕拉到僻静之处,对纪云燕道:“云燕,我知道你和萧北珩有仇。这次去,你只要沿途护送月晞妹妹,保她和安王平安归来就好,切不可造次。”

    纪云燕点头道:“女王放心。”

    她虽然表面答应,内心却并不那么想。之前她要为爷爷报仇,行刺萧北珩并没有成功。后来知道萧北珩是沈月晞的弟弟,而女王梅黛和沈月晞关系又好。有了这两层关系,她无法再为爷爷报仇,只能暗自忍耐。

    现在萧北珩和萧濯要兵戎相见,显然顾不上兄弟情谊了。她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找萧北珩去报仇了。

    萧北珩的燕阙剑太过厉害,这次她要想个办法应对。若能直接斩杀萧北珩,不但为爷爷报了仇,还为女王和萧濯除掉了劲敌,化解一场大战,拯救万千性命。于情于理都到她该出手的时候了。

    梅黛看她目光游离,似乎有心事,便问道:“云燕,你在想什么呢?”

    纪云燕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我正在想要去安州什么地方寻找安王。”

    梅黛信以为真,道:“现在陛下驾崩,萧北珩会全力搜捕安王。沈蓝已经派邱将军去保护安王了,你和月晞妹妹只要去找邱将军就可以,安王肯定和邱将军在一起。”

    纪云燕答应,来到街上,也上了战马,对梅黛拱手道:“女王,我们这就去了。”

    梅黛挥手道:“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我等你们平安归来。”

    沈月晞对梅黛道:“梅姐姐放心,我和夫君会合后,一定会立刻赶回胜京。”

    说完,沈月晞转身纵马,纪云燕和探子也在后面跟着,三匹战马扬起烟尘冲入黑暗,蹄声渐渐远去了。

    梅黛蹙着秀眉,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站了半晌,方回过身来,和冯章等人收拾坐骑,带着林娘子母子离开了大梁村。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不寒而栗

    深夜,萧北珩经过一路狂奔,在京城门口缓下坐骑。

    从安州猎场到这里,惊慌和恐惧紧紧地攫着他的心脏,令他面容扭曲,无法呼吸,甚至于看不见眼前的一切。直到望见京城巍峨的轮廓,他才回复了意识。

    这样狼狈地回去绝对是不可以的,让大家看见肯定会询问他做了什么。

    他跳下马,来到一处池塘边,草草拢好披散的长发,发簪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抽出条丝帕扎住。然后蹲下来,借着水清洗长袍下摆的泥浆。

    水冲掉泥浆,露出星星点点的深红色,那是他把剑拔出父亲身体时带出的鲜血,溅在他的身上。

    看到这些血,他的双手又剧烈颤抖起来。

    当他内心极度恐惧的时候,他的手就会颤抖。之前射杀北狄孩子的时候,他颤抖过。得到燕阙要去斩杀萧濯前的时候,他也如此过,但都没有这次颤抖得厉害。

    他双手抖着把长袍浸入冰冷的池水中使劲搓洗,想洗掉这些血迹。越洗血迹越大,把下摆染成了深红,刺鼻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厚,熏得他直想呕吐。他无法忍受,反手拔出燕阙剑,将血染的部分一剑割下,抛入水中。

    站起身来,他深深呼吸了两次,感觉好受了些。

    齐明帝对他真的不够好,总是在他面前称赞萧濯,贬低自家儿子。哪怕他做出了平定两州的功绩,父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反而在知道萧濯的身份后,他居然给了萧濯和他一样的待遇。真是搞笑,按大燕律法,萧濯的母亲既非父亲的妻妾,又非奴婢,说是野种恰如其分。一个野种凭什么和身份高贵的他并立?

    这些他忍下了,在七夕节的时候,他还去和萧濯过节。虽然有试探萧濯动机的成分在里面,但他也称得上是大度,称呼萧濯为大哥,沈月晞为嫂子。他可是名正言顺,毫无疑问的王,对一个野种毕恭毕敬难道还不够么?

    他做得够多的了,齐明帝还是要把太子之位交给萧濯。不但要交给萧濯,还要不断地羞辱他,把他做过的错事全都拎出来说一遍。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亲手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还不如一个野种来得亲近?

    不念父子之情,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想了这些,萧北珩镇定了许多,把燕阙插回剑鞘,纵身上马。

    深夜的京城四门紧闭,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认出了平王,为他打开城门,他一路疾驰进入皇宫,穿过空无一人的广场,过了金銮殿,来到摘星楼前。

    摘星楼是一座木质高楼,外形如宝塔,高九层,檐角挂着风铃,周围以白玉栏杆围住。夜晚站在楼顶凭栏眺望,风铃在周围叮叮当当的响,让人恍惚间有手摘星辰的错觉,故此得名。

    负责看守摘星楼的是宋臻,他的住处就在摘星楼旁边的侧院里。有侍卫报说平王从猎场归来,他连忙起身穿衣,率众出迎。

    军士点起火把,宋臻看到萧北珩乱蓬蓬的头发,深陷的眼窝,不禁大为惊讶。尤其是萧北珩身上华美的长袍皱巴巴,脏兮兮的,上面沾着草梗,树叶,还有不知名的污渍。长袍的下摆缺了一大块,像是被利器所切。看上去整个人感觉像是在地上滚过似的,加上深夜到此,显得有些诡异。

    宋臻也不敢询问萧北珩为何这般模样,只得把手中的羽扇背在身后,躬身施礼道:“见过平王。”

    萧北珩摆摆手,冷冷地道:“我要进去。”

    宋臻也不敢询问萧北珩为何这般模样,躬身道:“平王,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入摘星楼。”

    萧北珩瞪眼道:“你也知道我贵为平王,又是陛下的儿子,我要进去你也敢拦?”

    宋臻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再三躬身施礼:“平王,陛下的旨意就供奉在摘星楼上……”

    萧北珩上前一步,抽出半截剑,道:“宋臻,别忘记你今天的身份是怎么来的。”

    明晃晃的剑光把宋臻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倒退两步。连他身后的禁军士兵也都被萧北珩凶狠的表情震慑。这一刻,萧北珩似乎化为择人而噬的恶蟒,目光看到谁,谁就胆怯地向后缩。

    宋臻见众多军士都畏缩不前,知道大家害怕萧北珩。但他好歹是谋士出身,干咳了一声道:

    “平王,您要是想上楼赏景……呵呵,那也可以。只要别动陛下的圣旨,否则我无法对陛下交代。”

    现在天空黑沉沉的,根本看不到星星。不过他也得硬着头皮给萧北珩找台阶下。

    “好,我上去赏景。”萧北珩面色稍缓,将燕阙剑插回剑鞘,大步向摘星楼门口走去。

    守在门口的禁军见萧北珩走过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把目光都来看宋臻。宋臻握拳在嘴边咳嗽几下,挥挥手示意大家让开。

    萧北珩走进楼里,踩着木制的楼梯向上走去。他的目标是齐明帝的圣旨,就供在第九层的龛笼中。

    摘星楼是纯木制成,楼里没有灯烛。他扶着冰冷光滑的护栏,一级级踩着楼梯上行,脚下发出轻轻的咯吱声。黯淡的光线从平台转角的窗棂射入,照亮了一半楼梯和护栏,一半平台的地板,整个楼内似乎都灰蒙蒙的,气氛压抑。

    上了四层,萧北珩觉得双腿似乎沉重起来。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这样,又强行向上走了一层后,腿感觉和灌了铅似的,每抬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停住脚步,他借着昏暗的光线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不知何时又颤抖起来。再抬头看向上方,终于搞明白这股无形的压力是来自头上。

    他害怕看见那道旨意,害怕看到旨意里写着萧濯立为太子。就像一个神秘的盒子,里面装着所有的恶。一旦打开,这些恶就会奔涌而出,像泥沼一样把他吞没,而他只能绝望地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口鼻渐渐没入泥沼里,无法呼吸,也无人知道,死得毫无声息。

    这恐惧越发膨胀,他觉得腿都开始软了,再也没有向上的力气。可他不想半途而废,又双手抱着护栏,把自己向上拽了几级楼梯,直到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躯。

    他跪倒在楼梯上,双手抱着头抽泣起来。

    母亲说的对,他太胆小了,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些。

    他回过身,几乎是逃命一样地跑下楼,途中还摔倒了,滚了整整一层,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蹭破了,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脸颊淌下。他没有理会,直接冲出了摘星楼,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踉踉跄跄地跑开。

    宋臻站在楼下,清清楚楚地听到楼内传来的声响,接着楼内传来急促的脚步,萧北珩慌张地冲出来,手里什么都没有。

    “恭送平王。”他对着萧北珩的背影施礼。

    他知道萧北珩并没有去顶层拿到圣旨,这就够了。他不想得罪萧北珩,也不能违反齐明帝的旨意,虽然萧北珩违规进入了摘星楼,但这深更半夜的,就他和这些守卫的士兵,只要他不说,手下这些人也肯定不会多嘴,没人会知道这件事。

    待萧北珩的身影彻底消失,他对手下军士道:“你们都好好看守,我去歇息了。”

    他回到住处,打了个呵欠,正要脱衣,忽然黑漆漆的窗外亮起红光。他停住脱衣的手,正要喊人来询问,一名军士慌慌张张冲进来喊道:“宋侍郎,摘星楼着火了!”

    宋臻大吃一惊,道:“怎么会着火呢?”

    “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火箭……”

    宋臻不待军士说完,已跑出门外,向摘星楼冲去。

    黑如锅底的夜空下,摘星楼顶上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焰,毕毕剥剥地响着。楼下众多禁军都慌成一团,虽然备有水桶等灭火的器物,但起火的位置太高,大家又不敢违规进入楼内,只能站在楼下望着。

    宋臻担心圣旨,喊道:“灭火,快灭火!”说完他冲入楼内,不顾一切地向楼顶跑去。

    “宋侍郎快回来,”人群中有明白的军士望着楼顶的火焰喊道,“火大了,快回来。”

    高空风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已将摘星楼顶楼烧出一大团火焰,仿佛在黑夜中点燃的巨大火把,整个皇城都可以看见。

    萧北珩站在暗处看着燃烧的摘星楼,放下手中的弓,嘴角抽动着,发出干瘪的笑声。

    只要把一切都烧干净,就没有烦恼了,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这笑声,他自己听着都不寒而栗。

第三百四十五章 泪落两行

    摘星楼烈焰飞腾,浓烟滚滚。燃烧的木柱噼里啪啦地从楼上掉落下来,有的撞在白玉栏杆上,有的断为两截,依然烧个不停,在地面点起许多小火堆。

    在楼下火光中人影穿梭,人们用水桶向摘星楼泼水。火势是从楼顶往下烧,众人又不敢进入楼内,水只能泼到二层,根本无法阻止火势的蔓延。

    正慌乱间,一个火人从楼内冲了出来,有扑火的军士见了赶紧大声呼喊,立刻有十余人围过来将水泼在火人身上灭火,泛起阵阵青烟。那人跑了几步便摔倒在地,有一长条形状的物品从他怀中跌出来,在地上翻滚几下停住。

    萧北珩面色一变,丢下手中的弓冲了过去。

    从楼里跑出的是宋臻,已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萧北珩赶到他的面前,将手指放在他的鼻下试了试,起身看向宋臻掉出来的物品。

    有人捡起宋臻掉落的物事,来到萧北珩的面前,下跪双手奉上:“平王,天子圣旨在此。”

    萧北珩瞪着烧得发黑的铁匣,身子晃了两晃。旁边两个军士头目以为他是因为宋臻被烧死而悲伤,连忙上前搀扶。

    这个道:“平王殿下,天子安排宋侍郎看守旨意,他是尽忠殉职,殿下不必忧伤。”

    那个道:“殿下,幸好圣旨由铁匣盛藏,免于损毁,真是万幸。”

    萧北珩双肩一晃,把扶持他的两人晃了个趔趄,上前从军士手中一把抓过铁匣。

    铁匣还有些烫手,他已无瑕顾及,打开铁匣取出里面的圣旨,丢掉空匣子,双手颤抖着展开圣旨。

    当目光扫过圣旨上的文字,他整个人凝固了。

    周围人见他宛如泥塑木雕,不知他是怎么了,又不敢询问,都举着火把站在一旁看着。

    过了许久,萧北珩仰面朝天爆发出一阵大笑,笑过后又跪下来,以额触地放声大哭,哭了几声又扬头大笑,站起身双手合拢圣旨,失魂落魄一样向金銮殿方向走去。

    摘星楼起火是丑时五刻。虽然齐明帝去了安州猎场,不设早朝,但有些臣子已习惯在这个时候起床了。听闻皇宫内起火,大家立刻风急火燎地跑来查看究竟。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城都从梦中惊醒过来,相互打听探问。

    先到的人路过金銮殿时,远远地便注意到殿内灯火通明,手持金瓜釜钺的卫士已站立在殿外。

    金銮殿是天子朝见众臣之用,这只能意味着齐明帝正在里面。大家惊讶不已,齐明帝是个勤政的皇帝,但往日早朝也都是等臣子到齐了他才来,这次怎么先来了。再说从安州猎场回来,也没给大家个消息。

    抱怨归抱怨,让皇帝等待可是大不敬之罪,众臣也顾不上去看摘星楼了,赶紧进入朝房整理衣冠,准备奏章。一番忙乱后,众臣按班次排列上了金銮殿,大将军赵牧为武臣之首,走在最前面。

    他上了玉阶,远远地就看到御座上坐着的人并非齐明帝。

    萧北珩坐在御座上,身披龙袍,头发蓬乱,双手握着剑柄,把剑鞘拄在双腿之间的地上,神态欢愉,似乎十分开心。但他红肿的双眸中,目光又满是深深的倦意,似乎疲惫不堪。看到众臣进殿来,萧北珩把身子挺了挺,似乎准备迎接众臣的觐见。

    “平王!”赵牧大怒,抬手指着萧北珩,“你怎敢穿龙袍,坐天子位!”

    这个位置,只有齐明帝能坐。萧北珩居然敢以下犯上,难道是想谋反不成。

    看到这一幕的众臣都慌乱起来,大家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把目光投向两鬓花白的丞相。可丞相一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本着话多必失的原则,缄口不言。

    萧北珩咧嘴一笑:“大将军,这就是寡人的位置啊,寡人为何不能坐。”

    说着,萧北珩将手边的圣旨抛下:“丞相,速速念给众卿家,免得大家疑惑。”

    丞相还在犹豫,赵牧等不及,上前将圣旨捡起塞给他道:“丞相快念。”丞相见两人都在催促,只得展开圣旨,念道:“

    寡人长子萧北珩,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命皇太子持玺升文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大家听完,都不知该如何回答,都看赵牧。

    赵牧道:“丞相大人,这圣旨可是陛下所立?”丞相将圣旨递给他道:“确是陛下亲笔,印玺也无误。”

    萧北珩抚剑笑道:“大将军你也忒仔细了点。寡人有必要拿个假圣旨欺骗你们么?是真的,哈哈,父皇是立我为太子的,哈哈哈。”

    赵牧看过圣旨,抬头道:“陛下圣旨虽然立你为太子,可陛下尚在,你怎能以寡人自称?”

    萧北珩边笑边摇头道:“父皇……他已驾崩了。”

    此语一出,众臣都惊呆了,顾不上礼仪,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赵牧脸色苍白,他和齐明帝当年私交甚厚,齐明帝还对他有恩情。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对他来讲不啻万钧雷霆。

    “陛下驾崩了?”赵牧身子颤抖着,向萧北珩走了一步,“是真的吗?发生了什么?”

    萧北珩本来还面带笑容,听到这句话后,神色慌乱起来。虽然他竭力保持镇定,但赵牧还是能看出他的慌张。尤其是萧北珩的双手,明显地在抖。

    “平王,你怎么如此惊慌?”赵牧又上前一步,“莫非陛下驾崩和你有关?”

    萧北珩不答,只是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赵牧愤怒,正要继续逼问,丞相拦住道:“大将军且慢,陛下立储旨意在此。若陛下真的驾崩,平王自当登基继位,切不可对陛下无礼啊。”

    赵牧还待理论,一名奏事官上殿来道:“众位大人,安国将军带来皇后娘娘懿旨。”众人听说,都纷纷看向阶下。

    齐盛珏风尘仆仆,大步流星上殿,展开旨意对众臣道:“陛下在安州猎场,被逆贼萧……萧濯刺杀崩殂。皇后娘娘懿旨,令大将军赵牧速起兵征讨逆贼。”

    萧北珩说陛下已驾崩,如今齐盛珏又带来同样消息,可见为真。臣子中有数个反应快的,当即伏地痛哭起来。

    听了齐盛珏这番话,萧北珩仿佛回过魂来,拍案而起道:“父皇已崩,为了大燕天下,我今日便登基继位为帝,你们为何还立在那里,莫非不认我这个新君么?”

    大家见萧北珩发话,都看丞相。丞相连忙整理衣冠道:“太子殿下,陛下驾崩,按礼您应当先迎回陛下入殓……”

    萧北珩大怒,一挥手将御案上的东西扫到地上:“父皇寡人自会去迎。如今逆贼萧濯猖狂,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居然如此婆婆妈妈。”

    他越说越气,指着丞相道:“我是不是天子?我是不是天子?嗯?”

    “是,是。”丞相汗流浃背,一连声地答应。

    萧北珩又把手指向丞相身旁的礼部尚书:“我是不是天子?”

    礼部尚书连忙躬身道:“先皇已崩,按大燕律法,又有先皇圣旨,咳……陛下您……当然是天子。”

    “那你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萧北珩厉声喝道。

    这一声厉喝,震得大家耳朵嗡嗡响。丞相率先跪下来,其余人也纷纷效仿,呼啦啦跪下一大片,唯独大将军赵牧没有跪下。在身旁的齐盛珏见了,连忙拉赵牧衣袖。

    赵牧一把甩开齐盛珏的手,对萧北珩道:“平王,陛下驾崩,真是安王所为?”

    萧北珩方坐回御座,道:“难道你连太后的旨意也怀疑么?安国将军,可将太后的旨意给他验视。”

    齐盛珏起身道:“大将军,陛下确实为萧濯所杀,现在太后命你率军攻打逆贼。还请大将军以国事为重。立刻领旨征讨逆贼。”

    他对萧北珩所做所为心知肚明,但从裴婧云那里他已明白,皇后和她儿子是沆瀣一气的。在这个时候,贸然去指责是萧北珩杀了齐明帝并不明智,所以他一直苦劝赵牧。可是赵牧头脑不够聪明,理解不了他的用意。

    赵牧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萧北珩,转头快步向金銮殿外走去。

    “大将军等等。”萧北珩喊住。

    赵牧回过头来站住,没好气地萧北珩道:“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他并不像其它臣子,自有武人的一份刚烈,就是不肯称呼萧北珩为天子。

    萧北珩也不以为意,道:“大将军用兵如神,寡人甚是仰仗。请大将军回去速速准备兵马,出兵征讨逆贼。”

    赵牧也不回话,只是拱了拱手,快步走下台阶。

    “安国将军,你带来的消息很及时,”萧北珩转而对齐盛珏道,“太后现在何处?”

    齐盛珏见赵牧气愤愤离开,又不好跟去,只得回身道:“陛下,太后娘娘护送太上皇龙躯离开安州猎场,说是要去一个旧日的地方,并没有向中州来。”

    “哦,没有向京城这边来么?”

    萧北珩自言自语地坐回御座,手摸着御座扶手上雕刻的龙纹,低笑起来。

    笑着笑着,已泪落两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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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介绍:
未来世界科学家沈月晞一朝穿越到流放路上。
这开局是认真的?
本想着死遁,靠着她的万能制造机做点东西发点小财然后咸鱼躺平。
结果……
在一旁挖坑的衙役:“去,把那个太子妃拖过来埋了。”
沈月晞:“……”
她忽然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让衙役知道自己是可以活过来的。

面对后有追杀,前有敌军,沈月晞只好被迫营业。
万能制造机:“亲爱哒主人,请问您要制造什么东西?”
正发着高烧,先来一份退烧药吧。
来到已半年不曾下雨的村落……“亲爱哒主人,自动钻井机已经制作完毕。”
退可搞基建,兴水利,开垦不毛之地……进可摧城拔寨,南征北战,助太子一统山河。
太子萧濯紧紧握住她的手,唯恐她突然消失。
“娘子,当初不是说好的嘛,同甘苦共患难。”
你我于逆境中相知相识,于绝境中逆流而上,于经年携手登顶,不如共赏这江山万里,如何?
数年之后,全国各地遍布新奇好用的东西,百姓将她视若神明。
皇后沈月晞却恍如梦中:呵呵,原来躺赢这么容易。
(双洁1V1,完结书《嫡女有空间:我靠功德飞升》)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