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她的事办妥了
“不要打我……不要再打我了!”
沈蓝尖叫着猛坐起来,仓皇地向床下扑去。
她扑入一个人的怀抱里,耳边响起沈月晞的声音:“姐姐,姐姐。不要怕,你已经离开他了。”
“不,他会来找我的,他不会放过我的。”沈蓝还是无法镇静下来。
沈月晞紧紧抱住沈蓝,道:“姐姐,这里有很多人保护我们。”
沈蓝身子一抖,缓缓抬起头,正对上沈月晞温暖的目光。她迟疑了半晌,脸上的神情由惊恐渐渐化为平静,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沈月晞。
“又梦见他打你了?”沈月晞问道。
“是……经常会做这样的噩梦。”沈蓝低声道,“若是被他听见,他会变本加厉地打。”
沈月晞安抚道:“没事,现在他不会再打你了,这里是安全的。”
“妹妹……我以前对你那么差。”她愧疚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肯定会看我的笑话。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沈月晞笑道:“姐姐,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老盯着以前做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沈蓝的目光越过沈月晞的肩膀,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外面没有人声,只有风刮过树梢的声音。
她还记得困住沈月晞的铁笼莫名其妙地消失,她和沈月晞从楼上用打结的床单爬下去,穿过一个地洞。又从城墙上被人放下去,到达乐山时明明已经快天亮了,怎么现在又黑下来了?
“刚过三更,”沈月晞道,“姐姐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我居然睡了那么久吗?”沈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起手臂撩起衣袖看着自己已包扎妥当的手臂,“妹妹,是你包的么?”
“嗯,我请华大夫来给姐姐把脉,开了专门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他老人家医术很高的,他说姐姐的外伤只要再养一段时日,自然就会回复了。但是姐姐天天都在失血,身体虚弱,需要服补血益气的药调养。”
沈月晞还记得,当她看见沈蓝几乎遍布全身的的青紫伤痕时的震惊。
“夫君也回来看过姐姐。他说姐姐已经安全了,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和萧凯决一死战了。夫君已经发信给梅世子,让他率军来……”
沈月晞正在说,沈蓝忽然拉住她的手道:“妹妹,能不能放过萧凯一命?”
“啊?”沈月晞道,“那个家伙对你这么凶残,你还为他说情?”
“他好歹也是……我的夫君。”沈蓝垂下头。
“这叫哪门子的夫君,他根本没把姐姐当人看待。姐姐你也不用为他说情,”沈月晞气鼓鼓地跳下床,“我和夫君说了,狠狠地揍萧凯,为姐姐出气。”
萧凯和梅家有血海深仇,永德帝又下旨让萧濯平定靖州,现在萧凯又惹上她了。
这叫犯了众怒,想让萧濯不弄死他太难了。
沈蓝低头不作声,沈月晞也不想再说重话让她为难,便道:“姐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特意给你准备了饭菜,一直在灶上小火煨着。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经沈月晞一提醒,沈蓝才发现自己早已饥饿难忍。按道理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吃饭的,但肚子可不答应,还好沈月晞贴心,早就为她准备好了饭菜。
沈月晞端上饭菜,沈蓝披了衣服坐到桌边,姐妹两人边吃边说话。
“妹妹你和萧濯在一起不到半年,变化真的好大,”沈蓝道,“记得你小时候一向沉默寡言的,每次见了我都不说话。现在的你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是……是嘛?”沈月晞抿了一口羹匙,“跟着萧濯风里来雨里去的,要是老不说话那还得了,自然就变成这样了。”
“妹妹你真的吃了好多苦,”沈蓝微笑道,“萧濯他对你还好吧?”
“当然好,要是他敢像萧凯那样,我就一脚把他踹得远远的。”
沈蓝正喝粥,听到沈月晞这句话,差点把粥喷出来。还好她平日小心惯了,拿起一块帕子挡在嘴边这才避免了尴尬。
“爷爷平日教导,我们女子要严守妇道,这些你都忘记了?你怎么敢这样对你的夫君?”
沈月晞有些尴尬,自己光顾着嘴滑,没考虑姐姐的想法,连忙举起碗扒拉粥:
“主要是……艰苦的日子过得多了,就没功夫考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了。”
“那妹妹你不在意风评?”
“不能说不在意吧,只是行得正做的端,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被指责的。男人做错了事情就该他们自己去承担,为什么要让我们女人来承担一切?”
“这种想法……好新鲜。”沈蓝若有所思。
沈月晞将碗放下道:“萧凯对你不好,那就离开他。就像李菀姑娘,等白天我带姐姐去和她聊聊。梅世子是负心人,李姑娘直接就跑了。现在梅世子反过来还要找她道歉赔礼。”
沈月晞说着说着兴奋起来:“等天亮我们就去找李姑娘,她就在隔壁院子呢。”
对了,李菀在这方面反而是看得比较开的,让她好好和沈蓝聊一聊,也许姐姐就不会再抱着那种从一而终的落后思想了。
白天她带沈蓝去找李菀。果然李菀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萧凯那样的男人,就是来求我,本小姐都不带正眼看他一眼的。”
李夫人则在旁边数落:“这嘶什么话……我这个当娘的嘶管不了这个女儿了。”
李菀道:“娘,当初还是您挖地洞把女儿救出来的呢。现在昭王妃又利用这个地洞把她姐姐也救出来了,这是好事呀。”
李夫人立马不吱声,拿起一个梨上旁边去啃了。
沈蓝总觉得李菀是跟着沈月晞才变成这样的。她好歹也是平阳侯的女儿,怎么和自家妹妹一个德行,都这么叛逆呢。
两人大概是有个共同特点,都是没父亲在跟前。
她还在那里思考前因后果,李菀早已拉着她道:“姐姐不要考虑那么多了,既然昭王妃把你救出那个火坑,难不成你还要自动跳回去?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等仗打完了,我们一起回京城去。”
沈蓝迟疑着,既不点头,也不否认。
她不知道自己要是回国公府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沈月晞可不管,她已经救出了姐姐。现在就只要看萧濯去揍萧凯就行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起初他没当回事
“他对我就从来没信任过,”萧北珩将手中的缓缓撕成两半,“从来没有。”
对西戎连战连捷,他本想告诉父王萧铭自己有多么出色。结果这边的信还没发出,就接到了让他和萧凯联手对付萧濯的信。
最令他感到屈辱的是,父王甚至都没和他商量,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发信给他的同时,也给萧凯发了。
林魁在旁边看得愣住了,问道:“世子殿下,这……这可是齐王的信。”
他能看出萧北珩的愤怒,信中写了什么,让萧北珩如此愤怒,居然当着属下的面撕掉齐王的信。
“他认为我不是萧濯的对手,让我和萧凯联手,”萧北珩将信团成一团,“在他眼里,我从来都比不上萧濯。”
林魁这才明白萧北珩愤怒的原因。
齐王可不是第一天这样了,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家儿子不如萧濯。
见萧北珩怒气冲冲,林魁只得勉强劝道:“世子殿下第一次统军就能做到对西戎七战七捷,这份功绩就算是萧濯也未必能达到,世子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我们军力和萧濯不相上下,也许齐王是想让世子殿下尽快结束西凉这边的战事,好率军上京,共讨昏君。”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让我一个人静静。”萧北珩背对林魁,挥了挥手。
待大帐内重新安静下来,萧北珩坐在椅子上,以手扶额。
二皇子发檄文,号召天下各州郡起事,父王萧铭也响应了。
记得父王当年是众望所归,却被永德帝抢了先。他安安稳稳做了二十年的皇帝,如今父王总算也算开了窍,要把属于自己的帝位抢回来了。
从距离来看,父王萧铭离京城的距离是最近的,兵力也是最强大的,其它军队都兵力寥寥,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永德帝虽然也有军队,但在父王面前还不够看,估计能撑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到头了。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西边,这边不但有萧濯,还有靖州军,二皇子好像也在靖州组织军队,以他的声望,也许能拼凑起一支颇具规模的军队,但是在他眼中,充其量就是群乌合之众。
只要把最重要的萧濯干掉,父王就能安心登基。他作为父王唯一的儿子,就会被封为太子,待父王百年之后,他就可以登基为帝。
往好了想,父王是为了稳妥起见,希望自己尽快结束这边的战事,好去帮他那边。
想到这里,萧北珩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正打算唤林魁进来,讨论下一步的行动。一名军士先进了大帐道:“世子殿下,有个叫吴明资的人想要求见。”
“吴明资,他来干什么?”萧北珩迟疑了一下,“本世子不是吩咐他在京城呆着么,让他进来。”
军士转身出去,不一刻吴明资风尘仆仆地走进帐来。
他一进大帐,便笑容满面地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属下为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值得你千里迢迢地来我这里,”萧北珩随意地一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吴明资坐在椅子上,将身子侧向萧北珩这边,低声道:“永德帝把贤妃梅黛打入冷宫的事情您知道了吧?您知道为什么嘛?”
萧北珩道:“本世子对那些事情并没有兴趣,你不要废话,说重点。”
吴明资本还打算卖个关子,吊吊胃口。看萧北珩毫无兴趣,只得将怀中的信件拿出道:“世子殿下,这可是天大的秘密,萧濯,他并非永德帝的亲生儿子。”
“哦?”萧北珩不以为然地将信接过去,“原来萧濯竟是个野种吗。这倒是出乎本世子的意料。”
“千真万确,这是贤妃写给她哥哥梅普的亲笔信。”
“你拆开看了?”萧北珩将信展开。
吴明资笑道:“永德帝命属下去追,属下觉得这封信似乎关系重大,就拆开看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就赶紧来告诉世子殿下。”
萧北珩哼了一声:“呵呵,既然是重大的秘密,你是怕永德帝杀了你,所以无处可去,只好来本世子这里吧?”
吴明资尴尬地笑道:“世子殿下慧眼如炬。属下回去必定是死路一条,确实是无路可走了。”
萧北珩将信看完,放在桌子上,慢悠悠地道:“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父王现在正回军攻打京城,永德帝不日就将退位,至于萧濯是不是他亲生,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那昏君下台,是不是齐王就会登基?”吴明资眼前一亮。
萧北珩十指交叉:“普天之下,除了本世子的父王,又有谁有这个资格。”
“那世子殿下您就是未来的太子!”吴明资兴奋地站了起来,“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萧北珩嘴角露出一丝笑,道:“这些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就算齐王不动作,他也迟早会劝齐王动手的。谁不想当皇帝。
吴明资还打算再奉承几句,萧北珩已然挥手道:“你一路上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本世子还要考虑下一步怎么做。”
让吴明资退下后,萧北珩又将目光落在桌案的那封信上。
“呵呵,没想到萧濯居然是个野种。真不知道他看到这封信的话,会是什么心情。”萧北珩又将信拿起来,“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调侃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拿着信的手突然微微颤抖起来。
他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永德帝当年招裴婧云入宫,而裴婧云是父亲的心上人。这件事外人不清楚,他作为萧铭的儿子是知道的。父王曾不止一次扼腕叹息,念叨裴婧云的名字。
这也是为什么永德帝逼死裴皇后后,父王萧铭愤怒之极,非要让他去杀萧濯的原因。
永德帝养了萧濯二十年,才知道萧濯不是自己亲生的。这时间不是正好和裴靖云入宫那年对应上了么?
难道萧濯是……
他的手抖得更加厉害起来,甚至用另一只手握住都无法停止。
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裴婧云在入宫的时候就已怀上了孩子,那个孩子是她和齐王萧铭的。她对所有人都隐瞒,隐瞒了二十年,最终被永德帝发现。永德帝先将萧濯流放,后又派人追杀,都是因为这一切。
萧濯是齐王的儿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萧北珩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父亲萧铭知道这一切后的行动。萧濯是他和裴婧云所生的儿子,他居然一直派人追杀。他肯定万分愧疚,肯定要立萧濯为太子来弥补之前的过错。
这是出自感情。抛开情感,纯从才能上考虑,萧濯作为太子,在父王眼中,也远远比他强。
对,就是这样,在父王的眼中,萧濯一直都比他强。父王知道真相后,于情于理都绝对会立萧濯为太子。他原本理所应当接受的一切,都会在瞬间转给萧濯。
绝对不可以,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他拥有的一切怎么能让萧濯来享受。
萧北珩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对不起了,萧濯。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都不能来抢走我本该拥有的一切。我要赶在父王知道这件事之前杀了你。”
对,还有吴明资,还有他知道这件事。他决不能活着。
萧北珩将信收好,从挂钩上摘下剑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说客
帐外杀声震天,帐内寂静无声。
林魁默不作声地看着坐在他上首的萧北珩。
萧北珩双手交叉支在下颌处,目光看着地面。但林魁能从他额头渗出的汗珠,看出他此刻的紧张与不安。
他不明白为何世子殿下会弃北方的西戎于不顾,回军猛攻南屏。这样一来就摆明了和萧濯西凉的联军开战。不能攻下南屏的话,他们背后的西戎攻打过来,定北军将有覆灭之危。
“世子殿下,”一名武将满脸血地冲进大帐,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末将无能,无法攻下南屏。我的人都死光了。”
萧北珩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斩。”
帐外进来数名军士,拉住武将便往外拖拽。
那名武将先是一愣,随后惊慌地喊道:“世子殿下,末将已经尽力了,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你的军令状是立着玩的么。”萧北珩一摆手,让军士将那名武将拽下去。那武将的呼喊一直在帐外久久回荡。
萧北珩将双手覆盖在脸上,咬牙道:“萧濯……萧濯。”
林魁劝道:“世子殿下,不能再斩大将了。您已斩了三人,再这样下去,对军心不利啊。”
萧北珩沉声道:“我们必须攻下南屏,否则西戎缓过来,在我们背后攻打,我们将全军覆没。”
“守南屏的三名武将,是当初跟着萧濯一起在北狄征战的。他们肯定是得过萧濯的指点,”林魁在原地踱了几步,“莫若……让三军休整一日再进攻如何?”
“横竖只有一万守军,就是拿人堆也攻下来了!”萧北珩烦躁地打断林魁,“现在他们只剩六千余人,再加力攻打,南屏必定是囊中之物。现在的问题是三万西凉军,他们正在向这边增援过来。若是西凉军赶到,我们就危险了。”
“如果我们不攻打南屏,绕过去的话……”林魁觉得实在不行就不打了。
萧北珩摇头道:“绕过南屏,南屏守军就可以袭击我军后方的粮道。到时大军不战自乱。”
他和萧濯作战,原本都是由朝廷边关供应粮草。现在齐王举兵,边关赵牧原本不该继续供应,但他和齐王是好友,并没断了粮草。
“对……要不惜一切代价。”萧北珩仿佛陷入了思索,“看来只能这样了。”
“世子殿下可有计策?”林魁惊喜地问道。
萧北珩一向都比常人看得透彻,眼下的困境他肯定也有办法解决的。
“这封信,”萧北珩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是贤妃梅黛写给梅普的。”
“莫非是侍卫统领吴明资送过来的?”林魁伸手将信接过。
吴明资过来后,不知为何触怒了萧北珩,被萧北珩一剑杀了。他知道这个消息后,还曾担忧了一阵子。总觉得萧北珩做事和以往不同了。
“别人我不放心,你亲自去把这封信交给梅普,让他不要增援南屏。”萧北珩道,“立刻动身,我今天就要知道结果。”
“世子殿下,梅普和萧濯是盟友,若是他不增援南屏,等同背叛。这区区一封信就可以让梅普背叛萧濯吗?”
“我不知道,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快去!”萧北珩起身催促。
林魁知道现在形势危急,他连忙出了大帐,在一小队骑兵的陪同下,绕过南屏,一路狂奔来到西凉军大营。
梅普得知萧北珩的幕僚来此,冷笑一声道:“说客来了,摆刀斧手,油锅伺候。”
林魁进了西凉军大营,来到梅普的帐内,看到梅普居中而坐。两边刀斧手林立,一个个挺胸腆肚,怀中鬼头刀明晃晃地直冒冷气。在大帐中央有一口沸腾的油锅,锅下面火势猛烈,锅内沸油冒着烟。
这要是把自己扔进去,估计一下子就炸酥了。
“梅世子,我是齐王世子的幕僚,林魁。”他暗自吞了口唾沫,上前拱手见礼。
梅普戴着金属面具,看不见表情。他的右手放在剑柄上,对林魁道:“君来做说客否?”
“没错,奉命来劝说,希望梅世子退兵。”
梅普听后哈哈一笑,起身道:“你们定北军现在前有南屏,后有西戎,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居然想让我退兵?”
林魁将双手放下道:“梅世子,您看不出其中厉害。还望您听我一言,让我来解释。”
“那便说,说的不好,就下油锅。”梅普冷笑道。
“萧濯之心,人尽皆知。久有图谋西凉之意。若是让他得手,恐怕西凉不复为梅家所有。”林魁打算先用西凉的归属来劝说,“如今我们齐王世子率军攻打萧濯。他可以向梅世子保证,绝不对西凉有任何非分之想。只要打败萧濯,便立刻回军去中州。”
梅普面具后的目光闪动,问道:“萧北珩为何如此执着,非要杀了萧濯?”
“如今天下起势,讨伐昏君。萧濯是昏君的左膀右臂,若是留着他,是极大的危害。自然要除去方可。难道梅世子打算辅佐昏君?”
“我们梅家一直和朝廷没关系,”梅普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至于萧濯,我父王答应过他,只要他打败靖州军。我们便将西凉拱手相让。”
“您甘心将西凉四郡送给萧濯?”林魁有些不相信,“这可是梅家的基业。”
“此乃父王的决定,我做儿子的当然要遵守。”梅普不耐烦地起身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林魁道:“梅世子,若是您的妹妹不答应呢?”
“我妹妹?”梅普身子一震,低下头来,“她现在在京城被打入冷宫,我这边又无法脱身。”
林魁将信从怀中取出,道:“梅世子,这是贤妃给您的信,阴差阳错落到我家世子殿下的手上。世子殿下命在下将信送来还给您。”
梅普听后,立刻起身转过桌案,将信接过,单手展开。
一看之下,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连续倒退了两步,喃喃道:“是妹妹的字迹不假,没想到萧濯……”
“呵呵,梅世子。您现在知道萧濯的身份了?”林魁道,“他只是个野种,连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您能容忍将西凉交给这样一个人么?”
梅普颓然坐在椅子上,声音带着明显的哭意:
“妹妹,你身为一介女子,却一直都在帮我们。我这个做哥哥的……”
林魁见梅普没有提萧濯,而是在为梅黛伤心,不禁摇了摇头。
“梅世子,您也知道了。梅家的基业如果交给萧濯这样的野种,日后您到九泉之下,如何和您的爷爷交代呢?”他继续添油加醋,“西凉王是不知道萧濯的身份,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将西凉给萧濯这样的人的。”
“不必说了!”梅普拍案而起。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杀手锏
沈月晞吃力地举起护身甲,脸都憋红了,奈何还是没能举过萧濯的头顶。
这玩意儿也太沉了,她胳膊都抖个不停。催促道:“夫……夫君,你倒是蹲一下呀。”
萧濯回首看着她,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不过还是乖乖地半蹲下去,道:“我说过让军士来做这个事就行,你非要逞能。”
沈月晞将护身甲给萧濯套好,这才喘了口气,为他系拌甲丝绦。
还好萧濯配合,否则她就得把甲扔到地上了。
“萧凯那个混蛋如今已困守孤城。夫君眼看就要拿下永威,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要亲手为夫君准备。”
三日前两军一次大战,萧凯的靖州军惨败。残军仓皇退入永威,据城不出。如今萧濯的军队已来到城下,准备攻城。
萧濯回身,伸手摩挲着她的头顶,道:“为夫答应你,五日之内拿下永威。”
“夫君……我只是说说而已。永威城墙那么坚固,可能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拿下的。”沈月晞连忙解释道,“还是稳一点,超过五天也没关系的。”
“背后萧北珩一直猛攻南屏,我这边确实不能等待,”萧濯起身道,“梅普的西凉军正在向那边驰援。若是西凉军赶到,萧北珩就无能为力了。为夫打下永威后,便回军北上,再击败萧北珩。然后再去中州为父皇击败齐王。”
“我也要到阵前为夫君助威。”沈月晞知道今日之战事关重大,便提出要求。
萧北珩假惺惺地帮萧濯抵挡了一下西戎,突然就翻脸,很难说不是二皇子的檄文造成的。齐王既然已经响应檄文开始讨伐永德帝,他是齐王的儿子,自然也会和他爹一样。还好萧濯有先见之明,提前拿下南屏,驻军防守。
萧濯稍微犹豫了一下,道:“战阵之上危机四伏,你虽然经历过不少战斗,也要小心谨慎。”
“放心,我早已不是那种普通女子,”沈月晞昂起头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次攻城,夫君可要小心箭矢。”
她挺担心这点的,为了保险起见,这次来前线,她还特意把华大夫也带来了。万一夫君受伤,华大夫可以马上为他医治。
萧濯掀开帐帘,出了大帐,沈月晞跟在他后面。
华大夫正在帐外,他随同沈月晞来到军中后,一直在为受伤的军士治疗伤口。见萧濯和沈月晞出来,他迎上来道:“昭王,老朽在这里预祝您马到成功。”
萧濯笑着对华大夫点了点头:“华大夫,你辛苦了。”
华大夫道:“老朽年纪虽大,身体还撑得住。只希望昭王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事,让我们平民百姓早日过上安稳的日子。”
沈月晞对华大夫道:“华大夫,夫君这便要攻城了,您可以在帐中休息。到时若有伤者,还要靠您指点军中大夫。”
“传令三军,准备攻城。”萧濯对待命的军士道。
军士接令离开,整个大营沸腾起来。
在两军决战之前,萧濯早已吩咐军队制作了云梯,撞车等攻城的器械。现在昭王军还有三万人,而靖州军同样只剩三万人。一方百战百胜,士气高涨。一方屡战屡败,早已战意全无,缩在城墙后瑟瑟发抖。
沈月晞站在萧濯的身旁,望着一队队燕军从营门鱼贯而出,心中正在感慨,有一名军士跑来对萧濯道:“昭王,昨夜西凉王世子梅普离开了军队。”
萧濯身子一震,对军士道:“梅普离开了军队?他去哪里了?可带了随从”
“只身去京城了,他妹妹贤妃被皇上押入冷宫。他应该是为了此事而去的。”
沈月晞问道:“那西凉军呢,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西凉军正按计划继续向南屏进军。”军士回道。
沈月晞听后这才放下心来。若是西凉军不动,那南屏城就危险了。还好梅普这个人挺靠谱的,虽然离开了军队,却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事。
萧濯回身,双手放上她的肩膀:“月晞,为夫有一事相托。”
沈月晞见他郑重其事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连忙道:“夫君有话便说。”
“梅普只身去京城,梅家一向和父皇关系不好。如今他要去救出他妹妹,我恐怕他会弄出事情来。”
沈月晞思索了一下,明白了萧濯的意思。对萧濯道:“夫君放心,我让羌林去。”
她回头对羌林道:“梅世子去京城救他的妹妹,你立刻出发,去帮助梅世子。”
羌林道:“主子,这里离京城上千里之遥,来回需要四日。属下若是离开,万一主子遇到危险怎么办?”
“梅普是夫君的好友,你带人去帮梅世子救出他妹妹,是大功一件。我留在夫君的大营里,不会有危险的。”
羌林见沈月晞坚持,便道:“救出贤妃,属下了解了,这便出发。”
待羌林率暗卫出发,沈月晞在军士的护卫下来到一处高地,看昭王军攻城。
永威是西凉四郡中最高大最坚固的城池。作为西凉的首府,西凉王梅成一直在经营这座城池。城内的粮草物资都可以供数年之用。就算以萧濯的天纵英才,也不容易攻打下来。
估计萧凯也是觉得自己能守住这里,据城不出,拒不投降。
战场上杀声震天。昭王军在弓箭的掩护下,举着盾牌,数十人抬一架云梯,总共上百架云梯,冒着乱箭靠近城墙。
一架架云梯靠上城墙,军士们开始口衔战刀向上攀爬。迎接他们的是雨点一般落下来的石头,沸油。
只是半个时辰,昭王军便伤亡了近千名士兵。城墙下遍布尸体。
沈月晞看得心惊肉跳。感觉这座城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对方的箭矢和石头仿佛用不完一样。
她本想找萧濯说损失这么大,还是别继续进攻了。但转念一想,萧濯作战从未失败过,根本用不到她来指指点点。
难道萧濯真的能攻下这座城吗?他说五天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进攻半日暂时停止,萧濯撤军回营。沈月晞跟在他身后,进了帅帐后,她见四周无人,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这样打下去,估计打光了也拿不下永威呀。”
萧濯微微一笑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傻乎乎地攻城?”
“这只是做做样子,掩人耳目用,”萧濯慢悠悠地道,“真正的杀手锏已经在准备中了。”
“真正的杀手锏?”沈月晞疑惑地问道,“夫君你暗地里准备什么东西了吗?”
“攻城只是幌子,我一直在命人挖地道,五日内就可以挖到城墙下了。”萧濯将双手平举,“月晞,来帮为夫。”
沈月晞用手指扯开他肋下战甲的丝绦,好奇地问道:“五日内就挖到城墙下,然后呢?”
“然后……南屏不是发现了好多火药吗?我留了一千斤。”
沈月晞马上就明白了。
一千斤火药塞在城墙下点燃,爆炸的威力估计……能把城墙炸飞到天上去。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夫君真的不用她操心,他绝对不会失败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中了巫蛊之术
京城皇宫,御花园内。
沈国公亦步亦趋地跟在永德帝的身后,寻找着说话的时机。
不知道为何,这几天来,永德帝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整日嘴里念叨着不知道什么,颇像是被下了巫蛊之术的症状。
朝中众位大臣都以为永德帝是中了巫蛊之术,偷偷让太监们把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查遍了下到所有床铺,上到所有房梁,总之没有查到和巫蛊之术有关的证据。见永德帝依然那个样子,大家便商议请京城某位知名法师来为永德帝驱邪。
那位法师见有利可图,兴冲冲地进宫,还没等张口说话,就被永德帝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大家愕然。永德帝入邪颇深,这位法师显然也是法力低微,名不符实,镇压不住帝王身上的邪祟。便商议再请一位法师。
其它法师听说第一个连嘴都没张就挂了,死活都不肯再来,纷纷卷铺盖逃出京城。
众位大臣没办法,只能委托沈国公跟着永德帝,看看到底他是中了什么邪,也好对症下药。现在天下大乱,齐王正率军向京城进发。这种关键时刻这些大臣可做不了主,需要永德帝拿主意。
这不,天刚蒙蒙亮,永德帝也不上朝,也不招武将文臣军议。自己一个人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提着剑在景阳宫旁边的御花园里仿佛孤魂野鬼一样转悠。
沈国公跟在后面,小心地靠近永德帝身后,侧耳细听。
他猜测永德帝可能是因为贤妃,自打把贤妃梅黛关入景阳宫后没几天,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如今又在景阳宫附近转悠,这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只听见永德帝嘴里低声念叨着:“……他们都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
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半个字都没提到贤妃。
沈国公正在思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永德帝忽然回过头来,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眸看向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要做什么?”
沈国公看到永德帝的神色,唬得魂不附体,后退一步,哆哆嗦嗦地道:
“陛……陛下,现在……军情紧急。建威将军,宣威将军已先后被齐王击败,齐王军已经进入中州,离京城只有数日路程了。陛下……”
他想劝永德帝快点考虑如何迎战。
要是永德帝被齐王废了,他们这批永德帝的老臣还不知道要面临什么下场。哪怕是出于自私考虑,也得帮助永德帝抵御齐王。
“他来了……他已经知道了,他果然来找我了,”永德帝上半身僵直,像一根木头似的转过身来,目光再次游离,不知道在看哪里,“濯儿还在西凉,他不会帮我的。他肯定也知道了。”
沈国公听得稀里糊涂,愈发相信永德帝是被下了巫蛊之术。否则他的话自己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总是说知道了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永德帝步履蹒跚地向他走近。
沈国公不敢再后退,连忙原地跪了下来,颤声道:“陛下,老臣不知道!老臣根本不知道陛下说的是什么啊。”
永德帝一口一个知道,但他根本不知道永德帝在指什么。
“是了,你不知道,”永德帝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放缓了语气,“朕知道你不知道……爱卿不必惊慌。”
这算是一大早上以来,沈国公听懂的第一句话。
他觉得永德帝说话正常了一些。又偷偷查看永德帝的神色,见他目光有了焦点,这才抬起袍袖沾了沾额头的汗,说道:“臣谢恩。”
说起来,众位大臣推给他的这个差事实在太吓人了。常言说伴君如伴虎,现在他伴的简直不是虎,是恶鬼。他年岁大了,可禁不起这惊吓。
“爱卿,起来吧,”永德帝将手收回,“你方才说……齐王军已经进入中州地界了?”
沈国公正欲回答,一位太监匆匆领着位年近花甲的御医进入御花园。永德帝抬头看见,立刻撇了他,上前迎向御医。
“怎么样,结果怎么样?快告诉朕!”永德帝一把抓住御医的手腕,急促地问道。
御医被他抓握得差点叫出声来,但又不敢喊叫,只得咬着牙道:“陛下,微……微臣已给贤妃诊过脉了。她……”
“快点说结果!”永德帝提高音量,吓得太监往后退了两步。
御医被永德帝吓得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前两位御医诊得都没有错,贤妃娘娘天生体质虚寒,根本无法为陛下……”
“啊!”永德帝大叫一声,将剑刺入御医的胸膛。
太监面如土色,一跤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向御花园外跑去,喊道:
“陛下疯了,陛下疯了,快来人!”
“她骗我,她明明知道,她却骗我,”永德帝将剑从御医的尸体上拔出,“皇后骗我,贤妃也骗我!”
他回过身来,缓缓走向沈国公。
沈国公早已吓得瘫在地上,见永德帝提着滴血的宝剑走过来,魂飞魄散,高声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你也在骗我。你肯定也知道濯儿不是我的儿子,但你却故意说不知道。只在心里偷偷嘲笑我……”
永德帝一边说,一边走到沈国公跟前,扬起剑来。
一声惨叫过后,御花园又回复了平静。
听到太监的求救,宫内的侍卫火速赶来,正好碰上走出门口的永德帝。连忙纷纷下跪请安。
永德帝喝醉酒一般摇晃着,一手扶住门,一手将剑戳在地上,对侍卫统领道:
“速去景阳宫,赐贤妃鸩酒白绫,以欺君之罪……赐死。”
侍卫统领领命,正要离开。远处跑来一位宫女,惊慌失措地喊道:“陛下,陛下。有人闯入景阳宫,带走了贤妃。”
“什么?”永德帝道,“怎么可能……有多少人?”
“陛下,是真的!”宫女跪在永德帝面前,慌乱地喊道,“只有一个人,是个只有右手的黑衣男子。他杀了看守贤妃的侍卫,带着贤妃从墙内跳出去了。禁军正在追。”
“只有一个人?”侍卫统领不相信地问道。
永德帝举起宝剑指向侍卫统领,吼道:“还愣在这里看什么?这里是大燕皇宫,这是朕的皇宫!区区一个人都可以来去自如了吗?”
侍卫统领连忙跪下道:“陛下息怒,微臣这就去将刺客捉拿,将贤妃带回。”
“不必带回来,都杀了。”永德帝挥剑砍向旁边的石狮,砍得火花四溅,“统统都杀了。所有人都在骗朕,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他胡乱地砍着,直到长剑从手中震落,又空着手乱挥两下,才双手捂住脸,跪倒在尘埃中。
第二百一十六章 回家
就算是神骏,载着两人狂奔,也有力尽之时。
梅普坐下的骏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明显跑不动了,而背后的喊杀声却越来越近。
他回首看向身后,后面尘土飞扬,大概有六七名御前侍卫追踪到了他们,正紧追不舍。
若是放在平时,这六七人的追兵根本不在话下。现在他没了左手,又要保护妹妹,不可能停下来和对方打斗。
他回过头来,眼前是一条岔路,向左是通往一处城镇,向右则是一片密林。
“哥哥,往右转,”梅黛坐在他前面,指着右首的密林,“马已经跑不动了,我们快进入林子里暂躲。”
“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怎么躲?”梅普边问边拉缰绳,让坐骑向密林奔去。
梅黛道:“哥哥,追兵不可能只有这一批,我们将这批追兵引入密林中杀掉。后来的追兵看不到我们,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
梅普点头称是。两人进了林子,梅普勒住坐骑,先跳下马来。他正伸手欲扶梅黛,梅黛早已跳下马来,对他道:
“哥哥前去厮杀,妹妹在后面相助。”
梅普不知道她如何相助,正要询问,身后一众侍卫已策马奔入林中,举刀向两人冲来。梅普只得连忙拔出剑来,冲上前挥剑相迎。
一名侍卫冲在最前面,对他挥刀砍来。梅普将身子一矮,躲过对方挥刀的同时,挥剑砍在马腿上。
战马负痛,长嘶一声摔跌倒地,将马上的侍卫摔得灰头土脸,梅普反身疾冲数步来到那侍卫跟前,不等侍卫起身,一剑刺下。
后面五名侍卫见上来便折了一人,知道梅普剑术凶狠,但坐骑来不及刹住,干脆直接从马上跳下来,加入战团。
此时双方你死我活,任何言语都已无必要。林内怒吼声,刀剑相击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梅普挥剑连斩四人,觉得胸慌气短,手臂酸软。
他身患疠风,虽有沈月晞的药物治疗,不能立竿见影。加上没了左手,只能靠一只手挥剑,厮杀久了,气力不继。
最后剩下的侍卫身材魁梧,使的刀也和其他人不同,是刀背极厚的金背砍刀。这种刀非常沉重,不是力气大的人不能使用。他见梅普气喘吁吁,知道梅普气力不足,便双手握住砍刀,高高举起,搂头盖顶地对梅普劈下。
梅普本欲闪躲,奈何对方刀风凌厉,只得举剑格挡。
刀剑相交,发出“当”地一声响。梅普感觉手臂发麻,握不住剑,掉落在地。侍卫大喜,上前一步,挥刀横斩他腰部。
这一刀若是砍中,就得直接被砍为两段,梅普手中无剑,只得向后一滚,勉强躲过。
还没等起身,侍卫又跟上来,雪亮的刀尖对准躺在地上的他,便要刺下。
梅普见无法再躲,方心生绝望,头顶“嗖”地一声响,一支羽箭射入那名侍卫的眼中。那侍卫身子晃了两晃,向后倒了下去。
“哥哥没事吧?”梅黛的声音传来。
梅普翻过身,单手撑地抬头看去,看到不远处梅黛正放下手中的长弓。
“妹妹,我没事,”梅普又惊又喜,“你居然会用弓箭?”
妹妹十六岁才离开西凉,他这个做哥哥的竟然不知道妹妹还会这些。
“爷爷私下教的,”梅黛将弓扔了,跑过来搀起梅普,“哥哥,现在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我们换两匹马,赶快离开这里。”
梅普低下头没有言语。
爷爷教梅黛越多,越证明他对儿子和孙子的失望。这种感觉,仿佛像无形的鞭子一样在抽打着他的脊背。
梅黛牵了两匹马过来,对梅普道:“哥哥在想什么?”
梅普羞愧地低声道:“妹妹,我和爹都一事无成,让你承担了太多。”
“不要这样说,是哥哥你受了很多苦才是,”梅黛将缰绳递到他右手里,轻轻抚过他空荡荡的左袖,“我反而什么都没做,只是整日在皇宫里陪着那个男人。现在哥哥把我救出来,等回到西凉,我们重新再来。”
“对,我们在乐山还有三万西凉军。”梅普抓住缰绳,“有妹妹相助,我们一定可以重振梅家的威风。”
“就是这样,哥哥,”梅黛翻身上马,“不要垂头丧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梅普也上了马,抓住缰绳道:“妹妹,谢谢你给了我勇气。我自患病以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谁说哥哥什么都做不了,不是来救我了吗。”梅黛笑道,“若没有哥哥,我肯定要被永德帝赐死的。”
“打入冷宫已是过分,为何还要赐死你?”
“他本来要杀我,我急中生智,说怀了他的骨肉。在冷宫里,他前后找了三个御医来为我把脉,我就知道自己死定了,正没主意,幸得哥哥相救。”
两人纵马出了树林,梅黛在左,梅普在右,两人向西并排而行。
“昼夜疾驰的话,只要两日便可以回到乐山。”梅普转头对梅黛道,“就是旅途艰辛,妹妹可能要吃些苦。”
没了追兵,他说话也轻松了许多。然而梅黛没有回答他,双眉紧锁,看向四周。
“怎么了妹妹?”梅普问道。
梅黛不安地说道:“不对劲,太安静了。”
“此处荒无人烟,自然安静,”梅普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我们快走吧。”
话音刚落,道边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
“哥哥!”梅黛大喊。
她本就警觉,哨声刚响便翻身跳下马,去拽梅普的左手,却握了个空,只扯下了一截袖子,没能将梅普拉下马。
箭矢破空之声响起,不绝于耳。
梅普来不及下马,身中数箭。梅黛正好被两匹马夹在中间,箭矢都射在马的身上,幸免于难。死马倒下来,将她压在下面。
梅黛双腿被死马压住无法挣脱,伸手够向躺在地上的梅普,喊道:“哥哥,哥哥!”
梅普躺在地上,胸腹中了四五支箭,上半身都已被鲜血浸染。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她,想抬起手去握她的手,方抬到半道便又落了下去。鲜血不断地从他戴着的金属面具边缘滴落下来。
道路两边,手持弓箭的侍卫纷纷站起来,约有三四十人。
其中一位侍卫走到梅黛的跟前,说道:“贤妃娘娘,陛下有旨,提你们两人的人头回去交旨。小人得罪了。”
梅黛置若罔闻,只是拼命伸手去够梅普。
侍卫摇了摇头,举起刀来,对准梅黛的后颈正要砍下,一支羽箭飞来,正中他的咽喉。
不远处蹄声骤响,一支十余人的骑兵飞驰而至,为首的人高呼道:“西戎千夫长羌林在此,敢与我一战者可上前受死。”
西戎人本就擅长骑射,这些暗卫都是羌林精心挑选的士卒,纵马张弓,箭无虚发。
这些侍卫没料到在京城郊外居然会出现西戎骑兵,顿时大乱,还以为是西戎军打过来了。加上对方箭法神准,自己这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射倒十余人,余众自知不敌,纷纷四散逃命而去。
羌林率领暗卫驱赶了追兵,策马来到梅黛近前,跳下马来。待看到身中数箭的梅普,跪倒以拳击地,道:“还是来晚了一步。”
几名暗卫将死马抬起,梅黛爬到梅普的身边,抱住他低声呼唤:“哥哥。”
“妹妹,我真……没用,”梅普面具后的双眸逐渐黯淡,“至少……还是做成了一件事。”
“哥哥,我只要你活着,”梅黛趴在梅普的身上泪如雨下,“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活着……千万不要抛下我。”
“贤妃娘娘,他已经死了,请节哀。”羌林站在一旁,语气沉重。
梅黛闻言抬起头,伸出颤抖的双手摘下梅普的面具,凝视着那张因患病而变得无比丑陋的面容,伸手轻轻合拢了那双失去生机的眼眸。
“贤妃娘娘,我是昭王派来帮助梅世子救您的,”羌林站在她身侧道,“我们来晚了。”
梅黛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自言自语道:“爹娘没了,哥哥也没了,在这世间……我什么都没有了……呵呵。”
她说到最后,突然笑了起来,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梅黛跳起来,披头散发地将染满鲜血的面具盖在自己的脸上,对旁边一名暗卫道:
“陛下,你看我这样美不美?”
被她问话的暗卫吓了一跳,连连摇手道:“贤妃娘娘,我不是皇帝。”
“那你是父王,父王你瘦了许多……呵呵。”
梅黛将染满鲜血的冰冷面具盖上满是泪痕的姣好面容。显得无比诡异。
被她问话的暗卫手足无措,转头看向羌林。
羌林虽然久经战阵,却没见过这种情形,一时也束手无策,只得道:“贤妃想必是受刺激过深。我们护送她和梅世子的尸体回去,看主子怎么处理此事。”
梅普已经身亡,但梅黛还活着。他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带他们回去。看沈月晞怎么处理。
梅黛自顾自地戴好面具,去牵过一匹马,抚摸着马脸道:“哥哥,你的脸为何变成这个样子了?妹妹想家了,带妹妹回家吧。”
她边笑边上马,到后面竟然开始哼起歌来。
羌林和暗卫们面面相觑,他们觉得贤妃真的疯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城破
“大熊,你好歹也是升级过后的版本了,这个东西就不能做得轻点吗?”
沈月晞一边抱怨一边伸手,试图将桌案上的金属义手拿起来。
其实这东西也不沉,她感觉也就相当于三四块砖头吧。问题是她一只手根本拿不动,只得用两只手握住,费力地举在眼前。
灯光下,义手冰凉坚硬,银白色的骨架闪耀着金属特有的光泽,让她联想起机器人的手。
她单手将义手抱在胸前,左手握成拳头伸入套内,小臂上下左右碰了碰机关,义手的五指便反复张开合拢,可以像正常的人手一样抓握。
大熊本可以制作出更先进的义手,但她收集不到所需的材料。最终只能做这种会简单抓握的。
这就够了,等梅普回来让他戴上试试,肯定还要按梅普的手臂调整一下。
她喘了口气,将义手放在案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这几天她一直呆在军营里。萧凯手中据说有一把名为燕阙的宝剑,听说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她收集材料,又为萧濯做了一件贴身的内甲。
这还不够,她打算做一把可以和燕阙媲美的宝剑,白天满军营转悠收集材料。可不知道缺了什么材料,大熊就是做不出来。
她分析应该是缺少某些稀有金属的缘故,古代的名剑并非只用铁和铜这种普通材料,还会加入很多稀有金属,大熊应该就是缺少这些材料才无法做出。
最后她只能妥协,先做了一把普通的剑出来。
剑倒是给了萧濯,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听说萧凯也是个猛将,万一萧濯需要和萧凯打斗,不知道这剑能不能架住燕阙。
她掀开灯罩,噗地一口吹熄了火烛,起身走向帐外。
今天是攻城的第五天,地道已经挖好,火药已经填入。萧濯天还没亮就起床离开去准备作战了。
这是一个重大的时刻,她可不能呆在帐内,得临阵为萧濯助威。
她掀开门口厚厚的帘子,炊烟的气息扑面而来。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大营内战鼓阵阵,一队队的士兵顶盔贯甲从不远处跑过,盔甲抖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无数刀剑在撞击。
“昭王现在何处?”她问守在帐外的军士。
军士指向营外的永威城,道:“王妃,昭王已在城下列阵,准备攻城了。”
沈月晞抬手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长发,正要前往大营门口。一队人从黑暗中现身,匆匆地走过来,为首的人道:“主子,我们回来了。”
“是羌林吗,”沈月晞听出了来者,上前相迎,“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
气氛隐隐有些不对头,她明显能听出羌林的语气沉重。
她望向队伍的后面,她看到两名暗卫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还有一个苗条的身影跟在旁边,像是位女子。
看了半天,都没在人群里找到梅普的身影。
“梅世子呢?”她迎住羌林问道。羌林没有作声,只是侧身以目示意后面的担架。
“梅世子受伤了?”沈月晞连忙回身掀开大帐的帘子,“你们快把梅世子抬进大帐内,来人,去找华大夫来。”
匆忙进入大帐,她刚回过头来要说话,眼前便闪出一张金属面具。面具是梅普戴的,但面具后发出的却是一个女子的笑声。
“我没受伤,我没受伤,华大夫是陛下假扮的,他的儿子是二皇子……”
沈月晞吓了一大跳,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那人便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了她,笑道:“你就是李菀吧,本世子要娶你为妻,呵呵。”
面具上的血腥味让沈月晞直皱鼻子,她双手扶住那人的肩膀,感觉对方抖个不停,仿佛发疟疾一般,便转头看向羌林。
羌林道:“梅世子的妹妹,贤妃梅黛。在梅世子死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梅世子死了!?”
沈月晞大吃一惊,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两名暗卫抬着梅普僵硬的躯体从她面前经过,放在地上。
“身中数箭,我们赶到时人就已经没了。”羌林充满愧疚地说道。
“死了,都死了,”梅黛放开她,转身在帐内绕着梅普的尸体开始跳舞,“让我为你们做法,我是京城里有名的法师……”
沈月晞看梅黛疯疯癫癫,知道她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心中不禁也跟着难受起来。
梅黛的母亲被萧凯砍下人头,父亲梅成则被气得箭伤迸裂而亡,现在她的哥哥梅普也死在乱箭之下。想是她伤心过度,竟然变成了这样子。
她走到梅黛跟前,道:“梅姐姐,我不知道怎么说。我……”
这个时候,她感觉任何词语都无法安慰梅黛的悲伤。
梅黛停住旋转的身躯,笑着躬身施礼道:“陛下,妾身的舞排练了一个月呢,陛下可喜欢?”
羌林低声道:“主子,贤妃现在……恐怕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沈月晞伸手想为梅黛摘下面具,说道:“梅姐姐,你一路肯定很累了。先把面具摘了喝些水。”
梅黛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双手护住面具,连连后退,喊道:“不,不行。这是我的护身法宝,没了它我就会死了。”
见梅黛胡言乱语,沈月晞束手无策,她不知道要如何对待一个已经疯了的女子。说什么梅黛都听不懂,这怎么办?
正为难间,帐外传来一声巨响,听起来就像在地下响起闷雷,连脚下的地面都剧烈晃动起来。
在沈月晞看来,这简直就像地震,根本站立不住。案上的茶盏杯碗都跳了起来。
待地面晃动停止,她爬起来,对羌林喊道:“羌林,快跟我去城下。夫君破城了!”
“贤妃和梅世子怎么办?”
“先让梅姐姐在帐中休息,我们快去。”
城破之时便是结局之时,萧凯不甘失败,必然困兽犹斗。她心中惦记萧濯的安危,已经暂时顾不上梅黛这里了。
一帮人匆匆出了大帐,沈月晞对羌林道:“羌林,你们千万不要和我夫君说起梅世子的消息。夫君正要和萧凯决一死战,如果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好朋友死了,就麻烦了。”
梅普是萧濯的好友,这种关键时刻,绝不能把这个坏消息告诉萧濯。
羌林道:“主子放心,属下分得清轻重。”
大家上战马,疾驰出了大营。
迎着初升的日光,沈月晞一眼便看见了对面永威城的变化。
城墙被炸出了一个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大缺口,到处都是散落的石块。昭王军正高声欢呼,高举刀枪,潮水般向烟尘弥漫的缺口冲去。
她心下欢喜,纵马赶到帅旗下。
萧濯一身银盔银甲,坐在战马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前方。
他成功了。靖州军已无险可依,昭王军最终的胜利就在眼前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银白与漆黑
沈月晞望着永威城,心潮澎湃。
靖州军仅剩的军力都在这永威城中。萧濯只要打下永威,擒杀萧凯,靖州军便名存实亡。不但实现了他对西凉王梅成的承诺,而且也达成了永德帝的要求。
萧濯马上就要取回他失去的地位。
回想这一路,两人在雨夜里逃避敌人的追杀,在山洞里的茅草上入睡。在山坡上滚落,摔得灰头土脸。也曾面对绝壁,背后敌人的箭矢如索命的镰刀。也曾坠落江中,九死一生。
直到乘坐热气球逃到塞外,她原本以为可以喘口气,西戎人却接踵而至。
萧濯以区区五百人,抵御一万西戎军的攻击。而她站在尚未完工的冰城上同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拼死作战。
如今这一切辛劳,都有了回报。
萧濯即将取回他失去的地位。
击败萧凯后,他便可以以太子的身份挥师前往京城。以萧濯的军事才能,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齐王同样不行。他定能击败齐王,平息这场战乱。
这毫无疑问。萧濯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没人能击败他。
她充满骄傲地看向在她侧前方的萧濯。
那个男人是她的夫君。她为之骄傲,为之自豪的男人。
他曾说过,唯一可以击败他的,就是他自己。
击败齐王后,永德帝将会大开城门,用最高的礼仪亲自迎接他的儿子。她作为太子妃,将同样荣耀加身。
当初离开京城时有多凄凉,如今归来的时候就有多荣光。
戴着沉重的镣铐,被迫吃沾满泥水的馒头……那种非人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因为萧濯即将取回他失去的地位。
沈月晞嘴角勾起,荡漾起开心的笑容。
她在骨子里自认是个财迷,萧濯还欠她好多钱呢。不过一旦荣归京城,萧濯能给她的,将远远超过她想要的。
她将住进从未见过的奢华宫殿,穿着最好的布料制作的精美宫装,身边有使唤不完的下人,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待永德帝退位,二皇子作为掀起叛乱的罪魁祸首,能保住脑袋就不错了。肯定没有任何资格再和萧濯争。萧濯将作为唯一的继承者登基为帝。
那时,她内心真正想要的事情就可以实现了。
她要让萧濯修改大燕的律法……
正在想入非非,远处一声怒吼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怒吼仿佛发自一只上古的猛兽,在一刹那盖过战场上万千士兵的呐喊。
沈月晞心中吃惊,看向永威城墙。
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崩塌的城墙缺口下,全身黑盔黑甲,站在层层叠叠的尸体堆上,如同一个愤怒的巨人。他左手拿着巨大的盾牌遮挡身体,右手握剑,正砍杀冲过去的昭王军士兵。
“是萧凯!”沈月晞失声叫道。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萧凯本人。
辨认出萧凯的原因却并非他的身材高大或是呼喊的威猛,而是他手中的那把仿佛发着光芒的剑。
她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名剑是何等威力。
没有一个人能靠近萧凯的身边,无论盔甲还是盾牌,刀枪剑戟,在萧凯的燕阙剑前,都像豆腐一样,挥剑过处,衣甲皆平,断肢乱飞。
如果永威是一道裂开口子的大堤,昭王军是冲击大堤的潮水。那此刻的萧凯,就是巍然屹立在缺口的中流砥柱。潮水撞在他的身上,只能散成片片血色的浪花,无法前进哪怕一寸。
“萧濯,来和我决一死战,”萧凯怒吼声远远传来,“你以为你已经获得胜利了吗,痴心妄想。我要亲自斩下你的首级。”
他吼叫着,一剑挥过,冲到他面前的三名军士当即被拦腰斩断,盔甲丝毫没有起到保护的作用,仿佛他们是纸糊的假人。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亲眼目睹燕阙剑的威力,沈月晞对自己制造的剑瞬间没有信心了。
无论万能制造机工艺有多么厉害,在材料上已输给燕阙剑了。如果萧濯答应萧凯的邀战,他手中的兵器恐怕无法和燕阙剑抗衡。
但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恰恰就在萧濯口中说了出来。
“鸣金,众军停止进攻,本王亲自来结束这一切。”
沈月晞心惊肉跳,连忙探身,伸手抓住萧濯的衣袖:“夫君,萧凯的燕阙剑太厉害了。你去会有危险的!”
如今胜利就在眼前,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萧濯回首对她露出微笑,道:
“月晞,没有人能击败我,就算萧凯也不能。”
他的笑容蕴含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自信,沈月晞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目送萧濯纵马奔向城墙的缺口。
“主子,昭王现在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羌林在她身旁说道,“您大可放心便是,他绝不会有事的。”
“可……可是萧凯他。”沈月晞担心地望向前方。
羌林的话并不能完全安抚她。两人对战,若是失去兵刃,那就等于死亡。
当当的鸣金声在军阵中回荡,昭王军的士兵们停止进攻,为那个银白色的身影让出了一条道路,万千刀枪迎着清晨的阳光高高举起,呼喊声响彻原野。
“昭王,昭王。”
对面永威城墙上的靖州军士兵不甘示弱,同样高呼“大将军”以回击。
数万人的高呼,产生巨大的声浪,声浪撞击在一起,又像潮水般退去。潮水退去,露出战场上两个对峙的身影。
银白的身影,漆黑的巨人。
“萧濯!”萧凯将手中的燕阙剑甩下一串血珠,将左手的大盾“咣”地抛在地上,“今日要以你的人头来祭我的燕阙剑!”
萧濯缓缓从腰间抽出沈月晞为他打造的长剑,横剑当胸,平静地说道:“你必败无疑。”
沈月晞紧张地注视着两人。
萧凯巨大的身影充满强烈的压迫感,加上他手中无坚不摧的名剑。这一切都令她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萧濯一定能获胜的,他从未败过。
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她不能无所事事地站在这里发呆,她要为萧濯助威。
她转头四顾,寻到一名昭王军的武将。这时帅旗下的众位武将都屏息凝气地看着战场上的两人,鸦雀无声。看得出大家也都十分紧张。
“将军,快传令擂鼓,”沈月晞喊道,“为昭王助威。”
那名武将如梦初醒,对军士挥手喊道:“擂战鼓。”
咚咚咚。
数十面战鼓同时响起,仿佛骑兵的战马,先是缓步小跑,接着战马加快了速度,鼓点声密集起来。变为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受死吧!”
萧凯大喝一声,双手握住燕阙剑,高高举起,对着萧濯的头顶劈下。
第二百一十九章 意外的阻碍
眼见燕阙剑对着萧濯头顶劈下,沈月晞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挡住眼睛。
她也不想这样,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旋即又转为一阵欢呼,听起来萧濯有惊无险。
她觉得可以从手指缝看看,才将手指分开漏进一丝光线,耳边的欢呼声又转成了集体倒抽冷气的声音。
她连忙合拢刚刚分开的手指,心头无数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帮人是怎么回事啊,上来就一惊一乍地,也不给个确定的答案,萧濯倒是占优势还是占劣势。弄得她担惊受怕的。
她觉得论武功,萧凯肯定不是萧濯的对手。问题是人家手里有把吹毛断发的名剑,萧濯只要有一丝不慎,恐怕就要血溅当场。
心脏随着鼓声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又想知道战斗的形势,又不敢看。
“羌……羌林,情况怎么样?”她问旁边观战的羌林。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羌林不是萧濯的夫人,他应该不会像自己这么紧张。
“主子,刚才那几个回合好悬啊,”羌林的声音响起,“把属下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沈月晞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就不该问。
好悬就意味着萧濯堪堪躲过了对方的攻击,那萧濯岂不是危险了?悬一次就能悬两次,说不准哪次就没躲过去。
“没想到这个萧凯身材高大,动作竟然如此灵活。”羌林还在那里自顾自地感慨,“之前是小瞧他了……”
沈月晞觉得自己要晕倒了。
听羌林的口气,萧凯的武功超出了他的意料。这就是说萧濯陷入危机了么?
羌林正说,转头瞧见沈月晞双手捂着脸,在马上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摔下来的样子。才想起来主子再怎么英勇无畏,到底还是个女子。自己没考虑到这点,光从两人技艺高低去评论,把主子吓成这样。
“主子不要惊慌,属下还没说完,”羌林连忙解释,“昭王不会有危险的。”
“骗人,”沈月晞依然捂着脸,“你刚说过你小瞧萧凯了。”
“确实是小瞧萧凯了,”羌林安抚她道,“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在昭王剑下挺过这么多回合。属下本来以为他撑不过三十回合的。主子放心,萧凯必败。”
听到羌林这么说,沈月晞总算觉得自己僵硬的双手能活动了。
她将手放下,睁大双眸看向战场。却因为方才捂得太用力,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那个黑色的高大身影似乎在挥动一道炫目的白光,左砍右削,舞成一片光影。
而银白的身影如同灵巧的蝴蝶,围绕着黑色巨影上下翻飞。黑色巨影手中的亮光攻势虽猛,却始终碰不到蝴蝶一分一毫。
“萧凯的前几剑确实对昭王造成了威胁,”羌林怕她看不懂,便解释道,“但昭王很快便适应了他的攻击方式,现在萧凯已是黔驴技穷,疲于招架了。”
“我能看懂,夫君要赢了。”
沈月晞看过萧濯和萧北珩的决斗,她发现萧濯在对付萧凯的时候,用的策略和那时完全不同。
萧濯清楚不能和萧凯硬碰硬,便采取游斗的方式。而萧凯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能站在原地挥剑防守。
若是往常,萧濯肯定已经结束战斗了。如今他在求稳,没有用手中剑和燕阙硬碰,而是在寻找萧凯的破绽。
百密难免一疏,萧凯这样被动防守,露出破绽是迟早的事。
她脑海中才闪过这个念头,便看到萧濯潜身躲过挥砍来的剑光,从萧凯的手臂下穿过,反手将剑刺入萧凯的大腿,随即拔出,带出一蓬鲜血。
萧凯发出一声负痛的怒吼,挥剑反撩,萧濯早已跃开,让他挥了个空。
“萧濯!”
萧凯喊叫着,踉踉跄跄地向伤腿一侧冲了两步,最终无力支撑,单膝跪地。
萧濯把萧凯打倒了。
沈月晞高兴地举起双手,和她同样兴奋的昭王军士兵们,爆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和昭王军这边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不同,永威城上则变得鸦雀无声。
方才永威城上的靖州军不是还在热热闹闹地为他们的大将军助威嘛,现在怎么都没动静了?沈月晞兴高采烈地看向永威城头。却看到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
她起初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又使劲揉揉眼睛,眯着眼仔细看。
绝对没有认错。
林魁,萧北珩麾下的谋士,正在手扶垛口看向下面,侧身向旁边的军士吩咐着什么。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靖州军攻击西凉,是早有预谋。现在萧北珩的谋士出现在永威城头,难道说萧北珩和萧凯联手了?
沈月晞心中掠过一丝阴霾,望向战场之中的两人。
萧濯已经缓步走到萧凯的面前,抬起手中的剑指向萧凯额头,冷冷道:
“我本可以杀了你。但我们既为同姓兄弟,我饶你不死,押你上京,由父皇发落。”
“同姓……兄弟?”
萧凯跪在地上正在粗喘,听到萧濯此语,忽然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你居然以为你是我的兄弟?”他仰起脸来,直视着萧濯,“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有什么资格敢和我称兄道弟。”
“不要试图用话语攻击,乱我心神。”萧濯冷笑一声,“这没用。”
“这算攻击的话,我攻击得还是轻了,”萧凯的笑声更大了,“你那个不知廉耻的母亲和不知道哪个野男人苟合,生下你这个野种。你竟然还以为你是我兄弟,呸。”
萧濯大怒,剑尖抖动起来:“你竟敢侮辱我的母后!”
“你以为你把我押到京城去,永德帝就会回复你太子之位。哈哈……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何追杀你吗?你以为是因为巫蛊之术?错了,他追杀你,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我们萧家诸王谁都可以当太子,而你却根本没有资格,你连自己的爹都不知道是谁……”
“住口!”
萧濯脸色苍白,身子一晃,手中的剑歪开了少许。
萧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手中的燕阙剑闪出一道夺目的剑光,从地面向上撩起。
双剑相击,发出锵的一声。萧濯手中的剑断为两截,剑尖旋转着飞向空中。
在后面观战的沈月晞尖叫起来。
她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萧凯只是和萧濯说了几句话,萧濯就变得迟钝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影响。待萧凯挥剑反撩,他竟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普通的长剑无论制作工艺多么精良,终归还是无法抵御燕阙剑。
萧凯从地上一跃而起,拖着伤腿冲向萧濯。萧濯脚步迟缓地向后退着,完全失去了方才的灵动。
“夫君,危险!”沈月晞失声大喊。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方才萧濯明明已经取胜了,现在局势突然急转直下。
直到萧凯的燕阙剑闪电一般刺向萧濯的胸膛,萧濯总算回复了反应,侧身闪避。但此时再动已晚了,萧凯的剑刺在他右胸锁骨下靠近肩膀的部位,顿了一下,接着透体而出。
看到萧濯受伤,沈月晞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她在心里道,千万不能晕倒,千万要挺住。夫君危险了,她必须做点什么。
“羌林,快救救夫君。”她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抬手指着前方。
羌林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听到沈月晞的喊叫,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抬腿摘下弓,张弓搭箭,对准萧凯便是一箭。
萧凯刺伤萧濯,正在狂喜大笑,得意忘形。不料斜刺里一箭飞来,急待招架时,却忘记剑还插在萧濯的体内,才刚刚拔出,箭已飞至,正射在他的右眼之中。
羌林慌乱出箭,弓没有拉满,箭矢准度有余,力道不足,虽然刺入萧凯的右眼,却仅仅伤了他的眼目,并没深入。
萧凯大叫一声,伸手拔箭,却将眼球一并带了出来,鲜血淋漓,流得满脸都是。他惊恐交加,也顾不上萧濯了,捂着右眼,拖着伤腿向永威城里退去。
“保护大将军!”靖州军呐喊着从城墙缺口蜂拥而出。
沈月晞大喊:“快,快保护昭王。”
她眼前模糊,没有注意到萧凯中箭,只看到城墙缺口冲出密密麻麻的黑影,心下大惊,满心思都是快救回萧濯。
昭王军的众将都被刚才的情况弄得惊呆了,经沈月晞提醒,才纷纷回过神来。发一声喊,齐齐举着刀枪向永威城下冲去。
双方主帅都受了伤,麾下将领无心恋战,混战一场,各自保护自家的主帅退回。
待大军回到营内,沈月晞奔到萧濯的身前,扶住他的手臂道:“夫君,坚持住,我马上去找华大夫来。”
萧濯用手按住伤口,微笑道:
“不妨事,没料到萧凯一勇之夫,居然会用话术乱我心神。方才精神恍惚,才中了他一剑。为夫自诩一向猜不错敌人的心思,如今在夫人面前丢人现眼了。”
“别说那些了,我们赶快给你治伤。”沈月晞看着萧濯手指间淌下的鲜血,着急地说道。
“没关系,只是小伤。他受伤比我重,况且永威城墙已被炸塌,无法再守,”萧濯边走边道,“这是个意外的阻碍。待明日攻城,我们依然能获得胜利。”
沈月晞扶着他进入大帐,高声道:“华大夫呢?”
她记得之前梅家兄妹到来的时候,她曾经喊过华大夫来为梅普治伤。
这时,萧濯却一抬手推开了他,目光直愣愣地看向大帐中央停放的那具尸体。
第二百二十章 碎玉
萧濯站在原地,凝视着梅普的尸体。
他被萧凯一剑刺透,鲜血浸透衣甲,都不曾呻吟颤抖。进到大帐内看到死去的梅普时,身躯却微微颤抖起来。
沈月晞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低下头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帐外人声嘈杂,帐内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之后,萧濯开口:“为何没人告诉我这个消息?”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平静。
“和别人无关,这是我的决定,”沈月晞抬眸道,“那时夫君正在攻城的紧要关头,我怕夫君知道这个消息后分心。”
“人固有一死,”萧濯道,“我厮杀多年,曾见过数不尽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早已不是那种感情脆弱之人。是谁杀了他?”
他转身看向站在沈月晞身后的羌林。
沈月晞这才注意到有泪从他的眸中流下,在布满尘灰的脸上划出两道泪痕。
这个人嘴上逞强,她知道,梅普的死对他肯定冲击很大。
羌林看了沈月晞一眼,低声道:“是……永德帝的侍卫。梅世子救出他妹妹后,被侍卫追赶,身中数箭。我赶到时已来不及了。”
萧濯复转过身去面向梅普,说道:“父皇的侍卫么?”
他走到担架前,半跪下来,伸出沾满鲜血的左手,放在梅普的额头上:“我真该亲自去京城帮你的……我们之间的约定,看来只能再延后了。”
沈月晞听出他话中自责之意,连忙道:
“夫君不要自责,梅世子离开,正是你要围攻永威之时。你身为全军统帅,根本不可能离开的啊。”
萧濯的手本来按压在伤口附近止血,如今放在梅普的额头上,锁骨下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流血,顺着他的肘部汇成一条细细的血流,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沈月晞来到他侧面,跪下来将一块雪白的帕子按在萧濯伤口之上,道:“夫君,梅世子已逝,你不要悲伤,当下应该赶紧把伤口止血。”
雪白的帕子才按在伤口上,便被鲜红迅速浸透。
“华大夫呢?”沈月晞转头对羌林喊道,“如果找不到,就赶紧喊别的大夫来给夫君治伤。”
羌林正要往外走,帐外已传来华大夫苍老的声音。
“王妃莫喊,老朽来了,来了。”
站在入口附近的众将领纷纷让路,华大夫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一边将药箱放在案上一边道:“老朽方才救治军中伤者,深感疲惫,便寻了一个无人之处睡了片刻……”
他骤然停住,目光落在大帐内梅普的尸体上。先是叹息一声,又连连摇头,道:
“梅世子,终于不必再被疠风的痛苦所折磨了。可惜了,这么年轻的人,却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先走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沈月晞对华大夫喊道:“华大夫,人死不能复生。快来看看我夫君。他胸口右上方这里被萧凯刺了一剑,血流不止。”
华大夫抹了一把眼睛,俯身过来,扶着萧濯的肩膀前后看了一下,道:
“王妃莫慌,昭王并未咳血,说明没有伤到肺部,手臂还能活动,说明没有伤到骨,只是从上到下穿肉而过。看似严重,却无大碍。帮昭王卸甲除衣,老朽好为他治伤。”
华大夫吩咐下来,这边羌林上前,在沈月晞的帮助将萧濯的盔甲小心翼翼地脱下。
盔甲内还有一层内甲。是沈月晞让大熊为萧濯制造的贴身内甲。燕阙剑恰好没有碰到内甲,是从内甲的边缘刺入。沈月晞解下内甲,将萧濯颈间的玉佩也取了下来,一并放在旁边的案上。这样华大夫便可以治伤。
旁边一名武将过来道:“昭王,末将命人将梅世子的尸体抬出?”
“不必了,”萧濯道,“你们都出去,让我再陪他片刻。”
众人见萧濯声音低沉,知道他心中难过,纷纷退出帐外。羌林看了一眼沈月晞,沈月晞以目示意,羌林点头,也退出大帐。
华大夫先用烈酒为伤口消毒,对沈月晞道:“昭王可是与萧凯斗剑受伤?”
萧濯沉默不语,只是注视着梅普。
沈月晞知道他此刻无心说话,便对华大夫道:“夫君本来已经刺伤萧凯,不知道萧凯对他说了什么,夫君就愣住了,然后萧凯跳起来刺了他一剑。”
“他说我不是我父皇的儿子,”萧濯开口道,“说我是母后和某个不知名的男人苟合,生下来的野种。”
沈月晞这才明白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气得差点蹦起来。
“这个萧凯太卑鄙了。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打不过就用这种言语侮辱人。”
萧濯道:“生死相争,无所不用其极。我确实被他的话所影响了,倒不是因为他说这种话,而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沈月晞想起在永威城墙上的林魁来。
萧凯一勇之夫不知道说这些。难是林魁教他说的?
她还在琢磨,却发现华大夫在那里看着案上某物发呆,连手上的动作都停止了。便连忙提醒道:“华大夫,您为何愣住了?”
“老朽失态了。”华大夫回过神来,拿针线继续为萧濯缝合伤口。
沈月晞顺着华大夫的目光看去,发现他刚才是在注视萧濯佩戴的那块玉佩。
想起来了,当初华大夫第一次见到这玉佩时,好像也曾发愣出神过。莫非华大夫见过这玉佩?否则为何每次见到这玉佩都会表现古怪?
她正在思索,门外响起卫兵的呵斥声:“大夫正在为昭王治伤,你不能进去。”
梅黛的笑声响起:“我才是昭王,你们都瞎了眼,不认识我了?”
沈月晞这才想起,方才营帐里还有一个梅黛来着。萧濯受伤,她心中慌乱,竟然忘记梅黛这个事了。她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她连忙对帐外喊道:“你们不要为难梅姐姐,让她进来。”
帘子掀开,梅黛披头散发戴着那个金属面具猫腰钻了进来,她一手扶着面具,一手握着根马鞭,唱着歌来到萧濯的面前停了下来。
“这个面孔好熟悉,是朕的爱妃吗?”
萧濯抬眸看向梅黛,并没有回应。
“梅世子的妹妹,贤妃梅黛,”沈月晞和萧濯说过,转头对梅黛好言相劝道:“梅姐姐,你先去一边玩。华大夫正在为我夫君治伤。”
梅黛哈哈笑,抱着马鞭道:“你是何人,竟敢命令朕。朕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呜呜,朕的爱妃呢?朕的爱妃呢?”
她说到后面,竟然由笑转哭,仿佛想到了伤心之事,声音悲凄。
“梅姐姐受刺激太大,才变成这般模样,”沈月晞对萧濯道,“她疯了,夫君不要在意。”
萧濯道:“我知道。”
“啊!”梅黛哭着哭着突然一声尖叫,音调之高,震得沈月晞耳膜都疼了。
“我认出你了,”梅黛拿马鞭指着萧濯,“你是裴皇后和一个铁匠生下来的……不不……是和一个屠夫生下来的……你不是永德帝的儿子,你是个野种。”
萧濯双拳紧握,胸膛急剧起伏起来,牙齿磕得响出了声。
“梅姐姐,你不要乱说啊!”沈月晞气得真想上去捂住她的嘴,可她这边还在协助华大夫。
“这是朕亲口说的,不……朕不是他亲爹……朕是另一个爹,”梅黛站在萧濯面前满口胡言乱语,“他爹是铁匠?他爹是屠夫?他爹是青楼的龟奴?”
沈月晞大吃一惊,梅黛说话颠三倒四,却说出了一句不知真假的话。
她说这是永德帝亲口说的。这句到底是真是假?
萧凯一个人说萧濯算是虚假,现在居然连贤妃梅黛也如此说。
萧濯脸色铁青,伸手扯断伤口处的线,抓起案上的玉佩摔在地上,将玉佩摔得粉碎。起身走出大帐外。
第二百二十一章 玉中绫
沈月晞本打算起身把梅黛先哄出大帐。没想到梅黛出言恶毒,竟然将萧濯生生气走。
她恨恨地瞪了梅黛一眼,骂人的话几乎都冲到嘴边,又硬憋了回去。
她可不是什么讲文明懂礼貌的乖乖女,着急了也是会骂人的。能停住只是她想到了梅黛因何才变成这个样子。
父母双亡,只剩下哥哥一个亲人,又在她眼前死去。
她已经疯了,自己何必和一个疯子一般见识。
见梅黛坐在地上一边哼歌一边玩马鞭,她也不想再对她恶语相向,转头想追出大帐去找萧濯,却被华大夫伸手拦住:
“王妃,就让昭王一个人静静吧,他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沈月晞不放心,怕萧濯有个三长两短,便大声对帐外喊道:“羌林,你们别守在这里了,快追上昭王,千万不要让他出意外。”
羌林在帐外答应。
羌林是绝对可靠的保镖。有他率领暗卫保护萧濯,沈月晞这才放下心来,回身对华大夫道:“您说要接受什么现实?”
“昭王的父亲确实不是永德帝。”华大夫语气沉重地回应,将手中的剪刀缓缓放下。
沈月晞双手抱头:“连华大夫你也开始胡说了?”
这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每个人都说萧濯是个私生子?
华大夫摇头道:“老朽并非胡编乱造,王妃应该记得,老朽对昭王佩戴的玉佩一直很注意。”
“对,当初在小岗村您为夫君治伤时,就曾特别注意这玉佩,”沈月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那时我将玉佩挂在手腕上,您还盯着看了好半天。就是方才您也如此。”
“那是因为,二十年前,这玉佩的主人曾找过老朽问诊,”华大夫佝偻着背,“现在老朽终于知道那个神秘的女子是谁了。”
“裴皇后?”沈月晞问道。
就是再糊涂的人,这时候也该明白了。
“对,但那时候老朽尚不知道。老朽在京城南面的一个镇子坐诊,以诊脉闻名,颇有些名气。”华大夫抬起昏黄的老眼望向远方,“她在即将打烊时上门,戴着面纱进来。那玉佩就在她的颈中挂着……她身边有两位侍女跟随,将一方薄薄的帕子放在她的手腕上,让老朽隔着帕子去诊脉……脉象虽弱,却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乃是滑脉。”
“华大夫,滑脉是什么意思?”沈月晞不解地问道。
“裴皇后有喜了,”华大夫道,“如今老朽想来,那正是裴皇后入宫前的三日。她那时已有孕在身。”
沈月晞听得呆住。裴皇后在入宫前便已怀孕了。她一生只生一子,便是萧濯。
原来萧濯真的不是永德帝的儿子。
华大夫叹了口气,继续道:“当时裴皇后得知结果后,沉默许久。接下来问老朽,可有办法瞒过验身之人。老朽那时以为裴皇后大概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即将嫁人,却遇到这等事情。但老朽只想独善其身,并不想置身其中,怕惹来麻烦,便推辞不知。想不到裴皇后瞒天过海,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成功隐瞒过天子。”
沈月晞听到这里,下意识地目光转向地面碎成数块的玉佩。却注意到梅黛不知何时左手拿着两块碎裂的玉,右手两指正捏着一张只有手指宽,几寸长的白绫在那里看。
“梅姐姐,”沈月晞心中一动,连忙站起来走到梅黛身边蹲下伸出手,“把白绫交给我。”
在小岗村时,她曾经迎着光线看过这面玉佩。记得当时玉佩中有一处暗影,她还以为是奸商弄的假玉忽悠皇家。现在想来,肯定就是这块白绫塞在里面造成的。
用脚想都知道,只能是裴皇后放进玉佩里的。
“这是朕的诏书,你要嘛?”梅黛笑嘻嘻地后退,将白绫举在空中甩来甩去,就是不让沈月晞拿到。
沈月晞没奈何,拿起梅黛放在地上的马鞭:“喏,拿这个换你手里的,好不好。”
梅黛立刻跑回来,伸手拿过马鞭抱在怀里,将白绫塞在沈月晞手里:“成交。”
沈月晞叹了口气,展开白绫观瞧。
白绫本就不大,上面的字更是极小,密密麻麻如蚂蚁。加上她又是个不懂书法的草包,居然看不懂上面内容写的是什么。
这下尴尬了。
裴皇后既然将玉佩留给萧濯,那这白绫极有可能是她留给萧濯的信。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却看不懂。
她拿着白绫,左看看梅黛,右看看华大夫。
一个疯子,一个老翁。
疯子就不用说了,坐在地上抱着马鞭在哼歌,问也是白问。而这边华大夫一大把年纪,估计眼神绝不会比她好多少。
有心出去问别人,又想到这件事太重要了,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正在左右为难,华大夫哎哟哎哟叫了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转头一看,梅黛不知何时站起,正拿马鞭在敲华大夫的脑袋,边敲边道:
“这匹马怎么不走路呢,快快拉车,我们要回家了。”
见梅黛双手握着马鞭,没头没脑地乱敲,沈月晞连忙将白绫胡乱塞入怀中,起身握住马鞭,喊道:
“梅姐姐,停下……别打了……别……梅黛,我生气了!”
梅黛嘻嘻笑着停住,看向她道:“这匹马更奇怪,居然站起来了。”
沈月晞无语,转头刚打算对华大夫道歉,华大夫这头已仓皇收拾好药箱,捂着头道:
“王妃,老朽先去找昭王,昭王的伤口还没缝好呢。”
他算是被梅黛敲怕了。
方才他将目光转向梅黛,打算看看她的疯病可有办法医治。毕竟身为大夫数十年了,看见病人总是想诊治一番。
还没等他仔细看,梅黛站起来举着马鞭就敲他的头,重倒是不重,但也疼得很。他再不跑,估计就要被敲得满头包了。
沈月晞目送华大夫跑出大帐,本想跟出去,可怀里这块白绫她还没弄明白。
这白绫既然是裴皇后所写,非常有可能关系到萧濯的生父是谁,这么重要的消息,她必须要第一时间弄懂。
她放开马鞭,也不搭理梅黛,走到案边坐下,拿签子将灯烛挑亮,又从怀中掏出白绫仔细观看。
在明亮的灯光下,字倒是清晰了好多。可惜还是看不懂。
“原来你是真的看不懂?”梅黛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是啊,”沈月晞有些尴尬地咬着下唇,“我就是不懂书法啊,这到底是是草书还是行书?”
才回答完,她忽然觉得不对劲。梅黛刚才的问话,明明是个正常人才会问出来的话。
难道梅黛没有疯?
刚要回头去问梅黛,后脑突然一疼。
眼前现出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她强行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悲伤
沈月晞再次回复知觉的时候,首先觉得后脑钝钝的痛,好像是被根又重又沉的大木头狠狠砸了一下似的。身子晃来晃去,像是躺在什么移动的东西上。
她伸出手,一边摸向后脑,一边睁开双眼。
后脑勺不会肿起大包了吧。
刚刚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便是梅普那令人惊恐的苍白面容。
沈月晞尖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双脚乱蹬地面,向远离梅普的方向退去,直到后背撞上硬梆梆的挡板。
尼玛,简直吓死人了。一睁眼居然看见个死人,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你醒了,沈月晞。”梅黛的声音在前方响了起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车,只能暂时让你和哥哥躺在一起了。”
沈月晞按着怦怦乱跳胸口四顾,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一辆无顶盖的车上。这是大燕军中专门用来运粮草的车,特意制作得狭窄,为了方便在崎岖小道行走。
车厢壁并不高,仅有两尺,内壁挂着一盏风灯,随着车的行进,当当地磕着车厢壁。头顶漆黑一片,一轮胧月,几颗残星挂在夜空,凉风呜呜地在头顶刮过。
回到军营时明明是上午,现在竟然到晚上了。难道自己昏迷了这么久?
“梅黛,”沈月晞捂着后脑看向坐在前面驾车的梅黛,“原来你没有疯。”
梅黛散开的长发已经束了起来,但脸上依然戴着那个冷冰冰的面具。
“看到哥哥死在眼前,我差一点便真的疯了,”梅黛头也不回地回答,“你说我疯了也好,没疯也行,并没什么差别。”
“你干嘛打我?”沈月晞摸着后脑,感觉火辣辣地疼,好像真肿了。不禁生起气来。
幸好打的是后脑勺,要是打在脸上,还不得破了相。
这个梅黛下手可太狠了。听声音娇滴滴的和她一样无害,没想到……她之前还觉得梅黛敲华大夫敲得重了,现在才明白,给她这一下才是真正重的。
“只是拿马鞭杆打了一下,很疼吗?”梅黛回过头来,冰冷的金属面具反射着灯光,“若不是看到你为哥哥制作的义手,我本打算用刀的。”
沈月晞听到这里,才注意到,躺在她面前的梅普,左臂那里端端正正套着她制作的那只金属义手。
之前做好了义手,就一直放在大帐内的桌案上,没想到梅黛居然没忘记带上这个东西。
至少这只义手,还是到了它真正的主人那里。
她有些难过,低声道:“我之前答应过要为他做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来。难道没有这只义手,你就要杀了我吗?”
“萧濯害死了我的父王,我的母妃,我的哥哥!”面具后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的心都在滴血,我原本打算把你和萧濯都杀死的。”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沈月晞大怒,对梅黛喊道,“我夫君没有害死你的父王,也没有害死你的母妃,更没有害死你的哥哥!”
把梅家所有死者都算到萧濯的头上,她可不干。
这绝对是栽赃陷害。
她正在喊,梅黛回过头来道:“难道萧濯从未对我们西凉有过非分之想吗?”
沈月晞顿时安静下来。
梅黛说的正中要害。凭心而论,萧濯确实对西凉有占有之意。不但有,而且从一开始就有。只是他有梅普这个朋友在,一直没有真正实施罢了。更严重的时候,萧濯误解陷害他的人是梅黛,甚至设想过更可怕的报复,但这些都停在口头上。
“他……他……”她支吾了两个字,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回复。
如果说有,那就是承认梅家父子的死和萧濯有关系。如果说没有,那更是睁眼说瞎话。
这个贤妃能让永德帝言听计从,可绝不是个好骗的主儿。
梅黛见她答不上来,也不逼问,转过头去扬起马鞭,又抽了一鞭子。拉车的马匹喷着沉重的鼻息,马蹄声响的更加频繁了。
“你知道吗。看到萧濯的那一刻,我有多恨。”沉默片刻,梅黛又继续说起来,“你可曾体会过,害死你全家人的仇人就在你的眼前,你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痛苦。”
沈月晞道:“梅姐姐,我承认我夫君对西凉确有占有之心。可他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梅家的事情。”
“你是他的夫人,自然会为他说话,”梅黛冷冷地哼了一声,“每个人都会维护自己亲近之人,却不见得是真实的。”
沈月晞不服气,反驳道:“没有我夫君引开西戎围城的十万西戎军,西戎早就攻破乐山了。难道这还是害你父王了?”
梅黛将鞭子往车辕上一插,回头道:“难道张松告诉我的都是假的?萧濯在奔牛河不故意退兵,我父王怎会身亡。”
“张松?就是那个用刺客刺杀我和我夫君的混蛋吗?他居然还跑去京城找你,这个卑鄙小人!”
骂完张松,沈月晞还不忘记拐回正题。
“你父王在奔牛河兵败,那是他自己非要攻打。我夫君本来已经和西戎有了停战约定,是他脑残,非要让梅世子去攻打章武。”
“脑残是什么意思?”梅黛问道,“这个词以前却没听过。”
“就是脑子进水,被水泡坏了,”沈月晞越说越激动,“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被西戎打得落花流水,连丢两座城不知道吗?好容易停战了,犯贱非要去打章武。打不过就求我夫君帮忙。我夫君一向是守信的君子,宁可违背誓约,背负骂名,拼死把梅世子救出来。结果呢,你爹又觉得大好机会不可错过……他连只犰狳都比不过,犰狳遇见敌人还知道蜷缩起来……”
梅黛不回应,双手抱膝,将脸埋入双臂之间。
“你们却还是不理解他。他内心再有图西凉之意,可哪件事是真正害过你们?相反,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你们梅家……现在,对就是现在,我夫君还在为你们梅家出气。他和萧凯决斗受伤,差点就被一剑杀死了。你说,他欠你们梅家什么了?”
沈月晞正在发泄不满,却见梅黛一声不吭,双肩微微抽动,像是在哭泣。
想到梅黛此时此刻的处境,她的心又软了下来,便住口不说。
“你说的都对,你都对,”梅黛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响,“你的夫君是受伤了,可是你还是能对他说话。你能看到他哭,能看到他笑……无论你们承受多少痛苦,但你至少还能感受到他。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能摸着哥哥冰冷的脸哭泣,但就连这点奢望,也马上要没有了。”
沈月晞看了一眼梅普的尸体,现在天气已开始转暖,再不下葬就要腐烂了。
梅黛说的没错,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起身来到梅黛身后,双手放在梅黛的肩上:“梅姐姐,我知道你很痛苦,我能体会。”
梅黛转过身来,双手抱住她放声大哭。
自梅普死后,她一直强行压抑着悲伤,直到此刻才彻底发泄出来。
“哭吧,姐姐,”沈月晞轻轻拍着梅黛不断抖动的肩,“哭出来就好受一些了。”
“妹妹,我并非胡搅蛮缠之人,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大哭一阵后,梅黛止住悲声,从沈月晞肩上抬起头来,“心虚理亏的人,是不可能像你那样说话的。我先入为主,错怪你们了。”
她一直身处京城,对西凉这边发生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后面又有张松火上浇油,原本对萧濯充满仇恨。现在沈月晞将事情说开,她才明白自己错怪萧濯了。
“误会既解,我又无疾患,还戴面具相见,此为失礼之举。”
她缓缓抬起双手,将脸上的金属面具摘了下来
当月光落在梅黛满是泪水的脸上,沈月晞立刻就理解了永德帝为何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被梅黛的美貌吸引了。
“梅姐姐,你好漂亮。”尽管不合时宜,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赞叹。
“我也曾可笑地认为自己是天下无双的美人。现在却发现,容貌是最不重要的。”梅黛抬手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水,“美貌除了用来取悦男人,满足虚荣,还有什么用处。我宁可像妹妹你这般心灵手巧。”
沈月晞一愣,梅黛所指,大概和花瓶的意思是一样的。
花瓶虽美,却只是供人观赏之用,毫无内涵,浅薄之至。
“除了容貌,我什么都没有。”梅黛将面具放在双腿之上,“父王和哥哥已不在人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沈月晞可不同意梅黛这种观点,劝道:“姐姐,你不要看不起自己。在我看来,你比绝大多数女子都要优秀。”
能强忍失去亲人的悲伤,装疯卖傻瞒过所有人的女子。这种意志力,她只在古代的故事中见过。
“妹妹不必安慰我,”梅黛勉强微笑道,“我已心灰意冷,待将哥哥安葬,战事平息。我便守在家人的墓前,了此残生。”
梅黛说完,沈月晞想起一个重大的问题:梅黛这是要带她去哪里?
方才满脑子想着为萧濯撑腰,说得慷慨激昂。后面又忙着安慰梅黛,都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姐姐,你把我带出来,是要去哪里?”
这时马车正好缓缓进入一座死气沉沉的镇子,镇子里的房屋宛如黑色的巨石,在道路两旁的黑暗中一块块现出身影。冰冷,沉默,毫无生气。
她有印象。
这是胧升镇,永威南面靠近两州交界的小镇子,居民都已被靖州骑兵杀戮殆尽。
“昭王即将兵败,我带你逃离那里,”梅黛将马鞭重新拿在手里,“穿过胧升镇后,在南面山上有一个梅家的暗哨,是我爷爷那时就设立的。那里非常隐密,一般人找不到,我们暂去那里避难。”
“夫君要败了?”沈月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为什么?”
“萧北珩已经攻破南屏,正从北面包抄昭王军的后路,”梅黛低下头,“昭王军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取胜了。”
沈月晞大吃一惊:“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哥哥告诉我的。他麾下的西凉军北上……是去帮助萧北珩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思归
“梅普!”
沈月晞第一次对一个已死去的人动了怒气。
梅普的西凉军原本是去南屏支援邱离明他们的。她之前不放心,还特意去问过梅普。那时梅普答应得响当当的。
现在她才知道,西凉军竟然是去帮助萧北珩的。
要是萧濯已经攻下永威还好说,现在等于是把萧濯逼入绝路了。
她转过身,瞪着梅普的尸体,左顾右盼,想找一个可以揍人的东西。
梅黛从后面扑上来,抱住她的双臂道:“你不要生气。我哥哥是做错了,可他已经死了,有什么怒气对我发。”
沈月晞左右挣了两下,挣不开。
不是装模作样,是真挣不开,天生弱鸡属性。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夫君明明没有对不起他。”
“妹妹你别激动,”梅黛扶着她的双肩,让她转过身来,“我哥哥有他的难处。”
“当初他答应得好好的,”沈月晞使劲摇头,“我害怕他出差错,还特意去问他。他说他绝对不会违背西凉王的承诺。”
梅黛喊道:“无论什么承诺,哥哥都绝不可能把西凉交给萧濯这种没名没分的人啊!”
沈月晞的身子一僵,问道:“他知道我夫君的真实身份了?”
梅黛羞愧地低下头道:“妹妹,是我做的。我在永德帝的梦话中听到萧濯的秘密,便写了一封信,让张松带给哥哥。那时我认为萧濯有夺取西凉之心,想阻止他,而哥哥恰恰非常重视名分。哥哥救我出宫的时候和我说起此事,他说如果还按之前父王的承诺,将西凉交给萧濯,那是对梅家祖先的侮辱,他宁可死也不会做的。”
沈月晞双手捂住脸道:“不给就不给,说清楚就行啊,为什么要害我们?”
“萧北珩答应哥哥,若是让他过了南屏,他保证不动西凉……”
“居然连萧北珩的话他都信,”沈月晞本来还想哭,听到梅黛的话气得差点当场跳起来,“蠢货,笨蛋,傻瓜……那个残忍的男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梅黛吃了一惊,放开她问道:“妹妹很了解萧北珩?”
“他是那种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男人。他可以对你笑脸相迎,接下来就把你关押起来。而你以为他必然要杀死你的时候,他却赠你马匹,送你平安离开。”
沈月晞越说越心惊肉跳。
她对萧北珩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萧北珩越过南屏,萧濯腹背受敌,又带着伤,怎么和他对抗?
“不行,我要回去找我夫君,”她慌手慌脚地跳下马车,“夫君危险了。”
原本萧濯受伤,她还不是十分惊慌。毕竟永威城墙已被火药炸塌,萧凯也没讨了什么好,甚至伤得更重。但萧北珩在这时加入,那可不一样了。
“妹妹,你不能去。”
梅黛停住马车,跳下车来紧跑几步,伸手抓住沈月晞的手腕:“我明白了。如果妹妹说的都是真的,萧北珩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你更不能回去。”
“放开,我要回去找我夫君,”沈月晞用另外一只手去扳梅黛的手指,“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本以为梅黛会死死抓着她,没想到梅黛却突然松开了,害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去吧,”梅黛回过身冷冰冰地道,“大军惨败,乱军横行。像妹妹这般美的女子,遇到乱军会是什么结果,都没有想过?”
沈月晞充耳不闻,活动两下手腕,抬脚就走。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了。
周围黑咕隆咚的,根本连路都看不清。上次来胧升镇,是坐着梅黛的马车沿着大路来的。当时也没注意过怎么走的,如今要自己一个人走回去,根本不可能好不好,半夜估计就挂在路上了。
再说了,光靠脚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她转头跑回到梅黛的身边,拉住梅黛的手道:“梅姐姐,你送我回去。”
“不,”梅黛回答得干脆无比,“你我这样的女子,本就不该身处战阵。一旦失败,被乱军劫走,那时生不如死。你难道想要那样的结果?”
“夫君还在永威,我要去找他。”沈月晞紧紧抓住梅黛的手,眼泪从眼角一滴滴淌下。
“你为何还那么在意他?”梅黛不解地看向沈月晞,“他不再是太子了,连昭王的名分都不能保住,他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沈月晞抽泣起来,“我只想去找他。”
她现在内心混乱,只知道萧濯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她必须去找他。至于为什么,她还没有想明白。
梅黛还是摇头:“一旦碰上乱军,你我下场都会悲惨之极,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那送我到附近,我自己走过去。”沈月晞恳求。
梅黛将目光转向马车,咬了咬牙道:“不行,哥哥没有入土为安,我不能回去。”
“梅姐姐,”沈月晞双腿一弯,跪在了梅黛面前,抱住她的双腿:“梅姐姐,求求你了。”
“到底是为什么,”梅黛忍不住再次发问,“你明知道回去是九死一生,明知道回去也救不了他……”
“我可以帮他的,”沈月晞哭道,“我不是花瓶。”
“妹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梅黛叹了口气,伸手为她擦去眼泪,“不要哭了,我们梅家屡次受你夫君大恩,哥哥又蒙你的药方才免除痛苦。断手之后,你又为他制作了义手。这些恩情就由我梅黛来替父兄还。”
沈月晞惊喜地抬起头来:“姐姐你答应了?”
梅黛点点头:“胧升镇这里已无人烟,我们先将哥哥草埋此处。虽是不敬之举,但哥哥九泉之下得知,不会怪罪于我的。然后我便马上带你回永威。”
“好,好。”沈月晞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
她也知道,这已经是梅黛能给出的最大让步了。
若是带着梅普回永威,估计到了永威梅普已腐烂了。而且永威城下正大军交战,兵荒马乱,弄不好连尸体都会丢失。梅普好歹是萧濯的朋友,当初也是救过萧濯的人,死后绝不该遭到如此对待。
两个女子举着火把在胧升镇内寻找埋骨之地,虽然夜风冰冷,还不时有夜猫子的叫声响起。但两人都没时间害怕了。
不多时寻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梅黛将车上挂的灯取来放在地上,又从附近宅院里寻来两把锹,递了一把给沈月晞。
沈月晞心急,拿起锹用脚踩住,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下踩。
挖起巴掌大的一块土。
觉得自己够拼命的了,没想到才挖起那么一小块土。真要挖出个墓穴来,估计不吃不喝也得花上一整天。
她有些尴尬地抬头看向梅黛,看到梅黛正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在低声说话。
“兄长,永威战火正炽,宗族祠堂不能归。然青山悠悠,处处可埋忠骨。兄长暂居此处,待战乱平息,妹为兄祭拜招魂,那时再重归宗族与祖先相聚。”
沈月晞觉得自己站在一旁不合适。梅普毕竟也是救过萧濯的,后面他做错事,也是事出有因。于是她也便双掌合十,在心里道:
“梅世子,我要梅姐姐带我回去救夫君,无奈之下将你葬在此处,你不要怪梅姐姐,也不许在梦里来找我。”
她本不信鬼神,但此刻周围阴气阵阵,便也说上两句话给自己壮胆。
正在那里祷告,梅黛已站起来,将锹插入地面,双手按住向下一压,便铲起整整一锹土来。
“梅姐姐,你……你还会用这个?”沈月晞惊讶地问道。
“是爷爷教的,”梅黛挥锹将土块甩在一旁,黯然道,“爷爷说我虽是女子,却身负梅家兴亡的重任。不但要熟练六艺,吹拉弹唱更应无一不精。从开始记事的时候,我就没日没夜地练习……爷爷说,有一日你也许要亲手为你的父兄挖墓,没想到竟一语成箴。”
沈月晞沉默下来。
老西凉王天纵英才,料事如神。可惜儿子不争气。孙子本来能有出息,却又得了麻风病。最终所有的重担都落在梅黛的肩上。
梅黛能撑到现在没有崩溃,简直匪夷所思。
“不说了,我们快些挖吧。”梅黛又挥起锹来。
沈月晞也拿起锹来,还没等向下挖,梅黛忽然扔下锹冲了过来,抓住沈月晞的手就跑:“快跑,有人来了。”
沈月晞没有梅黛那么警觉,但扔掉锹跑了两步后,也听见远处的马蹄声。
如今永威城下正在大战,百姓们逃的逃,散的散。方圆百里都已寥无人迹。现在听到马蹄声,非匪既盗。
一想到两人被盗匪抓住的结果,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感觉腿似乎都软了。
梅黛拽着她躲入旁边一座废弃的农家内,将门合上,两人藏在门后两边。梅黛以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沈月晞望着匕首,咽了口唾沫。
这把匕首曾差点插在她身上,还好梅黛不是个莽撞之人。
马蹄声在宅院外停了下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此处灯火未熄,人肯定尚在此地……锹柄上还有热气,就在附近!”
另一个男子声音道:“散开搜。”
沈月晞听得毛骨悚然,对方真不白给,从锹上就能知道她两人在附近,这脑子可不是普通匪徒能有的,难道是一股乱军逃到此处了?
她脸色煞白,看向对面的梅黛。发现梅黛双眸紧闭,握着匕首的手正哆嗦个不住。
原来梅黛也不比她吓得轻多少。
正在紧张,“砰”地一声,门被人用脚踹开。
梅黛睁开双眸,从暗处冲出,挥起匕首刺向来者。
当的一声响,匕首旋转着飞在空中,一闪而没。接下来,一柄泛着冷光的战刀指在了梅黛的咽喉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打得太重了
沈月晞起初看到梅黛的匕首被磕飞,心下骤凉。
梅黛到底还是女子,气力不足,刚一个照面就被对方打飞了兵器,这下要完了。
虽然她也考虑过让大熊把对方的兵器变没这种可能,但问题在于即使变没了,面对几个强壮有力的男人,她和梅黛都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待目光落在那柄雪亮的战刀上时,她的恐惧瞬间转为惊喜。
西戎人的战刀。
西戎大军还远在南屏城的北面,就算是侦查的斥候也不可能跑到两州交界这么远来。那就没有其它的可能性了。
“停手,”她大喊着从暗处跳了出来,“我在这里。”
进门的那个男子见她跳出来,立刻将战刀撤回,单膝跪地道:“主子,终于找到你了。”
来者是羌林手下的暗卫,共有五名。沈月晞之前总是和羌林打交道,乍听到其它暗卫的声音,没有分辨出来。
梅黛松了口气,背靠在墙上以手抚胸。
“羌林呢?”沈月晞顾不上说其它的,急急地问道。
那名暗卫道:“主子,我们来寻的暗卫共有十四名,分为西南东三个方向,统领是去了西方。估计马上就会来这里了。”
说话间,远处蹄声响起,羌林带领其余暗卫来到。
再次见到羌林,沈月晞高兴不已。她连忙吩咐道:“事情紧急,你们都别说话,听我吩咐。首先,你们谁都不许为难梅姐姐,是她带我逃出来的。”
羌林和暗卫们都紧闭双唇,纷纷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你们其余人都留下,先帮梅姐姐挖土。待安葬梅世子后,你们护送梅姐姐去她想要去的地方。直到护送完毕,你们再回来找我。”
众暗卫又纷纷点头,各自去寻锹镐开始挖土。
沈月晞对梅黛道:“姐姐,我着急去永威,就不在这里久留了。这些暗卫都是忠心耿耿的卫士,你可以信任他们。待风平浪静,我再来此处为梅世子上香。”
梅黛握住她手道:“妹妹,我知道你着急去找你夫君,就不挽留你了。务必小心,他日有相见之时。”
沈月晞挨个叮嘱完了,牵过一匹战马来,翻身上马,对羌林道:“带路,我们去永威。”
羌林也不说话,上了马跟在沈月晞的后面。
梅黛目送沈月晞和羌林隐入黑暗不久,正要转身,忽然哎呀了一声,对不远处的暗卫喊道:
“你们先不要挖土了,快来找我的匕首。”
沈月晞心中着急,先纵马奔了一程,便不认东西南北。古代也没有路灯,到晚上野外漆黑一片,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更别提辨认方向。
她勒住马匹,听后面羌林赶上,便问道:“你怎么还不说话?”
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时却想不起来了。难道是羌林不说话导致的?
“主子,您当真要回永威?”羌林犹犹豫豫地回答。
“当然了,我要回去找萧濯,你为什么这么问?”沈月晞感觉有些不对劲,“他……难道他出事了?”
羌林还没等回答,沈月晞的眼泪已如断了线的珍珠,扒拉扒拉地掉了下来。
“他……死了吗?”
完了,没想到才十六岁就要当寡妇了。
羌林连忙道:“主子别哭,属下不是那个意思,昭王活着呢。”
沈月晞连忙抬起袖子擦眼泪,破涕为笑道:“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害得我还以为夫君出事了。”
仔细想想,萧濯就算受了伤,也不是谁都能随意拿捏的。更何况他手下还有三万军队呢。
“主子,是昭王……昭王不让你回去。”羌林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沈月晞实话。
沈月晞还在掉眼泪,听到这句,正在擦泪的手顿时停住:“你说萧濯不让我回去?”
“是。”
“他真的这么说了?”
“千真万确。”
“当时发生了什么,一点不差地告诉我。”沈月晞不相信萧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羌林纵马和她并驾齐驱,说道:“主子,你被梅黛劫持走时,我们还按照您的吩咐在护卫昭王。后面华大夫来找昭王,边疗伤边和昭王单独谈了一刻钟。”
沈月晞问道:“华大夫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夫君了?”
“应该是吧,属下当时不在,”羌林回答道,“昭王出来后,脸色非常难看,到大帐里去找主子,发现主子不在时。他说……”
“他说什么,快说。”沈月晞催促道。
“他说‘她果然走了’。”
“什么话,什么叫‘果然走了’,我是被梅姐姐一棍子敲昏了带走的,根本不是我想走好不好。他那么敏锐的人,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羌林见沈月晞发起火来,连忙道:
“是这样,属下查看帐内,也看出主子应该是被梅黛强行带走的。但昭王似乎神智有些昏沉,对属下说‘你们都走吧,去找你们的主子,不要再回来了’,根本没给属下任何机会说话,就把我们赶出来了。我们已在天神面前立誓保护主子安全,主子既然失踪了,我们肯定还是先来寻找。”
“气死我了,”沈月晞无处发泄,干脆将手里的缰绳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两口,“就这么对我没信心吗?臭男人。”
羌林还是第一次见沈月晞发这么大脾气,只得小心问道:“主子,那我们还去永威吗?”
“去,”沈月晞放下缰绳,“快带路。”
羌林摇了摇头。主子也太奇怪了,明明那么狠歹歹地骂萧濯,为何还是要去永威?
两人策马疾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东方露出一抹晨光。
沈月晞感觉浑身都在痛,在马上坐了这么久,感觉整个人都要颠散架了。她勒住坐骑望向东方,发现整个天空都被黑压压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宛如一口漆黑的大锅倒扣,只有天边露出一线白蓝色。
“主子还能撑住吗,要不要先下马休息一会儿,”羌林在前方停住马匹,转过头来丢了一个水袋过来,“我们离永威已经不远了。”
“都不远了还休息什么,”沈月晞接住水袋,拧开灌了两口水,“坚持一下就到了。”
“主子为何非要去永威,昭王明明不让你回去。”羌林不明所以。
“他是我的夫君啊,我不回去才是怪事。”沈月晞抹了一下嘴,又将水袋抛还给羌林,伸手入怀,摸来摸去,突然哎呀了一声。
羌林看她脸色发白,连忙问道:“主子是丢了什么东西?”
“白绫,白绫不在了。”沈月晞低头,抬起双手上下左右地翻。
难怪总觉得少了个重要的东西。可恶,看来梅黛打得还真不轻,害得自己一直没想起来这个事。
羌林回转马匹来到近前,问道:“什么白绫?”
“一件重要的东西。”沈月晞仰脸思索。
当初梅黛打她的时候,她正在灯光下看那个白绫。记得梅黛之前也看过。以梅黛的心性,她应该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丢在大帐内。
白绫既然不在她的怀里,那应该就是在梅黛手中。她走得太匆忙,梅黛估计也没想到。
“算了,先去永威吧。”她抬起缰绳一抖,催动坐骑。
永威已经近在咫尺了,现在返回去找梅黛就太不明智了,先去军营找萧濯好了。至于谁是萧濯的生父,暂时也不是那么重要。
目前萧北珩正率军赶来,还不清楚萧濯是否知道这个消息,必须马上让他知道。
她和羌林又纵马疾驰一程,羌林前方高坡上勒住坐骑,对她喊道:“主子,前面就是永威南城,绕过南城就是昭王军营。”
沈月晞双腿一夹马肚子,上了高坡。
远处的永威城下,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约有数万人,正敲着战鼓向永威城内进入。
“主子,看旗号,是大燕朝二皇子的军队,”羌林将眺望的手从眉间放下,“他们来这里支援靖州军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再无牵挂
当沈月晞走入乱糟糟的大帐,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掩住口鼻,抬眸看向坐在帅案后那个落寞的身影。
萧濯,还是那个男人,却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他曾一尘不染,身姿挺拔。他曾气势不凡,卓尔不群。他曾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百战不殆,令敌人闻风丧胆。
这一切都没了。
现在桌案后坐着的,只是一个意气消沉的男人,一个借酒浇愁的男人。血迹斑斑的衣衫没有更换,外面仅套着她送给他的内甲。
“夫君,”沈月晞向萧濯走去,对他伸出双手,“我回来了。”
她现在才明白,萧濯并不是神。他坚强到让人惊叹的外壳下,其实是脆弱得如同玻璃一样的内核。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凡人。面临不可承受的打击时,和任何凡人一样会垮掉。
听到她的呼唤,萧濯低垂的头缓缓抬起,混浊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将手中的酒瓶往桌案上一顿,道:“你……你为何回来?”
“我回来找你。”沈月晞绕过桌案,在他的身边跪了下来,双手握住他的手臂,心疼地看着他曾梳理得一丝不乱,如今酒气扑鼻乱成一团的墨发。
“我们已经败了,离开这里吧,”她温声道,“他日还能东山再起……”
“别开玩笑了,”萧濯将手一挥,甩开了她的双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有东山再起了,什么都没有了。”
沈月晞看他意志如此消沉,心中也难过万分,双眸掉下泪来。问道:“之前不是比现在要狼狈的多吗,钻山洞,睡草铺,被人到处追杀,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都不曾如此颓废。”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萧濯站在大帐中间,举起酒瓶,仰头往嘴里倒,却只落下几滴。
沈月晞刚想说话,帐帘晃动,一名武将急匆匆冲进来。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道:
“昭王,定北军已经把我们的后退路线完全封死了。”
萧濯将酒瓶丢在一旁,道:“他本来就会如此的,我早就知道萧北珩会这么做的。他是个善于抓机会的人,呵呵……南屏是怎么失守的?”
“西凉军北上,并没有支援南屏,而是作壁上观。南屏守军全军阵亡,蒙越将军战死,宋臻军师投敌,”武将头垂得低低的,“邱将军身中数箭,目前生死未卜,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沈月晞双手捂住嘴,这才没有失声叫喊出来。
早就知道南屏会失守,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惨。萧濯手下的将领,一死一降,还有一个下落不明。
这个时候让萧濯知道这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且宋臻竟然投降了萧北珩,这简直太打击人了。
她对武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昭王会想办法。”
武将不动,抬眸看向萧濯道:“昭王,我军后路已绝,前方永威城又得到了二皇子军队增援,现在已有八万之众,正要进攻我军,还请昭王速下决断。”
“去和大家说,”萧濯笑着对武将挥手道,“和大家说。我技穷于此,救不了他们了。”
“不可能的,”武将跪在地上膝行数步,抓住萧濯的衣角,“昭王您到底是怎么了,您曾带领我们歼灭靖州二十万大军未尝一败,您到底是怎么了?”
“我救不了他们,”萧濯仰面朝天,“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武将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沈月晞:“王妃,现在我军生死存亡,只在一线之间,快劝劝昭王。”
沈月晞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萧濯精神已垮掉了,他不振作起来的话,恐怕是无力挽救这些士兵的。但要让他振作起来,除非能证明他并非私生子。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武将见她摇头,知道希望已断。他放开萧濯的衣角,起身整理衣甲,双手抱拳道:
“昭王,和王妃快些逃走吧,末将自率军为王挡住敌军。”
说罢,武将转身出帐而去。
沈月晞起身绕过桌案,来到萧濯跟前道:“夫君,我们还是走吧。难道你想被萧凯或是萧北珩杀死吗?”
萧濯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笑着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你看,宋臻是不是投降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沈月晞被他打岔,倒是也有些好奇。宋臻好歹也是跟着萧濯经历过狼牙隘口战斗的人,她想不出他投降的理由。
“跟随我的人,都是为了我的名分。我是太子,他们才心甘情愿地跟随我出关,他们都是追随我多年的,知道我的为人,绝不会陷害皇帝。早晚会有平反的那一天,”萧濯伸手指着自己的额头,“现在我变成一介草民了,真正的无名之辈了,宋臻便另择主子了。梅普为何宁愿倒向萧北珩也不帮我,还不是因为我没名分了。这个家伙……太不靠谱,当初他爹给他起名算是起对了。”
沈月晞发现萧濯虽然喝了不少酒,桌案上下到处都是空酒瓶,但他思维倒是不混乱,想的还是很清楚,无论是说宋臻还是说梅普,都一语中的。
这说明他并没醉,还能听明白她的话。
她伸手扶住萧濯摇晃的身躯道:“夫君,方才将军也说了,敌军即将进攻。我们快些离开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离开去哪里?”萧濯醉意朦胧地反问道,“去哪里?”
“不知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沈月晞一时也没想好要去哪里,“敌军杀过来,你肯定会被砍头的。”
萧濯哈哈一笑,将她推开,仰头长叹道:“只是可惜蒙越和邱离明了。武将就是一根筋,不像宋臻那般脑子灵活。”
“夫君,先别说这些了。”沈月晞转头四顾,想看看有什么可以收拾的。
正在看时,南面传来一声炮响。
不一时,羌林匆匆进入大帐,单膝跪地道:“主子,昭王。永威城已出兵列阵,即将向我军发起进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沈月晞俯身去捡萧濯扔在地上的外衣,“我得收拾一下东西。”
“主子,事态紧急,当以性命为先。”羌林提高声音,“我们暗卫护送主子和昭王冲出去。”
“不走,我不走,”萧濯道,“临阵逃脱,我一辈子从未做过。让我弃军而逃,还不如杀了我。”
沈月晞气得将手中的衣物往地上一摔,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败了便败了,来日方长。你想死在这里,难道也想我跟你死在这里?”
萧濯身子一颤,声音低低的道:“所以不让你回来,你却非要回来。”
沈月晞不理他,快步走出大帐。须臾折返,上前双手拉着萧濯的衣袖道:“你出来。”
“不去。”
“真气人。”沈月晞双手抓住萧濯的手臂使劲往外拽,牵犟驴一样生生把他拽出大帐。
帐外是密密麻麻的昭王军士兵,他们见萧濯出帐,齐刷刷地跪下道:“昭王,敌军即将进攻,快离开吧。”
萧濯点头道:“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却还是不动。
永威城外传来敌军的鼓声,沈月晞跺脚道:“婆婆妈妈的,和个女人一样,真急死人了。你到底走不走?”
萧濯对之前进帐的那位武将招手道:“过来。”
那位武将不明白怎么回事,起身走到萧濯身前道:“昭王唤末将有何吩咐?”
“你叫齐盛珏对吧?”
“正是末将,想不到昭王居然记得在下微名。”
“你们都是忠义之士,跟我厮杀一路,尚未封妻荫子,现在让我弃你们而去,我于心不忍。等我走后,你们可速速弃械投降。”
众军皆大惊,有不少军士已开始低声哭泣。
连沈月晞都以为萧濯是不是糊涂了,居然劝大家投降。
萧濯叮嘱道:“只是切记待我离开,你们要马上投降靖王萧凯,不可抵抗。对他说昭王认为他比齐王世子仁义,才让你们投降于他。这样全军可保性命,切记切记。”
齐盛珏虽然记住了,却不明白个中奥妙。
他还待细问,萧濯转头对沈月晞道:“走吧,我已无牵无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