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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全文阅读

作者:北蔚     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txt下载     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楚歌

    沈月晞在一处营帐中找到正在配药的华大夫。

    华大夫屡次救治萧濯,是他们的恩人,沈月晞不想把他留下。只是没想到在这种危急时刻,华大夫竟然还在慢悠悠地配药。

    她问道:“华大夫,我们无法获胜,现在必须离开了,您和我们一起走吧。”

    出乎她的意料,华大夫拒绝了,说道:“老朽年迈体衰,跟着一起只会拖累你们,就让老朽留下吧。萧凯虽然粗野残暴,还不至于为难一个能治伤的大夫。”

    “华大夫,万一萧凯……”沈月晞并不放心。

    “万一萧凯要砍老夫的首级?”华大夫替她说出她没说完的话,“那便由他。老夫已是风烛残年,虽死无憾。”

    沈月晞见华大夫无论如何不肯走,只得对他深深施了一礼道:“大夫珍重。”

    正要转身出去,华大夫却又喊住她。

    “王妃,老朽斗胆进言。切切不可责骂催促昭王。昭王得知自己并非陛下之子后神情顿竭,言辞举措异于平常,乃是心血枯竭之兆。若再紧逼,可能会生自刎之念。”

    沈月晞也知道萧濯受到的打击很大,但刚才看萧濯言语,似乎还算正常。没想到在精通医术的华大夫看来竟已如此严重,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问道:“那……华大夫可有办法?”

    华大夫将药碾内的黄白黑混杂的粉末郑重地倒在一个纸包中封好递给沈月晞,说道:“老夫已将此药配好,王妃可找机会将此药加入鸡汤给昭王服下,有宁神养心之效。”

    “鸡汤?”沈月晞接过药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帐内本就充斥各种药材的味道,她又不懂药理,闻不出个所以然,就是觉得有些辛辣。

    华大夫叹了口气,道:“其实这药老朽之前已配了一副。但给昭王喝的时候,他却打翻了,他说他不要喝药,他只想喝鸡汤。老朽无奈,才又重新回来配制。”

    沈月晞心想:萧濯果然是糊涂了,华大夫明明一片好心,他居然把药打翻了,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这么任性。

    她刚将药包小心揣入怀中,帐外隐隐有杀声四起。

    羌林冲入帐内,喊道:“主子,敌人步军已开始进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月晞连忙随羌林冲出大帐,匆忙上马。

    她和萧濯骑马居中,羌林率领数十名暗卫在周围守护,冲出大营。

    才出了大营,远处便有一支数百人组成靖州骑兵冲杀过来。他们本就是在昭王军大营附近巡视,沈月晞和羌林当初是在两拨骑兵之间的空隙溜进去。现在这么多人出营,目标明显,靖州骑兵望见,立刻追杀过来。

    “是昭王,”有一名眼尖的靖州骑兵看见了人群里的萧濯,指着萧濯喊道,“快追。大将军吩咐过,若是抓住昭王,赏千金。”

    萧濯听了也不言语,依旧策马按之前的速度前行,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话语。

    沈月晞正在紧张,昭王营中冲出一队骑兵将追兵截住厮杀,为首的武将正是齐盛珏,他张弓搭箭,射翻对面一人,回首大呼:“还不快走。”

    “夫君,听见了没有。”沈月晞回首对萧濯道。

    她旋即想起之前华大夫说的话,萧濯现在心血耗尽,举止失常。切不可紧催。

    心念电转之下,她想出一个办法。

    不能催促萧濯,难道还不能催促他座下战马。

    她抬腿摘下挂在马鞍旁的鞭子,在空中抡圆,对着萧濯座下战马使劲一鞭子抽过去。战马负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沈月晞也将座下战马抽了一鞭子,追上萧濯。羌林等暗卫则跟随在两人身后。

    “夫君,我们现在去乐山,”沈月晞追上萧濯,探身对他喊道,“我姐姐沈蓝还在乐山,夫君的姨母和表妹也还在那里,我们去乐山把他们接出来,然后回小岗村。”

    南屏失守,乐山显然已被萧北珩的军队占领,还不知道沈蓝和李夫人母女是否安全。但有羌林等暗卫,把她们救出来易如反掌。小岗村那里有城池可供防御,还有驻留的军队。在沈月晞看来是唯一可以落脚之处。

    萧濯低头不语,信马由缰。还好他虽失魂落魄,但却稳稳坐在马上。

    向北狂奔了一程,待看不见永威城,也听不见军队的厮杀。萧濯的战马跑得累了,自行慢下来。

    沈月晞也勒住坐骑,羌林等暗卫也纷纷停下来。

    天空密布的乌云更加阴沉,仿佛就在人的头顶,隐隐可见远处云层中有电光闪起,空气闷得厉害。

    沈月晞回头对羌林道:“羌林,往乐山方向怎么走?”

    羌林没有回答,而是指向远方,喊道:“主子,前面又有数支骑兵来。”

    沈月晞转头看去,果然在地平线上掀起数处烟尘,竟似已将整个北边的通道皆尽封死。

    她辨认不出来军旗号,但能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帮助他们的。

    羌林仔细看过,对她道:“是萧北珩的定北军,我们跑到萧北珩的大营附近来了。”

    本来萧北珩的定北军就在永威北面,将萧濯的后路彻底切断。他们向北跑了一程,自然撞上。

    不待羌林说完,沈月晞已向东调转马头,探身伸手抓住萧濯战马的缰绳,强行将他的马也拉过来一起调头,喊道:“大家快往东跑。”

    有了之前被萧北珩软禁的经历,如今她可不想再次落到萧北珩的手里。

    北面有萧北珩挡路,那就一直向东,难道他的军营还能彻底拦住向北的道路不成。

    众人又向东奔了一程,不少人的马都跑得口吐白沫,体力不支。

    沈月晞觉得跑了这么久,总不至于再有追兵了。

    她稍微放慢坐骑,回头看向身后,却看到背后烟尘四起,追兵竟一直死咬着不放,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嘈杂的喊声。

    “世子殿下有令,凡取萧濯人头者,封万户侯,世代沿袭。”

    萧北珩真的太异于常人了。之前他和萧濯决斗,明明当场可以击杀她和萧濯,却赠马送他们上路。到后来参加他的宴席,他和萧濯谈笑风生。若不是有林魁那档子事,她甚至觉得俩人已经和好了。

    如今突然变了脸,非要杀了萧濯。他们都跑上百里了,追兵竟然还不肯放过他们,完全是赶尽杀绝的态度。

    有心继续跑,但座下的战马都已明显吃不消了。然而停下来的话,就必死无疑。

    眼看自己这边马匹速度越来越慢,追兵越来越近,羌林从刀鞘中抽出战刀:

    “主子,带昭王快些逃走,我们来挡住追兵。”

    沈月晞清楚后面追兵的人数远远超比暗卫,喊道:“不行,你们会被杀掉的。”

    “主子,我们马匹连续奔跑,早都已精疲力竭,”羌林道,“若是不做决断,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他也不再多言,调转马头,对周围的暗卫喊道:

    “天神正在等待我们回归他的怀抱,兄弟们,杀。”

    众暗卫纷纷拔出刀来,跟随羌林迎向追兵,没有一个人犹豫不决。

    沈月晞心口一阵绞痛,羌林此举有死无生。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这是羌林等人用生命为她和萧濯争取的逃生机会。她抓住萧濯坐骑的缰绳,喝了一声驾,带着萧濯向荒芜的平原远方疾奔而去。

    一道强烈的电光撕裂了漆黑的天空,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她没有再回头看,她不敢看。

    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深,没有了羌林指引,她辨不清方向,也不知眼前的道路通向何处,只能任由战马带着她。马蹄深陷在泥水里,艰难地跋涉,她腹中饥饿难忍,冰冷的雨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流下来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两匹战马先后马失前蹄,将她和萧濯掀下马来。

    沈月晞在泥地里滚了两下,双手撑在水坑里艰难地爬起来,喊道:“夫君,夫君?”

    萧濯沉默地坐在不远处,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她踉踉跄跄地冲到萧濯跟前,这时又有一道电光亮起。令她看到了萧濯的神色。

    那是她和他初次相见的时候,他就是像现在一模一样地坐在那里,浑身都在燃烧着悲愤,仇恨,不甘。

    现在,他体内的火焰熄灭了。

    沈月晞打了个寒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先伸手摸向倒在一旁的战马。

    两匹马一动不动,已力竭而死。

    她本想从马匹上摘下兵器弓箭,但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根本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夫君,快起来,”她返身拉住萧濯冰冷的手,“不能等在这里,我们会冻死的。”

    大雨浇身,初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她开始打起寒战。她知道自己已开始失温了,再暴露在这雨中,她和萧濯都会被活活冻死。

    她不想死,她要两人都好好活下去。

    然而萧濯的身子极为沉重,她无论如何都拉不起来。她跪下来,将头伸在萧濯的左臂弯下,左手抓住萧濯的手腕,双腿颤抖着直起,想把萧濯搀扶起来,还是失败了。

    “大熊,快救救我们。”沈月晞在内心里喊道,“快为……我们制造一间屋子。”

    再被雨淋下去的话,她要坚持不住了。

    大熊欢快的声音响起:“亲爱哒主人,大熊探测到有很多房屋就在附近,主人坚持要制造嘛?”

    “什么?”沈月晞又抹了一把脸,抬眸看去。

    透过滂沱的雨帘,她看到胧升镇的入口。

第二百二十七章 喜夜

    雨夜,永威城北,定北军大营。

    大帐内灯火通明,苏茉为站在她面前的萧北珩整理衣领。

    萧北珩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在头顶束好,以玉簪固定。身上穿大红色的华美外袍,腰间束玉带,玉带上挂一枚纯白色的蟠璃玉佩,垂下三绺流苏,晃来晃去。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外表本就俊美挺拔,稍加装扮,便堪比人中龙凤。

    “北珩,你平日总不喜穿大红色,为何今日特意要选这个颜色?”

    “我已彻底击败萧濯,这么喜庆的日子,难道穿红色不是非常应景的颜色吗?”萧北珩笑着抬起手欣赏着自己衣袖边缘繁复精美的纹路,“既然要参加宴席,你也要穿得喜庆些。”

    苏茉将手放下,有些别扭地转过脸去,道:“必须要参加么?”

    “我请二皇子和萧凯各携家眷参加宴会,到时还要茉茉你帮我应对那些妇人,”萧北珩伸手轻轻扳过苏茉下颌,让她面对自己,“一脸的不开心就差写成招牌了,是在为那个沈月晞担忧?”

    “没有,”苏茉摇头,“她自是萧濯的夫人,与我何干。”

    萧北珩将手放下,笑道:“你喜欢和她来往,又不是什么秘密。”

    苏茉双眸一亮,鼓起勇气道:“一定要杀死萧濯和她吗,他们已经败得很彻底了,不可能再对我们造成阻碍了。”

    “斩草要除根,”萧北珩伸手拈住衣领,活动了一下脖颈,让自己更舒服些,“再说,这本来就是父王的意愿。若是放过他,让他回到京城帮助永德帝,我岂不是愧对父王。”

    苏茉低下头道:“他们也许已经逃出去了。”

    萧北珩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是永德帝那种废物。北面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南面则是二皇子和萧凯的军队封锁,他们骑马从永威城下逃走,能逃的距离就那么大范围。现在大雨滂沱,他们必须先找地方躲雨,逃不远的。”

    正说着,一名军士从帐外进入,施军礼道:“世子殿下,二皇子已冒雨起兵奔京城方向而去。他说要赶着去讨伐杀母的仇人,就不参加这庆功宴了。”

    “本世子知道了,”萧北珩略显失望地点点头,“那靖王世子萧凯呢?”

    “靖王世子萧凯稍后便到。”

    令报信军士退下,萧北珩望向北方。

    “呵呵,杀母之仇?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这么着急去京城,无非是怕父王先他一步占领京城吧。不自量力,凭他那点微末能耐,居然也想和父王争。”

    “二皇子的军队虽是拼凑而成,好歹也有五万之众,若是真去了京城,父王可能也要感到棘手,”苏茉取过披风来,“我们为何不马上起兵,还要停在这里开庆功宴?”

    “打败萧濯是大喜事,不开怎么成。虽然少了个二皇子,不够完美,但也够了。我们走吧。”萧北珩边说边牵起苏茉的手。

    两人出了营帐,左右为两人撑伞,通向宴会营帐的地上铺了红毯。左右吹吹打打,鼓乐齐奏。

    萧北珩率一众武将迎到大营门口,正好看到靖州军的车队停在门口,萧凯和沈蓝刚刚下车。

    萧凯身披重甲,腰挂燕阙剑,右眼被白布包得扎扎实实,跛行而来。身后数位顶盔贯甲的靖州军武将跟随。

    沈蓝一身精美华丽的素色衣裙,跟在他的身后。她面带微笑,然而脸色苍白,仿佛没有血色一般。

    “哈哈,大将军,”萧北珩远远地便张开双手做欢迎状,“大将军英勇无敌,先败而后胜,一战彻底击败萧濯,收三万降卒,真乃不世之功。”

    萧凯大咧咧地双手抱拳回礼:“世子客气了,我是应齐王之邀,同世子殿下共击此贼。倒是世子占了乐山,便立刻将我夫人送回,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萧北珩笑道,“是尊夫人自己要回来,本世子只是派了军队护送到此。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双方来到大帐之内,分宾主落座。萧北珩在上首主座,萧凯在上首副座,苏茉自去招呼沈蓝。

    萧凯不卸甲不摘剑,对萧北珩道:“世子可知二皇子已连夜起兵?”

    “知道,他着急为母报仇,不来参加宴会了。”萧北珩点头,“我们不急,今夜当宾主尽欢。”

    帐帘闪动,下人们流水般将冒着热气,香味扑鼻的各色菜肴端入,摆在众人面前的桌案上。

    萧北珩对帐内定北军及靖州军诸将道:“诸公,今日大喜的日子,可不必拘束,尽情吃喝,一醉方休。”

    众人都是打了数日仗的,如今美酒珍馐当前,又有作为主人的萧北珩发话,当下放开肚皮,推杯换盏,碗筷乱响,瞬时嘈杂起来。

    待下人要将菜肴放在萧凯案上时,萧凯抬手制止道:

    “不必,我此番来自带了菜。我是靖州人,爱吃辣,吃不惯你们安州人那种淡出鸟来的口味,哈哈。”

    说罢,他举起双手一拍,帐外立刻有位靖州军武将端入菜来。

    坐在下首的林魁看了一眼萧北珩,萧北珩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无妨,大将军爱吃辣,这里倒是也没有。这位林先生,是本世子的幕僚。他有珍藏多年的葡萄酒,本世子都喝不到。今日大喜的日子,本世子可同大将军一同品尝。”

    林魁起身道:“属下早已为两位殿下备下美酒,今日庆功宴,无酒不欢,当痛饮三杯。来人,献酒。”

    帐帘掀起,有位美貌侍女,双手端着一方托盘进来,托盘上摆着两壶酒,两枚玉杯。

    “此酒名为葡萄酒,存放时间越久,味道越是醇厚,”林魁笑吟吟地亲自上前,在托盘上取了一壶,“只有在宴请客人时,鄙人才舍得拿出来。此酒当用夜光杯盛,但夜光杯难寻,我们暂用玉杯代替。”

    萧凯看林魁拿起酒壶来,忽然道:“我觉得另外一壶不错,我要那壶。”

    林魁怔了一下,哈哈笑道:“两壶均是葡萄美酒,大将军莫非觉得另外一壶更精致些?”

    “是了,就是精致,哈哈。”萧凯笑道,“就给我那壶。”

    林魁手停在半空,看向萧北珩。

    萧北珩笑着抬起手挥了挥,说道:“今晚是大喜的日子。林先生,既然大将军要,那就给他另外一壶便是。”

    林魁点头,将手中酒壶放回,对萧凯道:“大将军,这壶酒我自献给世子殿下,您要这一壶对否?”

    萧凯伸手道:“不必林先生取,我自来拿。”

    说完,他也不等林魁说话,便伸手取了他说的那壶酒,一个玉杯,放在自己自己案上,复坐下来。

    林魁笑着摇了摇头,将另一壶葡萄酒和玉杯献到萧北珩面前,旁边有下人上前为萧北珩倒酒。

    这时帐内乐师奏起得胜乐,下首众人觥筹交错,狼吞虎咽,气氛正浓。

    萧北珩将盛满葡萄酒的玉杯端起,笑容可掬地对萧凯示意,道:“大将军,请。”

    萧凯将玉杯拿起,并不沾唇,而是对萧北珩道:“这葡萄酒我闻着有些酸,还请世子先饮。”

    萧北珩哈哈笑道:“大将军外表粗犷,想不到是细心之人。本世子眼拙,当初可是没有看出大将军有这般本领。”

    “我虽五大三粗,却也不傻。”萧凯也跟着大笑起来。

    萧北珩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以空杯示意萧凯,道:“本世子已饮,如今大将军可能饮了?”

    闻言,萧凯却将手中美酒伸到案前,倾斜玉杯,琥珀色的葡萄美酒流成一条细流,洒在案前地面之上。

    “此酒我不能饮,当祭奠战死的靖州军将士。”

    “大将军体恤将士,”萧北珩看着洒下的酒感慨,“只是可惜这珍藏多年的美酒了。”

    他们在那里对话,旁边苏茉端起酒杯,对沈蓝道:“姐姐,让小妹也敬你一杯。”

    沈蓝嘴角牵动,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双手端起酒杯,却哆哆嗦嗦,将杯中酒都洒了许多出来。

    苏茉奇怪,将酒杯放下,伸手去握沈蓝的手腕,刚碰到沈蓝的手腕,沈蓝便猛地缩回手。

    “沈夫人,你可是受了风寒?”苏茉奇怪地看着沈蓝苍白的面容。

    沈蓝摇头道:“没……没有。”

    苏茉不信,趁沈蓝不注意,突然伸手推起她右手衣袖。一条被血迹斑斑的白布包裹的手臂立刻映入她的眼中。

    沈蓝惊恐地望了萧凯一眼,连忙将手臂隐入案下,放下衣袖。

    苏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道:“萧凯?”

    “不不,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应当我……我……敬世子妃才是。”沈蓝咬着牙,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

    苏茉起身道:“沈夫人,请随我出帐。”

    沈蓝嘴唇哆嗦着,连连摇头:“我必须要和我夫君在一起,我不能离开他,我不能。”

    苏茉也不争执,回头对侍女们吩咐道:“大将军夫人醉了,请大将军夫人去我帐内歇息。”

    侍女们会意,两个人上来架起沈蓝就往帐外走。

    沈蓝回头对萧凯喊道:“夫君,夫君。”然而萧凯置若罔闻,仿佛没听见一般。

    待沈蓝出了大帐,苏茉来到萧北珩和萧凯的面前,盈盈一拜道:“夫君,大将军。我们这些女流不胜酒力,暂时先告退了。”

    萧北珩正在盯着萧凯,也不回应,只是对她摆手示意知道了。

    苏茉看了专心致志的两人一眼,突然面色一凛,似是明白了什么,转身踏着大帐中央的红毯,快步出了营帐。

    萧凯倒光了酒,将空酒杯放在案上,笑道:“这酒已用来祭拜死者,我自然是不能喝的了。还好我自己带了酒来。”

    说完,他复抬手拍了拍,之前送菜的那位靖州军武将,又抱了一个大酒坛并一个大碗进来。

    “哈哈,想不到大将军出席宴会,酒菜皆是自带。”萧北珩和林魁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

    萧凯让那武将为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拿起来咕咚咚一饮而尽,将碗往桌案上一放,抹抹嘴道:“酒已饮了,那便说正事罢。”

    “哦,何为正事?”萧北珩坐直身子,摆出倾听状。

    “如今齐王正在攻打京城,我要世子即刻离开此地,将章武,乐山,南屏三郡交还给我。我自统西边两州,你和你父王去当太子皇帝,双方皆大欢喜,如何?”

    此言一出,帐内本来正欢声笑语,瞬间冷了下来。

    谁都知道此话的意义,萧凯的意思是让萧北珩让出定北军已占的凉州三郡。

    帐外哗哗的雨声在此时此刻显得分外刺耳,雨点落在帐篷的顶端,仿佛无数战鼓在头顶响起。

    萧北珩笑道:“依大将军之意,是让我们彻底让出凉州?”

    “正是,”萧凯双手撑在双膝上,“凉州本就是我靖州囊中之物,我为此折损十多万人马,付出最多,自然该归我所有。”

    林魁插嘴道:“大将军,还请恕在下妄语。若是如此,我军岂非远道而来,空手而归?”

    “怎么是空手,”萧凯哈哈一笑,“齐王若是夺了皇位,我靖州凉州第一个拥护,这还不够么?以西凉三郡换天下安宁,划算之极。”

    萧北珩点了点头,对林魁道:“明白了,大将军目标是一统两州之地,凉州本就与靖州接壤,自然该归还于他。”

    萧凯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大笑道:“世子殿下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那你是答应了?”

    “对,本世子确实急着回京去协助父王,留在这里也是无益。”萧北珩非常诚恳地点头,“也想快点结束此间的事情。”

    萧凯大喜道:“那我们可立个字据文书,你我签字画押,以免日后争执。”

    “大将军果然快人快语,”萧北珩起身对帐外道,“上书来。”

    帐外有人送进文书并笔墨,摆在萧凯面前。

    萧凯低头一瞧,案上的文书竟不是空白,而是早已写好了若干文字。他心下疑惑,再逐字细读,不禁勃然大怒。

    文书上赫然写着,萧凯需让出靖州全境给萧北珩,同时自刎以谢。

    “萧北珩,你敢戏耍我!”

    萧凯大吼一声,将文书一扯两断,起身将桌案掀翻。

第二百二十八章 红雨

    萧凯完全没有料到萧北珩竟会如此出牌。

    原本他麾下的靖州军和萧北珩的定北军兵力相差无几,都是三万余人。但是他得了萧濯的三万降卒,兵力立刻变成了接近七万,对萧北珩有了优势。

    他自恃兵力远超对方,自己又有名剑护身,才来参加萧北珩的宴席。待他看见萧北珩只穿了一身红袍,甲胄兵器都没配戴,更是天真的认为对方并无害他之意。

    当一切都顺风顺水,萧北珩突然给他迎头一棒。不但要让他献出靖州,还要取他项上人头。

    他愤怒之余,却不明白萧北珩的底气在哪里。

    城外有自己七万大军,自己又全身重甲,带着燕阙剑。萧北珩手无寸铁,怎么有胆量敢招惹他。

    总之这彻底惹火了他,他不顾一切地掀翻桌子,拔出燕阙剑。

    “萧北珩,给我死。”他怒吼一声,挥剑砍向萧北珩。

    萧北珩目光落在那亮如秋水般的燕阙剑上,眼中也掠过一丝惊惧,急起身后退。

    斜斩而下的燕阙剑几乎擦着他的衣衫掠过,先将他腰间荡起的玉佩削作两半,接下来将他面前的桌案一分为二。桌案上的菜肴酒水一起滑落,溅得到处都是。

    帐内的定北军诸将和靖州军诸将见了,也发一声喊,纷纷拔出刀来混战在一起。

    萧凯首剑不中,正要追击。忽然眼前一花,体内的力气如开闸的洪水,开始倾泻而出。

    “是……是毒药!”他惊恐交加地喊道。

    明明很小心了,酒菜都是自己带来,为何还是中了萧北珩的道?

    这毒药并不会让他疼痛,但可以令他渐渐浑身无力。到最后无法挥剑时,便是待宰羔羊。

    萧凯抬头看向萧北珩,后者站在对面,看向他的目光满含戏谑,似乎在说你如此小心又如何。

    现在这个局势,他再头脑发热,也知道不走不行了。这里可是定北军的大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趁毒药才生效,他还有力气,趁这机会杀出去,到时率大军再来报仇便是。

    打定主意,他刚要转身杀出,萧北珩身后的老者身形一晃,拦在了他的面前,单手挥掌打来。

    “别挡路。”萧凯挥起燕阙,砍向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者。

    明明头发胡子都白了,干巴巴的老头居然也敢来挡路。

    老者将身形伏低,迅捷地闪过了他的剑锋,手指在他肘部一弹,萧凯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都麻了,握不住燕阙,被老者劈手将剑夺过。

    “不可能。”萧凯大惊失色。

    老者仅仅只用一招,便将他的燕阙剑夺走。虽然他身中毒药手臂无力,但能在一合内抢走他的剑,也实在令他不敢相信。

    他也不是三脚猫的功夫,完全能看出这个老者技艺之高超,竟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高手。

    “纪老果然宝刀不老,”萧北珩哈哈大笑着拍掌,“不愧为当世第一剑客。”

    听到此言,萧凯立刻知道这位老者的身份了。

    纪忠,当年大燕朝最有名的剑客,剑术造诣出神入化,曾被永德帝重金请入宫中教授萧濯剑术。后来萧濯被废,他便不知去向。没想到竟然是被萧北珩纳入麾下。

    难怪萧北珩敢不配甲胄,也不佩戴兵刃。原来有纪忠在他背后保护他。

    萧凯失了燕阙,手中没了兵器,慌张间瞥见手旁有一张桌案,便单手拿起抛向萧北珩,同时转身逃跑。

    萧北珩已从纪忠手中接过燕阙,见萧凯困兽犹斗,冷笑一声,剑光亮起,将飞来的桌案一斩两半。

    借着这空暇,萧凯将大帐撕开个裂口,跳入外面的雨地中。帐内的靖州军诸将见大将军跑了,也纷纷向撕开的缺口处聚集,企图同萧凯一起撤退。

    定北军众将正要追击,萧北珩喝止众人,道:“且住,本世子名剑到手,正是试剑之时。”

    他不慌不忙地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悬在燕阙的剑锋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

    靖州军诸将趁这个时候,纷纷从裂口没命般逃了出去。定北军的将领纷纷喊道:“世子殿下,他们跑了!”

    萧北珩置若罔闻,双指一分,头发轻飘飘地落下,在燕阙剑的剑锋上一分为二,被风席卷而去。

    “果然是好剑!”纪忠感叹。

    萧北珩哈哈大笑,将燕阙剑一振,冲入雨中。帐外顿时响起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待纪忠,林魁等人同定北军众将跟出来,靖州军十余名将领已尽数倒在雨地里,鲜血不断地从散落一地的断肢中喷出,将地上的雨水彻底染成红色,仿佛是刚刚下过一场红雨。

    而萧北珩正持剑走向萧凯。雨水不断地打在燕阙剑上,化为一串串水珠从剑尖滚落。

    萧凯右腿曾被萧濯刺了一剑,尚未痊愈,又加上毒药发作,倒在泥水里仓皇后退。头发湿淋淋地贴在他惊恐的脸上,显得狼狈万分。

    四顾之时,见左右均已被萧北珩斩杀,止有一位心腹在旁。正是之前给他送菜和酒水的那位。

    “快发示警火箭!”他声嘶力竭地对那位心腹大喊。

    这是他最后一个保命的手段。那位心腹保管着用来报信的火箭,只要发出。城内靖州军便知道他遇到了危险,立刻便会出来攻打定北军。

    那位心腹不为所动,缓缓道:“大将军,至今还没想明白为何中毒么?”

    “原来是你,原来……”萧凯绝望地抬起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人,“你是什么时候背叛我的?”

    林魁拿着一柄伞走到萧北珩跟前,撑开为他遮住雨水,笑道:“容林某代为答之。乃是林某入城为大将军出谋划策之时,这毒药也是林某交给他的。”

    萧凯想起来了,永威城被萧濯火药炸开之时,林魁来到城中,告诉他萧濯的秘密,并说万一打不过萧濯时,此计策可以保住性命,甚至反杀萧濯。

    他当时还挺感激。万万没想到林魁在帮他的同时,已经开始在琢磨害他了。

    实在想不到。

    他抬头看到缓缓走来的萧北珩,终于明白,以他那点贫瘠的脑子,根本不可能同眼前的男人抗衡。

    “慢着,慢着,”他双膝跪地,举起手来勉强露出笑容,“北珩,我也姓萧,看在我们是兄弟的份上……”

    萧濯当初击倒他后曾如此说,他们是同姓兄弟,他会饶自己一命,押到京城由永德帝发落。

    他希望萧北珩也能像萧濯一样大度。至于什么靖州啊,凉州啊,都送给萧北珩便是。人到了生死关头时,就会发现,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有生命重要。

    只可惜他到死都没明白,萧北珩不是萧濯。

    一道剑光闪过,萧凯硕大的头颅离开身体,在空中旋转数圈,跌落在泥水坑中,又弹了两下。

    “持萧凯头颅去永威号令,若不投降,鸡犬不留。”

    萧北珩斩杀萧凯后,脸上毫无表情,只将燕阙剑竖在眼前,从上看到下,喜爱之情满溢于外,宛如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纪忠站在他旁边,也出声赞叹:“老朽平生阅剑无数,如今得见真正的名剑,此生无憾了。”

    萧北珩将燕阙横过来,用湿淋淋的衣袖轻轻擦拭雪亮的剑锋:

    “纪老,我既然已得燕阙剑,可否同萧濯一战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双双撞墙

    以前纪忠曾对萧北珩说过,他要和萧濯对战,需要一把名剑才行。

    如今萧北珩已得到燕阙,第一件事便是问纪忠。

    至于永威城内的靖州军,主帅已亡,虽有七万人马,但已毫无威胁。

    纪忠尚未回答,林魁在一旁插嘴道:“他得知自己的身份后,能有勇气活下来就不简单了。现在若是世子殿下与他相遇,估计就像杀一只鸡那么简单。”

    “确实如此,就算本世子再与萧濯比试,也是索然无味。”

    萧北珩接过军士从萧凯身上摘下来的剑鞘,将燕阙剑小心翼翼地插入鞘中:“不过这是父王的叮嘱,我做儿子的怎可违背。更何况他用计令我和萧凯火并,现在他就算真是一只鸡,我也绝不敢放过他。”

    听到此语,不禁林魁吃了一惊,就连纪忠也吃了一惊。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为何如此说。”

    “你们以为这庆功宴是本世子想摆的?”萧北珩将燕阙剑最后一抹剑光隐入剑鞘,将剑连鞘握在手中,“错了,是萧濯逼迫本世子去做的。”

    林魁和纪忠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说,都望向他,等待他的解释。

    萧北珩道:“萧濯令三万军队尽数降于萧凯,便是令我二人争斗。萧凯早有占凉州之意,如今有了兵力优势,必然不肯与我善罢甘休。幸好他头脑简单来参加庆功宴,若他稍微聪明些,二话不说直接发兵攻打我,我就算获胜,也是两败俱伤。”

    林魁不解道:“属下还是不明,萧濯麾下军队降萧凯与降世子殿下有何不同?”

    萧北珩笑了笑,低头摩挲剑鞘,没有作声。

    林魁的智谋一向不太够用,又爱擅自做主。之所以一直留在身边,是因为他的医术。不过现在在这方面他有更好的人选了。

    旁边有一人闪出,对林魁道:“就让在下替世子殿下为先生解释。”

    林魁转头看去,来者三十岁上下,穿着天青长袍,虽然带着一股书生气,却从双眸中隐约透出机智来,正是归降的宋臻。

    见是宋臻,林魁顿时心生七分不屑,夹带三分排斥。

    不屑的是他是个降将,居然也好意思跳出来表现。排斥的是宋臻在萧濯一方也是作为军师,和他职责重叠。

    如今宋臻表示他能明白萧北珩的意思,岂不是证明宋臻在这方面胜过他?

    宋臻毫不在意林魁充满敌意的目光,摇着湿淋淋的羽扇道:

    “萧濯若是让军队降世子殿下,萧凯见我军力远超于他,又占了北面三郡,便会理所当然认为我军要攻打永威。他兵力不足,便可能撤兵回靖州重整旗鼓来日再战,世子殿下却不可能留在此地与他相争。萧濯令军队降萧凯,一举坚定萧凯信心,让他放心停在这里与我们火并。”

    周围倾听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萧濯看似失败,但他的安排如此巧妙,把萧北珩当成了自己麾下的军队,终于消灭了萧凯,完成了他对西凉王的承诺。

    萧北珩抬头看向远方:“没错,当初萧濯答应西凉王要为梅家复仇。想不到最终他能在必败之局下借我之手除去萧凯,终究为梅家报了仇。而我明知道这是他的计谋,却不得不按他的想法去做。”

    众人终于明白为何萧北珩誓要追杀萧濯了。

    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换谁都会寝食难安的。

    林魁正要说话,萧北珩忽然道:“茉茉呢?”

    他恍惚记得苏茉和她说过些什么,当时自己正全神贯注在萧凯的身上,现在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一心要斩杀萧凯得到燕阙,竟然把苏茉忘记了。

    旁边一个武将答道:“世子殿下您忘记了,世子妃和萧凯夫人早就一同离开了。”

    萧北珩将燕阙交于右手,快步走向苏茉所在的营帐,纪忠,林魁并宋臻等人都在后面跟随。

    来到苏茉营帐前的雨蓬内,萧北珩停住脚步,犹豫地看向堵在帐篷门口的苏茉。

    “茉茉,你要保护她?”

    苏茉直视着他手中的燕阙剑,道:“北珩,你已经杀了萧凯,眼看西部两州将定,你的目标已达成,不要再伤害她了。”

    萧北珩不答,以目示意林魁。

    林魁没看懂他的意思,正不知所以,宋臻上前抱拳施礼道:“世子妃,沈蓝是萧凯的夫人,又是沈月晞的姐姐,若是留着她,恐生后患。”

    苏茉斜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

    宋臻陪笑道:“回世子妃,小人姓宋名臻……”

    “宋臻,你好大胆子。”苏茉不待宋臻说完,抬手指着他鼻子,“你之前侍奉萧濯,沈月晞是萧濯的夫人,就是你的主母。现在你才投靠我夫君,便意图加害你主母的姐姐。背主求荣之徒,竟有脸站在我的面前!”

    宋臻脸一红,匆匆退回人群里,不敢再吱声。

    萧北珩无语,再次以目示意林魁。

    林魁见宋臻吃瘪,正在幸灾乐祸。瞥见萧北珩又对他使眼色,这才明白萧北珩的意思。他要让苏茉交出沈蓝,自己不好开口,便打算让他们这些下属来说服苏茉。

    苏茉虽然嫁给萧北珩才一年多,但林魁很清楚萧北珩是很宠爱她的。宠到什么程度,苏茉可以直呼他的名字,而且当苏茉生气时,萧北珩甚至会不惜下跪来哄她。

    这些在林魁看来匪夷所思的举动,都证明萧北珩对苏茉之宠爱。

    现在他拿夫人没辙,就把这麻烦推给他们这些下属。

    宋臻贪功,第一个跳出来,被苏茉几句话说得脸都没了。他要是也不识好歹,估计比宋臻还惨,但萧北珩这边又要他上。

    没办法,他硬着头皮上前,抬起双手。

    他脸上才挤出一个自认合适的笑容,结果苏茉连嘴都没让他张开。

    “林魁,你上来干什么?你既然侍奉北珩,我又是北珩的正妻,便是你的主母。区区一个属下,立些微末之功,就敢来对你的主母指手画脚,是活得不耐烦,想让我斩下你的狗头不成?”

    林魁连连点头赔笑,一步步倒退回人群里。

    之前宋臻再惨,好歹还说了两句话。他连嘴都没张开,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萧北珩左右张望,看到林魁和宋臻都低着头,知道这俩人是指望不上了。这两个好歹也是谋士,都被苏茉训斥得无地自容,那自己手下那些没脑子武将上来更是白给。

    他正原地踌躇,这时有一位军士冒雨来报。

    “世子殿下,我们的骑兵于中午发现萧濯的踪迹,但被他手下阻拦,没能抓住萧濯,让他逃走了。”

    萧北珩道:“萧濯逃向哪个方向?”

    “北面都已被我军封锁,他是逃向东南方,往凉州与靖州交界方向去了。”

    “那萧濯的手下呢?”萧北珩追问。

    “萧濯手下战死二十三名,另有三名伤者已被我们抓住,刚刚带到此处。”军士抬手指向大营中某个方位。

    “很好,本世子这就过去。”

    萧北珩抬脚便向军士所指的方位走去。

第二百三十章 羞愧

    萧北珩来到关押俘虏的帐篷里,将燕阙剑背在身后,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三个男子。

    三人均是高鼻深目,显然是西戎人无疑。

    “你们明明是西戎人,怎会成为萧濯的死士?”

    三人均身负数伤,披散着头发,全身湿透,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萧北珩转身对旁边的武将道:“里面可有统领?”

    武将指着跪在中间的男子,低声道:“世子殿下,此人就是。那些人称呼他羌林……杀了我们十几个人……好不容易抓住。”

    萧北珩道:“哦,有这般勇猛?放在西戎军中应该也不是普通士兵。”

    他转过身来,来到名为羌林的男子面前:“羌林?”

    那男子抬起头来。他的脸颊似乎被刀划过,从耳朵上方几乎一直划到鼻翼旁边,皮肉血淋淋地翻着,显得格外瘆人。

    “萧北珩。”他语气平静地回应道。

    萧北珩对羌林直呼他名字并不在意,问道:“萧濯在哪里?”

    羌林摇头道:“我不知道。”

    “呵呵,你还想糊弄本世子么,”萧北珩原地踱着,“萧濯逃走,你们跟随左右,显然是心腹护卫。哪有心腹护卫不知道自己主子所在的道理。”

    羌林低头看着地面,道:“乱战之中不知去向。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萧北珩停住脚步,笑道:“久闻你们西戎人擅长追踪之术,就算与萧濯失散,你也定然能知道他的所在。现在告诉我,我不但饶你不死,还会送你回西戎,让你和家人团聚。”

    羌林道:“实在不知。”

    萧北珩脸上本来带着的笑容渐渐消失。

    旁边宋臻上前道:“主公稍安勿躁,待我来劝说他。”

    他方才被苏茉痛骂一顿,急于在萧北珩面前扳回脸面,便自告奋勇来说服羌林。

    萧北珩道:“我要知道萧濯的所在,快些询问。”说罢,他退了一步,坐在案边,立刻有人为他端上热茶来。

    宋臻来到羌林面前,先是叹了口气,打算酝酿一下情绪。

    羌林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背主之人,有何话说?”

    宋臻有些尴尬,道:“羌君此言差矣。你不是和我一般也背叛西戎。为何要单单指责我是背主之人。”

    “我和你不同,”羌林轻蔑地笑了笑,“当初主子南下边关借粮,保我等之性命。后来在我等被同族逼迫之时,她看出我们为难,更不伤害我们。我们本是外族,主子却待我们如同至亲,此恩重如山岳,我才对天神发誓为她效命。如今萧北珩对你可有半点恩情?畏死而降,还敢与我相提并论?”

    宋臻本来都蹲在羌林面前,听完羌林一番话,又站了起来,以扇掩面。

    “宋臻你退下。”萧北珩喝退宋臻,将茶盏放在案上,起身走到羌林面前站定,“现在立刻带我去找萧濯。”

    “痴心妄想,”羌林哈哈一笑,挺起胸膛来,“你以为我是宋臻之流?”

    再看宋臻已是无地自容。

    萧北珩将手一摆,旁边上来两名如狼似虎的军士,将羌林右边的男子架起来,将冷森森的匕首架在脖颈上。

    “带我去,就饶你的手下一命。”萧北珩森然道。

    羌林转头看向被两人架起来的男子,点了点头。

    那名男子本就受伤极重,喘息粗重,见羌林对他点头,勉强露出笑容道:

    “千夫长,我在天神的身边等你归来。”

    萧北珩脸色一变,举目对两名军士示意。那两名军士之一挥起匕首,割开那名男子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

    眼见同伴死去,羌林低下头,并不让萧北珩看到他的神情。

    萧北珩以为杀了一人,羌林会有触动。想不到羌林只是低下头去,一点反应都没有。再看羌林左边的男子,也如同羌林一般,竟似对同伴的死毫不在意。

    他以为这两人可能是吓傻了,便又让军士拉起羌林左手边的男子,如前一般将匕首架在脖颈上。

    “再不答应,你这名同伴也要死了。”萧北珩语气有些着急起来。

    萧凯已死,万一永威南方拦截萧濯的靖州军知道萧凯的死讯后,放萧濯逃出这包围圈,那就麻烦了。必须在父王知道真相前,尽快找到萧濯杀死他。

    被架起来的男子大声道:“千夫长,天神正在呼唤我。”

    羌林道:“兄弟先行,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们了。”

    萧北珩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抬起手在自己脖颈上虚划一下。两名军士立刻挥刀割开了那名男子的咽喉。

    羌林看向死去的两名同伴,脸上的悲痛之色一闪而过。

    萧北珩眼见杀了两个人,羌林羌林还是无动于衷,不去找萧濯,总不能连羌林都杀掉吧?

    正在烦闷,宋臻凑到他跟前,低声道:“主公,西戎人信奉天神,他们视死亡为回归天神环抱,并不会觉得恐惧或是害怕。”

    “我也察觉到了,”萧北珩问道,“你可有良策?”

    宋臻将羽扇抬起遮住,凑在萧北珩耳边道:“羌林侍奉的主人并非萧濯,而是沈月晞。现在沈月晞的姐姐……不正在营中么。”

    萧北珩先是一愣,继而面露喜色道:“不错。”

    他转向林魁,打算让林魁去把沈蓝带来,开口道:“林魁,你……”

    说到一半想起来,方才他就让林魁和宋臻去说服苏茉,结果两人被骂得狼狈不堪。如今再让他们俩去,也肯定是同样结果,此事必须得他亲自来才行了。

    “不必了,我亲自去,你们都在这里等候。”

    众人也不知道萧北珩要去做什么,但既然萧北珩吩咐下来,大家便都在帐中等候。

    萧北珩出了帐,见外面雨势更猛,宛如瓢泼,空中电闪雷鸣。他无心在此,急匆匆来到苏茉的帐前。

    苏茉正在帐内安慰沈蓝。她本想趁萧北珩不在,将沈蓝送走,奈何外面大雨倾盆,又担心中途出事,只得暂时留在帐内。

    正在安慰,侍女夏兰进帐来报:“世子妃,世子殿下来了。”

    沈蓝听后吓得面如死灰,抖个不停。苏茉起身对沈蓝道:“姐姐不必惊慌,我去应付。”

    虽然沈蓝是萧凯夫人,但苏茉知她屡受萧凯虐待毒打,同为女子,她心存不忍。加上她又是沈月晞的姐姐,一来苏茉和沈月晞关系不错,二来她认为沈蓝并不能阻碍萧北珩什么,才力保沈蓝。

    如今见萧北珩又来,苏茉知道他肯定为沈蓝而来,当下迎出。

第二百三十一章 惊惶

    见萧北珩来到后帐门口,苏茉将双手一伸,拦在门口:“北珩,我不许你杀她。”

    萧北珩挥手,先令左右侍女退下,低声道:“我的军士抓住了萧濯的手下,现在我要他们马上供出萧濯的去向,需要这个沈蓝。”

    苏茉不为所动,反口道:“她一个弱女子,能帮上什么忙。北珩你不要信口开河。”

    萧北珩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压抑心中急躁,道:“那人是沈月晞的亲信,死活不招。我想沈蓝是沈月晞的姐姐,也许她能说服他。”

    “你说的是真的吗?”苏茉还是不信,“你把沈蓝抓走,会杀她么?”

    “怎么会,”萧北珩跺了一下脚道,“萧濯还活着,就是我的心腹大患。你到底是我的夫人……难道不帮你的夫君。父王在京城正与昏君大战,我在这里进退维谷……茉茉你就不要任性了。”

    眼见萧北珩确实露出着急神色,不似假装,苏茉也犹豫起来,道:“那你答应我,绝不可伤她性命。待找到萧濯,也不可伤害沈月晞的性命。”

    她一直认为萧北珩要杀害沈蓝,是以首先想到的就是保住沈蓝姐妹的性命。夫君定要杀死萧濯,她无法阻止,况且这也是齐王之命。但她想保住这些女子,因为她自己同样也是其中一员。

    “那是自然,”萧北珩见她口气松动,大喜道,“我答应你,绝不会伤她性命。”

    刚退到一旁,萧北珩已唤了侍女夏兰进来,令夏兰进入内帐,将沈蓝强行拽出。沈蓝哭着对苏茉伸出手,喊道:“世子妃,救我。”

    苏茉不忍心,对沈蓝道:“姐姐,我夫君要知道萧濯下落,你且协助我夫君。”

    萧北珩说的没错,说到底她还是他的夫人,如今萧北珩需要沈蓝去问出萧濯的下落,她必须帮助萧北珩。

    目送沈蓝被侍女夏兰带走,苏茉觉得心神不宁,在内帐里坐立不安。

    她一直觉得女子并不能影响什么。那么在男人这种你死我活的战斗中,女子便不该去承受这些苦难,沈蓝也好,沈月晞也好,大家都是被自己夫君控制的人,既然根本无力改变什么,那她们便不应该去承担什么后果。

    沈蓝被萧凯那般虐待,沈月晞明明已经将她救出,她却又跑回来去找萧凯。而沈月晞倒是有些特殊,她能感觉出沈月晞对萧濯的情感似乎发自内心。

    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无论聪慧机灵也好,心灵手巧也罢,每一个女子嫁人之后,她的一切便都由那个男人掌控了。哪怕是她,看似拥有许多特权,甚至萧北珩会抛弃大丈夫的尊严,给她跪下,然而抛却这些表面的东西,她若是离开萧北珩,同样将没有任何去处。

    这大概就是沈蓝为何一定要回到萧凯身边的缘故。

    正在思索,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穿透重重雨幕,刺入她的耳中,赫然竟是沈蓝。

    苏茉大惊坐起。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话中的疏漏之处。自己只要求萧北珩不得伤害沈蓝性命,却忘记说不能伤她。

    苏茉心下着急,站起来跑出营帐,冒雨向发出惨叫的声音的营帐跑去。帐中的侍女慌忙拿伞追在后面。

    气喘吁吁跑到营帐后方,苏茉等不及,伸手将帐篷扒开一条缝看向里面。

    她第一眼便看到了帐内昏厥在地的沈蓝。沈蓝的左手已不见了,鲜血正从断腕出喷洒而出。

    萧北珩则站在沈蓝的旁边,正用干净的软布擦拭剑锋,对旁边的林魁道:“快给沈夫人止血,本世子答应过茉茉,不能让她死了。”

    苏茉倒退了两步,没想到萧北珩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连一个毫无威胁的弱女子都不肯放过。

    “世子妃,你怎么了?”夏兰惊慌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夏兰刚从帐中走出来,绕过营帐要回苏茉所在的帐篷,却看到苏茉在雨中身子摇晃,似是要跌倒。连忙抛了雨伞,冲上来扶住苏茉。

    苏茉稳住身形,对夏兰道:“夏兰,你跟我来。”

    夏兰见苏茉面色寒冷,不知何故,便扶住她的手臂道:“世子妃,唤奴婢有何事询问?”

    主仆二人回到帐内,苏茉令其他人退下,只留下夏兰,问道:“之前北珩和林魁出行,他回来后和我说侍女冷霜遇到了亲人,他让冷霜随亲人去了,此事可是真的?”

    夏兰脸上挂着习惯性的笑容,道:“世子妃,世子殿下说的,自然……自然是真的。”

    苏茉面色一寒,说道:“不要骗我,说实话。”

    ……

    萧北珩可是不知道苏茉在后面营中询问夏兰什么,他现在高兴得很。因为他砍断沈蓝的手后,一直拒不开口羌林立刻答应带他去找萧濯了。

    他兴冲冲地佩戴好燕阙剑,令林魁给他取来遮雨的用物。

    萧濯必须死,他才能安心。

    然而就在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抖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中滋生放大,直到填充了他整个胸膛,让他呼吸变得都艰难起来。

    他发现自己害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害怕面对自己的哥哥,害怕到手都在发抖。

    明明自己已经大获全胜,明明自己已经取得燕阙剑,明明方才还信心十足。然而瞬间心中的恐惧就压倒了信心。一想到要同哥哥四目相对,他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强迫自己停止发抖,强自镇定地转过身来,对站在面前,准备和他一同出发的人们道:

    “本世子想了一下,现在永威城内的靖州军尚未归降,本世子身为统帅,坐镇中军,不可离开。此行还是由你们来为本世子取回萧濯人头。”

    “纪老,宋臻,”萧北珩示意林魁将自己原来的佩剑送给纪忠,“你们两人去。”

    目送纪忠和宋臻同羌林出帐而去,林魁不解地问道:“世子殿下,为何要这两人去?他们一个是萧濯曾经的老师,一个曾是萧濯的军师。不担心他们放走羌林么?”

    萧北珩已缓和下来,坐下来道:

    “我已和羌林说了,他若是逃走,我便杀了沈蓝。他不敢拒绝。至于宋臻,一个降将,我尚且不知道他的内心是否是真的归降,正好用此机会试探他。纪忠也是如此,当初你安排刀斧手刺杀萧濯,被他拦住。我就知道他对萧濯还有同情之意,如今胜负既分,我此番令他去,是逼迫他做一个抉择,到底是站萧濯还是站我这边。”

    这些都是表面的话。

    萧北珩自己清楚,这件事本来只能由他来做,但他现在内心惊惶,实在是不敢去。

    林魁明白萧北珩派出这两人的用意,不禁甚为叹服。旋即他想到萧北珩说的最坏的情况,问道:

    “恕属下妄言,万一这两人不肯杀萧濯,或是打不过萧濯……”

    萧北珩笑道:“我誓要杀萧濯,怎会仅仅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人身上。他们自去,我已暗令一千精锐骑兵跟在后面,若他们如你所言,那时骑兵一拥而上。纵使有十个萧濯,也必死无疑。”

    说完,萧北珩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在内心深处道:

    “哥哥,你不能抢走属于我的任何东西,你必须死。”

第二百三十二章 愿你知我心

    大雨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雨点打在窗棂上,发出密集如鼓点的声音。

    沈月晞将最后的炭火盆点着,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冷冰冰的双手向后撑起湿透的身子,歪头喘息道:“得……得救了。”

    头顶终于没有了倾盆大雨。一旦放松下来,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干净了。

    这个房间位于胧升客栈二楼,是整个客栈最好的房间之一,上次和李夫人母女来这里的时候,她给自己定的就是这间。这次雨夜逃命到此,她习惯性地又选择了这里。

    而且作为镇子里唯一吃饭住宿的地方,她觉得客栈厨房应该能找到些食材。

    三个火热的炭盆将原本漆黑一团的房间照得红彤彤的。萧濯和她一样坐在地板上,衣袖滴着水,在炭火的炙烤下滋滋地冒着热气。湿淋淋的墨发贴在他俊美的脸颊上,正歪着头在看她。

    沈月晞看了眼萧濯,他果然还是呆呆地看着她,心头立刻窜起一股生气的小火苗。

    真是个让她不省心的男人……

    在雨地里,她用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萧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他很安静,也不大喊大叫,只是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呆滞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仿佛认不出她是谁,又像试图从她脸上看出某些秘密。在沈月晞看来,有点像一个固执的学生遇上了难题,正在死钻牛角尖,弄明白前他绝不动弹一步。

    但她可没时间去探究萧濯到底在想什么,什么都没有保命要紧。

    万般无奈之下,她想起一个歪招。是临行之前华大夫告诉过她的。

    “你不是想喝鸡汤嘛,”沈月晞用哄小孩子的口吻勾引萧濯,指着胧升镇方向,“只要乖乖跟我走,我就给你熬鸡汤喝。”

    这句话果然起了效果,大概是他心心念念着喝鸡汤,居然肯跟她走了。

    沈月晞走在前面,两人穿过泥泞的道路进入胧升客栈,摸黑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还好房间里炭盆火石木炭一应俱全,倒省了寻找的麻烦。

    饿了一整天,又被雨浇了这么久,她感觉自己的肚皮马上就要和后背贴在一起了。

    鉴于现在又累又饿,腰酸腿痛,就不和他生气了。

    她在心里伸出一只小手,掐灭了那股小火苗,翻身爬起来对萧濯道:“夫君肯定饿了吧?你先烤衣服,等我收拾一下房间,然后去楼下厨房找些吃的来。”

    这个男人又不是铁打的,肩上有伤,还被雨淋了这么久,肯定很饿了。

    左右房间的炭盆都集中在这个房间,屋里已热起来。她先推开窗户通风,接着取了根火把放在炭盆上引燃,把房间内案上的灯点着,让房间亮堂起来。然后扯掉落满尘土的床单被罩,在柜里取出干净的床褥替换。今夜肯定要在此歇息,她可不喜欢屋子里脏兮兮的。

    萧濯一直没有开口,看着她忙里忙外,忽然低声道:“鸡汤。”

    沈月晞怔了一下,拿起火把温声道:“好,我去看看,夫君在这里等着。”

    本来想说别搞笑了,这地方哪来的鸡汤啊。刚才只是哄他的,这人居然还当真了。可想到萧濯昏昏沉沉,整个人痴了一般,她不忍心,还是改了口。

    她举着火把沿着楼梯下了楼,来到厨房。

    以前她很害怕漆黑的环境,只有萧濯在身边的时候她才感到安全。现在她发现自己似乎比以前胆子大了好多。

    厨房内空荡荡的,灶台下边堆放着劈好的木柴,灶上上有一口小锅,碗厨里有几个碗,立着一把菜刀。

    她将火把放低,想看看地上有没有土豆之类的食物,哪怕是发芽的也好。

    寻了半天一无所获。屈指算算,靖州军袭击这里还是年前的事情,如今好几个月过去,再经放的食材也烂光了。

    虽然满心失望,但她还是把锅碗菜刀等物都收拾起来带上二楼。她都要累死了,可不想来回地上下楼。

    到了房间里,萧濯依然乖乖地坐在炭盆前,凝视着炭火,不知在想什么。

    沈月晞先到敞开的窗前,借着雨把落满灰尘的锅洗干净,接了小半锅雨水。回头搬进来借着光看了看,水里面似乎有很多微小的沙粒。烧开了倒是也可以喝,但总觉得不够卫生。

    “大熊,制造两升纯净水。”她在心里吩咐大熊。

    这样一来,就可以喝到干净的开水了。

    她将炭盆周边垫高,把锅坐在上面,抱着双膝看着锅里缓缓冒着一串串细小气泡的纯净水发呆。

    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喝白开水是不是太可怜了?

    “那只鸡,”萧濯看向窗外,非常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不见了。”

    沈月晞正伸手烤火,听到他问的这句话,差点没忍住跳起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别说鸡了,厨房里连根菜叶子都没有。

    她又不好生气,干脆站起来走到敞开的窗前,想吸两口新鲜空气静静心。

    雨水如断线的珠子从屋檐落下,在她眼前编织成一道雨帘。

    胧升镇早已是一座空镇,现在她和萧濯应该是安全了。羌林和暗卫豁出性命保护了自己和萧濯,她却不能再为他们做什么了,好好活着才是对他们的回报。

    接下来必须想办法回小岗村,那里是他们的家。华大夫坚持留下,还不知生死,他的儿子华多多好歹是个大夫,可以让他为萧濯开些药调养……

    正在盘算,忽然窗外扑棱棱一阵响,仿佛有只大鸟飞了进来,扑了她满脸的雨水。她本能地双手抱头蹲下来,转身看向屋里。

    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落在地上,嘴里叼着根碧绿的菜叶子,把全身羽毛炸开抖抖雨水,又从敞开的房门飞了出去。

    沈月晞还以为自己是饿得眼花了,正在发愣,萧濯抬手指着门口:“那只鸡,又走了。”

    “是真鸡!”沈月晞惊喜万分,身上突然生出力气,拿起插在门口的火把追了出去。

    火光映照下,那只山鸡停在二楼过道的栏杆上,正歪头梳理身上彩色的羽毛。

    真的不是梦境。

    它是一只雄壮威武的大公鸡,圆圆的眼睛射出凌厉的光芒,尖尖的嘴像弯弯的银钩,布满脖颈的墨绿颈毛像士兵的铁甲,全身棕黑相间的羽毛下粗壮有力的脚爪让她联想起雄鹰的利爪,长长的棕色尾羽仿佛笔直的长枪。

    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大字。

    沈月晞忽然胆怯起来。

    她想起和萧濯在山洞里的时候,同样是一只山鸡,把她耍得团团转,还是萧濯帮她解决的。后面到了大梁村,林娘子家那几只母鸡……同样还是林娘子帮她解决的。

    如果把她以前遇到的鸡比作士兵,那眼前这只大公鸡就是大将,是统帅,是鸡中之王。

    明明她自己是个弱鸡,居然又一次面对需要抓鸡的情景。

    可是这次没有人帮她了。

    “你……你要乖一点哦,让我抓住你。”沈月晞将火把插在走廊的墙上,两只手缓缓伸出,“夫君要喝鸡汤,我答应过他了。”

    还没等她靠近,警觉的山鸡已展开翅膀飞到了楼下门口附近的柜台上。还好方才进门后沈月晞将门关上了。现在山鸡只能在一楼大堂里飞。

    “夫君要喝鸡汤,”沈月晞边喊边追下楼梯,“你既然送上门来了,就不要跑。”

    只要飞不出这个屋子,她就不信抓不住它。

    跑下楼梯的时候急了点,原本就酸痛无比的双腿一软,还好及时抱住扶手,才没有直接从楼梯上骨碌下去。

    山鸡咕咕地叫着又飞起来,落在远处翻倒的桌子后面。

    沈月晞喘着气下了楼梯,盯住桌面边缘晃来晃去的长尾巴,蹑手蹑脚地靠近:“别想跑。”

    萧濯坐在屋内,耳畔传来咕咕的鸡叫声,扇动翅膀的声音,女子的惊叫声,碰翻桌椅的声音,吵成一团。到后来,那女子竟然哭了起来,而且越哭声音越大。

    谁在哭?

    从踏出军营后就浑浑噩噩,虚无缥缈的意识,曾像一团无边的黑雾笼罩着他。耳畔传来的哭声却将那黑雾渐渐溶解了。只因为那哭声令他的心忽然痛了起来。

    心痛固然难受,却让他将死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重现:他和那个人在破庙里躲避追杀,他在山洞里给那个人烤鸡蛋,那个人让他踩着刀背攀上绝壁,两人一起在山坡上滚落,那个人在江水里失去知觉,紧紧抱着他差点让两个人都没命……

    那个人是影影绰绰的影子,他想抓又抓不住。但这哭声却引导着他一步步向影子靠近。

    他抬起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意识逐渐清晰起来,远去的理智重新回到他的体内。

    想起来了,在他自认失去一切,无意求生的时候,又是那个人回来找他,让他知道他并非一无所有……

    是沈月晞。

    他明明已经一败涂地,失去了太子的身份,失去了军队,失去了手下。然而沈月晞还是不离不弃地陪在他的身边,拉着他坐骑的缰绳一起狂奔,拉着他的手在大雨中跋涉……

    现在她为了自己,正拖着虚弱无力的身躯,在和她一直为之惧怕的东西较量。

    她根本抓不住山鸡,她需要他的帮助。

    萧濯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出门口。正好看到哭得泪汪汪的沈月晞踏着楼梯向上走来。

    他扶着门框,看着渐渐清晰起来的她。

    湿透的衣服裹着她苗条的身子,乌黑的湿发披散着贴在她满是泪痕的苍白脸颊上。她的神情又是高兴又是痛苦,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那只山鸡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一只翅膀张开盖在她手臂上。山鸡显然不甘心被抓,正双爪乱蹬,用银钩一样的尖嘴不停地叨她的手背。

    等走得近些,他终于听清她在念叨什么了。

    “千万不要啄我的脸,啄手背就好……呜呜,”她边哭边念叨,“呜呜……好疼。”

    原来哭这么厉害,是被山鸡啄的。

    他以为她又失败了,需要他的帮助。然而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

    沈月晞同样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萧濯。

    他的目光仿佛多了什么东西。曾是两潭死水的双眸,现在泛起了阵阵涟漪。

    但她现在可顾不上仔细观察这些,怀里这只鸡力气太大了,她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抱住。更可恶的是这只鸡一直啄她的手背,不但啄,还知道拧。

    一个大活人被鸡欺负成这样,说出去太丢人了。

    “夫……夫君,你回去烤火,我来给你做鸡汤。”

    刚说出这句话,她怀里的山鸡挣扎得更厉害了,两只脚爪猛地一蹬她的小腹,挣脱了她的双臂。

    “鸡汤!”沈月晞跪在地上,看着飞到空中的山鸡失声惊呼。

    方才追逐山鸡那么久,她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再去追了。

    山鸡正好飞到萧濯的面前,萧濯抬起手,一把掐住山鸡的脖子。随着菜刀寒光闪过,山鸡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萧濯顺手将没有脑袋的山鸡丢在地上。

    沈月晞大喜,对萧濯道:“夫君,你好了?”

    从萧濯抓鸡的手法,挥刀的速度能看出,他熟悉的那个萧濯又回来了。

    “嗯,”萧濯转身道,“等下我来收拾。”

    巨大的喜悦占据了沈月晞的心头,瞬间她觉得之前辛苦的一切都有了报偿。哀莫大于心死,只要夫君重新振作,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不,夫君你有伤,让我来收拾。”她起身弯腰去抓地板上的山鸡。

    没成想山鸡一个翻身跳了起来,展开翅膀飞向空中,脖子断口处的血还在到处喷洒。

    沈月晞尖叫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太吓人了,明明脑袋都被剁掉了,这只鸡居然还会飞。

    等她从惊吓中回复过来,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是扑到萧濯的怀中。她的双臂正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双腿更是夹住他的腰,完全挂在了萧濯的身上。

    “真吓死我了。”她不好意思地腾出一只手抹泪。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她牵起萧濯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看我心跳得多厉害。”

    萧濯没有言语,单手托着她轻盈的身子走到床前,将她放躺在上面,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裳。

    沈月晞呆呆地看着他,一度以为萧濯只是不想让她穿湿衣。但只是一瞬间,她便反应过来。她清楚地看见,眼前男人的双眸再次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她伸手勾住萧濯的脖颈,主动献上双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他不想知道

    外面虽然下着冰冷的大雨,屋里却是热烘烘的温暖无比。

    沈月晞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只露着脑袋,看萧濯用勺子搅动锅里的鸡块。

    没有调料,只是白水煮鸡肉,光是这香味就已经让她垂涎欲滴了。

    这件事本来应该她来做,可惜她现在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不好意思下床。萧濯就比她运气好多了,在衣橱里找到一身替换的衣服,把两人的湿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挂在房间角落的炭盆周围烤。

    想到刚才两人的抵死缠绵,她的脸又烫了起来。

    那时她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她将下颌放在自己弯曲的双膝上,眨着晶亮的眸子,望着萧濯线条优美的侧脸。

    现在的他,既没有初次相遇时那种令人不敢接近的杀气,也没有君临天下的那种傲气,更没有吃了败仗那种特有的丧气。他现在看起来好安静,只是一个专心给妻子煮饭的普通男人。

    “夫君。”沈月晞咬着被子的角,像蚊子似的叫了一声。

    萧濯捞起一块鸡肉,用筷子戳了戳,“马上就可以吃了。”

    “不是着急吃,就是想喊你。”沈月晞歪着头,嘴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夫君,夫君。”

    说不饿是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光是看着萧濯都好幸福,连饥饿的感觉都没那么重了。

    “你刚才说华大夫给我熬了一副药,我给打翻了?”萧濯将鸡肉放回汤内,“我怎么不记得。我很敬重华大夫,怎会做出如此失礼之事。”

    “你那时神志不清了嘛,华大夫特意又配了一副……”沈月晞说到一半,忽然哎呀了一声,“对了,华大夫的药呢?”

    华大夫叮嘱过的,要给萧濯喝药。她把药包揣怀里逃了一路,都忘记这个事了。

    她慌慌张张地掀开被子,光着脚跳在地上,跑向挂在角落的衣服,挨个翻找起来。

    感谢老天,药包还在。当初华大夫是用油纸包裹的,雨水并没有打进去。

    她将药包擦了擦,双手捧在胸前,跑回萧濯跟前。

    “华大夫说,这个药是配鸡汤喝的。”沈月晞蹲在锅前,边解释边拆药包,“他说你神情顿竭,是心血枯竭之兆,这个药是防止你有不好的念头的……”

    说了这么多,萧濯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抬头一瞧,敢情这个男人根本没听,而是正盯着她胸前两只摇头晃脑的小白兔。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可以确定,这个男人已经回复到以前了。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刚想跳上床去,可药包又打开了,若是乱动,药粉洒了怎么办。

    反正已经做过了,看就看吧。

    她咳了一声,大大方方挺起胸膛,说道:“华大夫说,你必须要吃药。”

    “我觉得吃了你这副药就已好了,”萧濯放下勺子,将手一伸,“给我看看。”

    “贫嘴,”沈月晞扑哧一笑,小心地把敞开的药包递给他,“别洒了,就只有这一副。”

    “嗯,”萧濯答应着,接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伸出手指拈了一点尝了尝,“白的是盐,黄的是姜末,黑的是……香菇末。”

    沈月晞啊了一声,连忙也伸手去沾了点,放在舌尖一尝,可不是么。怪不得当初闻着一股辛辣味。

    敢情华大夫是给了她一包调味料,亏她还郑重其事地收藏好。

    “我当时只是和华大夫说我想喝月晞做的鸡汤。”萧濯将包里的调料一股脑都倒进锅里,“那时你还没回来呢。”

    加入了这几样调料,鸡汤的味道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哇,好香。”沈月晞快手快脚地换上贴身的衣物,着急地拍着手,“饿了,饿了。我们快吃饭吧。”

    两人都已经饿得厉害,一整只山鸡,转眼间就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

    又喝了两碗香喷喷的热鸡汤之后,沈月晞觉得自己就像充足电的大熊,满血复活了。

    一路逃跑到现在,她觉得今夜是最让她幸福的一个夜晚。

    两人上了床,她把头埋在萧濯的臂弯里。萧濯则搂着她,两人贴在一起。

    “等雨停了,我们去寻梅姐姐吧?”沈月晞问道。

    萧濯沉吟了一下,说道:“为何要去找她?”

    沈月晞轻声道:“夫君不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么?当初母后曾在玉佩中留下一条白绫,上面定有夫君生父的消息。可惜我把白绫忘在梅姐姐那里,我们去找她吧?”

    之前她让暗卫护送梅黛离开,相信现在梅黛一定平安无事。

    “不去,”萧濯摸摸她的头顶,躺平了身体,“我要回京城去找父皇。”

    沈月晞有些惊讶,仰起脸看向萧濯:“夫君还是要回京城?”

    “他就算不是我的生父,却养育了我二十年。我这一身本领,都是蒙他所赐。”萧濯躺平身体,将双手放在脑后,看着屋顶,“单单为了这份恩情,我也要报答他。”

    沈月晞把被子向上拉了拉,盖到萧濯的脖颈处,道:“夫君真的不想知道生父的消息?”

    “不想知道,”萧濯闭上双眸,“始乱终弃,抛妻弃子之人,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沈月晞见萧濯已下了决定,便不再劝解,伸手抱住他道:“那就按夫君的决定吧。”

    无论萧濯去哪里,她都会不离不弃。

    一旦停止对话,困意便如汹涌的巨浪涌来,她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打起架。朦胧中,她感觉到萧濯温暖的大手搂住了她的腰,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月晞,睡吧。你为我付出太多了,我会接过这一切。”

    她觉得眼皮沉重得完全睁不开,只能在心底回应:“没关系,我是自愿的。”

    在她无法逃离萧北珩的控制,绝望无助的时候,是他冒着巨大的危险把她救出来。当西戎大军冲上狼牙隘口的城墙,是他及时赶回,挽救了整个局势。她如今只不过是做了相同的事情。

    无论多苦多累多难,再高的槛都有迈过去的那一天,再深的坑都有爬出来的那一天。只要不放弃希望,一切都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她轻轻呢喃着,陷入了梦乡。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逝者师者

    人在极度困乏的时候睡觉,常常会感觉自己只是闭了下眼,一夜就过去了。

    沈月晞就是如此。

    她觉得就是闭了下眼而已,再睁开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一抹微弱的光线穿过半掩着的窗子照在墙上。这是破晓的光,天要亮了。

    萧濯没有在床上。她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枕边。

    和萧濯在一起后就是这样,每次她醒过来的时候,萧濯都已经起床了。沈月晞觉得这从某个侧面反应了她是只懒猫的事实。

    毫无反驳的可能。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才觉得全身好酸痛,脚痛,腿酸,腰没劲,胸口也不舒服。

    该疼的地方疼,不该疼的地方还疼。还好不是那种生病的疼痛,是那种激烈运动后的肌肉酸痛。

    想想昨天在马上颠簸了那么久,又被雨淋了那么久,后面又在萧濯的下面,上面烙饼一样翻来覆去那么久,有现在这个感受也是正常的。

    她起身穿好衣服,站在窗口,咬着头绳,双手把头发拢到脑后。

    这时她看到了萧濯的背影。

    这个房间的视野非常好,可以将整个胧升镇的街道尽收眼底。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萧濯站的位置,正是之前她和梅黛定下来埋葬梅普的地方。那里已起了一座墓。

    把头发扎好,她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出了客栈,来到萧濯的身旁。

    梅普的墓前,立着一块由石板刻成的墓碑。虽然天色尚暗,但沈月晞还是能看见上面刻着的字。

    “故兄……西凉王世子……”她对古代文字不熟悉,念得磕磕巴巴。

    萧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梅普,我起初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后来看了碑文才知道是贤妃所立。”

    “这确是梅世子之墓。当初梅姐姐和我来到这里,我着急回去找你,”沈月晞双手抱着萧濯的胳膊,“梅姐姐便说先将哥哥葬在此处。待战事平息,她再来迁墓。”

    “贤妃,”萧濯缓缓颌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是啊,梅姐姐真的好可怜,”沈月晞将头靠在萧濯的手臂上,“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哥哥又在她面前死去,她却一直坚持下来。对了夫君,你不怪梅世子么?”

    若不是梅普反水,邱离明他们便可以守住南屏。萧北珩就无法断掉萧濯的后路。

    后面虽然有二皇子的军队支援永威,但以萧濯的神威,萧凯麾下二十万靖州大军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多来那么几万增援,最多推迟全军覆没的日期而已。

    她完全可以说梅普的决定左右了整个战局。

    “我不怪他,”萧濯摇头,“我若是梅普,同样也会那么做。我比他还重视名分,不可能将梅家的基业交给一个连出身都不明不白的人。”

    “那现在呢?”沈月晞问道。现在萧濯还像之前那样重视名分吗?

    话音才落,她感到萧濯的身体忽然紧张起来。

    “月晞,有人来了。”萧濯轻声道。

    沈月晞可没有萧濯那种警觉,她的神经反应稍微慢点。听到萧濯警示,连忙左右观瞧。

    笃笃的蹄声踏过泥泞,在静寂的胧升镇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东方渐渐亮起的晨曦穿过整个街道,照亮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戴着一个遮雨的斗笠,背上披着蓑笠,腰间挎着一柄剑,坐在一匹高大的枣红色俊马上,由西方缓缓行来。

    沈月晞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老人像女人一样,是软弱无力的代名词。在这荒郊野外,孤身行走的老人,几乎和孤身行走的女子一样让人感到惊异。

    在她的印象里,只有梅黛那么勇敢的女子,才敢在这黑夜中孤独前行。现在这个老者同样做到了。不用猜,这老头肯定有两把刷子。

    她闪在萧濯身后,颤声道:“夫君,他是来追杀我们的。”

    整个胧升镇就她和萧濯两个大活人,对方显然不是找他们两个聊天来的。

    萧濯道:“月晞,你先站在一旁。”

    让沈月晞站在一旁,萧濯迎向老者的马头,一撩下摆,跪在泥地里,双手抱拳举过额头,说道:

    “老师。”

    沈月晞当场傻住了。

    原来这个白发老头竟然是萧濯的老师啊。那这老头应该就是什么太子太傅,少傅之类的?

    白发老者停住马匹,先看了一眼萧濯,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沈月晞,方说道:

    “我是来杀你的,你跪下做甚?”

    “师道尊严,弟子不敢有失,”萧濯抬起头,看向白发老者腰间的剑,说道:“老师,是萧北珩让您来的?”

    白发老者跳下马来,笑道:“看来你的精神已回复了。老夫还没说,你已经全都看明白了。”

    “弟子曾和此剑的主人较量过,是以一眼认出。”萧濯实话实说。

    两人在那里聊,沈月晞在旁边看得着急。

    萧濯也真是的,既然知道对方是来杀他的,管他是老师还是什么,先下手为强啊。趁这老头子还没拔剑,一掌拍过去。当年萧北珩那么年轻气盛,都被萧濯一掌击败。现在拍这个老头还不和拍个苍蝇一样。

    “月晞,过来。”萧濯站起来,回头招呼她。

    沈月晞有点犹豫,别自己过去了,人家拔剑来个一窝端。可看萧濯的样子,丝毫不担心那白发老者会出手。她暗自咬牙,过去就过去。

    “这是我的剑术老师,纪忠。”萧濯先为她介绍老者的身份。

    “见过纪老。”沈月晞对着老者屈膝行了一礼。心想原来这老头是萧濯的剑术老师,那可麻烦了,萧濯身上还带着伤呢,对方年纪虽老,但腰板挺直,动作利索,可不是善茬。

    纪忠微微颌首以做回应,萧濯又对老者介绍她:“老师,这是内子,沈月晞。”

    “好,你已尽弟子之礼,够了,”纪忠背负双手,向胧升镇中央的广场走去,“拿起你的剑,老夫一生从未杀过手无寸铁之人。”

    沈月晞听得脚底直冒寒气,这老头太自信了吧。感觉萧濯的自信倒是和他有些相似之处,莫非萧濯的自信就是这老头教出来的?

    “月晞,给为夫找把剑来,”萧濯转头对她道,“我要和老师比试。”

    说完萧濯便跟在纪忠后面,向广场走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随波逐流的人

    萧濯说得风轻云淡,沈月晞可是着急了。

    纪忠是来杀他的,他怎么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仔细回想,这个男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山岳崩于眼前而色不变。只是得知他自己真正的身份后,他曾近乎崩溃。

    现在他又回复了从容镇定,说明他已经从阴影走出来了。

    她左右看看,附近并无铁器可以利用,便跑向另一头的客栈。客栈里有把菜刀,估计再加上锅也就够了。

    跑到胧升客栈门口,她忽然停了下来。

    地上明显有别人的脚印。

    天色已亮,将泥地上的脚印照得清清楚楚,哪些是她的,哪些是萧濯的,她都可以认出。但有两行脚印,却和两人完全不同。从大小看并非女子的脚,直通客栈里面。

    是羌林吗?还是送梅黛的那些暗卫?同纪忠一起来追杀他们的人?游荡于此的匪徒?

    可能性太多了,沈月晞有些迟疑。

    现在能确定的是客栈里有两个男子,但她摸不清是友是敌。是不是应该回头去找萧濯?她以前一直都是依靠萧濯的。

    可萧濯现在正要和他的老师决一死战,她不能让他分心。

    正在犹豫,客栈内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进来吧,里面没有埋伏。”

    是宋臻的声音。

    想到这个人投降了萧北珩,她就一肚子火,正想质问他呢。

    她伸出双手,猛地推开客栈的门,随即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和暗卫学来的。之前她和梅黛躲在门后,梅黛打算用匕首刺杀暗卫时,那名暗卫就是这么做的。常人推开门会直接进入,但那名暗卫推开门后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安全距离,让梅黛的攻击失去了威胁。

    敞开的大门后面并无埋伏,在客栈大堂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羌林,一个是手摇羽扇的宋臻。

    “羌林!”沈月晞惊喜地喊道,向羌林的方向跑了两步,旋即又站住。

    她一度以为羌林已经战死,没想到他活下来了。

    羌林靠在椅背上,似乎非常虚弱,看到她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的手脚并无束缚,却似乎无法动弹。

    “宋臻,你对他做了什么?”她怒气冲冲地瞪向宋臻。

    “用了一点药而已,”宋臻将扇子放在桌上,“这种药可以让人全身无力。萧凯也喝过,所以被世子殿下砍了脑袋。”

    “萧凯死了?”沈月晞看向羌林,得到了后者肯定的目光。

    沈月晞在心里松了口气,萧凯一直虐待姐姐,现在这个男人死了,姐姐可以脱离苦海了。只是之前姐姐在乐山,现在她还不知道姐姐的下落,心里有些挂念。

    “你为何要投降萧北珩?”她看向宋臻,“当初你明明宣誓效忠我夫君。”

    宋臻微微一笑:“那你应该记得我宣誓时说的是什么,我效忠的是太子殿下,现在萧濯已经不是太子了,我改投真的太子门下,何错之有。”

    他特意将“太子殿下”四个字加重,沈月晞听明白了。

    宋臻并非效忠萧濯这个人,而是效忠太子这个身份。这么一说,他还真没做错什么。

    “如今齐王正在进攻京城,虽然永德帝负隅顽抗,待世子殿下的军队同齐王汇合,取胜便是朝夕之间。齐王登基,世子殿下作为他唯一的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宋臻边说边拿起了扇子:“我出身贫贱,自幼勤学苦读,立志高远。然而于官场上屡遭同僚陷害,好不容易做到渝州太守,却又被贬。从那时起我便看透了,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和大势对抗。唯一的办法就是随波逐流,攀附权贵。”

    沈月晞道:“那你当初宣誓之时……”

    “是真心的。”宋臻斩钉截铁,“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我现在效忠齐王世子,也是真心的。”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杀我们?”沈月晞缓缓后退。

    “沈夫人多虑了,宋某虽是男子,却同夫人差不多,也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宋臻起身,“我连刀都不会用,又怎能杀人?”

    沈月晞谨慎地和他保持着距离,看他向大门口走去,不禁有些惊异。看宋臻的架势,竟然是要出门离开。

    “你……”一时间她摸不透宋臻的用意。

    这个人既然不是来杀他们的,那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宋臻转过身来,把羽扇背在身后,说道:“沈夫人不必猜疑。宋某虽然是根墙头草,但也不是毫无原则之辈。萧濯待我不薄,我此番来还人情。他日战场相见,我们再分高下。”

    沈月晞心中一动,听宋臻的口气,竟似提前知道萧濯和纪忠对决的结果一样。

    连宋臻一个叛徒都对萧濯这么有信心,她还有什么担心的。

    宋臻走到大门口,又转过身来道:“还有一些事我就不说了。你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卫自然会告诉你,我不想被萧濯看到,告辞。”

    目送宋臻离开,沈月晞还不放心,又远远跟出去,看到他在胧升镇入口处上了马离去,这才放下心来,急急忙忙跑回客栈。

    她来到羌林跟前道:“你怎么样,能说话吗?”

    羌林面带焦急之色,虚弱地摇了摇头,手指微微动了两下。

    沈月晞见他神情似乎并不痛苦,只是全身无力,无法动弹。焦急大概是想说话。

    这些事不急,等他回复了再说,她对羌林道:“你安心在这里歇息,等待药效过去,我先去帮夫君取剑。”

    她噔噔地跑上楼梯,不一会儿又噔噔地跑下来,手里倒提着一把长剑,急匆匆跑出门去了。

    羌林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心中焦急万分。

    他不但擅长追踪,于反追踪更是娴熟。在路上时便察觉到了远远跟随的骑兵,故意绕了几个弯子,将那些骑兵甩开。但无论怎么做,都只能是暂时拖延,现在萧北珩的骑兵随时都可能杀来。他必须告诉沈月晞这个巨大的危险。

    沈月晞并不知道这个危险,她拿着长剑,急匆匆地跑到胧升镇的广场上。

    萧濯和纪忠两人正面对面站在那里。

    就连她一个不懂剑术的人,看到纪忠站立的姿态,也能感到出这个老头的气势不凡。现在她可以确认了,萧濯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强大自信,并不是来自永德帝,而是这位老师。

    再看萧濯,第一感觉就是那个战无不胜的萧濯回来了。

    现在萧濯手中只是缺一把剑。

    “夫君,剑来了。”她呼喊着,举起手中寒光凛凛的长剑。

第二百三十六章 离别

    沈月晞将剑交给萧濯,退到广场边缘。

    她的心是忐忑不安的。

    萧濯的剑术她是绝对信得过的,可他肩上有伤,又是面对他的老师。他的本领都是纪忠教出来的,纪忠肯定对他的剑招了若指掌。

    不过纪忠再怎么厉害,岁数摆在那里。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萧濯至少占了年轻的优势。再加上又吃了鸡肉,又休息了一夜……

    她还在那里计算两人的优劣,纪忠已经拔出他腰间的剑。

    看到那柄剑,她身子微微一抖。

    是萧北珩的剑。

    怪不得刚才就看这把剑眼熟,当初萧濯为了救她,和萧北珩决斗的时候,萧北珩用的就是这把剑。现在萧北珩已经杀了萧凯,那萧凯的燕阙剑肯定是落在他手中了。他就把原来的剑交给纪忠,让他来杀萧濯。

    想起萧北珩这个人,真是让她捉摸不透。

    明明有好几次机会他都能杀了她和萧濯,他都没有。现在她和萧濯都已经跑到胧升镇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他还能找到他们,似乎有深仇大恨一样,居然连萧濯的老师都派来了。

    萧濯曾和她说过,看似反复无常的人,实际上一样是可以弄清楚的。

    她可没有萧濯那么聪明,萧北珩的心思还是让萧濯去猜吧。

    耳畔传来“啪”的一声,听起来就像两根细细的竹子打在一起。

    就走神那么两秒,萧濯和纪忠两人已经交手了。

    双剑寒光乍现,相击而后分开。两人举剑交错而过,衣袂翻飞带起的旋风,令他们脚下的杂草以两人为中心,同时向外伏倒。

    沈月晞张口欲呼,却又不敢出声,唯恐影响到萧濯。

    她踮着脚尖,双手握拳,屏住呼吸,看着两人交手后相互交换了位置。

    方才分心去想萧北珩的事,根本没看清两人是怎么出手的。但看萧濯身上并没有出血,神色也镇定自若,应该是没有受伤。

    纪忠也是同样,两人平分秋色。

    但重要的是,萧濯的剑完好无损。没有像之前遇到燕阙剑那样悲催。

    “你手中的剑,”纪忠垂下手中剑,看着萧濯的剑,“绝非普通工匠所能锻造出来。”

    “老师慧眼如炬,”萧濯同样也将剑尖指地,“是内子花重金托一位隐世的工匠打造而成。”

    沈月晞心想:大熊的制造工艺,当然不是这个时代的工匠能相比的。不过萧濯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可是见涨,居然连隐世的工匠都扯出来了。

    “你的技艺也精湛了许多,”纪忠将剑一振,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好,你已让了为师一剑。现在可以全力施为。”

    说完,纪忠再次挥剑冲上,动作敏捷如捕食的猎豹,完全不似一个垂垂老矣的人。

    这次进攻,纪忠似乎换了套路,手中的剑舞起一团银光。萧濯挥剑相迎,双剑相交,发出一连串啪啪的声音。

    与第一回合不同,纪忠随着挥剑,步步紧逼。萧濯则步步后退。

    沈月晞看不懂两人的交手,但她看萧濯连连后退,似乎是占了劣势,心不禁悬了起来。

    萧濯连连后退,是因为肩部的伤口让他无法全力挥剑吗?

    眼看萧濯一直后退到广场边一架靠在残破谷仓上的木梯旁,纪忠挥剑横斩来,萧濯向后上方一跳,高高跃起,似乎是打算跳上木梯。纪忠仿佛已料到他会有此举动般,剑光在中途便向上撩起。

    萧濯身躯刚刚跃在空中,尚未落在木梯上。

    “危险!”沈月晞吓得喊了出来。

    没想到这个纪忠控剑的能力如此之强,看似全力挥剑,中途说拐就拐。

    她脑海中瞬间冒出一堆老头子,称为物理定律,他们七嘴八舌地喊道:萧濯绝不可能平移,也绝不可能再向上飞。所有老头子一致判定:这撩起的一剑萧濯绝不可能避开,除非用剑格挡。

    可是再看萧濯的右手,还高高举着呢,来不及了。

    出乎老头子们的意料,萧濯双腿横向一蹬木梯,整个人便在纪忠的头顶上方弹了出去。

    他在空中一个优美的空翻,宛如苍鹰从高空冲下捕捉野兔,冲过头时伸出利爪的回旋,头下脚上地翻向纪忠的背后,他高高举起的右手剑,恰和纪忠的剑招一样,划出一道圆弧似的光,先是在地上带起一抹水渍,接着平地拔起向上撩去。

    两道凛冽的剑光,一先一后向上卷起。纪忠的剑将木梯从下向上一削两半,几乎擦到萧濯的双腿。

    萧濯的剑则从纪忠的后背向头顶方向唰地划了过去。

    沈月晞清清楚楚地看见,随着萧濯的剑光划过,纪忠后背的衣服一下子裂开了。

    萧濯双脚落在地上,复挺直身躯,将剑垂下道:“老师,弟子受教。”

    纪忠面对着谷仓站了片刻,方缓缓转过身来。

    沈月晞大失所望,敢情萧濯这一剑仅仅是划破了纪忠的衣服,根本没伤到皮肉。

    “老夫败了,这一剑你完全可以杀死我。”纪忠没有丝毫沮丧的神情,似乎还非常高兴,“不愧是老夫最欣赏的弟子。哪怕是在生死关头,你仍然有自己的原则。”

    萧濯低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绝不敢伤害老师。”

    “听说你在和萧凯决斗,已稳操胜券之时,你也没有杀死他,”纪忠将手中的剑插在地上,“可是真的?”

    沈月晞见两人似乎不打算继续打了,便插嘴道:“纪老,是我亲眼所见,夫君刺了萧凯腿一剑,并没有杀他。”

    听萧濯的口气,他只求取胜,绝不会伤害自己的老师。而纪忠似乎也不是那种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之人。她觉得比试应该结束了。

    纪忠点头道:“这便是你和萧北珩的区别了。”

    沈月晞来到两人近前,听到纪忠提到萧北珩,立刻起了好奇心:“纪老,那萧北珩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直觉得萧北珩是个不可捉摸的人,就在刚才还在琢磨这事呢。

    “萧北珩,他的残忍是深不见底的,”纪忠叹道,“萧濯哪怕知道我是来杀他的,他也不肯伤害我。我同样传授萧北珩剑术,他却从未把我当老师对待。”

    沈月晞没听太明白,听起来纪忠的意思好像是萧濯有底线,萧北珩没底线。

    萧濯说纪忠是他的老师,便相当于他的父亲,他绝不会伤害纪忠。

    那萧北珩的话,就会伤害纪忠?那他的父亲呢?

    “纪老,既然萧北珩是那样的人,您为何还要跟着他,和我们一起走吧。”她向纪忠提出建议。

    纪忠摇了摇头,靠着谷仓坐了下来:

    “我一个糟老头子跟着你们做什么,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情就快去做吧。我岁数大了,打了几招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下……对了,我们来时有三匹马,宋臻好像骑走了一匹,剩下两匹,你们三个人将就一下。”

    萧濯并不多言,整理衣襟,恭恭敬敬对着纪忠以弟子之礼连拜三次。

    纪忠微微一笑,挥手道:“去吧,去吧。”

    萧濯起身对沈月晞道:“月晞,我们走吧。”

    沈月晞还没明白,跟在萧濯身边:“纪老把马给了我们,他骑什么……哦,原来后面还会有人来,夫君怎么猜到的……羌林得麻烦夫君扶着,我自己单独一匹马。”

    纪忠坐在谷仓,看着远处萧沈两人从客栈中搀出羌林,三人两骑渐渐远去。

    “萧北珩,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牺牲一切的人啊。若是就这样回去,家人全都得死。”纪忠苦笑一声,“只剩下唯一的办法了。”

    他将剑从地上拔起来,反手插入自己的心口。

    过了一柱香时分,密集嘈杂的马蹄声传来,响彻整个胧升镇。

    马蹄声在广场谷仓附近停下,一个声音响起:

    “来人,速去禀报世子殿下,纪忠没能成功,被萧濯杀死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高下立判

    永威,西凉王府大厅。

    林魁坐在上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站在阶下的宋臻,轻轻摇着自己手里的羽扇。

    这羽扇是他现找人做的。

    他发现和宋臻比起来,自己的确不像个谋士。宋臻不说别的,起码人家外表功夫做到位了,连大雨天都带个扇子,看起来就是比他像军师。

    不过这东西扇起来还不太习惯,天刚放晴,扇个风冷飕飕的。

    “宋臻,世子殿下让你去追杀萧濯,你就这么空手而归,交代不过去吧?”他盯了一会儿,看宋臻不动声色,便率先发问。

    萧北珩可不是好说话的人,他让宋臻去杀萧濯,就算杀不了萧濯,把沈月晞带回来也好。结果他空手回来了,居然连羌林都放跑了。真不怕萧北珩砍他的脑袋么?

    宋臻垂眸,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规规矩矩地道:“林先生,我已尽力了。纪老去找萧濯时,突然杀出数十名士兵,我一介书生不擅打斗,只得独自逃回来了。”

    “胡说,当时抓住羌林时,我们的军士就提到只有萧濯和沈月晞两人逃走了,又从何处来的士兵?”

    啪!咔嚓!

    林魁觉得宋臻根本就是在瞎说,他把手往面前桌案上猛地一拍,却忘记手上多把扇子,一下把扇骨全拍折了。

    他扔掉坏掉的扇子,指着宋臻道:“早就觉得你是诈降,现在证据确凿。来人!”

    两名定北军的军士闻声进入大厅:“林先生,有何吩咐?”

    “把这厮给我拉出去,”林魁一挥手,“斩了!”

    他是打算借着萧北珩还在睡觉的时机,正好把宋臻除掉,以免日后威胁到自己的位置。

    萧北珩得了燕阙剑,永威城七万守军不战而降,定北军的兵力一下增到十万。靖州太守知道萧凯被砍了脑袋,吓得连夜遣使者递上降书顺表,表明归顺之意。而凉州全境已在定北军控制之下,除了三万西凉军尚在南屏城南面,也没有主帅,如一团散沙。整体而言,萧北珩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进入永威城后萧北珩令全军休整三日,大宴众将。他昨夜喝了个酩酊大醉,现在天光都到大中午了,他还没起床。

    两名军士看了一眼林魁的身后,都没敢动弹。

    林魁大怒,指着军士们道:“你们这些奴才,竟然敢抗命!”

    宋臻笑道:“林先生,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指责我是诈降,要杀要砍,却又拿不出任何证据。莫非是担心我的智谋胜过你,抢了你的位置,想先除掉我?”

    林魁没想到宋臻竟然把他的心里话直接说出来,不禁恼羞成怒,喊道:“就是巧舌如簧,也救不了你!”

    他正要再对士兵下令,身后传来萧北珩冷冷的声音:“林魁,你闹够了没有?”

    林魁这才闹清楚士兵不听他命令的原因,敢情萧北珩已经起来了,就在他后面看着呢。

    这个跟头栽大了。

    现在宋臻已经知道他的心思,以后必定会多加提防。而萧北珩看到这一切,对他的印象肯定也要打个折扣。

    他转过身来,面对萧北珩的方向躬身,头都不抬地道:“世子殿下,属下是见他空手而归,一时激动才……”

    萧北珩背着双手踱到林魁面前,缓缓道:“和他站到一起,我有事问。”

    林魁见萧北珩并不追究,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弯腰把扔在地上的坏扇子捡起来,走到阶下,和宋臻并排站立。

    宋臻转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个值得玩味的笑容。

    林魁气得直想骂娘,可表面上又不敢发作,只得在心里暗自咬牙:来日方长。

    他好歹是一直跟随萧北珩的,再怎么样也占着个“心腹”两字。

    “宋臻,你让人把本世子喊起来,不会就是让本世子看你们两个斗嘴吧?”萧北珩坐下来,打了个呵欠,“萧濯的人头呢?”

    “属下无能,没能成功,先回来了。”宋臻道。

    林魁心中暗喜,连忙道:“世子殿下,您派他去,他却寸功未立,属下……”

    “你先闭嘴,”萧北珩抬手挥了挥,对宋臻道,“你不怕我砍你的脑袋?”

    宋臻道:“世子殿下,请容属下一言。属下说完后,要杀要剐,都凭世子殿下。”

    萧北珩呵呵一笑,道:“说。”

    宋臻不慌不忙地打开手中折扇,缓缓摇着:“世子殿下觉得属下单打独斗,可能胜过萧濯?”

    “不能。”萧北珩回道。

    “那纪老呢?”

    “那更不能了,纪老是萧濯的老师。”萧北珩扶着额头,“不必说了,我已经明白了。”

    宋臻将扇子一合,躬身道:“世子殿下英明,取萧濯人头本来就是纪老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文弱书生。如果纪老都打不过萧濯,我又怎么可能胜任。”

    萧北珩笑道:“现在两州已定,你对本世子还有何用?”

    “属下曾任渝州太守,据属下所知,渝州此次并没有响应二皇子的檄文。而是坚决拥立永德帝,属下对那里极为熟悉,可助世子殿下平定渝州……”

    宋臻正说间,一名顶盔贯甲的武将急匆匆跑上大厅,对萧北珩施礼道:“世子殿下,刚得到消息,纪忠被萧濯杀了。”

    “什么?”萧北珩猛地站了起来,原本因宿醉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他原本就没指望宋臻能干什么,但纪忠被萧濯杀了却是他没有料到的。以纪忠雨夜一招便夺走萧凯手中剑的身手,不应该打不过一个正处于人生最低谷的萧濯啊。

    “那随后赶去的骑兵呢?”他有些不甘心,又追问道。

    “骑兵赶到的时候,萧濯已经离开了。”

    萧北珩烦躁地挥了挥手,让武将退下。

    纪忠家人还都在他的秘密监视之下,本来他就是用纪忠家人来威胁他去杀萧濯。如果纪忠不能取回萧濯人头,他就杀掉纪忠的家人。现在纪忠死了,那他的家人怎么办?

    林魁身为心腹,自然知道萧北珩在这上的忧虑,便上前道:“世子殿下,既然纪忠已死,那我们当把他的全家杀光,以免日后生变。”

    萧北珩道:“你去办吧,我还要布置人马截杀萧濯。”

    林魁刚要转身,宋臻拿扇子在他身前一挡:“慢着,世子殿下,纪忠的家人不可杀。”

    萧北珩先是怔了一下,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宋臻道:

    “不错,幸好你提醒本世子了。传令下去,将纪老被杀一事通知他的家人,纪老全家按大燕太傅官职每月给俸禄,由本世子自出。”

    吩咐完后,萧北珩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对宋臻道:“今后你便和林魁一起辅佐本世子吧。只要你们忠心,他日本世子成为太子,你们都会得到封赏。”

    幸亏有宋臻提醒,他想到了一个恶毒的计策。

    让两人退下后,他回到后宅,命侍女为他铺开纸笔,运笔如风写了一封给齐王的六百里加急文书。

    若是他无法抓住萧濯……现在来看估计是没戏了,那就要提前在父王心中埋下一粒厌恶的种子,算是未雨绸缪。

    吩咐人将书信发出,他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纪忠自杀,原本让他极度失望,没想到却成就了一个计谋。

    至于后院囚禁着的那个沈蓝,原本是要挟羌林之用,如今羌林也跑了,要挟也需要能找到人才行,留着她也是无用。

    “夏兰?”他呼唤了一声。

    他睡了整夜,又加一个上午。起床后便去了前院大厅见宋臻。一直没留意沈蓝这边。

    夏兰是负责看守沈蓝的。他打算让夏兰去把沈蓝杀了就完事了,俩人名字还挺像的,也算有点缘分。

    又喊了一声,一位侍女惊慌地跑出来道:“世子殿下,沈夫人和夏兰都不见了。”

    “不见了?”萧北珩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谁放走的?”

    “不必去找了,”苏茉掀起帘子,面色冰冷地站在门口,“是我放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真饿急了

    淡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柳絮似的白云,带着凉意的晨风拂过起伏的草海,一匹枣红的骏马倘佯其间,叼起嫩绿的草根大快朵颐。

    沈月晞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抱着双膝,气鼓鼓地背对着萧濯。

    “不吃,就不吃,”她紧着提醒萧濯,“千万别拿过来啊。”

    这个男人也不知道都从哪里学来的野外生存技巧,居然逮到了几只肥嘟嘟毛茸茸的……据萧濯说那叫田鼠,放在篝火上烤。

    在沈月晞看来那就是老鼠。光是看到就头皮发麻,更别说吃了。

    “真的不吃啊?”萧濯还挺认真地在她身后出声,“当年我在北狄征战时,经常和手下士兵们抓来吃。草原上这种小东西最多,烤熟后很好吃的,我想让你尝尝。”

    沈月晞掷地有声:“我宁可饿着。”

    说真的,飞在天上那种脑袋光秃秃的兀鹫都比田鼠看着顺眼多了。这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她抓只鸡来多好。

    想到这里,沈月晞突然来了兴致,跳下石头,跑到马前,将鞍上挂着的弓摘下来。

    这算是给她印象最深刻的东西了。从雨夜被追杀那一刻起,弓弦嘣嘣的响声就如影随形,一直伴随左右。

    她想象自己骑着马,目光像鹰隼般扫过茫茫草原,忽然有只肥美的山鸡在草丛中扑棱棱飞出来,她冷笑一声,抽出箭来搭在弦上,箭去似流星,山鸡应声落。

    那叫个英姿飒爽。

    这张弓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弓把原本缠着密密的防滑布,已经磨损了好几处。她左手抓住弓把,右手四指勾住弓弦,尝试拉了拉,完全拉不动。

    拉弓射箭,想想就得了。这辈子估计都没戏了。

    她把弓挂回马鞍上,抬头看向远方。

    羌林一大早就去前面探路了,现在还没回来。他们现在处于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下,正想方设法要逃出去。北方是萧北珩麾下定北军的防线,不知道还要往西多远才能绕过敌人重重堵截。

    正在张望,远处有尘土扬起,似乎有一匹马向他们这边跑过来,后面有三人骑着马在追。

    是羌林被敌人追赶了?

    她连忙跑到方才坐着的石头前,手足并用爬上去,警告萧濯道:“夫君,有人往这边来了。”

    “看到了。”萧濯也起身来到马前,将弓摘了下来。

    沈月晞见萧濯已有准备,这才放下心来,站起来将手掌遮在双眸上方瞭望。

    被追赶的人穿着定北军的衣甲,显然不是羌林,在后面追赶的三人穿着定北军的衣甲。被追赶的人似乎看到了她和萧濯这边,正没命地纵马向这边跑来。

    “夫君,似乎是定北军内讧?”沈月晞转头看向萧濯。

    “我们的位置暴露了,不能放他们走,”萧濯一边回应,一边从箭袋中抽出箭来,“如果他们回去报信,就会有大队人马来追杀我们。”

    “先杀哪个?”沈月晞问道。

    “先杀后面的,这样前面那个认为我们是帮他的,最后杀他。”萧濯张弓搭箭,弓弦响处,后面追赶的三人中一人已应声落马。

    剩余的两名定北军士兵见同伴中箭,正要调转马头逃走,萧濯又是两箭飞去,箭无虚发,将三人尽数射下马来。三匹无主战马受惊,四散跑开不知所踪。

    萧濯又抽出箭来,准备将最后这个也射下马来,沈月晞忽然叫道:“等等,别杀她。”

    那人已跑到近前,面目清晰,沈月晞认出是谁了。

    夏兰。

    当初她被萧北珩囚禁的时候,就和这个总是一脸笑容的侍女打过交道。没想到居然在种荒郊野外遇到她,命运的安排真是不可思议。

    她怎么会被定北军追赶呢,她不是萧北珩的侍女么?

    萧濯将弓箭放下道:“是你认识的人?”

    沈月晞点头。

    为了骑马方便,她并没有穿女子服饰,而是小号的男子装束。夏兰也一时没有认出她来,她跑到近前,跳下马来,气喘吁吁地对两人抱了拳道:“多谢两位。我要饿死了,要饿死了……”

    沈月晞还没等说话,夏兰已循着香气,看到篝火上烤着的田鼠:“让我吃点东西先。”

    她也不询问两人,冲到篝火边拿起一只田鼠就往嘴里塞,也不嫌正烫。

    “喂喂,那是老鼠呀!”沈月晞跑到她身边提醒。

    夏兰连头都不抬。

    沈月晞觉得她真饿疯了,连脸上总是挂着的笑容都不见了,便不再劝。虽然夏兰是萧北珩的侍女,但有萧濯在旁边,她也动不了自己。等她吃完了倒是可以问问萧北珩的情报。

    她去马鞍上取了水袋,拿到篝火边,递给夏兰道:“喏,喝点水吧。”

    “谢谢……谢谢。”夏兰嘴里塞满肉,含糊不清地说道,伸手接过水袋,正好和沈月晞打了个照面。

    “沈月晞?”

    她双眸睁大,手中田鼠和水袋一起掉在地上。

    经过一番询问,沈月晞总算闹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又惊又喜。

    让她惊的是,沈蓝居然又跑回去找萧凯,结果被萧北珩抓住。喜的是苏茉居然会将沈蓝放走。

    夏兰和沈蓝一起逃出来的。两个女子逃了两天两夜,只喝了些水,沈蓝几乎要饿晕了。夏兰又不会捕猎,只得将沈蓝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自己铤而走险去定北军的营地里偷食物,被伙夫发现,追赶至此。谁知道竟然碰上了沈月晞和萧濯。

    “你不会偷偷跑走去向萧北珩告密吧?”沈月晞有些担心。

    夏兰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我和苏茉说了萧北珩真实的一面,萧北珩抓住我就会杀了我,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起身到自己的马跟前,摘下一大块生羊肉,看起来足有四五斤。

    “就在定北军营地里偷了块羊肉,被追出来十几里,差点连性命都没了。”

    沈月晞大喜,这才是能下口的好食物啊。洒点盐,孜然粉,胡椒粉,放在火上烤,或是做成羊肉汤,不比那些尖嘴圆耳的小东西好嘛。

    她心中惦记着姐姐沈蓝还在挨饿,更兼沈蓝现在是独自一人,怕她有危险。正好羌林也回来了,众人便立刻一同去找沈蓝。

    等在一处避风的土坡后找到沈蓝的时候,沈蓝已经饿得昏死过去了。沈月晞看到沈蓝失去了左手,悲从中来。她向夏兰询问事情经过,才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

    夏兰道:“沈月晞你得知足,我们要不逃出来,现在你姐姐已是个死人了。”

    沈月晞将沈蓝扶在臂弯里,拿水袋喂她喝水,喊过羌林来,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姐姐的事情,当时你明明在场。”

    羌林面现愧疚,说道:“不是属下想隐瞒……如果和主子说了,主子必定要去营救。我们自身尚且难保……”

    “没事了,”沈月晞看了一眼羌林脸上的伤疤,温声道,“去帮夏兰做饭吧。”

    她明白羌林是为了她好。沈蓝被囚禁在永威城中,羌林身边又无暗卫协助,就算想救也做不到,徒增烦恼。羌林屡次豁出性命救她于危难之际,现在身上还有数处伤口,她也不忍再斥责。

    喂了几口水后,沈蓝悠悠醒转,待看到眼前的人是沈月晞时,她眼泪涔涔而落:

    “妹妹,想不到我还能见到你。”

    沈月晞问道:“姐姐,你为何非要回去找萧凯?李夫人她们呢?”

    “李夫人带着李菀逃走了。知道南屏城陷落时,她们母女马上就跑了,”沈蓝虚弱无力地道,“我无处可去,除了回去找萧凯还能去哪里?”

    沈月晞沉默无语,她觉得在保命这方面,李夫人母女可是灵活得很,说跑就跑,一点都不犹豫。沈蓝要是能跟着她们就好了。

    “妹妹,我们已经没有家了,”沈蓝流着泪,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腕,“你和萧濯去打永威时,有信使来告诉我,说陛下发疯杀了爷爷,国公府的人害怕株连九族,全都散了……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不会的,妹妹不是在这里么,”沈月晞抱住她道,“姐姐不哭。”

    原本她和萧濯,羌林三个人还是跑得挺顺溜的,没想到中途碰到了沈蓝。

    逃跑的难度是增加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最后一关

    夜幕垂下,定北军的某处营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推着小车的百姓,拖家带口地排成长龙,依次通过士兵的盘查后,向北方而去。

    不同于正常军队的大营,定北军北方的营地以两百人为一个小营地,有骑兵一百,步兵一百。每隔十里一座营地,营地之间由骑兵队不停巡逻。每一个通过营地的人都要受到盘查。感觉完全就是为了抓人而存在。

    沈月晞在远离定北军的队伍中,拦住一个叼着烟袋的老者询问。

    “老人家,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老者佝偻着背,抬起头来打量着沈月晞。

    沈月晞已打扮成贫家女子的模样,穿着粗布的衣裳,缠了个大头巾,把脸涂花了,挎个篮子。

    “姑娘不是本地人啊?”老者一手捶着后腰,举起烟杆指指西边黑黝黝的群山,“我们都是章武的。听说仗打完了,我们从山里面出来了。”

    旁边一个扛着担子,农夫打扮的男子插嘴道:“王老伯,听说齐王人还不错?”

    老者咳了两声,道:“谁当皇帝不是当啊,只要别老打仗。就算躲到山里,也有趁火打劫的山匪。还是城里好,有县衙有捕快,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

    男子还要聊,前面一个女子回头喊道:“相公别磨蹭,过了这道关卡,后半夜就到章武了。”

    打探完消息,沈月晞心花怒放,辞别了老者,跑向后段队伍。

    队伍中,羌林满头满脸包着密密的染血的布,只露出眼睛和鼻子,驾着一辆三匹马用绳索拉着的平板车。萧濯则直挺挺地躺在车上,脸上盖了一个破草席。沈蓝和夏兰两个女子坐在板车边,披麻戴孝。

    这些装扮都是沈月晞的安排。

    羌林是西戎人,只要士兵眼睛不瞎,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把他头包起来。萧濯气场太强,太引人注目,很难让士兵不注意,只能委屈他扮成死人。

    沈蓝两人则扮成萧濯的大姐和三妹。羌林身份是二弟。

    起初夏兰还有不解:“为什么不让我当侍女呢,我一直做这个的。”

    “咱们家太穷,请不起。”沈月晞如此解释。

    回到众人身边,沈月晞对沈蓝道:“姐姐,我问过了,过了关卡后半夜就能到章武,这是最后一道关卡了。”

    靠着这些装扮,他们已经混过一道关卡,只要再过了眼前这道关卡,他们就算成功脱险。

    为了以防万一,大家约定若是中途失散,就到小岗村汇合。

    队伍蠕动前行,眼看就要到他们这了。

    “下一个,快点。”一位定北军的骑兵校尉不耐烦地喊道。

    “哭,都哭。”沈月晞拿手指捅捅沈蓝,低声提醒。

    沈蓝不用酝酿情绪,她本来就伤心。沈月晞话音才落,她已经悲悲切切地啼哭起来。

    夏兰闭着眼酝酿了一下,发现哭不出来,便偷偷拧了自己一把,眼泪顿时也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看两人都开哭了,沈月晞自己开始回想伤心事。她的身份还是车上躺着这位的夫人。相公没了,夫人怎么能无动于衷。

    奇怪了,明明上道关卡哭得挺顺利的。怎么这会儿哭不出来了?

    她不信,正在那较劲,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位娘子,你闭着眼做什么呢?”

    沈月晞连忙睁开眼,这才发现,竟然已轮到他们了。问话的正是刚才催促大家的那名校尉。

    “啊……我在……我在向老天祈祷,让我相公活过来。”沈月晞摸着盖在萧濯脸上的草席,“相公没了,我这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寡妇。”

    她话才说完,沈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校尉有些纳闷地看了看沈蓝,转向沈月晞:“这男人死了?那你们都是他的夫人?”

    按他的经验,哭得最厉害的应该是正妻,旁边那个默默掉眼泪的,像是小妾。至于眼前这个连眼泪都没掉的,一定是地位最低的那个,要不怎么不哭呢。

    “我们一家遇到山匪了,”沈月晞叹了口气,“我弟弟脑袋被砍了好几刀……我姐姐手也被砍断了,妹妹和我是唯一没受伤的,我们急着回章武找大夫。”

    校尉一听,敢情全猜错了。他道:“你们还真挺可怜,不过我们奉命搜捕重犯萧濯,我要挨个查看。”

    “大人要看便看吧。”沈月晞跳下车来,站在一旁。

    校尉先是来到驾车的羌林跟前,举起火把上下打量了一下,对羌林道:“把包头的布拆开。”

    在旁边的三位女子几乎同时将心悬了起来,就连沈蓝也顾不上哭了。

    羌林虽然不是定北军要搜捕的人,但他的西戎人身份一旦曝光,必然要被扣押下来。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跑不了。

    羌林镇定地将平板车放下,抬手将布一圈圈解开,按照沈月晞的叮嘱,他从嘴开始拆,待露出里面的刀疤,校尉摇了摇头道:“别拆了,都砍成这样了,快到城里找个大夫。”

    沈月晞偷偷看了旁边的沈蓝一眼,见沈蓝正紧张地盯着躺在车上的萧濯。

    接下来才是难关,若是萧濯瞒不过去,就完蛋了。

    校尉回到平板车前,举着火把,正要凑近。沈月晞道:“大人,奴家多嘴提醒一句,我相公可能有点味道……别熏着您。”

    听到沈月晞提醒,校尉本来打算用手去掀草席,改为拔出刀来,用刀尖挑起草席一角。

    刚挑起来,里面嗡地飞出几只苍蝇来。

    沈月晞特意弄了一些马血涂在萧濯的脸颈上,就是用来招引蚊虫。又弄了些马粪绑在平板的下面,这样味道就比较大,只是委屈萧濯一路都得忍受臭味。

    校尉被熏得只捂鼻子,草草地看了一眼草席下面的萧濯。

    天色黑暗,萧濯脸涂抹了血,下颌又粘了一圈胡子。他草草看过,将刀一抽,摆手道:“快过去吧。”

    “走。”沈月晞连忙示意羌林驾车。

    顺顺利利通过了关卡,沈月晞这才松了口气。恨不得马上就驾车快跑远远地离开。但如果闹出动静,恐引人注意,只得跟着百姓的队伍慢慢走。

    走不到几里,后面忽然吵闹起来。远处一队骑兵约有百余人,举着火把纵马追上来,高声喊道:“方才死了相公的那家人呢,快快停下。”

    道路上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惊慌起来。

    沈月晞大吃一惊,对方怎么突然追上来了?

    原来那位校尉放过沈月晞等人,想起了一件方才就觉得怪异的事。那就是拉车的三匹马。

    普通人家哪有用三匹马拉车的。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三匹马一看就不是拉车的马。他身为骑兵校尉,对马匹尤为熟悉,想起三匹马当中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分明是上好的战马。

    他立刻率骑兵追了出来。

    “夫君,怎么办?”沈月晞慌张起来,事情发展超出了她的预计。

    眼看对方骑兵追来,若是只有她和萧濯羌林,本来是没问题的,三人骑术都是一流。但沈蓝不会骑马,夏兰也只是会骑的水平。根本无法逃脱。

    “我来把他们引开,你们先去小岗村,”萧濯掀开草席跳起来,纵身上了一匹马,挥剑砍断拉车的绳索,对后面的追兵喊道:“萧濯在此!”

    率兵追赶的校尉大喜,对手下喊道:“抓住萧濯,这辈子就耀祖扬……”

    他话还没说完,手下骑兵已乱哄哄地一股脑地朝萧濯追去。大家都知道萧濯才是最关键的,其余几名女子根本不重要。

    羌林见骑兵都追向萧濯,连忙挥起鞭子,对沈月晞喊道:“主子,我们快走。”

    “不,你们走,”沈月晞跳下马车,纵身上了那匹枣红色的骏马,“羌林,砍断绳索。”

    羌林知道她是要去追萧濯,但时间紧迫,已来不及劝解,只得挥刀将绳索砍断。

    沈月晞连忙纵马追向萧濯。

    她的骑术已极为精湛,加上坐下的枣红战马是当初纪忠所赠,脚力比普通战马强出许多,全力急奔了一程便赶上萧濯。

    “夫君,我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冤家聚首

    萧濯见沈月晞策马跟来,先是一怔,随即对她挥手,喊道:“快跟上。”

    追上萧濯后,沈月晞回头看向身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概是接到了什么信号,远处又有两条火龙扑过来,三路人马汇合在一起,估计得有好几百名骑兵,如同一大群带着火把的马蜂,气势汹汹地追在他们身后。

    她真有点想不通。

    萧北珩这个混蛋。以前明明有好几次机会都能杀了她和萧濯的,他都不做。现在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萧濯和她都躲到胧升镇那种犄角旮旯了,他还派人来杀他们。

    “抓到萧濯者,赏千金,封万户侯。”背后的呼喊此起彼伏。

    萧濯喊道:“月晞,我们要甩开他们才行。”

    沈月晞自信地对萧濯喊道:“放心,就凭那些三脚猫追不上我们的。”

    她并不是盲目说大话。经过这么久的磨练,她的骑术已经非常精湛,座下的骏马就像自己腿的延伸,操纵自如。和萧濯一起高速飞奔,丝毫不落下风。

    眼见两人渐渐和追兵拉开距离,沈月晞正在开心,空中突然传来飕飕的声音。

    这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让她浑身的汗毛一下就竖了起来。

    是弓箭。

    后面的追兵眼看要追不上了,竟然纷纷拉弓放箭。明显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他们射箭了!”她向萧濯喊道。

    话音才落,萧濯座下的战马一声嘶鸣,前腿跪地,向地面摔去。

    沈月晞回头看见,大惊失色。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能想得到,萧濯的战马中箭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仔细思索,猛地一勒缰绳,座下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在空中刨了几下。

    萧濯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在战马向地面摔倒的那一瞬,他已经从马背上腾空跃起,沈月晞刚刚勒住战马,战马前蹄才落在地面,他已落在沈月晞的背后。

    “夫君,快抱紧我。”沈月晞喊道,侧身看向背后的一大片火光。

    明亮的火光中,定北军的士兵策马跟在后面,人人手中都举着弓,不断地向她这边射箭。

    还好她这里没点火把,定北军只能凭大概的方位乱箭齐发,否则早被射成箭垛了。

    萧濯双手才搂上她的腰,她已催动坐骑,四蹄翻飞,又跑了起来。

    记得之前也曾这么逃跑过,不过那时她只是个拖油瓶。不像现在,她可以策马带着夫君跑了。

    战马载了两人,速度明显不如之前快。只能勉强保持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后面射来的箭矢虽伤不到他们,但追兵却渐渐赶了上来。

    “夫君,怎么办,”沈月晞问道,“这样下去要被追上了。”

    “刚才那是定北军最后一道关卡对么?”萧濯问道。

    “对啊。”沈月晞不明白萧濯为何要问这些。

    萧濯喊道:“方才我们已经越过了章武城……前面那些火光不是定北军,我们往那里跑。”

    经萧濯提醒,沈月晞才注意到前方黑暗中竟然现出一大片火光,向他们这边扑来,速度飞快,显然也是骑兵。

    “那是西凉军吗?”她问道。

    当初梅普麾下的西凉军北上南屏,帮助萧北珩攻陷南屏城,然后他们似乎就停在南屏和章武之间没动过。如果是西凉军的话,那他们和萧北珩是合作的关系,难道他们不会抓萧濯吗?

    “不知道,把追兵引过去,”萧濯道,“我们的马支持不了太久,只能冒险赌一把了,把缰绳给我。”

    萧濯有种本事,越是危急的时候,他反而越镇定。这种沉着深深地影响着沈月晞。让她也逐渐变得冷静起来。

    她将缰绳交给萧濯,自己靠在萧濯的胸前,双手反到身后抱住萧濯。

    萧濯策马冲到对面火光近前,还离着一射之地,他便将战马掉头,沿着对面的阵形平行跑开去。

    沈月晞看向对面,惊讶地喊道:“是西戎骑兵!”

    这一大片火光是西戎的千人队骑兵,他们远远看见南面有一片火光,便追过来查看,正好和追逐的定北军骑兵撞上。

    定北军的骑兵以为对面是西凉军骑兵,纷纷呼喊“我们是齐王世子麾下定北军,正在抓萧濯”。

    迎接他们的是西戎军的当头箭雨。

    定北军没有防备,猝然遭到袭击,一下子被射倒了数十匹马。但他们好歹是齐王麾下精锐,并没有惊慌逃散,待认清对面是西戎军,立刻拔出刀来同西戎骑兵厮杀。

    沈月晞回过头去,贴着萧濯的臂弯看向身后,两拨军队已混战在一起。

    “夫君,定北军和西戎军厮杀起来了。”她高兴地道,“他们没再追我们了。”

    还是萧濯机智,现在没有追兵,这下两人肯定可以平安逃脱了吧。

    萧濯当头浇了她一盆冷水:“我们已陷入西戎军的包围,无路可逃了。”

    经萧濯提醒,沈月晞才注意到,他们的前方和左右,感觉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火光,都向他们两人所在的方位涌来。

    这时她才看明白,原来他们竟然冲到了章武城北面的西戎大营附近。西戎骑兵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包抄过来。

    他们嘴里喊的西戎语,乱七八糟的她也听不懂,但其中不断重复的两个字是听清楚了。

    萧濯。

    西戎人知道定北军追的是萧濯后,同样来追他们了。

    比起之前定北军数百人追,现在西戎军的骑兵就不知道有多少了。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都是西戎骑兵。

    “夫君,这算不算墙倒众人推?”沈月晞苦笑道。

    萧北珩要抓萧濯,西戎人同样要抓萧濯。虽然西戎军和定北军混战,但一点不耽搁他们骑兵尽出来抓萧濯。

    “西戎军应该是趁萧北珩南下之际,攻下了南屏,现在正要攻打章武,”萧濯带着坐骑在原地徘徊了几圈,朝没有火光的黑暗之处奔去。

    跑了一段,滔滔的水声逐渐响了起来。

    “前面是河,是河,”沈月晞拍着萧濯的胳膊喊,“夫君快停下。”

    她可不会游泳,千万别让她掉河里。

    “是奔牛河,”萧濯策马奔到一处离河面有丈余高的悬崖上,“想不到我又回到了这里。”

    当初在章武北面,他率领西凉军将西戎打得落花流水,一度把数万西戎军堵在这里,几乎令对方全军覆没。

    背后密密麻麻的火光已合围过来,西戎军骑兵的面容在火光中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既然无路可逃,两人只得下马。萧濯抽出剑来,将沈月晞护在身后。

    西戎骑兵纷纷在悬崖下停住坐骑,既没有直接冲上来,也没有射箭,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沈月晞躲在萧濯背后,双手紧紧抓着萧濯的衣襟,看着下面人头攒动的敌军。

    背后是奔牛河,前面是成千上万的西戎骑兵。这下可真的没戏了。要是她像杨聪那么有力气……算了,结果还是一样,他们两个人根本杀不出去。

    萧濯之前可没少让西戎吃瘪,现在西戎和他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这下真的完蛋了。

    她正在思量,下面的西戎军火把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来,数十名西戎骑手举着王旗,护送一人来到崖底。

    那人在崖下挺住坐骑,抬头望向萧濯,笑道:“萧濯,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同本王见面吧?”

    沈月晞听声音熟悉,探头一瞧。

    是多玛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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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470/ 第一时间欣赏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最新章节! 作者:北蔚所写的《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为转载作品,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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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介绍:
未来世界科学家沈月晞一朝穿越到流放路上。
这开局是认真的?
本想着死遁,靠着她的万能制造机做点东西发点小财然后咸鱼躺平。
结果……
在一旁挖坑的衙役:“去,把那个太子妃拖过来埋了。”
沈月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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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后有追杀,前有敌军,沈月晞只好被迫营业。
万能制造机:“亲爱哒主人,请问您要制造什么东西?”
正发着高烧,先来一份退烧药吧。
来到已半年不曾下雨的村落……“亲爱哒主人,自动钻井机已经制作完毕。”
退可搞基建,兴水利,开垦不毛之地……进可摧城拔寨,南征北战,助太子一统山河。
太子萧濯紧紧握住她的手,唯恐她突然消失。
“娘子,当初不是说好的嘛,同甘苦共患难。”
你我于逆境中相知相识,于绝境中逆流而上,于经年携手登顶,不如共赏这江山万里,如何?
数年之后,全国各地遍布新奇好用的东西,百姓将她视若神明。
皇后沈月晞却恍如梦中:呵呵,原来躺赢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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