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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几字微言     大明最后一个太子txt下载     大明最后一个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未进化版国姓爷

    哗啦啦……

    海船之上,郑森听着船舷外的海浪,听着涛声,怔怔地发呆。

    就在三天前,他还是大明南京师范学校的一名助教,作为钱谦益的得意门生,郑森按照学院里新出的规定报考了钱谦益当代文学的研究生,并且顺理成章地担任了南京师范学校文学院的助教。

    虽然钱谦益在后世因为一个大名鼎鼎的水太凉之典故而闻名,但没有这个典故之前,钱谦益还是颇为得意的。东林复社虽然没落,但李邦华等人新起的新东林党一样撑起了东林的牌子。

    背靠大树好乘凉,钱谦益知道自己与李邦华不太对付,心中明白京师格局自己是无缘掺一脚了。尤其隐约之中,听闻皇帝陛下也不甚看得上自己,索性就在南京师范学校里担任教职。

    钱谦益名声极大,身份亦是隆重,对于他的执教,南京师范学校求之不得。

    对于钱谦益而言,在这里养望也是一个极佳的选择。不比此前其实是野路子的东林书院,南京师范学校实在是一个养声望的好地方。

    要知道,这里可是培养教师的地方。自己当教师就已经可以收得门生故吏万千了,更何况自己还会教一批教师出来呢?

    这可不是后世,教师虽然光荣,却寒酸。在这年代,西席先生完全可以说得上当地名高望重的大人物。

    总而言之,钱谦益虽然官场失意,但名利场上并不失意。至少,跟着钱谦益的郑森没有前科,背景干净漂亮,有着这样的资历,甚至有望进入中书舍人班子,成为天子近臣。

    据传,钱谦益就曾经透露过皇帝陛下有打听过郑森的名字呢。只不过,朱慈烺印象里的是郑成功。而郑成功这个名字,要一直到隆武政权成立才会有。那时候,郑成功才会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国姓爷,眼下只能是未进化完成版。

    故而,郑森眼下还只得继续在南京示范学校跟着钱谦益读书。

    家里有钱,郑森从来不用担心自己吃喝用度。家中甚至一门心思地觉得让郑森好好读书,将来参加科举,光宗耀祖,这才是正途。等到郑森学业有成,事业进步,郑氏一门也就可以在乡里自称是书香门第,诗书传家了。

    但规划是美好的。

    而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

    一个巨大的变化来了,好似海浪,将郑森整个人的骨架都仿佛拍散了。

    郑森回想着往事,感觉心情苦涩。

    忽然间,豪富的家庭风雨飘摇,要举族迁徙海外。自然,作为郑氏的嫡长子,郑森也就没有机会继续留任南京师范学校的教职。

    从曾经体面受人尊敬教师转身变成狼狈逃亡的海贼,这个身份落差,实在是让人感觉止不住的失落。

    郑氏的大队伍分为两路,一路就近从福建迁徙去台湾。那里只有一个台湾海峡,更有澎湖列岛作为中转站转运,故而是大部分普通船只的目的地。他们运载着郑氏船队的家眷,开始了庞大的前移。

    对于郑氏这个堪称史诗一般的行动,朝廷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只是,而今大明门户已开,海外殖民的步伐早已在远征公司这等弄潮儿的欢呼之下开启。从前渡海远去那可能是犯上作乱,眼下却是官府都大肆宣传改变命运的机会。

    事实上,马尔萨斯陷人口论的陷阱已经传达到了县级衙门的主官中。各个县令对于皇帝陛下的论断既是感觉新奇,又有许多感觉茅塞顿开。

    无论如何,将那些无业游民一股脑地送上海船不会是坏事。不管他们能不能发家致富,至少不会祸害乡里了。

    总而言之,郑氏这一番移民的举动虽然曾经引起过注意力。但在海外殖民的旗帜之下,无人察觉到最核心的异常之处。

    十数万的水手与他们的家属们此刻已经抵达台湾了,热兰遮里的红毛番子紧张得如临大敌,感觉灭世的恐惧即将抵达。

    郑芝虎而今已经抵达台湾,将与红毛番子的长官谈判。要不是顾忌大明的压力,恐怕郑芝虎的谈判实际上会变成一场鸿门宴,直接将红毛番子围剿了。

    除去台湾一路,另一路便是前往日本的郑氏主力了。这里有最精锐的士兵,最嫡系的船队,最精良的装备。

    自然,也包括了郑氏主要人物的家眷。

    比起瘴气弥补可能倒在开拓途中的台湾,日本显然要宜居许多。郑氏中日贸易开战十数年,在日本根底极厚,更是引得萨摩藩藩主做了一番交易,支撑着郑氏整体移民日本。

    脑海中杂念频生,郑森摸着脸,狠狠**了一把,让自己从远洋航行的昏倦之中清醒过来,也将那些杂念跑去。

    事已至此,再多乱想没有意义。

    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呢……

    第一步,问问他老爸,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吧。

    这样想着,郑森稍稍冷静了些许。一路平安,除了在经过一场暴风的时候折了六艘船以外,庞大的船队堪称好运的抵达了萨摩藩。

    岛津光久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随后便在港口一侧的农村里随手一指,道:“还请郑桑放心,这里我已经进行了迁徙。为即将抵达的居民准备了一千间屋舍,一共两千亩的土地,作为中国城的移居之所。”

    一千间房子根本不够,两千亩土地也只能说够呛。

    但能做到这一步,郑芝龙不会再奢求。他看着陆续从船上走下来的郑氏人员,感慨万千。对于中国人而言,安土重迁。能够做到让数十万人跟着流浪,这既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本事。

    再创新世界的豪情。

    “父亲!”在移民之中,郑芝龙同样也看到了郑森。

    望着已经长大,儒雅文秀的儿子,郑芝龙拍了拍郑森的肩膀,道:“孩子,好久不见了。”

    “父亲……也有白头发了。”郑芝龙早就有白头发了,只是很多时候,别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但眼下,异国他乡,彼此团结求存,凸显了所有人的困境。郑森第一眼就是这样一个发现。

    “老了嘛,正常都会有的事情。”郑芝龙轻笑了一声,道:“下了船,就赶紧休息。我们要采买物资,修建屋舍。重建我郑氏商行的辉煌。”

    “到了日本……还能继续之前的贸易?”郑森疑惑不解。

    “当然,走私的事情,对于大明而言,那是杀头的大罪。可对于日本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郑芝龙笑道:“我这一回到日本,不少人是如丧傧考,哼,总觉得我们都完了。可是,对于日本人而言,却是巴巴地求着我们。这一回,我们一来,就有诸多缫丝工坊大送厚礼呢。”

    “若是朝廷知晓,这恐怕形同背叛……”郑森嗫嚅着,有些欲言又止。

    “若是之前那个朝堂,我是信的。”郑芝龙扯着郑森,信步走在岛津光久准备的特区上,看着屋舍鳞次梓比修筑,笑容放松,前所未有的开怀:“但成也萧何败萧何。皇帝陛下最讲规矩,不会容忍有人破坏海外贸易,海外殖民这个赚钱的大事搞株连。我们是跑了,但话怎么说呢?我们在里里外外,都是扛着皇帝陛下的旗帜搞殖民呀。台湾我们开发了,日本,我们来了。哪一步不是给朝廷丢包袱?”

    地方官府对于无业游民的问题是十分重视的,深切明白这些人是社会动荡的源头。至少,在治安上来说是的。

    郑芝龙主动跑了,不知道多少人乐得睡觉都能笑出声。

    不过,郑森笑不出来:“毕竟是背井离乡……”

    “放心吧。”郑芝龙轻轻吐出一口气:“虽然舍弃了福建这个大本营,可对于我们来说,事业是更高的起点。我们是走了,但商行一样开着。从大明采买生丝等货物一样也能采买到。这几十年的积累,人家见我郑芝龙的名字一样会认。就算不济,台湾大岛,气候宜人,更是一员福地。只要我们熬过初始一两年的磨合期,台湾也一样可以收获出生丝来!”

    郑芝龙目光灼灼,雄心万丈。

    朝廷的逼迫固然让他窘迫,却也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开发台湾,此前百年其实早就有人做。但如郑氏这样财力雄厚,规模庞大的开发机会却是头一回。

    不去不知道,去了,听了朱慈烺的话,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新天地。占了台湾宝岛,一样有无数的宝贵物产可以卖给日本人,继续之前郑氏的贸易。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大明朝廷清算。

    “父亲,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郑森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我们身在异乡,这些钱财还是尽快花出去为好。若是可以,甚至还要借钱。找岛津光久借,找江户的高官大将借。绝不能让日本人觉得我们是来自大明的富豪。而今身在人家的地盘里,若是被当作肥羊这可就危险了。”

    “孩子能这么想,我可朕就太高兴了。我之前,还一直担心你想不开。现在看来,倒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郑芝龙没有先点评郑森的计划,而是看着郑森担忧的神色,欣喜万分。

    郑森苦笑:“事到如今,难不成我还能跑回去么……”

    就是回去,也回不到过去了。

    就算回去了,他们所有人都会被视为异类,更可能被清算。

    已经无法回头,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别去想过去那些了。”郑芝龙宽慰地说着,又赞赏道:“孩子能这么想,能给为父想这些办法,我心中是开心,也是认可。这个主意好,甚至还可以做更大一步。将郑氏商行的股份稀释开,给原始股,只要幕府将军收,直接给他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当然,他肯定不会收。我打算找看谁会继承幕府将军之位,或者半卖半送几个高官大将也可以。至于担忧地方欺辱,这你不用担心。到日本的火炮,那都是最精良状态最好的。官军那样的新式火铳是没有多少,可鲁密铳我却买到了三千支,就让你去整训出三千精锐人马来。”

    似乎还担心郑森担忧,郑芝龙又道:“况且,我这一回笃定能顺利移民日本,也是捏萨摩藩的一个要害:琉球。他们要在琉球之事上借助我抵抗代码那个的水师强兵。要不然,这一千屋舍,数千亩地也是要不到的。”

    说着,郑芝龙就将萨摩藩琉球国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

    听此,郑森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显然,郑芝龙也不蠢。没有完全的准备,不找到最好的时机,也不会贸然出手,将这辈子的身家丢在这里。

    只不过,郑芝龙显然不会想到……

    计划,比变化快。

    而同样,他也显然不会想到,还好是郑森开口劝言做了一手暗棋。要不然……郑氏就真的完了。

    “果然,果然……这就是幕府的时代,这就是有幕府将军的日本国。战国,已经过去。现在,是德川家的天下!这日本,是德川家的日本!”岛津光久收起了好心情,听着从江户传来的噩耗,咬牙切齿。

    “萨摩藩……被卖了。”山田有荣似乎担心大家不知晓前因后果,示意桦山久守将从江户传来的消息说出。

    “幕府将军决定,将琉球国归还给大明,撤出在上面的一应日本人。包括奄美大岛这几个已经治理的地方……”桦山久守说着,涩然道:“以此,换取大明使节的承诺:重开中日贸易。”

    “中日贸易!”所有人的眼珠子都亮了。

    但很快,他们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但是……我萨摩藩要失去琉球,那……”

    少了琉球十几万石的税收,傻子都明白萨摩藩的日子会有多难过。这对于与幕府本来就不对付的萨摩藩而言,显然是痛彻心扉。

    中日重开贸易,利好最大的是江户那些缫丝厂,急需生丝的工坊。对于萨摩藩而言,显然也是好事。但比起失去的琉球,那就太亏了。

    “现在不是往日了……”山田有荣感叹:“将军的命令,一定会执行。我们的反对对于幕府而言,只能是祸事。”

    “不能就这样结束!必须找回损失!”桦山久守目光灼灼,这位年轻的家臣找到了弥补损失的办法,只听他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郑氏。

第十四章:拯救郑氏

    失去琉球,可以说是萨摩藩难以承受之重。

    不过,退一步讲。也并非是不能承受之重。

    琉球固然重要,但现在已经不是战国时代了。从前萨摩藩可以攻灭外藩,壮大自己。现在有幕府将军,日本已经统一。与德川家光的意志违背,才是无法承受之重。

    当然,德川家光也不是愚蠢之人。他对于岛津光久也并非全然压榨。

    作为补充,萨摩藩将会进入第一批对大明贸易开放的范围之中。萨摩藩本来就在日本的西南部,靠近大明很近。就算之前中日之间没有开放合法贸易,也依旧有相当众多的走私船只望来萨摩藩与外界贸易。

    德川家光的这个补偿稍稍安慰了众人愤懑的心境。

    只不过,比起预期会有的对明贸易收益,失去琉球的收益却是板上钉钉的。

    想着驻扎在奄美大岛上的三千铁炮队,岛津光久心情好一阵抑郁。

    当初为何要打琉球?

    为的就是萨摩藩中过剩的军力无处安放,扯出琉球,上面的日本官员、军队、百姓也一样要撤回。

    失去了琉球的税收,到时候这些负担都要从萨摩藩本就不宽裕的财政之中挤出资金,堪称亚历山大。

    桦山久守的话激起了岛津光久的共鸣,那两个字吐出,更是犹如在绝望之中劈开一道带着希望的光芒,照亮了岛津光久阴霾的内心。

    “就这么干!但是……这个计划,必须完全的守密。”岛津光久的目光严厉地扫视在场所有人:“不管你们之前与郑氏有怎样的交情,绝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透露出一点风声!”

    “哈伊!”

    “哈伊!”

    “哈伊!”

    ……

    所有人肃然应命。他们当然知晓这个机会格外难得。

    要不是郑芝龙也吃准了日本人有求与他,如何会将自己全部身家都搬到日本来?难道,他就不怕被黑吃黑么?

    故而,若是一旦走漏了风声。

    面对已经进入日本国土的两万余明人,面对其中至少三千余精锐的路上军队,数百艘战舰……

    这不仅是一条肥羊,也是一条披着羊皮的恶狼。

    区别只是现在他需要伪装一下,故而收起了自己的爪牙。但若是惊动了他,便会露出自己原本恶狼的面目。

    ……

    伯尼-布莱恩最近的状态不错,上帝保佑,他竟然如此好运,在撤离日本的货栈以后,竟然找到了一个新的取代点-琉球。

    这里比起日本的贸易一样闭塞,只不过在伯尼船长的决断之下,他拆出了一根红夷大炮,成功获得了国王陛下的恩典,得以顺利进驻琉球。

    这里果然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处女地。至少,在所有欧洲人身上是如此。他们第一次到这里,采购了堪称让人惊喜的货物。来自中国的茶叶、丝织品、精美的瓷器以及众多来自大明的书籍。

    他们有理由期望,当这些货物回到欧洲时将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要知道,此前这些都是葡萄牙人的特权呢。但现在,让英国人获得了。

    当然,如果要说有那么一些不顺利,显然也是有的。

    在看到英国人装满了一船的东方货物以后,荷兰人如同饿极了的猎犬,嗅着味道跟进到了这里。

    荷兰人并非不知道琉球这个地方。

    只是,与大明有过战争的荷兰人显然消息十分不灵通,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这里已经成为大明皇帝陛下特许的贸易港口,无数的大明商人抵达这里,让这里的中国货物应有尽有,供应不限。这在过去,是几乎不敢相信的事情。

    听到这个情报,荷兰人迅速心动了。

    有感于在台湾收到郑氏庞大的压力,热兰遮城的荷兰官员迅速行动,试图同样在这里获得贸易的机会。

    “哼,竟然也让他们成功了。”想到这里,伯尼有些不高兴。

    无论如何,垄断的贸易总是利润惊人的。有一个人分享,并非只是说减少了一半的利润。在大多数时候,减少的利润会多达七成,甚至九成。

    不过,为了同样获得进入琉球贸易的权利。荷兰人的代价花的不轻,琉球国王似乎明白了这一贸易权利的珍贵,足足在索取了一千支火铳,二十门小型火炮以后这才答应荷兰人进入琉球贸易。

    想到这里,伯尼的心情总算开怀了几分。

    这样的行为至少让荷兰人在东亚的力量迅速减少,这对于十分弱势的英国商人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海上马车夫不仅是商人,也是贼人。他们在东亚进行的抢劫、杀戮行为足以让伯尼心惊胆战。

    “但同样,公司在琉球的货栈想要顺利贸易下去,甚至获得更多的贸易份额……不得不与当地的权力人士打好交道。比起鲁莽的荷兰人,我想,英国人或许才更是合适的商人。”荷兰人太强势了,这样的强势让他们面对大明帝国都有与之一战的冲动。

    当然,这个冲动也并非是荷兰人的受创。西班牙人为了保卫菲律宾的殖民地甚至也动过一举征服中国的念头,甚至还派出了军队……

    还好最后不了了之,不然谁也无法想象从今往后欧洲商人在东亚的艰难处境。

    撇去这些杂念,伯尼很快就理清楚了思路。他想到了一名交好的琉球果园,郑启武。郑启武是郑迵的孙子,也是而今琉球国王信任的将军,不仅掌握着琉球国的炮队,也在训练着荷兰人手中获得的火枪队。

    武器是外国人的,大多数琉球人之前完全没有使用过。

    这个时候,伯尼就找到了机会。他承诺无偿为琉球军队训练士兵。

    虽然最终这个好意被婉拒,但伯尼却在郑启武的心中挂上了号。加入了中华同盟。不管到时候大明会不会保护琉球,至少军队操练是不用担心教官了。

    比起更像是海贼的黄毛番子,来自宗主国的大明教官显然更具有威信。这些,都是在累累胜仗上打下来的基础。

    怀着拉关系的心情,伯尼叩响了郑启武的家宅大门。但他运气不佳,一打听,却发现郑启武在军营之中。

    伯尼盘算着船队接下来的行程,又跑去了北大营。

    北大营在首里城的城北外一个半山腰上,山腰靠海,新修筑着一个炮台,安放着从英**舰上拆卸下来的红夷大炮。

    同时,也是琉球官军训练的地方。

    报上了名字,伯尼如愿见到了郑启武。

    郑启武人如其名,五大三粗,目光有神,是那种外粗内细的人。

    伯尼努力学习了东方的礼仪,但还是被复杂的礼节弄出了不少笑话。在这样的经验之下,伯尼获得了一个意外的优点,直接说事:“为了感谢郑将军为货栈的帮助,我与船上的几位军人考虑以后,决定提供我们最大的帮助。我们愿意以雇佣的身份加入进琉球的军队之中,帮助琉球抵达可恶的日本人。”

    郑启武听了,心情很开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连外藩都来帮助我琉球,这说明我琉球是得道之邦啊。伯尼先生有这样的心,本将军非常高兴!”

    这个开心并不作伪,但伯尼却预感到了一些不对劲。

    果不其然,郑启武转念话锋一转,道:“但可惜的是,现在就连我都要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伯尼先生的帮助,恐怕也是用不上了。”

    “这……”伯尼一脸茫然。

    想着这位千里之外的客人到了琉球也愿意帮忙,更愿意一同作战。郑启武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高兴,笑道:“大明已经出手。愿意与日本人谈判,撤出琉球上的日本人。这可是一个大喜事。笼罩在琉球上空四十年的阴云驱散了。从今往后,我琉球真的是平安了!”

    “恭喜将军,恭喜将军!没有战争,而是和平。大家一起贸易生财,这当然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伯尼生涩地说着汉话,心中却隐隐有些失落。

    没有战争,也就没有他们的机会。想要击败荷兰人获得东方贸易的大权,显然没那么简单了。

    拜别郑启武,虽然没有获得希望要的东西,但伯尼还是打起精神。

    作为船长,也作为公司在琉球的实际负责人,伯尼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想要来远东发财,需要的不仅是足够好的身体,也需要足够好的心理,面对一次次挑战。

    他需要更多的份额。

    在荷兰人加入到了琉球的贸易竞争之后,人少资本也少的英国货栈很快就不得不停止了收购。或者说,抢购。市面上的明国商品,只要是有的,几乎都被荷兰人买走了。若不是限于琉球人定下的份额,英国人甚至买不到足够的货物。

    饶是如此,即将回到欧洲的最后一艘商船依旧有最后一艘商船空了一大半。

    尽管可以妥协购买一些不值钱的琉球货物,但海上往来耽搁,时间跨度极长,不弄到利润最高的明国货物实在让伯尼难以忍受。

    最终,伯尼想到了一个人:“郑芝龙。”

    “他们真的离开明国,前往去了日本?甚至,加入到了萨摩藩的阵营之中?”看着眼前这名老酒鬼,伯尼心情激动。

    老酒鬼是首里城最大酒楼醉仙楼的常客,曾经是一名老水手,后来开了酒楼。但他偏偏不愿意免费喝自己的,总要别人请。

    很多人排队请他,为的就是从他口中掏出一条珍贵的消息。

    老酒鬼听了这红毛番子的话,嘿嘿直笑:“你这汉话不错,就是脑子不太灵光。我提醒提醒你,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是我的失误!请尊敬的先生恕罪,侍应生,请再来一壶,不……一桶,一桶你们这最好的酒!”伯尼打起精神。

    老酒鬼打了个嗝儿,笑道:“这消息呐,到了我这儿,没几日也要传出去了。你要去买郑氏的货就抓紧。他们可巴不得换点粮食布匹建材。可要是等大明开放对日贸易换取琉球的消息传出去,郑氏说不定就被日本人吞吃进骨头里去喽……”

    “合作愉快!”伯尼目光一亮,丢下酒钱,撒腿就跑。

    但很快,他有猛地想到了什么,赶忙重新跑回醉仙楼,又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一桶酒获得了另一个消息:郑芝豹就在琉球!

    ……

    郑芝豹眼皮子一直跳,也不知想着什么。

    经验告诉他,这是自己最近休息不好的缘故。但是,直觉有告诉他,不妙的事情正在发生。

    “难道是与大明官军作战?这一天,要来的话,也躲不过……”郑芝豹想到这里,心情焦躁。

    打赢第一波,他有信心。

    但他面对的不是大明北洋水师第二舰队,他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帝国。惹怒了陛下,分分钟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十个舰队扑过来。也许他可以越战越勇,但面对必败的结局,没有人能打起精神来。

    “该来的,总归来的。”郑芝豹是在首里城见到的伯尼。

    郑氏商行做走私生意,一样也做合法生意。琉球开放贸易,郑氏商行不去白不去,一样也建立了据点。

    郑芝豹本来打算在这里休息休息,打听下消息。却没想到,消息自己上了门。

    “我想,我这个消息足以换取郑氏的友谊。我认为,他价值千金!”伯尼有心炫耀一下自己的汉语水平。

    但郑芝豹完全没有心情,他心理越来越不平静了:“有什么,直说好了。值不值,也得说出来才晓得。”

    “大明已经应允日本国,愿意用对日本贸易开放换取琉球脱离萨摩藩的控制!”伯尼悠哉地说着,看着郑芝豹身子一晃,明白自己来对了地方。

    “琉球问题……解决了?”郑芝豹惊出声,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提了起来。一个让他感觉恐惧的后果猜想了出来。

    不用担心与大明作战了。

    琉球问题已经解决,琉球国与萨摩藩的战争不会爆发了。

    但是……

    郑氏的麻烦来了,大麻烦!

    “消息……什么时候的消息?”郑芝豹猛然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他要争分夺秒,这是在拯救郑氏!

第十五章: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候的消息?”郑芝豹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首里城,郑氏商行的楼顶会议室里,气氛紧张而严肃。

    郑芝豹砰地站起身,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外间的人以为郑芝豹遇到了什么麻烦,纷纷一拥而入,虎视眈眈地盯着郑芝豹。

    手下们的关切反而让郑芝豹恢复了清醒,让他迅速回归了冷静。

    这个时候将消息泄漏绝不是什么好事,他挥手让手下人退了出去,又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伯尼-布莱恩,缓声道:“你想要什么货,我现在就能给你调配齐全。琉球人是拒绝了你的好意,但我郑氏一样可以提供给你无穷无尽的货源。荷兰人是如何在东亚混的风生水起?那是靠着我郑氏在供货。他要的丝绸、瓷器、茶叶、甚至书籍。都是我郑氏给的货品。你们英吉利人想要,现在就有机会!”

    伯尼惊喜难掩:“这是六个小时之前的消息,当然,这件事是何时确定的,请原谅我们还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上帝保佑,郑先生是我见过最慷慨仁慈的人……”

    郑芝豹非常没有礼貌地打断了伯尼的真心话,天知道英国人为了打开东亚贸易的缺口付出了多少的努力。这个时候看到了希望,自然是喜不自胜。

    “我需要你们的船只。你们的大帆船,将我的士兵迅速运抵日本。我需要你们的军人为郑氏战斗。而酬劳,就是刚刚说的。有我们郑氏的供货!”郑芝豹死死盯着伯尼,心中满是紧张。伯尼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六个小时之前了。

    但这件事什么时候敲定的?

    那肯定会更早。

    消息从江户传到萨摩藩又是什么时候?无论如何,也肯定是在今天更早的时间。也许,这个时候在日本的郑氏船队、移民已经遭遇不幸。想到这里,郑芝豹哪里还顾得上在外国人面前表现什么中华儿郎的礼仪风度。

    但是,对于伯尼而言,这就是一个困难到需要终其一生去奋斗的目标。

    但对于郑芝豹而言,却不是什么大事。商人就是为了赚钱的,为什么卖给荷兰人?他们资本雄厚,贸易渠道畅通,给的价格高。而不是英国人,他们的国家舰队甚至被斥之为海盗。出来贸易的船队,不管是人手还是资本都远逊于荷兰人。

    自然,给出来的价格也就低。

    可是,眼下郑氏大规模开发台湾,数十万人如潮水一样漫入台湾澎湖,以及福建诸岛。人多力量大,对比只有几千人的热兰遮城,在台湾谁的势力更大一眼就能明白。

    原本,荷兰人与郑氏就在漫长的合作之中为了索取更高的利润发生了不少争端。现在双方又要争夺台湾的权益分配,自然是关系更加恶劣。

    可以想象,在郑氏迁徙的这个节骨眼上,荷兰人肯定会趁机发难,狠狠敲剥一笔。这个时候,将货物卖给英国人反而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至少会让荷兰人不敢伸手过分。

    总之,卖谁不是卖。

    郑芝豹完全有这个权利与理由扩大与英国人的合作。

    伯尼闻言,心中的惊喜难以言表,他想了想,又道:“尊敬的郑将军,我想您找对了合作者。我们的船队之中有一艘大名鼎鼎出自伟大明国的飞剪船,这是我们将去年一整年利润贡献出来的结果。现在,他完全可以运载着我们的勇士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日本国。”

    “当真?”郑芝豹惊喜万分:“多久能抵达日本?”

    伯尼微笑以对:“请相信我们英国人的诚意。按照上一次的速度,我们可以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抵达日本。”

    郑芝豹胸膛剧烈起伏,从对郑氏未来的恐惧之中升起了希望。

    为了应对可能爆发的战争,郑氏的主力舰队集结在了东海。虽然他们的母港在萨摩藩里,但他们活动的区域却在琉球,接受着郑芝豹的领导。

    一旦日本人决定武力进攻琉球,他们就将爆发与驻扎在琉球第二舰队的战争。

    与母国作战,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故而,他们隐藏在种子岛的港口之中,不让人看见。同样,这也意味着他们远离日本。一旦日本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们就无法支援。

    “但是……只要等到我们抵达。只要撑过去,郑氏就不会有事,不会灭亡!”郑芝豹深呼吸一口气,心急如焚。

    ……

    从鹿儿岛港口上下来十天了,不知不觉,甚至连新年都过去了。

    新的一年来了。

    大明二七九年,也就是一六四七年已经抵达。

    不过,到了日本,一切都要换一下。刚刚改元两年,前年1645年的时候还是宽永年间。不过女天皇退位给了后光明天皇,年号就改成了正保。

    这些东西,平民百姓一般都是不管的。别说没有实权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天皇。对于大多数老百姓而言,就是幕府,他们也只能仰望,仰望到了距离过于遥远而几乎没有感觉。

    对于他们而言,有感觉的是银子,是钱。

    郑森抵达了日本很快就赢得了当地老百姓的欢迎,因为郑森有钱,给钱又很大方。抵达日本的移民非常之多,几乎都是郑氏中高层的家眷。

    日本人虽然准备了一千间屋舍,但哪怕是住宿舍也完全不够,以至于许多人依旧只能在船上飘着,好似是在大明完全没有地位的连家船民,也就是疍民。他们虽然与汉人同文同种,也是汉人,但几乎被打压成了劣等民族,完全没有地位。

    甚至,许多为了改变命运,也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成为海贼,加入进了郑氏集团之中。

    郑森不愿意大家月回忆过去,一下船就大兴土木,雇佣人手修建屋舍,改善居住环境。自然,也是给钱的。

    当然,光是有钱显然还不够。

    或者说,郑森精力充沛,为了摆脱回想大明岁月的惆怅,他将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郑氏集团上。很快,他就将此前三千支火铳配发了下去,留了一半封存,又迅速购置武器,打造兵甲,培训出了两千兵马。

    两千人狭小的区域里每天操练,吆喝声不断,引起了不少投诉。萨摩藩来了一名地位不低的家臣厉声呵斥。

    郑森忍着愤怒答应了下来,给了一笔不小的银子,自此以后默默训操。

    但让他心中稍稍自豪的是,自此以后,四方出去采买物资的人倒是纷纷平安回来,再也没有路遇劫匪了。

    没错,而今的日本可不比后世,治安良好闻名于世。眼下的日本,战国刚去不远。武士出产过量,供过于求,流散鱼野。

    鼎鼎大名的流浪武士能惹得天下骚动,自然也能让日本国内治安败坏。

    更别提这里是萨摩耶,作为日本第二大藩,萨摩藩偏偏是山地,物产并不丰饶。在这样的基础上,萨摩藩却一直以来维持着一支强大的军队,自然是亚历山大。治安败坏仅仅只是一个小的因果。

    年关将近,日本人也感受到了春节的气氛。

    但郑森却没有一点时间休息,他辞别了故友,拜别了长辈,整理好了身上的装备,检查了一下别在袖中的短手铳,郑森深呼吸一口气,走进了冰冷的室外。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火热的气氛。

    那是一个新修筑的营房,在紧凑的时间里第一时间修筑起来。在室内操练,好歹有墙壁隔着。左近倒是不怎么知晓这里练兵了。

    这年头,除了官方军队亦或者远征公司这等土豪,才会有24小时,全年无休常备的军队。

    郑氏海商集团倒是有不少得力的人手。但笼络人心之下,也不会要求人家春节值守。

    当然,这是从前了。

    现在在这里当家作主的,是郑森。

    作为郑氏少主,郑森没有多言,只是亲自宣布自己也将在元宵值守,同时呢,又准备好了好酒好肉,在营房里备着。

    其余人倒是也给假,发些粮米,也不强求。

    郑森如此举动倒是反而笼络了不少人心,都是些年轻人,有不少共同话题。最重要的是郑森做出了表率。这让不少背井离乡,实际上没什么亲人的人反而对营房多了许多牵挂。

    “大过年的,还每天拉着大家来值守,说起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指着我说我黑心黑肚。”郑森席地而坐,拉着操练完毕的护卫队兄弟一同坐在了外间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几个壮妇抬着烧烤架,架着牛羊肉串一盆一盆地搬了过来。

    大多数日本人不吃肉,但日本山里海里却有的是荤腥。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郑森。

    听郑森如此讲,不少护卫队的兄弟们纷纷开腔。

    “少主这是哪里话,谁家妻小不在这里。干的是正事,又不是给哪家将主做牛做马,大家伙都是心甘情愿。”说话的名作杨朝栋,本来是郑彩的部下。这会儿倒是被派遣给了郑森。知晓这是郑氏少主,十分积极。

    “少主给咱们好吃好喝,有……酒虽然没有,好菜好肉却是管够。大家知晓这一节,哪个不是心中感激?”

    “少主可别多想,大家都念着少主的好呢……”另一旁,林凤也跟着开腔。

    有人起头,众人纷纷劝慰。

    郑森见此,心道士气可用,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顿了顿,道:“这几日说到底是春节。也该休息休息。只不过,我想了想,身子应该休息,但脑袋不能休息。我在大明时,也听说过官军如何练兵。其中一条,说起来极有意思。大家说不定有听说过,一点很感兴趣。”

    杨朝栋心中一动,很激动地想着是不是要发双俸。

    从前官军是出了名的寒酸,士兵靠着军饷根本养活不了自己。

    但现在的官军却一下子逆转了印象,人人都晓得贫寒子弟当兵从军就有希望改变命运。至少,年底一到,人人都拿着军饷回乡。当兵在军营,吃喝衣食住行都有军队负责,军饷几乎都是没动过,自然显出豪富的景象。

    林凤倒是脑筋活跃,他明白军旅的残酷。当兵打仗固然可以立功升迁,当军官,光宗耀祖。但大部分人终究是只能领着一笔不算少数的退伍金回家。

    但大部分的退伍兵却是结局不错,不仅大多数都有安排不错的工作,就算不接受安排,也能找到好的工作。

    除了纪律严明,听话肯干这些优点以外,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一点就是:识字。

    “少主……不会是要来带我们念书吧?”林凤目光一亮。

    杨朝栋却是一脸头大的表情:“少主……不会也跟着官军折腾咱们吧?要我老杨跑圈操练,我都能使得。可要我去识字,去拿……拿笔,可真是要了我老命了。”

    郑森大笑,却是一脸好笑地看着杨朝栋脸色越来越苦。

    显然,林凤猜对了。

    大家一下子都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起来,有人十分认同杨朝栋,但也有不少人嘴上不错,眼睛却是巴巴地看着郑森。

    杨朝栋是心怯,但并不妨碍大家明白识字的重要性。

    “好了好了,都别忘了,我来日本之前是干什么的?南京师范学校教师,教的是学生们如何当老师。给兄弟们讲讲课,还不是手到擒来?这几天,我看大家也不用跑操了,就跟着在军营里一同跟我识字吧!”郑森正色地说着。

    林凤欢呼雀跃:“少主英明!”

    “少主英明……”杨朝栋怯生生地说着,却是听闻过不少明军退伍兵关于识字文化课的传言。为了督促士兵学习,不少法子都在军中使出过。比名词,定奖惩。学不好,有的是丢脸的时候……

    郑森看着大家的表情,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他倒不是真的很在乎识字会有多大的进度,虽然他很有自信,但主要的并不是这一点。他想将人留住,聚齐。

    春节每日操练总不是个事,读书学习反而是一种福利,也能将人一直聚起来。至于操练,三五日来一回也不会手生。

    与此同时,中国城的远处里,多了两个日本人,静静地看着这里,仿佛在看一头大肥羊。

第十六章:创造历史

    “哎呀……不知不觉,又到晚上了。”乾清宫里,朱慈烺伸了个懒腰。一旁,皇后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摆着三五碟的东西,散发着清香,在深夜之中格外醒目。

    听着朱慈烺的抱怨,皇后轻声道:“圣上,臣妾准备了清心莲子羹,小心着急上火便对身子不好了。”

    “身子还没调养好呢,怎么还亲自端着东西过来了。这些事情,交给宫女就行,你使唤着,朕也能感受到这一番心意。”朱慈烺笑着接过,又满是埋怨半是关心地说了几句。

    皇后只是浅笑,不接朱慈烺这个话题。

    对于国事,朱慈烺倒是没有秉持着曾经在后宫里流传百年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许多故事,朱慈烺也不瞒着皇后。

    不过,出身名门,作为打破了大明皇后一惯从普通人家里选出皇后的赵诗瑶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只是静静地听,轻柔地安慰着朱慈烺焦躁的心境,对于国事从来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陛下还是忧烦还是琉球的事情么?”皇后说着,收拾着桌子上的餐盘。朱慈烺当然不会再让皇后自己动手,挥手招来了几个宫女,牵着皇后在院子里走了走。

    朱慈烺说:“本来,琉球的事情也差不多能解决了。王夫之想出了个主意,挺不错的,颇为刁钻,也很管用。但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的计策。这一回也不例外,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出了岔子。”

    “什么法子和岔子呢?”

    “王夫之想的法子是拿重开中日贸易作为砝码,换取琉球上的日本人撤离。”

    “这可是个妙法,可谓是一举两得。既是解决了中日贸易不知如何开局的僵持,又解决了琉球为日人所侵占之事。”

    “妙法是妙法,王夫之与顾炎武想出这个办法以后,更是做了不少完善。远征公司那边也表态,已经联络了诸多大报,一讲大明重新打开了日本市场的利处,二将日人为我大明忝为所震慑,主动退出琉球。宣传的事情都已经平定,可没想到……这个时候,又出了郑氏这么一档子事。岔子,在郑氏身上。”朱慈烺感慨不已。

    “陛下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皇后轻声宽慰。

    “但失算就是失算,郑氏这一个局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没有被考虑进来。说到底是我们的问题。底下人也不是没给朕打过预防针,是朕自己大意了。”朱慈烺对郑氏的好感还是不少的。

    虽然这些好感主要源于名字还叫郑森的郑成功,但因为这一层关系,朝廷迟迟没有料理郑氏,让其一直在福建经营。

    由于朱慈烺这些年的所有精力与重心都在北方,哪怕短暂监国江南,也是在湖广活动,并不触碰福建。故而,也是迟迟没有机会碰撞郑氏。

    当然,要说朝堂对于郑氏没有堤防与探查,那是绝对小瞧了大明的人才。

    至少,锦衣卫就探查过几次郑氏曾经试图与建奴打交道,更是做了不少小手脚。只不过朱慈烺想到海外战略人手匮乏,也不忍这一支主要的海上力量就这么分崩离析,是以又给了郑氏一个机会,劝说郑氏开拓海外。为朱慈烺的殖民战略添砖加瓦。

    却不料,这一个信号却促成了郑氏的集体移民。

    至少二十万人迁徙台湾,主要战舰全都去了日本。

    顾炎武的汇报传来,朱慈烺陷入了内疚之中,罕见地连续三天加班,死死盯着这一回琉球之事的进展。

    “陛下莫要自责了……”皇后说着,欲言又止。

    他有心想要朱慈烺多宅一会儿,但同时心中也十分清楚。朱慈烺不是那等会被困在紫禁城的人。

    无论琉球之事以怎样的结局落幕,都不会扭转朱慈烺再出宫一趟的决心。区别,仅仅只是用怎样的方式入场罢了。

    朱慈烺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似乎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朕在想想,朕在想想……或许,这也是一个机遇。这个世界的改变已经很多了,应该,还会有更多……让朕惊喜的改变吧……”

    朱慈烺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做的事情很多已经不再是改变历史,而是创造历史。

    ……

    “确定……明人停止操练了吗?”山田有荣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桦山久守。

    桦山久守身板挺直,道:“是。可以确信,他们已经停止了操练。这是明国的春节,人人休息。这个时候操练,对于本就不是武士的明国人是虐待。他们不敢如此逼迫,从而引起叛乱。”

    “明国的春节,士兵不值守,朝廷不上朝。百物歇息,人人玩乐。但对于我们而言……却是最好的机会!”山田有荣目光灼灼:“可以准备行动了。桦山桑,祝你好运。”

    “哈伊!”桦山久守目光灼灼。

    元月十四,即将元宵佳节了。同样,春节也落入尾声。迎来往送的拜年热闹进入到了终章,寒冷的鹿儿岛上,百姓们窝进了屋子里。

    除了营房之中,整个中国城一片静谧。

    作为郑氏集团的当家掌门人,郑芝龙去了种子岛,等候着可能爆发在琉球的战争。留手鹿儿岛的只有一些妇孺,若非郑森坚持,也不会有两千人马。

    当然,郑氏毕竟不是什么割据政权。作为武装海商集团,说到底还是一群商人。故而,就是这两千人马,也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职业士兵的比例并不多,再加上春节留守,最终留下来的只有五百余人。

    就是这五百余人,也颇为不易了。

    好在,年关即将结束,人手陆续回归,到时候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这般想着,郑森迷迷糊糊就躺在了营房的行军床上,昏睡之前,他喊来了林凤:“撑不住了,阿凤,帮我去外间巡逻一趟。有什么事,直接喊醒我。”

    林凤应了一声,提着家伙出了门。

    他去的地方是个暗哨,位于一处小山坡的一颗苍天大树上。

    树冠很大,甚至足以放下一个睡袋。

    这是大明进口的东西,听闻是一处专门给军队供给军装的工坊新研制的。一经推出就早到了军方的追捧,后来殖民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更是引发热卖。

    郑氏财大气粗,也买了三千只。

    郑森作为暗哨,也配备了一个,就挂在树上,缩在温暖的睡袋之中。睡袋是浅绿色的,与大树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看,完全瞧不出这里还有一人。

    “确定,明人停止操练了吗?”

    迷迷糊糊间,林凤听到了一句话,整个人惊醒了。但他又不敢动,生怕惊动了对面。他万分懊悔自己竟然在温暖的睡袋里这么容易就睡死没发觉有人进来,更是惊喜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机密。

    只不过,听完了机密,林凤显然就不再觉得自己这是惊喜了。

    完全就是惊吓!

    “行动?”林凤目光大瞪,竖起耳朵,不敢落下一个字。

    树下,两名萨摩藩家臣不会想到自己亲自前来探查会被泄漏。事实上,行动即将开始。这个时候就算泄漏似乎也没什么紧要的。

    桦山久守与山田有荣在山坡上继续打量了几眼中国城以后,悄然离开。

    树上,林凤几乎顾不得自己的睡袋,如猿猴一般迅速下了树,撒腿狂奔,在半夜的时刻,喊醒了睡得死沉的郑森。

    “少主,不好了。日本人盯上我们了,他们说什么行动,分明就是针对我们。而且,以为我们已经停止了训练!”林凤显得十分紧张,前言不搭后语。

    惊醒的郑森皱着眉头,感觉颇为不悦。但起床气很快就在劲爆的消息面前全部散去。万万没想到,日本人竟然这么快就盯上了他们,而且看起来动作还不小。

    他们并不知晓琉球发生的变化,只是身在他乡,又心怀保护。闹事持金,便是身怀原罪。更何况持着黄金的看起来还是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幼童。

    “别急,别急。有我在,日本人还猖狂不了。过不久就要与日本人对付,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怎么,想在日本人身前丢人现眼吗?冷静下来,将听到的消息再复述一遍。”激将法挺管用,郑森一语落出,果然便让林凤深呼吸一口过后,冷静了下来,开始陆陆续续今日听到的消息一一道出。

    “地图!”中国城条件不佳,还未准备好沙盘,只有一张草草绘制的地图,是郑森亲手制作的心血。

    萨摩藩给郑氏准备的中国城地方不佳,从好了说,是海景房,度假圣地。可往坏了说,这就是一处绝地。

    三面环海,堵住一头就没得跑了。

    当然,这个位置如果在郑芝龙还在的时候,其实是颇为不错的。

    郑芝龙打算等有余力,在这里新开一个港口,到时候战舰直接可以停泊,炮舰炮口的射程之下,就是一道坚实的防护网。

    只不过,眼下留在日本的只有一些火力微弱的运输船,连外出都需要护送。

    郑森的目光在土地上不断逡巡扫视,最终将地方落在了串木野上。

    “串木野……”郑森喃喃地说着。

    行军打仗不是小事,对于郑氏而言。小规模的劫掠根本就不用担忧,随便出一队护兵就能把人拿下。开玩笑,他们可是有铁炮的。敢开枪,就不是那些提着武士道的日本矮子可以抵挡的。

    所以……想要对付郑氏,一定要调集足够的人手。如果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人数的数量可以降低一点。但如果是一群乱民,那数字定然必须达到五倍的人数,也就是到三千人的规模。

    想要让三千人冲进中国城抢掠,那绝不是说在人群里放几个谣言,鼓动鼓动一群愚民或者狂热武士就可以做到的。

    至少,他们要经过一定的组织领导。

    那么,能够容纳三千人组团的地方就只有串木野这里了。

    串木野是一处小城镇,也是唯一可以提供三千人口粮的地方。

    “少主……怎么办?”杨朝栋听闻了消息,赶了过来。

    他比起林凤而言战争经验更多,这个时候已经针对完毕,带着手下两百多人列队等候命令。

    一旁,林凤见了杨朝栋的动作以后,也是如此。

    五百余人被从深夜之中喊醒感觉纷纷唉声叹气,以为恐怖的操练重新开始。这是郑森从大明官军里学到的法子,深夜紧急动员,检验军队的快速反应能力。

    “我考虑了很久,事实上如果真的有组织的抢掠来临要如何应对,早在建立护卫队之前就想过。本以为,这种事是杞人忧天。但事实证明,遭遇过流星雨的杞人考虑是对的。我们有这足够的幸运,或者说,有这足够的考验,来检验兄弟们的战斗力。”郑森平静的话语里露出了杀气。

    “日本鬼子居心叵测非一日两日之事。这世上,从来就只有千日做贼的事情,绝无千日防贼的事情。对于日本人,历数古今典故,我算看明白了他们骨子里的脾性,那就是:欺软怕硬。眼下有这胆量来,分明是觉得可以抢走我们的一切。想要组织抢劫犯的野心,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郑森目光森然,话语亦是杀气腾腾。

    众人听出了意思,哗啦啦地挺身:“请少主发令!”

    “请少主发令!”

    “请少主发令!”

    ……

    郑森不愧是一代枭雄,此刻闻言,重重握拳,道:“杀他一个人头滚滚!主动出击,打疼日本鬼子,让他们知晓厉害,再逼退他们。等这一回过渡期完毕,我郑氏的船队主力回到萨摩藩,谁还敢碰我们?就是那幕府将军,也要再三掂量清楚分量!”

    “喏!少主,何时进攻?”林凤目光灼灼,心情火热。

    “传令火头军,立刻准备干粮热水。传令全军,吃饱喝足,一个小时后,夜袭串木野!”郑森年轻气盛,被日本人再三撩拨,就算是泥菩萨也冒出了火气。更何况还是有组织的抢劫,那几乎和战争没两样。

    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一个简单的想法,会引发怎样的滔天巨变。更是青史留名,成了后世无数人考近代历史的考点……

第十七章:火攻日本

    串木野的全称叫做市来串木野,但对于大多数并不认得日文的中国人而言,就只认得后面三个用中文写得名字,串木野。故而,郑森没有特地翻译,只是直接叫串木野。

    对萨摩藩而言,串木野这里算得上是一处不小的城镇了。至少有好几个作坊,商店数十,可以购买到足够数千人用的早饭午饭与晚饭。

    带队的桦山久守对于此行很有信心,将人马安置在串木野以后就出发前往中国城探查消息。他并未发现自己竟然很偶尔地巧合之下,被人探听清楚了消息。

    天色不早,夜色里出行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若不是不想被明人发现自己来过,桦山久守甚至不会在夜色之中出行。出去一趟麻烦,回来一趟自然也麻烦。折腾得累了的桦山久守磕着枕头就睡着了,只是嘱咐了一边身边的武士凌晨拂晓就喊醒自己。

    凌晨时分,对于不需要耕作的这些商民们而言,还是在蒙头大睡的时候。

    这个时候,也是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

    “不过,比起凌晨,还有一个时间更让人放松警惕……”郑森深呼吸一口气,回想着自己曾经在南京师范学校听闻到的一个行动。

    大明各个高效都在开战晚自习的计划。

    白天的时间终究是有限的,对于有着无限研究目标的教师学生们而言,晚上的时间自然需要充分利用起来。

    蜡烛之物很快就热卖起来,各式各样的油灯也纷纷出现。

    但另一个问题就紧接着冒了出来:夜盲症。

    对于普通人而言,夜盲症这个问题也许一辈子也弄不懂什么名堂。但对于教师们而言,却是一个课题研究的事情。南京师范学校虽然主打师范,却也有一定的理工科研究力量。事实上。他们都不需要怎么研究就能找到现成的解决办法。

    大明军队就为了解决夜盲症特别采购了众多的猪肝,用以补充军人的营养。

    郑氏不缺钱,日本的荤腥更是价格低廉,方便购买。操练至今,留守的五百余人纷纷都解决了夜盲症的问题。

    对比日军,这显然是一个极大的优势。

    披星戴月之中,五百人整队走出中国城。

    他们的出发静悄悄,做的事情,却注定会影响深远。

    走出温暖的室内,冰冷的空气让郑森稍稍冷静了下来。迎面的冷风扑打着面庞,一个声音冒了出来:现在撤退,还来得及。

    毕竟,异国他乡,主动进攻一个日本城镇,这样的性质实在非同小可。

    杨朝栋似乎也有这样的心情,热血过后,有些担忧。

    郑森一样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环顾所有,看着众人望过来期盼的目光,知道自己是时候做出行动了:“我在南京时,听闻陛下说过一句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日本人对我们的不善,从我们踏入这个国土的时候,就注定了。”

    “唉,其实早些时候来的时候,做生意时,日本人看着都挺可亲的。”杨朝栋想着日本人三番五次的挑衅,破天荒有些多愁善感。似乎是在宣泄即将被杀戮遮盖的些许温情。

    “不管是哪里,过来花钱的游客都是受人欢迎的。但是……一旦当你定居下来,就意味着要和他们争夺不多的资源。至少,我们的到来就已经将本来昂贵的米价涨到了一个让许多武士愤怒的地步。他们本就失业,许多人吃不起米,不得不贱卖自己视之为生命的武士刀。虽然他们的失业并非我们造成,可我们却是对于不少野心家而言上佳的背锅侠。”郑森话语有几分诙谐,却听得所有人心思纷纷沉重。

    林凤明白郑森的心思,作为将领,他不怕说什么坏话。在极端困难的境地里,盲目鼓吹信心是不切实际的。有的时候,哀兵更有用。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倭人若非万历年间挨打了一场,恐怕我们一进日本的土地就被抢光了。现在将军不在萨摩藩,我们处境最是弱小。现在打一场,给倭人长长记性,让他们记得万历年间的大败,记得咱们大明儿郎的本事,才能让他们再也不敢打我们的注意!”林凤说罢,转而悲情地道:“不管咱们是不是背叛了大明,我们永远都是中华儿郎,是汉家骨血。眼下身在异国他乡,注定孤军奋战。万事都得靠咱们自己,打赢了,扬眉吐气,让日本人不敢小瞧我们中国人。打输了……老婆孩子全没了!”

    “打!争扬眉吐气!”杨朝栋低吼着,双拳紧握。

    郑森见士气可用,心中欢喜,朝着林凤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听我号令,出发串木野!”

    “喏!”

    ……

    串木野是一处小城镇,并不如大多数的大明城市一样,有城墙。整个城镇最外围唯一看起来像是有点防御能力的就是一圈篱笆。

    这里曾经有一个兵营,后来萨摩藩的军队规模萎缩,这个军营就空了出来。而今,恰好住着从各地赶过来的流浪武士。

    桦山久守的能力比起郑森想得还要弱了一层,并没有一口气喊过来三千人,只有两千多人。事实上,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桦山久守只是秘密召集了三百余名流浪武士,以及一千余人农民,再加上自己手头的九百余人,将整个串木野挤得满满当当。

    还好,兵营修筑得不小。装进这么多人压力不大。

    但同样,这么多人出现串木野,也成了一个巨大的目标。

    林凤先期带着数十名精锐充当斥候,绕着串木野跑了一圈就猜出了大约的人马,四周的足迹很乱,各式旗帜飘满兵营里的小广场。

    当时间进入深夜的时,林凤重新到了郑森的身边。

    “目标已经确定方位,在串木野西南角的旧军营里……”林凤一一报告者掌握的情况:“属下抓了一个舌头,果然让少主猜中了,他们来了两千余人。而且,目标就是奔着我们来的!最近萨摩藩根本没有要动兵的时候,就算要朝着琉球动兵,也不会在这路聚集……都在种子岛上!”

    郑森眯着眼睛,借着星光,看着一队队人马分批进入预定地点。

    晚上不是大白天,集体作战难度很大。虽然解决了夜盲症的问题解决星光勉强看清楚地面,但一旦厮杀起来,万一打了半天是自己人就糟糕了。

    尤其是日本人大多数是夜盲症患者,他们人多,一冲散了,反而让夜袭的郑氏护卫队手忙脚乱。

    为此,行动之前的那一个小时的空档里,郑森将手中五百余人编组成了二十个小队伍,各自领了任务划分区域开始行动。

    现在目的地已经到达,各就位熟悉地方。

    郑森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朦胧夜色之中沉睡的兵营,重重呼出一口气:“准备动手!”

    “是!”林凤显得有些兴奋。

    一旁,杨朝栋则陷入了平静。他年级更大,经验更多。战前的时候瞻前顾后,现在反而平静了下来。这是一名老兵的素养。

    两人各自都有任务,也都是关键之中的关键。

    杨朝栋领着手下人马冲进篱笆,手中长刀轻轻挥砍,就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口。其余各组约莫都是如此,篱笆几乎不设防一样,不怎么花费力气就成功入内。

    跟着杨朝栋身后的人马手中提着大桶小包,都用布包着,动作轻盈,不露出一点声响。

    其余各组有的埋陷阱,有的假设着小型火炮,更有准备着火种,手中提着一个又一个的瓶瓶罐罐,透露着十足的危险气息。

    别看因为要留守一部分,只有一共参战的只有四百来人,但这份指挥有素,如臂指使的水平,却让郑森平添了许多信心。

    郑森亲自带着人手跟着杨朝栋一同入内。他的身后,士兵们扛着一包又一包的柴禾轻手轻脚地放进了兵营之中。

    当郑森抵达的时候,行动已经悄然打响。

    十数名伸手利落的护卫队队员背着一个个铁皮小桶,进入军营。

    没多久,一股散发着微微恶臭味道的液体被护卫队队员们洒落进军营之中。

    杨朝栋吊着匕首,带着全副武装的手下随同入内,一连扑倒了一名夜里出恭的士兵,又摁到抹脖子干掉了一名似乎梦游的日本武士,提着小铁皮桶的队员们回来了,纷纷伸出大拇指。

    这是行动顺利的标志。

    人群依次如潮水重新退出。

    林凤亦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朝着郑森致礼。

    郑森深深呼出一口气,道:“准备放火箭!”

    ……

    与此同时,军营里,桦山久守忽然醒来。

    他原本是很困的,但只是浅浅睡了一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海之中,满是与家主议论的话语。按说,萨摩藩与郑氏毕竟是合作关系。郑氏作为海上霸主,经商许久,也在日本国与很多人交了朋友。

    很多人打心底里喜欢这些来自明国的商人。

    不管是不是还有利用价值,就这么趁火打劫总有些不对。

    只不过,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一切都显得不足为道。

    也许是有些良心上的过意不去,桦山久守有些睡不着。

    这对于他而言不算少见,他干脆起身,打算出去练练刀法。

    只不过,他刚刚走出军营,却见眼前腾空而起,宛若流星一般落下来的火箭。

    这是一场火攻!

    但真正要完成火攻显然不是简单放火箭就能做到的,虽然古代屋舍易燃,但火箭想要引燃可不容易。

    刚刚上面的铁皮桶里,装载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希腊火。这是郑氏有感于大明水师舰队火力越来越凶猛重金从奥斯曼帝国商人手中买到的秘方。这种希腊火可以在海面上熊熊燃烧。作为郑氏舰队大本营的鹿儿岛中国城,自然也有希腊火保存。

    但没有人想到,本该在海上发威的希腊火第一战会在串木野打响。

    林凤轻轻一挥手,上百支被火捻子点燃的火箭冲入兵营之中。

    上百道火光冲天而起,带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头扎入军营之中。

    也不知是护卫队的箭法够好,还是引燃设置得够好。只一轮,火光腾地就熊熊燃烧起来。

    众人怔怔地看过去,纷纷忍不住深呼吸起来:“开始了!”

    “各自行动!”郑森当即挥手。

    转瞬,几个会日语的人当即大喊:“走水啦!快出来救火”

    “走水啦!”

    “救火啊!”

    ……

    半夜之中,火光猛地升腾起来。大火熊熊燃烧,希腊火的威力比郑森想的还要猛烈。只一瞬间,原本还只是星星之火就已经燎原起来。

    整个军营进入火光之中。

    滚烫的热浪袭来,原本就住了不少人的军营一下子就炸开锅。

    大多数人从梦中惊醒,哪里反应得过来,还未来得及将衣服穿起来,就葬身火海之中。

    火攻进行得非常顺利。

    林凤与杨朝栋都露出了笑容,但这个时候对于桦山久守而言,却是末世灾祸。

    他来不及分析怎么突然冒出来一场大火,求生的本能让他飞快地冲入马厩,也不是不是自己的马,翻身上马就拔腿狂奔。

    就当他想要冲军营大门冲去的时候,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竟是直接骑着战马,朝着军营的一侧围墙冲去。

    围墙没有出口,自然也就没有陷阱。

    果不其然,桦山久守的余光之中,就听门口传来阵阵惨叫。

    桦山久守目光一凝,瞳孔剧烈收缩,反应了过来:“这是人为的纵火!一定是那些明人干的!”

    他万分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将保密做得再好一些,又十分震惊。这些明人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竟然敢主动袭击。

    惊恐万分之中,桦山久守心中凝聚成了一个念头:跑出去,回来找场子!

    “糟糕,有人要跑出去!林凤,丁组的人在哪里,拦住他!”郑森发现了有人竟然从围墙里纵马跃出,惊了。

    林凤闻言,原本的喜悦一下子凝固:“竟然要放跑一人,还是骑马的,一定是个将官。丁组听令,跟我去追!”

第十八章:战果

    日本、串木野。

    丁组埋伏在角落里,负责的是拾遗补缺,抓漏网之鱼。

    但他们埋伏的地方却是前后大门,没想到军营的院墙这么不济事也能跑出去。一时间准备不及,等到林凤的命令传达以后,他们再想要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倒是此刻串木野城内,一片狼藉,火攻进行得非常顺利。大火燃起,里面两千余人顿时慌不择路逃窜。

    这会儿是夜间,很多人甚至身上都只穿着一身内衣,不仅没有兵甲,很多人连鞋子都没穿起来。

    碎石野草遍布的路上,不多时就让人脚上布满血迹。

    这个时候,杨朝栋手底下已经有三组人马只用十来个人就俘虏了上百人。

    他们喊着粗糙的日语,让一个个被征召起来的武士、农民停止反抗。

    明白了他们的身份以后,除了少数日本武士反抗以外,大多数的农民几乎都选择了放弃反抗。他们理屈,倒是没有多大坚定的战斗意志。

    天很快就放亮了。

    战斗进行得快,结束得也快。

    除了放跑了桦山久守,一切都显得很完美。

    郑森疲惫地找了地方坐了下来,看着熊熊燃烧的军营,以及纷纷大门紧闭的串木野,微微有些心神恍惚。

    今天的他少见地感觉十分疲惫,也许是紧张过后放松下来的后果。也许……现在是时候面对善后的结果了。

    军营里已经顺利搜检,俘虏的武士们对于此行的目的亦是直言不讳。

    落跑的桦山久守虽然人走了,帐内却落下了不少东西。

    郑森意在于给日本人一个教训,不在于如何杀死日本人。故而,大火一起,便立刻大喊,惊出帐内人马。

    夜袭的效果很出色,倒是没有多少人死在里面,就是证据收集,也是颇为顺畅。

    拿到了这些证据,又取得了众多的口供。郑森并不担心到时候萨摩藩还会狡辩,他只是担忧要如何才能善后解决。

    同时,真切见到了桦山久守带着数千人过来要洗劫中国城的时候,一种隐隐之间格外惶恐的感觉在郑森心中生起。

    现在的情况实在有些不对劲。

    虽然异国他乡难免受欺负,可顶多也就只限于被敲诈勒索。数千人大张旗鼓过来洗劫,那是是战争行为,一旦失控,甚至会蔓延成种族屠杀的地步。

    如果只是简单的图财,断然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一定有隐情,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消息。

    可惜桦山久守跑了,抓到的都是些小角色,并不清楚内情。

    天蒙蒙放亮,林凤与杨朝栋都显得十分激动。

    “这下子看那些日本人还敢不敢欺负我们,这一场打下来,谁不知晓我们的厉害?”杨朝栋似乎放下了一个心事,十分欢畅。

    林枫亦是情绪激动:“事前还担心打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倭人也不过如此。下次再敢来挑衅,定然回击过去,谁怕谁了?”

    “哈哈哈!”

    护卫队的兄弟们非常高兴,行动顺利大大增强了他们的信心。也许,也是一直以来缺乏安全感的结果让他们如此反应。

    郑森见此,将心中的话吞了下来,这个时候不是泼冷水的时候。

    他默默地巡视着旧兵营,大火过去,一片灰烬。不过能够容纳战俘的,也还是只有这里。

    郑森气质不凡,身后众人簇拥,俘虏们一看就知道这是大官。不多时,就有人磕头求饶,叽里咕噜起来。

    “做出了这样的罪过,真是抱歉,请明白我们的无奈,被领主逼迫的不得已。”

    “我们明白这样做是不行的,但领主大人的命令,我们无法反抗。请原谅……”

    “真是对不起……”

    ……

    郑森听着耳边之中纷纷响起的日本话,不由回想起了从朝鲜传过来的传言。听闻当年朝鲜为了迎接皇帝陛下的国事访问,十分激动,上上下下竭力推广汉话。甚至有一名普通的商社水手竟然靠着教习汉话与一名官宦千金接下姻缘,传为佳话,在水手圈子里流传甚广。

    甚至,还引申了诸多版本,夸张到最终那官宦千金变成了朝鲜郡主。

    就是皇帝陛下离开朝鲜以后,汉话教习的热度更是不增反降,人人以说的一口大明南北直隶腔为荣。这不仅意味着他们走进了社会的主流圈子,更意味着他们有机会改变命运。不论是留学大明还是中朝贸易,都可以发财,走向人生颠覆。

    故而,朝鲜境内的汉话环境是非常优良的。甚至有人觉得走在汉城的街道上感觉与大明某个内陆城市一般无二。

    只不过,在日本可就不一样了。

    除了郑森等少数人,大部分人听不懂日语。

    这些话,显然都是得依靠郑森去翻译,甚至脑补那些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话语。

    对于求饶,郑森早就有准备。

    他可不打算养活这么多人。

    没多久,林凤过来低声与郑森说:搜检已经完成,口供、人证以及物证都准备好了。

    郑森点点头,除了人证物证,留下来已经没有必要。

    稍一准备,郑森随口就是雄文长辩:“我等身为明人,远渡重洋来此。实为萨摩藩之信义而来。为人友,扶持患难,虽然千辛万苦,义不容辞。但是,当我们远渡重洋来此以后。见到的不再是忠义之友,看到的是贪婪鄙薄之徒……”

    不愧是钱谦益教出来的孩子,不愧是南京师范学校出来的教师。

    一开口,就是气势磅礴,言辞犀利。

    当然,这是中文版的。只一开口,郑森自然是翻译成了日文。

    “然则,岛津光久有罪,生民无辜。我们既已击败你们,让你们失去为祸的能力,解除你们的武装,没收你们的武器。就不会再加害与你们。战争之中我们是敌人,但战争结束,我希望我们同处一国,依旧可以做友人。来人,开门,放人!”

    郑森说罢,就见一人打开栅门。

    那是通往自由的道路。

    虽然破烂的军营到处都可以出去,但无疑,从这里出去代表着明人的确有意释放他们。

    惊喜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场面微微有些寂静。

    不似其余明人护卫队,郑森说的是日文。可以确信他们是听得懂的,只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仁慈的对手,众人显得有些难以相信。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哗啦啦,两千余人除去那些已经死伤在大火之中的尽数都跑掉了。

    郑森见此,望着天色,看着四周瞧过来的本地百姓,重重吐出一口气:“闹剧,该收场了。”

    就当郑森迷迷糊糊想着日本人异常的缘由时,忽而间,耳边传来林凤严厉的呵斥之声:“停住脚步,不许动。名字?干什么的,谁让你凑近来的。再走一步,立刻拿下!”

    “哈伊,我的……名字是天草久二。”林凤呵斥的是一名日本人,他站起来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带着不少人凑近前来,走到了郑森的身前。

    “哦?”听到这个名字,郑森回过神来,但并未感觉有何特别之处:“你有什么事情?直言无妨。”

    见眼前此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毫无反应,天草久二似乎也有些惊讶,既是松了一口气,也是显得有些失落。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面色郑重地道:“进攻尊贵的明国来人,这样的行为是我们的不对。向明国的朋友郑重的道歉。但是,有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不得不提出,恳请万万要答应。”

    随后,似乎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天草久二跪拜在地,道:“恳请万万归还我等的个人物品,这非常重要,拜托了!”

    天草久二一跪,他身后竟是多达数百人也跟着跪下来,粗粗一看,至少有四百多号人。

    “你们……是一起的?”这种事并不难想象,说不定就是一个村的,被桦山久守随意征召了过来。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还是挺穷的一伙同乡。

    但他们的身份显然远不止于此,他们不仅比起其他日本人更加贫穷,衣衫褴褛,更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似乎,自成体系,有什么东西组织着他们。

    在大明,这个组织是宗族。在日本显然有些不一样。

    “去搜一下这些人的东西。”对于一群手下败将,郑森并不担心。

    他预感到,会有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林凤办事很利落,很快就从天草久二的包裹之中找到了一个颇为有意思的东西。

    “十字架……”看着眼前此物,郑森似乎明白了过来,他盯着眼前此人,回想着他的名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天草久二,天草久二。我说怎么有些眼熟,原来……好了,你过来,跟我到一旁去说话。”

    显然,众目睽睽之下,不是说话的地方。

    寻了一处不会被偷听的空地,捏着手中的十字架,郑森饶有兴趣地说着:“说吧,你和天草时贞是什么关系?”

    天草久二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好久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不是别人,是一群明国人。看对方拿着十字架后还有心情和自己找一片空地闲谈,说明眼前的情况至少还不坏。

    既然报了名字,他已经做好了身份暴露的准备。

    现在,被对方知晓了一些背景,天草久二反而心中平静下来,道:“大人猜测的正确。我们就是切支丹教徒……我,天草久二。是天草时贞之子。此前的罪过,我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恕罪。但十字架,请万万归还。拜托了,拜托了!”

    郑森闻言,明白了过来:“果然是岛原之乱的幸存者。”

    岛原之乱,对于大多数的中国人而言毫无印象。毕竟,同时期里,大明发生的叛乱不计其数。张献忠,李自成,一个比一个厉害。对比岛原之乱的规模,实在是远远超出。更何况这还是异国他乡,别人家的事情。

    以日本对大明的重要性,连幸灾乐祸的心情都欠奉。

    但对于出生在日本的郑森而言,岛原之乱却是一个还算了解的事情。事实上,在历史上这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事件。这意味着日本闭关锁国的完成。

    包括此前提及欧洲列强的商业活动被迫退出,就是因为日本的闭关锁国。

    说起岛原之乱,就不得不提日本的基督教传教之事。也就是所谓切支丹教徒。其实就是基督教徒。

    室町幕府末期,随着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先后到达日本,天主教在日本迅速传播。到十六世纪八十年代,东到美浓,西至萨摩,教堂之数达二百余座,教徒约十五万人。

    十七世纪初,德川家康开创江户幕府。面对日益强大的天主教势力,家康感到了威胁,他认为,西班牙人之所以可以面对美洲大陆的国家轻易统治,就是因为宗教。于是下令“禁教”。

    此时九州岛上的岛原藩由松仓重政任藩主,松仓重政对于天主教徒实行残酷而血腥的镇压。1630年松仓重政死后,其子松仓胜家继任藩主,更为残暴。在岛原藩的近邻,天草岛所属的唐津藩,天主教徒同样受到非人的待遇。

    自宽永十一年起,也就是十三年前,岛原、天草地区连续发生天灾,民不聊生。在幕府残暴的统治下,终于爆发了江户时代最大的一次农民起义“岛原之乱”。

    叛乱规模很大,领导者就是赫赫有名的天草时贞。在他领导之下,起义军迅速占领岛原半岛南部的原城,于城上竖立起十字架,挂上画有十字架和圣像的旗帜。据统计,参加起义的岛原、天草农民共三万七千余人,其中有战斗力的为一万三千余人。

    12月9日、12日,幕府先后接到岛原、天草农民起义的消息,急派板仓重昌为幕府专使,赴九州镇压起义军。板仓到达九州后,对起义军发动两次进攻,均告失败。因此,幕府再派松平信纲前往九州督战。获此消息后,板仓感到幕府对自己不信任。

    整个叛乱持续四年,面对举国之力的围剿,只有区区数万人的切支丹教徒显然是脆弱而弱小的,但同样也是史诗一般坚韧悲壮的。

    郑森之所以知晓,也是郑芝龙偶尔提起,格外感叹这些天主教徒的坚韧顽强。信仰,的确是强大而可怕的东西。

第十九章:大明使节

    九年前,松平信纲到达九州之前,板仓对原城起义军发动了突击进攻。在原城义军的奋力抗战下,板仓军队大败,损失三千九百余人,板仓重昌战死。松平信纲到达九州后,以板仓的失败为教训,改变战术,围而不攻,等待城中粮尽,义军自动瓦解。

    事实证明,松平信纲的战术是对的。

    面对围城,义军战斗力迅速下降,在十数万军队的进攻之中,义军大败,叛乱平定。

    德川家光的闭关锁国正式完成,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切支丹三个字已经渐渐少有人提及。

    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在萨摩藩看到切支丹教徒,而且还是天草时贞侄子。

    “有意思了……”郑森眯着眼睛,似乎猜到了天草久二的心思。

    天草久二的心情其实非常紧张。萨摩藩虽然与外界交往颇多,对天主教徒有些宽容,但岛津家可也是出兵参加了平定岛原之乱的。眼下主持岛津家的岛津光久就是当年岛津家的主将。

    故而,天草久二虽然是他的本名,其实他一直以来隐姓埋名,这是第一次主动公布。之所以如此做,显然也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几分希望。

    因为,郑森知晓切支丹教徒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下狠手。

    在天草久二看来,恐怕以为十字架的搜查早就发现了。中国人既然没有赶尽杀绝,自然就是留有同情,至少没有恶意。

    想到九年前那个惨烈的往事,天草久二觉得自己有必要做出选择了。

    更何况,这一回被明人抓住,一场大火燃起,所有残留的切支丹教徒纷纷变成穷光蛋,实际上已经走上了绝路。

    与其继续在幕府的统治之中苟延残喘,以至于连信仰都丢弃,还不如拼搏一个希望。至少,天草久二是知晓大明并没有禁绝传教,是对基督徒容忍的。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天草久二决心带领切支丹教徒投靠明人,甚至联络本地百姓,一起造幕府的反,造萨摩藩的反。

    中国人既然连串木野都打了,难道还不是战争么?

    对于郑森而言,他却是感觉有些遗憾。

    他明白天草久二早上来的原因,不外乎是觉得大明与萨摩藩为敌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天草久二明白,郑森也明白。

    可惜,郑森并非是与萨摩藩决裂。

    他只是想让日本人明白郑氏不是软弱可欺之辈,中国人踏上日本的领土,可以遵纪守法,却绝不会被欺凌。

    斗争是妥协的过程,妥协却绝非斗争的结果。

    郑森只是想要追求一个与日本人相处更好的身份关系,却绝非是想与日本人决裂,如天草时贞一样造反起义。

    切支丹教徒无疑是一个可以打交道的力量,但现在却显然没有必要与他们结盟,甚至牵扯进去。

    心念于此,郑森斟酌着话语,打算先安抚稍许,再婉拒他们的投靠。

    就当郑森想要开口的时候,一名男子气喘吁吁地大步跑来。

    见了那人,郑森有些惊讶:“三念叔,你怎么来了。”

    来人名作郑三念,是郑芝豹手下的亲信。但是,上一次知晓郑三念的行踪时,那会儿郑三念还在琉球奄美大岛上呢。

    突然间又跑回了日本,郑森不由感觉有些惊讶。

    郑三念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显然是竭力跑过来。

    “福松……你没事啊?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就好啊,没事就好。我从琉球回来,是因为那边出大事了。芝豹和我都紧急赶了过来,芝豹现在正在寻港口停船。我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寻了个渔港先抢渡了过来。我们原本还担心你们已经遭遇不测,没想到……唉,等等,怎么这么多人跪着?”

    郑三念一头雾水,但无论如何,日本人跪下来显然比自己的中国人跪下来要强。

    “这个啊……说来话长,啊,我长话短说。昨晚,林凤探听到了消息,日本人究极了一群流浪武士,暴乱流民,想要洗劫我们。恐怕三念叔也听说过,我们到了日本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没少过。这世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想了想,就带人把这里一锅端了。连人证,物证都准备好了。这官司,告到江户我们都不理亏。”郑森信心盎然,事实上如果真是之前那样,的确是告到江户都没事。

    这是彻底的正当防卫。

    郑三念听完,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既是感觉后怕,又是感觉自豪:“后生仔做得好啊。这一回,倒是真的让你立功了。”

    “三念叔,琉球发生什么大事了?要急匆匆赶了过来,难道打败了?”说着,郑森感觉语气有些弱弱。

    不过中文博大精深,郑森这话到不像是丧气话。

    你说打败,可以理解成了打败了第二舰队,也可以说是被打败了。当然,看郑三念的神态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郑三念摇摇头,否认了郑森的猜测。

    郑森心中刚刚松了口气,就听郑三念并没有卖关子地直接开口道:“琉球的事情解决了。但那是大明解决的,皇帝陛下排出前往日本的使节王夫之来往首里江户跑了一趟,拟用重开中日贸易换取日本人撤离琉球。也就是说……我们的麻烦来了……”

    郑森目光一凝,他何等聪明,当即就听出了这一切的意思。

    “三念叔……你的意思是……”郑森喃喃地说着,有些难以消化这个灾难性的消息。但很快他就回过味来,无边地庆幸自己当机立断,下手早。

    “没错,日本人应该也是收到了消息。要不然不会如此……痛下杀手。”郑三念说着,咬牙切齿:“忘恩负义的日本人!”

    郑氏千里迢迢来此,本就是吃准了自己独霸中日贸易,又有庞大的水上力量可以帮助萨摩藩抵挡大明的水师舰队。

    没料到,一转眼,郑氏就被卖了。

    萨摩藩眼见没有郑氏用武之地,又心痛于琉球的丢失,于是决心从郑氏手中找补损失。

    想到这里,郑森忍不住重重一叹。

    父亲的这一回豪赌,显然是输了。

    而今,郑氏的局面变得异常尴尬。留在日本更犹如在沸水大锅之中。

    去留如何?

    “去台湾岛吗?”郑森脑海涌起了这个念头,但很快就放弃了。

    郑氏能继续起如此庞大的资产,能够在巅峰时期拥有二十万水手,上万船只,靠的就是中日贸易。虽然与荷兰人做生意,与东南亚展开贸易也有一部分利润占比。但由始至终,日本才是大头。

    萨摩藩失去琉球,好歹还有萨摩藩本部。

    但郑氏失去中日贸易,那就等于日本丢了本州,如何能接受?

    这是无法承受之痛。

    “总之,人没事就好。”似乎想到郑森其实还只是个学生,郑三念不想他感受太大的压力:“我们一同去见芝豹吧。”

    “好……”郑森随口应下,目光却忽然间落在了刚刚离开的天草久二身上。

    “等下。杨朝栋!”郑森高喊。

    杨朝栋大步跑来,没有听到琉球消息的杨朝栋还沉迷在今日大胜的欢乐之中:“少主,请发令!”

    “去,将那些切支丹教徒收容下来。在中国城给他们找个地方先住下,不用特殊对待,但也不要虐待。说不定,罢了,先不和你说这些。总之,这些人我有大用。”郑森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杨朝栋不明就里,但还是忠实地执行了郑森的命令。

    ……

    看到郑森安然无恙出现在自己面前,又听闻了郑森昨晚的夜袭,郑芝豹好生感慨,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英武又不失沉着的少年郎,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是笑道:“福松,立功了。你给我们郑氏,给在中国城里的数万父老乡亲都立功了。我要谢谢你,这一份功劳,真是太及时了。”

    “这是侄儿应该做的。”郑森谦逊了一下。

    郑芝豹在中国城里寻了一间屋子,摆摆手,道:“琉球的消息,三念刚刚应该也给你说过了。这不是个好消息,我们郑氏,真的是……走到最艰难的地步了。”

    说着,郑芝豹也不由感觉苦涩。

    原本,他还十分期望自己是杞人忧天。那些日本人不会真的对郑氏动手。

    但是,郑氏的武力远在种子岛、奄美大岛。留在萨摩藩的既是人质,也是肥羊。日本人动手的几率并不低。

    事实证明,日本人的决心很大,也非常狠辣。

    两千余人,已经足够洗劫一群老弱妇孺了。

    还好郑森先下手为强,争取到了郑芝豹的回归。

    “叔父也不比过于忧虑。”郑森宽慰地说着,又道:“说不定,还会有更艰难的时候呢。”

    郑芝豹习惯性地接受安慰点点头,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是不由失笑了:“你这小鬼头。”

    “叔父见笑了。”被郑森这么黑色幽默了一把,气氛倒是没那么凝重了。

    郑芝豹沉吟稍许,站起身,背对着手,道:“不过福松说的也对,此前哪一场灾祸面对的时候,不是感觉是最难过的关。但只要我们郑氏还在,还在扩张发展,就肯定会有更大的灾祸。也肯定能挺过现在的难关。不管如何,现在我带兵来此。就算萨摩藩要动手,一时半会国内那些兵马也别想再伤我等族人一根毫毛!”

    作为郑氏众将,郑芝豹一向以智勇双全闻名,手中的兵马也是能打能杀的精锐。他带着在琉球的兵马就是一支要打硬仗的。原本的对手是明军郑芝豹都不害怕,而今对手变成了萨摩藩,那自然更加不怕。

    “是。等父亲大人从种子岛回来,更不会有萨摩藩的好果子吃。”郑森说。

    郑芝豹缓缓颔首:“你父亲很快也应该回来了。关于如何与萨摩藩打交道,一会儿我们还会再谈。你这一回做得好,我打算也带你去与几个叔父一起谈谈往后的道路。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陛下曾经在报纸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有一句是‘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这是小侄先下手为强的想法。也是小侄接下来一个计划的核心。”郑森露出了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

    郑芝豹紧紧握拳:“对,就是这么个意思。什么计划,来与我说下。”

    郑森说着,便将自己刚刚想的计划一一道出。

    只见郑芝豹听着,目光越来越亮,随后放声大笑:“我郑氏出了个好儿郎啊!”

    ……

    岛津官邸。

    桦山久守失魂落魄地一人单马,一路回了这里。

    比起出发时的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回来时的桦山久守完全变了一个样,不仅灰头土脸,战马上布满大火过后的灰烬,就是整个人也是披头散发的,完全不像是一名武将的模样。倒像是乞丐……

    显然没有乞丐敢冒充岛津光久的家臣。

    但桦山久守这番模样回归,却是让不少人吃了一惊。有人幸灾乐祸,觉得桦山久守抢到了一个好差事。

    也有人忧心忡忡。

    岛津光久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只是听了桦山久守的汇报以后,满目沉重。

    桦山久守怔怔地看着岛津光久的脚丫子,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自裁以谢罪过了。

    但很快,岛津光久的话语打断了桦山久守的思路:“罢了,罢了……就在刚才,我还收到一个消息。郑芝豹回来了……搭建着最新的飞剪船,带着郑氏兵马回来了。”

    若是桦山久守如期进攻,恐怕反而会与郑芝豹刚好碰上。

    什么意思,难道自己败了还是个好事?

    “你先出去收拾一下,你的事情,先放放再说。大明天使……要来了。”岛津光久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患得患失。

    原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怪不得主公已经不在乎郑氏这只肥羊了。

    事实上,明使来此,哪怕郑氏是出逃而来,若是看见萨摩藩的人杀戮汉家儿郎,那也绝不会答应。

    到时候,更是不会有萨摩藩的好果子吃。反而现在没杀成是好事。

    “这怎么个事……”桦山久守哭笑不得,却又感觉好生荒谬。

    郑氏是背叛大明,打算与大明为敌跑到了日本。没想到,反而是大明在日本的使节救了他们。

第二十章:嚣张使节王夫之

    上午的阳光像是冰箱里的电灯泡,毫无威力。??w?w?w?.?

    海风猛烈吹来,让人感觉十分寒冷。城外十里长亭,荒草遍布,但此刻却是拥挤不堪。挤满了前来迎接的队伍。

    随行岛津光久迎接队伍的桦山久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比起至少数百号人的迎接队伍,来者的队伍就显得很少了。

    驻扎在日本的大明使节只有一正一副两人,身边随从也不多,并无如在朝鲜那样还有上万驻军,还有驻扎着舰队。

    但是,只需要一行使节,却足以镇住拥有雄兵上万的萨摩藩当家人。让他不得不暂时放弃收拾郑氏的计划,竭力接待着来自大明的使节。

    这就是大明的雄威。

    这一刻,桦山久守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做中国人,可真好啊。

    ……

    种子岛,晚上的风很冷。

    但郑芝龙喜欢这感觉,冰冷的风让他觉得至少脑子清醒了许多。没错,自从接到了来自萨摩藩儿子与兄弟的书信以后,他就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十分不清醒。

    仿佛是整个脑袋都被人重重打了一锤一样,没了精气神,也思考不起来了。

    到了船首,迎着腥咸海风,这样的昏沉少了几分,让郑芝龙重新可以开始思考。

    无疑,这一回他赌大了。将整个郑氏都堵了上去,一开始一切都显得很顺利而美妙。但大明一出手,哪怕没有刻意针对郑氏,却也依旧将郑氏的处境掉了个个儿。

    那感觉就仿佛是,对手还没有用力呢,我自己就倒了下来。

    这滋味,放谁身上都不好受。

    好在,自从朱慈平定建奴以后,郑芝龙早就熄了与建奴对抗的心思。就仿佛是他当年在这个时候面对清人灭了明国,打进福建时所做一样。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对抗庞大的清国,只想从新王朝中拿到一个满意的位置。

    原定历史上。如果郑芝龙只是简单以一个海商的身份投靠清人,其实也无所谓。只可惜,当时的郑芝龙不仅是一名海商,首先还是大明官员。哪怕这个招安有名无实,但后来郑芝龙却是执掌着隆武王朝的军国大权。

    郑芝龙投靠清人,带的不仅是自己的全部身家,也是埋葬了大明的未来。原定历史里,再过九个月,执掌隆武王朝军国大权的郑芝龙至福州将与清军统帅、贝勒博洛折箭为誓,剃发投降。

    只可惜,卖了大明的郑芝龙很快就被清人卖了。一见大明气数已尽,反清事业再无希望。清军统帅贝勒博洛以“铸闽广总督印以待将军”为诱饵,派人招降郑芝龙。

    郑芝龙利令智昏,不顾部下与儿子郑成功(此时还叫郑森)的再三劝阻,依旧带着寥寥五百人投降清人,结果转头就被软禁起来,关进监狱,最终连同其几个兄弟一起发配宁古塔,到了康熙年间,更是直接与他的十几个家人一同斩首于京师菜市口。

    在这个时空里,到了同一个时间。

    似乎命数如此,郑芝龙举家投靠日本人,结果转手又被日本人卖了,要打劫这支肥羊。

    唯一让郑芝龙感觉心中好受一些的是……至少一如原定历史上那样,他的儿子郑森十分争气。

    原定历史上,郑森自己收拾了老爹的家业,重新建立了一个海上王朝,以台湾作为基地继续抗清事业。

    在这个时空里,郑森被拐到了日本,也一样带着五百余人,抵抗住了日本人的暴行。

    “一代比一代强啊……”风越来越大了,船队扬帆启航,趁着夜色离开了种子岛。

    距离收到消息还不到一个时辰,郑芝龙下的决定很快,快到种子岛上的日军哪怕想要行动也根本来不及。

    面对力量强大的郑氏,水上力量并不强大的萨摩藩难以抵挡,就是偷袭都未必有多少胜算,更何况硬攻?

    风起,扬帆北去。

    郑芝龙在串木野距离中国城的中间点上见到了一个新的港口。

    那是郑芝龙与萨摩藩谈判后的结果,这个港口将作为郑氏舰队驻扎之地。连命名的权力都交给了郑氏,唯恐郑氏将舰队驻扎到萨摩藩的主要港口里去。

    郑森明白岛津光久的担忧。

    在强大的水师力量面前,作为主人,谁都喧宾夺主的担心。

    郑森毫不客气地将这个港口命名为新华港。

    十分中国化的名字。

    只不过港口的吞吐能力十分有限,大部分的船只依旧只能在海外漂泊着。

    对此,郑芝龙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其他人可以排着队,他能顺利登陆就行。

    郑芝龙是在早上十点的时候见到的郑森,地点是一处巨大的校场里。上面有足足三千余人马在操练。

    而这,还是新华港的驻军。据闻,中国城里还有紧急动员起来的两千人,市来串木野也有五百人。

    也就是说,小小的萨摩藩里,竟然有五千五百余名士兵不属于日本人,而是属于中国人。

    带兵训操的郑森忙得满头大汗,重新回到帅帐见到郑芝龙的时候,亦是止不住的汗流浃背,一口气喝了两大碗盐水,两方这才坐定。

    看着满头大汗,却是浑身绽放着朝气的儿子,郑芝龙心中既是自豪,也是有了些许的倦怠。那是一种跟不上变化潮流的疲倦。

    算起来,自从郑森去了南京跟着钱谦益读书以后,父子二人也是很久没有见面了。

    记忆里,郑森在郑芝龙的眼中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仔。就是上一回郑森提出来诸多意见,郑芝龙也只是当小孩子胡闹,听之任之,奔着锻炼的心思。只不过,作为富豪阔佬的儿子,郑芝龙有更多的资源可以调配给儿子胡闹。

    就仿佛王健林对王思聪的态度,给五个亿的学费让他胡闹,被骗光了再回去。

    只不过,王思聪没有被骗光,反而发财了。

    同样,郑森也没有胡闹,他立下了大功,成长成了郑氏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只要一看这五千余兵马就明白,郑芝豹手中的力量也给郑森指挥了。

    “父亲大人,孩儿没有给你丢脸吧。交给孩儿的任务,孩儿可是圆满给父亲大人完成了呢。”郑森调皮地说着。

    “何止圆满完成。要不是福松,我们现在在这里可就不是回来谈判,而是要回来给大家伙办丧事了。这是立了大功,救了千千万万人啊。我带着大家伙远渡重洋,离开福建,去台湾,来日本。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大家伙能有好日子过。可这远渡重洋的劳累还没过几天呢,日本人背信弃义。消息穿回来的时候,我真的是……恨不得自缢以谢天下。”郑芝龙说着,忍不住眼眶一红。

    也就是兄弟儿子面前了,郑芝龙还能真情流露。

    在外间,他真是想说几句心里话都不敢。

    他是郑氏的主心骨,连主心骨都动摇了,那这队伍还有未来吗?

    “大哥,何必如此。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大家跟着你来此,就是信任你。要是没有大哥,别说在日本的好日子,就是能不能活到现在,也是个未知数。”郑芝豹劝慰着。

    郑森却明白症结在哪里,郑芝豹这么安慰,反而是加重郑芝龙的心理负担,于是开腔道:“父亲大人还请宽心,眼下虽然是有些小问题。但还不至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远的不说,对于我们而言,这不仅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机遇呢。”

    “哦?”都是些男子汉大丈夫,没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感性很快就被抛却,郑芝龙听说有解决之法,提神了起来:“说说福松的计划。”

    “原本,我还有些对我这计划不那么笃定。但最近,我又收到了一个新的消息。就是那大明使节也来了萨摩藩。有了这一环的加入,我反而对我这计划更有信心了。只不过,还是需要父亲大人来决断才好。”说着,郑芝龙轻轻地笑着,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这计划一开口,就得了郑芝豹满堂彩:“大哥有个好孩子啊。这计划一出,不仅原来的担忧烟消云散。更是能够让我郑氏重新焕发新生,更能解除此前所有忧虑呢。”

    “是啊,是啊……”郑芝龙跟着点了点头,但很快却闭上眼睛,嘴巴上念念有词,又是一手摸着太阳穴,轻轻揉捏了起来。

    似乎感觉到自己这个反应不对劲,郑芝龙轻咳一声,道:“福松的计划我看是可行的。我在想想,给孩子拾遗补缺一下。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了。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说着,郑芝龙就告别了郑森与郑芝豹,自己寻了一个房间里歇息了起来。

    郑森自然不会无聊到怀疑郑芝龙会搞什么胡思乱想,但郑芝豹与郑芝龙朝夕相处,如何不熟悉自己这个兄长?

    兄长不是那等优柔寡断之人,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想到这里,郑芝豹却是不由地皱眉了起来。但是,郑芝龙既然不想说,却也定然不会被自己追问出来。

    想到这里,郑芝豹心中叹了口气,转而切入正题道:“福松,那王夫之你打过交道么?”

    “没有打过交道,但能联络得上。父亲大人来之前,我已经书信过去一封。就在昨晚,已经收到了回信。信上,王大使的态度不错。我提了几点,王大使都明白了意思,流露出了几分有兴趣的话锋。总之,这是个好兆头。我有信心,定然能让那些日本人大吃一惊!”郑森成竹在胸。

    ……

    王夫之被恭送着入驻了岛津家的一处别院里。那里本来是岛津家修筑的一个大型私人园林,只可惜一直以来都是财政短缺,最终只修筑了一个紧凑版本的。

    想要修园林,日式风格固然有些意思。不过天下园林,当然是大明苏杭为先。故而,这处叫做月鸟园的园子也有几分中式的风格,让王夫之大感亲切,笑着笑纳。

    一旦中日建交,王夫之也会有一个自己的大使官邸去住。不同于大使馆那是办公的场所,作为驻日大使,王夫之代表的是大明,代表的是皇帝陛下使节的颜面。那官邸修筑起来,也自然是一处园林别墅,大气、典雅,舒适。总之肯定涨面子。

    岛津光久提供的月鸟园虽然肯定不如,却也十分尽心了。

    宾主头回相见,彼此气氛融洽,至少在官方公开的场合之上,大家都表现得风度翩翩,礼仪周全。

    作为驻外使节,王夫之不必让人担心,礼仪之邦出来的人物难道还会怕了这些繁文缛节?

    当然,总的来说。

    包括桦山久守在内的大多数岛津家家臣对于王夫之的第一印象都是十分有好感:温文儒雅,是个十分有君子风度的中华男子。

    但是,这么一个君子风度的使节见了岛津光久的单独会谈以后,第一个话题就露出了十分不好惹的面目:“中日通商在即,我此行抵达萨摩藩,为的是两件事。第一,检查萨摩藩人员撤离的进度,在江户有司官员的见证之下,知会好萨摩藩具体的撤离行动表。第二,寻访日本各处适合的通商口岸。对于大明而言,中日毕竟曾经有过一段不那么愉快的历史。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对于通商都会有一些疑虑。不仅疑惑能不能赚到钱,更担忧能不能活着将钱赚回去。毕竟有句话说得好,有命赚没命花,是不是。可以透露给岛津阁下一个确切的消息:首次开埠的日本通商口岸名额只有……五个。”

    王夫之侃侃而谈,岛津光久却是眉头紧锁。

    第一个问题就已经很难缠了,没想到第二个问题更是尖锐。

    首先是那句江户有司官员的见证,说是见证,还不是督促?至于知会二字用的更是嚣张。什么叫知会?那就是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决定了,现在告诉你一声,你照办就行。

    萨摩藩毫无反抗之力。

    在大明这位手持刀叉的厨师面前,只能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来承受……

    这是案板上肉的命运。

第二十一章:全球征税

    岛津光久在自己的官邸里陷入了沉思,明媚的春光显得生机勃勃,早上的太阳亦是让屋内显得.lā

    王夫之没有顺从日本人的习惯跪坐在榻榻米上。尽管,按照过去温良恭谦让的传统,中国人一向是乐于展示自己宽容的。

    只不过,谨记着自己是中国代表的王夫之坚持地要了一双椅子,并排交谈,身前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桌子。

    王夫之脑海里回想着朱慈当初的话语。

    “外交无小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外交人员的一切活动都可以成为一个活的宣传样板。过去,我们强调要入乡随俗,要尊重对方的传统与习惯。但朕有不同的看法。朕认为,作为一个强势文明,更重要的选择是传播我们的文明。让外国人认为中国人的一切都是好的,从货物到礼仪,从制度到生活方式。。”

    一开始,对于这样的交谈方式,岛津光久感觉很不适应,有些不自在。

    只不过,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些细碎的小节了。

    不管是撤离琉球进度表还是问责市来串木野事件都是十分难缠的问题。

    撤离琉球上的日本人,可以说这是在撕扯自己身上的血肉一样,过程必定是血淋淋的,而结果也一定是惨痛的。

    被人督促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有半分的轻松。

    当然,这个问题毕竟已经成为定局。撤离琉球不可逆转,岛津光久放弃了抵抗,顶多只是想着如何利用这一点作为接下来谈判的资本,以期在与大明的通商之中达到更好的条件。

    不同于后世外国人为了打开中国的市场而不惜动用武力,发动战争,签订不平等条约这才开埠,获得了几个工商口岸。对于岛津光久而言,仅有五个通商口岸则无疑是明人丢出来的一个诱饵,引诱着各个大明争先给明人献媚。

    这样的例子岛津光久并非没有听说过,阴险一点,甚至与一句“二桃杀三士”的典故就可以关联起来。

    大明不仅不需要发动战争才能逼迫日本人通商,作为萨摩藩的藩主,如果他知晓可以发动一场战争获得一个通商口岸,他无疑有这个勇气发动。当然,不是面对大明的战争,而是面对那些与他争抢通商口岸竞争者的战争。

    “使节大人的意思我们非常清楚。也许存在这样那样的道理,但完成江户与大明朋友的心愿是我们一定会做到的任务。希望使节大人能够明白,无论如何,萨摩藩是一个友善的地方。在下岛津光久,是一个愿意与大明保持友好态度的大名。对于使节大人的问题,无论如何,都会给出一个尊重的回答。”岛津光久斟酌着词句。

    王夫之浅笑着颔首,也算作一种鼓励。

    “我们相信大明帝国是一个文明的福地。他的统治者-大明皇帝,对治下子民的仁慈,是让我这样一名身在千里之外外国人都敬佩的存在。也正因此,基于对大明皇帝的学习。我必须保证,或者尽最大的努力安置好撤离琉球的子民。”岛津光久言辞别致,让王夫之感觉到了一些意思。

    岛津光久的回答很聪明,尤其是拉出朱慈扯虎皮,让王夫之有些哭笑不得。但无论如何,不管是发自内心的也好,还是在礼节上的回应也罢,王夫之都不得不很快回答:“皇帝陛下的仁慈四海皆知。”

    岛津光久像是被更加鼓舞了起来一样,继续道:“在琉球,他们是拥有土地、拥有工作的子民。但回到萨摩藩,我却必须考虑在动荡的国土里,他们是否会一回归就沦为赤贫。如果是在皇帝陛下的注视之下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无法承受良心的自责。”

    “皇帝陛下的仁慈,限于大明的儿郎。”王夫之一语双关,也暗示岛津光久扯虎皮一次就够了,反复反而嫌烦。

    岛津光久果然识趣地没有再浪费口舌,道:“直到在使节大人的身上,我看到了希望。与大明通商,不仅是关涉中日两国关系的伟大时刻。同样,对于无数挣扎在生丝边缘的日本子民面前,也是一桩切实的问题。他们可以服务大明的商人,为贸易工作。没有什么比安居乐业更加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问题。我想,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能理解。”

    对于就业的重要性,不用岛津光久提王夫之也明白。

    皇帝陛下甚至直接认为,天下的多数问题,归根到底都可以在就业二字上得到解释,至少一部分的解释。

    甚至,王夫之反过来还要赞赏一句。毕竟,这年头开明又有见识的人说到底还是稀少的。尤其这样的一个人还是日本的大名,那就更加稀少了。

    当然,王夫之也明白。这些话弯弯绕绕起来,其实还是没有说道最关键的地方上。

    果不其然,一阵深呼吸后,岛津光久悠然道:“萨摩藩无疑拥有尽快达成江户与明国朋友心愿的想法,但我们同样必须考虑对子民的责任。若是能够让他们在新的贸易通商之中获得工作,弥补失去琉球的困难。我相信,所有的子民都将感叹大明皇帝陛下的仁慈。”

    话说得非常漂亮,也很官方。

    至少,交易的目的和条件都坦诚地交代了出来。

    “让日本民众感受皇帝陛下的仁慈,我认为陛下知晓以后,一定会非常喜悦。”王夫之不动神色说着场面话,但透露出来的信息量无疑是善意的。

    岛津光久心中一喜,无论如何,这说明对于这个条件交换,明人没有反对的态度,透露出了不小的可能性赢得他们的同意,但很快也就更加郑重了起来。

    毫无疑问,戏肉很快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王夫之又道:“但皇帝陛下首先需要照顾的,是大明子民。在日本有非常多的中华儿郎。我们不仅认为那些在短时间内离开大明前往各处的国民需要被保护,同样,那些属于中华儿郎的后裔,一样可以向大明伸张正义。作为皇帝陛下派遣的外交官员,向同胞提供保护义不容辞。岛津光久阁下,我认为,是时候给出一个说法了。哪怕同样为了你的子民。”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委婉,但王夫之相信岛津光久能够理解。

    就如同岛津光久试图用撤离琉球的进度来换取一个通商口岸一样,王夫之显然也拿捏住了桦山久守纠集兵马进攻郑氏中国城的事件做文章。

    岛津光久不是这么容易屈服的,尤其感受到了王夫之在第一个条件交换上的让步以后,信心更足。

    “还请使节大人明白,日本国对大明一向以师长的心怀去对待。面对背叛市长的罪民,我们同样拥有无可辩驳的热情去逮捕他们。”一场罪恶的劫掠在岛津光久的口中不动神色地变成了所谓的逮捕,仿佛是一群警察在追捕逃犯一样。

    王夫之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皇帝陛下在京师扩大警署侦查队伍的时候,朝中有不少人讽刺这是暴力政治。但是,要用不到两千人的警员保护一百万人的治安,那无疑是天方夜谭。这是皇帝陛下厉行推行的原因。哪怕只增加了不到一万人就被抨击。但万万没想到,在日本国,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警员。也许,大明可以向日本国派遣教员负责对警员的培训。你们一定很喜欢先进的知识。”

    一群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什么警察。哪里有资格执法,更没有资格逮捕大明的子民审判定罪!

    这涉及司法主权,毋庸置疑。

    面对王夫之的绵里藏针,岛津光久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变换,一阵青一阵红,良久才道:“无论如何,他们离开大明的方式并不妥当。”

    岛津光久知晓了眼前这个男子的厉害,决定还是坦诚一些对大家都好:“在这个问题上,我本以为与大明是同一立场。”

    日本人想要收拾郑氏,因为图谋的就是他们身上的钱财。一只肥羊而已。

    不过,大明其实也是想收拾郑氏。想要收拾他们,自然是想触发他们的近乎偷渡的行为。如此规模庞大的迁徙,固然有一部分拿着殖民出国的名头做幌子,但不用猜也知道还有大量的人员是没有手续的非法出境。

    两家人虽然在初衷之上都有些不一样,但无论如何,他们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都是有些殊途同归。

    “但要明白,他们是明人。如何处理他们,这是大明的事情。作为大明的外交官员,我不得不坦率地告诉藩主,我们非常感谢你的协助,但也仅是协助。当然,很凑巧他们出现在了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里。皇帝陛下带给我了特殊的授权,你说的没错,我认为,我们是有必要开展另一个层面的合作了。我相信,不仅你,包括你的家臣都会非常喜悦。”说完,王夫之掏出了一个方案计划书。

    上面,赫然是开埠的意向书。

    “江户那些混蛋……至少还有些良心。而大明……那位皇帝陛下,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看着计划书上的那些汉字,岛津光久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不同于后世惯例会准备两份翻译文字版本。大明在这个问题上非常强势,要签订任何合约都必须以中文为准。如果你想准备一份日文版本,没问题。但你必须做好准备这一份日文版本仅作为宣传用途。因为,无论在什么场合里,大明官方都只承认中文版本的效力。

    至于你看不懂汉字……

    那可就有些可笑了。且不提日本高层基本上都会汉话,就算不会。在这个以大明为核心主导的世界里,一名地方主要领导人竟然不会中文,如此无能,那还有什么必要赖在这个位置上呢?

    回想着计划书上的文字,岛津光久匆匆忙忙地着急了家臣,开始布置。

    “桦山久守,你被免职了。作为倡议进攻大明公民的家臣,你对朋友的友谊无疑让人感觉可耻。我们必须告诉你,你已经不再适合在萨摩藩担任职务。”山田有荣声音沙哑,看着眼前的男子,缓缓开腔。

    所有人丢给了桦山久守一个哀悼的表情。

    桦山久守呆了一下,但很快就回归了平静。甚至,内心之中隐隐还有一些放松。至少,不用切腹谢罪。

    他苦笑着离开了岛津光久的官邸,捏着手中的武士刀,觉得天空上的阳光前所未有的刺眼:“这是要给明人的一个交代吗?”

    回到自己家里,桦山久守又看到了山田有荣。

    两人一老一少,都是萨摩藩的支柱。但现在,少壮的受此挫折,一下子没了前途。山田有荣担心不下,亲自在斜阳西下的时候来到了桦山久守的家里。

    “没错,使节的意思非常清楚。不管这些明人在大明做了什么,作为主导的都应该是大明。甚至,他们是否有罪,应该怎样的触发,皇帝陛下的态度都非常坚决,任何人都不能挑衅大明对子民的保护。”山田有荣轻哼一声:“话是很好听。但最终一到关键地方还是露了头。”

    “哦?”似乎是无官一身轻,桦山久守也不是那么注意这件事了。

    “皇帝陛下……依旧有意抵达日本。王夫之立功心切,很想将这些化外之民纳入帝国的民册之中。你明白,郑芝龙为何要跑到日本?还不是那些税闹得。大明的意思很清楚,全球征税。王夫之要动员人马,将在日本的中国人重新登记在册……从此以后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大明子民,为大明服役,以及最关键的……纳税。”

    “一条肥羊,不……一群肥羊,谁都想吃一口。”桦山久守很能明白指定这个计划人的心思。说白了,捞钱。

    只不过,日本人是弥补亏空。而大明,则是搂草打兔子,一并收拾了。

    而主要的……说到底还是钱。

    只不过日本人的吃相特别难看,用抢。

    而大明的方式就文明许多,文明地登记你的名字,我们提供保护,而你负责纳税服役。

第二十二章:新的来客

    林阿平来到萨摩藩有半个多月了,他是最后一批来到萨摩藩的。有些幸运,似乎也有些不幸。

    比起好歹有地方住,有食物分的日本,他十分庆幸没有被分配到台湾去。那里虽然距离福建更近,甚至可以寻到一些乡人亲友。但台湾可不是早已开的日本,瘴气密布,一切都需要重头开始。

    比起只需要安置万把人的萨摩藩,台湾却要用更加脆弱的能力供应者高达至少二十万的移民。

    虽然历史上也曾经有过高达数万人的大规模移民活动。但毫无例外,那些至少都是在有官方力量支撑的情况之下。他们可以有稳定的后勤供应,但台湾没有。

    除了之前的积蓄,二十万人在台湾更多的日子都需要他们去开拓,在台湾获取衣食住行等一切需要的物资。

    尽管郑氏也曾经很注意后勤补给,但对于重心在日本的郑氏而言,台湾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不得不被遗忘的地方,处境倍感艰难。

    作为一名郑氏海商集团里的底层水手,林阿平运气很好,因为身子骨有几分力气,看起来也比其他水手多了点精气神,他得以搭乘上最后一艘前往萨摩藩的福船。按照原计划,少主郑森正缺乏足够的兵丁组建护卫队。

    运气很好的林阿平不知道大人物心中的那些战略与取舍,他只是十分感慨,在船上,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自己被运送到台湾的结局。

    尽管几个老爷都说去了台湾有田地可分,但谁都知晓开垦一片田地有多艰难。在瘴气横生,疾病泛滥的台湾,死亡率高的可怕。他们不仅要面对已经在台湾岛上驻扎了城堡的红毛番子,面对本地的台湾土著,更要面对不知从哪里来就突然冒出来的疾病。尤其是打摆子的疟疾,不知不觉就得了,打着摆子就死了。侥幸活下来,也可能要忍受一生都要打摆子的痛楚。

    “还好……到了日本……”日本这里已经是开垦的熟地,靠北的纬度也让这里少有疾病生。至少,相对于台湾而言是大大减少。

    日本人更是给他们准备了屋舍与空地,人人都在城政厅里领到了一条毛毯,一套粗糙而坚实的衣服裤子。

    土地与房屋是日本人给的,而城政厅却是中国人建立的。

    林阿平顺理成章地将功劳套到了中国人的身上,据闻,做出这一切的赫然就是郑氏海商集团的少主,郑森。

    尽管有些人对于少主这么私设官署露出了一些微词,但会说这些话的无一例外都是曾经的读书人。他们觉得这样私设官署不仅是对日本衙门的挑衅,也是一种对大明的背叛。

    如林阿平这样的底层百姓自然是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

    甚至,为什么会是一种挑衅他也弄不懂,不想懂。

    他很感激城政厅的帮助,让6续抵达日本的移民暂且安顿了下来,尤其是他这样一贫如洗的移民。

    大多数能来日本的移民都有些家底,加上在日本买米虽然有些困难,荤腥却颇为充足。一开始日子还好过。只是慢慢地坐食山空总不是个办法。

    还好城政厅布了告示,招募护卫队。不少人有了工作,甚至扭转了此前缺少人手的窘境。林阿平本来是奔着这个来的,却现自己来晚了没有赶上。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打仗固然是因为要花钱,但钱财终归不是凭空散去。对于不少人而言,跟着少主当兵保卫乡里算不上什么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更重要的是,军饷可是一笔稳定的收入。

    只不过,幸福总是别人的。

    困难却常伴自己,林阿平默默地算着日子,想着城政厅施粥的时辰。

    但或许是因为军费过于沉重的缘故,现在城政厅施粥的规模不仅变小,也比以往稀了许多。总而言之,生计开始成困难了。

    郑氏再豪富,也没有那么多钱每天养着这么多人。

    当然,林阿平也并非没有想过继续找事情做。只是郑氏随时可能与明军舰队开战,一切贸易近乎停顿,只剩下了全力开垦台湾还有一些船队来往福建澎湖。他们甚至不敢让官府知晓,只能在澎湖转运打掩护。

    只是,贸易一停顿,许多在郑氏海商集团里做事的人也跟着闲了下来。

    在船上的人当然不担心饿死,他们的家属除了担心一旦开战炮火无眼外,也不用担心生计。

    但对于更多在路上活动的人而言,他们迫切需要结局一个现实的问题-生存。

    简单来说,就是就业。

    但中国城里想要寻一份事情做却是太难了,他来得晚,每天兴冲冲出门,又每天颓丧地回了茅草小屋。

    就这样一连折腾到了三月底份天气渐暖的时候,林阿平甚至想着,莫不如随便寻一户大户人家当佃农罢了。

    他还年轻,有一把子力气,熬一熬,兴许也能过得去。

    但日本的农民一样不好过,尤其中国城里多了几百名切支丹教徒以后,更是让人明白了日本农民的生存处境。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总而言之,一个字就是惨。

    连这个念头都不得不掐断,林阿平陷入了迷茫。最后,慢慢地变得浑浑噩噩起来。每日除了去城政厅打听护卫队是否打算扩招以外,渐渐就没了个盼头。

    也许是时来运转。

    他见到了同样几个每天来城政厅转悠的人。只不过,比起眼前的男子,林阿平显然就要落魄许多。对方不仅衣着得体,而是精气神上佳,显然是出身优渥之家。

    “大人,今天……还是没有护卫队扩招的消息吗?”林阿平声音低沉地说着,有气无力。

    城政厅的书办显然也是认得来人,无可奈何地说着:“人人都想寻个事情做,且不说现在官中没有余粮,不再扩招。就是真的折了兵马再要扩招,那也是先选的有家室之子。人人都想赚点钱养活一家老小,你这般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反倒是……没什么优势呢。”

    听了书办的话,林阿平没有什么受打击的模样,只是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在一旁打听完了事情的男子见此,却是来了兴趣,一番打听倒是知晓了眼前来人。

    他琢磨了一番,喊住了林阿平:“你要找工作?”

    工作两个字很陌生,但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一份活儿,一个职司。一个能赚钱的生计。

    “正是!”林阿平赶忙打起了精神:“这位朋友……也要一同参加护卫队?”

    仪表堂堂的男子笑了,随意地说了句:“哈哈。不过,你要想加入中国城的护卫队,现在恐怕是没机会了。郑氏的财政压力很大。但现在么,我倒是需要一个导游。刚刚方书办说你每天在四处走动,地头很熟,我想雇佣你做我的导游。酬劳是一个银币,时间五天,怎么样?”

    说着,男子变着戏法一般拿出了一枚华银。

    林阿平认得这东西,那是大明最新铸造的银币。

    虽然国内的宝钞信用渐渐坚挺,普通州县也开始知晓宝钞可以纳税,可以通用,纸币开始恢复信用。但不比国内,海外之上,除了朝鲜汉城等少数地方能认宝钞,大部分地方还是要认银子。

    中央银行当然也有印银子。

    而且是铸造精美,水力冲压而成的华银。

    华银的正面是紫禁城的奉天门,北面则是长城。长城的上方,雕刻着一个隶书的一元字样。

    这可是非同一般的大方。

    这样的大方显然不同凡响,林阿平看着眼前的男子,嗫嚅地张着嘴,却是连连摆手。

    男子惊讶了,还以为会被拒绝。

    不料林阿平却是道:“我不值这么多银子。你管我一天两顿饭,我带你们走便是。”

    男子与方书办对视一眼,却都是笑了:“这位朋友倒是挺憨厚的,行了,愿意就收下吧。”

    方书办轻咳一声,却是明白眼前这一位可是从大明来的豪商,哪里会舍不得这么点银子。更是不会吝啬给一个小百姓。他也明白这些人跟着少主来此,生计困难,不愿它错过这个机会,当即道:“阿平,李东主让你收下就收下。和一个大主顾客气,难不成你还能和人家比豪气?”

    这话显然打动了林阿平心中的诚惶诚恐,当即守住心性,道:“那我就谢过了。接下来李东主要我做什么,我都干!”

    他心底里忽然间有些火热,心道:光是五天导游就能拿下一个银元,若是真跟着他干,这未来的日子可不就好过了?

    为了四处寻访生计,林阿平的确是在萨摩藩各处跑来跑去。他的心思比较野,不仅在中国城找活做,也能硬着眉头在日本人手底下干活。只不过,萨摩藩那么多流浪武士,不仅治安差,经济一样也差。

    自然,林阿平虽然脚底都磨破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却不料,这个优势今日却是挥了大作用。一路上,林阿平总能找到通行的道路,尤其对于李东主要去的海边,更是一路通行。许多偏僻连日本人都不知晓的渔港他都能寻到。

    一连五天很快就过去了。

    原本陌生的两人渐渐也多了许多话。林阿平很能干,更有着大多数中国人不一样的外向。他的语言天赋不错,简单学了几个单词以后就敢连蒙带猜地与日本人交谈。

    最后一天,萨摩藩周遭都已经被林阿平带着逛了个遍。

    李东主的考察似乎已经有了个底,反而有了闲情逸致问林阿平萨摩藩有什么景点可去。问起这个,反倒是让林阿平有些难住了。

    他每日奔波,想着的都是怎么能活下去,哪里还顾得上景色呢。

    但要说值得去看的,却也不是没有。

    “樱岛。”算了算,时间到了樱花绽放的日子,林阿平决定带李东主去樱岛。

    这时候的樱岛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岛屿,要再过两百多年爆一场巨大的火山喷才能连接大6。

    故而,去樱岛还得找船。

    如果平时还是有些麻烦,但要说起船,李东主显然不缺。他不仅有,而且还是一艘很漂亮的船。

    倒不是说怎么造型优美,而是船只显得十分干净,甲板明亮,仿佛是新的一样,甚至还有种把玩良久才会有的包浆之感。

    林阿平不懂那些玉石赏玩的景象,只觉得这船真好看,比自己上过的所有船都要干净,都要先进。

    樱岛很快就到了,这里有一个小码头,而且还是岛津光久主持修筑的。他打算在这里修筑一个庭院,也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仙严园。只不过眼下显然没有这个时机,既是没有钱,也是没有精力。虽如此,但还是随手修筑了一个码头,上面有几处简单的屋舍,院落,算是一个休息的别院。

    别的不提,在这里观赏樱花,观赏火山喷还是十分有意思的。

    李东主在这里上面赏玩了一段时间,最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好了,就是这里了。阿平,再给你一个任务。酬劳是一银元,怎么样,想不想接下来?”

    “接!只不过,东主……能不能能我以后都跟着你干活。我有力气,一把子力气。也不蠢,认得路,海上能驾船,下了海也敢厮杀。肯定不给东主丢脸。别说一元银子,就是再少点,跟着东主,我都心甘!”林阿平装起胆子一口气说完,随后就是心怦怦地跳着,在寂静的樱岛上,显得十分突兀。

    李东主额外地看了一眼林阿平,笑着道:“怎么,不想听听接下来的任务再考虑加入我的麾下?”

    “刀山火海,我林阿平都跟着去!”林阿平没有多么雄壮的气势,说出来很平静,也很坚定。他算活明白了,这辈子总得有一次机会,让他跟对人。

    “好!去,将这封书信交给郑森。就说我远征公司日本分公司经理李岩,在樱岛等他。”李东主第一次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让林阿平目光大亮,惊喜得想要狂。8

第二十三章:樱岛

    林阿平是第一次见到郑森,但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会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与郑森见面。手持着远征公司的证件,邀请郑氏集团少主郑森与李岩相见,虽然有些荣归故里的感觉。但真正见到了郑森,林阿平反而露出了许多的不好意思。

    毕竟,若不是郑氏,他也不会来到日本。更不会被远征公司录用。过上有未来有希望的日子。

    再一点呢,不管怎么说,林阿平也看得出来,两家是有些竞争关系的。

    郑森比林阿平想象的还要好说话,他似乎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一位是曾经郑氏的水手,收下了李岩的书信以后,笑道:“远征公司正是旭日初升的时候,发展得很好。这你能得到李岩掌柜的信任,要好好做,给我们郑氏商社的长脸面。”

    各地县衙里面,除了登记房契地契以外,也开始开展一项新的业务。登记商社、工坊以及各类符合大明皇帝二三六号圣旨的组织。

    往常,在海上随便一打听,都知晓郑氏的威名。但郑森是读书人,身在南京这种一线城市,更是消息灵通。他很快就说服了郑芝龙成立郑氏商社,完成了郑氏海商集团的正规化。

    一开始,郑芝龙还有些不情愿。觉得自己郑家几兄弟创下来的名头,偌大的声誉都有足够的影响力,不需要跑去衙门里注册。

    但郑森却是说了一点,郑芝龙便默认了下来,放任郑森去做。

    “所谓师出无名,便是如此。我郑氏虽好,却架不住无名无分。如远征公司,顺天府里登记注册。能设分公司,能命卫队长。名分之重,由此可见。”

    也许是名分二字的重量,也许是远征公司的刺激。总而言之,郑氏而今也很简单粗暴地登记在册,就叫郑氏商行。

    这一回林阿平送来远征公司李岩的邀请函,郑森自然也是顺理成章,对等地自称郑氏商社高管。

    不过,毕竟比不得皇帝陛下关注过的远征公司。就是最低级的雇员,也会签订劳动契约。正式而隆重,反观林阿平在郑氏的时候只是简单讨生活,应了一声别人喊便去了。下了岸无人要他,便只在城政厅施粥的时候能记起来自己曾经郑氏水手的身份。

    “少……谢郑公子的挂心。”林阿平低声应了几句,余光却是忍不住打量起来。

    林阿平之前听说过这位少主的名声,作为郑芝龙的儿子,被送去南京读书,师从大儒钱谦益。在南京生活清贵,本该创出自己一片文名,博得一个才子头衔,最不济有郑氏庞大的家业,也足可以富贵一声。

    但是,命运变幻莫测。现在却到了日本,带领着同乡同胞在异国他乡求存。

    印象里的儒雅偏偏是名副其实,但这样的文质彬彬气息显然占比越来越低。更多的,是一种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质,是一种久在军营里,杀伐果断的信心。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能够在异国他乡,在日本人贪婪的目光之中带领着数万人活下来,如何不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呢?

    只是,东家为何要见郑森?

    ……

    林阿平不懂那些太复杂的事情,但至少他带回郑森到樱岛的路上一切顺利,没有别的幺蛾子。

    “郑森,李经理的名讳我记忆深刻,久仰大名。”郑森给出了一个很现代化的礼仪,握手。

    这是皇帝陛下传出来的习惯,李岩当然明白,轻轻一摇,笑道:“过去的事情早已过去。活成现在的李岩我很感恩。我这几日来,听说了诸位同胞在日本的诸多不好。今天到了这里,却让我忍不住感叹,要说日本千般不好,却又一点好,足以让我留下来。”

    “哦?还请赐教。”郑森显得比较谨慎,他对远征公司的加入既是感觉期待,又是隐含一种不安。

    没错,解决郑氏在日本的尴尬之局,郑森有几分信心。计划透露出来以后,在生死存亡的关头面前,那些各有山头的内部派系都统一起来,共同应对。几个知晓完整计划的大佬也对郑森赞誉有加,让郑芝龙与郑芝豹都感觉十分长脸。就是郑芝虎在台湾,也是非常高兴郑家出了个好儿郎。

    计划虽好,但有一点却十分让郑芝龙感觉隐忧。

    那就是郑氏太弱小了。

    在福建为基地的时候,郑氏是东亚第一海商,手下人马二十万,号称大小船只上万。不管有几分吹嘘的成分在里头,那第一海商的名头是谁也否认不了的。

    只是,离开了福建,又到了日本别人家的地头。面对萨摩藩,面对整个日本国,郑氏的力量都是弱小的。

    想要完成计划,只有借助恰好抵达萨摩藩的大明时节。

    攀扯了不少关系,郑森与王夫之达成了初步的共识。不仅在信中王夫之流露出了赞赏的意向,更有了远征公司抵达日本的踪迹。

    那个计划如果加上大明朝廷,加上远征公司,别说萨摩藩,就是日本倾国之力反抗也无济于事。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想要获取王夫之的支持就已经实在不易,更别提朝廷的力量。他们没有收拾郑氏就算好的了。

    事实上,若非郑森信誓旦旦,更有王夫之明确意向在前,不管是郑芝龙还是郑芝豹都对大明朝廷心怀畏惧。

    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郑森说着赐教,是名副其实。

    李岩却没有想那么多:“赐教不敢当。一点浅见罢了。其实,也是今日随处走走,觉得这樱岛风光,当真是上佳。这里有别处少见还算良好的码头,距离萨摩藩不远。是一处合适贸易的地方。或者直接一点,切支丹教徒在这里休养生息,倒是个不错的地方,也是个合适的时机。”

    “李经理的开明,让人惊喜。”郑森松了一口气,也许有点被传染,也以为切支丹教徒是罪恶的呢。他却差点忘了,大明可没有禁绝基督教。

    “远征公司,有意加入这个计划之中?”很快,郑森回到了正题。

    李岩的干脆比郑森想的还要直接:“合作意向当然是有的,我想,我们可以进入细节的洽谈了。”

    一只有力的手掌伸出,郑森用力地摇了一摇,惊喜难掩。

    ……

    自从郑森与李岩开始密探以后,林阿平就被宣布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了,甚至提前给了三天假期。

    如果是在此前,每天都是假期。但每天都是难捱的日子,因为要直面生存的压力。

    现在跟了一个老东家,日子反而太平了起来。曾经感觉难捱的闲暇成了美妙的享受。

    从前无业游民,各处逛荡。现在闲了下来,林阿平却觉得不知道去哪里。他想起来在樱岛的西面空地里,一个工程队在开工,要修筑一个新的聚居区。那里将是远征公司位于日本的基地。

    闲来无事,林阿平决定跑去这个名作仙严的地方转悠。

    只不过,原本显得比较人迹寥寥的仙严现在多了许多人。除了熟悉的中国工人以外,还有很多日本人。

    他们拖家带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数大约在四五百人左右。看口音显然是本地人。看衣着也都是些贫困的百姓。

    “也许是听闻了建筑队招募力夫的事情……”林阿平分外明白一份工作的可贵。信中忍不住生出一些同情。

    只不过,这些贫困百姓想要生存的道路有些艰难。他们进入樱岛的第一步就收到了挫折,在离开码头通往仙严的路上,几个武士拦了下来。

    几个还算健壮的男子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敢怒不敢言。几个老人与妇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这几个拦路的日本武士,恳求他们放他们入内。

    “八嘎!大人已经下达命令,不允许你们这些贱民进入樱岛。”

    “滚开这里!”

    “这里不欢迎贱民!”

    “这里是岛津家的领地,贱民胆敢入内不能饶恕。丢几个人下海,看他们还敢不敢滞留。”这时,一名衣着精美一些,似乎是家臣模样的日本人不耐烦地下达了命令。

    樱岛景色优美,是岛津光久每年度假赏樱的地方。若是让藩主看到这里竟然有贫民存在,实在是一件破坏赏樱景色的事情。

    “嗨依!”

    一干武士跟着应诺,随后大步冲去,提着几个瘦弱的小孩就开始朝着海边走去。

    显然,这些武士想要丢几个小孩子下海让他们这些卑微的贱民知道厉害。

    林阿平眼见出了这样的乱子感觉到了危险,本来早早躲避到了一旁。他的衣着与日本人都不一样,加入了远征公司以后,更是有远征公司配发的黑裤子,红夹克,胸前细细地刻着远征两个字,旁边还绘制着一朵蔷薇花上驾着一杆火枪。

    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是藩主大人的贵客。要不然,根本不会被允许进入樱岛。

    那些日本武士并非没有发现林阿平,只是明白这个不是可以欺辱的人,看他躲开,也没去找麻烦。

    眼见被五十抓起了四个孩子要丢进海里,这些贫民显然更加愤怒了。只是在锋利的武士刀里,所有人都隐忍着。孩子的母亲放声大哭,孩子的父亲噙着泪,看着身上鼻青脸肿的伤势和几个武士爪牙不怀好意的眼光,不敢反抗。

    “放开我的妹妹!”一阵让人感觉想哭的压抑里,一个长着几枚雀斑的小女生却大步冲了出来。

    “智子,不要过去!”

    “危险!”

    “回来呀智子!”

    ……

    冲出来的小女生显然就叫智子,只见他愤怒地跑到了抓走自己妹妹的武士身前,气喘吁吁,一张清秀的面庞上,眼珠子瞪大,气得发抖:“这就是武士的精神吗?欺凌弱小!放开我的妹妹!”

    说着,智子紧捏着手中的一个石块。

    “八嘎!这是对武士的态度吗?现在我告诉你,你也要死!”被拦住的武士感觉到了羞愧,更感觉到了恼恨,什么时候,一名卑弱不堪的贱民女子也敢对武士大人如此不敬?

    至于一个石块,他显然不放在眼里。

    恼恨之后,就是刀光扬起。

    他缓缓抽出手中的武士刀,决心给这群贱民一个好看。

    刀光明亮,智子闭着眼睛,拿着石头举起要拼命。

    眼见智子已经做好了被杀的准备,人群再也忍不住愤怒,如喷发的樱岛火山一样。

    “拼了!”

    “和这些武士拼了!”

    “为了切支丹教徒的生存!”

    “杀啊!”

    ……

    几声炒豆子一般清脆的轰鸣想起,伴随着一句响亮的口号。岛津光久的家臣随同他们的武士被愤怒的贫民淹没。

    “住手!”

    就当武士刀即将突刺之前,一个在智子眼中伟岸的身影拦在了智子面前。那个明显不是日本人的男子抽出了手中的长刀,挡住了武士的暴行。

    武士显得很惊讶,但很快就是阴沉着脸:“该死的中国人,你不该来到这里!”

    但他的所有表情都凝固在了这一刻,住手两个字喊出以后,武士的背上炸开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那是手铳的威力。

    一枚子弹结束了一名久经训练的武士性命。

    林阿平预感到了不对劲,他可没有手铳这种高级货,那是至少主管级员工、队长一级护卫队员才能有的配备!

    但无论如何,岛津家的家臣与武士死在了这里。

    贫穷的百姓涌入了岛津家度假的别墅之中。

    在人群的欢呼与进军之中,一双柔软的小手扯住了林阿平的衣袖。

    那是被林阿平救下来的那对姐妹。

    妹妹瑟瑟发抖,在母亲的怀里痛哭。大约十五六岁的智子姐姐一双眼睛明亮而惊喜,满怀感激地看着林阿平:“你是我们的恩人!”

    就这样,林阿平被裹挟进了岛津家的别墅里。

    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切支丹教徒!

    也许之前没有听说过,但加入远征公司以后,他很快就了解到了这个缘由。岛原之乱给了西方殖民者在日本商业活动一击重锤。谁都认为岛原之乱的叛乱百姓之所以如此顽强就是因为有欧洲人的支持。

    作为海外贸易公司里的成员,如何会不打探清楚对手与伙伴的底细?

第二十四章:贸易

    “竟然是切支丹教徒……”林阿平心惊不已。

    他是大明人,在没有宗教恐怖的中国,很难理解竟然需要因为自己的信仰而受到迫害至少,基督教不是那些邪教。并没有什么恶行传出。

    故而,听闻日本幕府曾经大肆围剿叛乱的基督徒时,林阿平心中未尝没有过对基督徒的同情。

    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这些基督徒。

    脑海之中想象的基督徒可能还有些不真切,虚幻。现在真切见了这些切支丹教徒,却觉得他们的确是真的可怜。

    大多数人一身赤贫,三月份的日本天气还很冷,但许多人都是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其实,林阿平不知道的是,若非他们在串木野被郑森打过一场,被当作战俘收容过一段时间,恐怕许多人就已经冻死饿死了。

    不比旧时代的那些海商,郑森作为一个读书人出身的海商,身上到底是留了几分仁爱。对于别人而言,俘虏就是负担,杀了或许不详,可不管不问让他们冻死饿死却反而省心省事。

    总而言之,这些切支丹教徒的确是可怜。

    林阿平之前听李东家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要说可恨的地方,林阿平自己没有多大的感觉。但真切接触了,却觉得这些人是真的有些太过于逆来顺受了。

    也许是岛原之乱的阴影太大,暴力反抗的结果,就是数万切支丹教徒被剿灭到只剩下这么点人。也许还有人隐藏在民间,但日渐凋零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多读一点书,林阿平也许会听说过皇帝陛下曾经在随笔里写的一句话,形容他们正是应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只不过,眼下显然至少比起之前怒其不争的时候要强一点。

    他们已经尝到了反抗的好处——仙严园。

    仙严园是岛津光久度假的别墅,虽然眼下这里只是草草修筑了一些屋舍,并没有历史上大兴土木后的规模,却也依旧让这些长久在茅草屋与野地上居住的切支丹教徒感觉到了生活质量的飞跃。

    人人都有了地方住,更在别墅里获得了足够的粮食。

    为此,切支丹教徒举行了一场可以堪称是奢侈的篝火晚会。原本,这种事情对于切支丹教徒来说是不敢想象的。但今天显然情况特殊,他们是在以此感谢带领他们做出扭转的一位切支丹教徒领袖,以及……智子的救命恩人:林阿平。

    到了这会儿,林阿平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位被誉为切支丹教徒领袖的男子。

    不同于他想象之中一定是严肃守礼的男子,这个名作陈渐鸿的男子堪称是风度翩翩,仪表优雅,他身着一身修身简洁的改良汉服,见到林阿平,大大方方地笑着握手:“久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能在异乡见到老乡,可真是人生一大喜呀。我在京师受汤若望先生的嘱托,前来寻找在日本的教友。没想到,还能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见到这么多的同胞。陈渐鸿,幸会。”

    “林……林阿平……陈桑太客气了。我只是一节小民,不敢当此大礼。”林阿平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对面的陈渐鸿的确称得上是风度翩翩,相比之下,他就显得太拘谨了。

    “哪里有什么礼节。我们中国人身在异乡,就应该互相帮忙嘛。”说着,陈渐鸿沉吟了一下,又道:“倒是这一回这个风波传出来反而要让你受累了。”

    陈渐鸿有些歉意地看着林阿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恐怕是一场无妄之灾。

    林阿平听此,却是不断摇头,他闭着眼睛就想起了白天智子被那个武士用刀指着的景象,道:“智子说的对,欺凌弱小不是武士所为。我是一个中国人,也是一个有一点仁义之心的普通人。如果我真的手无寸铁,身体残疾,反抗不了。那也就罢了。但我既然有手有脚,就不能昧着良心,无动于衷。”

    “好!好一个仁义之心,好一个不能无动于衷!”陈渐鸿击掌赞叹,随后拉着林阿平进入别墅的中庭之中。

    没有如那些宴会一样,搞出什么流水席面。这是一场篝火晚会,各类海鲜烧烤纷纷乘上,填补着久久没有饱餐一顿的切支丹教徒们的胃。

    陈渐鸿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林阿平一样如此。

    尤其不一样的是,陈渐鸿欢呼了一会儿,就被一个老者与几个年轻人拉到了一旁。倒是林阿平凑了一阵子热闹以后,大家若有若无地将智子留在了林阿平的身边。

    林阿平面色涨红了一下,反倒是智子显得主动许多,一双大眼睛盯着林阿平,脸上的雀斑显得活泼而可爱。

    两人独处了一会儿,很快便有说有笑了起来。

    不过,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不多久,一名男子将林阿平喊到了陈渐鸿的身边。

    此刻,陈渐鸿正在与天草久二交谈。

    “经过考虑,我们决定隐瞒陈桑的身份。身为大明人,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帮助我们。我们已经十分感激,不能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影响到陈桑的安危。其余人并不知晓陈桑的名字,还请林先生务必保密。拜托了!”天草久二十分谦卑,躬身一礼说。

    “哪里哪里,陈桑的事情,我一定会保密的。”原来是这个事情,原本林阿平还有些疑惑。切支丹教徒商量大事,按说不该找他。但既然是给陈渐鸿保密,倒是不足为奇。毕竟,他们杀了岛津光久的人,这是一场大祸。

    看切支丹教徒这一回拼命的勇气,倒是不怀疑他们面对萨摩藩的围剿会不会绝望,但无论如何,不让恩人受难,的确是身怀感恩之心的。

    “谢谢林桑的帮助!”天草久二又是一礼。

    按说,接下来林阿平是应该走了。

    但陈渐鸿似乎显得有些马大哈,直接就开口谈起了正事:“萨摩藩目前陷于郑氏与琉球这两桩麻烦里,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心思去赏樱,更不会想到樱岛这里的事情。码头,方才久二已经安排人去接管了,岛内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人。那些中国朋友,我也会打好交道。想来不会卷到这一场事情之中。短时间里,岛津光久应该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这都是陈桑的功劳。”天草久二谦逊地说着,又感慨道:“原本我瞻前顾后,还唯恐萨摩藩的报复。现在看来,也许是我的懦弱,让我们一再受难。”

    “久二已经做得很好了。听闻其他地方的切支丹教徒,许多都已经不得不隐姓埋名生存,就连平时想要听从主的福音,也是没有机会,更多的人比我们的处境还要艰难。”陈渐鸿宽慰了一声,又道:“只不过,比起萨摩藩的麻烦。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需要我们解决。”

    “粮食。”这一件事,天草久二反而显得非常冷静与清晰。

    林阿平听着两人一言一语谈论着事情,一开始还有些尴尬。但又转而明白,这是他们信任自己才会有的举动,也就低着头,不言不语了。

    原本,林阿平还担心这些人浪费粮食,不知珍贵。

    但现在见天草久二很清楚这个问题,陈渐鸿也很明白这个事情的严肃,不禁好奇了起来,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搞什么篝火舞会呢?

    “樱岛不是出产丰厚的地方,这里山地过多,事宜耕种的地方太过稀少。依靠别墅里的积蓄我们可以暂时不用担心饥饿,但如果要没有找到一条可以维持的办法,那么我们不得不再次面对流亡。”陈渐鸿表情渐渐严肃。

    天草久二叹道:“哪怕这里适宜耕种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转而,天草久二转头看向场上众人的表情。

    当然不是说林阿平,而是那些其他切支丹教徒。

    他们能聚集在这里,现在还算团结。可暂时安全无忧以后,很多人就各有想法。他们并非铁板一块,天草久二声望虽高,却没有足够的能力整合统一。

    甚至有人有了分行李的想法。要不是篝火晚会,几乎不能将人都聚集起来。

    眼下困难被揭露,众人闹哄哄的,各执一词。

    “那看来是要尽早离开樱岛,再寻一个地方。”

    “趁着眼下有储蓄,应该再去早寻其他教徒,继续度过困难。”

    “难道还能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离开,我们就只能面对死亡。”

    “难道井上桑有办法?”

    “没有办法,也比送死要强。”

    ……

    众人各执一词,议论纷纷,但很快就都感觉到了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团结,才是解决我们难关的唯一力量!”天草久二沉声地扫视全场:“办法,当然不是没有。但我想要知道的,是在座的诸位教友们能不能做到。愿不愿意……付出可能死亡的可怕后果。”

    “死……谁又愿意。但如果真的有脱离险境的办法而不去尝试,那也许是比死亡更加可怕,更加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陈渐鸿说道。

    “说吧,有什么办法呢?”

    “陈桑说得对。如果不去尝试,就这样死去,那我们会更加痛苦。”

    “请开口吧,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

    “我来日本时,曾经在琉球国与一位英吉利国的教友有过交谈。他非常希望能够开拓在东亚的市场。大明的贸易壁垒坚不可破,虽然他们的使节在京师取得的初步的交往,但距离通商还遥遥无期。英吉利的朋友向我透露这个苦楚的时候,我那时还爱莫能助。但在这里……樱岛距离萨摩藩不远,我们也拥有可以在任何海岸靠岸的小船。我相信切支丹教友们的团结,如果……这里拥有大量丰富的日本商品。我相信我的那位英国教友会非常感兴趣!”陈渐鸿一口气说完没有再继续。

    他明白,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哪怕是天草久二,此刻也跟着凝眉。他虽然此前就已经下过决定,但再去回想,还是不由感觉到了郑重。

    切支丹教徒的暴乱曾经引起了举国之力围剿。

    这一暴乱也让西方商人不得不离开日本。

    苟活残存下来的切支丹教徒得以继续生存,第一要义就是低调再低调。甚至有人直接抛弃了信仰。

    原本,为了生存,他们表面上已经放弃了一切切支丹教徒的特征,唯恐引起官方的围剿。

    但现在,又是为了生存,却要踏上与英国人的贸易。

    这样的风险,所有人都不得不去掂量。

    “今日,一个大名的家臣与走狗武士,都让我们畏首畏脚,若不是陈桑的鼓励与帮助,我们都不敢反抗。但是……天草桑,你还记得吗?你的叔父,是让全日本大名都不能战胜的存在。贸易,才能让我们生存下来。让樱岛成为切支丹教徒的大本营,让全日本流亡苦难的教友得到平静的生活,我们只有抓住贸易的机会。”一名老者缓缓开腔。

    日本有一个可怕的习俗,那就是将老人背到山里去。表面上说的好听是去拜见山神。但实际上就是让老人死去,别给年轻人添加负担。

    切支丹教徒的生存环境更加险恶,自然没有余力养活老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老者能够活下来,显然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威望。是当年岛原之乱里幸存的老人。别看他眼下衰老,与日本武士作战的时候,却是一人用木棍打败了两名武士。

    “那就……拜托陈桑了!”天草久二躬身一礼。

    “其实……我想,我或许也可以帮上一下忙。”林阿平迟疑了稍许,但还是缓缓开口。

    众人侧目望去,却是纷纷惊喜。

    半个月的时间,一闪而过。

    樱岛这里,樱花盛开。

    一艘又一艘的船只抵达樱岛的港口,伯尼布莱恩欢天喜地下了岸,恨不得想要亲吻这片土地。

    他觉得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

    伯尼完成了郑芝豹的交易,在将琉球的货物卖到了日本。更加重要的是,在以往,他也许要空船而归。但这一回,他在樱岛满载而归。这里的货物虽然稍稍有些贫瘠,但对于已经全部撤离的荷兰人而言,一个英国人还能与日本人交易,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桦山久守的失败

    伯尼布莱恩兴高采烈地离开了,桦山久守却在樱岛的对岸,静静地看着英国人的船只离开,激动不已。他觉得自己获得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该死的切支丹教徒!竟然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听到桦山久守的汇报,岛津光久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眼下,正是萨摩藩最受考验的时刻。

    不仅要处理郑氏的难题,还要应付明国使节的咄咄逼人,再等不多久,来自江户的阿部忠秋也会抵达萨摩藩,检查撤离琉球的进度。

    在这个时候,已经覆灭的切支丹教徒又冒了出来,真是让岛津光久说不尽的头痛。

    如果真的是小打小闹,也许下面人体贴岛津光久最近诸事缠身也就不打扰了。可占领的是樱岛,预定的行程之中,还有要去樱岛赏樱呢。就算岛津光久不去,也说不定会带着贵宾王夫之、郑森郑芝龙等人去。

    当然,王夫之或许会欣然应允。但郑芝龙肯定担心来一个鸿门宴,敬谢不敏。

    撇去闲话,而今在仙严的别墅被切支丹教徒占领,岛津光久肯定不会再带人去了。自然,也得禀告岛津光久。

    “我知道了……这些事情,先放一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处理,一些乱民……还能在那片贫瘠的岛屿上生出什么更大的麻烦吗?”岛津光久忍耐着心中的烦躁,想要掀开这一页。

    但桦山久守似乎邪了门一样,又抛出一个消息:“禀告主公……我看到了英国人的大帆船在樱岛停下,与那些切支丹教徒进行贸易。”

    “该死的英国人!”岛津光久一下子被触碰到了敏感点一样,腾地站了起来,但随后又颇为无奈地道:“如果是在往日,还能拦住他们,质问他们为什么没有交纳足够的关税。但现在,我只希望他们有多远离开多元。谁知道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跑到了这里!”

    曾经日本与欧洲殖民者的关系是颇为融洽的。

    因为战争需要,谁都需要新的财源来增加自己的实力。这个时候,不仅是幕府,就是各个地方的大名都十分热衷于进行通商贸易。西方殖民者纷至沓来,荷兰人,西班牙人以及英国人、葡萄牙人都在日本开了货栈。

    但很快他们的蜜月期就结束。

    不仅日本对外扩张与欧洲人起了冲突,最大的缘由还是岛原之乱的祸患让幕府觉得与欧洲人做生意,肯定会被他们的宗教渗透,让自己的百姓不再服从幕府将军的统治。由此江山变色。

    于是,一地鸡毛的闭关锁国开展。

    不仅欧洲殖民者被驱逐,就是各地大名也被严厉约束与那些欧洲殖民者通商。尽管岛津光久知道通商贸易可以获得利润,强大自己,解决一直以来急需的财政缺口。

    但千好万好,若是因此引起幕府的猜忌,从而在接下来的一系列麻烦之中打压萨摩藩,唯恐萨摩藩借此时机壮大到脱离幕府的地步。那么,岛津光久的日子就格外难过了。到时候,别提怎么吞吃下郑氏这个肥羊,就连幕府答应的对华通商贸易优惠政策都可能因此流产。

    “很好……很好……桦山久守,你的消息汇报的很及时。不愧是我信任的家臣。”岛津光久虽然内心万份不愿意听到坏消息,但作为一个明智的领导者,他很清楚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保持了最大的冷静,夸赞了忠心的手下。

    桦山久守激动不已,上次突袭的失败是一个巨大的心里阴影,笼罩在他的心中,格外的难受。而现在,一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一举雪耻。

    “为主公效命,万死不辞!”桦山久守用着绞尽脑汁想到的一个成语,十分激动。

    不知不觉,最近日本国中都流行起了汉语。不仅萨摩藩,就是江户也一样如此。虽然大家都说江户肯定会内定成为那五个名额之中的通商口岸。但江户人并没有因此懈怠,十分积极地与明人亲善,表达自己的诚意。

    自然,学汉语,说汉话就成了很直接的一环。

    “我需要你去探查清楚那些切支丹教徒的底细……他们还有多少人,拥有怎样的力量。你用多少人,可以将他们统统平定。”切支丹教徒的坚韧让岛津光久印象深刻,当初作为萨摩藩的主将,岛津光久可是亲自出兵平叛过的。

    但是,面对十数万日军数年来的围攻,切支丹教徒却是坚韧顽强,一直坚持了将近三年的时间。

    要知道,他们可是仅仅只有两万多人。还不是两万多兵马,而是算上妇孺老幼一共只有两万多人。

    “是。遵命!”桦山久守走了。

    岛津光久扶着额头,陷入了深思。

    他的目标本来是非常清晰的,既然郑氏无用,那就吞吃下郑氏,填补自己的损失。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一个本来很轻松就能做到的事情。

    当年萨摩藩既然可以进攻琉球一国,而今对于一个区区海商,也不算难事。

    可意外接二连三地出现。

    首先是桦山久守的行动失败。

    紧接着,一个更大的麻烦来了。王夫之带着来自江户的压力以及通商口岸的诱饵逼迫岛津光久不得不停止吃相难看的计划。

    岛津光久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这其中肯定有郑氏的行动。大抵能想出这些主意的,也只有那个被称作少主的郑森。郑芝龙有什么底细,惯常会使出怎样的法子,岛津光久熟悉已久,大约都能猜到。

    能打出这样一同乱拳的,也只有这个年轻气盛,奇怪想法多多的郑森了。

    郑森不仅自己组建了一支兵马,甚至还在相当短的时间里统合了郑氏内部的力量,建立了一支数千人的武装力量。他们盘踞在串木野到中国城一代的范围之中,哪怕郑森想要动武,一时半会也啃不下去。

    更重要的是,现在想要啃郑氏的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明人……

    王夫之也表露出了对郑氏的兴趣。

    将嘴边肥肉让出去不是岛津光久的风格。

    当王夫之提出这个动议的时候,岛津光久打着哈哈含糊了过去。他已经让了一次琉球,不能再将郑氏也让出去。

    “主公,土佐藩那边我已经谈妥了。他们也对郑氏有兴趣,只是这样一来,我们恐怕就没办法独占了。”山田有荣轻声地说着。

    “至少,不管是比起江户还是明国人,土佐人要好打交道一些。”郑森找了王夫之这个盟友,岛津光久当然也能找到盟友。当然,土佐藩与萨摩藩一样,困顿于财政问题,要在等几十年才能恢复正常。比起江户的幕府与大明的王夫之,土佐藩显然更加容易控制。在到时候的分肥之中可以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山田有荣躬身应下,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至少,想要从明人手中独立吞下郑氏的人口、财富、船只,不仅要顺利敷衍住明人,还要确保自己内部不乱。

    而这个时候,冒出来的切支丹教徒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爆发的震天雷,让山田有荣的心中充满了阴霾。

    ……

    桦山久守没有带着自己的武士,作为不经意间招收了这些切支丹教徒去抢掠的人,他对天草久二那些人颇为了解。

    他们很敏感,内心细腻,尤其对于武士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敏锐。

    简单说,他们能够很敏锐地察觉出那些对他们有敌意的人。

    桦山久守伪装成了一名商人,这对于年轻时候曾经主持过家族商铺产业的桦山久守而言不算困难。但他对自己的那些莽撞傲慢的武士没有信心,干脆就自己一人孤身入内。

    樱岛才过去半个月,三月底的春光已经到了尾声,天气渐渐开始热了起来。农历的三月已经到了万物快速生长的时候,离开大隅半岛一片绿茫茫的稻田,桦山久守乘着一座小船抵达了樱岛。

    比起上一回偷偷潜入时,樱岛的变化大了很多。

    首先是码头得到了扩张,对此桦山久守不以为意。那是中国人的功劳,远征公司在仙严驻扎下来,修筑了一片屋舍作为基地办公。得知远征公司要来萨摩藩做生意,岛津光久十分高兴,认为这是萨摩藩扩大对华贸易的优势,欣然应允,还将仙严一代本来预备修筑别墅的地方划拨给了中国人。

    码头的扩张显然是中国人的功劳,他们技术高超又勤劳,等到最新一期的扩建工程完工就可以直接停泊来自中国的二号福船了。

    一路入内,桦山久守犹如一名旅人一样,欣赏着樱岛的景色。心中却是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这些切支丹教徒难道是中国人搞出来的鬼?

    这里的确很美,只是在之前,不出产粮食的樱岛养活不了太多人。但现在,切支丹教徒不断涌入。

    原本传说只有数百人,但现在一看,至少有两千本地日本人。如果他们都是切支丹教徒的话,那也太过于可怕了。这才过去多久的时间呀?

    中国人没有这个本事,说不定是郑氏在搞鬼。郑氏本来就在与荷兰人做生意,也一直想要换一个新的欧洲殖民者作为客户。英国人声誉不错,相比王夫之,郑氏的嫌疑更大。

    但无论如何,这都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一路入内,桦山久守渐渐走到了仙严。

    比起之前看到冷冷清清的模样,而今的仙严热闹了许多。原本是一处布满空地的别墅区,现在,草地之上摆放起了一个个地摊。来自日本各地口音的商人叫卖着摆摊。

    那里,几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嚷嚷着桦山久守听不懂的话语,让他预感到了不妙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桦山久守的身前,让他不得不迅速躲了起来。

    那是天草久二。

    似乎是一阵激烈的谈判,天草久二与那个看起来像是英国人的商人谈成了买卖。

    一行人重新去了码头,没多久,让桦山久守内心沉重的事情发生了。

    一门……

    不对,至少三门红夷大炮被从船上运了下来。还有一箱一箱的木箱子被搬运进去,其中有几个箱子甚至没有盖子,直接就可以看到内里的景象。

    那是一杆又一杆的铁炮,而且还是洋人的铁炮。

    “该死的……如果是这样,恐怕我们的人根本就登陆不上樱岛!”桦山久守心碎地收起了目光,他觉得自己不是等到了一个时来运转的机会,而是沾染上了一桩大麻烦。

    试想,如果自己不能带兵平乱,那么这恐怕将是一个更加让自己感觉绝望的地方。

    一次失败,藩主还可以表示自己的宽宏大量,给他下一个机会。

    但再一次失败,恐怕不用岛津光久说,他自己都可以麻利地切腹自杀了。

    “桦山桑,没想到,我们还会在这里相见。”就当桦山久守带着斗篷隐藏到一条小巷子里的时候,天草久二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桦山久守望着曾经的手下,曾经被自己驱使得恭谨无比的流民,表情复杂:“你们是怎么找出我的。我自信,并没有哪里有任何异常。”

    “当然是农民的帮助。”天草久二笑道:“当你落脚进樱岛时,就有你农庄的农民认出了你。”

    “农民?难道不是从各地蜂拥而来的切支丹教徒?除了切支丹教徒有这样的顽强坚韧,怎么可能是一群农民打败了我?你觉得农民可信?笑话!他们无耻龌龊,劫杀落单的武士,贪财好色,狡猾无能。说谎成性,一有土匪就寻武士帮忙,武士来了,却什么走不给。他们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说没有。其实都有。你掀开地板,不在地下室就在储物间。你用一群农民探听到了我的踪迹?我不相信!他们最吝啬,最卑鄙,毫无仁义,不懂礼节。是最可恶的存在。你竟然说是农民帮助你发现了我?你也变成了可恶的说谎者!”桦山久守愤怒大喊。

    他可以容忍自己被高明的对手打败,却不能想象自己竟然败在了一群低贱的泥腿子身上。

第二十六章:是你们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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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发现自己竟然好像真的开始相信他们的话。

    没错,他们说的的确很合理。他只是回到大隅半岛稍稍一打听,就知道最近萨摩藩有许多人逃亡去了樱岛。

    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武士的亲戚。他们绝对不是所谓的切支丹教徒。

    他们只是一群渴望通过贸易改善生活的普通人。

    桦山久守再次见到了岛津光久,只是这一次,他已经准备好了切腹自杀。

    “闭关锁国的下场,是注定要让千万日本国民走向饥饿与死亡,总有一天,他们会走向反抗。”岛津光久默默地念着这一句话:“你说的没错,无法对治下的民众施以仁慈,是我这个大名的过错。切支丹教徒,说到底是一群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是臣下的无能,请主公允许我以切腹谢罪。”桦山久守颤抖地说着。

    “非战之罪。你不要死,要活着,为萨摩藩的事业留下有用之身。好了,你下去吧。”岛津光久挥退了桦山久守,喃喃地看向一旁沉默的山田有荣:“不得不说,郑森……走对了一步棋。我想,我应该见见这个聪明的中国人了。”

    与桦山久守一样,岛津光久也看出了这是郑氏在搞乱。

    “郑森打中了我们的七寸……”山田有荣苦涩地说着:“郑氏是海商,切支丹教徒也被郑森俘虏过。如果说他们前往樱岛不是郑森的计划,恐怕就是那些郑氏之人自己都不相信。”

    “说不定就是郑氏假借一些切支丹教徒在与英国人做生意。只不过借此让切支丹教徒可以分润一把。但如此一来,却不得不承认,真的让我们被动了。”切支丹教徒是必须要平定的,不然幕府知道以后,说不定就是自己带兵平叛了。

    到时候,岛津光久就不得不面对因为江户的介入而自己对萨摩藩控制能力削弱的窘境。

    况且,这年代军纪很差。一旦江户的军队进入萨摩藩,那不啻于一场浩劫,哪怕将乱民统统杀死,留下来的也是一个残破的残局。

    “不管是农民还是商人工人,都不会在乎是与中国人还是英国人、荷兰人做生意。但对我们而言,却是大大的不一样。”山田有荣郑重地看向岛津光久:“既然只有通过贸易才能解决贫困的问题,那么……比起会让所有百姓变成无法无天切支丹教徒的英国人,更应该让百姓打交道的……是明国人!”

    山田有荣毕竟年纪大了,一连说了这么多话也累了,倦了。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件大事。

    如同当初放弃琉球经历了无数的挣扎一样。

    现在再放弃吞吃郑氏填补亏空的计划,就要经历更多的挣扎。

    甚至,不同于放弃琉球,那是江户直接作出决断,不容萨摩藩反抗。还能让萨摩藩内部不至于分裂。

    现在放弃吞掉郑氏,却是要让岛津光久自己做决定。

    江户的大人物们也许有些会给郑芝龙说情,但面对郑氏庞大的财富,萨摩藩有信心抵抗住江户那些大人物的干扰。

    “我再想想……在想想……”这当然不是一个可以简单做出决定的事情。

    岛津光久挥退了众人,独自留了下来,静静的思考,任由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脑海里,一句话久久回荡,在岛津光久的心房不断回响。

    “没错,农民最吝啬、最卑鄙、狡猾没有仁义,是杀人的魔鬼。但,又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这样?是你们!是你们武士!”

    ……

    哗啦啦……

    新华港的风很大,四月六的这一天,郑森的心情却是异常的紧张。

    “真……真的这么快?这么突然?”在数万中国移民面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郑森今天显得手足无措,又激动无比。那个表情,就和追星追了十几年的狂热粉丝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心中偶像见面一样。

    “看来我们的郑少主这些天都太忙了,没顾上国内的新闻呢。”王夫之笑着说道。

    “什么少主,见笑了见笑了。这几天实在是忙昏了头,是以没有怎么关注。王兄,眼下还未到时候呢。现在这会儿,还请万万给小弟解惑一二。实在是太……太激动了。要不是这些都有你们准备,我……我可真是要失礼大发了。”郑森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半天才冷静了下来。

    王夫之见此,也不再拿乔,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了。陛下朝鲜之行原本是奔着打开市场去的。但意外却促成了一个效果……移民。”

    “难道有许多人移民朝鲜发了大财?”这是正常的逻辑,也是郑森了解到的情况。

    “这种当然是有的。但另一个却很关键……”王夫之先是颔首,随后又是一种十分惊讶的心情道:“更多的,是在鸭绿江的边关上,在汉城、平壤的领事馆里,挤满了申领大明工作签证的人。在大明的日子比起在朝鲜的日子真是好太多了。一江之隔,却是两个生活水平,说不上天上地下,却也是羡煞旁人。于是不少人就从朝鲜移民大明。原本呢,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可……南直隶一群工坊主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捏窜着十几个言官,要求大明放开签证,更要从日本国引进移民。真是……真是……”

    王夫之说着,一连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下子,却是让郑森也感觉惊讶万分。

    但很快,听着王夫之娓娓道来,他也就明白了缘由。

    大明本就是有资本主义萌芽的,雇佣百姓在国初是非法结社杀头的罪过,但现在却是发大财的奥秘。

    于是乎,伴随着内外战争的结束,无数工坊工厂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

    原本,大明的人力是十分充沛的。可惜经过战乱,农业恢复吸纳了大量人口,原本充沛的城市人口反而显得少了起来。再加上大明官府虽然在皇帝陛下的压制之下不再歧视工商业,可要说服他们将农业人口转移到工商业人口上,却也是磕磕绊绊,颇为艰难。

    偏偏这个时候,伴随着大明对外扩张,有着近乎无限的土地等待着大明儿郎去征服开拓,人力资源的稀缺一下子又彰显了起来。

    当然也不是说工坊主们都招不到人了,人当然还是可以招到的。只要工资开高一点,待遇好一点,比农村好一点,一样可以招到人。

    只是这个时候,那些朝鲜移民、蒙古移民、越南移民各处移民纷至沓来。比起汉民,这些说不定就是非法移民的黑工当然廉价得多。

    至少,不用给这些人签订繁琐要命的劳动契约。

    虽然朱慈烺对雇佣百姓不签劳动契约的工坊严厉打击,可大多数官府却觉得这算不得个事。毕竟,对于在新时代下治政压力很大的基层官府而言,光是发展经济教育、疏浚交通、维护治安就已经够呛了。哪里还有时间管人家签不签劳动契约。

    总而言之,在朱慈烺与中央朝廷种种努力之下,马尔萨斯人口陷阱暂时是迈过去了。可是,无良工坊主们可不管这些。

    他们只想招募更多廉价的黑工,一番运作之下,竟然捏窜着言官上书皇帝,恳请朱慈烺尽快攻略日本……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七章:皇帝陛下抵达日本

    无良工坊主们为了获取更廉价的黑工,开启了自己最拿手的事情。那就是联动自己家族里的官员,顺着复杂的官场关系网,上书皇帝陛下开启对日本的攻略。争取如朝鲜一样,拿下朝鲜以后,能够有源源不断的廉价原材料开工,以及更重要的……源源不断的廉价工人。

    对于消息灵通的工坊主而言,他们可是听说过皇帝陛下在朝鲜大发神威的外籍军团。那些打起仗来不要命的日本武士可是一个饭团就能打发的存在。

    这一股风潮的掀起正顺了朱慈烺的意。就这样,朱慈烺顺理成章启动了前往日本国事访问之行。当然,江户上下包括天皇一家,一样是各怀心思地极力欢迎。

    反倒是郑森,这些天忙碌着切支丹教徒在樱岛的事情,一时间竟然没顾得上皇帝陛下已经启程前往日本。

    而现在,就是他们迎接皇帝陛下的时候!

    前来迎接皇帝陛下的人很多,但这里是新华港,能来这里迎接的,自然是亲近大明的人。虽然这里名义上还是萨摩藩的土地,可岛津光久却宁愿恭候在串木野的边境等候,也不愿意来郑氏的地盘。

    除了郑氏的代表郑森以外,在江户的阿部忠秋也来了,还有同样在萨摩藩开展了业务的远征公司。祖大寿亲自到场、吴三桂、李岩悉数就位。

    林阿平自然也赶了过来,只不过位置靠后得几乎看不到前面人潮的尽头,更是被负责安保的锦衣卫番子严密地封锁在外。

    看着那些威武不凡,不苟言笑的锦衣卫番子,在大明生活过的林阿平自然明白除了皇帝陛下是再也没有人会有这等阵仗了。

    一想到这里,林阿平就觉得兴奋不已。

    他早就觉得自己眼前那位东主十分不凡,肯定大有来头。至于远征公司,那也是听闻过,明白这是一家大商社。

    可是万万没想到,远征公司竟然能强大如斯。他这几个月本事见长,至少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历练了出来。只要看王夫之面对郑森与祖大寿的态度就明白远征公司与正式商社孰轻孰重。

    这不仅是政治地位上的远近亲疏,就真实力量来说,也的确如此。而今的远征公司已经压过郑氏一头。

    如果说,从前郑氏海商集团是东亚第一强大的海商。那么,自从远征公司在天津港募集了股本出海以后,就迅速一跃而上,隐隐有了与郑氏抗衡的力量,很多人已经认为远征公司成为新的第一指日可待。

    只不过,比起专心与西洋人与日本人做生意的郑氏。远征公司却投注了一个在当时所有海商看来十分亏本的事情——殖民。

    远征公司在济州岛修筑港口,营建屋舍,打造修船厂、造船厂、木材厂、水泥工坊、炼铁工坊等等。尤其还投注巨大地付出相当巨大的代价招募百姓前往济州岛定居。

    海上贸易的利润虽然雄厚,但种田需要的启动资金一样巨大。

    尤其那几个工坊的初始资本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哪怕远征公司融资能力强大,却也依旧将每年赚到的利润纷纷贴了进去。

    这个结果,让远征公司后来居上的势头戛然而止。

    至少,在外人看来,不再扩张地盘专心经营朝鲜、琉球、东南亚、越南等地贸易的远征公司已经走上了下坡路。

    只不过,真切加入了远征公司,林阿平自然迅速对这些不懂行的话嗤之以鼻。

    单纯做买卖或许是赚钱,可投资工坊,经营殖民地,那才是长久的行当。就是打地基,现在越牢固,将来越是可以一飞冲天。

    对此,远征公司里也有人引用吕不韦的故事。商人低买高卖,赚的是差价。投资一块钱赚个一块钱的百分百利润都是罕见了。但是,若是能够投资一个国家却能做到投资一块钱回报一百块的巨大利润。

    远征公司的殖民拓展,从性质上来说,说到底做的就是这种投资一个国家的事业。

    自己能加入到这样的事业之中,那可真是三生有幸。要知道,接下来大明帝国皇帝陛下……就讲抵达这里,参观远征公司在樱岛的基地,能够见到皇帝陛下,林阿平觉得自己回去要好好烧一炷香,祖坟一定是冒青烟了。

    撇去闲话,新华港的海平线上,西面已经开始看到桅杆。

    这是这方天地是一个球的证明,林阿平对此记忆深刻。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船上面的人。

    不多久,一个从釜山出发的庞大船队抵达了新华港的外海。

    所有人见此,都是禁不住肃然而立。

    每个人都明白,即将出现的是海对面那个庞大帝国的主宰:大明皇帝。

    四月的新风吹拂在天地之中,朱慈烺站在船长室上,打开了产自京师琉璃厂的玻璃窗,眯着眼睛感受着海风的吹拂,笑道:“日本,就要到了呀。”

    比起上次前往朝鲜,这一回出发日本的队伍可悄然间变了个模样。

    陆军的兵马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外籍军团、北洋舰队。当然,总的而言队伍的规模是变得更加庞大的。

    上一回愿意跟随朱慈烺前往朝鲜的随行商人大多是与恒信商行有合作不得不碍于情面与陛下的威严跟随的,就算有些发自内心相信的,也是一些本钱稀少,曾经是退伍兵出身的商人。

    但一趟朝鲜之行结束之后,那些商人大多在汉城交易会里大赚特赚,此前那些本钱稀少的退伍兵出身的商人大多成长成了大富豪,更别提那些本来就家业不小的商人了。

    经商亦是不进则退。你这边壮大了,本钱雄厚,自然可以挥舞着宝钞,打压兼并同行对手。

    就算不是因为竞争的缘故,大多数人对于跟随皇帝陛下出国经商亦是满怀期望之信。更别提某些无良工坊主迫切想要得到日本廉价工人的希望。

    总而言之,这一回跟随的队伍更加庞大了。落在海面上,便是那一一艘又一艘,几乎将整个港口海面遮盖住的庞大船队。

    看了这些,李岩笑的合不拢嘴。

    祖大寿等远征公司的高管们也是纷纷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郑森明白他们的笑容来自哪里,心中既是高兴,又是有些失落。

    来了这么多人,当然不可能都在日本有亲友可以投靠就宿。除了朱慈烺以及他的随行军队、官员,早有日本官方安排好的行宫、营地,大多数的人都是要住旅馆酒店的。

    原本,郑氏是最有优势的。他们一直都在搞建筑工程,修筑屋舍,安置移民。但等到初期个过度以后,他们就停止了新的工程。以至于开张的酒店数量稀少,很难安置下这么多人。

    最赚的,当然是远征公司。

    他们在樱岛开展了大规模的开发,也在中国城购置了不少的土地,在小半年的时间里新修筑了上万间房屋。有了水泥等新式建筑材料以及技术,一个个崭新的客栈在樱岛修筑完毕。对于萨摩藩而言,接待数千上万的客商是一个不堪重负的压力。但对于远征公司而言,这却是一个可以大发其财的机会。

    每每回想此事,郑森都不得不感叹李岩此人的头脑。不仅拥有着敏锐的触觉,更有果断的决心。

    毕竟,上万间屋舍基地的投资不是一个小买卖,至少是十万两的先期成本。李岩能做出这个决定,可比他要豪迈得多。

    眼见庞大的船队缓缓靠岸,载着皇帝陛下的登州号也是终于抵达码头,众人看着眼前的景象,纷纷都忍不住屏息以待。

    王夫之、阿部忠秋、祖大寿、郑森以及各界代表纷纷在码头上肃立。

    阶梯缓缓安好,朱慈烺身着皮弁服,笑着朝着众人挥手。

    “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山呼高喊,朱慈烺自然是笑着前往虚浮众人起身,道:“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朕能在异乡见到这么多同胞,可是开心得紧。莫让这些虚礼耽误了大家的兴致。”

    上一回朱慈烺在朝鲜的时候,祖大寿却是奔波去了吕宋,也就是后世的菲律宾。那边的汉人被夷人欺凌很惨,甚至短短半个世纪里遭受了两次大屠杀,最近一次就在1639年,只有七年之,对于祖国同胞来此,残存的华人十分激动。

    故而,这是远征公司切入吕宋的好机会。但同样,也让祖大寿一连奔波数载在外,失去了目睹天颜的机会,甚位可惜。

    这一回能赶到,不仅心中高兴,更是动了真情:“能在异国见到陛下,目睹我中华天威。这是提神振作的盛事。陛下,草民受点累行此大礼算不得什么。我等这些散落天下的中华儿郎还能得到陛下的庇护仁慈,那才是最重要,最让我等忍不住热泪盈眶的事情。我在吕宋时,与当地的同胞说,那朝鲜之国再无胆敢欺辱汉家儿郎之徒,因为我大明出了一个文治武功威名赫赫的皇帝,更会出国为在外的臣民讨一个公道。这话说完,多少耄耋老者听完,泪洒当场。”

    郑森身处海商世家,这等事情自然是深有感触,忍不住道:“陛下。我等流落海外,本是困顿生计,不得已为之。实则百年千年以来,都是还未曾忘却故国乡音。可有些人总觉得我等离了中华之土,就不再为中华之民。夷人见此,人人以为可欺。那吕宋之事,我也有听闻。七年之前,久居吕宋的同胞不忍夷人刻薄欺压,奋起反抗,却不料遭受残忍屠杀……其惨状之言,流传草民耳中,依旧字字带血,句句是泪……”

    眼见众人真情流露,朱慈烺也是好生感叹,当即到:“诸位臣民流落在外,只要心向中华,也一样是我中华儿郎。是我大明皇室的臣民,受到大明帝国的庇护,不容任何人欺压。从前的账,朕回慢慢算。现在的账,一刻都不会再容忍。这里,朕可以当即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设立于广州的南洋舰队已经在组建,首批五艘飞剪船已经列装入役。任何人欺压我中华儿郎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任何人欺压我中华儿郎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任何人欺压我中华儿郎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

    这一句话落在众人的耳中,当真是一道暖流,席卷所有人的心房,驱散了百年萦绕的阴云。

    “吾皇万岁,大明万岁!”

    “吾皇万岁,大明万岁!”

    “吾皇万岁,大明万岁!”

    ……

    众人山呼,一旁,阿部忠秋静静地看着这一刻,却也是深受震动。日本人如何又不是被欺压呢?

    尤其是闭关锁国以后的日本,那些流落到各地的日本人更是惨不忍睹。

    许多日本女子更是被迫在当地**以此求存。

    失去了祖国的庇护,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像是孤儿一样,在外的日子每一段片刻都是带着血泪。

    只是,中国人熬出头了。他有一个强大的帝国正在复苏,有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踏出了国门,影响力即将遍及世界。

    远征公司抵达吕宋就是一个例子。

    莫忘了,当初联合起来的华商护卫队在汉城政变之中可是表现出色,比起朝鲜的官军还要强大呢。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阿部忠秋很明白,那些胆敢再屠杀中国人的西班牙人、土著人都要再仔细掂量掂量了。甚至,阿部忠秋也想着,是不是也让那些在吕宋的日本人也积极朝着中国人靠拢。

    事实上,阿部忠秋不知道的是,再过大约十几年,经过一段时间繁衍生息重新恢复人口规模的马尼拉中国人即将再次遭到屠杀。

    在那个朝代交替的时间里,中国人用勤劳的双手创造了丰厚的财富引起了觊觎。而原定历史上动荡的中国正出在清朝与郑氏交战的岁月里。流落在菲律宾的中国人就如同是孤儿一样,被人无情地劫掠……屠杀。

    祖大寿回想着当时听到那两次屠杀时的话语,心中紧握着双手:中国人被欺负的时候,将就此结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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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最后一个太子介绍:
崇祯十五年松锦大战以大明一败涂地为结局落幕,最后主力付之一炬,亡天下的关头就此到来。
蒙昧的满清张开獠牙,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恐怖的文字狱映入了主角眼帘,睁开眼,他猛地发现,自己成了大明最后一个太子!
现在,只剩下两年了!留给全新朱慈烺的,是末路之下的狂奔……还是执起剑,用刀剑相击的声音,奏鸣一曲进击的狂想曲!大明最后一个太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最后一个太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最后一个太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