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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几字微言     大明最后一个太子txt下载     大明最后一个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新官顾炎武

    大明新历二六七年的二月有些冷,风从西北吹来,抵达京畿保定府的时候稍稍减少了几分力道,然依旧让人冷得哆嗦,不断地将棉袄裹紧一些。

    此时大明的保定府的府学里人声鼎沸,寻常凑不到一起的秀才们济济一堂,将冬日里的寒冷驱散了三分。

    “快看,那是去岁的案首赵文吉!他也来了!”书院里突然间传出一声惊讶的声音。

    “不仅如此,还有刘兄,高兄,齐兄,都来了!这些都是府学精英啊!”

    “正是!眼下新皇登基,正是发奋图强,安民生息的时候。我保定府里发生奸臣祸国之事,如何能容忍!”

    府学内的一干秀才们议论纷纷,那被众人陈志伟去岁案首的赵文吉也走进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是个儒衫飘飘,极其有派头的男子。看起来年岁二十五六,面带傲气,行走之间,身后数人跟随,都是本地秀才,他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迎头上前打着招呼的秀才老爷。显然人气极高。

    当他环视全场,眼见府学之中大部分人都来齐以后,赵文吉走到门庭之上,稍高一点的地方朗声道:“诸位,诸位!在下赵文吉,今日来此,所为何事,诸位想必都已经知晓了!我大明当今局势,命运多舛,民贼、建奴肆虐乡里。眼下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税赋稍减,民生稍息。正是我大明久违修养之机。然则!这保定府吴英科却逆天道行事,竟是在这紧要关头再兴徭役!硬生生要将我大明百姓再度推入徭役的火海之中!”

    赵文吉一语说罢,在场众人顿时群情汹涌。

    “我大明百姓本就苦矣,农税徭役兵役摊派加征,眼下新皇登基本以为能喘一口气,没想到这保定知府竟然还行徭役之事!真是欺人太甚!”

    “眼下战乱频繁,百姓声息艰难,能得一休息之机已然辛苦。此时此刻,不劝募农商,反而要在此时大兴土木。这是什么居心?”

    “不能让那奸臣肆无忌惮祸害乡里!”

    “李兄高见啊!同学们,同乡们!我们不能让那奸臣继续为祸乡里!”

    “不能纵容,不能放过!”

    ……

    府学里,无数士子们纷纷高呼,一时间气氛喧嚣到了极点。

    赵文吉见此,心中顿时感觉到了一直很火热:我大明有士子如此,何愁不能再造中兴之治?

    府学眼前的这一幕,都源于不久前府衙发出的一道命令。原来,是知府大人也不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没头没脑一点前奏都没有的要下令修筑通往京师的道路。

    要知道,这般大兴土木,历来都不是一个口号就能做到的。到时候,必须派遣衙役下乡搜罗百姓,征发民夫。

    可是,每一次官府的征发都是对地方民力的摧残。

    隋二世而亡,隋炀帝修筑大运河以至于帝国灭亡可谓是妇孺皆知。自然,得知此消息后,保定士绅都是气愤,于是不少人都纷纷透过各种途径去寻求更细致的消息。

    这一番打听不要紧,要紧的是竟然又有一个消息传出来。府衙里面,据说传出消息的那人还笑呵呵地道:修筑保定通往京师道路的确为真,不仅如此,还要让秀才们也参与进去哩。

    那打听的秀才就是赵文吉,他一听,顿时就感觉脑袋被铁锤敲中一样,余下那人说了什么话语一字未曾听清楚,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秀才也要服徭役的恐惧,随意敷衍了几句,赵文吉就迷迷糊糊出了门。

    然后赵文吉就迅速寻求各方消息,渐渐都知道有两件事情已然板上钉钉。

    第一件就是那修筑通往京师道路的问题。明末战乱频繁,又水旱蝗灾频发,自然公共设施的修筑也就数年没了维护。京畿虽然地表平坦可也架不住数年不修,以至于坑坑洼洼,行路艰难。

    故而,保定府衙以及沿路各府衙都传出消息,确凿地说了要修筑道路。而且,据传各色用料都已经筹备了,还是甚么劳什子新式材料,能快速修筑。

    大多数百姓听闻这消息以后,纷纷哀叹了一阵子,但反而没多大欺负。毕竟,乱世人命贱如狗,哪个拳头大就听谁的。官府要强征,也无人能抵抗。纵然哀叹,更多也是有些绝望的节奏。

    至于第二件,就是秀才也要参与徭役这件事了。

    此事确凿后,各路秀才纷纷轰然大叫,谁都不服。只是没两日,串联就迅速开展。以至于连府衙的学官教谕们听闻后都不敢管事。因为,此刻府衙里面足足有两百多号的秀才,各个都是群情汹涌。

    “府学里面已经有两年未曾将禀生的每年应发的粮食都未曾发全了,竟然还要我等读书人去修路,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那每年发的折了又折的粮食,却也过半都是陈粮腐粮,就这般,还让我等有功名的读书人去修路!有辱斯文啊!”

    “我大明不是优待读书人吗?吾寒窗苦读三十余载,万万没想到,竟是让我落得这个结局啊!”

    ……

    赵文吉看着群情汹涌的各位同学,眼中激动之情缓缓燃烧,朝着众人高声大喊道:“同学们,我们不能容忍这种结局!我大明养士百年,不能坏在那奸臣的手中!”

    “不能坏在奸臣手中!”数百士子纷纷高呼!

    “去府衙,找那知府吴英科说个明白!”

    “同去,同去!”

    ……

    数百人齐齐高呼,所有人目光里燃着悲情决绝的目光,齐齐大步走向府衙。

    府学里,当一干秀才们离开之后,府学的学官终于敢走了出来,望着背影,一个学官幽幽着道:“这些士子是疯了吗?也不怕知府大人上奏学政革了他们功名?”

    “你也是个读书人,怎生说话这般外行。我大明向来优待读书人啊,十数个秀才就已然敢唾沫一县父母官。整个一府之地的秀才都被这一道政令逼得串联摆出破鞋阵,就是知府大人又如何?一样还得避其锋芒!”另一个学官悠悠地道。

    “我大明要是还真的优待读书人,你说,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吗?”率先开口的学官说完,一阵沉默:“眼下这番局势,南城头那些烂兵都说不定比这些秀才说话有力气……”

    南城头是保定府的守城兵马,是一部勤王大军在京畿与建奴遭遇时被击溃的溃兵。说是击溃,其实这支从山西开拔进来足足有两万人的勤王之师并没有结实打了一仗就跑了,以至于一路上成群结队最后跑到保定城的时候还有三四千人,编制竟是大部分不缺。

    保定总兵孙之化正瞅着兵马稀少,一见来了溃兵全都收用。只不过,只要是个眼睛不瞎的都明白这部兵马到底有没有战斗力。没错,就是有没有战斗力。根本没有人怀疑这部兵马能有多大的战斗力……

    可偏偏,这些人在城内无恶不作,反而没人敢收拾。

    几个学官在背后议论纷纷,府前大街已然热闹纷呈。

    数百秀才拥堵在一起,生生就将府前大街占据一空。

    “优待读书人!”

    “让知府吴英科见我们!”

    ……

    府衙内,一片慌乱。吴英科看着便装前来的首辅黄景昉,一脸苦笑,道:“首辅大人,此事……竟是闹得如此难以收拾之地步。实在是,实在是……”

    黄景昉背着双手,看着府前大街外不断愤怒的士子,一样眉头紧皱:“修筑保定通往京师的道路与士子参与进修筑事务之中,这两条是圣上点名要做的。对于我们而言,此事唯有如何办和怎么办好的问题。吴大人,你的心情本官明白。要什么支持,一应好讲。但这一关……我们绝不能躲避!”

    “支持……?”吴知府看着眼前的景象,苦笑道:“要说这支持,我倒宁愿希望少几分掣肘就好了。本来,我等还商议着用个婉转点的说法,想着稍稍遮掩过去。可那边倒好,竟是一副能参加徭役是大好事的话语。这要我等如何遮掩?”

    “秦云这一回做事的确是莽撞了,吴知府大人不计小人过。便放过去吧,我们的同学,说到底还是一腔心血都用在公事上了。这些时日,调配物资,征集人力,组织修筑,甚至下去各县各乡动员,都是小同学们呕心沥血为之。每天都是日夜连轴运转,料想不到会让本地同学误会……”这时,一个面目俊朗,举止沉稳,更重要的是带着在场众人有些眼前一亮之自信神情的男子走了过来。

    “炎武,你可总算来了!”吴知府见此,顿时苦笑道:“秦小友的事情,我等自然不是要追究如何。可眼下……外头闹出来的这些事情,可得好生解决啊!”

    黄景昉亦是看着眼前的男子,笑着没有说话,眼光却是不由地打量了起来。他知晓的可比保定知府多多了,就比如,这一回黄景昉出京更多的还是当一个保护伞的作用。作为有经验有水平的老臣,为年轻人保驾护航,一方面作为高级别官员调配更多的资源支持他们,另一方面也是在朱慈烺频繁暗示中,保护这些年轻人不要做出出格或者说太过激进难以控制的事情。

    比如,那秦云就是这一行人里最为激进的一个,私底下不止一次说过要来一次土地的商武革命,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办法,就是重新分配土地。

    但谁都明白,这种话真要赶出来,第二天脑袋还在不在自己脖子上就难说了。

    自然这一行人究竟是什么来路,黄景昉就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此人是顾炎武,曾经是朱慈烺身边的侍从秘书郎。作为朱慈烺看好的人物,此前在南京亦是有过任职。这一回,朱慈烺登基新皇后,顾炎武被朱慈烺调配到黄景昉这一路里到保定主持修筑事宜。

    这是朱慈烺定下的救灾第一策,主持的领头人明面上是黄景昉,但真正干活,也真正有能力干活的则是顾炎武。跟随他的一行人都是在朱慈烺麾下新培养起来的新式官吏。

    这些人有的有功名,有的连读书也只是最近两年的事情,还有不少都是朱慈烺影响后的国子监招募进的曾经军务司与舍人司新人。但毫无例外的是,这些人迥异于黄景昉见到过的任何一个大明官员。

    首先是勤奋。

    这些人干活起来,一个个比拼命三郎还要拼命。大明的官吏,一个月见不到几天在忙碌公务。但这些人,却是一个月见不到几天不在忙碌公务。

    尤其是这些人所作所为,更让黄景昉感叹。

    顾炎武是真正的深入一线,切身实地调查实情,亲自带头干活,从整个事情的方案规划到具体分工落实,最终到执行,申请资源,攻克难关人物,无一不曾带头奋进。

    这样的人,让黄景昉刮目相待,简直不相信这是大明的官员。以至于他频繁想要知道探究根底。

    一者想明白到底是什么驱动他们去做,二者,又想知道……他们到底能做出什么成绩来。

    前一个问题黄景昉似懂非懂,只明白这些人的俸禄都是朝堂中枢直发,参照的更不是大明的俸禄水平,而是前宋的水平……

    只到前宋这两个字来形容,就能多少明白顾炎武等人热情来援的一部分了。前宋的官吏俸禄极高,寻常七品官一年的俸禄比起而今一品官滋润,不仅如此,还有各类名目繁多的收入。而这些,都是朝廷正经给的。而不是如大明那些冰敬炭敬,是下级官员给的。

    如顾炎武,每月基本俸禄就也有十两之多,更关键的是,他本官还在南京,此番前来是出差,于是一月有一两的出差补助。下了乡,又有危险地区工作补助,又有二两银子。以至于林林总总算下来,已然比起他这个大明内阁首辅明面工资来得还要高了。

    前者稍稍知晓后,黄景昉也就更加想要知道朱慈烺花了这么大价钱培养起来的团体,到底作用几何了。

    顾炎武站在正堂之上,大步走出,看着前方的庭院,那里,大门紧闭,门外就是气势高昂的数百士子。

    “开门!”顾炎武看着大门,朝着衙役示意:“我会解决他们!”(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舌辩群士

    顾炎武站在知府门口,目光平视着前方,看着外间人声鼎沸越来越大,光线从一丝扩展到了一面,落在顾炎武的身前,喧嚣的尘世由此开启。

    他的身后,知府吴英科与内阁首辅黄景昉都悄然退后一步。府衙衙役与随行的京营侍卫纷纷上前遮护。

    顾炎武依旧上前,长袖飘飘,儒雅非常。只见当顾炎武已然走到门槛上,高高站着的时候,他忽然从怀中拿出掏出一个铁皮喇叭,急促地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大喊:“同学们!我乃昆山顾炎武,今日在此,敢问诸位是为公为天下而来,还是为私为一己之私而来!”

    顾炎武声音极大,几乎用要用吼来形容,他站在门槛之上,眼前几个兜头猛冲的人恰好正中这音波,当下就被这几乎吼出来的声音给震慑住,猛地捂住耳朵,龇牙咧嘴,好不难受,忙不迭地后退。

    后方,知府吴英科看着黄景昉,偷偷地道:“顾官人不是人称雅量非常,气度举止俨然诸生楷模吗……这……”

    此刻的顾炎武瞪目张眉,扯着嗓子,一手紧紧握拳。当顾炎武说完后,他身后的队伍更是统统上前,纷纷扯出袖子,露出精壮的肱二头肌,将门口遮掩得死死的。

    秦云的身子骨稍稍薄弱一点,落在后头,听到了知府吴英科的话,龇牙咧嘴道:“身怀济世之才方为真君子!”

    说完,秦云也撸起袖子,排到后列,将门口严严实实堵住。

    门口一波秀才一见这么多壮汉露出身子,炫耀肌肉,又看着顾炎武目瞪口呆,犹如怒目金刚,纷纷只觉得好像穿越到了蛮夷之国一样。

    数百秀才里头当然有几个反应快的,赵文吉就是,他从众星拱月的人群之中走出来,众人纷纷让开,露出道路,让她得以直接对峙顾炎武:“敢问……方才足下开口,说是昆山千灯镇顾绛?”

    “改了字号已然一年矣。”顾炎武收起铁皮喇叭,一步上前,手持着铁皮喇叭拱手行礼。惹得他身前对面的秀才们纷纷后退,生怕顾炎武再使出狮吼功。

    “我认得足下,当年游学南京,曾有幸在高台之上见过一回。未曾想,今日再见之事,竟是眼下境地。只是,更未能想到的是,曾经关心民间疾苦,以天下重任为己任的顾绛竟是有一天会走到对面之位。变成了当年最可恶之人!”赵文吉不愧是保定案首,口才与急智都是一流,嘴皮子上下张闭,犹如吐露长剑短枪。

    但这会儿,赵文吉身边一个被人齐齐称呼为齐兄的秀才知道了顾炎武的名头以后,心中一震,一拱手,气势更是一落地开口道:“这为公为私又是个什么情况?”

    秀才们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话语听在顾炎武的口中,他却是悄悄放松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名头与身后的肌肉男暂且镇住了眼前几人,落入自己的话头了又哪里还能错过?

    还未等赵文吉反应过来再度开口,顾炎武将心中早已思虑的话语说出,朗声道:“若诸位同学来此府衙,是为天下公里,人间正道。那我顾炎武今日可以放言直说,我站在你们这一边,莫说这所谓县衙,就是那紫禁城金銮殿,我亦要仗义执言!可要是有些人借着这众人之怒,兴一己之私,是为了那一己名利要将吾皇善政作为自己声名的脚踏石,那就莫怪我顾炎武今日放浪形骸一回:纵然天涯海角,不将尔丑陋面目揭露,誓不罢休!”

    顾炎武说得堂堂正正,正反两边都是无畏无惧,更是将寻常人所能想象的极限道出,顿时真正将这一番气势夺了回来。

    黄景昉在身后看着,挪开左右护卫的京营护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顾炎武,抚着长须,心道:“这顾炎武真是名不虚传啊。”

    保定知府吴英科更是心中猛地一放松,右手握拳,左手平躺,猛地一击,道:“初成矣!”

    顾炎武长长一段话说出,说得是义正言辞,一番堂堂正正的赤子之心显露众人身前,端的是让人感染,久久未能言语。

    但有一人,却是早就冷艳旁观,不为所动。这就是那赵文吉,之见这保定秀才之首一副思虑完全的模样,露出一丝嘲弄的表情:“阁下端的是说得一番公心尽露的模样,让吾不由响起大学士李建泰见吾等时,亦是一番模样,可掉转头,什么家国天下,都不如一己之私重要!你身为众人仰望之名士,做了什么?还不是站在吾等乡人身前,要推行那徭役之政!眼下新皇登基,如何会草率就这般扰民,定是你妖言惑众,迷惑圣上!谁又能言,你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赵文吉说得亦是气势磅礴,更兼有人望,一人言之,众人跟随。

    当下,七嘴八舌纷纷投来,唾沫星子如暴雨一般倾覆,当下就让顾炎武身后一排好汉不由以手拂袖,擦拭脸旁。

    至于中间的顾炎武,更是这暴风雨最猛烈的地带。

    但顾炎武只是笑:“所以,诸位亦是一番居心为公?可我亦是。这天下真理,不辩不明。不如,诸位就随我探究一番?”

    众人一愣,看着顾炎武有些湿润的脸庞,不少人心情为之一缓。毕竟读的是四书五经,讲的是孔孟仁义,谁也没有与人为恶的心思。一见顾炎武气度如此,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赵文吉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道:“你休要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顾炎武心中一笑,知道众人落入了他话题间的轨道,猛地间提起了铁皮喇叭。转瞬,久违的恐惧在众人心中滋生,让他们迅速想要捂住耳朵。可他们再快,也架不住先一步行动的顾炎武:“诸君既然是为了担心这新式工程会伤害民力,让天下百姓不得生息。那为何不顺应吾皇号召,亲眼看一看,亲手行动,将那沿途之中的残害生灵的恶官烂吏揪出来,真正做出一番脚踏实地的功业,而不是聚众邀名,空谈误国!”

    “空谈误国!”

    “空谈误国!”

    “空谈误国!”

    ……

    顾炎武身后一排壮汉齐声高喊,成了此间唯一声音,深深印入所有人的心海。(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锦衣卫出动

    至此,顾炎武终于道出了自己本来目的,道:“诸君都是吾皇信重的读书人,是我大明养士百年,只为这家国天下安居乐业的人才干将。眼下,吾皇深知地方贫困,呕心沥血筹措出了二十万两银子以及相应等价粮米,就为了第一期能将保定府内道路修缮,更能让百姓们安然度过这最困难的春天。”

    “谁都明白官吏中有不少害虫,可御史纵然廉洁分巡天下,亦是人力有尽。为此,吾皇这才寄希望于天下士子,尽皆担负起我大明英豪应有的责任。”顾炎武沉声着,话语之间蕴藏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请诸君多想一想,我们身受皇恩百年,究竟为这帝国做了什么?而不是想着,我等身受皇恩百年,还能在这将倾大厦之际,再多挖掘出什么私利!”

    “真是厉害啊,这一番乱事,平矣……”他的身后,知府吴英科,首辅黄景昉不约而同悄悄冒出这一句话。

    ……

    场内微微一阵寂静,当顾炎武坦坦荡荡说出了要让秀才去修路的真相后,在场众人心中封冻的抵触悄然间消减了。

    人呐,有时候就是个奇怪的生物。当厄难只是传言而不确定的时候,人会焦躁,会暴怒。但当厄难真正成为现实,确定毫无疑虑的时候,反而让人突然间冷静了下来。

    新皇要秀才们去徭役的事情已经确定无可质疑了,强权就这么**地显露,但众人反而不再像之前那么愤怒。因为,知晓这一事实后,另外一部分记忆里的印象悄然间在扭转。

    在秀才们看来,这是新皇帝眼间剥削不了小老百姓要拿读书人盘剥。所以迎接秀才们的就是在荒郊野地做繁重的工程。

    可在顾炎武那磅礴大义的话语之中,众人却看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景象。

    他们秀才并不是被新皇拿去当苦力填沟壑,他们这些读书人依旧深受皇恩依旧为圣上重视。他们要做的,是为了不让新皇苦心挤出来的二十万两救灾款项在层层官吏的手中被盘剥,以至于真正需要救助的百姓反而拿不到这些救命钱。

    徒然间,印象被扭转,所有人嗡嗡嗡地议论着,却再也没有了方才激动抵触的心情。

    赵文吉更是首当其冲,他看着顾炎武,又看着左右一干秀才,大步上前,仔仔细细盯着顾炎武,道:“顾绛,你若诳我,我定不会饶你!圣上,真的拨付了二十万两银子来救灾!”

    顾炎武缓缓颔首,笑道:“自然是如此。赵兄,钱粮就在府中后衙,这些天,我与我身后这些兄弟们往来各处,调查灾民群体。无不是为了这一次圣上亲自嘱咐的:以工代赈行动。历来赈灾,无不是施粥焚尸,做的不过是修修补补的事务罢了。可这般消极的举动,圣上此等雄才大略之主如何看得上?故而……”

    说着,顾炎武将以工代赈的好处一一说了出来。

    而今国库委实不缺银子,朱慈烺从盛京之战获得的斩获无以计数,高达两千万两的巨款相当于过往大明历年之中消耗最高一年的数倍,就是比起崇祯十六年来将百姓们折腾得要死要活的辽饷剿饷也要超过。

    但朱慈烺深谙经济之道,明白不是有银子撒出去就能解决国内极积重的问题,不能让灾民重新回归国民经济活动之中,这些百姓就是负担,哪怕能够毫无损耗地省却大明而今巨大的行政成本直接将银子发放到灾民手中,一样也只能造就巨大的通货膨胀,反过来将直面搅乱得一塌糊涂。

    故而,朱慈烺要从南方,从朝鲜,从日本,从越南乃至全世界购买物资,用以拯救国内缺少粮食,战乱与灾祸到来的生产停滞等一切危急。

    再继续绕起来,这又不是简单的买买买就能解决。

    其中,行政成本是不可避免的管理成本。贪腐的存在以及大明一向低劣的行政系统与基层掌控力都让救灾必须寻找出新的可行路线。要不然,那些在接连灾祸之中同样损失不轻的地方官僚就会拼命吞噬救灾物资。

    对于如何重铸廉洁高效的官僚体系朱慈烺并没有压力。但是,另一个硬伤就困扰着朱慈烺了。

    这就是古代糟糕的交通。

    古代的世界与现代是截然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现代,从保定通往京畿只需要一个小时的高铁,然则,在古代,却是意味着凹凸不平的道路,坑坑洼洼的官道让物流转运的成本激增百倍。

    糟糕的治安与低劣的基层掌控等附身的一系列问题都显示着古今的巨大差异。

    这时候,以工代赈就应运而生了。

    在朱慈烺的设想之中,将战乱、灾祸以及失地失业等重重困境之中的百姓重新带回国民经济活动想要依靠民间自己的恢复能力太不靠谱,太波动了。

    这个时候,帝国的官僚机器就理应出动。

    一者,让百姓们获得暂时的工作得以拜托失业,用劳动的双手重新获得收入,以此解脱穷困到死亡的危险。

    二者,重修官道就如同对病人粥化的动脉清淤,重新畅通血液,从而让帝国这个重兵巨人的心脏迅速恢复流通,补足血液。

    三者,拉拢年轻士子,重铸帝国对基层的掌握。秀才不同于举人,仅仅还只是拥有免除徭役的特权,并没有免税的特权。拉拢他们成为新皇的改革派基本盘既有助于让基层控制加深,降低行政成本,消除贪腐损耗又不至于让士子们觉得自己是利益受损方。

    四者,通往京师的道路修筑也是官府掌控力的延伸。掌握地方是一面,肃清匪类,重建治安也是一面……

    总之,有利之处多多。

    顾炎武口才上佳,当了朱慈烺一段时间秘书郎后领会其间意思十分轻松,将那该讲的不该讲的都一一说了,让赵文吉不由怔怔出神,良久这才常常一叹

    “在下,心悦诚服!”明白了前因后果,更看到了顾炎武这番诚挚之心,赵文吉再无一丝抵触之心,深深一礼,惭愧道:“学生甘愿加入,不谋一丝私利,不领半分俸禄,只求以学生双手,将今日祸事抵罪!”

    顾炎武见此,笑容顿时大放:“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快快请起罢!知晓诸位英才加入,圣上才不知道会有多欢喜哩,岂会加罪?”

    “既然如此,诸位就随我一同,真切做一番拯救黎民苍生的大好事业!”顾炎武振臂一呼,万人高呼:“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

    太原。

    “孙三狗子,里外清扫仔细了?你要不将地面上清扫干净,回头仔细你的皮!”

    “尚七去哪里了?这够日子的,真不把老子放眼里了不成?来人,给我冲到他家里去,他娘的要是干这时候趴青楼里,看老子不拆了它老宅!”

    “里里外外都给我通传清楚!我山西锦衣卫千户所能不能保住这块牌子就在今日!那登记在册干领皇粮的自己给我革了名字,但凡在册子上的活人,一个个的都不能少,正午之前全都给在锦衣卫里待命!要不然,不收拾得你们爹娘都不认得,老子的姓倒过来写!”

    太原,锦衣卫千户所,内里一片慌乱。往日里足以让城内士绅百姓官员将官抖三抖的锦衣卫士卒将官无不是狼奔犬突,仿佛锦衣卫所里糟了兵灾一样。

    大呼大叫的正是太原锦衣卫千户王淼,这位大多数时间里只是在自家宅子念叨着生意如何的锦衣卫千户此刻面色发白,双目发虚,浑身仿佛脱力一样,在千户所里跑来跑去,里里外外叫唤一番,将锦衣卫番子们折腾得鸡飞狗跳。

    终于,正午过后,千户所的经历拿着新秀的名册颤颤着递给王淼。千户所的演武厅里,一个个满头大汗身着飞鱼服,腰系绣春刀的锦衣卫番子们终于就位齐备,王淼看着眼前众人,终于放松了一口气。

    “这里,锦衣卫千户所上下全部人马,都到齐了?”王淼看着经历。

    经历拱手:“回千户,都到齐了。就连守门的番子也都喊过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淼重重地松了口气。

    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经历迷茫地看过去,转瞬就大怒起来:“哪家的宵小,见我锦衣卫大开空门,竟是不等通传就跑了过来?”

    王淼一听,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一脚狠狠踹过去,大步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一行人走来,当中一样也是穿着锦衣卫飞鱼服!

    不同的是,眼前此人的飞鱼服是从四品官服。显然,这是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末将锦衣卫太原千户所千户王淼,率领太原千户锦衣卫番子,叩见镇抚使大人!”王淼一个激灵打了出来,重重一礼。

    这时,那经历也跟着打了一哆嗦。他身后一干锦衣卫将官更是急忙行礼:“吾等叩见镇抚使大人!”

    眼前,正是新任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的魏云山。朱慈烺登基后骆养性就上书卸任锦衣卫指挥使,只不过眼下还在走程序,一时间也没人担任此职位。

    倒是南北镇抚使各自迅速有了新人选,其中南镇抚司面向国内,北镇抚司面向海外,敌区。故而,南镇抚司镇抚使是魏云山,北镇抚司镇抚使就是张镇。

    如此一尊锦衣卫内的大员到了太原,自然也让王淼不得不心惊胆战。

    “嗯,好。你这太原所倒是不错,人来得挺齐。”魏云山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王淼,看得王淼心中发慌,低声道:“都是镇抚使教导有方。”

    让王淼心中发慌的是,这还不是魏云山这凶神在保定百户所里传出来的消息给镇住了。魏云山奉了皇帝命令去保定行动,却不料里头空无一官,只有几个小旗级别的番子在迷瞪瞪地睡觉。魏云山亮明了身份,却依旧足足在百户所里等到夜幕十分这才看齐全了锦衣卫百户所里上下再册的人员。至于最终结果……

    王淼每每想起来都不由不寒而栗。

    除了前三个在一刻钟内到了的,其余人全都被魏云山打落到了煤矿里面去当苦力了。美其名曰重新改造,要知道,那可不是当差看管,而是去当苦力。只不过唯一还算让人心中安慰的是,魏云山并未革除名册,让他们好歹可以有份俸禄照看妻小。

    “行了!我也不与你废话,今日我来是奉了吾皇命令,开展精卫行动!”魏云山扫了一眼,道:“全体百户级别的卫所以上留下,其余人待命。”

    说完,一行人来到了一个空屋子。魏云山转过身,看着紧随其后的王淼,深深看了一眼:“一会儿,审查司的人会来进行忠诚调查,彼此结对担保,一人犯事,全部株连。拿不到足够担保的,职位先隔着,人回去继续审查。现在,通过了的,跟我进会议室!”

    说着,魏云山指了指王淼:“你我保了,先随我进去!”

    一刻钟后,千户所的一共十三个百户重新又进来了六个,王淼心中一颤,知道其他其人怕是凶多吉少了。只不过,恶行的最终结果是直接行军法还是去当苦力,那就说不定了。

    “精卫行动,就是要将整个山西,依旧忠于帝国,于帝国有用之人,以及一切物资、账册等重要资料……统统撤入这里!”魏云山指了指大同镇与保定府这两个点上。

    ……

    山西境内的大车牛马突然间变得紧俏了起来。

    原本三十两一匹的好马现在开价五十两也寻不到了,仿佛有一双黑手在其中操控,市面上一匹骡马也寻不到。

    九成车行马商纷纷闭上了嘴巴,然后都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直到三日后,风声这才透露出来。

    “李铁匠竟然搬走了,这可是太原府里最好的铁匠啊!”慕名来打造佩剑的一个士子站在一处闭门的铺子门口,纳闷了,等他回到府学,一听人们议论,心中更加感觉奇怪:“奇了怪了,咱们府学的教谕也都走了……”(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八大晋商

    范家大宅里的中年男子一身暗条纹的白罗道袍看不出一丝烟火气息,榻上,半眯着眼睛半带着笑,看起来轻松写意,十分自如。

    这里是大明新元二六七年的二月三,太阳初升,空气里还掺杂着好几分的寒意。可此间屋内却是一片温暖,塌下的火坑烧的热力十足,屋内每个五步角落里就摆放着一个火盆。火盆里白炭静静闷烧散发着热力,不见一丝烟火升出。

    屋外雕梁画栋,屋内陈设奢华,无一不见主人家的豪富。

    此人,就是介休,或者整个山西的首富:范永斗。

    “不管如何,这都咱们都算得上好事!”开腔的声音低沉沙哑,微微有些刺耳,仿佛铁片刮着铁砂一样,这是王登库,这一回来到范永斗家中,商议的正是此事。

    范永斗与王登库一前一后开了腔,屋内的气氛也活泛了起来,其余六人彼此交头接耳,都纷纷说着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以及方才争论不休的观点。

    “要我说,这一趟子生意还是得缓一缓。太原城里的损失暂时丢了也就丢了,锦衣卫可不是好相与的。”靳良玉的姓很生僻,但亦是这几大豪商里的排前人物。他说话雄浑有力,鹰钩鼻,枯黄脸上的眼珠子咕噜转着,很是干脆利索:“眼下的第一要务,是将上国来使派下的人物给交代好。范家老大在京师不就是已经布局了吗?”

    “没错,牙行里那关系还是我找的。京师里得先找些乱子,那些满人眼珠子毒着,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一回说话的是白白胖胖的王大宇,这位看起来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十分机灵,倒是个传统印象里的商人。

    其余屋内的大商人们,梁嘉宾、田生兰、翟堂以及黄云发都是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他们眼珠子毒,手里头亦是有好货。满人没几个懂行的,都得赖着我们。尤其是现在蒙古境内都是满人的天下了,咱们老西儿往来边贸,不靠着他们,那真是不行!”田生兰顿了顿,又道:“尤其是这一回,我和相熟的贝勒爷问过了,会给咱们一回大买卖!”

    “老田,你行啊!可不能吃独食!”黄云发、梁嘉宾等人都是目光一亮。

    田兰生笑了笑,还未开口,范永斗轻咳了一声,道:“咱们晋商在外面,哪里不是一体行事。尤其是这一回,这个大买卖哪里是一家一户能坐定的?就是摄政王老人家吩咐了,也是拿咱们八大晋商当作一体看待。大家心底下有自己的小算盘,我范永斗清楚。可落在摄政王眼里,能不能做城事才是关键。做好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晋字。坐坏了,更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晋字!”

    范永斗说完,众人都是面色一肃,纷纷称是。

    田兰生干笑了一阵子,道:“对,贝勒爷也是得了十王的吩咐,要咱们一行用事。这一回的买卖,也都是分到咱们一块干。”

    气氛渐渐轻松,但还是不少人一头雾水。事实上,除了范永斗,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哦只是拿到了一部分的消息,看到了一部分的面貌。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往来边贸,做着走私犯禁生意的人都闻到了巨大利润的气息。

    王登库沉吟了一下,道:“罢了,我来说说吧。这一回,上国来人,给了咱们一笔大买卖。这一笔,是比起开过初年开中法还要有过之的买卖!”

    晋商指就是山西商人,但比起其他的商人,山西商人又有着截然不同的色彩。除了地理上的差异,晋商发家的本事也是截然不同,他们最初的发家不依靠市场,不凭借知识,而是依靠彻底的官府、军队。

    说起这点,那就要将这开中法说道说道。明白了这一点,才会理解开中法有多重要。

    开中法的实行,就是大明朝廷为北方边镇军队筹集军饷,实行由商人提供边镇军队粮、布饷需,换取盐引,到指定盐场支盐和贩运盐斤。明政府通过这一办法的实施,既解决了北方边镇军饷,又收到了盐税,而山西商人也因此而兴起。在盐铁专卖的古代,食盐的暴利不言而喻。

    而这,也成了晋商初兴的开端。

    王登库如此一说,在场众人除了范永斗都不由呼吸粗重了起来。

    就是范永斗,当初明白了消息后,也是提前呼吸粗重,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王登库看着众人的表情,轻轻一笑,又道:“摄政王要与李自成做一笔买卖!这买卖,就是眼下大明的存亡!是战马,是军器,是暴利!”

    众人目光一瞪,没有寻常人以为的怒目圆瞪与破口大骂,有的,只是全神贯注的注视。

    王登库将多尔衮的计划娓娓道来,让众人的心情如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平。

    多尔衮的计划会很简单,要求八大晋商利用自己的商业能力延缓大明帝国的恢复,并且竭力刺探出大明的军情。为此,已经有不下三波匠人被高价诱卖到了草原,转道盛京。经历盛京一战的惨败后,再无一人质疑明军的强大,每个人都竭力探寻着皇家近卫军团致胜的原因。

    这个时候,崇祯十六年式火铳走上了大家的视野。

    尽管晋商们花费不下万两的刺探仅仅只换来十数名低级工匠,甚至有没有匠都难说。朱慈烺的体系里,工人是卖苦力的,只掌握细枝末节的部分工艺,只有匠,有技术才会更多一点了解,也唯有八级大匠才能全面掌握整个火铳制造的全部工艺。

    而每一个八级大匠,朱慈烺都用保护一品宰辅一样的级别来保护着。锦衣卫门对这一手熟门熟路,自然不会让业余的晋商贩子接近。接近都办不到,更别提诱拐了。

    感受到了刺探的难度后,在京的那位满足上使迅速改变了办法,开始全面地搜罗大明的工匠。

    这个时候的大明,工匠的待遇悄然间开始转变。

    在此乱世,只会种田成了率先饿死的对象。有些手艺的,好歹能够凭借着手中的本事暂时苟活下来。而只要能活下来,就有很大的机会转运,比如等到恒信商行、县衙、州衙、锦衣卫、提刑按察使司、本地各大商户……总之各种衙门机构的探寻。这些人有的是得了朱慈烺的命令,有的是被各大商户们看重。总之,在朱慈烺的带头下,工匠的地位悄然间得到改善。

    晋商们亦是通过五花八门的手段收罗商人将他们诱拐到盛京去,有木匠有铁匠有石匠,亦是有会炼铁的,会盖房子的。朱慈烺一手迁徙空了盛京的绝大多数汉人后,满清瞬间就感受到了工匠缺乏对生产带来的极大停滞。

    总之,来自清廷林林种种的命令传达出去,最终一部分落到了满清的间谍手中,还有许多则落到了晋商的手中。

    当然,范永斗他们是商人,既然是商人,干活就不是凭空做事。

    曾经的清廷做出的对价就是真金白银。盛京被搬空以后,大玉儿虽然成功撤离大部分满清王公,还留着一部分的金银。但清廷的支付能力实际上是大降,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这个时候,另一个诱人的利好来了。

    “摄政王开放了大清国境内所有的贸易!东到白山黑水的皮子、人参甚至历次斩获的珠宝。西到蒙古草原的皮子、虎骨……以及最重要最重要的,战马!这些,摄政王都开放给了咱们!而且,摄政王要与李自成做买卖,扶持顺国攻明。以眼下这一番局势,往后的山西,再也不姓朱了!到时候,光是左右逢源,将顺国境内的工匠北运,从草原里运来北货,就足够咱们发大财了!”李登库说着,有些畅想起了未来,仿佛看到了无数金银在朝着自己招手。

    其余人一样是老于此道的老手,哪里不明白这里意味着怎样的巨利。

    梁嘉宾谨慎地问道:“战马南运毫无限制?就是要从盛京运兵甲南下,也没有限制?”

    “一样也没有!而且,摄政王已经打通了海上的关系了。到时候,从每年都会有数艘海船在复州登陆转运到盛京去。咱们还能做起海货的买卖!”李登库悠然地说着,发现有些扯偏,轻咳一声,道:“不管如何,要卖多少战马给李自成都可以。要卖多少兵甲给李自成……也可以!”

    范永斗轻咳一声,道:“摄政王开了腔,要我范家寻的制铳人已经备齐了,鸟铳总归可以先造起来。这一回,我已经打算了,只要李自成要买战马,要多少都卖。只要他将山西的工匠都给我运到塞外去!到时候,他要买铠甲有,要买鸟铳,一样也有!”

    众人闻言,不由都是星星眼闪了起来。晋商之首的范永斗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就是大买卖,一开工就是大事业。

    要知道,李自成席卷天下,不知道掳掠了多少百姓。里头,工匠自然是极多的。不同于大明境内越来越难诱拐的工匠,李自成麾下那些见惯了战乱的工匠定然是认同“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之言的,到时候塞点银子,许以关外田地,定是欢喜得什么似的,好骗得很。

    一时间,屋内纷纷道起了赞誉之声。

    “还是范兄高明啊!”

    “范东家这手段,真是绝了!”

    “往后还有好生意,可别忘了老弟我啊!”

    ……

    范永斗微微一笑:“诸位也别给我范永斗戴高帽子,方才我范某话亦是搁在那说出来了。这买马的生意,我看云发比我做得好,到时候得拜托你。”

    黄云发大笑:“哪里哪里……范兄赏口饭吃罢了。”

    “与李自成麾下的人做生意,这事儿,我会亲自出手。但到时候见了李自成麾下各位大将,比如那刘宗敏就是个蠢货,只管放低了架子塞足了大同婆娘与银子,无往不利。这些,王贤弟、翟贤弟还有靳贤弟都可以试试……还有田兄,梁兄……”范永斗一个个点着名字,顿时就叫场内气氛欢快起来,众人都是心中期待。

    “当然嘛……说到底,十王那边话也传过来了!”李登库笑着,没有在意范永斗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他比起范永斗也不差,更重要的是,比起范永斗的画大饼他能拿到的赞赏可就实际多了:“还得这山西……不能再姓朱!”

    这时,一阵喧嚣的声音传来。

    随后,一个老仆入内,轻声道:“闯王大军过境了!”

    皆休往北,不远就是太原了!

    至于李自成,他身在中军。这意味着顺军先锋距离太原更近!

    “我去迎顺皇!”范永斗大笑。

    “同去!”

    “同去!”

    “同去!”

    ……

    其余人七嘴八舌,纷纷走去。

    太原城内忽然间平静了许多。

    街头上人少了,就连原来策马奔腾,行走各城助力一时名士们也走了。韩霖获悉有锦衣卫护送离开的机会后,第一时间就走了。傅山傅青主看着新朋友草草写就的书信,摇摇头,他决定陪一个人。

    这个人,叫蔡懋德。

    他到了巡抚府,却不料蔡懋德也并不孤单。布政使赵建极与太原知府孙康周都在。

    三位正印官看着傅山到来,都是笑了:“吾道不孤。”

    蔡懋德说完,却是缓缓摇头:“青主,你应该走的。”

    “巡抚大人不也没走吗?”傅青主轻声道:“至少,我还有剑……能战斗最后一刻!”

    “吾等,只有心中……节义罢了。”赵建极苦笑着。

    孙康周幽幽一叹:“说实在的,我也并非什么圣人。只是,这一身官皮穿久了,真不愿意辜负它啊。身为太原知府,本官……绝不做那失地罪臣!”

    轰……

    一声沉闷的炮声响起,蔡懋德朝着众人一笑:“本官上城督促防务去了!”

    走到半路,晋王派来了王府长史。

    王府长史又带着几个力士,凄切地道:“蔡大人!殿下请大人尽快修筑防务啊!”

    里面,是三千两银子。

    蔡懋德看了一眼,与另外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城头上,空空荡荡。(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太原的战斗

    大明二七六年二月七,紫禁城,朱慈烺端坐在养心殿里思考。这里位于乾清宫的西侧,最近朱慈烺都在这里休息兼作办公。

    今日他回后宫看望了太上皇朱由检与周太后,老半天没有处理公务,怡然自得。

    这是缘自一个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好消息——南京监国时期的各衙署官员分批赶到京师了。

    曾经用名军机处首席军机大臣杨文岳与常务军机大臣的倪元璐即将走马上任朱慈烺预想之中的枢密院,这是复南宋旧制,一样也是重新抬高军事官员地位的一番举动。

    同时,监国时期在南京创立的国务内阁的诸位大臣也纷纷赶到了京师。

    财政大与经济大臣傅淑训、国防大臣高名衡、教育大臣黄道周、廉政大臣史可法。经济与财政大臣分管户部。教育与文化大臣分管礼部、教育总署:黄道周。国防大臣分管兵部、太仆寺等。廉政大臣分管都察院。总揽全局的则是李邦华,他的职位是首席大臣。

    这些在监国时期创立的新制度原本权限只在应天府,后来伴随朱慈烺在南京权柄渐渐稳固,扩散到了应天府外,在朝鲜大胜后,南京渐渐有了朝着江浙湖广福建江西等整个南方地区扩散。

    而今,这一套简陋的文物班子终于有了总揽整个帝国的权力。

    当然,说到底,这些权限还是来自朱慈烺授予。

    是这位新皇气度广大,这才能够重新恢复明初时文武平衡,仍有宰相的状态。要不然,在南京文武两套班子还未抵京,朱慈烺又将四位内阁大学士派出京师后,六部、五寺、二监、二院、一府全部职司都得报朱慈烺处理了。除非朱慈烺有朱元璋一样充沛的精力与无限的热情,要不然,那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还好,这一套文武班子负责,朱慈烺也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在院子里散着步子。养心殿是一独立的院落,南北长约63米,东西宽约80米。整体为工字形,前殿面阔三间,进深3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明间、西次间接卷棚抱厦。

    朱慈烺看得饶有趣味,让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们战战兢兢,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看了几个小太监的表情,轻轻一阵失笑,摆摆手,让他们离开了,自己信步逛了起来。

    只是才走出去不远,朱慈烺就见暗地里人影走动,朱慈烺认出了是带队的宁威,心中趣味稍减,不愿意给这些侍卫添麻烦回了养心殿里。

    殿内火盆燃烧得通红,让屋子里一片热力逼人,朱慈烺额上出了点汗,自顾自地擦拭了一下,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案台上的一堆书册。

    最上首的是一份一指厚的书册,上书国务简报四个大字。朱慈烺拿起了国务简报随意看了下,明白这是中书舍人们编撰的最近批复的奏章简报。虽然是简报,但汇总起来亦是繁重。

    朱慈烺草草看了下,拿起了国务简报下的一拳厚的另一份册子。

    “《留都议案》”

    朱慈烺微微摇头一笑:“也不知道是哪个拽文的舍人弄的。”

    封皮的书名下写着备注,这是国务内阁与军机处在南京处置的所有政务军务简报。显然,这也仅仅只是一封简述性质的东西,犹如目录一样,指示着另外一边足足有一人高的全部细致卷宗。

    朱慈烺当然也无心去看,草草翻阅了一下,心中也渐渐有了一些底。

    “吾皇改制新元二七六年春正月,庚寅,朔大风,霾,凤阳地震。”

    “张献忠马守应相结为患,李自成既入秦,通好献忠,献忠厚币逊词潜……”

    “高杰溃兵破清化镇城,南渡河驻覃怀。军机处倪大臣已命傅如圭出兵逮捕……”

    “丁卯,大风霾,五色递变,闇室照之赤如血。”

    ……

    显然,这个底不是什么好底子。

    朱慈烺苦笑一声,将这些收了起来。这时,大伴司恩漫步走来,轻声道:“圣上……国务内阁报送了一份新……急报。”

    “给朕看。”朱慈烺看着红色的封皮,心中微微一沉:“该来的,还是会来啊。”

    翻开封皮,当朱慈烺看到上面蔡懋德几个字的时候,轻轻一叹。奏报十分仔细,因为锦衣卫已然被朱慈烺紧急派驻到了太原加强力量转移晋地物资人员。这些事情做完了,余力当然不能浪费。就此,探查的触角也变得仔细。故而,朱慈烺读着上面的文字,犹如亲眼在目。

    三日前,太原。

    城头上空空荡荡,守军一个也不在。蔡懋德与布政使赵建极、太原知府孙康周看了一眼,都是心中一沉:“军心丧尽……如此吗?”

    他们的身后,王府长史大步追来,不断地道:“三位大人不要走啊!晋王殿下可是一心一意想要保住这城池啊!蔡巡抚,蔡巡抚……”

    终于,王府长史不再开腔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城墙,再是愚笨也明白了情况如何:“我大明的兵呢?”

    傅青主走下城墙,他在藏兵洞里看到了一个个面黄肌瘦,面有菜色却纷纷凶气显露的士兵。

    这些人衣服散乱,赤红战袄破破烂烂,东一块西一块的黑色污渍显得十分污浊。傅青主扫视全场,沉声道:“你们的军官在哪里?”

    一个菜色稍少的老兵站起身,一阵讥笑,走过来,手里锈迹斑斑的长刀在地上拖着,一步一抖,道:“你是谁?到了我军营不报上名号,不奉上来路,也敢盘问我军长官?”

    “我只问你,章业在哪里?”傅青主压抑着怒气,他的老仆大步跑来,捧着一干长剑。

    傅青主接过长剑,抽剑出鞘,指着全场:“尔等身为大明官军,敌军杀来,就是在这里苟且偷生吗?”

    章业终于从城内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这个承恩门防务的参将不耐烦地道:“傅青主!防务我们自然会料理,你这读书种子,还是别来参合这儿了。”

    城外,鼓声悄然擂东。

    蔡懋德身边跟来的衙役与巡抚标兵却悄然走散了许多。城头上人影奚落,就连仅存的数百巡抚标兵也是面有惊色,纷纷缩在墙头后。

    蔡懋德转过身,看向城门洞里突然间一阵咆哮声响起来。终于,章业带着两千余人走上城头。

    防务终于维持起来。

    赵建极高声道:“我太原有此名士,坚守可待!”

    孙康周看着这些犹如乞丐的兵丁,又看了看城头下,思虑良久这才冒出一句话:“贼军有炮……”

    带队的李岩当然明白炮火的犀利。

    攻克西安得到十数门大炮后,李岩就几番抢夺,终于从其余人中分配到了四门火炮。此刻齐齐都在南城承恩门外开火。

    轰……

    一道抛物线升起后,有的越过城墙砸入城内,也有一枚砸中城墙,激起碎石无数,带来一阵惨叫与惊慌的呼声。

    比起炮火更加让孙康周心惊的是城下的顺军的阵列。

    顺军在西安建国后的军制是中吉、左辐(辅)、右翼、前锋、后劲。旗纛前营为黑色、后营为黄色、左营白色、右营红色、中营青色。

    其中李岩在此担任制将军,统领的前锋营是黑色旗帜。

    旗帜是黑色的,李岩也为先锋中前列的士卒弄了不少墨色衣甲。如此一番粉饰,前面的顺军将士都是一袭黑色,看起来视觉效果极其惊人。

    尤其是李自成定都西安后十分重视操练,李岩身为前锋大将,在操练士卒上更是不会含糊,于是阵列俨然,大军列阵城前,士卒屹然不动,全军静默,肃杀之气氛顿生。

    孙康周身为知府,见识当然是有的,一见这幅阵仗顿时就心凉了。

    蔡懋德站在城头上,不住地打气:“此战,为护卫我太原乡里之战。闯贼一向作恶多端,屠城抢掠之事时有发生。杀敌就是保卫乡里!杀敌,就是晋升之资!今日,我山西巡抚蔡懋德亲自站在此处,为尔等鼓气,更为尔等见证功勋!”

    “我为山西布政使,在此立誓,尔等杀敌有实,有多少军功,一份赏赐都不会少!”赵建极高声道。

    孙康周紧随其后:“太原府库已经拿出了一万两银子,这一战,杀敌一人,赏银五两!”

    “升迁一级!”蔡懋德又道。

    城头上,三千兵丁听此,顿时一阵鼓舞:“杀,杀,杀!”

    守军的气势终于就此稍稍凝聚了起来,看得蔡懋德三人一阵笑容绽放。

    角落里的傅青主悄然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驻守南城的参将章业缓缓走了过来,笑容大放,身后,三十余家丁紧随其后。他大步走去,朝着蔡懋德道:“巡抚大人!若我有守城妙策,能将这太原守得固若金汤,岂不是能给我个总兵当当?”

    蔡懋德心中吐槽,总兵是一品大员,哪里是说给就给的。更何况新皇刚登基,纵然愿意给你,也不是这么轻率的。可眼下武夫当道,蔡懋德必须得哄着,挤出笑容道:“有此大功,这总兵之职,我当然要为章参将力取!”

    “哦……那末将要亲口告知巡抚大人!只是,眼下人多口杂……还请容许末将近身细说!”说着,章业大步走去,贴近了蔡懋德。

    蔡懋德心中惊喜又期待,容忍了章业近身。正当蔡懋德满怀期待等章业说守城妙策的时候,忽然,耳边一道惊怒的声音响起。

    “巡抚大人小心!章业不对劲!”傅青主怒吼出声。

    蔡懋德转过头,章业满脸狰狞:“那就是,你去死啊!这太原在顺军手中,自然就是固若金汤!”

    一道寒光闪烁,章业抽剑直刺,就将蔡懋德腹部刺穿,鲜血喷射。

    蔡懋德满脸不可执行,竭力转过头,看向傅青主,艰辛万分地吐出一个字:“走……”

    赵建极与孙康周齐齐一退:“你……”

    章业身后一众家丁齐齐抽刀,三下五除二就将巡抚护卫围杀殆尽。

    孙康周看着远处的傅青主:“青主快走!告诉吾皇,我等是杀敌而亡!”

    “杀敌!”赵建极捡起一块砖头,冲过去,被一名乱兵一刀砍中,趴在城头上,看着傅青主道:“你若不走,谁告诉这天下……我等为叛徒……所杀……”

    ……

    “是日……学生手刃十七贼突围而出,这时才得知太原半壁已为叛将所陷。太原未有一刀一枪之战,就为敌军所限。刀兵之刃,悉数尽加昔日同袍。太原就此,陷落敌手……”朱慈烺静静地看着这一封战报落下,轻叹一声:“太原,陷落了……”

    朱慈烺走到前厅,那里,几个置办的枢密院舍人正在按照更新的军报更新沙盘。上面,朱红色的疆土上,太原的眼色悄然间被涂成了黄色。

    黄色,这是代表顺军势力范围的颜色。

    太原通往忻州的官道上,一个黄色硕大的箭头放置着。与此同时,无数个细小的红色箭头在太原北方的山西镇与太原西方的平定州放着。朱慈烺明白,这是锦衣卫以及山西、太原各司衙门撤退的路线。

    想了想,朱慈烺在沙盘旁边拿起一个黄色箭头,在太原向平定州的方向放着。

    平定州位于太原的东面,通过平定州往东,就是大名鼎鼎的井陉。出了井陉……就是真定了。京畿的真定。

    “他们会来的……”朱慈烺轻声念叨着,一点都没有被打击到的沮丧。

    丢失太原,可以说是计划之内。

    但当朱慈烺盯着沙盘的时候,却忽然皱起了眉毛,喊来了司恩,道:“去将柜子上第三列左数第一个红色盒子里,编号甲子的那封奏章拿来!”

    司恩依言寻到了奏章,朱慈烺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米脂县上。这是李自成的出生地,但关键的不是这里。他的目光从米脂往北,落在了榆林镇上。

    那里,是李自成麾下大将李过驻扎之所。

    甲子奏报的消息很简单:“李过北进镇羌所,疑似渡河进府谷入河曲……”

    “不对……渡河的不会李过部不会是主力。李过的目标……是肃清通往河套的道路!”朱慈烺喃喃着。

    从镇羌所往北就是河套平原的东套,浊轮川与曲野川覆盖的地方不止是蒙古人……还有满人。

    地图上,北边白面清国的势力范围里已然和黄色的顺军接触了:“你们在合流!”(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行军蒙古草原

    大明二六七年的二月,位于陕西北方的镇羌所,一个长蛇大队朝着北方行使。

    李过站在墙头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小城,目光里的憋屈一闪而过。

    这是一场交易,对于深受财政困难的顺国而言,金银这样的硬通货显然是很少的。他们征战河南陕西山西,来回数次大战,战果或许惊人,斩获却是十分寒颤。尤其是要供养庞大的队伍,以至于李过再得知要与北方那些鞑虏交易的时候,下意识就要反对。他们可买不起东西了。

    格外出人意料的是,商人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他们竟然不需要银子,而且,一点也不怀疑顺国能拿得出手交易。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铁与人!”

    铁说的是铁矿,陕西虽然铁矿少,但炼铁之处还是不少的。更重要的是,陕西、河南、湖广北部都是大明帝国腹心之地。顺国要想买买买还是颇为方便的。

    至于人……那就让李过大喜过望了。

    回想着一路赶到榆林的王登库、王大宇等晋商,李过仿佛重新又听到了无数银子叮当作响的声音。

    “这一笔钱入库,烤饷的事情……可以稍缓了吧!”这样想着,李过忽然又自顾自地摇头。

    城内的人是空档了许多,但吵闹的声音可没见少。

    里面,是为数两千六百匹的战马。一次性来了这么多战马,光是人吃马嚼都够呛,别说余下银子了。

    ……

    风沙漫漫,王大宇与靳良玉朝着一片黄土的漠北走去。

    眼前的土地一片荒凉,满目望去都是寸草不生的黄土。伴随着行程的越发深入,里面渐渐已经满是黄沙的沙漠。

    看到这样的景象,王大宇与靳良玉等商人们没有什么反应,他们走西口早就习惯了,也熟知地理。

    但后面,足足有上万人的长长队伍里却是一片混乱。

    这是李过交易而来的货物,足足上万人。其中不少是普通的农民,也有许多匠人与各种手艺人。其中不少还是曾经的顺军老弱将士以及家属,此刻全都被作价事万两银子卖给了王大宇与靳良玉等人。

    “没想到李过真是大手笔啊!本以为能来个四五千人就已经足够了,没想到竟然生生来了上万人。”靳良玉感叹着。

    王大宇笑道:“还好咱们待够了银子,不过顺军这些人,也真是土鳖。区区十万两银子就打发走了,倒是可惜了那两千匹战马。”

    “宝马配英豪嘛。还得指望顺军能好好打江山呢!最不济也别让朱家的兵再过来。咱们在这儿讨个眼缘,到时候行走天下也方便不是?这世道,手里头的银子可比不上人家手里头的刀子。”靳良玉顺口地说着,转过身,看着开始渐渐骚动的人群,目光微微一冷:“刚说着闲话就来了人应景,真是不知道如何评论了。”

    王大宇看着人群,一脸看戏的神情。

    第一次看到沙漠的人群慌乱了。他们不少人已经感觉到了情况不对,此刻一看四面茫茫,犹如绝地的模样,纷纷都是惊慌难言。

    这时候,人群里忽然开始一阵人头攒动,却渐渐多了一些规律。

    开始有人聚集起来,迅速找到了组织。

    陆季摸了摸额头上的疤痕,用头发盖住,在人群之中轻松地穿行着。来往的人见了是陆季,也都竭力让出一条道路。

    不少人看着陆季的眼光都是满目感激的神情:“是陆三哥儿,可要谢陆三哥儿救命之恩啊!”

    一个老妇带着哭腔,满脸感激,作势要跪。

    陆季轻笑一声,扶起老妇,道:“大娘,这是一个男子汉都会做的事情。您就别客气了,这会儿不是说话的当,还请行个方便啊!”

    那老妇人一听,顿时十分理会地拼命点头,退开了。

    终于,陆季又走了十数步,见到了熟人:“白四弟!”

    这是个看起来应该矮矮胖胖的汉子,小眼睛塌鼻子却有着一双招风耳,十分好记。只是,这白四弟这会儿浑身湿透,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样,看起来竟然有些瘦下来的架势。

    “是三哥啊,可盼着你来了!快说说,这一路上走过来,到底是个什么事啊!制将军将我们派来,说是让我们开拓边疆,可一路上这番行军,却是出处透着不对的劲儿!”被称呼为白四弟的名作白豆,一样也是顺军的军官。其余几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都是顺军的军官。

    白豆开了个头,其他的哨总都总也纷纷都开腔,将情况说了起来。

    “就是啊。既然是行军,为何粮草却是掌握到外人的身上?梅师说这些晋商会伺候好,可他娘的一路上军中死了这么多人,都是饿死的。要多一份粮食,却是一点也无!”

    “不仅如此,咱们各自的兄弟都是被打散了。尤其是那些能打能杀的,眼下还有几个?来的尽是些老弱妇孺!”

    “最可气的还不止如此呢。怎么连那些伙夫工匠也都进来了。还有,我大顺都立国了,各部早就想着要将家属安置在内。可这一回远征边疆,怎么还能让我们带着自己家书……”

    众人议论纷纷着,他们原本各自都不认识。这几天的行军之中互相报了番号归宿,一时间都是大大意气相投。

    几乎所有人都发现原来自己或多或少恶了几个军中权贵。有了共同的敌人吐槽,瞬间就多了几分亲近,很快彼此也就熟悉了。

    渐渐的,人群中威望高的也有了分别。其中陆季是都尉,白豆是都总。

    只是,原本应该是这一行人的最高将领威武将军梅师却不在。

    “不用看了,梅师早就跑了。”众人还在等,陆季却是不抱希望,仿佛是得到了消息:“我在那些老西儿的营里抓了个舌头,梅师这个威武将军也是临时任命兼职过来的,根本就是个幌子。我们……我们……恐怕都被卖了!”

    陆季这话刚刚说出来,众人纷纷一阵沉默。

    没有寻常人料想之中的哗然,这里没有一个人是蠢人,这些天的境况再怎么懵懵懂懂也猜到了情况不妙。被卖掉也是一个最坏一定会考虑到的可能。

    当然,被卖有很多种,陆季也没猜到具体如何,只是隐隐感觉不对劲。

    “只要粮草有,能够顺利攻下一部河套上的土默特部蒙古人,我们就能拿到个由头先回去!”陆季说着,道:“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发动起来!这些天,身边都是陌生人。整个军中除了我这个都尉,其他的都是不认识的。我们得重建军制把队伍组织起来!”

    陆季是个雷厉风行的,说干就干,当下就组织众人重新联络自己的部属,行军之中,一个新的队伍悄然间浮现出来。

    比起犹如毫无章法的大队伍,这个队伍里艰难地出现组织的迹象。

    但当这一幕出现在靳良玉与王大宇的眼中时,露出的唯有可怖的冷笑:“再过三处沙丘,就能看到伊金霍洛部了。那里,蒙古八旗的铁蹄可是等待已久了啊……”

    “在这一段时间里,让他们安宁地度过吧。吩咐车队,现在就派送午饭,加点荤腥,告诉他们。今日安宁一时,往后畅快一生。今日乱上一分……哼哼……”

    也不知道是晋商们突然间的加餐平静了气氛,还是陆季与白豆辛苦回复的军制让这只复杂的军队多了一些组织与纪律,混乱就这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漫长的队伍朝着北方星驰,悄然间偏向西北。

    沙漠中行军人是无法分辨道路的,但好在短时间的偏离后,队伍又重新贴着曲野川行进了。看到了黄河的支流,百姓们多了一些平静。

    终于,行军半日走了约莫二十余里以后,王大宇与靳良玉对视一眼,缓缓颔首,带着身边上百护卫悄然离开了。

    他们躲到了一处山丘后头。队伍依旧行进,没了这些可恶的老西儿制肘后,白豆胖胖的小脸上舒畅了许多:“那群老西儿走了,可算舒服多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攀上了谁的高枝,我们顺军的粮,自己多动一分都不行!简直可恶!”

    白豆摸着自己有些消瘦的脸,显得很是可怜,眼巴巴地就要冲去后队找厨子了。

    陆季一把扯住了白豆,贴在耳边低声道:“不想死的就先别乱动,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你身边多少可靠能拼命的……一会儿,看着我眼色行事,我们先聚集起来。要是有干不过的,把兄弟们的命先保住是第一!”

    “啊……?”白豆傻了眼,仿佛在听神鬼故事:“我们军中哪有这么危险?等等,你是说有埋伏?:”

    白豆一语成谶。

    大地微微颤动的声音开始响了起来,西北方,一列骑兵缓缓加速到,不断接近着大队伍。

    白豆瞪大着眼睛:“是蒙古人!莫慌,我白豆在此,绝不会有事!他们人少,顶多只有百人。我们列阵相持,轻易就能杀败他们!”

    接连的慌乱声响了起来,在陆季与白豆的咆哮声中渐渐恢复了平静。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一个前后六层的战阵被勉强排了起来。

    他们缓缓走出大队伍,将身后数千百姓遮住。

    身后,无数老弱妇孺不断高喊:“我大顺将士好样的!”

    “挡住鞑子,老头子我请你吃酒!”

    更是有娇滴滴的女子看着将士们列阵,鼓劲道:“杀鞑子的好汉子,我莫三娘没得酒吃,可有白馒头哩!”

    紧接着,就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杀杀杀!”欢呼声响起,战阵肃然。

    前方,哈尔巴拉领着百余人的先锋停住了。他们只有百来人,可对面却是足足有千把人早早列阵。

    “先停住!”哈尔巴拉这个伊金霍洛旗的牛录章京是从前和明军干仗过的,知晓步军列阵了再厮杀损伤可不小。

    一个年轻些的愣头青嘀咕了一声:“胆小鬼……”

    哈尔巴拉目光冷漠地扫视过去,全场无声。

    这时,哈尔巴拉带着人在一处小山包上停住,静静地看着前方的战阵。

    “我们护住了身后百姓!蒙古人退了,退了!”白豆高呼着,蒙古人的确退了。

    陆季没有开腔,他蹲下来,忽然整个身子又突然趴在地上,闭上眼睛,静静听。随后,陆季猛地看向右边,一阵惊恐:“这些鞑子不是主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们这近万人老弱病残能吸引这么多鞑子?”

    马蹄声迅速就接近到众人直接就能听过到了地步了。

    东北方,一道将整个视界全部遮盖的大军出现了。

    哈尔巴拉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我们的勇士赶到了!杀过去!将这些敢于反抗的奴隶,统统杀光!不过,要注意动作温柔一些,那些工匠和妇孺,是可汗要用的!”

    东北方,上万的蒙古人发起了冲锋。毫无犹疑,毫无停滞。

    近万人前后夹击杀来,而自己身边仅仅只有千余刚刚统属在一起战斗力未知的新军。

    陆季绝望地将身上的兵甲脱下来,他看着左右士兵,羞愧得泪流满面:“兄弟们,将甲胄脱下来!这一战不对劲,我们肯定是被卖了。但到底是怎么被卖的,我们却不知道。兄弟们,活下来啊,我要知道,谁是那个叛徒!”

    “你们要活下来啊!”白白胖胖的白豆大喊一声,领着身后的数百人绝望地发起了冲锋。

    ……

    一刻钟后。

    一个老妇默默地跟着队伍往北方走去,路过满地尸骸的战场时微微停了一下。

    身边,一个原本笑声如银铃一般的莫三娘此刻声音嘶哑:“他们是为我们而战……死的……”

    战场上,一个伤口鲜血渐渐凝固士兵的手指头微微抽动了一下。

    大队伍的中间里,一个身形佝偻,衣衫褴褛的汉子查干了眼泪,握着拳:“谁是叛徒,我一定会查出来的!”

    ……

    巴尔哈拉回到了主阵,他看到了一个新的面孔。

    他的父亲,伊金霍洛旗札萨克巴音车了一下巴尔哈拉:“还不快给十王行礼?亲王殿下刚刚从明国都城回来呢!”(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京师盔甲厂

    伊金霍洛旗是蒙古四十九旗里的一个,原本的土默特部早已臣服满清位于满清的控制之中。巴音,伊金霍洛旗的札萨克,也就是这一旗的首领。巴尔哈拉便是他的儿子,也是蒙古八旗军中的牛录章京,对强大的满清极为骄傲。

    遥远的盛京距离伊金霍洛还是太遥远了,没有人知道盛京发生的惨剧,听闻大清的豫亲王赶来河套,巴音顿时十分重视。面对这个征服了整个漠南蒙古的强大国家,草原人十分敬从。

    巴尔哈拉手捧着蓝色生丝做成的哈达,敬献多铎。

    这是喇嘛教的成果,一样也是清人推行的宗教。喇嘛教在蒙古草原上流传极广,清人稍加利用就让喇嘛教成了稳固在蒙古统治的利器。

    多铎当然明白清廷推行这个宗教的原因,他笑着收下了哈达,又从身边的侍卫手中拿过一柄鲨鱼皮刀鞘的钢刀拿过去送给巴尔哈拉,道:“这是送给我大清蒙古八旗勇士的礼物!收着吧!此外,我还给伊金霍洛旗带来了一百副铠甲,以及繁荣昌盛的未来!”

    “拜谢豫亲王殿下!”巴音高呼着。

    其余蒙古人不明就里,纷纷跟着大声欢呼。

    ……

    多铎看着巴尔哈拉若有所思的模样,哈哈大笑一声:“巴音,你这儿子我看天资不错。不如就跟在我身边,做一番事业出来!”

    “长生天保佑,这是巴尔哈拉的荣耀!”巴音喜不自胜。

    多铎的目的地并不是伊金霍洛旗,他给这里带走了一百副铠甲后就轻而易举带走了足足五百名骑士,统领则是巴音的幼子巴尔哈拉。

    十八岁的巴尔哈拉已经是一名成熟的蒙古战士了,他马术娴熟,领着蒙古的士兵们跟在满洲八旗军队的后面,纪律严明。

    更后方,还有来自蒙古其余十数个旗里拼凑起来的战士与牧民。他们充当了押运汉人的保卫队。多铎激励了军功给予了赏赐之类的东西后就遣返走了他们,最终的队伍停留在了乌拉特旗。

    那里,无数男子满头大汗地在初春的日子里修筑着……

    一座崭新的城市!

    “迅速分派男女,让他们在这里耕作、将铁炉与武器工坊修筑起来!朝堂会给你一切有力之臂助。”回忆着多尔衮坚定与焦虑的目光,多铎感觉肩头上的任务迅速沉重了起来。

    当然,更多繁重的劳动……还是需要这些被拐卖而来的汉人充当的!

    “农田、铁炉、工坊……兵甲与火铳。这里,会是一个崭新大清的起点!”多铎坚定地说着,紧紧握着手中的一卷情报。

    那里,是多铎前往明国京师最大的收获,半卷火铳图纸!

    ……

    京师、二月十九、京师东南角落明时坊东边靠近北边贡院的盔甲厂面目一新。

    这座泡子河北边的建筑显然重新被人洗刷过,往日里灰蒙蒙的墙壁此刻显得鲜明光亮,看起来十分干净。

    曾经人盔甲厂是人马稀落的,因为这里是整个京师的东南角落,既不是主干道,又不是人流量大的地方。再加上这是官办工厂,地处河边,围墙环绕,接了东边与南边都是城墙。以至于永乐初年的时候这里寻常都没几个民户敢过来。

    到了崇祯年间,盔甲厂早就没落了。不仅是交通不便,更是因为朝廷银子稀少。朝堂没了银子,盔甲厂的活儿就少,能养活的人更是少。再加上百年积弊下来,其中乱七八糟伸手者众多,还愿意在这里干活的人就更加稀少了。

    渐渐的,盔甲厂就没落了,成了京师里少有人知晓的所在。

    但今日,盔甲厂却是来来往往,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声。

    不仅门脸洗刷了干净,内内外外,喜庆的气氛跟着三里远就能闻见。

    崇文门里街379号的福禄茶馆里,守着这盔甲厂祖祖辈辈已经有八代的席大财见了人就拱手,逢人一聊,话头就往着盔甲厂里带过去:“哎呦,是王哥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您那生意怎么样了?唉,也是,天也快热了,山西的媒是不好卖了。不过呀,您也别丧气。我可告诉你,圣上要用兵!盔甲厂的铁炉子都换了新的,要烧煤,到时候,这生意还会红火的!”

    被换做王哥的也是常来的,只不过是个新进住在明时坊里的山西人,他也认得席大财,心中下意识就落下几分不爽利。心道你一个盔甲厂的破落户,纵然家里子嗣旺,让你在盔甲厂那被抢得七零八落的经费里能不被侵占,可这煤炭的生意你懂个什么?

    虽然这般说,这王东家生意人二三十年下来,场面功夫那叫熟络,拱手称谢,道:“那就借您吉言。”

    “嗨,王立啊,你可别听大财胡说乱吹。这圣上的事情,哪里是我们一个小老百姓能说的准的。倒不如说起来,这山西被乱军占了,往后煤少了,这才卖得出价了。要是这样说,恐怕立爷的生意也是不好做。兵荒马乱的,一个不小心命就丢喽。”门口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提着鸟笼,说逗起来,很是有滑稽演员的天赋。

    王东家名作王立,是个山西出来的晋商。只不过他较为不同,是个本分卖煤的商人。

    山西煤炭丰富,地方用得着的却不多。

    近日京师解围,需求旺盛,不少看到商机的商人都跑进京来寻找财路。这王立听了,也巴巴赶了过来。

    “是啊是啊,秦爷说得是。”王立勉强地笑着,有些艳羡这位秦爷。这是京里一位闲散的贵戚,年纪轻轻倒是有个锦衣卫千户的职位。当然,这锦衣卫千户非彼锦衣卫千户。就是朝廷赏赐的职司,既不会真的去锦衣卫衙门干活,锦衣卫也不会当这一号人真能过来主事,就一个用来定品级的罢了。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这位秦爷是京里一位侯爷的外甥,在京里真是无忧无虑的那种富贵子弟。

    被秦爷说了几句,要是往日,席大财也就干巴巴笑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今日席大财却迥然一变,目光炯炯有神,脸上也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光彩照人,道:“秦爷哟,可不是我吹。咱们盔甲厂,那也是有一天能起来的。这大明眼下一番光景是如何还不知道?处处要打仗,盔甲厂也能改振作,造出大明兵备神器来!不然你看看,外间这京师,这才一月过去,怎样的?不说夜不闭户,这城内日夜警察巡逻,可不是太平了?”

    “太平……是太平了。可……”秦爷想要反驳几句,却脑袋一歪,忽然道:“这京师啊,是变太多了。就说这街头上吧,流民竟然也渐渐少了。”

    “许是战乱平复,都回乡了吧。要不然山西战乱,我也想回去喽。”王立有些意兴阑珊,没怎么听出秦爷的话音。

    秦爷一听,笑道:“你是没见过往年间的京师。这天下人都道京师乃首善之地,以为跑到这儿了,衙门总不会不管,会赈济灾民。可要说啊……这首善之地,善么,圣上肯定是有的,就是下面人……哈哈,总归,纵然战乱平了,百姓也不会轻易回去的。因为,他们连回去的路费都凑不上啊!这可不是警察弹压能有的路数。”

    “这些警察不是就地扩充的?”王立道。

    “那不是。就咱们明时坊说吧,给衙门做事吃皇粮的差事哪里轮得到这些外人。流民苦,京里那些街坊邻里就不辛苦了?围城一起,多少家里一样还是饿的头晕眼花,甚至花光积蓄买不到粮生生饿死的?这一回圣上开恩,京城四城加一个外郭城都是建了警署。多少人家都去应募了,要知道,这可是国库直管粮饷的,断然缺不了!万岁爷亲眼盯着呢!”一说起这,席大财唾沫星子飞起来。

    这一次,就连秦爷也不由点头起来。他来路广,知道这席大财的九叔是个老秀才,家里揭不开锅下发现了满街飞的邸报上写着京师警署招募,一阵惊喜也扎进去应募了。

    王立也听过一些风声:“粮饷的法子是高明的,听闻都是恒信钱庄里开了户,每人粮饷按月直接划拨过去,中间没人能插手呢。”

    “足足每月一石的粮,我那九叔总算熬过去了。”席大财感叹着:“咱们这个万岁爷啊,可真是英明神武极了!就说说,这钱款直接账上划拨,一分克扣都无。就说说这扩建警署。原本以为是个残害百姓的调调,可五城警署建好了,哪里不是治安平靖?更间则,足足招了五千良善子弟呢。听闻万岁爷的近卫军团里也抽调了数百好汉子,就为了这京师太平!”

    “京里的汉子有了活路,俺们这些外乡人,也好歹能寻个活处了。”王立说着,忽然有了些振奋:“这一回的煤要是都卖出去了,我就待京师了,再也不走了!”

    “好!”席大财见秦爷不说话,有些骄傲,大刺刺地道:“我也一般,将这话放这儿,您呀,只管瞧好喽。这京师,断然没有更变坏的道理!就比方说我们盔……”

    “三爷爷!三爷爷!您原来在这啊!”一个年轻后生气喘吁吁冲了进来,一见席大财高谈阔论的声音,大喜过望,脸上带着笑,话里埋怨透着欢喜的急切:“赶快回去吧!九爷爷念着呢!不仅如此,东城与南城警署的刘署长、齐署长都赶到了。还有盔甲厂的头头脑脑都在了。三爷爷,快回去吧!”

    “啊?”席大财一听,顿时也不得瑟了,立起身拔腿就跑:“掌柜的,茶钱记在账上!”

    掌柜茫然地走了出来,看着席大财的背影,一脸懵逼。

    秦爷丢了一把碎银子在柜上,看着远处一队队身着黑皮立领衣装的人影徐徐走过去,砸吧砸吧道:“这是万岁爷……出宫的节奏啊!”

    “啊?”掌柜的一听,撒下手头的账本,隔着老远喊了一声:“小二,看好店铺,我去盔甲厂!”

    “啊?”小二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掌柜的背影。

    王立看着秦爷,低声道:“万岁爷来了?”

    “这警察啊,是吃得好穿得精神,训练也充足,调教也尽心,粮饷更充沛。这种地儿,你说是三班衙役那是跌分。轮起来,比起京营还强。你想想,这警署人马哪里是寻常人等可以调动的?要说县太爷能调动百十来个查个天怒人怨的大案要案。可这足足几千人,半个京师的警察都被调来了。不是万岁爷出宫的阵仗,还有哪个奢遮人物抵得上这威风?”秦爷说完,忽然听啪嗒的一声响起。

    王立趁着桌子就跑出了茶馆,只留下远远一道声飘回来:“秦爷,得罪了。我要去瞻仰天容!”

    这声传回茶馆,原本沸反盈天,热热闹闹的茶馆登时安静了下来。

    人群顾自回望着,终于明白了方才席大财与掌柜的那般异动是如何情况。

    “是万岁爷出宫驾临盔甲厂喽!”秦爷说完,提着鸟笼子就出了茶馆。他知道,这茶馆是歇业定了。

    果不其然,一堆碎银子与铜板如落雨一般丢向柜台上。随后,人群如奔走的鸟兽一样夺路而出,所有人纷纷朝着东面走去。

    “这可是打赢了鞑子的新皇啊!”

    “定要沾染天容,沾沾福气!”

    “同去,同去!”

    ……

    四****马车在京师的道路上缓缓碾过去,大匠们精心打造的弹簧御驾马车的避震效果不计工本地提升到了舒适的地步。响起这些年来马车那糟糕的避震效果,朱慈烺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坐一趟马车了。

    马车从紫禁城的小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一行豪仆打扮的大内高手们警惕地看着四方所有的危险。街道各处,散步的锦衣卫密探严密观察着沿途的异常。一直到进了明时坊红藕,增援而来的亲卫队与东、南两城衙署纷纷赶到,接力护卫。

    终于,朱慈烺平安抵达了盔甲厂。(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中兴一式步枪

    这时,沿途的百姓们纷纷收到了消息,万岁爷出宫了!

    各处聚集的百姓将盔甲厂的地盘围的水泄不通,弹压的警察将里外挡成一道人墙依旧挡不住百姓们涌来的热情。

    在工坊的主事以及兵部、枢密院等文武官员带领之下,朱慈烺走到了门厅后的中庭里。里面,一方硕大的牌匾蒙着红布,等待着朱慈烺的揭开。

    朱慈烺笑着,大步走过去,将红布缓缓撤掉。

    很快,几个硕大的大字露了出来。

    “大明京师兵械工坊”

    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一阵鼓掌之声响了起来。朱慈烺也是亲亲鼓着掌,点着头,场景一派热切。

    角落里,新调入通政司的邸报主事陆庆衍奋笔疾书:“大明新元二七六年二月二十三日。身受子民爱戴的大明皇帝陛下走进了新成立的大明兵械工坊,主持了兵械工坊更名开业的揭幕仪式。仪式后,皇帝陛下亲切地接见了兵械工坊的研发大匠、主事管理人员以及基层业务骨干。对兵械工坊勇于探索,勤劳工作的精神进行了鼓励。皇帝陛下表示:我对兵械工坊在短短时间内磨合好新旧班子,并且迅速完成生产的成绩是认可的。对兵械工坊的未来,是期待的……”

    “皇帝陛下指出,兵械工坊对于大明的军队体系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他意味着军队的火器化与正规化全面开展,意味着国之利器的铸造会更加有力地支撑国防建设,更加……”

    “皇帝陛下最终……”

    这时,新任通政司通政使李才善欣慰地点头,道:“庆衍对于圣上指示要进行白话文宣讲的领会是越来越出色了,很好。不过嘛,万岁爷进了后院黑屋面谈的事情就不要写进邸报了。虽然圣上对邸报的建设表示了关切。可这事……事涉锦衣卫,恐怕有机密的军事情报,就不要提了嘛。”

    李才善操着自己的四川口音讲着官话,听得陆庆衍迷瞪瞪的,不过最后点明了意思,顿时让他明白了重要性。重重点头,陆庆衍就这么仍有通政使将最后一页撕开,然后一点点撕成粉碎。

    粉碎的纸张里,断断续续写着几行字。

    “皇帝陛下宣布组建兵械工坊保卫科的组建……”

    “兵械工坊严格树立保密意识,决不让敌人寻到一丝可乘之机……”

    “对于触犯律法的人,锦衣卫有一百种办法将他绳之以法……”

    ……

    京师兵械工坊占地广大,屋舍众多。但数百年下来,诸多屋舍实际上已经老化。原先鲜丽的眼色也渐渐退去,木质的房屋显得既是破败又是掉份。朱慈烺一连过了三处院落,都只是留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一言不发。看得京师兵械工坊的主事们心中惴惴。

    倒是一个文质彬彬,儒雅健谈的男子与朱慈烺谈笑风生,让气氛颇为活跃。

    此人,就是京师兵械工坊的总工程师,这是朱慈烺的任命。虽然毫无官衔,却因为是朱慈烺金口玉言开的任命,身份超然。值得一提的是,纵然撇去朱慈烺的任命,一样没有官衔的兵械工坊主事也不敢怠慢。因为,他曾任兵部侍郎,退休前的职位是南京户部右侍郎。不仅如此,毕懋康就是发明了燧发枪,撰写了《军器图说》的那人。《军器图说》中罗列了各种火器、毒弩,图文并举,叙说军器之制造,使用与威力。书中云:“夷虏所最畏于中国者,火器也”。

    在后世人看来,此时的大明已然渐渐开始有落后西方的架势,在燧发枪技术上,实际上也已经悄然落后。

    但毕懋康之言却并无大话。西方虽然技术较为先进,但大明这个统一之国家之所以没有沦落为美洲印第安人的结局,就是因为大明的军事实力至少还是文明国家的范畴,彼此对战下来,绝不止于让西方人以为可以击败这个庞大帝国。

    毕懋康与朱慈烺说着闲话,聊起军械变革,说得头头是道,让朱慈烺颇为赞赏。

    为此,朱慈烺也不由提起了大明陆军学校的北迁:“陆军学校内,朕还打算多设立几间实验室,将天下奇思妙想之兵械验证,选出我大明勇士真正能用的兵械,让兵械研发得以光大。就如同军事理论一样,陆军学校里也有教师教习,将我中华数千年军事思想的宝藏代代传承,发扬传习,更能让我军将士提高战斗能力!”

    听朱慈烺这本书哦,毕懋康突然真情流露:“陛下,我们兵械工坊可真是比起往前,好到天上去了。不管是从这经费、人员、重视还是屋舍条件,真是比起往前好太多了。看着这兵械工坊眼下人员齐备,工匠各受重视,屋舍焕然一新,真是让老头子我不由回想,忍不住落泪啊。尤其是殿下陆军学校传承我中华军略,更是让老臣不由落泪。若是止生黄泉有知,真是不知道能有多开心,多激动。我大明,有希望了啊!”

    朱慈烺前半段听着,还只是谦逊地笑着,但听到了后半部分,不由好奇追问起来:“止生是哪一位英豪?”

    毕懋康见朱慈烺有兴趣,激动地说了起来。

    他说的止生就是茅元仪。茅元仪是书香门第,祖父茅坤是著名的文学家,父亲国缙官至工部郎中。按说,这样的家庭出身,应该是儒雅偏偏才是。

    可茅元仪自幼喜读兵农之道,成年熟悉用兵方略、九边关塞,一路上历经经略辽东的兵部右侍郎杨镐幕僚,后为兵部尚书孙承宗所重用。崇祯二年清军骑兵直扑北京,孙承宗再度受命督师。茅元仪等数十骑,护卫孙承宗,从东便门突围至通州,击退了后金军的进攻,解了北京之危由此升任副总兵,治舟师戍守觉华岛。

    只可惜,后来茅元仪,被权臣梁廷栋所忌惮,又被辽东兵变连累,以至于发配福建充军。崇祯十二年辽东危急,茅元仪上书死战勤王依旧被拒绝,由此悲愤而死。

    茅元仪短暂而壮烈的一生里目睹武备废弛状况,曾多次上言富强大计,汇集兵家、术数之书2000余种,历时15年辑成《武备志》。可谓是大明军事理论的大师级人物,只可惜,最终却死在了福建充军的地方。

    讲完茅元仪的故事,毕懋康轻声念起了一首诗。

    “暂脱南冠坐水湄,残觥沥尽与君知。”

    “时危只恐英雄老,世乱非忧富贵迟。”

    “已见生来同李广,只须死后傍要离。”

    “十年征战兼羁系,见惯休猜不惯悲。”

    听着茅元仪的轻轻念起了茅元仪狱中写的诗,朱慈烺默然良久,这才道:“我们的中华,是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大国。她孕育出了无数伟大的人,也因这些人而伟大。来人,去给礼部发一封函,要他们就茅元仪之事,给朕一个调查结果。”

    说这些,朱慈烺拍拍手,朝着毕懋康笑了笑,道:“毕总工,我们还是谈谈燧发枪的研制吧。做到了哪一部分?有些什么成果、困难和感慨,都谈谈嘛。”

    “陛下,燧发枪的研制目前已经取得了较大的突破。距离量产,已经只剩下了材料工艺的问题了。要说成果,倒是另一个陛下交代的问题完美完成了。困难嘛,距离过去的困难来讲,真是不值一提。要说说呢,也有,就是人才难得,可用的人太少了。有经验的不认字,认字的还欠缺锻炼。要说感慨,就是各方面的支持让人舒心,比过去强太多了。就比如工坊的支持。”毕懋康面色红润,声音嘹亮,他知道,茅元仪的身后荣华终于能得到朝廷的肯定了。

    果不其然,礼部只是调阅了朝中文书就上书朱慈烺,追赠毕懋康为兵部侍郎,重新认可了茅元仪的荣誉。而朱慈烺,悄悄以私人的名义以一万两白银的价格从茅元仪的后人手中买了武备志的版权,印刷五千册配发了全军百户级别以上的军官,并且将多余的放在了陆军学校的图书馆中。

    撇过这些后话,此刻京师兵械工坊里,对话还在继续。

    对于这位曾经的二品大员,一旁连官身都没有的工坊主事徐嘉文笑着道:“总工谦逊了。这些支持都是公工坊应当做的。至于人才的问题,工坊也一直在争取了各处寻找铁匠等冶炼方面的匠人,万岁爷在南都推行的八级工匠制度亦是全面在工坊之中推广。工匠们对于研发的热情十分高涨,已经完成了二十六件技术革新的登记,并且报送到了匠作大院里,为工坊里的大匠争取晋升!”

    朱慈烺缓缓颔首:“嗯,工坊管理层的服务意识是对的。管理不仅是维护规则,更是服务于业务的推进。明白工坊的核心在于制造、研发的工匠身上,就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将工坊的事业做出来。最终,你们的奖金也才能拿得多。朕给的呢,也才有底气嘛。”

    朱慈烺给的奖金可不低,在一品大员一年都只有千把两银子的时候,朱慈烺就敢一次性单个发放奖金上万两。

    徐嘉文一听,顿时目光一亮,道:“卑职一定会做好工作,将圣上的精神传达下去!”

    朱慈烺摆摆手,几人识趣地退了,只余下负责研发的毕懋康与一干工匠。

    他们拿出了一杆新式的燧发枪。

    燧发枪形体修长,枪柄红木所制,擦拭得银光闪闪,格外好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枪托之上的新式结构,这是迥异于火绳枪的革新。

    “圣上,我们目前希望将他命名为中兴一式步枪!”毕懋康道:“”只要量产弹簧的工艺彻底解决,我们有信心在一个月内完成五千支的交付!”

    历史上,毕懋康发明了燧发枪后并未实用。弹簧驱动的转动臂用是燧石与引火药盘的钢板击打出火花点燃火药,击发成功率较低,也不比成熟的火绳枪更加威力强大。再加上国库空虚,毕懋康纵然有些余财也无力改变,自然也没有后续经费可以继续改进。

    而今,朱慈烺投入下经费充足,毕懋康的改进得以继续进行,最终改进出了火镰与引火药盘一体,让架构更加简单。甚至,毕懋康还设计出了待发机构,这一回兴致勃勃地拿出了一个样品。

    但说到一切,目前的弹簧却依旧只能受限于工匠单个手工打造,太过拖后腿了。一切说到底,又是因为目前合格材料太少,以至于只能精细加工。

    “弹簧虽然看起来简单,却要卷制、去应力退火、钩环制作、切尾、立定处理、防腐……可不是想想的简单啊。不过,这是个大事,朕会盯着匠作大院的。按照研发进展最快的一组,两个月内应该有所突破。当然,这一次……”朱慈烺看着毕懋康与徐嘉文道:“在目前手工低产量弹簧的情况下,工坊一月能产出多少自生火铳?唔……你那个中兴一式步枪的名字,朕看也不错。”

    徐嘉文思虑了一下,与毕懋康对了一个眼神,道:“回禀吾皇,赶工的话,能达到五百支。”

    朱慈烺轻叹一声:“加上金陵那边,也还是只能在夏天到来之前维持一个营的兵力。这太不够了。”

    盛京一战冒雨行军,就是因为朱慈烺将全军的燧发枪都收集了起来,最终拼凑出了飞熊营所需的燧发枪,这才一战功成。可那一会儿,就已经攒了各处将近半年生产能力的全部了。

    “寻找各处匠人的事情,继续做吧。不过,要准备抽调一批有学识、有精力的匠人出来。朕呢,打算再拨一笔款子,筹建一处军械学校,尽快给你们解决人力的缺口。”朱慈烺说着,就见徐嘉文与毕懋康大喜过望。

    朱慈烺看着毕懋康,道:“李峻在研发掣电铳与迅雷铳还未进展……毕总工,朕又要给你加加担子啦!”

    “吾皇加的担子,老臣无论如何也得担起来!不复吾皇所托!”毕懋康高声道。

    朱慈烺大笑着,悄然走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里。

    里面,一阵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传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双面间谍

    一个黑影悄然间出现在了屋内,看到那人,朱慈烺丢给了李才善一个眼神。

    通政使李才善拍拍手,朗声道:“诸位,在下通政司李才善。正想做一期官方邸报,让天下士民知晓京师兵械工坊开办后的景象。不如就带我逛逛,与军械工坊里的诸位同仁聊一聊可好?就比方说,军械工坊的大招工,招的人如何,待遇如何,家庭境遇变化如何?”

    听李才善说起这个,席大财顿时得劲了,接话道:“这话我可有发言权啊!盔甲厂这么多年落魄了,今日一早都抖擞起来。现在哪家哪户不是以有个盔甲厂的亲戚为荣?这事儿,我可明白得清楚!”

    “哦,此话如何讲?”陆庆衍配合地问了起来,李才善招招手,带着众人离开。

    席大财高声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京师这些年的,地面是一年比一年难过。生意少了,能寻到银子的活儿也就少了。正儿八经有个事情做的机会,那更是少了。就连读书入仕这条路也不安稳。可军械工坊现在抖起来了!”

    “一口气就要招千三百人的青壮,点名了优先盔甲厂的子弟。虽然这条件放得高,只要良善脑袋聪明勤奋的。可这待遇好哇,一月八斗的粮,还能学一门手艺,做得活好,还有赏赐银子,每年考校手艺,还能升迁。往后啊,还能当大匠。八级工匠制度听过吗?陆官人,这可是朝廷承认的,比得了散官散阶的身份呢!见官不拜,可不受人欺负了!”

    “这一千三百号人招进来了,可不就一千户人家衣食有着落了?”

    ……

    远方,席大财的声音越行越远,众人退散,只余下张镇领着几个中年男子行礼,当下躬身道:“卑职治罪,刚才拷问不严,传出了声息。”

    “无事,方才你是刚刚地牢走出来罢?兵械工坊毕竟不是监狱,人要尽快押解出去。”朱慈烺摆摆手,揭过这件事:“带路吧,朕去看看。”

    挂着保卫科牌子的院落距离方才毕懋康的研发实验室只有一墙之隔,古代的木墙隔音差劲,地牢就在保卫科院中的草草挖就。

    朱慈烺靠得近了,果然又听到断断续续的惨叫声。

    地牢十分简陋,只是草草一间屋子,推门开就见到几个狱卒战战兢兢地下跪。

    朱慈烺摆摆手,目光却是落在了眼前的男子身上。

    “你们不能打我!”

    “我是举人!”

    “我有功名!”

    “放我出去!啊……救命……”

    啪……

    又是一鞭子抽过去,张镇接过一本书册,点燃油灯,将屋内照的通明,又将书册仔细搽拭干净递给朱慈烺。

    朱慈烺凝眉一看,道:“看来,周东家这一回买卖不仅赚不到银子,七天不回家看着,这十年打拼下来的身家也要保不住喽。”

    眼前此人,正是出现在乾元茶馆的周仁荣。

    曾经的风度翩翩不见了,养尊处优的气度也一散而空。眼下的周仁荣,穿着一身中单,身上血痕累累,面目萎靡,双目无神,空洞地盯着眼前的男子,无神的双眼突然间聚焦到了男子一身黄色龙纹的袍服上。

    “是圣上……”周仁荣目光突然急促起来。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点讯息,脑瓜子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起来,几乎只在朱慈烺话音刚落不到一息的时间就立刻回道:“万岁爷!草民不想死,我愿反正!我能有用于圣上!我有重大情报!”

    前面几句话只是让屋内众人淡然漠视,但后面一句说出,朱慈烺有兴趣了,盯着周仁荣。

    周仁荣心中心跳加速。

    十年后,当他回忆起这一天的决定时,周仁荣用十足骄傲的语气道:“那一天,我说;‘圣上,图纸,我只给了一半!晋商将我浙商的米粮都买了,是要拿去张家口,不是卖给多尔衮就是李自成!’然后我就转运了。那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大,最赚的冒险!”

    ……

    “倒是有些可惜了……”朱慈烺说完,目光里兴趣更大了:“不过,你很有胆色,也很有心机。张镇,问问他愿不愿意进锦衣卫做事。”

    说完,朱慈烺离开了京师兵械工坊。

    张镇留了下来,挥退全军人等,眯着眼睛,看着周仁荣道:“吾皇给了你一个机会,你可以选择不用去死了。”

    “我愿意做锦衣卫密探!”周仁荣高声大叫,心理一个口号响起:“这一波……稳了。终于不用死了……”

    “好……”张镇说完,笑了笑,拍拍手。

    一个男子面色苍白地被两个锦衣卫力士驾着挪了出来,那人,正是在京师兵械工坊担任副主事的林帆,也是周仁荣那有通家之谊的好友。

    林帆一见周仁荣,顿时面色苍白,苦笑道:“你也被抓进来了啊……不过,倒是算个好消息吧。那图纸,不算真的……”

    听完,周仁荣的脸上顿时一阵青红交加。

    那天,乾元茶馆里。

    周仁荣听完范三拔的话语,尽管心中死命挣扎着,摄于皇家近卫军团屡战屡胜的威名有些担惊受怕,不敢做这事。

    但当那牙牌使出来后,周仁荣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闭着眼睛接下了牙牌,最终又遣了自己儿子去林家拜访。当松江府五千亩良田加六处铺子的地契房契交到林帆妻子胡氏的手中后,一张图纸悄然间到了周仁荣的手中。

    只不过,周仁荣却通宵达旦,自己悄然修改了一半图纸,篡改了数个关键尺寸的大小与零件交给了范三拔。

    周仁荣这么做,一来是担心范三拔出尔反尔,不将牙牌与后事交代好。二来,也是有些想要做双面间谍,到时候卖好于官府。可周仁荣万万没想到,范三拔在明时坊拿到图纸星夜出城不到一刻钟,自己就在明时坊被抓,随后关进兵械工坊地牢。

    锦衣卫如此迅疾的动作让周仁荣想要卖好的举动根本说不出来,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说出来根本没用。

    尤其是锦衣卫随后抓捕范三拔与那满洲贵族的行动双双失败后,无数怒火就倾泻到了周仁荣的身上。感受到局势难熬的周仁荣就更加绝望了。

    直到朱慈烺的到来,周仁荣终于得以抓住机会,将这个契机交代出去。

    故而,朱慈烺说周仁荣很有胆色,也很有心机。

    胆色,指的是周仁荣要钱不要命。心机,自然说的是这只给一半图纸的举动。

    但这一切在林帆揭开谜底后都变得格外可笑。

    可想而知,当范三拔以及他身后的清人知道周仁荣给的是假图纸后会有多愤怒。而周仁荣自己自行截取一半的举动,更是一记浓重的嘲弄。

    他的心机毫无用处,却让他显得更加失败……

    不过还好……

    张镇的面孔上换了一副笑容,道:“锦衣卫欢迎任何终于大明的人才,他们所有的人都能用自己的才能获得理所应当的待遇。周仁荣,恭喜你加入我们。从今天起,你可以骄傲地挺起胸膛,去做帝国的英雄了!”

    “而第一个任务……就是带着你的商队出发。我们需要更了解张家口、了解晋商……了解蒙古人与清人的世界!当你老去后,你会庆幸于现在的选择!”

    ……

    位于明时坊朝南靠近泡子河的一个四合院里,人间烟火正浓。

    半大的小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惹来在正中间井口里洗衣裳的妇人呵骂。厨房炊烟升起,几个妇人彼此说着闲话,忽然间停住了声音。就连正房里,原本拨转得格外响彻的算盘声也忽然停转下来。

    “是爷爷回来了,娘,别打我了。爷爷救我,爷爷救我……”被追的满屋子跑的熊孩子冲到门口,对着刚进来的一个老人保住大腿,拼命摇晃着。

    “你这孩子,你娘我辛辛苦苦给你洗着衣裳做着饭,你倒好,跑来跑去,水桶都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妇人呵斥的声音渐渐低了,眼见那老人宠溺地摸着孩子的脑袋,有些没力气地行礼:“见过公公……”

    “嗯,三娃媳妇啊,孩子嘛,不闹腾才遭了呢。京师这一回又闹时疫了,西城都乱着呢,孩子活蹦乱跳那才是好事。老婆子来了啊,帐算好了?要我说,改明儿,我们老席家也能买几个仆役进来。”说话的是席大财,此刻的他神采飞扬,仿佛年轻了十岁:“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吗?圣上来咱们盔甲厂了!从今往后啊,盔甲厂也能抖起来了!”

    三娃媳妇撤回了孩子,从正房里走出的老妇人是席大财的妻子洪氏,他看着席大财面红耳赤,惊喜道:“当真?”

    “积欠的钱粮都下发了,你说当真不当真?要不然,这些天你打着算盘,都算了什么?”席大财笑声爽朗。

    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吵杂的声音响起。

    两个男子一边走着,一边争执,声音也越来越近。

    当先的是一个少年男子,靠后的则是一个文弱干瘦的中年书生。那书生没有穿着儒衫,却穿着一身黑色立领衬衫,胸前两个兜,贴身牢靠,大步追着前头的男子,一脸怒气:“告诉我,是谁蹑窜着你去当兵的?好男不当兵,好铁不当丁!你说说,你每日都想着什么?”

    “大财哥,你说说,你来评评理。凭什么好男儿就不能当兵了?当今圣上不也是从军入伍?就连父亲……不也是当了东城的警察?这朝廷邸报上说了,军警一家哩!”那少年男子犟着,仰着头。

    身后,那中年男子一听,手上刚刚扬起的巴掌也怎么拍不下来了,脸色涨红着,良久这才一叹。

    这中年男子就是席大财的九叔席金文,虽然是九叔,但其实席大财九个兄弟,这是个老来得子的。以至于两人年岁相差也就三岁。席金文四十七年,读了三十五年的书,却一直都只是一个老秀才。虽然秀才可以免徭役免税赋,可自从大明财政困难越发,对外战争连连败绩,每年发的膏火禀食悄然间一减再减,到这两三年已经彻底断了。

    再加上席金文一惯不善社交,以至于最终贫困潦倒,直到偶然间发现警署在招文书,这才解决了失业危机,一月一石粮,这在动荡不安的王朝末世,却是实打实的全家温饱来源了。

    席金文也娶了妻,这少年就是他儿子,名作席斌。席金文本是盼着席斌能文能武,却不料前半部分没有,后半部分满格。席斌大小舞枪弄棒,这才十七岁的年纪,一直强拧着读书不成,突然间坚定了要去从军了。

    眼见气氛尴尬,席大财宽慰道:“斌哥儿啊,九叔进警署,那是为了全家生计。从文还是从武,你多听听长辈的意见嘛。有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就是……”席金文说着,想要说几句圣人言,但一看到席斌的表情,就不由话头一转:“过几日,我就给你寻门亲事,稳当下你的性子。”

    就当几人说着话的时候,忽然间,一阵哭腔响起。

    “娘……我肚子疼……疼……”原本院子里活蹦乱跳的熊孩子忽然间趴在母亲的怀里,说话带着哭腔。

    妇人一听,连忙抱着孩子到席大财的眼前:“公公,孩子病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还那等什么,快去情仁济堂的钱大夫!”席大财一看孙子病了,急得跺脚。

    屋内一派慌乱。

    席金文一把扯住席大财,道:“等等……可别是犯了瘟疫!”

    院内所有人尽皆变色。

    “不……不是仅仅只是时疫吗?”席大财有些结巴了。

    席金文不吭声了,他在警署,知道的情况更多。

    见席金文这表情,席大财也明白了过来,脸色猛地灰白:“让其他几家孩子先去娘家躲躲……”

    三娃媳妇原本凶悍的表情一下子皱了起来,心疼得落泪:“前阵子里长宣讲学校,说是哥子姐儿都能免费读书,还管一餐饭,本以为是个好事……难道就在那染着了?”

    席金文凑了过去,看着孩子面色发白,紧咬牙关,忧色顿时浮现:“先去送大夫!”(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陆军医院

    仁济堂就在明时坊内,距离不远,席大财显然也跑了不是第一趟了,一行人熟门熟路到了仁济堂,却发现此刻仁济堂也是人头攒动,门外拥堵着,也不知道里头什么情况。

    这时,一身污垢,浑身汗味的席厚赶了过来。看着眼前景象,顿时急了眼:“诸位街坊邻里还在这堵着做什么?我家儿子都犯了急病了!”

    “他家孩子也犯病了?”

    “我家孩子也犯病了!”

    “大夫,让我家孩子先看吧!”

    “钱大夫……钱大夫……”

    ……

    门前,人声滔滔,众人议论纷纷,都纷纷要让钱大夫优先诊治。

    这般嘈杂,哪怕里面重重阻隔也挡不住声浪。这样的环境里,也自然没办法就诊。白发苍苍的钱大夫走了出来,朝着众人拱手:“诸位,实在不是老朽推脱。实在是近日犯了急病之人太多,老朽……委实一手难敌百人之需……”

    ……

    门前的吵闹之声稍稍安歇。

    这时,街上一人丢了一个眼色出去。三五个豪仆分开人群,两个壮汉冲过去,一人一边,顿时就将钱大夫扛了起来:“钱大夫,您就委屈一下。咱们老爷是个明白人,断不会少了您的诊金……”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景象,纷纷绝望。

    “那是徽州豪商吴世信的管家,我曾在李锦记的铺子里见过他采买酱醋……没想到富豪家的孩子也病倒了……”人群里,一个穿着稍稍体面一些的汉子沉沉一叹。

    席大财一听,顿时双目一阵眩晕。

    他身边的老妇人更是哀嚎起来:“三娃留下的独苗,就要这么交代在这里了吗?苍天啊,何其不公,一场战乱丢了我的三子,现在又要夺我的孙子……”

    席金文看着这样的景象,也是无可奈何,重重叹气了起来。

    “大财哥!仁济堂不能治也没关系!”席斌忽然道:“去陆军医院!那是圣上新开办的医院,也对百姓诊治。我有相熟的军士也是犯了这病,去了就好了!”

    绝望之中,席大财一咬牙,莫名地想起了新皇在盔甲厂时的自信“走!”

    ……

    从泡子河往西,过崇文门里街往北,绕向西方顺着东长安街一路走去快到安定门大街的时候,席大财一行人终于到了台基厂。

    成祖朱棣定都北京后修建紫禁城,于是在北京城内城外建了很多原材料加工厂,加工宫殿基座的地方就叫做“台基厂”,后来紫禁城建造完成,工厂没有了,地名却一直使用到现在。类似的北京地名还有“琉璃厂”、“神木厂”、“大木厂”,都是当年修建故宫的时候的工厂。

    而今,工厂当然没有了。可新皇朱慈烺却特批了一处地皮,在这内城寸土寸金的地方里头拨给了一个叫做陆军医院的所在。

    陆军医院原本接受的是内廷的房产,名曰公用,实际上就是几个太监自己占着当作私宅。于是装饰得威严而华美,门口几个威武的甲士站立着,让陆军医院门前冷落,人群稀少。时不时几个敢走进去的,也是身着军装的。

    一行人走到了陆军医院,一见门口石狮子立着,又是两个英武笔挺的军士立着,顿时不敢进了。

    还是席斌深呼吸一口气,不愿意看着孩子丢命,大步冲过去,从怀里掏出碎银子递给门前的两名甲士,脸上堆出笑容,道:“两位军爷,小人席斌,近日向来听闻陆军医院妙手回春……今日我家晚辈遭逢大病,还请指路,要如何医治?”

    两个门卫对视一眼,眼中纷纷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看着一老一少两个妇人看着孩子直流泪,缓声道:“要看病,只管进去交了银钱问了号,寻大夫看病就是。”

    说完,两个门卫又是重新化作雕塑,直直站立,看也没看,碰也没碰席斌手中的银子。

    席斌误以为手中银子太少,要不然怎么拿不到一句准话,顿时面色涨红地看着身后老父。

    席金文挤出一点笑容,又拿出约莫一两三钱的碎银子,递过去。

    这时,门内一个士兵走了出来,看着门前景象,笑道:“那位警察同袍,要看病直接进去便是。圣上下了命令,陆军医院亦要医治百姓。若是急症,军医说不定更管用哩。银钱此等旧例,我圣上麾下,是断然不会有的。”

    说完,那汉子大步走去,离开了陆军医院。

    “几位老丈,方才的袍泽说得甚是。我皇家近卫军团身为圣上麾下,岂会做这种鱼肉百姓之事。要看病,的确只管入内。”说着,门卫那门包推了回去,继续站立如松,一眼也不看那银子。

    “还愣着做什么,孩子要紧啊!”老婆子拧了一下席大财,几人一听,纷纷慌乱进了陆军医院。

    入了院内,席大财、席金文以及席斌一行人顿时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瞧瞧那看看,满脸惊奇的模样。

    这里本来装饰得金碧辉煌,用度皆是奢华上佳,无一不见豪奢。雕梁画栋,假山堆石,亭台曲水,端的是赏心悦目。

    但是,就这么一处地方,却朝着小老百姓开放了。一路上十步一个指示路标,路口屋门都见门牌解释。

    就这么一处天上仙境一般的地方,往来的竟然真的都是些褚衣褐衫的小老百姓。

    更惊奇的还是这里不仅有男大夫,还有女大夫,纷纷都是穿着一身洁白的大褂,头戴口罩,看不出面目如何,但一双眼神看着明显不是达官贵人的几人,亦是透着热切。

    “几位老丈阿婆进来可是要看病?方才大堂挂号,铜钱十文得一号,可以寻一大夫问诊。不过,倒是要先问问是犯了什么病,可要问对了医生。”说话的是苏凤儿,这位陆军医院的护士长很有耐心地介绍着各处科室:“目前咱们医院内呀,分为内科,外伤科,妇科,儿科……”

    “对对,是儿科!咱们孩子这才七岁呢!”老妇人当下扯着席大财,让她急忙过去挂号了。

    老妇人看着苏凤儿,不住地连连称谢,弄得苏凤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席大财手忙脚乱地谢过掏出了十文铜钱,这一回他倒是不敢给银子了。因为里头坐着收钱的竟然是个女子。不仅如此,这医院里头来来往往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学徒竟然也有许多都是女子。

    “女子看病,这能医好狗子吗?”这般想着,席大财他还是急忙拿了号。

    陆军医院的儿科倒是人少。

    作为跟随皇家近卫军团进驻皇城的辅助部门,陆军医院的知名度其实很低。席大财看着往来的都是百姓,其实许多都是军属。

    故而,虽然陆军医院设立了儿科,但病人稀少,一进去,顿时就有医生坐诊。

    只不过,让前去的席大财、席金文两人心惊心凉的却是……眼前之人,竟是个女大夫。女大夫的桌子上立了个牌子,书写着她的名号:孔洛灵。只是,席金文一见,却是别过脸,也不敢见孔洛灵的脸庞,心中不由缓缓地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孔洛灵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这会儿见了病人,拿了一处本子让他们填写。

    这差事席金文揽了过去,正好让他躲开,没多久,席宏志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写就。其后籍贯、年岁、抵制、形貌一一填好。

    席宏志是狗子的大名,七岁的孩童,正是狗嫌人烦的时候,此刻生了病,也是在老少两妇人的怀里闹腾着,踢踏着,一双小脸煞白,抿着双唇紧锁眉头,不住地喊着:“疼……疼……娘,奶奶,我疼……”

    众人揪心不已,却无可奈何。

    女大夫接过去,将孩子放在床上平躺下来,轻声细语地道:“孩子,来醒醒。让姐姐看看你,哪里不舒服?近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席大财的老婆子心中一凉,觉得这大夫这哪里是看病,怎么像是攀家常。

    可女大夫肤色白皙,气质上佳,轻声细语,加上躺在绵软的床上可比在怀里晃悠舒服多了,顿时让熊孩子悄然间多了一丝信任,熊孩子捂着肚子,倒是不闹了:“肚子疼……还有……头疼,晕乎,浑身没力气,还有……拉……拉了……”

    “都五回了!”老妇人接过话,一脸碎碎念:“我们这孩子呀,本来是生龙活虎,精神好极了。可今日这……这……听人说,都是要赶着瘟疫了……这可如何是好哇,三娃就留下这么一个独苗去了,老婆子我却没将孩子带好……过几年一蹬腿,可怎么见三娃啊……”

    孔洛灵不声不语,只是在孩子的肚子上按着,不时地问:“是这里疼?这里……?这里……?”

    又问了几个问题,孔洛灵不再说话了,只是拿着一直鹅毛笔,蘸着墨水就在方才写了席宏志大名的册子上书写了起来:“谁说是闹瘟疫呀?”

    “谁……?”老妇人看着席金文。

    席金文轻咳一声,说道:“瘟疫一向来得急,西城还有琉璃厂那边一向闹得厉害。这些天,警署里也收到细报,说是东城也有迹象。我就担心,孩子这……”

    “只是寻常的腹泻,也不碍事。倒是一天拉了五回还有能耐闹腾,脱水后还这般精力旺盛,哪里像是瘟疫的,倒像个属猴的。几位家长呀,也不必担心了。照着我这芳子兑了盐糖水,再照方抓药,过几日就没事了。倒是这集体犯病……”孔洛灵看着那孩子他妈,道:“近日可是去了明时坊小学?若我没猜错,这几日明时坊小学是给孩子敞开供应了午餐。办这事的是好心,都是些海里的生猛海鲜……”

    说着,孔洛灵的语调有了几分幽怨:“虽然天津卫距离京师也不远,一路舟车急进也不过一日。可近日天热,加上京师这糟糕的卫生情况……也不难解释吃坏肚子了。真是些迂书生……”

    众人纷纷聚焦到少妇身上。

    少妇顿时低着头,道:“的确如大夫所言……”

    众人顿时猛地一阵放松。

    席大财大口喘着粗气:“谢天谢地,祖宗显灵啊……”

    席斌不乐意了:“大财哥,这可不是谢天谢地的时候。医好了,是大军大夫的功劳呢!”

    席大财憨笑了几声,孔洛灵听着,也轻声笑了起来。

    就当气氛一阵欢快的时候,忽然间,一阵急促的哨声响了起来。

    孔洛灵一听,顿时神色一紧,看着几人,歉意道:“军中召唤,失陪了。一会儿,会有轮值的医生进来。”

    席金文几人面面相觑。席大财拿着方子,道:“还是赶紧去拿了药吧……也不知道这方子,准当不准当……”

    席斌想要开口为女大夫说话,却听此刻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墨色立领制服的男子大步跑来,一看席金文,顿时大喜过望:“金文兄,你果然在这里!还跟我走,警署紧急集合呢!”

    “紧急集合?”席金文一听,也跟着面色一变。

    果不其然,此刻天空之中,一道杏黄色的烟花升腾起来。席金文接连道了几声抱歉,也跟着冲了出去。

    席斌追过去几步,想要问自己从军之事,走到半路却突然停住了步子。

    陆军医院里,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全部集合就位,陆军医院医正胡波侧身一让,让众人看到了一个身着龙纹黄袍,年轻得不敢让人相信,气质独特得让人不会质疑的男子。

    此人众星拱月一般走出,站在众人身前,朗声道:“各位陆军医院的袍泽们好。朕许久不来了,分外想念得紧呀。就是不知道,兄弟姐妹们,是否还记得当年在临清时打下的那一仗!”

    “记得!”苏凤儿高声道:“圣上带领咱们治了瘟疫打赢了鞑子,咱们陆军医院的名头就是这么挣下来的!”

    “是!”朱慈烺道:“那么今日,朕,还要带领你们,打响另外一场战斗!这一场战斗,不是鞑子,却是这千年以来,所有人类永生的敌人:疾病!我们向它宣战,向大明的子民宣告,这里,有着无数仁人志士与他们同在,为他们的安康守护!”(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宣南坊里

    席斌发誓,那一刻起,他热爱上了这个集体。而那一刻起的境况,成了他一生铭记的时刻。西元1644年,大明二七六年的二月二十,陆军医院里一片安静。

    这样的安静少了几分平和,多了几分热情。

    这种热情,缘自台阶之上,高高站立的那个男子。他年轻而朝气蓬勃,富有激情与热切的感染力,他张开了口,说出了这一段传言后世的宣言。

    “朕知道。知道有人会疑惑,疑惑我们是堂堂陆军医院医师。领高达至少二两银子的月俸,受军士尊敬,得皇帝信重。怎么突然间好好的就要走出富丽堂皇的屋舍,离开鲜亮干净的医院,走上街头,深入巷里,去为臭不可闻,污浊满身的泥腿子诊治呢?”

    角落里,席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这是他一直以来最深切的惶恐,他不明白,为何这明显造价昂贵,所费颇多的军队医院却需要如此低廉地向百姓开放。而现在,他的皇帝陛下似乎要给出答案了。

    “但朕同样知道,有的人注定不会满足于区区衣食无忧,注定会去思考自己存在此世间的意义。注定去会想,作为一名医者,他的使命,他的职责,他的道德位于何方!”朱慈烺的声音铿锵有力,更是藏着沛然正气。

    庭中,孔洛灵目光忽然间湿润了下来。

    他是陆军医院之中的少数。他原本出身曲阜孔府,是偏支之中的一个大家闺秀。只可惜,清军来袭,曲阜孔府也遭到大难。清军杀来,遍地生灵涂炭,孔洛灵也被掳掠到清军之中。虽然万分侥幸之中,孔洛灵捱到了皇家近卫军团击败阿巴泰,得以救出孔洛灵。可孔府众人皆言他已然被贼所害,显然是不想认这个可能被百般折辱过的女子回家就。

    悲愤之下,孔洛灵就此从军,加入到了随军医院之中。因为她世子,既是聪慧又勤奋,短短两年,孔洛灵就已然出师,成了军中最年轻的女医生。

    成为正式的医生,孔洛灵每月二两银子,加上繁多的津贴,别说一个人吃喝不愁,就是在这帝都,亦是有望能买房买奴,生活滋润。

    但孔洛灵并未就此满足,而是分外想要证明给当初孔家那些抛弃他的长辈看:女子不是失了节,没了男人看着,就没了意义!

    “我中华世界,曾经盛行一种说法:士农工商。医工为末流,不为社会主流。故而,纵然名医当世,声望传言千里,依旧不得为达官贵人所逼,犹如奴仆。”朱慈烺话语低沉,转而,悄然亢奋道:“但朕却认为,职业无分贵贱,只是苍天于众生之分工不同。我中华医者,一向以‘仁爱世人,赤诚济世’为宗旨。医术,一样是仁术。一样是我圣人所言,通往仁义大道的一条道路。而朕,一样会给与医者尊严,给与医者应有的尊重!”

    孔洛灵豁然开朗,目光徒然大亮。队列前方,吴又可、龚居中、李中梓以及无数被朱慈烺从各地搜罗来的名医们,脸上表情渐渐认真起来。

    “而这样的尊重,这样的衣食无忧的优厚待遇,从来就不是没有前提的。就如同朕,身为大明帝国的皇帝。一样不会以锦衣玉食为理所应当,而会时时刻刻想着,这身上一绳一线都是民脂民膏。朕,竭力让一切所作所为对得住这身上的民脂民膏!所以朕来了,朕要带领你们,向瘟疫,发起战争!”朱慈烺说完,吴又可、龚居中、李中梓以及孔洛灵、席斌以及所有人悄然间心怀熨贴。

    “在开战之前,朕响起了一个故事,一个人。在大约两千年前的西方,孔孟圣人出世的年代。那里,有一个如先秦时期一样的文明古国——雅典。有一天,雅典发生了可怕的瘟疫,许多人突然发烧、呕吐、腹泻、抽筋、身上长满脓疮、皮肤严重溃烂。患病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没过几日,雅典城中便随处可见来不及掩埋的尸首。对这种索命的疾病,百姓们避之唯恐不及。但此时希腊北边马其顿王国的一位医生,却冒着生命危险前往雅典救治。他一面调查疫情,一面探寻病因及解救方法。不久,他发现全城只有一种人没有染上瘟疫,那就是每天和火打交道的铁匠。他由此设想,或许火可以防疫,于是在全城各处燃起火堆来扑灭瘟疫。”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贤者。今日,朕,作为亲手建立起军医系统,建立起新式医学系统的人想向诸位说的,也并不简单是如何扑灭这一场瘟疫。更多的,朕想告诉诸位。”朱慈烺缓缓道:“当我们披上这一身医者白褂时,我们就多了一份医者的责任!仁爱世人,赤诚济世是我们的宗旨。抵抗疾病,是我们的使命。当瘟疫来袭,战争的号角吹响时……我们,就必须行动!”

    “今天,朕,作为创立医护体系的一员,加入到所有医护人员的行列之中,重复贤人当年的话语,向上苍发誓!仰赖天地神明为证,鄙人敬谨宣誓,愿以自身能力及判断所及,遵守此约。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作为终身同世伴侣,彼有急需我接济之。视彼儿女,犹我弟兄,如欲授业,当免费并不条件传授之。凡多知无论口授书传俱传之吾子,吾师之子孙及其发誓遵守此约之生徒,此外不传与他人。”

    角落里,胡波看着吴又可、龚居中、李中梓等众多名医,轻声道:“新式医院体系,为圣上一手筹建,以圣上私囊倾注,不下三十万两。其中众多医学理念,尽为殿下所创……”

    说完,胡波昂然挺胸,高声跟着宣誓:“仰赖天地神明为证,鄙人敬谨宣誓,愿以自身能力及判断所及,遵守此约。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

    朱慈烺继续道:“我愿尽余之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此项之指导,虽然人请求亦必不与人。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凡患结石者,我不施手术,此则有待于专家为之。无论至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倘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祇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听着胡波方才的话语,吴又可、龚居中、李中梓以及孔洛灵悄然间齐齐高呼:“……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

    “宣誓之后!”朱慈烺沉声道:“向瘟疫,开战!”

    ……

    菜市大街与礼拜寺大街交叉东南的宣南坊里气氛沉郁。

    从骡马街往西到菜市大街的路上都是前往崇福寺拜佛的虔诚信徒,这些信徒少有褐衣短衫的穷苦人家,大多都是南城富商豪贵之家的佣人。

    毫无疑问,他们是前去拜佛的,代替不敢出门的主人拜佛。

    二月的京师,清晨雾气朦胧,人群在憋平仄的道路上行走,很是有些艰难。不同于内城里还算干净的街道,外城,也就是外郭城显得更加脏乱。

    街道十分狭窄,街面上的铺子更是搭建着延伸的建筑。有的只是搭建个棚子放着货物,有的却楼阁修筑,俨然已经是店铺的一部分。

    菜市大街还有许多摊子就在街头上开着,卖着鸡鸭,亦是有铺子挂着牛羊猪头,吆喝着叫卖。

    牛羊等牲口被赶在路上,不时还有驴马在路边停下,将墙角下的乞丐们逼得纷纷退散。没多久,一坨又一坨黑乎乎,臭烘烘的粪便落下。乞丐们怒骂一声,飞唾几口,又重新坐下,只是隔着那几坨粪便稍远,然后继续呆住,对这一切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不同于大多数人而言想象的古典唯美世界,除了少数地区,古代的大部分时间是时刻与污浊扯上关联的。当然,用后世的前提。

    具体一点,是用后世卫生标准的概念做前提。

    街道上的粪便与随处可见的垃圾污染着这座城市,原本街道两旁挖好的地下河沟则因为随处搭建的建筑被掩盖,甚至就此淤积堵塞。

    “这些年,菜市大街上的路是越来越好走了……”身材佝偻的老汉轻轻叹了一声,一脸的缅怀与哀伤:“那边,是丘婆子的家。这儿,是做桂花糕的刘寡妇。右数槐树下第三家,那是老秦家,开豆腐坊的……现在,都挂上白幡了。”

    被紧急从台基厂调过来的席金文跟在一个魁梧大汉的身后,细细地听着眼前的牌甲介绍着情况。

    牌甲姓蔡,也没人知道名字。虽然挺起来这是与后世居委会主任的差不多的职务,但看老汉的境遇就知道这显然不是个好差事。

    他们的身后,还有巡警铺的几个总甲以及兵马司的兵丁,穿着黑皮的警察反而不多。据说,他们都被抽调到崇南坊去了,那边的情况更为严重。作为主力的是几个瘦弱无力的火甲与兵马司兵丁。

    帝都为首善之区,治安自然为朝廷重视。开国初年时就有兵马司率领弓兵刀手牵头弹压。到了宣德年间后,正规军显然不便继续用来维持治安了。于是在各城坊之中设立巡警铺作为徭役。巡警铺里有牌甲也有火甲,负责治安与水火灾害防治。

    既然是徭役,那职责与好坏就可想而知。朝廷虽然明言说巡警铺用人要选家有余财热心肠之辈,可专职给朝廷做事给地方弹压治安与恶徒搏杀却又没有薪俸待遇,是个正常人也受不了。

    于是有点关系的都百般推脱,有点闲钱的也故人出工。如此一来,坊铺制也就难以维系。后来,到了嘉靖万历年间甚至一直沿袭到现在,朝廷开始复兴保甲制。让各户自行推选,进行地方治安自治。

    帝都虽未首善之都,又哪里有那么多人有闲钱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再加上灾害频繁,灾民蜂拥挤入,无数各怀心思之人涌入京师,治安难度非同一般的大。

    就连弹压治安的兵马司、因为本地人充当的牌甲保甲都有青皮无赖充斥,京师治安也就可想而知。

    终于,到了新皇登基之后,一切悄然开始变化。

    对于牌甲蔡老头而言,最大的变化就是自己终于可以从朝廷手头领到工食银了。尽管不多,一月也就五斗米,五斗米却足够一个孤寡老头活下去。

    故而,蔡老头一听警署来人,顿时就喊起周遭的牌甲去迎接。他的钱粮可是要从警署领取的。

    警署来的就是这魁梧大汉,也就是席金文这次要帮衬的主力警员,东城澄清分派出所所长赵应先。

    赵应先的左手依旧是空荡荡的,但步伐沉稳,不苟言笑,虽然残疾,却让身后的席金文觉得安心。这样的安心,是对比他看到跟来的兵马司兵丁与牌甲之后得来的。对比这些战斗力存疑,忠诚度存疑的同僚,他还是更相信同属一个衙门的赵应先。这一位,可是在辽东干过鞑子的。

    赵应先在蔡老头的带路之下一路朝着街坊的里间走去。主干的道路上还算有些人影,可随着蔡老头的深入,赵应先心情猛地下沉,就连兵马司派来的一个小兵吓得不敢走了也没发现。

    “虽然早就听闻郭城疫情严重……却没想到,会是这地步……”赵应先喃喃地说着。

    席金文吓了一跳,道:“所长,为何这般说?眼前不是挺安静的?”

    巷子里寂静无声,一路走过去,竟是只有一行人走路的声音。

    赵应先缓缓摇头,满脸沉重:“我却觉得……这一条街,恐怕都死绝了……”

    说完,赵应先随意推开街边一扇门,果然发现里头一股臭味猛地扑鼻而来。无数尸体腹部肿胀,眼睛通红,张大的嘴里不断流出脓水,仿佛地狱。(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瘟疫

    席金文惊退了好几步,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跟随而来的兵马司兵丁与巡警铺总甲更是纷纷逃散,一脸窜出半条街,这才在席金文的怒视之下纷纷重新回来。

    反倒是牌甲蔡老头见怪不怪的模样,看着赵应先,等待这位警长开口。赵应先面无惧色,他在战场上生生将人砍死的事情东欧做过,如何会畏惧死人?

    赵应先推开了门就要走过去,大呼道:“门内可有人家?警署警察上门查户口,还请家主出面!”

    一连喊了三声,里头一点声息都无。

    蔡老头提步跟上,道:“恐怕是真的死绝了。而且,要是活着,那才更难受哩。”

    不仅病人难受,他们这些官府衙役也更难受。收拾后事的那些亲眷更是要头疼。

    赵应先闷不吭声,再要走近前却被后来的席金文跟了上来。他不知何时扯出了两条毛巾,从水壶里倒上水弄得湿润,然后绑在嘴巴鼻口上,又用胳膊肘示意着赵应先打:“赵所长。临行前前来培训的医官可是说了,亡者身上有瘟疫之毒,兵法身亡过后更是毒气弥漫,切不可过于靠近啊。这收敛尸首的事情,我看还是等上头说的医工来做吧……”

    死者浑身肿胀,指不定戳一下就爆炸。这年头百姓们意识不到尸体也是一个巨大的病毒源头,朱慈烺只好再三强调要陆军医院给培训各处警署,万不能接近尸体,理由也是贴地气:有毒气。

    “多谢席文书了。”赵应先接过湿毛巾,戴了上去,靠近检查了一下尸骸,发现的确为瘟疫病发。一路又进了院落,发现床榻之上又见几处尸首。

    众人沉沉叹了一声,继续朝着巷里更深处走去。

    “这一家是房山人士,进京置办的屋宅,左右无人亲近,看样子,连奴仆也逃了。也怪不得全家死在屋内也无人知晓。不过,这病发亦是急促,让人……唉,方才各家见了官差,恐怕有些怕人,是以并未应声。小老儿前头带路,先行叩门。”蔡老头见了赵应先方才的举动,话语里多了几分积极,一路叩门,主动招呼了起来。

    有了本地熟人的应和,原本寂静无声的各家门户都终于有了应声。倒不是百姓们故意躲着,的确是不少人家家中患病,不是照料着病人,就是自己成了病人,别说出门闲聊,就是家里打扫着做些事情闹出些声响都没有力气。

    当然,有了蔡牌甲照应,一些家中无人患病的门户也渐渐开门。

    见是官差,纵然是些家底厚实的大户也纷纷客气应对。这一回,开口说话的大多是席金文。他是秀才,身份体面,说话也斯文,百姓与大户都与他有些亲切感,闲谈之间自然而然就记载了不少东西。赵应先不以为意,他是主动变得沉默的。无人注意间,赵应先开始仔细打量着景象,发现不少人家都有城外投奔来的亲戚。

    “京师这还算好些的,城外啊……赤地千里……唉……不知道多惨呢!”不少人纷纷感叹起来。

    一路走街串巷,询问登记,席金文手头的书册登记得满满大半本子,一行人又累又饿一直忙碌到日头高升足足忙了有两个时辰这才收兵。

    赵应先是个大方的,他退伍给的银两丰厚,警署给的银子亦是不少。于是赵应先就近寻了一处酒楼要了个雅间宴请手下人。

    不多时,酒菜上全,赵应先军旅出身酒量上佳,酒过三巡踩过五味,在筵上的牌甲蔡老头,两个闷葫芦一般的火甲以及兵马司的三个兵丁都与赵应先热络了。

    他们方才也见到赵应先的尽责,现在吃人手短,话里话外亲近了许多。场面没有冷场,兵马司的一个年轻兵丁主动开腔道:“本以为城里传的瘟疫闹得厉害只是多死些人。但没想到,闹起来竟是这样凶,一家一户的死。”

    另一个看起来威望高些的壮大兵丁摇头道:“赵二,一看你就是个没见过市面的。一条街巷里死绝就是大灾了?那是你没去过城墙根下的棚户,没见过那些露宿街头的,那些流民破落户染了病倒下不起早就被城里的乞丐抬出城了。”

    席金文忽然想到上头发下来要问的一处资料,开腔道:“这位同僚,抬出城是丢到何处去?莫非京师城内,也有乱葬岗?”

    帝都天下首善之地,只要是城内就不是无人问津之处,几乎让人想不到还有那等无主土地可以当作乱葬岗。

    果不其然,那年纪大一些的高大兵丁连声谦逊,解开了疑惑:“席官人抬爱了,小人丁攀,家中行七,您看得起就唤一声丁七便可。要说这些尸首,小人也有些听闻。京师左近的乱葬岗倒是有,寻常时节亲眷有些银子的,将尸骸封进棺木里抬到乱葬岗上挺着,等有银子了再风光大葬。可眼下,死的人多了,棺材板都买不起。这世道,活人都管不到,哪里还顾得上死人那些心思?”

    “一副好一些的棺木,现在都涨到十三两银子了。”蔡老头喝了一杯酒,摇着脑袋:“老头子我死了,也葬不起喽。”

    “所以啊……亲眷们寻了尸首,都是丢到永定河去了。”丁七说着,摇头起来:“连死了,也寻不到块地埋下去。真是太惨了……”

    “等等……永定河?”赵应先是皇家近卫军团的士兵,在军中参加过扫盲班。而且,赵应先也是京师人士,不仅粗通文字,参加过扫盲班后还勤快读书,这才会被军中退伍时多有照看,得到了所长的职司。这虽然只是末流小吏,在暂无品级的东城警署里面连个官儿都算不上。可谁都知道,这是朱慈烺的嫡系御用,前途无量。相应的,能进这个体系里的,等闲也没几个无能之辈。

    故而,赵应先也明白这永定河是什么个意味。

    “就是京师的那条永定河?”席金文是个秀才,还是个北京本地的秀才,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就是咱们所饮之水的永定河?”

    说完,席金文呐呐无言地盯着满满一桌子酒席。

    丁七呆了,他也跟着明白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赵二拿起一杯水,动作突然凝固,转瞬,众人想到了今日看到的一具具尸骸,转身纷纷呕吐了起来。

    噗……

    呕……

    呕……

    ……

    1644年,在原定历史上其实就是崇祯十七年。这一年是甲申年。原定历史上的甲申年对于后世的历史影响格外深重,崇祯上吊煤山,汉人建立的政权再度被异族摧毁,统治中华大地的成了满族人。尽管无数人认可清的统治艺术到了封建时期的巅峰,但无可否认的是,从建奴入关的那一刻开始,中华大地已然渐渐落后于整个世界。

    于是,无数人哀叹大明之亡。

    有人说,大明亡于崇祯。

    也有人说,大明亡于大臣不尽责,亡于士大夫偷税漏税不尽义务。

    更有人说,大明之亡,委实气数已尽。

    这样那样的道理不能说错,当然也不能说全面。更加让后人仔细观察后发现,大明这个巨人,在崇祯十七年,也就是1644年轰然倒塌的时候,其实已经身中剧毒,遍布沉珂。

    西元十六世纪起,地球开始进入小冰河世纪。气候极度寒冷,就连广州亦是经常下雪。对应到大明帝国的历史,从万历开始一直到崇祯年间都是处于小冰河时期。朱慈烺接受的新帝国一样,还未坚持到小冰河的走出。

    酷寒让降雨的区域迅速南移,南方频发水灾,北方频发旱灾,蝗灾、冰灾、风灾以及地震犹如附带的礼品一样纷至沓来。

    从崇祯十二年起不断加剧的自然灾害成了一击沉重的左勾拳击打在大明柔软的腹部上。水灾让百姓流离失所,旱灾让农业破产,百姓沦为失业流民。蝗灾更让无数人陷入前所未有的饥饿之中。

    于是百姓们揭竿而起寻求活路,士兵失去粮饷,官府失去税银,帝国在各个方向上的战争局势急转直下,帝国的大厦根基悄然间已经蛀空。

    在水旱蝗灾之后,更加残酷的是频繁爆发的疾病,这是一记更加沉重的右钩拳。

    大灾大难之后必有大疫。

    崇祯七年开始,鼠疫在山西太原府兴县出现。一夜之内,一家尽数死去毫无一流。百姓惊慌逃难,举城为之空档。随后,鼠疫迅速向南方扩展到阳武县,十室九空,灭绝者无以计数。荥阳县的三月更是路无人行,惨状连连。

    而今,到了京师,从崇祯十四年开始北京城因为瘟疫估计死亡了足足二十万人。亲友不敢问吊,全家死绝无人收葬。

    京营为此重创,在原定历史上,面对李自成的攻城,京师坚守不过一天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有鼠疫之祸。

    而今,当朱慈烺掌握到了这个帝国后,草草统计就发现。在万历八年到万历十六年的时间里,帝国的北方因为旱灾、蝗灾以及鼠疫死亡高达七百万人。崇祯年间的京畿北直隶地区人口从初年的一千零九十五万锐减到七百三十万,足足少了三百万人。山西人口从崇祯三年的一千零二十四万下降到了六百二十万,几乎下降了一倍。

    陕西、山东的死亡人口纷纷都有数百万之巨。

    整个华北地区在万历与崇祯的两次鼠疫之中死亡人口超过千万。不仅在被中国地区,在崇祯五年与十七年的一共十二年里,几乎年年都有疫情爆发。每次爆发,死亡人口狗高达八成到九成的恐怖几率。

    无数“人死十之**”“一卷百余家,无一家幸免”“一门数十口,无一人幸存”的话语落在朱慈烺的眼前,仿佛流星大锤在额,让他几乎头晕目眩,只觉得心痛彻骨。

    眼下的朱慈烺才不过十七岁,他有足够多的时间解决民贼的问题,解决满清、蒙古乃至边疆的问题。但来自后世的朱慈烺丝毫不将人口作为累赘。对于大明帝国的君主而言,子民就是帝国最宝贵的存在。

    没有他们,如何去将整个世界征服?

    但是,征服的道路还未开启,却发现帝国境内的瘟疫就如同收割机一样,将千万级别的子民收割。

    换算一下,这等于地球里少了一个十个满洲,五个蒙古,三个朝鲜,约莫两个日本国,大半个欧洲。

    同样,细致理解一点,就意味着朱慈烺征伐这些地区的脚步又被恐怖的瘟疫重重地绊了一跤。

    大多数人从历史上的废纸堆里很难理解那样的恐慌,但只要回想起**时期举国的恐慌就能稍多体会。

    而**,还是在现代社会科技发达,医学已然突飞猛进的情况下。

    在古代,尤其是在帝国统治基石已经崩坏的明末,在财政日益枯竭,医学极度不发达的明末,蔓延半个帝国,大部分北中国的瘟疫是怎样的恐惧,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

    永定门北的玉皇庙换了新人,此间的道士们被恐怖的瘟疫纷纷吓走。

    但这里却又来了一群新人。

    他们义无反顾加入到了这里,加入进了对抗瘟疫的战争中。

    这些人大多穿着白色大褂,进驻其中,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他们是来自陆军医院的军医。

    一袭白装,简单扎起短发的孔洛灵也加入其中,她在朱慈烺粗浅的提示之中戴起了数层丝绸做成的口罩,穿上了粗糙的皮手套开始了今日的工作。

    解剖,以及观察。

    赵二与丁七同样用粗布蒙着脑袋,抬着一个巨大的模板驾着一具尸体进入了陆军医院。

    看着人来人往的医官,他们近乎直觉地感觉了一些安心。

    将一具具尸体交给孔洛灵,草草签收,解剖就此开始。

    “瘟疫是一个统称,说归到底,各不相同。但只要认识它,了解它,就能战胜它!”孔洛灵的心底里,一道声音突然伴随着金黄的龙纹袍服与年轻俊朗的目光不断回响,让她看着可怖的尸首,轻轻呼出一口气,坚定地下了刀。(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药王殿上

    玉皇观里东升又日落,伴随着日以继夜的研究,孔洛灵的身边,一本本洁白的书册上笔墨渐染。

    一行又一行的症状与描述渐渐开始增加。

    无数与孔洛灵一样的军医们加入其间,瘟疫的了解渐渐有了一个脉络。

    “红肿成块,这是去年通州发生的疙疸瘟的特点。死亡率较高,与万历年间爆发的大头瘟具有相当的相似性。”

    “瘟疫其实还有不同的种类……瓜瓤瘟、探头瘟、羊毛瘟,这些都是新的瘟疫。瓜瓤瘟、探头瘟应该是不同地区对一种瘟疫不同的地方化称呼。应该为一种病……”

    “他们传染极快,吐血而亡。死亡的几率极高。”

    “羊毛瘟的症状是病家生白毛如羊,这是万历年间瘟疫未出现的症状,应该是一种新的瘟疫,但在我看来,在与第七号,第十九号的疙疸瘟症状是一同出现的,可能二者间有一定的联系,不过缺乏更多的观察,尚不能完全肯定……”

    玉皇观的药王殿被新改成了瘟疫治理的指挥中心。

    此类殿内气氛沉重。清晨的阳光撒下没有驱散里内里的沉重,反而显得有几分压抑。

    “所以大头瘟的症状是头颈肿大、传染性极强、发病极快、死亡率极高。“喉痹”瘟的症状是吐血而亡、传染性极强、发病极快、死亡率极高。疙疽瘟的症状基本与大头瘟相似,在发病速度上,甚至超过了大头瘟。探头瘟、瓜瓤瘟是另一种瘟疫种类,与“喉痹”瘟较为相似,其症状是吐血而亡、传染性极强、发病极快,死亡率极高。在发病速度上,比大头瘟和“喉痹”瘟更快,而与疙疸瘟仿佛。至于瓜瓤瘟和疙疸瘟,疾病往往朝发夕死。我认为瓜瓤瘟和疙疸瘟是瘟疫之中,最为严重者。羊毛瘟症状是较为明显和独特的,病家身上会长白毛如羊……”

    说话的是吴有性,也就是吴又可。陆军医院瘟疫病理实验室的主事,当年临清一战时加入随军医院的当代名医。

    一同在列的还有不少人。陆军医院院正胡波,名医龚居中、李中梓以及京师叫得上名字没有躲着朝廷召见的所有名医,除此外,还有以及陆军医院的所有正式医生,纷纷在列。当然,正式医生虽然很是难得,但在一干大明医届翘楚中就只能算小辈,连个座位都没有,能旁听一下就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除了一干医学界的大拿,正中还有一干官员。包括顺天府尹周百法、大兴县知县以及刑部、兵马司等大小官员。让人饶有兴趣的是,他们也没有座位。唯一一个穿着制服还有座位的,是个年轻男子。

    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顺天府尹周百法一阵蛋碎,周百法就任顺天府尹还是沿袭旧制,一听朱慈烺跑出宫里,顿时挤得什么似的,当下带着顺天府尹的压抑过去封场保护。

    至于刑部、大兴县等各衙门官员也是一般想法。

    每个人心中都是哀嚎:“都说白龙鱼服……皇帝陛下怎么就跑出宫里了呢?”

    “还是在疫区里!”

    “万一皇帝陛下落下了什么瘟疫,这满城文武都要遭殃了……”

    “陛下又不是医者,出来出这这一趟风光做什么?凭白为难我们这些小虾米…”

    对于这位新登基才只有十七不到的皇帝,很难让人们和那一场场胜利联系起来,继而战战兢兢,无不恭敬领命……

    当然,官员们这些话语是不敢说出来的。最多也只是内心吐槽。饶是如此,有心人却也捉摸到了新皇权威并不如普通百姓那般想象的稳固……

    不仅是官员心思各异,就是京师里不少名医见了,也不由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

    眼见朱慈烺认真地听着吴有性的讲述,这些名医们私底下都不由对视起来。所有的目光都是一个意思:“这一位皇帝要是染了病,所有的医生都逃不了。到时候,也是没人敢医治的。”

    为何?

    古代虽然医德高尚,但对于权贵而言,也是经常有医闹的。尤其是给皇帝做御医,那更是战战兢兢,很多时候皇帝虽然医疗条件上佳,却很难享受到最高水平的医疗。

    就因为太多的病患家属一听患者一命呜呼,顿时就将气撒到医生身上。若是小民小户,不说认命不惹事,就是想闹也闹不起来。

    可高官显宦就不一样了,一个牌子递送到衙门里就能轻易将医生下入大牢。

    若是给皇帝看病呢,那更是血雨腥风,无数危险。不说伴随着政变之类的阴谋,就说正常医治也是绝不敢用有风险却医治效果更佳的方案。只好温吞药开着,治不好也治不死,保全己身为要。

    故而,角落里被皇帝陛下名头所摄前来的地方名医都是打定主意,不反抗,不合作,免得自己被牵连进去。

    这时,殿内的讨论还在继续。吴有性简单说了一下瘟疫的基本情况,讨论也渐渐进入了病理部分。

    李中梓率先道:“又可兄以为,瘟疫是如何传染的?”

    吴又可沉思了一下,道:“我认为呢。瘟疫,是邪气犯体。邪气从口鼻侵入,停留在半表半里之间为膜原。这温疫之邪在人体之内,外可连于表,内可入于里。其中变换我总结了九传……即但表不里、表而再表,但里不表、里而再里、表里分传、表里分传再分传、表胜于里、里胜于表、先表后里、先里后表等。”

    李中梓沉思良久,缓缓颔首:“有理。虽然,以寻常医理来看,这有些惊世骇俗,不与旧例相同。但我却觉得,这是符合目前观测所得的。”

    对于李中梓的认同,吴有性很是振奋,说话也有了一些精神。

    李中梓是当代名医,其他父亲是万历十七年进士,故李中梓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幼年时擅长文学、兵法,因屡试不第,加之体弱多病,乃弃仕途而学医。他悉心钻研医学名家的著作,深得其中精要,对中草药物的药性进行反复研究,并用于临床实践,在实践中创立了自己的医学理论。可谓是当今天下名医,此番被朝廷邀约而来对抗瘟疫,原本是有些踌躇的。

    可朱慈烺却明白这些医者的痒点,朱慈烺只是轻易提了自己试图架构天下的医疗体系,就让这一位当代名医仿佛再度绽放了第二春一样,当即决定北上。

    在朱慈烺的架构之中,就是要完成中国传统医学的科学化演变。对于大多数医学体系而言,太过个人,太过玄而又玄,缺少自洽的可验证的系统理论。

    对于大多数的中医药方而言,又因为缺乏统一的标准尺度,距离近现代的科学体系遥远,一样难以发展壮大。

    故而,朱慈烺要做的,就是让近现代的医学系统在中医的体系里孕育出生,将中医壮大,乃至锐变。

    对于医者而言,谁不渴望探索医术的更高峰?

    尤其是朱慈烺规划的世界里,俨然可以将中医系统超脱到更高的层次,顿时就让李中梓不由为之心动。

    当然,更关键的,还是朱慈烺轻飘飘却格外实际的一句话:为此,朝廷计划一期拨款二十万两扩张陆军医院,计划五十万两投入到瘟疫的治理之中。同样,这五十万两也仅仅只是京师地区的第一期治理。

    有了银子,又有陆军医院这个新式医疗系统的筹建,李中梓再也无法抗拒自己的冲动,迅速赶到了京师,加入了这一场被众人百般不看好的战争里。

    相对于李中梓的名气以及在医学理论里的建树,一直没说话的龚居中就显得轻松许多了。龚居中字应圆,别号如虚子。江西金溪人。精医术,擅长内、外、妇、儿诸科。著《痰火点雪》又名《红炉点雪》四卷,详论肺痨病之证治。另著《外科活人定本》四卷、《外科百效全书》四卷、《幼科百效全书》、《女科百效全书》、《小儿痘疹医镜》、《福寿丹书》。

    李中梓的加入相对而言就简单一些了。他是朱慈烺花费重金,特此要求地方官请进京师的名医。

    不过龚居中在这里相应的就打酱油许多,他专攻的不是传染病,对肺痨病倒是有些研究。朱慈烺招募他也简单,一是银子给的足,二是地方知府亲自出面,面子给的足。这两样都足了,龚居中做事也尽心,这一回前来,中规中矩,不见激动,也不见害怕。

    他倒是十分感兴趣这一位皇帝陛下为何要执意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尤其是……还要参合到自己不专业的地方。

    要知道,纵然在如何厉害的人物,贸然参合到自己不专业的地方可是很容易被打脸的。

    龚居中知道不少儒生都喜欢来一个儒医双精,但在大部分真正高深的医学家们看来,这些人都是些读了几本书就自以为是的菜鸟,既没有经验,理论学习也残缺不全,错漏众多。说附庸风雅都牵强,不少人都是奔着房中术去的。

    想到这里,龚居中的表情更加微妙了。

    但转而,他就严肃起来。

    朱慈烺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无论如何,这都说明了这是一位负责的明君。

    吴有性与李中梓的对话还在继续,他们剖析着症状,分析着医理,又讲到药性上面,开始开起了方子。

    “又可兄如何拟方?”李中梓道。

    “我开的有一剂达原饮:槟榔、厚朴、草果、知母、芍药、黄芩、甘草七味药组成。槟榔能消能磨,为疏利气机之品,可以除伏邪,又可治岭南瘴气;厚朴亦属疏利气机之品,可以破戾气之所结;草果辛烈气雄,可以辛散以除伏邪蟠踞。三味药物相合协力,以使气机疏利,直达巢**,促使邪气溃散,速离膜原。方中又用知母以滋阴,盖温疫之邪性属温热,易伤津液之故。热伤营血,故加芍药以和血,再加黄芩以清燥热之余,用甘草以调和诸药。药虽七味,却能调畅气机,透达膜原,故为治疗温疫之邪的主方……”吴有性侃侃而谈。

    众人看着吴有性成竹在胸,纷纷多了一份振奋。

    李中梓道:“温疫之邪从膜原既可入里,又可出表,常兼见表里症状。如此,如何破解?”

    吴有性思虑一番,道:“那就达原饮再加大黄、羌活、葛根、柴胡、生姜、大枣,以此,为:三消饮。”

    “若温疫之邪已经散漫则又要根据邪气所在部位予以不同治疗。若见脉长而洪散,大汗大渴,周身发热,则说明邪气已离膜原,而里热散漫,其病机已与伤寒病阳明气分证一致,故仍可用白虎汤辛凉解散……”

    吴有性侃侃而谈,胡波却悄然间皱眉起来。果不其然,大多数的陆军医生也是纷纷瞪大眼神,显然能听懂的并不多。

    李中梓倒是接了下来,他顺着吴有性的理论道:“这样一来,若邪气透于胸膈,而见满闷心烦喜呕,欲吐不吐,虽吐而不得大吐,腹中不满,欲饮不能饮,欲食不能食,那说明膜原之邪已外溃于胸膈,邪气在上?”

    “的确如此……”吴有性缓缓颔首。

    李中梓又道:“如此,可选用瓜蒂散涌吐疫邪。”

    “善!”吴有性大笑。

    但吴有性笑完,却发现众人纷纷沉默,彼此对视,眼中余光都是瞥向角落里的朱慈烺。

    见此,吴有性心中一个咯噔,心道莫不是自己太出风头,让这位皇帝恼了?

    就当吴有性胡思乱想之际,朱慈烺开腔了:“又可先生一言,可谓是振奋人心啊。就如同两军对垒,已然知彼,可以对症下药,静待破解。士气为之振奋!”

    吴有性心下一松,道:“赖吾皇厚爱,这才得草民施展之处。”

    朱慈烺缓缓斟酌着词汇,又道:“但朕却不由悲叹。世间能有又可先生这般大才者,太少了。这一番理论,玄奥生涩。以又可先生只能,以京师名家之力,以诸位御医之学。大约能得几分?”

    众人一听朱慈烺开腔反对,顿时沉默。不仅是朝中官员,就是京师各大名医也是纷纷青眼。

    龚居中心道:难不成……这位年轻皇帝真要丢脸了?

    这位新皇,不像是轻易之辈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京中名医

    一干京师的名医们悄然间将目光落在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一位七旬老者,这时仁济堂的徐新学。

    相比一干在京中各有牵挂的民间大夫,这位徐新学就很有意思了。

    徐新学在京师名声很大,这番名声不是说徐新学如何为高门显贵推崇,而是指徐新学年岁名望极高。这名望不仅是医术上佳,救人无数打下来的。更是因为徐新学的仁心。徐新学治病救人,大多救的都是穷人。而且,救的人里头还有许多都是些读书人。因为诊金稀少,甚至不要诊金,低价甚至免费发放药材,于是徐新学在京师里名望极高。这样的名望不仅在医学界得到众人的敬重,更因为不少士子竭力宣传,以至于徐新学也为京师士林尊敬。

    再加上,徐新学而今已经七旬了。这样的年纪等于是半身都入土了。这个年纪对于一些老者而言或许已经再无精力去顾及什么,但对于徐新学这样本就疾恶如仇,关心百姓疾苦的名医而言,却是另外一种心情。

    在他看来,自己七旬年纪,还有什么可以顾惜的?若是为了权势而折腰,那自己这些年也就不至于关心贫苦,以至于到老也未得到多大的富贵。

    可若是畏惧权势而放任权贵摧残百姓,那他这一把年纪也就活到狗身上去了。

    想到这里,徐新学就要开腔,他打算挫一挫这位新君的锐气。让他明白,在医学这样专业的事情上,外行指导内行是行不通的。

    就当徐新学下定决心的时候,忽然间,有人抢答了。

    抢答的是胡波,他开口道:“老夫不才,竭力思索,能得九分便是上佳。”

    徐新学一见胡波开口,顿时气势一顿。看到开腔的是胡波,他心思又变了。

    胡波不是朱慈烺,人家亦是一代名医。在临清的时候就创下偌大威名,在外伤之上名气极大,绿林之中多少重伤都是他所医治。

    让徐新学气势一顿的不止是胡波在外伤医术上造诣,而是胡波代表的另一个机构:陆军医院。

    陆军医院是朱慈烺在崇祯十五年成立于当时山东镇里的随军医院,最初始时只不过十几人,但伴随着朱慈烺一会儿五千两一会儿一万两不计工本的投入,陆军医院的规模不断扩张,人才也不断充实,医学技术以及医院救治能力也迅速飞涨。

    这样的一系列结果直接就让陆军医院救治的成果突飞猛进,尤其让徐新学心中赞叹的是陆军医院可不是军官们的专属医院。大多数时候,陆军医院都是接受普通军士治疗的。

    徐新学知道皇家近卫军团的军纪极好,很多人猜想或许是朱慈烺带兵有方,麾下名将如云。可在徐新学看来,其中定然是有陆军医院功劳的。正是陆军医院不计成本地救治士兵,这才会让士兵归心。

    伤了有医治,死了有抚恤,赢了有奖赏,士卒还有什么顾虑不拼命呢?既然打赢了就有奖赏,士卒就不会将心思花在小老百姓的身上。

    就此,从军也就从了一段荣耀的经历。军人的身份含金量大增,军队对于维护荣誉自然格外伤心。

    当然,徐新学关注的也不止是这一点。他还听说过陆军医院对民间的开放,这样一个军队机构,竟然也一样愿意将皇帝陛下投注无数钱财精力的资源给百姓开放,这才让徐新学为之赞叹。

    最终在台基厂扎根的陆军医院规模徐新学是有所了解的。

    他所在的仁济堂是京师一大医馆,开在内城明时坊,门面足足八间,他带下的徒弟数十,蔓延到京师各处的徒孙数百计,能出师**就诊的亦是足足有十六人。按说,这已经是京师里排前的庞然大物了。

    可是比起陆军医院却远远不如。陆军足足占了三处**院落,房屋数百,正式医师就超过三百人,非正式的见习医师、护工、以及各类医护人员共计超过千人。再加上京营的地方,足足有上千张病床。

    这样的地方,意味着每日能够接受超过五千人的整治。这样的医疗能力,开业只要一年就能超过徐新学四十年的功业。

    在徐新学的心中,这就是功德,这就是本事。医治更多的人,让苍生更多战胜病魔,这就是医者最大的功业。

    故而,面对胡波,徐新学气势落了下来,他缓缓开腔道:“老夫约莫能得八分真意。”

    太医院的院正崔文朴道:“亦为七八分分。”

    最终,余下的人目光都落在了吴有性的身上。

    吴有性默然不语,其余人就更加不开腔了。

    “可天下医者,岂能尽有如此本事?”朱慈烺指着陆军医院一群医生:“倘若一位名医一日能治百人,众人尽数上去,一天也不过千余人。但天下病患何止千万,大多数的病患,更是七日而亡……病情急如火……”

    众人还是沉默。朱慈烺直指的是中医传统医疗的弊端啊,这等于是在隐隐认为,在场所有人一直以来坚持的那一套法子根本不行。

    角落里,孔洛灵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奇怪。

    他看向身边一个颇为俊朗的男医师,道:“周亦是,为何大家都不说话?有些奇怪呢……”

    那周医师语调也有些奇怪,幽幽道:“孔医师……若是一个平头百姓指着你开的方子说不对,你是怎一般的心情?若是指着咱们医正说,咱们的医术都不对呢?咱们治病救人的法子,从根子上就出了问题呢?”

    孔洛灵先是生气,心道外行指导内行当然要惹人恼。可转而他就更加生气了:“你们是觉得圣上说的不对?”

    周医师也不开腔了。可在他看来,这位皇帝可不就是不懂装懂,乱来么?

    唯有徐新学依旧不服输:“敢问圣上,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竭力想出医治之法就已经不易,难道要编出一个大家都懂,却毫无用处的医道不成?”

    “自然不是徐老大夫所言,在朕看来,九种表里辩证虽然上佳,却无法推广,实用性过低。我国医学远迈各国,但有一个问题。玄之又玄,理论各异,以至于验证困难,重复治疗效果亦是困难,如此,必须借助医者的个人经验。但在医疗之上,尤其是样本扩张,需要数千,数十万乃至百万的医者都学习的时候,就极易出现偏差。”

    “这一回,面对瘟疫。我们更是无法区分一点,这天下瘟疫病症,究竟为何?各类瘟疫是否为一种?又拢共有几种?如何染病,如何发病,如何病亡?就比方说大头瘟也好,探头瘟、瓜瓤瘟也罢。这些都是民间百姓对瘟疫症状的粗浅描述。纵然在一地之中能准确描述瘟疫,到了另一地,就南辕北辙了。如此,实际上的疾病种类依旧无法确切。这就会导致医治的时候无法对症治疗。所以朕提议,先将眼前的瘟疫了解确切,定疾病之名。”朱慈烺说到这里,总算在场之人气氛稍稍一缓。

    孔洛灵紧紧握拳:“我觉得说得有道理啊!我等身为医者,应当以切实的专业素养定名,而非让民间百姓以个别症状命名!如此才能对症,对症了,也就可以下药,按法子治疗了!”

    “是对的话……却难保是正确的废话。”徐新学心中评论着,但看到朱慈烺的理论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位皇帝朕的有一套。至少,这话他无法反驳。

    吴有性终于开口了:“还请圣上示下。此番瘟疫如何分类,究竟为甚么疾病,又是要如何分门别类区分?”

    “瘟疫……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朕以为,这是所有烈性传染病的统称。这一回的瘟疫,朕提议命名为鼠疫!”朱慈烺拍拍手,侍从拿来一叠资料,上面有此次的病例副本,解剖结果。

    朱慈烺率先翻开,让人分发给众人,道:“首先。传染性极强。”

    孔洛灵身边的那周医师冷哼一声,心道:这不是废话?

    “其次,超过一半的死亡率。非烈性传染病无法达到。其后,关键的是淋巴结重大,所谓大头风,就是解剖后发现的颈部与耳朵后部淋巴肿大之症状。”朱慈烺侃侃而谈,发现众人都呆了。

    徐新学当即打断:“敢问圣上,这淋巴结为何物?”

    朱慈烺愣了下,反应了过来,轻咳一声。他前世有个女友是医生,为了追求耳濡目染之下也有许多知晓,要真正行医是不行的,但拿来装装样子,有个全面的知晓是不错。当然,这个时代后世的事情是没法提了。

    不过朱慈烺如何急智,当下就看了一眼手头卷宗上的名字,心中一亮,悠悠道:“哦,是这般。这是陆军医院解剖室的最新研究成果,唔,是这一位孔洛灵医师的研究发现。这位医师发现了颈部与耳后的症状,至于这淋巴结,朕认为,这是一类人体防线的免疫器官。用以抵抗外邪的切实物质。因为发现得新,也就直接命名了。这一次,还得多谢孔洛灵医师的努力呢。”

    孔洛灵顿时感觉无数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让她脸色腾地红了下来。

    “是……是如此。”此刻的孔洛灵,满脑门的激动,双颊绯红,星星眼闪亮亮地,说话都不利索了。

    京中各个名医还待质疑,李中梓开腔了:“莫非,就是圣上此前所言神镜所观察到的景象?”

    朱慈烺愣了下,终于想起来是前些时候鼓捣的显微镜。只不过还只是样品,为了让李中梓、吴有性以及龚居中这些当代名医加入,这才亮出来的神器。

    当然,李中梓帮腔,机会可难得,朱慈烺应下:“是如此。”

    李中梓一脸释然。

    这会儿,朱慈烺赶紧转移话题:“最后,是吐血而亡。所谓喉痹,以医家更专业的描述,应是气管以及支气管黏膜极度充血,乃至造成血管与淋巴管内皮细胞的损害及急性出血性、坏死性变化,并导致病家迅速死亡。”

    朱慈烺的名词都带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但这里的人都是名医,自有一套理论不提,最关键的是都经验丰富,朱慈烺的描述简单易懂,各人自行替换自己理解中的词汇,很容易就明白朱慈烺说的是何物了。

    吴有性终于又开腔了:“鼠疫症状之辫,殿下所言无误。只是未知各类瘟疫,殿下欲要如何归类。”

    “根据解剖与历来卷宗所得,朕以为,鼠疫可以以下分类。”朱慈烺道:“首先是轻型。有不规则低热,全身症状轻微,局部淋巴结肿痛,偶可化脓,无出血现象。其次是腺型,急起寒战、高热、头痛、乏力、全身酸痛偶有恶心、呕吐、烦躁不安、皮肤淤斑、出血。最终毒血、继发肺炎或败血症死亡。再次为肺型。此疫发展迅猛,急起高热,全身中毒症状明显,发病数小时后出现胸痛、咳嗽、咳痰,痰由少量迅速转为大量鲜红色血痰。呼吸困难与发绀迅速加重。临终前高度发绀,皮肤常呈黑紫色,历来欧罗巴的文献之中也曾见到,被称之为黑死病……其后为眼型、咽喉型、脑膜炎型。”

    朱慈烺话音刚落,屋内就是一阵阵的翻书声。

    厚厚的卷宗在各人的手中不住地翻阅。

    “皮肤黑紫者,有此卷宗!”

    “那么,探头瘟与瓜瓢瘟就是殿下所言的肺鼠疫。大头瘟可能是脑膜炎型鼠疫。疙疸瘟可能是腺鼠疫……”

    “与圣上所言一一对应……”

    太医院的一干御医纷纷赞叹,满脸都是叹服。

    徐新学见了,却是心中不服这些太医院的人说不定都是在溜须拍马。

    想到这里,徐新学开腔道:“所谓肺型鼠疫,脑型鼠疫,那岂不是瘟疫之毒都在肺部,脑部?若如此,如何证明毒气就在那里?”

    朱慈烺道:“当然可以证明。来人,去台基厂,将全部的显微镜都拿过来!”

    徐新学微微有些不妙的预感,但心底里,另一个声音忽然响彻:说不定,这是一场新生……(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众志成城

    历史的进程有时候会有一种格外荒唐的方式被推进。

    比如说:社会的整体进步往往伴随着死人而推动。很多时候,伴随的是错误的反对者老死或者各种意外死去而被推进。随后,伴随着新生一代成为新技术新思维的认可,不合时宜的老古董就这么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如此轮回,螺旋上升。

    这一回,徐新学有些预感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朱慈烺说完之后,一人高声领命。

    “是!”宁威领命而去。

    朱慈烺也不由有些感叹起了自己这一布局。

    显微镜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发明,但实际上光学显微镜的发明时间很早。在十六世纪,也就是1590年就在荷兰被詹森父子所发明。尽管后世许多人认为他们发明的仅仅只是用两片镜片做成的放大仪器,但这无疑是一个伟大的开端。

    到了1611年,克卜勒完成了复合式显微镜。再过十一年,罗伯特胡克就能完成细胞名词的产生。当然,最为闪亮的还是1674年列文虎克对原生动物学的报导,这位布料商人的业余兴趣点亮了整个世界,让人类对进入了对微观世界的研究,从而发现了细菌。

    朱慈烺身为大明帝国皇帝,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科技树的攀升,依仗着接连大战的充沛财力与帝国官府的名义,朱慈烺搜罗了无数能工巧匠。

    其中,因为朱慈烺充沛的军资订单,在足足打造了超过一百副望远镜后,经历了七次失败后,匠作大院的李寇大匠终于完成了第一副显微镜的制作。

    这时,吴有性轻咳一声:“其实,比起辨明病症,更关键的是传染路径。确定这一点,我们才好切断传染源。从而完成对瘟疫的初步控制,无法遏制瘟疫的蔓延就谈不上对瘟疫的最基本治理。相对而言,已经患病的病家其实更难医治。用病入膏肓来形容并不为过。与其将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病患的身上,不如********的力气用在如何预防,如何减少新增加的病家。”

    胡波一样缓缓点头:“目前,支撑着京师瘟疫治理顺利的更多的是百姓对于感染的恐怖。而不是……几乎难以痊愈的鼠疫患者之治疗。大多数人对于感染后的瘟疫已然是……近乎放弃了。”

    还有一句话胡波没说,就算治愈了,也不知道有多恐怖的后遗症。

    听吴有性提起这一点,徐新学身为赞同,但微微一想,就有些奇怪。

    徐新学道:“又可先生所言毒气之说,不是已然为公允之说了吗?《瘟疫论》上,字字珠玑。尤其是鼠患是人病传染的缘故,更是精辟。”

    太医院的医正崔文朴此刻也开腔了,这个像五官端正,一副儒生气度的太医道:“着啊。明白了传染缘由,吾等这才能更好解决瘟疫。症结,应是在此处!”

    胡波轻咳一声,忽然有些想笑。他明白了过来,看着京中众多医生对吴又可的敬仰,又看了看不少太医院的御医对吴又可的推崇,缓缓摇头。

    “不仅如此,在下此前推断鼠疫的传染路径为鼠虫其实也基本上确定了。”吴有性看着这位老先生,很尊敬,也很尴尬。他朝着徐新学与太医院的一干太医拱了拱手,指向朱慈烺道:“但这些,其实都是来自圣上在临清时的诊断。通过捕鼠、全民清洗除跳蚤完成了对瘟疫的控制。从而,确立了鼠疫治疗之法。这呢,也是圣上此番信誓旦旦,不仅坚持大力投入治理,更是坚信能够治理胜利的根本。”

    “什么?”徐新学顿时一惊。

    京师一干名医听了,也都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吴又可。他们倒是不敢看朱慈烺,只是万万也不敢相信,一个明显的门外汉竟然反过来帮助吴又可此等深入病患治理瘟疫的大家。

    胡波又道:“《瘟疫论》之发行,也是仰赖恒信印刷工坊所助。”

    有些人并不理解恒信印刷工坊是什么,但知道的人还是很多的。只要提及恒信两个字,众人就悄然明白了。这是朱慈烺的私人产业,目前执掌这个庞然大物的就是朱慈烺的未婚妻,也就是未来的帝国皇后。只不过,而今事务繁忙,未来的皇后又醉心商业的杰出成就,以至于并未完婚。

    恒信印刷工坊只不过是恒信旗下商业航母里一艘微不足道的补给船罢了。但就是这样一艘小船,也能够将经过朱慈烺修订后的瘟疫论发行万册,到各县医官人手一份的地步。

    发行数量庞大,很快屋内就有人拿出了《瘟疫论》。率先找出的是孔洛灵,这位陆军医院的正式医师十分激动地道:“快看,这里有两位作者呢。除了又可先生,还有一位叫做秦益明的先生!”

    朱慈烺曾经隐姓埋名出宫的传奇伟业已经成了近乎路人皆知的传奇事迹,不管其中褒贬如何,至少秦侠秦益明几个字众人是明白的。

    “一点粗浅的发现罢了。”朱慈烺深色淡淡,反而让众人摸不出深浅,场面气氛徒然变得很尴尬。

    那些信誓旦旦认为朱慈烺是门外汉的人们纷纷发现,自己不了解的质疑成了小丑一般的心思。

    角落里,孔洛灵看了看身边满脸羞红的周医师,轻哼一声,粉拳紧握,白皙光洁的脸上,眸子闪闪发亮:“才不是粗浅的发现呢!要不是发现了害人的原来是那些鼠虫,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当初,反而是吴又可先生来了以后,也跟着认可当时还只是太子殿下的圣上之说呢!”

    场面微微有些乱糟糟,议论之声纷纷说了出来。

    可吴有性竟然为朱慈烺背书起来,其瘟疫论的著作更是有朱慈烺的修订,其中意义如何,谁也清楚。徐新学长大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此刻,他的心中犹如翻天倒海,很是心情激荡。

    这个认知的颠覆对他而言实在是太激烈了。

    这会儿,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宁威以及几个健硕军士抬着一台小轿子进来了。

    朱慈烺是一惯不爱抬轿子的,他喜欢骑马。但骑马对于皇帝而言又不适合安保,于是退而求其次,坐马车。一连就是九辆一模一样份三个方向的四轮钢板大马车。

    只不过这一回大马车没用上,朱慈烺原本看不上的轿子反而起了大作用。

    显微镜被朱慈烺归类为易碎品,这种东西要是摔了那缓急之间可就再也弄不出第二波了。轿子就成了适合的选择。就这般,两架显微镜被几个军事轻手轻脚地抬进了药王殿。

    朱慈烺站了起来,亲自接过显微镜检查起来。

    至于其余人更是好奇纷纷,盯着这一副奇怪模样的东西仔细打量着,议论声如宣泄的洪水一样挡不住了。

    也没有人想挡住,朱慈烺不在意,他动作娴熟地检查着显微镜。

    这是一台基础版本的光学显微镜,结构无限接近于朱慈烺后世中学所见的显微镜。

    这一台光学显微镜由载物台、聚光照明系统、物镜,目镜和调焦机构组成。载物台的作用是放置被观察的物体,使用调焦旋钮来驱动调焦机构能完成对载物台的调节工作。聚光灯照明系统由聚光灯和光源组成,聚光灯的作用能够让光更多的聚集到被观察的部位。物镜距离载物台比较近,是第一级的放大装置。目镜则是于人眼靠近的第二级放大镜头。

    精密的光学仪器让人着迷,朱慈烺更有种亲手开启历史的成就感。大多数发明了改变世界之物的人并不能当场理解手中的举动有着怎样的意义,就算有些人猜想到了自己的举动会很重要,却也绝对想不到会带来怎样的划时代变革。

    而朱慈烺就不同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位皇帝的亲手推动下,一个崭新时代来临了。

    现代科学技术的与生产的各个领域显微镜都是十分重要的观测工具。生物学、医学、农业、畜牧、地质、矿产以及众多的工业领域都会因为显微镜的应用而产生突飞猛进的化学作用。可以说,有了显微镜,这些领域就能在一年的时间里迈出后世现代技术迈出数十年尺度的进步。

    朱慈烺复制的是列文虎克的显微镜。首先被研制出来的是一个很小的大曲率透镜,透镜的焦距在1mm以下,物体被放在针尖上,针尖可以用两个螺旋调节聚焦。这种显微镜必须紧贴眼睛对着光线进行观察。它虽然异常简单,但放大率却高达240~280倍,能够分辨1/700mm的精细结构。

    伴随着朱慈烺的操作,超过两百五十倍的放大倍率开始出现。样本之中,犹如小虫一般圆柱形状的鼠疫杆菌开始出现在了朱慈烺的眼前。

    “这一块患者的肺部切片里,出现了鼠疫杆菌的存在。诸位,可以大胆观测,围观下的世界里。”朱慈烺轻声地说着,骄傲地看着药王殿里,一群懵逼的古代人。

    带着划时代变革的产物,朱慈烺有理由骄傲于自己带来的革新。

    而获得允许控制显微镜的徐新学更是激动连连,全然忘了此前的争端。作为医者,他太明白真切观测到这个世界微观真相后有多重要。

    用俗气一点的形容,这样的神器,足以让医者借此真切了解毒物的真相,从而开发出更多的药物。

    这样的功业,毫无疑问比起简单的治病救人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原本,换一个环境,让众人看到显微镜也会如同时代人一样难以理解显微镜究竟有多重要。

    可现在,瘟疫横行,天下瞩目。这时候,却有了一个可以揭秘瘟疫微观真相的神器,谁能不惊叹?谁能不细想其中妙用?

    李中梓看着显微镜再度出示,不由感叹道:“此物真乃上苍赐予的神器。借我等如此利器,可以观察千百倍的细微之处,探查真假。所言毒气之物,也终于有了切实的认知。更是……让我等真切探查人体奥秘。明白竟然还有圣上所言‘细胞’之物。简直可以说,从今往后,医者理论将重开新的一页!”

    “老夫……”徐新学颤颤巍巍地调试完毕,看到了镜头里清晰可见的鼠疫杆菌,嗫嚅许久,这才沉沉一叹:“的确老了。以至于才会一开始就心怀偏见。有这一方神物,我等过往的认知的确要出现天翻地覆的革新。而圣上所言,实乃真知灼见。”

    顺天府尹周百法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悄然间,他也与徐新学一样,心中所有认知全部翻新。

    与崇祯皇帝全然不一样,这一位新皇竟是真的信誓旦旦,专业而见解深刻。

    作为京畿地区的长官,周百法顿时感觉肩头的一座大山有了破解之法。他看着朱慈烺,激动地道:“圣上,我顺天府上下定是竭力配合陆军医院完成瘟疫治理!”

    徐新学感叹着道:“赖圣上之圣明,我等京中医者,愿为圣上竭力以赴,治理瘟疫!”

    见此,朱慈烺环视众人,笑道:“哈哈,前不久,又可先生上书此次瘟疫治理有七难。一难医无素养,二信心低落,三难药品无储,四难财力无处,五难隔离措施不及,六难交通断绝之困,七难焚烧尸骸毒物之困。今日诸位一心,朕也终于可以全力以赴治理瘟疫了!全体都有,听朕命令!”

    “第一,统计各坊各街道瘟疫情况,分化隔离区域。组建治理团队,严密监控蔓延趋势。”

    “第二,户部已然特派银两,但京中上下,需要配备棉纱口罩,全面培训使用。”

    “第三,朕已经命令各司文武百官各自抽调人员观看尸体焚烧。病家所用毒物,一律焚烧。谁敢**阻挡,朕会让他知晓后果!”

    “第四,全面隔离。各城警署、顺天府、大兴宛平二县、兵马司集中抽调人员随时待命。敢有违抗隔离者,一律逮捕!”

    “第五……”

    伴随着朱慈烺一句一句铿锵有力的命令,众人纷纷鼓舞。他们明白,这一场瘟疫真的有望扑灭了。

    “吾等,尽皆全力以赴,扑灭瘟疫!”胡波、吴又可、李中梓、徐新学、周百法以及在场众人齐齐高呼。(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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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最后一个太子介绍:
崇祯十五年松锦大战以大明一败涂地为结局落幕,最后主力付之一炬,亡天下的关头就此到来。
蒙昧的满清张开獠牙,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恐怖的文字狱映入了主角眼帘,睁开眼,他猛地发现,自己成了大明最后一个太子!
现在,只剩下两年了!留给全新朱慈烺的,是末路之下的狂奔……还是执起剑,用刀剑相击的声音,奏鸣一曲进击的狂想曲!大明最后一个太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最后一个太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最后一个太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