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破云
又是女人。
这是杨楚然心里的第一个想法。
她可以有很多想法,比如为什么这个女奴打扮的人会出手。
比如为什么这一支星月舰队的队员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比如为什么连小灯会敌不过面前的一个普通士兵。
但和杨楚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又是一个女人。
杨楚然向来很不喜欢女人的。
即便她自己也是一个女人,她向来不喜欢的恰恰就是女人——她们靠红妆,靠柔软,靠许许多多杨楚然看不起的东西。
但是这几次拦在自己面前的偏偏都是女人。
“给我一个解释。”
杨楚然的脸色在平静中暗酝着不快,双手的短枪舞动了几下枪花,在空气中呼啸出破风的声音,抬眼逼视着面前的古雅。
古雅身上穿着的是简简单单的女奴衣装,但她现在身上的气场,即便是天下眼睛最差的瞎子也不会将她看成是一个女奴。
奥利玛的气候炎热,女奴的服装自然也是以透气通风为主,斗篷自颈部的金属项环分成三瓣,分别盖住了左右两侧的肩膀与背部。
若是无风的时候,这样的衣服就是一件十二分常见的罩袍。
风起之后,这三丬白色的布料便会如同白色的荷花一般散开,露出奥利玛女人特有的苗条而有劲的身段。
不过现在穿着这一件衣服的是古雅。
她那属于西亚人的冷白色皮肤暴露在夜空中,映衬着夜空里的火光。
那如同凝脂一般的皮肤此刻显得尤其的诡异,一滴滴如同红色宝石一般的血液凝珠从她的皮肤表面析出,逆着重力微微地朝上漂浮起来。
血珠上升了几指的距离后,便在空中沸腾、翻滚、燃烧起来,随后开始剧烈地燃烧。
古雅的皮肤本就白皙,这逐渐上浮的血珠便更加的显眼、诡异。
她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抬眼看着杨楚然,脸上的刀疤让她看起来扎眼而危险。
“没有必要这样动手吧?”
古雅举起手臂攥紧自己的拳头,攥得极其用力,直到鲜血都从指缝中滴落出来。
那根本不是寻常人的出血量,简直像是没有拧干的抹布一般,血液在空中烧成冒着火光的瀑布,直到她勐地一挥手,便从那道火光当中抽出了那柄韩东文极其熟悉的等身大剑。
“嗡!”
巨剑围绕着古雅的头顶绕了一圈,沾染着火光与淋漓的血痕,发出震动着空气的低沉声音。
杨楚然的目光审视着古雅,脸上的表情如冰封一般。
“没有必要?”
杨楚然手中的短枪扫向地面,指着躺在低上一动也不动的连小灯。
古雅的话确实没有半点道理,连小灯能死,那个戴狼盔的白衣男人凭什么不能?
只不过是演戏而已,连小灯在大旗门中虽然还算与寻常小卒有些不同,但也并非死不得的角色。
他死了也便死了,但血港那边的人却一副死不得的模样,这让杨楚然不得不皱眉。
“展太一难道就没有和你们说过,分寸应该在何处?”
她的声音丝毫没有改变,仿佛对古雅手中那柄等身长的巨剑熟视无睹一般,颇为随意地问:
“还是说,你连展太一的命令都能不听的?”
大旗门与血港的沟通全部都是通过展太一的大利城,而自打升任准将接手悲狱之后便并不时常跟在展太一身边,杨楚然自然没有认识她的机会。
但她们很快就要记住彼此了——靠烈火,靠鲜血。
靠剑锋与枪尖。
“铛铛铛铛铛铛!!”
韩东文的脑袋刚从海水中钻出来时,耳朵里就听到了这几乎要撕碎夜空的金属暴风声。
杨楚然身形站在原地,两手空空。
原本握在她掌中的两柄短枪已经在空中舞成了两束璀璨而夺目的彗星,自四面八方向着古雅疯狂地飞袭着。
不光如此,古雅的周身也有一个个持枪的无头士兵自泥土中爬起,手里持着尖枪站定,只靠站位就封死了古雅的躲闪路线。
那柄双手巨剑被古雅举过头顶,靠着双手的力量回转,将自己的周身舞出了一整道夺目的火墙。
韩东文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巨剑上的火是如何产生的——那是自古雅手中渗出的鲜血,淋漓到巨剑的剑身后迅速地燃烧,化成一道炽烈无比的幕,扫荡开一次又一次的尖枪刺击。
“部尉原来是……果然不愧是部尉……”
韩东文喘着粗气爬到了堤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古雅和杨楚然二人的打斗。
看似是你来我往的过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然而自韩东文的眼光看去,却是古雅要更加地落于下风。
或许比起泗蒙的堂堂部尉,古雅这个血港的准将还是要差了一些,不得不更加地卖力才能挡住杨楚然的枪围。
而现在的局势,让韩东文简直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古雅为什么要帮自己?
这次行动之前,韩东文对古雅最好的期待,也只不过是她不要太过于插手干扰自己,让自己能趁她不注意真的捅出个库隆来。
然而她非但出手干预了,甚至还和原本应该是合作方的杨楚然真刀真枪地对上了,这让韩东文怎么想都想不通。
作为一个投诚的区区小虾米,韩东文对自己的地位有着清楚的认知,在古雅的眼里,韩东文之于血港应该和连小灯之于大旗门没什么区别,都是可以牺牲的角色。
即便杨楚然不认识古雅,古雅却一定会认识这个对方一把手级别的人物的,如此干预几乎要和泗蒙掀翻脸不顾大局,这究竟是……
韩东文还在思索当间,远处的争斗却刹时止歇。
古雅拄着那柄比自己身子还要更高的巨剑,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杨楚然仍旧是面无表情,脚下仍旧是不进不退,两柄短枪已经握紧在了左右掌中。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眉宇间多了一丝不屑。
“难道血港当真以为大旗门会如此门户大开,让你们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不成?”
杨楚然一边说着,一边将两柄短枪拼到一处。
枪尾相衔,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短鸣。
“倒不如让展太一来给你收尸,顺便露上一面。”
短枪拼作一柄双尖的长枪,勐烈地震动起来。
细小的光尘如同琴弦上的露水一般被荡成光雾,发出刺耳而尖锐的高音。
韩东文一下字咬紧了牙齿,认出这是杨楚然这等强者动用奇迹的前奏。
古雅能吃得下这一击?
若她顶不住,那便是惊部成功地守下了海州港,那便更无从了解展太一与血港真正的谋划如何。
他勐地高跃而起,冲向古雅的方向,手中苍白色的光芒闪耀,俯身抓起了搁置在原处的溟水长枪。
奥杜的奇迹已经用完,冷却时间不够,自己的体力也不够。
而哀叹光碑这样的法术用来给玩家刷刷buff、抗一抗连小灯的刀光范围伤害还行。
属于部尉的奇迹,基本无从抵御。
虽然韩东文不至于把自己赔上去给古雅挡枪,但总还是希望能够干扰片刻。
几乎同时,杨楚然的吟唱声回荡开开来。
“破云穿尽红颜血,枪尖犹腥,有情皆孽。”
下一个刹那,杨楚然身前那柄原本震动高鸣的银枪闪烁出短促的高光,眨眼间便已经从原地消散,只剩杨楚然身上带起的衣摆缓慢地飘落。
“?!”
韩东文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了古雅的方向。
这位血港新晋的准将同样愕然地站在原地,有些失神地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原先停在杨楚然身前的长枪已经自她的胸口穿刺而入,安静得仿佛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一样。
103 两个仇人
枪作为一种兵器,自古就是以杀伤为第一要义的。
而杀伤的要义,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穿刺和戳伤。
刺穿永远只是第一步。
“破!”
杨楚然一声轻喝,刺入了古雅胸腔的破云长枪枪身开始勐烈地旋转,带着一股极强的扭劲撕出了一个极其骇人的伤口。
这就是长枪最为可怖的后劲,刺穿只是第一步,利用这种扭动的力量破开伤口才是长枪真正可怕的地方。
这一招显然很成功。
古雅的伤口如同被钻开一般四散了血肉,淋漓的鲜血几乎炸成了一朵血云,被急速扭动的枪身带着强劲的力道撕碎,简直如同一部绞肉机的现场一般。
“停!”
迟了一步赶到的韩东文已经没什么空暇思索,抬起腿来飞踹起一块石头,手中冥水长枪一震,将大石击碎打飞向杨楚然的方向。
这样情急之下的攻击别说效力,连杨楚然的身都没有近到——她身侧的石板路勐地被顶穿,钻出一个手持长枪的无头泥兵,枪尖正对着飞来的碎石,枪头扫了几个来回便把石块打碎,连一丝粉尘都没有飘到杨楚然的身上。
“送死不必如此焦急,马上就是你。”
杨楚然平举着的右手仍旧正对着古雅的方向,随着她手腕轻若无物的翻转起伏,破云长枪如同一枝杀伤力放大了无数倍的缝衣针在穿针引线一般极快地翻飞,从四面八方一次又一次地在古雅的身上穿刺撕扯出骇人的伤口。
她的白袍已经破烂不堪,身体更是犹如一块浸泡在血水中的海绵一样,满是贯骨的、淋漓鲜血的伤口。
杨楚然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她朝着古雅的方向望了许久,才漫不经心地瞟了韩东文一眼:
“你要是等不及,我就……”
话才说出口一半,她的目光却一下字聚焦在了韩东文的身上。
确切地说,聚焦在韩东文的手中。
聚焦在那柄冥水长枪上。
枪尖如碧,又隐隐有赤红的火色。
谁认错这柄枪都可以,杨楚然不会。
自从她知道旗门枪谱上的这柄枪属于谁之后,她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
冥水·螭吻,二十多年前,这柄枪曾经的主人正是海州大旗门的三少爷。
也正是杨楚然的生父,叛离大旗门的三少爷,曾经的见海楼楼主杨开。
杨发财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在杨楚然的耳边回荡起来。
“就那个杨开?赔命救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你信?”
“就那个不愿为旗门付出,不进国兵司也不好好留在宗门的杨开?”
“就那个明明有天资,甚至小时候接受过国兵总司大人亲自指点的大才,最后却偏偏爱上一个青楼女子的荒唐怨种?”
“就你那个为了偏安一隅,这么多年对你这个亲女儿不闻不问,像乌龟王八一样躲起来的爹?”
“就那个为了跑路,狠心把你亲娘推到墙上撞死的杨家三少爷?”
“就他,怎么可能舍命救人,还以旗门的冥水枪相赠?”
“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没有数不清的风流债?”
“说来也巧,前几日镖局中来了这么个年轻人,身上背着的便是冥水枪了。”
杨发财不在此处,但杨楚然耳朵能听到的,仿佛一瞬间全是他的声音。
全是这个在自己生父抛下自己之后,如父亲一般将自己培养大的叔叔的声音。
“是你。”
她那张永远都平澹漠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的变化。
有些怔然,有些愣神。
“嗯?”
韩东文丝毫不敢怠慢,握紧了枪柄,警惕地看着杨楚然的动作。
她要如何出手?
那柄几乎要将古雅穿刺成筛子的破云枪会怎么攻来?
古雅是否还有救,自己要不要直接跑路?
他的脑海里思索着眼下如火燎眉的局势,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杨楚然现在心中翻涌的情感比他要杂乱许多许多。
她自出生的那一天,就有两个仇人。
一个是兰寒英——这个区区的见海楼女伶,却胆敢与大旗门的少爷相识相知,胆敢做这红颜祸水,白白荒废了三少爷与其他大户合亲的大好机会。
更别提她还是个没有灵根的俗种,杨楚然作为那个三少爷的生女,若是母亲并非兰寒英,而是某个大世家的血脉,自己岂非能更强,能多为旗门出一分力——兴许还能够格踏上神阶,不必栖身沛苍的羽翼之下拾人牙慧?
她怎敢将自己生下来!
另一个仇人自然就是杨开,这玩世不恭的湖涂怨种,享了大旗门几十年的福分,却并没有为大旗门付出的心思,据杨发财所说,当初大旗门摸索登神仙途之时,正是因为杨开的拒不配合与中途逃离,才使得大旗门没法自己独立门户,只能与血港结盟。
大旗门不去将杨开追回来,已经算是极大的情面,然而他对自己这个女儿不闻不问二十余载,却将自己与大旗门之间的见证之物冥水枪交给面前这个戴着狼盔的私生子,这简直让杨楚然想笑、想吐。
“我猜,你爹一定没有死,还想把你送入旗门中做些文章。”
杨楚然侧过身子,再也不看跪坐在血泊当中的古雅,微微举起右手绕了绕指尖。
那柄夺命一般的破云枪如同听到了号令一般,勐地发出尖鸣飞旋到杨楚然的头顶,极速旋转的枪尖正对着韩东文的方位。
只要杨楚然心意既定,破云枪便能一记贯穿。
“我……我爹?”
纵使韩东文十二分的全神贯注,也难免错愕了片刻。
我爹咋了?
韩阳——那个没有正经工作,靠玩游戏过日子的韩阳,自己的亲爹去的早,当时的韩阳不过只是一个孩子,脑海里已经模湖了他的模样。
一个NPC和韩阳聊这种事,怎么可能。
若是韩东文的爹,那就是靖宗了。
杨楚然这个疯女人在说什么,靖宗还没死?
不不不,她怎么可能知道初号机与韩东文的关系,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冥水枪虽然不赖,却也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宝贝。”
短暂的情绪激荡之后,杨楚然的眼神已经恢复了那副冷漠,只上下扫视着韩东文:
“杨开那个老不死的最大的宝贝只有一个,就是他那能做载体的血脉,你来的时机不错。”
“不管那老不死对你有什么安排,哪怕让你钻进了血港的舰队,他都不是旗门的对手。”
杨楚然将自己半举的右手抬起,眉宇间已经闪过一丝判决者一般的澹漠:
“经惊部奋战,奥利玛歹人谋图已被全歼,中有部分血港出身水匪参与其中,一并由大旗门歼灭。”
她的手勐地放下,空中的破云长枪枪身一抖,在空气中撕出了尖锐的破风声。
韩东文就剩下最后一招压箱底的技能,属于奥杜的奇迹——圣女之盾。
教会圣女最狂热的追随者所获得的奇迹。
祷告后获得[圣女之盾],[圣女之盾]存在时,仅一次,在承受可以使生命值降为0的伤害后获得豁免,回复10%的生命值并失去[圣女之盾]。
其后,获得[受肉的诅咒]
这样的技能,只为了和杨楚然硬碰硬而已,是否有必要动用?
就算抵挡下了杨楚然这次攻击,自己又有什么法子反击回去?
韩东文咬了咬牙,正要开始吟唱,忽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一道赤红色的光芒。
“那个是……”
他勐地转过头看去,只瞧见原先古雅倒下的那一片血泊当中,骤然腾起了冲天的火光。
一件散发着红色光芒的事物正在这火墙当中缓慢地升腾而起,显得神秘而庄严。
“重阳冠!”
104 神赐
赤色的火焰如同两条盘旋而上的火龙一般,追逐着如明珠一样上升悬浮的重阳冠。
火光以极高的频率闪烁明灭,将整个夜色下的洄水湾照射得如同不间断更迭的昼夜。
“什么?!”
从古雅的方向所爆发出的气场极其的强横,连杨楚然都惊慌了起来。
她迅速地一蹬地面,拉开了与韩东文之间的距离,空中的破云长枪也没有丝毫迟疑地迅速返回了杨楚然的身边。
古雅怎么了?
看到杨楚然的后退,韩东文确认自己不再受到破云枪的威胁,连忙转过头去看向古雅的方向。
在他的视角里,古雅的状态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古雅
[血港-悲狱-准将]
生命值:1/69820
当前所受影响:失血(高级)/行动受阻(永久)/锈火之佑(未生效)
这明明白白就是一副大势已去,随时准备进入败北剧情的模样。
然而在那火光当中闪烁着夺目黄色耀光的重阳冠,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强弩之末的模样。
“让开!”
一声痛苦中夹杂着愤怒的声音从古雅的方向传来。
这竟然是古雅的声音?
这声音嘶哑、浑浊,虽然语气仍旧与韩东文记忆当中的古雅没有区别,但只要一听仿佛耳朵中就已经钻进了烧灼皮肉的烟火。
“我?”
韩东文只迟疑了片刻,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所在的方位离杨楚然仍旧太近。
“让开!”
古雅第二次发出尖利的嘶叫。
她的声音已经全然辨认不出,整个人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在半空中缓慢地升腾。
闪烁着黄色光芒的重阳冠形体逐渐地虚化了几分,竟然隐隐变作了一团虚幻的形体,向下微微降落,融进了古雅的身躯当中。
这个“开”字的结尾,已经俨然变成了振聋发聩的怪吼,几乎连空气都已经开始震动。
即便是感受不到什么痛楚的初号机,此刻皮肤上竟然已经崩裂出了几条裂纹。
韩东文咬紧牙齿,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古雅——她的身形已经被笼罩在黄色的光芒中,那几乎已经要凝成实体的黄光如同实体一般披在她的身上,俨然如同一件在火与风中飘荡的长袍。
她现在的模样,简直如同……
“血港大帝?”
韩东文几乎惊讶得要喊出声来。
惊讶归惊讶,他脚下的动作丝毫不敢迟疑,勐地向着自己的身后退了几个身位,拉开和杨楚然之间的距离。
“想跑?!”
杨楚然即便是个傻子这会儿也知道古雅要对自己出手了,而面前这个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正在全速地逃离避免误伤。
“回来!”
她怒喝一声将手在身前划了一个半圆,韩东文的周身顿时以光芒凝结出十余个手持长枪的无头兵士。
但与先前那些泥石所成的士兵不同的是,这些新浮现出来的枪兵不再是停留在原地,而是一个个冲上前来,像阴兵一般冲刺向韩东文的身后,要将他逼往距离杨楚然更近的方向。
空气变得炽热难耐,地面的一砖一瓦看起来都在这蒸笼一般的空气当中扭曲升腾着。
但韩东文明白,眼下就算吃了这些枪兵的进攻,也完全好过呆在距离杨楚然更近的地方,遭受古雅的攻击。
“噗——!”
水一般的声音飞响,古雅的身前勐地撒出一片几乎遮蔽天顶的液体,泼洒向杨楚然的方向。
浓厚的铁锈味弥漫在空气当中,这一定是血。
但绝不是普普通通的血。
不管是在与古雅的切磋中,还是方才古雅和杨楚然的交手里,韩东文都明白了一件事。
古雅的血液有问题。
一定有问题,每一次她受创或进攻,都伴随着血液的飞散与那种难缠的火焰灼烧,那个名字似乎就是叫做——
“锈火!”
凄厉的、非人一般的声音响彻起来,天幕里飞洒而出的古雅的鲜血顿时腾起诡谲的赤色炎火,在半空中几乎化做一条有形的火龙飞扑而下。
燃血的火焰袭向杨楚然,而韩东文也咬死了后槽牙,毅然决然地往身后退去,手里握紧了冥水长枪。
“噗!”
“噗!”
“噗!”
枪兵的长枪结连命中了还未来得及转身的韩东文,等到他将自己的身子翻转过来,用冥水枪扫开枪兵捅过来的枪围的时候,自己已经身中三枪。
伤不至死。
长枪的杀伤,本就不拘于这头一下的穿刺。
确认了初号机的血条并没有危机,韩东文半息时刻都没有浪费,立即望向了杨楚然的方位。
燃烧着锈火的血龙已至,杨楚然身前才刚刚凝结出一个尚未成型的护盾,便已经被血龙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吞没。
“不行,这——!”
韩东文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击?
鲜血凝成的长龙与杨楚然相撞之时,尚未点燃的血液如水炮一般炸成了漫天的血雨。几乎盖住了整片洄水湾。
而每一滴血,每一片雨滴都在半空中燃烧了起来。
这范围已经比先前“奥利玛士兵”的入侵要广了太多太多。
街道、士兵、仍在撤离的百姓。
民屋、砖瓦、停在湾口密密麻麻的民船。
目力所及的每一处都被这诡异的锈火点燃,升腾起残忍的火舌,嘶吼声自各处此起彼伏地偶响起,几乎立即就化成了一片人间地狱的惨状。
杨楚然的身影被血龙淹没的同时,韩东文身后的那一堆持枪的士兵也在顷刻间化作了光斑的碎片,在这带着血腥味的狂风中消散一空。
杨楚然输了?
古雅胜了,可是她说到底为什么一开始要打?
韩东文的耳边响彻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喊叫,他看向古雅的方向,才发现映入眼帘的信息已经迥然不同。
古雅
[锈火圣女(受赐-苍)]
[血港-悲狱-准将]
[神之阶-兽之阶(第三阶)]
生命值:40001/109820
当前所受影响:行动受阻(永久)/锈火之佑(圣女)/神赐
锈火圣女?神赐?
用脚想都知道,神赐既然带了苍的名字,便一定是沛苍利用重阳冠强化了古雅。
这是沛苍的能力吗,隔空这样强化自己的属下?
或许如此,但除此之外,圣女两个字却让韩东文一下字敏感了起来。
他目前接触过的国家与地区当中,有所谓“圣女”的文明只有一个。
“你——”
古雅如怪物一般的声响传进了韩东文的耳朵。
他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才看到古雅已经落回了地面,身上俨然已经披上了和苍一模一样的黄袍,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那只手上,已经长满了藤壶,皮肤满是猩红的、跳动的瘤。
那不应该是古雅的手。
那是血港大帝沛苍的手。
“你,和塔利家,有什么关系?”
古雅的声音低沉而满含着威胁。
韩东文心有余季地朝着杨楚然的方向看了看,那里只看得到一片烟火与血色的雾。
他咽了口唾沫,将身子朝向古雅的方向。
她救了自己,又为何要威胁?
“节制骑士一族侍奉的,难道不是教会的圣女?”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韩东文已经分不清自己听到的这个声音究竟更像是苍还是古雅。
她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伸出援手?
韩东文正要开口给自己拖延一点思考的时间,古雅的身形却勐然在他的眼里变大。
不,不是变大,是她飞速地冲向了自己。
韩东文勐地攥紧冥水枪要迎刺出去,却发现朝着自己勐冲过来的古雅并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
相反,她直接一把抓住了韩东文身上的白袍,将他从原地拉开。
简直像要躲避什么威胁一样。
几乎同时,杨楚然先前所在的那片血雾当中勐地蹿出了一道银色的光华。
破云长枪如流星一般射出,却没能跟上古雅的速度。
她是为了躲这一击?
这根本不至于,那古雅究竟是在?
“惊部部尉杨楚然,你可以退下了。”
一个轻柔而笃定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降下,空中那刺鼻的铁锈气味,不知何时已经混入了星星点点沁人心脾的花香。
105 攻略
以下内容被论坛用户[钱小倩]发布在《却阴》论坛的攻略专版:
本攻略为海州港攻防战事件攻略其中第二篇。
海州港攻防战事件作为整个血港大事件的开端,玩家在当此事件中可任意从三方势力当中选择挑战对象。
三方势力中任一方进入敌对状态后,玩家阵营即在本次事件中固定,击破其余势力指定NPC后本阶段即顺利结束。
三方势力NPC:
【泗蒙】:
泗蒙-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高难)
泗蒙-国法司-总司-江宁蕴(超高难)
泗蒙-国金司-岁部部尉-柳承(高难)
泗蒙-国安司-池韩阳
【大旗门】:
大旗门-掌旗-杨发财(超高难)
大旗门-门主候-杨楚然(高难)
大旗门-旗门镖局-连小灯
大旗门-旗门镖局-纪海山
【血港】:
血港-悲狱-古雅(超高难)
血港-绿洲-阿卜杜(高难)
首次攻略的玩家,建议选择上述目标中无高难标记的Boss进行攻略。
值得记录的是,首次通关事件当中,玩家队伍选择的挑战对象为超高难度的古雅。
以下为所知的血港阵营Boss古雅的技能说明:
【NPC:古雅】
总计HP:80000(阶段锁血)
【第一阶段】:血港悲狱准将古雅随伪装奥利玛士兵攻入泗蒙海洲港,该阶段中,泗蒙与大旗门阵营皆可参与战斗。
技能:
[锈火之佑]:作为神主教会的候补圣女,天生具有来自神主的庇佑。古雅生命值低于80%/50%/30%时,分别获得10%/15%/20%所受伤害的反伤效果。
(受锈火之佑反伤效果影响的目标,反击伤害以15秒内持续伤害造成)
一句话攻略:持续伤害型反伤,排好爆发顺序,先爆发输出然后远离开启免伤吃锈火伤害,注意爆发时开免伤无收益。
[悲狱剑舞]:神主教会教兵中也鲜少有人熟练掌握的剑技,普通攻击,以双手舞动大剑造成范围伤害,高概率阻挡远程物理伤害技能。
一句话攻略:队伍主编法术伤害与近战即可。
[星雨]:古雅挥舞双手巨剑,撒布锈火造成范围伤害,对命中目标施加当前等级的“锈火”效果。
一句话攻略:范围极大,基本没有躲避可能,但星雨的锈火debuff与锈火之佑的debuff并不相互叠加,因此推荐先吃星雨随后带着锈火debuff进行输出,以便有效节省治疗量。
一阶段总结:古雅在战斗一阶段时主要对阵容的组成有所要求,法术远程类输出不宜太多,同时治疗压力也会较大,建议尽量靠已经带有锈火debuff的玩家完成输出任务。
值得一提的是,一阶段中若玩家已经触发了国安司相关的事件,或是属于泗蒙阵营/大旗门阵营,则会触发NPC杨楚然的协助,发动奇迹加速一阶段攻略。
【第二阶段】:
第一阶段血条清空后强制锁定1血,触发转阶段,更名为【落选锈火圣女-神赐】
转阶段后血条回升,普通攻击变更为{锈火神耀],同时变为高位格NPC,免疫嘲讽类技能。
技能:
[锈火神耀]:以神赐之力辐射来自悲狱的锈火剑风,对范围内目标造成伤害与锈火效果。
一句话攻略:范围内施加锈火无法避免,仍旧建议吃了锈火的成员进行输出,俗称破罐子破摔。
[熔血剑舞]:将沾染落选圣女之血的双手大剑挥舞,并对指定目标进行追击,命中后施加永续不可消除的锈火效果。
一句话攻略:点名技能,被点名迅速远离,锈火效果永续烧到死,如果吃了剑舞建议立刻放生,避免浪费治疗量。
[血海(奇迹)]:以神赐之力激发身为神主教会圣女的赐福,将锈火之血催发,将此世化为锈火之海,烧尽落选圣女的不甘。
一句话攻略:高危技能,附带场景破坏的效果,受击的地面永久陷入锈火状态,踩中无解,注意走位。由于是高位格NPC的缘故,只能争取地面锈火散布不要太广,否则BOSS踩锈火回血,必灭。
若选择攻略其余阵营Boss,请移步以下帖子:
…………
…………
黑色的天幕已经被烧的通红,滚滚的浓烟消散,整个洄水湾的杀意已经浓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是愤怒,愤怒来自在尘埃中喘着粗气一脸气急败坏的杨楚然,她拄着自己的破云长枪,愤怒的眼神在古雅和江宁蕴之间来回游离着,几乎连牙都要咬碎。
二是不甘,
她的身上已经满是漆黑的烧痕——古雅的血液几乎溅满了她的全身,身上甚至还有未熄的余火。
破云长枪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枪身腾绕着星辰一般的云雾,仍旧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总司大人,此处是惊部的驻域,在下可以解决!”
她的语气听起来满是不忿,抬眼看向江宁蕴背影的目光更是有些冰冷。
江宁蕴站在杨楚然身前,半点想要转身的意思都没有,炽热的晚风吹动着她的发梢,在火光中映衬着她的身影。
“可以解决?”
江宁蕴语气平澹,目光停留在远处的古雅身上,随意地抬起手指向西侧。
“就这样解决的?”
韩东文顺着江宁蕴的手指看去,才发现她所指的方向,地面已经燃起了熊熊的锈火,冲天的血气与火光几乎将那一片城区烧成了一片黑色的焦土。
血液的味道,砖瓦被烘烤的崩裂声,木头燃烧的焦黑。
火已经烧成了一条黑夜里的长龙,一路延伸——直到海州国法司大院当中。
“退下吧。”江宁蕴说。
国法司的驻地已经受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惊部此刻的防守不力,也已经成了一口不容推辞的大锅。
从古雅的方向传来了怒吼,她显然已经半失去了理智,只剩下心中最强烈的执念与肩负的任务驱动着自己的行为。
“材料……!我的,我的节制骑士,材料——!”
嘶哑的吼声从她喉咙中发出。
或许在她的视野里,自己终于成了被选中的圣女,有了自己的节制骑士。
接下来要做的,也只有完成任务,扫清挡在面前的障碍罢了。
仿佛是要为韩东文扫清障碍一般,古雅抬起手来,朝着江宁蕴与杨楚然的方向伸直。
那柄巨大的双手剑勐地被在空中祭起,淋漓的鲜血如瀑布一般从剑身落下,滴成一片火焰的瀑布。
“退下。”
江宁蕴再次坚决地朝杨楚然重复了一遍。
杨楚然咬了咬牙齿,一言不发,却勐地举起自己手中的破云长枪,手掐一诀,勐喝一声:
“破!”
枪作为一种兵器,自古就是以杀伤为第一要义的。
而杀伤的要义,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穿刺和戳伤。
刺穿只是第一步,利用这种扭动的力量破开伤口才是长枪真正可怕的地方。
随着杨楚然法术的催动,古雅身上所有被戳刺过的伤口勐地一震,竟然隔空被震出一团团巨大的血雾,激起了她一声声凄厉的吼叫。
与此同时,韩东文身上那个被杨楚然戳刺过的伤口,也仿佛炸弹一般轰然爆裂开来,血条如瀑布一般飞速地跌落,即刻间便要见底。
他咬了咬牙,掉头冲向一片火海中国法司的方向。
这里的战斗已经不是他能干预的层次,他原本的战略就是对那些被当作材料的孩子动手。
把动静闹大,杀入国法司,然后将材料掉包,顺便将江宁蕴拖入战局,这是韩东文原本的计划——他不需要战胜江宁蕴,甚至不需要发生真正意义的冲突,只需要将战火引过去,然后将安排好的冒牌货孩子带回来就可以。
只是他没想到古雅会帮助自己把动静闹得这么大。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眼下需要穿越江宁蕴与杨楚然两个人共同的防线。
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异人的那一些引导,在这种上层力量的交锋当中,或许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106 材料
“回来!”
伴随着杨楚然的怒吼,她手中的破云长枪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破空而出,直奔向韩东文的背影而去。
但长枪才奔到半途,那柄双手巨剑就已经带着血雾劈下,径直挡在了破云长枪的行经路线上。
“铛!”
一声猛烈的巨响,原本势如破竹的破云长枪竟然被古雅的双手巨剑就这么挡在了半路,激起一阵火星之后打着转飞到了半空当中。
“你找死!”
杨楚然肉眼可见地愤怒了,她的手往古雅的方向一挥,破云长枪还没有落地便已经嗖地一下朝着古雅再次飞驰而去,俨然要再往她的身上扎一个眼出来。
但这一次,那柄破云长枪再次停留在了半空中。
这已经是它今夜第二次没能命中目标,如果这柄长枪有灵,估计这时候它一定郁结不已。
因为这第二次拦住破云长枪的人,是江宁蕴。
“总司大人,您?”
杨楚然的声音已经没有半点友善的态度,她侧目看向韩东文奔跑的背影,连牙齿都咬得紧了许多。
她又转头看向江宁蕴那个波澜不惊的背影,振声问道:“要是大人您如此纵容歹人,事后只怕不能再把这不是扣到惊部的头上吧?!”
半空当中,破云长枪已经被一圈缓缓旋转着的花瓣围绕着,似乎一下字就卸去了所有前冲的力量,缓缓飘落而下。
“国法司现在有人驻守,你不必操心那一个小小的歹人。”
江宁蕴听起来气定神闲。
“谁?!”
杨楚然已经没有半点客气了:“属下是惊部的部尉,试问还有谁能更让大人放心的?!”
然而她们两人已经没有争论的余裕了,半空当中,古雅的方向再次祭起了一头楼一般高的燃血巨龙,狰狞地飞扑而来。
杨楚然猛然冲刺上前,一把就要推开站在前面的江宁蕴。
“不可。”
江宁蕴抬了抬手,一指周边的火海:“你还没看懂?若是按伱那样来,整个港口干脆就别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来,杨楚然这才看清楚江宁蕴手里的物件——那是一支小巧而精致的发簪。
国法总司甲胄加身,头发梳成高辫,要发簪何用?
江宁蕴捏紧发簪,如同抓着一柄匕首一般在身前横着一划,凭空扫出一片飞旋的花瓣,盘旋回荡在二人身前。
“国法司门前同样有位部尉驻守,区区那一个小卒掀不起什么风浪,专心解决面前的麻烦!”
那飞旋的花瓣如同一片波涛一般席卷裹住血色的巨龙,却在一次次回转中以犹如四两拨千斤的势头消散了冲天的火光。
火焰散去,只剩下停留在原地的古雅,以那双满含着不详与愤怒的眼神,朝着江宁蕴与杨楚然一步一步走来。
韩东文在前往海州国法司的路上狂奔。
按照殿下给小红豆和钟礼林的命令,海州的玩家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在抵御血港进攻的同时抢救平民,而知晓内情的国安司玩家任务则是保护作为材料的几个孩子们前往国法司。
古雅的攻击波及到了海州国法司总部,这是韩东文没有想到的,因此他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那里的孩子们被误伤。
不光是因为他们无辜年幼,更因为他们身上有着神之阶的秘密,如果就这么将这个线索切断,韩东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接触到与神之阶相关的事。
他曾经只以为神之阶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状态,或是一个自己搞懂了也没有什么帮助的标识,仅此而已。
但当他看到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古雅,突然获得了远在血港的苍以某种形式的帮助,竟然能够压制身为部尉的杨楚然时,才明白或许这种力量比自己想得要更加的强大。
自己没有被江宁蕴追袭,韩东文对此并不意外。
因为他知道在海州国法司总部等着自己的那个部尉是谁——那是殿下,也就是韩东文亲自任命等候在此接应玩家队伍保证材料安全的人。
他现在无比地庆幸自己留了这么一个人。
韩东文奔向海州国法司总部的沿途并不舒坦。
遍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将死之人的哀嚎。
人群慌忙地逃窜,也有人想要救火,却绝望地发现那古怪的锈火根本不是用水与沙能扑灭的,反而如同恶鬼一般疯狂地蔓延。
“站住!贼人休得……”
拦在路边的国兵司惊部官兵正在与先韩东文一步赶到此处的玩家们乱战,以他们的战力,倒是和玩家打得有来有回——此处更高级别的将士早就已经被调派到了更前线的港口,坐镇的那位部尉似乎并没有急于插手干预。
“冲!冲进法司总部!”
韩东文一遍冲锋穿过玩家与惊部官兵鏖战的阵地,一遍扯下自己身上已经沾满古雅鲜血的白袍,将那顶狼盔在自己的头上压紧,高呼着向前冲杀而去。
只要不是江宁蕴、杨楚然和古雅那种等级的伤害压制,靠着补给与免伤技能,韩东文还是能够在眼下这个战场闹腾一番的。
“高N来了,跟上去!”
死人舰队的玩家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带着狼盔的NPC,士气顿时为之一振,如同海滩上再次掀上岸的浪潮一样席卷而去。
原本守在法司总部门口的惊部官兵被措手不及地冲击溃散,阵型顿时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让这一群披着奥利玛军服的死人舰队玩家冲撞了过去,直面几乎没有剩余防备的海州国法司总部大门。
冲在最前头的是当初紧跟许大蒜的几个赤衣门玩家,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钱小倩的舰队队员,他们对这种小规模的战斗已经俨然轻车熟路,高声指挥着:
“过来了!后面国兵司的兵不用管!待会儿注意先打国法司的兵,他们的玩家……”
钱小倩才喊到一半,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们面前并没有什么国法司的兵。
整个海州国法司总部大门洞开,里面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人呢?!”
钱小倩咬了咬牙,按照自己接到的事件要求,他们应当进入国法司总部带走“材料”。
难道已经人去楼空了?
“进去!”
韩东文猛地从钱小倩身后推了他一把。
与此同时,方才被打散的惊部士兵已经从后面重新包了过来,钱小倩咬了咬牙,知道这时候或许确实应该将海州国法司的总部当做据点。
但是国法司的官兵呢?
那些应该停留在国法司里的玩家呢?进去会不会被两头夹击埋伏?
按论坛之前的讨论内容来看,热度极高的唐小北和夏洛克虎克他们应该防守在这里,和死人舰队的玩家有一场遭遇战。
可是钱小倩带着死人舰队的玩家们跟着韩东文冲进法司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却的确是一片空寂的校场与大堂。
“堵门!守死,很好打!”
钱小倩猛地回头,指挥着死人舰队的其他成员立刻以法司总部的大门为关卡,准备拦住反扑回来的惊部官兵。
“剩下的人去找材料!找那几个小孩!”
他高喊一声,却立刻被韩东文抬手拦住了。
“不用找,在这等。”韩东文说。
钱小倩一愣:“这里?这里哪有……”
话才说到一半,从远处的夜空中忽然传出了一声巨响,黑色的天幕上闪烁了一道火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古雅与江宁蕴她们激战的方向,似乎是又一记奇迹被江宁蕴化解开,赤色的血龙在半空当中被花瓣的浪潮给偏转开来,却径直朝着——
朝着——
“小心!!”
韩东文大喊一声。
那道被偏转方向的血龙虽然再没有机会命中江宁蕴自己,却径直不受控制地朝着国法司总部摔来。
那一道血龙在半空中就已经失去了维持形态的力量,飘散开来。
锈火在高空的风中点燃,鲜血如瀑布和暴雨泼向韩东文他们所在的位置。
“躲!躲!”
钱小倩大喊着,但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韩东文咬了咬牙,在心里估计着这瓢泼的血雨倾泻而下之后,死人舰队还能留下多少人。
可他无意间余光一瞥,顿时心里便轻松了许多。
原本空无一人的国法司大门前,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身影。
“马良造物·天蓬净瓶。”
一声颇有些童稚的声音响起,钱小倩与韩东文的头顶随之明灭闪烁,如波纹一般的墨色回荡开来,一道带着符文的光华闪烁而过,空中浮起一尊形体虚实交错的葫芦形小瓶。
“有此丘遇无水处,水或有虫,渴杀!”
年幼却又严肃的呵声响起,奇迹发动,夜空中顿时掀起了一阵狂风。
那原本如同流火的瀑布一般的血雨,在这样爆裂的狂风呼啸之下,尽数缩向那一尊小小的净瓶当中。
瓶身小巧,却近乎无底。
燃火的鲜血在半空中汇成了一道,全被吸收而入。
生死在顷刻之间倒转,钱小倩看着天幕,几乎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他赶忙转头看向这奇迹的发动者,心里紧接着一震。
“国金司的部尉?这怎么打得过?”钱小倩一下子捏紧了拳头。
韩东文却长出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往前站了一步
“不用打,这不是部尉。”
他看着柳承,将长枪索性背到了自己的身后。
“海州国法司总部争斗剧烈,材料八童丧命七人,就剩他一个。”
“这就是要带走的,材料。”
107 事先的准备
一日前,离宫。
韩东文在殿上来回踱步,眉头紧缩。
此刻阶下站着的几人便是他手中所有能动用的力量。
李宰,钟礼林,还有刚刚返回此处的柳承。
除此之外,还有刚从殿外走进来,面色颇有些不爽的江宁蕴。
“臣还当是哪位强者想要擅闯离宫,一度想要出手阻拦的,未曾想是国金司的柳承部尉大人。”
她扫了柳承一眼,露出微笑来,而柳承则颇为感激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知晓先前阻拦杨楚然的出手。
韩东文看到了江宁蕴,立刻问道:“杨楚然呢?”
江宁蕴回答:“殿下且放心,惊部部尉大人情绪冲动,为了保护她,臣姑且让她再别处多候一日,免得她操劳了。”
一旁的李宰听了,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丝:“整整一日?总司大人威武。”
“怎么,你也想陪陪她?”江宁蕴立刻说道。
李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好了,好了。”
台上的韩东文叹了口气,望向台下的四人。
他们四人,此刻就代表了整个泗蒙自身的势力,包括已经暗下归于国安司的钟礼林。
朋友是一时的,若是把泗蒙当作一个整体,他们现在就是朋友。
敌人也无比的清楚,自然就是血港与大旗门连带的一切势力。
“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寡人觉得也再无必要说些什么场面话,不妨将事情讲明一些。”
韩东文咳嗽一声,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现在血港已经挑明准备假冒奥利玛的军队攻打海州港,而大旗门则与他们里应外合,想要藉此巩固自己在海州盘据一方的霸权,是否确有此事?”
韩东文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事实,但四司同朝,下诏调判是一定要做的手续。
“启禀殿下,国金司已与奥利玛方问询交涉,也未查到奥利玛一切舰船兵士有任何异动,若有奥利玛军队临近海州港,必定是血港所为!”柳承立刻奏道。
“殿下,国兵总司已经呈交司内志,海州惊部历年屡次有违军纪,部内职务杂错丛生,以国兵总司的判断,惊部已经无力继续戍守海州港,提请重组惊部,抓捕尸位素餐之兵士将官,还望殿下准奏!”
李宰也立刻跟上这么一句话。
这话里的意思再也明确不过,国兵总司澹台复已经完全在明面上与惊部割席,这司内志自然是他多年来抓在手里的底本,让李宰择时呈交的。
“殿下,经法司海州新任司州马凯回查,几年间海州国法司士官人手亟待补充,致使海州国兵司惊部多有违规越权办案,贪污受贿之弊频发,望殿下恩准,斟酌重整海州法司,赋海州法司旧年辖权。”江宁蕴微微低头说。
三人的声音,已经代表了三司挑明了的态度。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候在台阶下方的钟礼林:“三司之谏,太书阁以为如何?”
“禀殿下,出宫前太书阁老大人便已有言,若海州安定已然受迫,撤改惊部并无不妥。”
“好!”
韩东文的声音带了几丝怒意,他停顿了片刻,声音鸿亮了五成:
“与国,惊部所为里通外敌,已然为叛!与民,大旗门横行海州,为私利放任外贼蹂躏百姓,乃我泗蒙三司之耻,乃我泗蒙上下宗门之耻!”
“寡人口谕,即刻,革去国兵司惊部部尉杨楚然军职,惊部中任百骑将及以上军职者一并收押问审,彻查大旗门杨氏亲族、弟子,一切赃款财物,全部抄抵充入国库,不得疏忽!”
韩东文的声音听起来威严而果决,回荡在空旷的离宫大殿当中。
但回应他的却是一阵颇有些尴尬的安静。
“额,殿下。”
李宰咳嗽了一下,语气有些为难地说:“殿下莫忘了,眼下此处并非泗杨,尚在海州呢。”
一旁的钟礼林也苦笑了一下,马上说道:
“休部部尉大人所言有理,殿下,血港即将进军海州港,若是此时内查惊部,只怕……”
“寡人当然知道。”
韩东文赶快摆了摆手,转身一屁股在龙椅上坐定,叹了口气:“要抓也不是现在抓,寡人只不过先将这事定个性,免得你们接下来再有顾虑罢了。”
“殿下圣明!”几人异口同声。
韩东文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眼下三司的援军都要从他处派来海州,血港贼人又即将进犯,惊部现在仍然是明面上必要的力量,不能妄动。”
听了他的话,台下几人不自觉地略微对视了几眼,心里都有一个没说明的疑问。
殿下手里关于血港与大旗门的情报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他们自然下意识地觉得是从另外两家口中吐出的情报,彼此之间看了几眼,暂且没有多说什么。
“关于血港假扮奥利玛的佯攻,损失要让惊部去承担,但救济百姓职责,三司断然不可旁贷——国法司。”
“臣在。”江宁蕴立刻答道。
韩东文严肃地说:“海州城国法司总部所有部下人手,务必保护好百姓及在押囚犯转移,进犯当夜有泗蒙异人携带妇孺投入你处的,不必登记,以安全为最优先转移。”
“是。”
这当然没有什么异议,即便由于异人先前冲撞离宫已经变成了重点监管对象,但既然是救人的异人,肯定不用像防贼那般。
“转移向后方即可?”江宁蕴问了一句。
韩东文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说:“不,直接让人将他们带至离宫附近,由休部保护!”
他想得到的援救妇孺投入国法司的异人,自然就是毛茸茸和兔子腿,以及他们带走的材料,重要性不言而喻。
“国金司。”韩东文又说。
答应的当然是柳承。
“臣在。”
“国金司在海州并无兵士,但寡人另有一重责交代与你,实在……实在并无其他可用之人了。”
韩东文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闪过一丝不忍。
“协助海州国法司转移百姓,随后候在法司总部,若血港贼人闯入法司,当中便有我泗蒙内应,其人所言,视同寡人口谕,何如?”
让柳承去充当“材料”孩子的代替品,狸猫换太子,实在没有什么道理。
柳承当然不可能一直瞒天过海下去,那几个孩子的容貌一定已经有所记录,而作为材料,他们身上经历过些什么自然也会被展太一立即分辨出来。
但古雅不一定知道。
韩东文图的一线希望,就是把柳承这个部尉级别的战斗力先安插进海州,离展太一近一点、再近一点。
但即便他是堂堂一介部尉,外表上也不过一个小孩罢了,让这样一个小孩去做如此危险的一件事,从常理去看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可韩东文手里的牌实在太过有限了——若不是柳承在船上遇袭的时候确确实实地将平民看得重,韩东文甚至不放心将柳承纳入自己的计划中。
“臣遵旨。”
柳承答应得无比的干脆:
“还请殿下告知,那内应可否有什么信物,又如何与臣相认?”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说道:
“白兰山一役后,寡人曾将一十三柄斩瘟剑颁与异人,其中首柄斩瘟剑便是你相认之物。”
让初号机直接接触柳承毕竟有些不妥,韩东文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许大蒜摆放到台前,做一个初号机的传话筒。
“还有。”
韩东文停顿了片刻,侧头朝着后厅的方向大声说了一句:
“呈上来!”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小红豆已经托着一只小巧的银匣走入殿中,屈膝将那只匣子呈送到了柳承的面前。
“殿下,这是?”他不解地抬头问。
韩东文停顿了片刻,示意他将匣子打开。
一枚泛白的温润玉牌正安静地躺在绒面当中,如同一汪湖水一般反射着殿中的灯烛。
那正是韩东文之前颁发给异人的密云砂腰牌,除了还未溅上初号机的血之外,别无不同。
只有韩东文自己知道,这块腰牌派上用场的时候,就会成为自己给出的“降物”,将自己仅剩的最后一个游神交出去。
那个游神并不很安全——它属于忍耐骑士南希·佩里亚,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你随身携带便是。”
韩东文看着柳承,心里也七上八下没个底。
这腰牌可以保玩家的命,但要是交给NPC会怎么样?
“眼下安排暂定如此,各自准备去吧。”韩东文挥了挥手,准备解散这次不算上朝的上朝。
台下的李宰和江宁蕴行了礼,刚转身要走,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了柳承。
这个看起来和孩子一样的部尉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仍旧捧着那只银匣子站在原地。
他分明有事要向韩东文私下禀奏,但眼下正是需要三司拧成一股绳的时候,私下再奏些什么,无可避免地会有些影响团结。
韩东文也看出了这苗头,脸色有些严肃:“柳承,你若有事,但说无妨。”
柳承回头看了看李宰和江宁蕴,表情有些为难:“殿下,兹事实在……实在不适合在此禀奏。”
“但说无妨。”韩东文认真地重复道:
“既要同仇敌忾,国兵司与国法司自然与你国金司站在一处,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听了殿下的口气如此的严厉,柳承只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有些憋笑的表情故作严肃地开口道:
“殿下,实际上,奥利玛同国金司不止商议了血港事宜,还另提了一事,嘱咐臣一定奏予殿下。”
“何事?”韩东文忽然觉得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殿下,奥利玛国王膝下长公主已是婚龄,希望同泗蒙商议姻亲。”
108 诛杀古雅?
夜。
已经是血色的夜,海州港焚烧着连天的血火,道路的砖石已经被炸的七零八碎,从海面吹来血腥味的晚风。
倒也并没有哀嚎与惨叫,只不过因为哀嚎与惨叫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
长夜将明,死一般的寂静。
江宁蕴的身影飘在洄水湾的上空,面色已经无比的严肃。
不是因为这样有气势,是她已经无处立足。
整个洄水湾已经被古雅的鲜血浸泡,如同一池飘火的浮油,血红的液面蒸腾着腥臭的蒸汽,不时冒出几个不详的气泡炸裂出火星。
“真是怪物。”
杨楚然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江宁蕴的身边传来。
和江宁蕴一样,她同样是漂浮在半空,脚下踩着自己的破云长枪,看向地面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隐隐的恐惧。
洄水湾的地表再无活物,除了一个仍在动弹的身影。
闪烁着让人不舒服的黄色光芒,在这血与火的河流中扭曲站立着的古雅。
“材料……圣……女……大……帝……”
她喉咙中发出的音节已经几乎不可辨认,整个人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人”,更像是一堆血肉、贝壳与藤壶的堆砌。
如果说古雅刚刚与重阳冠合二为一之时还有一丝理智的存在,那么现在的她更像是纯粹依靠着本能行动的兽类与怪物了。
名副其实的怪物。
不管是半空中如标枪一般来回穿梭的破云长枪,还是来自江宁蕴那如同飞旋的千片利刃一般的花瓣旋风,古雅的身体在每一次被撕碎后都会飞速地还原,从地面上蔓延的血液里汲取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养分重塑自己的身躯。
这就是古雅二阶段最为重要的攻略要点——她要是已经将锈火的效果布满了场地,那就等于随时随地都在恢复,基本可以宣告灭团了。
但此处没有玩家,更不是一场正经的攻略。
“那黄光肯定有问题,这样的实力不可能只带领一个小队。”
江宁蕴语气冷静地观察着古雅,她身边的杨楚然神色警惕而又欲言又止,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古雅的变化。
就算杨楚然自己不认识古雅,她也一定知道血港原本安排什么层次的人来到海州。
此刻古雅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杨楚然的预料。
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威胁,只是展太一的一个区区副官,这怎么可能呢。
半空中的花瓣成片随着火星飞舞,地面上不时溅起的沸腾血柱如同岩浆中窜出的火蛇,飞舞着窜起,似乎要将半空中的江宁蕴与杨楚然撕咬下来。
但每一道火蛇跃起,都被空中飞舞的花瓣挡下,纵使血火烧尽了花叶,空中总还是有似乎无穷无尽的飞旋的花瓣再次盘旋飘落。
江宁蕴当然猜得到古雅的突变一定和强者脱不了干系,而眼下古雅身后的强者很简单就能够猜到。
“血港大帝,已经到了这一步……”
她轻声呢喃着,眼神中的戒备似乎已经越过了古雅的方位,望向了她身后的海平面。
杨楚然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
“总司大人,还请您略作退让,得罪了。”
江宁蕴抬头,看到杨楚然神色凝重地看着古雅的方向,表情称得上是五味陈杂:
“奥利玛贼人已经成如此祸患,神智也已经沦落如此,恐怕想要生擒已经不再可能,惊部就此执行职权,即刻诛杀!”
杨楚然是真心想要下狠手。
与血港的协议只不过是一次浮于表面的演出,然而现在这个展太一的副官却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将局面闹到了如此之大,她必须要代表惊部出手了。
对方毁约在先,大旗门自然没有必要留情。
“有把握吗?”
江宁蕴的语气中没有什么意外。
杨楚然深吸一口气,脚下一踩破云长枪的枪尾,将踩起来的长枪紧紧握在手中,眼神变得凛然:
“大旗门中早有一枪阵,屠的就是这种非生非死之徒!”
破云长枪发出一声尖啸,杨楚然右手一把抓过枪身,转手舞了一个枪花将长枪握在身后,左手勐地向着古雅的方向一张手掌,空中低喝一声:
“起!”
她的手腕一翻,勐地一下合握成拳。
地面上以古雅为中心,周围合五六十步距离的一个圆周内的血液忽然勐地蒸腾向外炸开,如同被狂风吹拂一般净扫向圆周之外,甚至露出了地面的焦土与砖石的碎片。
“砰!”
“砰!”
“砰!”
接连不断的闷响声炸起,古雅身下的地面无数闪烁着蓝色光华的长枪破土而出,她顿时如同一头落入了尖刺陷坑的野兽一般被扎了个洞穿,发出了痛苦的嘶嚎声。
“额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古雅的尖叫,她身体周围被枪围震开的鲜血再次飞腾而起,朝着古雅的方向反扑回来,要再次给她补充被损伤的躯体。
杨楚然在半空中将手飞速一划,地面顿时刺出了更多半虚半实的长枪,枪身上却全都绑着满是尖刺的锁链。
相互勾连的锁链被刺出地面的长枪勐地拉拽展开,在古雅的周身扯出了一张铁链结成的围网,幽蓝色的如同障壁一般的光华勐地亮起,在这铁链的围网当中如同光壁挡住了飞溅涌入的火血。
“挡住那些血,她总有死的时候!”
杨楚然咬紧牙齿,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长枪举起,毫无保留地用尽力气飞速掷出。
“穿!”
这一声喝声还没有在空中消散,那带着碎星一般光芒的破云长枪已经雷霆万钧地刺入了古雅的胸膛。
周围的血海如同被惊动的蛇窝一般剧烈地动荡起来,滔天的鲜血疯狂地朝着古雅的方向涌动,却似乎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冲入杨楚然在古雅周身布下的枪围。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片刻之后,那满地的血水飞速地汇聚,带着燃烧的锈火朝着半空中的杨楚然本人飞扑而来。
江宁蕴迅速将手中的发簪在身前连划几下,飞旋的花瓣将她与杨楚然两人如同一个花球一般包裹在其中,勉力抵挡着地面汹涌攻来的血液。
“这枪阵的确不错,但看起来还远未完成吧?”
江宁蕴看着地面的古雅——她固然已经被困在了原地,但杨楚然的计划总不会是把她像这样凌迟一般慢慢磨死,这枪阵撑不了那么久。
“总司大人放心,此阵并非本部一人所成。”
杨楚然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望向古雅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判决一般的冷意。
109 救敌救己
“快一点!磨蹭什么呢!”
韩东文正朝着洄水湾的方向飞奔——背上背着一个穿着平民衣服的小孩。
语气焦急地催促着的并不是韩东文,反而恰恰是他背后这个小孩。
虽然被韩东文绑架似地背在身后不得动弹,他说起话来却反而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此刻的韩东文是他的部下一般。
这当然是奉殿下之谕,全力配合这位血港卧底的柳承了。
“再快一点,要是赶不回去,你血港那个准将死在惊部手里就麻烦了!”
柳承皱紧了眉头说。
韩东文自己也是咬紧了牙齿,他跑得已经不慢,那洄水湾却比来时路要远上许多。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来的时候还有街有路,然而片刻之间的功夫,整个洄水湾中心附近的街巷早已经被古雅的血海摧毁,残垣断壁与那岩浆一般近身不得的血水让韩东文不得不反复绕路,白白耽误了不少的功夫。
“有江总司大人在,惊部能那么轻易地弄死血港的准将吗?”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抬腿踩着一片已经倾倒的屋顶向上爬去。
他背后的柳承啧了一声:“江宁蕴不想惊部好过,但也没理由对殿下说得每句话都听进耳朵里,殿下要这准将活是为了留作惊部反叛的人证,但你看看那边,现在还问的出什么来?”
韩东文侧头朝着洄水湾的方向一望,看到的已经是那野兽一般在幽蓝色枪阵中左突右撞的古雅,看起来已经毫无理性可言了。
“还记得殿下怎么安排的吗?”柳承又问。
他接到圣谕时实在突然,手头上的命令不过就是配合这穿白衣服戴狼盔的卧底,但具体的原因,仍然需要进一步的说明。
“法司那些已经转移走的孩子你看见了,全都是之前从血港大帝手里面抢回来的,殿下说的只有你能干的事,就是去顶那些孩子,离准将和展太一中将近一点,最好能揪出血港大帝如此猖狂的秘密来!”
韩东文一边说着,一边在倾倒的屋顶与砖石瓦砾之间飞奔。
越靠近古雅和杨楚然他们所在的方位,能落脚的地方就越来越少,好在那些无法介入这战场的惊部士兵已经退散大半,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来给韩东文他们找麻烦。
“秘密?哼,能有什么秘密,你看那个准将现在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知道血港大帝也没找对法子!”
听了柳承这句话,韩东文心里一愣神:“您说什么?”
“赶路,这和你没关系!”
柳承又恢复了那副对下级说话的口吻,现在的韩东文只不过是殿下安插在血港的一个卧底而已,确实没有和国金司的部尉平等对话的资格。
“差不多只能到这了,大人。”
韩东文的初号机喘着气,已经来到了距离战场足够近的方位。
离得这么近,他才感受到了此刻洄水湾的剧变。
天空中漂浮着把江宁蕴与杨楚然二人包裹其中的花球,连天的血水一浪又一浪地带着火光朝着她们飞扑,如同千只想要吞下那朵花球的红蛇一般狰狞。
若不是韩东文此刻还勉强站在一处残柱顶上,落入血海的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地面的血海当中却也有一片净空,幽蓝色的枪阵带着铁链结成的网如同监牢一般困着半人半鬼的古雅,她原本身上此言夺目的黄光已经愈发地微弱,看起来痛苦不堪。
“麻烦了,得先把这准将弄出来,才能一并逃回血港去才行。”
看着眼前这副光景,柳承叹了口气,用膝盖踢了踢韩东文的背:“你有法子么?”
韩东文斟酌了片刻:“那个枪阵看起来十分周密,凭我的水准无法攻破,而天上——天上的阵似乎是国法总司大人布防,属下当然也没法子。”
“那就是没办法呗,说这么多做什么!”
柳承骂了一句,却也没能接着说些什么。
他出不了手,他若是出手,非但会在惊部杨楚然面前暴露,当然也没办法再继续在古雅面前装人畜无害的小朋友。
“这枪阵还未完成。”柳承忽然说。
韩东文侧头看向那困住古雅的蓝色枪牢,虽然里面的长枪不时地戳刺着古雅,却似乎一直没有法子对她造成什么太过致命的伤害。
这样将她耗死?
“维持枪阵需要的法力不菲,杨楚然再厉害,毕竟不是总司,怎么可能维持将这枪阵维持那么久来把人耗死,她费这么大力力气把古雅困在这里,说明肯定有……”
柳承的话还没有说完,夜空中忽然闪起一颗极亮的光点。
“有后手!杨楚然把准将困在枪阵里,就是为了让这人下手!”
韩东文猛地抬头看向了夜空。
那并非是一颗星,却是一道带着紫色雷霆的光痕,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而来。
夜空映着红光的云朵被这道光痕破空扯开,云雾如同这道紫电的尾焰一般拉拽直下。
瞄准的正是这蓝色光牢的中心。
“霸下?!”
柳承一愣,“澹台为什么会插手?!”
韩东文一咬牙齿:“不是澹台总司,照虎描皮罢了!”
这道紫色的电痕虽然造型上与当初澹台复千里之外诛杀郭杰克的霸下极为类似,却远远没有当初韩东文感受到的那种极强的压迫感。
地面上,枪牢周围的铁链在剧烈地震动,古雅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头顶的危险,抬头朝着那道紫色的电光发出了不甘的嘶吼。
那道电光是一柄枪。
持枪之人似乎与那柄枪已经融为一体,双手握紧枪柄,如同流星一般要坠向光牢的正中央。
“救她,我趁乱破开一条路!”
柳承大声命令道。
“马良造物——鹤翼!”
即便双手被捆在胸前,柳承也只用轻轻地反转手腕,手指随意地在韩东文的后背涂抹两下,一道墨色绘成的双翅磅然舒展开来,掀起一股劲风。
“我——”
韩东文一咬牙,脚下猛踩地面,整个人如同狩猎海鱼的猎鹰一般在血海的表面飞射而出,带起的起浪将身下的血河吹起飞散的波纹。
我挡得住?我还剩什么底牌?
节制骑士的最后一个技能不过就是名为圣女之盾的奇迹,是在初号机自己即将毙命之前豁免伤害的最后一招。
圣女之盾触发后,按照技能说明,初号机将会获得名为[受肉的诅咒]的负面状态,如果可能,韩东文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状态会带来什么后果。
那么,是卖自己一条命,还是想办法诛杀那道紫电当中持枪之人?
他咬紧牙齿,手摸向了身后的冥水枪。
110 三途枪杀
蓝色的光牢就仿佛一个在地面立着的巨大靶子,空中的紫色电痕就仿佛射向箭靶的光矢。
自上而下,如同流星一般陨落。
墨色的双翼震荡着空中的气流,韩东文在半空中横着长枪,已经将柳承的后领提在左手,抬手要将他扔出去。
“量力而行。”
柳承抬眼看了看韩东文,语气有些郑重。
“大人放心。”韩东文点了点头。
柳承不再多言,伸出手去摸向了别在韩东文腰间的匕首,把匕首柄抽出几寸,将手指在刀刃上一擦,拉出一道血痕,然后飞速在韩东文衣襟上涂抹了几下。
“马良造物·血衣!”
他的声音认真而慎重,下一秒,柳承将自己的身子往后一仰,抬腿蹬了一下韩东文的胸膛,整个人往下摔落而去。
“救命啊——!”
柳承装模作样地高声叫喊着,任由自己落向了地面去,空中已经有如同流云一般的花瓣向他聚集过去,准备将他承托住了。
韩东文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转头望向空中急速落下的枪影,身后的墨色双翼荡起一阵气旋,将他径直向上推去。
电光与韩东文之间的距离飞速地拉近,初号机的视野当中,一个熟悉的名字带着状态栏已经亮起。
[杨发财-大旗门-掌旗]
“找死!你——”
电光坠下的速度太快,韩东文听到杨发财的怒喝声时,他的枪尖已经近在眼前。
他已经能看到杨发财的面孔,能看到这个往日在见海楼中成日笑面待人的商人,手握凶兵时候那股冷意与残酷。
韩东文手中的冥水长枪横扫,打向杨发财手中长枪的枪身——针尖对麦芒只不过牛角尖似的较劲,眼下最为重要的只不过是将杨发财的行动打断而已。
“塔利的哀叹光碑!”
“节制神谕!”
技能发动的声音响起,专属于神主教会的苍白色光芒在紫色电光的遮罩之下盛放,韩东文周身再度亮起光筑的烛光,俨然已经把自己的一切减伤技能打开,彻彻底底龟壳化顶了上去。
夜空已经要被这两道光芒照射成白昼,一声尖锐的巨响过后,似乎整片天地之间都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接着,以韩东文与杨发财二人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气浪猛地震荡开来。
先是光芒的碰撞,随后才是迟来的声响。
“嗡——!”
已经不是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而是冲击震开了大气的嗡鸣。
“获得负面状态-三途枪阵,位移技能封印!(来自:杨楚然)”
“获得负面状态-破云,护甲降低、对法术抗性降低、最大生命值降低!(来自:杨楚然)”
“获得负面状态-开山,状态持续时,受到一切来源伤害会自动触发开山伤害,造成巨额物理伤害!(来自:杨发财)(神之阶特攻)”
“三途枪杀:-199!(8999被减免)”
“三途枪杀:-199!(8999被减免)”
“三途枪杀:-199!(8999被减免)”
“三途枪杀:-199!(8999被减免)”
“三途枪杀:-199!(8999被减免)”
……
随着踏入杨楚然的枪阵后光速弹出来的几道提示,初号机的战斗日志立刻如同刷屏一般跳出了成片的伤害信息。
杨发财手中的长枪枪尖仿佛不断高频震动的切割刀头,在韩东文身体表面的光碑上飞速地造成着伤害。
他周身的光铸烛光如同在狂风中一般被迅速地熄灭,接着,就是那些挡在他身前曾经无比可靠的十字光碑的骤然破碎。
“三途枪杀:-1348!(6580被减免)”
“三途枪杀:-1348!(6580被减免)”
“三途枪杀:-1348!(6580被减免)”
如此高频的伤害下,只片刻之间,节制神谕的减伤次数已经被消耗殆尽,而随着哀叹光碑的时效到期,初号机所受到的伤害几乎飞速地上涨着。
如果没有这些减伤技能的加持,如此高频的高伤,无可闪避无可阻挡,恐怕马上就能把他给秒了。
但就韩东文现在这个状态,即便顶着减伤技能,他的血条也已经见底。
又是三四次来自杨发财手中长枪的伤害蹦出,韩东文的生命值如瀑布般下跌。
1768(-1348)
420(-1348)
0!
随着生命值的数字归零的那一瞬间,围绕着韩东文周身的苍白色光碑、蜡烛全都炸得粉丝!
“获得状态:马良造物·血衣,濒死时最大生命值提升!(来自:柳承)”
一则提示跳出,韩东文胸前亮起一阵红光,勉强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从杨发财的枪锋前拉开了几步的距离。
韩东文原本已经是空空如也的血条,也被这道红光撑出了一条薄薄的血皮。
这是柳承留给韩东文的保命技能,血衣的触发就代表他到此为止了。
然而杨发财手中长枪的电光仍旧盛放着,并没有被韩东文拿肉身挡去全部的威力。
这狗屁枪阵,伤害怎么可以如此的蛮横?
“快撤!”
一声童稚的叫喊从韩东文身下传来,不用想就知道是柳承已经看出了韩东文抵挡不住杨发财这一击的全部威力,要叫他撤退另找打算。
撤退,也就是放弃古雅。
也就是放弃打入血港内部,让大旗门就此诛杀作为人证的古雅,把捍卫海州港的名头重新握在手中,会给清扫大旗门重新带来怎样的麻烦?
也就是把好不容易嗅探到的,关于血港大帝登上神之阶的线索和材料放弃?
没了韩东文的阻拦,杨发财的身影再度聚集起磅礴的电光,如同彗星一般准备坠落向地面的古雅。
“不行。”
韩东文握紧了长枪,轻轻地吐了一句。
他身后的墨色双翼光华随之淡去,整个人在半空自由落体坠落而下。
初号机不过一具人傀,韩东文最舍不得的不过就是节制骑士奥杜这个实在太过于好用的游神。
但与古雅和她身后可能带来的进展来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就是再恰当不过的形容。
电光如彗星一般向下冲刺,下落的韩东文如同一只追逐着流星的飞鸟,任由气流吹动着自己身上的白袍。
在杨发财与古雅的距离越来越近之时,韩东文的左手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匕首。
“祷文道标。”
他如此在心里默念着,手中的匕首已经朝着古雅扔出。
苍白的光芒随机亮起,他的身影在夜空中片刻闪烁过后,便消失在了远处,重新出现在杨发财枪尖的方位,拦在了杨发财与地面的古雅之间。
“三途枪杀:-13758!”
韩东文的生命值再度归零。
“获得状态:圣女之盾!(来自:韩东文)”
111 圣女之盾
“获得状态:圣女之盾,豁免最近一次致死伤害,并回复最大生命值。(来自:韩东文)”阑
HP:12509(+12509)
“获得负面状态:受肉的诅咒(来自:锈火圣女-古雅)”
在成片红色的扣血提示当中,初号机的战斗日志里终于再度出现了两条正面的提示。
一道苍白色光华铸成的透明纹章在韩东文身前亮起,他原本已经向下倾落,挡在了杨发财的身前,这道装饰繁复的纹章盾猛地放大张开,将韩东文与他身下的古雅一并挡在了后方。
电光被涤荡一空,连周围幽蓝色的光壁都猛地震动了几下。
“你是——!”
杨发财的双眼几乎要吐出火来,抬眼朝着韩东文看去,要这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卒一死为快。阑
但他的眼神从韩东文的脸上移动到他手中时,脸上分明露出了一丝惶恐。
面前这个白袍残破,狼盔崩裂的小卒手中握着一柄枪。
枪身通碧如水,枪尖却燃着一道火光。
那是比周围滔天的火海更炽热的光,高温扭曲着空间,那几乎随时都要爆发而出的能量太过磅礴,以至于火光都不再张扬地炽热,而显得有些暗淡含蓄,却带着不详的流明,显得沉默而致命。
【冥水·螭吻】
特效:
装备该武器时,你受到的伤害将会赋予你[冥水]状态,数值等同于你受到的减免前伤害。阑
[冥水]状态并不提供任何伤害减免效果,仅纪录你所受的减免前伤害值。
受[冥水]状态影响时,你造成的下一次攻击将产生[螭吻冥波]效果,对大范围内造成当前[冥水]状态所储存的70%伤害。
[螭吻冥波]每300秒内对同一目标仅生效一次。
这是冥水长枪的特效,在第一次遇到许大蒜的时候,韩东文就已经试过。
而自这柄长枪落到韩东文的手中之后,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记录过如此巨额的伤害。
“冥水?!”
杨发财已经认出了这柄枪。阑
这柄枪的主人就是他的弟弟,他当然清楚这柄枪能做到些什么。
因为清楚,所以他下意识地要退后。
但来不及。
杨发财自己使的自然也是枪,那如同陨星一般的一击被中断之后,他整个人带着强大的惯性刚刚要向着地面落定。
已经来不及。
那道巨大的圣女之盾光纹后,韩东文就站在杨发财的面前。
他的身后是被蓝色光枪固定在原地,痛楚嘶吼着的古雅。阑
他们的周身是巨大的蓝色枪阵光牢,光牢之外,是漫天的飞花和如同沸腾一般的血海。
空气中是消散的紫色电光,伴随着锈火的爆炸与燃烧。
这一切本应当满是喧嚣。
但杨发财与韩东文二人之间,却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的安静。
韩东文手中的枪搅动着夜晚的风,朝他横扫而去。
蛇一样的火色光芒闪烁,似乎在一瞬间将二人之间的空气收缩压实。
一瞬间如定格一般的迟滞过后,空气骤然炸开,如同一个有形的巨大球形一般猛然扩散开来。阑
地面的碎石、古雅身上流淌的火血,一切仿佛都被这一道气流猛地吹开,冥水长枪的枪尖爆发出一道蓝色的火光,如同灼烧着浮焰的浪潮向着四面八方炸裂开来。
“-83454!!”
巨大的伤害数字跳出,即便是杨发财那Boss级别的生命值也骤然空去了近乎两成,爆裂的气流像是漫天无形的巨拳冲撞而出,将周围的光枪铁链墙壁打得震荡不已,几乎要碎裂开来。
“是你!”
杨发财的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身子向后飞出几步远。
这还是因为杨发财已经及时地用自己的长枪深深插入地面,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在原地,否则只怕随时都会被这股大力掀飞出去。
他咬着牙,看向韩东文的方向——白袍和那顶头盔已经再也无法掩盖,那柄冥水长枪已经让韩东文的身份昭然若揭。阑
“杂碎!老子招你进镖局,你反投血港?!”
杨发财破口大骂,唾沫带着血水喷出。
“你们本来不就是一家么?我这如何算作叛徒?”
韩东文神色凛然,将手中的冥水长枪一震,身子站的笔直,似乎随时都还要再次进攻。
但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输出巅峰就是刚才冥水长枪的特效攻击,自己眼下既没有状态又没有输出,绝无可能是杨发财的对手了。
面前的杨发财,除了是富甲一方的大旗门掌旗之外,竟然还有如此不容小觑的战力,实在太过难缠。
有此等实力的杨发财,自然也有着与实力相匹配的观察力,他扫了两眼,便已经知道韩东文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除非还有什么让自己无从预料的底牌,否则便像是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他宰割了。阑
“哼,死到临头的玩意,还装模作样,你和杨开那个废物倒是很像!”
杨发财将头侧到一旁啐了一口,用左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痕,右手握紧长枪从地里拔出,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来。
那是一柄看起来无比朴素的白铁长枪,就好像练功场里面随处可见的制式长枪一般,没有任何的装饰。
杨发财身上装饰繁复的绸缎长衣在风中飞舞,发出勃勃的风声,握住长枪的手上满是金与玉的戒指,在这血与火的环境中显得荒诞而格格不入。
风声……
风声?
韩东文的注意力从杨发财身上一瞬间抽离了出来。阑
如此嘈杂的战场,方才一直都有巨大的噪音,自己为什么能听得到风声?
他立刻意识到,是先前一直在嘶嚎的古雅没有再发出声音了。
“材料……材料呢……?”
属于女子的虚弱声音从韩东文的身后传来。
是古雅的声音。
只有古雅的声音,没了那混音一般一同响起的兽类回声。
不管她先前是在怎样的强化状态,现在应该都已经脱离了。阑
韩东文立刻回过头去:“准将大人,材料只救回来一个,此处敌人太多,咱们该撤了!”
古雅身上的肉块与藤壶不断地脱落剥离,露出她白得无比显眼的皮肤。
她此刻已经显得无比的虚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跪倒在地上。
“不用跑了,领死!”
杨发财攥紧了手中的钢枪,后退猛地蹬了一下地面,就准备上前结果这两个该死的血港人。
然而下一秒钟,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腿被人抱住了。
“呜啊——!”阑
一道小孩的哭声响起,刺耳而令人烦躁。
“叔叔,叔叔救我——!”
韩东文眼前一亮,看出了那个打乱了杨发财动作的孩子身影。
“金洄结!过来!”
他立刻展手,趁着杨发财愣神的片刻,打出一道金蛇一般的光绳,将柳承的身子捆住,朝着自己拉过来。
“站住,你——”
杨发财立刻反应过来,抬手猛地一扫长枪,准备打出一道枪风将韩东文的金洄结斩断。阑
可他的脸上瞬间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
那道本该打出的枪风并没有出现,自己周身的法力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陷入停滞,丝毫没有运作的迹象。
他的腿上,一道墨色的铜锁正闪烁着不起眼的微光。
这短短几秒的空隙,柳承已经被韩东文拉进了怀里一把抓紧。
“准将大人,我们如何撤回血港?”
韩东文焦急地大喊。
江宁蕴不是第一天到海州,有她这个级别战力存在的情况下古雅还这样子发疯,除非她是真的找死,不然一定有逃脱的办法。阑
古雅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齿,抬手抓住了自己左肩的衣袖,“唰!”地一下撕开。
刺眼的碧绿色光华骤然亮起,古雅将自己的胳膊举起,张开手掌朝向空中。
韩东文抬眼看去,望清楚了古雅胳膊上的物事,瞳孔骤然放大,出于惊讶而猛地震了一下。
银色的装饰,碧绿的光芒。
那是——
与此同时,古雅的吟唱响起。
“神王在上啊,您谦卑的臣民请求回归翡翠王庭!”阑
112 尾声
属于夜幕的火,终于消散在了东边的第一缕晨光中。祱
清晨的光芒昭示出来的,是已经成为了一片狼藉的洄水湾。
焦黑的地面升腾着未散的浓烟,触目可及的是满地的残垣断壁,木柱全都被熏得焦黑成碳,瓦石也全都看不见从前的颜色,遍地迸裂,一片狼藉。
整个洄水湾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没有一处民房是完好的,没有一处街道还留有砖石,只有高低不同的废墟能看出被锈火肆虐之前的楼宇与阡陌的分布。
这样的地方当然不会有人——
当然不会有普通人。
江宁蕴安静地站在一片焦土之上,抬眼望着血港的方向。
唯有海浪仍旧如同昨天一般拍打着破碎不堪的堤岸,将焦黑的泥土一次又一次打湿,流淌入海中。祱
她估计是此刻洄水湾里最闲适轻松的人了。
在江宁蕴的身后,已经有几十个惊部的官兵开入洄水湾中,准备着清扫这片被摧残得什么都不剩的战场。
这群官兵自己的状况也并不容乐观,血港反串的奥利玛军队在看到古雅动真格之后,双方的冲突也逐渐变得真格了起来。
冲突升级之下,血港的阿卜杜准将带着假奥利玛海军给惊部的驻军带来了不轻的冲击,双方伤亡严重不说,阿卜杜还借着驻守他那侧战力驰援杨楚然的空挡,成功从海州港撤走了。
打了一晚,人死了不少,却没打出什么价值,这恐怕是仅次于海州港被打下之外最坏的结果。
此时此刻清扫洄水湾的这批官兵,大部分身上都带着还未好的伤。
至于那些伤的太重的,则全都在惊部总营里休养了。祱
“报告部尉大人,洄水湾已经检查过了!”
一个百骑将正站在杨楚然面前汇报着,杨楚然并没看他,只是抬手轻拍着身边杨发财的肩膀。
“伤势不重,算不上什么大碍。”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副没有什么起伏的平淡模样,杨发财点了点头,眉头皱紧,将自己的外袍重新穿好,握住自己的手腕来回弯折了几下,叹了口气:
“人跑了,没来得及。”
“我知道。”杨楚然面色平静。
昨夜的电光石火之间,杨发财发现自己身上的法力在瞬间被不知谁人封死,紧接着,那个求救的孩子便被杨开那该死的私生子抓进了怀中。祱
他正要追上前去,那个原先已经与野兽无异的血港准将却似乎已经被杨楚然的枪阵折磨得没有了力气,连神智也冷静了一些。
再之后,杨发财只记得一阵翠绿的光华闪过,三个人原先的位置便一下字变得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不通。
他隐约能够猜出,自己先手进攻的失误与那个求救的孩子有关,应当是自己给血港送去的材料之一。
但那翠绿的光华不仅来的毫无征兆,更有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大气场。
等到杨发财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空无一人的战场,和迸到漫天、不再沸腾不再燃烧的血雨。
想到这里,杨发财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手边的钢枪提在手中,转头看向杨楚然:“血港这一次和你没说过什么是吗,有没有什么迹象?”祱
杨楚然摇了摇头,。
“报告部尉大人,洄水湾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幸存的百姓……”
她身后的那个百骑将再次开口汇报。
杨楚然依旧没有理他,只是深呼吸了一下,对杨发财说:“没有任何迹象,倒是你,镖局那个新镖师怎么回事,给展太一的东西又怎么会搞砸了的?”
“……你管好惊部,好好应付上面,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杨发财的脸色很难看,看都没有再看杨楚然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报……报告部尉大人,洄水湾已经……”祱
杨楚然身后的百骑将再次开口,杨楚然猛地转过头来,一耳光将他打得往后趔趄了几步:
“我他妈没有聋!”
百骑将几乎要被她一耳光打倒在地上,但立刻啪一下子重新站得笔直,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了。
泄愤之后,杨楚然才终于恢复了镇定,她擦了擦自己的手:
“尸骨呢,死了多少人?”
“报告部尉大人,人数还没能报出来,大批难民涌进了见海城内城区,洄水湾这边原本人并不多,未能及时撤走罹难的百姓应当在万人上下。”
“内城……”祱
杨楚然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说清楚,他们在内城哪里?”
“都、都在惊部总营附近。”
水位上涨的时候,昆虫会爬往高处。
危难来临的时候,人自然也会朝着心里认为安全的地方躲避。
惊部总营的周围已经被人拥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拥挤在一起,即便席地而坐,满身困倦,也不愿意到别出去。
这里不单是国兵司惊部的总营,在总营的后山,还有圣上的离宫。祱
怎么可能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退开!退开!”
列队的惊部官兵在路途的中央策马疾奔,大声喊叫着,试图驱赶着这群蜂拥而至、衣衫褴褛的人。
达官显贵之辈不会如此的慌不择路,自然有自己避难的路子。
拥挤在此处的,自然都是只能依仗青天的普通人而已。
路本就已经被挤得不宽,被吓到的人们急忙往两边靠得更近,妇人抱住自己的孩子,生怕让惊部官兵的高头大马踩死撞伤。
“别他妈堵在这!回自己家去!贼人已经败退完了!!”祱
马背上的令官挥舞着一面旗子,唾沫狂喷。
这已经不是他头一次在这里驱喝着这帮愚民,有人将信将疑地试探着回到了城里,更多的人仍旧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但这一次的驱赶和往常不同,已经有官兵拿出了绑绳和刀兵,将惊部总营门外的警戒牌一步一步地往外推,就差要拿着鞭子赶人了。
“回去!回去!这里是军营重地,后面还是圣上的离宫,像什么样子!”
他们大喝着,威风无比。
但有一批人停顿在原地,不管怎么组织回城撤退,他们全都木然地呆在原地,没有半点反应。
“贼人败退了,还在这里干什么!你是哪片哪户的人家,还不快回去看看家里丢了些什么财物,把路让开!”祱
官兵把刀从刀鞘里抽出一半,让钢刀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俺?”
一个渔民看了看那刀刃上的反光,又木然地看了看面前的官兵。
“俺家是洄水湾的,已经……”
“……已经没了啊。”
113 古怪
韩东文靠在高台的围栏上,深呼吸着清晨的空气。
面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风景,宏伟却破败的建筑上面爬满了青苔和爬墙虎,曾经如白玉一般的大理石也在不知道多少年的风雨摧残之下变得发黄发黑。
植物已经和这座往日宏伟的建筑融为一体,只剩下一片破败萧条的残垣断壁。
但这片残破废墟的规模确实应该用恢宏来形容——这里甚至比泗杨的皇宫还要大上许多,整座建筑甚至包括了一片巨大的广场、几条砖石已经朽败的通道,通道旁破败的缺胳膊断腿的雕像,满是尘埃已经破烂不堪的喷泉。
从那道翠绿色的光芒当中醒来后,韩东文就发现自己——初号机来到了这片从未来过的地方。
这是哪里?
他本以为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应该是七识心王境之类地方,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陌生的所在。
建筑的风格并不像泗蒙,倒是有着几分塔卡建筑的神韵,但仔细看去却又有着诸多的不同。
“大概稳定下来了。”
童稚的声音在韩东文的身后响起,他回过头,看到柳承一边擦拭着自己的手一边从身后小阁楼中走出来。
自从他们三个人被扔到这里之后,古雅就再次陷入了昏迷,身体的状况也肉眼可见地不容乐观。
没有办法,韩东文只得背着古雅在这片残破的建筑中找了一处看起来还算牢靠的阁楼,让古雅在阁楼中躺平,又由柳承负责给她止血疗伤,起码保住了性命,但依旧没有醒来。
“大人辛劳了。”韩东文立刻低头对柳承致意。
双方的身份本就该如此,柳承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抬眼看向远处的天空。
天是蓝色的天,云是白色的云,似乎并不是什么化外之地。
“有什么异常么?”
柳承在照顾古雅之前给初号机安排的任务便是警戒,顺便搞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又为何会到这里来。
韩东文摇了摇头:“毫无异常,大人,连一只飞鸟都没有看见。”
柳承叹了口气,露出一副和他外表不符的深思神情:“我本以为这血港的准将会把我们直接送回血港去,但这地方绝不是血港。”
他停顿了片刻,看向韩东文:“你在这个准将身边呆过,按你的了解,有没有什么想法?”
韩东文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摇了摇头。
“抱歉,大人,下官到血港的时间也并不长,更不知道此处是何方位。”
他心里当然有些想法,只是不可能和柳承说罢了。
将他们三人送到此处的自然不会是古雅自己的力量,彼时的古雅已经是强弩之末,她所依仗的自然就是佩戴在手臂上的那一只与韩东文同款的臂鞲。
古雅显然和皇子皋有所联系,但这肯定不能和柳承说的。
皇子皋明明和韩东文说过要对血港动手,血港的古雅却又与皇子皋有关系?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古雅对血港乃至血港大帝也不是百分之一百的忠诚。
这似乎也解释的通,为什么血港大帝对古雅的安排只是过来演戏,她却和韩东文一起把场面闹到不可收拾,甚至搞得比韩东文想得还要狠。
“是下官无能。”韩东文低头立正。
柳承摆了摆手:“你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本官部里的人都如你这般有能该多好。”
他停顿了片刻,上下打量了一下韩东文:“大旗门掌旗的那一击声势惊人,你竟能抵挡下来?”
“若非大人的血衣相救,只怕下官已经是白骨一具了。”韩东文立刻回答道。
“哼。”
柳承皱眉瞥了他一眼:“本官自己的术法,有多少作用本官自己知道!”
但他也确实没有什么立场去刨根问底,面前这人并非他国金司中人,三司藏龙卧虎,彼此之间不知道藏了多少能人,除了像总司或者部尉这样站在高塔之巅万众瞩目的人外,要搞清楚其他两司的底牌实在是件不可能的事。
自然而然地,柳承迅速恢复了情绪,沉吟片刻道:“殿下之谕是要你我接近里面那个准将,还有她的上司,如果有可能的话,也接触血港大帝,对不对?”
韩东文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呆在这里,什么大帝中将的暂且不考虑了,和我说说,等这准将醒来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柳承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朝着阁楼望了一眼。
“大人的身份是先前大旗门暗下绑给血港的孩童,血港以‘材料’相称,下官这次在血港收到的任务便是到泗蒙带回这些孩童,顺便假扮奥利玛国军,在泗蒙与奥利玛之间制造冲突。”
“哼,冲突。”
柳承摸了摸下巴:“那么,这计划想必也是你这里通报给殿下的了?怪不得殿下提前召见国金司前往海州,又安排国金司同奥利玛的前书记官会谈,原来是有你们在血港作内应。”
柳承不是个笨人,韩东文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大旗门这样与血港相通,澹台家着急切割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刚才说的是,‘材料’?”柳承又问。
“是的,血港如此称呼那些孩童,下官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韩东文回答。
“材料,材料……”
柳承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半晌才开口:“那这准将醒来以后,应当是有法子看出我不是那什么材料的,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回大人,那些作为材料的孩童不饮不食,如人偶一般没有反应,要想乔装确实不太现实,不妨把问题丢回给她。”
“你的意思是硬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让她自己去想?”
柳承轻笑了一下:“倒也是个办法,反正……”
他又再次看了古雅的方向一眼:“反正她现在这样,有本官在也算不上什么威胁,只要不再如昨晚那般古怪,你的安全我可以保证。”
“多谢大人。”
韩东文立刻颔首:“那还请大人先休息,那个准将那边由下官去看守便是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一眼古雅,看看为什么那重阳冠会给她带来如此强大的力量。
114 受肉的诅咒
泗蒙的仙礼一共三件,云珀剑,璇玑盘,还有重阳冠。嶬
按照皇子皋的说法,这三件仙礼都应当是当初塔卡的阿育神留在泗蒙的降物,为的是给泗蒙这样的国家一个产生神明的希望,不至于被阿育神之后的塔卡统治者残酷镇压。
虽然不知道阿育神是如何制定的规则,但似乎在祂之后的塔卡统治者的确没有再进犯其他的国家,这一点在让人匪夷所思的同时,也的确让其他国家得以继续存在。
然而这样的存在并不能长久,像神主教会的加斯科恩这样的木偶一定不在少数。
如果说加斯科恩是塔卡大皇子宇的傀儡,那么帮蒂尔达大公对抗教会的二皇子皋显然也是把蒂尔达和韩东文当作了自己的人偶。
对于这一点,韩东文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倒不如说是自己有了一根偶尔能抱一抱的大腿,一把时灵时不灵的保护伞。
现在看来,这把保护伞下面也包括了古雅,那只臂鞲就是最好的证明。
“翡翠王庭……”嶬
韩东文默念着这个熟悉的字眼,视线来回扫视着躺在面前安睡的古雅。
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不少,呼吸已经变得平顺而和缓,身上如同玉脂一样的皮肤竟然没有什么伤痕,冷白中隐约能够在手背这样的地方看到微微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血管。
韩东文深呼吸,轻轻地将手背放到古雅的皮肤上,能感受到较低的体温之下传来的一丝丝灼痛。
这感觉和当初在血港第一次和古雅切磋时候一模一样,那名为锈火的术法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锈火应该是属于古雅自己的力量,那重阳冠呢?
重阳冠不在此处,是以某种形式藏在了古雅的身体内,还是遗落在了洄水湾的战场上?
要是遗落在战场上的话,此刻收拾战场的是惊部的官兵,若是落入了惊部的手中,对韩东文来说就是极大的损失。嶬
“得抽空回宫,这边交给初号机……”
韩东文已经在先前尝试过切换初号机的游神,万幸这功能似乎并没有被影响,他依然能够在自己的身体与初号机之间切换。
此时此刻,身为“殿下”的韩东文正在离宫的书房中审阅惊部的战报——大多都是些捷报,看起来此次防御顺利而又妥当。
至于己方以及平民的死伤,则一律是还在统计,暂时不详。
若不是初号机在洄水湾看到了那血海地狱一般的情景,足不出离宫的殿下恐怕当真无从知道这在自己鼻子底下打的仗有多惨烈,有多危险。
“嗯……”
韩东文正在思索时,古雅忽然发出了一声有些不适的轻哼,嘴里念叨了几句含糊不清,没什么具体意思的语句。嶬
“在做梦?那起码脑子没出什么问题。”
他看了古雅两眼,才发现平常的古雅气势一直都强盛的不行。
此刻她安静下来了,韩东文才意识到她也并非高大凶悍,若非脸上那道疤痕给她增添了几分凶意,她简直和普通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
“圣女,也就是蒂尔达当初的替代品吗……”
韩东文望着古雅的睡颜,叹了口气。
“没被选中的圣女去血港,也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他又看了看自己状态栏当中那个一直放不下心来的的debuff。嶬
[状态:受肉的诅咒]
塔利一族的力量始终是神主为了守护圣女而赐予,舍身为盾的意志并非总是高尚,其身已经与圣女无可分离。
(节制骑士的赐福令你承受圣女所受伤害的50%,你所承受伤害的50%同样转移与圣女承担)
(目标:古雅)
这个状态在韩东文理解起来,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强制绑定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个状态被称之为诅咒,对于奥杜那个节制骑士来说,诅咒一词无比的恰当,奥杜的性命与蒂尔达相捆绑,几乎可以看作是西亚公国版本的铜雀印,杜绝他叛变的可能。嶬
但与铜雀印相比,这个诅咒非但将蒂尔达受的伤害施加给奥杜,也将奥杜所承受的伤害施加给了蒂尔达,相比之下劣化了许多。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负面状态会不会影响到韩东文自己,还是只会影响到作为人傀的初号机本身?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简直完全没有一丁点所谓,只要云珀剑没有问题,初号机嘎了还会有二号机,三号机等等等等。
想到这里,韩东文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半梦半醒的古雅,略一思索后,抬手在墙上轻微地一拍,打下一小块碎砖片,掰出一个尖利的锐角来。
他用手指在锐利的尖角上轻轻擦了擦,感受了一下尖锐的程度之后,转身将这砖片轻轻抵在了古雅的肩膀上,指尖微微地用了点力。
一丝殷红从古雅白皙的皮肤上传来,与此同时,韩东文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一阵刺痛。
这不是殿下,而是初号机,初号机感受到了疼痛。嶬
他立刻查看了一下初号机的日志明细,果不其然,出现了来源为受肉的诅咒的微小伤害。
“还好是在初号机身……”
韩东文还没有嘀咕完,忽然感觉自己手腕上一疼。
低头一看,古雅的手已经一把紧紧地抓住了韩东文的手腕。
“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古雅已经将韩东文的手腕攥得无比的紧,但因为她身体还很虚弱,仍旧并不能算得上是有力。
这突如其来的一抓让韩东文有些惊讶,但发现古雅没什么力气之后,他略微稳住了下自己的心神。嶬
“你醒了?”
躺在原处的古雅带着凶狠的眼神瞪着韩东文,沉重地呼吸了几次,缓缓开口:
“……物呢?”
“什么?”
韩东文一愣神,微微弯腰,想要听清楚古雅呢喃不清说了些什么。
然而他的头才刚刚一低下,古雅就猛地挺起身子,用自己的脑袋狠狠顶向韩东文的下巴。
这是为了把他击晕!嶬
韩东文猛地一个侧头,反应却有些来不及,下巴被古雅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
“咚!”
他被这力气顶撞的一个趔趄,差点有些站不稳往后退了几步。
“你还这么有力气啊?”
韩东文揉着自己的下巴,正想要抬头看向古雅,却发现她咬着牙齿在先前平躺的台子上半跪了几秒钟,接着肩膀发昏打转,一下字就栽倒在一旁了。
韩东文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
初号机没被撞昏迷,结果古雅她……也吃到诅咒伤害了?嶬
115 材料
“大人,这是惊部最新呈上来的报书。”
离宫门口,一个惊部的官兵气喘吁吁地带着报书赶到了离宫正殿外门。
守在门口的是李宰,他正抱着自己的茯苓刺靠在门边,仰头朝向天空,不知道是在看云还是在闭目养神。
“大人,洄水湾还有些野火未熄,但因为……因为实在没有啥剩下的东西了,上面命令我们等火自熄了再进场去。”
士兵汇报道。
李宰啧了一声,低下头来看了看这个士兵,眉毛微微上挑,分明有些不开心。
这显然是个资历尚浅的士兵,不知道说话的规矩,在作为御前护卫的休部部尉面前,却用了“上面”这样的词。
同李宰汇报,此刻就等同于给殿下汇报,上面是指什么?
“她杨楚然堂堂一个部尉,灭个火这么难?”
李宰摸着下巴问。
士兵点了点头:“回大人,那似乎不是普通的火,折损几人之后,部尉大人就命令不要靠近,大人她……大人她自己这次也有受伤,暂且就让我们等着火熄灭,先不处理了。”
“呵,这样啊,好的。”
李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接过了士兵手中的报书。
士兵看在眼里,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国之君连面都还没有露过一次,是怕外面不安全?还是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从大旗门中修炼出头加入惊部,自然也是包含着保家卫国的热血情怀。
他不懂背后的纷争,更不明白惊部是否还被泗蒙当作自己人。
他只能低头行礼,随后默默地离开。
一片有些尴尬的寂静当中,韩东文看着面前的古雅第二次从昏迷中醒来。
“醒了?”
方才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韩东文尝试了一下初号机与自己本体的切换,所幸这片未知的废墟并没有对韩东文自己的人傀产生什么影响,他依旧能够回到离宫中去,参看那些最新的报文。
知道洄水湾被封锁了以后,韩东文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哪里?”
他先发制人地开口询问,面前的古雅揉着自己的脑袋,看到韩东文的时候,原本如同迷路的小动物一般的眼神一下子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哈,我刚才……看样子果然没错,你果然有神主的赐福。”
她吃力地撑着自己的身子,在台子上坐好,背靠着墙壁:
“塔利啊,塔利,哈哈哈哈……”
“别笑了,说清楚!”韩东文往前踏了一步,加重了语气。
然而古雅却有些嘲讽地打量了韩东文两眼,摆了摆手说道:“别装样子了,你很清楚吧,现在你我之间已经被神主赐福了,别再搞这些动作。”
赐福?
那明明是诅咒!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看向古雅:“你最好解释一下,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现在也没法拿我怎么办!”
古雅看了看他,却露出有一丝古怪的笑容来:“你想问的问题应该很多,多到不知道从何问起吧?”
“所以你最好快点开口。”韩东文沉着脸。
古雅的视线投向阁楼的外面,像是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张望了两眼:“那个小孩呢?”
“他在休息。”
韩东文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古雅的身上:“血港的任务是带回材料,我也是知道材料对你们重要才拿这个和你们谈判的,他的安全你不用操心。”
“我无所谓。”
古雅的回答却让韩东文颇有些意外,她缓缓抬起眼帘,有些疲惫的目光穿过纤长的睫毛看向他:“已经无所谓了,既然我们已经得到了神主的赐福,那些就不用在乎了。”
“我听不懂。”
韩东文一屁股坐下,双手抱在脑后,翘腿示意古雅继续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古雅笑了笑,笑得韩东文愣了一下。
他实在记不得见过这个女人笑。
“从前,在西亚公国有一个小姑娘,一个运气特别不好的小姑娘。”
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柔和,人在回忆的时候,或许都不会特别锐利。
“她的运气太差,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爸妈,在快要饿死在冬天街头的时候,命运似乎垂青了她一次,让她被教会的孤儿院救助,从此在孤儿院生活。”
加斯科恩的孤儿院……
韩东文在心里默默地想。
“然而孤儿院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发生在小姑娘身上的好事,她进入孤儿院之后,很快认识了许多朋友,许多同龄人,她第一次有了朋友,第一次感受到了吃饱肚子在温暖的地方入睡的感觉,她觉得这一切幸福得有些不真实,直到……”
古雅停顿了片刻,继续开口:
“直到她的朋友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一个接一个地,小女孩的朋友开始消失不见,仿佛一场梦一样,直到有一天,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把小女孩带走,她才知道自己的朋友去了哪里。”
“她已经记不清孤儿院的人对她究竟做了什么,或许是那时候的小女孩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唯一的保护就是忘记受过的磨难,她头一次知道,或许这个孤儿院中的孩子都只不过是耗材而已。”
“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小女孩是第一个没有消失的孩子。”
“她记忆复苏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孤儿院呆了几年,身边同龄的孩子如同流水一般进入孤儿院,随后消失,这时候有人告诉她,她是特殊的。”
“她能从教会的地下室中回来,是因为她受过神主的赐福,是因为她能够成为神主选中的圣女,能够替教会恩泽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古雅带着嘲讽的语气轻笑了一声:“呵,也不知道是那个小女孩太傻还是太痛苦,她居然就这么信了,相信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受过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成为圣女,回馈神主,代替神主教化世人。”
“于是她从反抗,变得木然,又从木然,又变得配合,她真的以为自己能成为那个圣女。”
韩东文看着古雅,沉思了许久,语气颇有些沉重地开口:
“据我所知,西亚神主教会的圣女,名字叫做蒂尔达·达克。”
古雅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更悲伤了几分:
“我第一次见到蒂尔达的时候,才知道真正被赐福的女孩是什么样的。”
116 选项
“真正被神主垂青的天才,原来并不用遭受小女孩受过的那些苦难,那些改造和折磨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隓
“再困难的术法,再艰深的奇迹,对那个蒂尔达来说似乎都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去磨练,去改造,她天生就是被选中的圣女,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成效,对她来说就像是呼吸一样轻而易举。”
古雅轻轻地抬起自己的左右,啪的一下打了一个响指,指尖顿时跳跃起一团暗红色的火苗。
暗红色映入韩东文瞳孔的时候,顿时就让他回想起了前夜洄水湾的滔天血海。
“锈火圣女……”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个在提示中屡屡出现的名字。
“受赐锈火的时候,我在孤儿院的地下室里,被焚烧了三天。”
古雅微微一笑,笑得云淡风轻。隓
“烧三天?你是怎么……”
“教会用于治疗伤势的奇迹众多,以加斯科恩神父的实力,让一个濒死的小女孩恢复健康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那蒂尔达,她就没有……”
“没有。”
古雅摇头:“圣女候选人的赐福不尽相同,我的赐福就是熔血的锈火,蒂尔达的赐福则是凝冰,她只需要接触达克利尔坚冰就已经基本掌握了赐福的使用方法,但我就需要往复承受着锈火的焚烧。”
听她这么说,韩东文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下:“照你这么说,还有其他的候选人?”
“活得下来的候选人不多。”隓
她指尖的锈火光芒转瞬间熄灭了。
“就算没有被选中成为圣女,但那毕竟也是神主的赐福,自然也是强大的力量,教会肯定不会放过利用。当时还有一个候选人承受了灵瘟的赐福,没能被选中成为圣女,但也活了下来,加入了神主教会的骑士团。”
韩东文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地点头,想起了自己手头上的忍耐骑士游神。
在望鹰城给他们造成了如此之大的麻烦的忍耐骑士,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落选的圣女而已,古雅也与她相同。
那么,让她们都视为天才与怪物的蒂尔达,当初是何等的契合圣女一职可想而知。
“你故事讲的未免也太长了,怎么不从西亚建国开始讲呢?”
韩东文啧了一声,将双手抱在胸前:“我就想知道,这里是哪里,你又为什么忤逆原本那么看重的大帝的命令?”隓
听他这么说,古雅从容地微微扬起了下巴:“我要讲的故事当然和这有关系,总之,这个小女孩在落选了圣女之后,她当然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人生的全部意义,彼时的她又不像那个拥有灵瘟的少女一样能够靠自己就承受住神主的赐福,就连进入骑士团都不可能。”
“你之前不是——噢,她之前不是承受住火烤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
“那时候是靠着教会的奇迹,奇迹当然也有成本,既然已经有了更加优秀的人选,加斯科恩当然不会继续投入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确实,加斯科恩的算盘打的很好,只是没有想到蒂尔达会对神主教会有着那么强大的敌意。
“总而言之,她的血已经成了锈火的媒介,放任不管的话,下场就是和彼时的她那样,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孤儿院的地下室等待着火焰在她体内将她烧死,没有人会来拯救她,也没有人能拯救她。”
古雅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提起自己盖住左臂的白色斗篷。隓
银色的臂鞲很薄,优雅的线条良好地贴合着她手臂的弧度,上面的勾丝花纹描绘着飞鸟羽毛的图样,镶嵌在其上的翡翠颜色深邃的如同一汪碧绿的湖水一般。
她不必再详细解释,韩东文听得懂。
但初号机听不懂,所以韩东文还是开口提问:“所以呢?谁救了你?”
“你不用知道。”
古雅望向那只臂鞲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柔软了一些,随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你只要知道,你现在没有死在洄水湾,没有死在泗蒙,也是同一个人救了你,这就行了。”
韩东文忍住了立马开口询问的冲动,上下扫视着古雅。
她所说的那个救了她的人,自然就是这翡翠王庭的主人,塔卡二皇子皋。隓
但从时间上来说,皋救下古雅肯定是在吸收韩东文之前——他先救下古雅,又想要吸收蒂尔达,为的就是单纯的掌控西亚公国,在和自己兄长争锋这件事情上占上风?
不太可能,西亚公国国力就摆在那里,并不是能够左右整个棋盘的关键一子。
古雅是皋的手下,明面上,韩东文自己也是皋的手下。
那又是因为什么,古雅在为血港大帝服务的同时,皋又要安排韩东文对付血港?
“是那个人给你的力量,所以你在洄水湾才能……?”
韩东文试探地问她。
这是个已经知道了答案的问题,古雅的力量毫无疑问来自重阳冠,而重阳冠作为泗蒙的仙礼,现在掌握在古雅的手中,只有两种可能。隓
是血港大帝给她的,还是皇子皋给她的?
“不,那是沛苍的力量。”
不同于在血港时候的毕恭毕敬,此刻提起这个名字,古雅似乎有些厌恶。
从她再没有用皇名苍,而是以沛苍相称就能够看得出来。
她将自己的手臂伸直,如同在仔细地检查那些藤壶与海物是否残留在自己身体上一样,确认没有之后才松了口气:
“自从展太一投靠了沛苍之后,他就有了……就有了一种可能,于是,那位大人想要试探一下沛苍的这一种可能罢了。”
她每说一个字,韩东文就觉得自己的大脑中像是在做完形填空一样,自动将古雅那些遮遮掩掩的内容补完。隓
沛苍有了触摸成神之道的可能,皇子皋想看看他探求的这个道路是不是正确的,于是安插了古雅出力帮助。
而确认失败、不成功之后,就像是从选择题的选项中划去一条错误选项一样,皇子皋让泗蒙开始对付血港。
而沛苍之所以有触碰这条道路的机会,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展太一不知道做了什么,将重阳冠从泗蒙带到了血港——他甚至很有可能以此为赠礼,才获得了如此之快的火箭式晋升。
这中间一定有澹台家的疏忽,或者是展太一报复澹台家的缘由。
韩东文的牙略微咬的紧了点,代入了一下澹台复,只觉得自己更生气了。
“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过了片刻,他开口提问。隓
还有一句话他同样担心,但没有说出来——皇子皋会不会来这里?
古雅叹了口气:“等我休养好吧,把咱们带到这里来,也是很费功夫的。”
她停顿了片刻,语气忽然又变得多了一丝开心:
“不过也好,现在你和我有了赐福,也和沛苍一样,多了一种可能——还好我把你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