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父女之疑
官员对囚犯训话,除了定法阁当中的要犯之外,从来都是将犯人押送到“大人”面前,没有反过来的。
殿下想一睹异人,自然也不可能去到惊部的俘虏牢。
总营寻常用以集结训练的校场上,现在已经站满了被收押的异人。
他们的双手全都被粗绳绑在身后,周身冒着法术禁锢的光芒。
二十人一排的长队站在校场中央,以异人的角度看去,他们面板当中的所有技能都被施加了“无法释放”的状态,移动速度也被增添了上限。
在他们周围,近百个惊部的卫兵手持兵刃严阵以待,眼神如同刀子一般注视着这群已经被施加了重重限制的异人。
校场的平台,与殿下之后将会出现的高台之间,留着两个显眼的位置。
其一,是国兵司惊部部尉杨楚然的位置。
而第二个位置,则应当属于大旗门的门主。
但那个位置上现在却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有些不耐烦地拉扯着自己的前襟,咒骂着海州的冬天要冷也就最多冷上两三天。
然而,在这两人与如此多的国兵司惊部官兵看守之下,异人却似乎一点紧张都没有。
他们不停兴奋地东张西望着,若不是纪律要求,甚至可能要交头接耳起来。
“家人们,能听清吧,我不能大声了,大声就要被拖回去了。”
有人已经小声开启了直播。
对这群异人来说,两天的收押根本皮毛都不带痒的——他们是字面意思上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低级别的痛觉感知,再加上烂命一条,属实算是体验坐牢来了。
而被收押后无法安全下线的问题,也自然算不上问题了,反正大家都是犯人,都被控制着,海州又去哪里找比惊部军牢更安全的地方呢?
即便不安全下线,直接下线后角色留在牢里,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快了快了,大家看,人都快要到齐了,一会儿皇帝就来了应该。”
“兄弟们开个盘,我下两百个币,就看皇帝能不能两分钟之内出现啊!”
“欢迎夏洛克虎克进入直播间,我操兄弟们,来大V了,刷欢迎。”
没有机会来到现场的夏洛克虎克只能通过论坛玩家的直播来了解情况,他点进一个非整活的直播间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知名度比想象中要高一些。
弹幕混乱地讨论了一会儿,话题从泗蒙的牢饭标准延伸到了海州地区NPC的颜值平均分,忽然有人发了一句:
来了
接着,整个弹幕都被密密麻麻的“来了来了来了来了”给密布,几乎要看不清楚画面。
来的当然是小红豆,附带一个走在她前面的狗皇帝。
“十分!”
“六分,太小了,我喜欢成熟的”
“好像比上次天鹰城的时候好看点。”
“上次看得叫茵妃,茵妃!”
“茵妃十分”
“茵妃六分,我喜欢小的”
“sb,给你估计恨塞蛋”
作为如此之多的弹幕讨论的中心,小红豆仍旧穿着那身得体也不显得扎眼突兀的月牙白宫女裙,海州反复无常的天气让她得以把那圈兔毛领给摘下,露出了白皙的脖子,上面则戴着她从不离身的玉坠。
“参见殿下,行——礼——!”
场边的惊部官兵齐刷刷地举起了手里的兵器,整齐划一地踏步上前,顺着横排勐力地从后方踢击那些没有及时跪下的异人膝关节。
跪。
整个巨大的校场上,小红豆一眼看去,只看到一排又一排垂下的头颅。
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是跪给殿下的。
但一想到自己将对这么些人讲话,她的心还是像剧烈运动过一般噗噗地跳。
讲话?
她从小看爹爹教书,觉得对一个书屋十来个人讲话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对这么多人讲话?
她的拳头微微攥紧了一些,韩东文注意掉了,只沉思了片刻,却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他往下扫视了一圈,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站在本该是宗主所在位置的杨发财。
大旗门的门主,按照韩东文手中的资料,是一个叫石长天的男人。
石长天年事已高,当初又是入赘进杨家,可以想象现在杨发财站在这里,便代表着大旗门中已经完成了和平过渡,主要掌手人就是他杨发财和杨楚然了。
杨楚然……
韩东文看了看那个桀骜的女子身影,表情有些凝重。
上次询问过钟礼林后,从钟礼林提供的信息表面上看,杨楚然是石长天老来得女,但这个资料韩东文只觉得实在蹊跷。
如果石长天入赘进了大旗门,在他已经任了许久门主的前提下,大旗门怎么可能又容许他的女儿杨楚然进入惊部。
若是这样,岂不是宗门和国兵司都落在他们父女手中?
那她会不会是杨发财的女儿?年龄上还算符合,也的确一人掌管着宗门,一人进入兵司。
但若是这样,为什么对外又要宣称是石长天的姑娘呢?
“殿下,准备好了。”
李宰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了韩东文的思考,他点了点头,将李宰递过来的灵声盘立在身前。
“数月前,异人来到泗蒙,朝中多有猜忌不信之情,幸而有识之士力荐之下,寡人以为泗蒙可以留下异人,异人也可以接受泗蒙。”
“此后,列位异人与举国其他异人一同加入泗蒙上下大小宗门,与泗蒙人同吃同住,一同精进技艺,衣同绸,饮同酒,寡人以为,当初从谏接纳异人无错。”
“此后,白兰山。”
韩东文说完这三个字,忽然停顿了下来。
山字的尾音回荡在校场的上空。
这三个字当然有着不一般的分量,对异人来说,“白兰山大小本”已经成了必经的提升手段,成为了泗蒙地区玩家特有的副本事件。
新降生在泗蒙的玩家,免不了要先去体验一次全服首个副本,火烧怡红楼。
而他们玩懂了这个游戏,需要提升的时候,又免不了回到白兰山,直面神主教会的骑士团。
“异人在白兰山,立下的是汗马功劳,护的是泗蒙江山,宗门内部与三司也对异人不吝嘉奖。”
韩东文停顿片刻,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让自己出现在所有异人的视线当中。
“可是,在海州,你们让寡人不得不重新考虑当初的决定。”
088 剑指血港
“别吵吵,兄弟们,看福尔摩斯怎么说,你们弹幕刷的太快了。”
“那个叫夏洛克虎克!”
“知道说得是谁就行了!”
夏洛克虎克呆在直播间中,却迟迟没有发出自己的分析内容。
他现在是查房状态,在自己的直播间里一个又一个地看着此刻站在校场上的主播房间,试图从韩东文的讲话当中挖掘出一些什么来。
但他只提炼出一句话。
“有人……”
夏洛克虎克打开麦,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皇帝刚才说,异人降生后,是‘有人’力荐,才允许泗蒙异人加入宗门的。”
“当初泗蒙在所有国家当中成了对异人最友好的国家,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有人,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就是国安司的总司!”
校场上有些骚动了起来,好在国兵司的官兵很快便维持住了秩序。
“前几夜,经国兵司惊部报,异人冲撞海州乾珊宫,又妄图冲入海州国兵司惊部总营,这也是为何,寡人面前收押了如此之多的异人。”
韩东文望着面前的玩家。
要责问他们?
责问屁用没有,对他们来说,自己在台上的讲话只不过是过场动画而已。
没有能落到他们头上的惩罚,这是泗蒙整个异人管理机制当中不健全之处。
那么,如何惩罚一个没有东西可以失去的人呢。
当初文永行教给韩东文的答桉是,如果一个人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那么总还有一个东西可以从他们手中夺走。
机会。
“寡人起先不明,你们对朝廷有如何不满,竟冲撞乾珊宫与军营,后经惊部官兵审问,却竟然告诉了寡人一个狗屁不通的答桉!”
韩东文的声音重了些,声调也高了几分:
“你们好奇宫女的模样?!”
他愤怒了起来,几乎是在骂:“寡人与泗蒙如此待异人,异人现在如此戏耍朝廷?!”
宫女并非妃子,除了正妃与王后,妃子一律应当留在宫中。
即便上一次池涵清随军候诊,那前提也是韩东文点头才行。
但宫女本就只来自民间,平日休班甚至可以出宫、可以探亲。
因为想看宫女这种理由犯下重罪,的确听起来太像是儿戏了。
韩东文骂的,正是三司之人的心声。
他怒目扫视着鸦雀无声的校场,几乎抱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原本寡人当真觉得异人乃是泗蒙礼客,乃是天助,才从谏如流,不光容许你们加入宗门,编为义军,寡人还当真以为异人可以与泗蒙融为骨血,甚至准备纳谏让你们置业于此,结果却是这副模样!”
“卧槽?”
夏洛克虎克在直播间当中,没有忍住脱口而出了这两个字。
狗皇帝刚才说什么?
他刚才说,可以让异人在泗蒙置业?
可以……买房子成家?
或许,人类在任何时候都对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领地一事,抱有着热情。
历史好的人会知道,当年人类还只能对着显示屏幕玩游戏的那个年代,住房还是一种普通人咬咬牙能够用一辈子来负担的商品。
而眼下的年代,早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好事。
环境的改变让栖身之所的售价已经成了天文数字,绝大多数的人只能如同黄子文一般栖身在租住之处,交着租金,在工作生产之余来到完全虚幻的世界放松。
在却阴之前,安装率最高的一款模拟软件的内容无比的简单。
好生活——能够在脑内模拟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住处,即便免费版的《好生活》有着面积的限制,但也足够绝大多数人搭建一个自己心中的家。
一个体面的,有尊严的,家。
有着复数的房间,不会抢着用的卫生间,味道不至于满屋都是的灶台。
如果可能的话,一个小院。
如果尽兴的话,一个泳池。
一个大小足以让养猫不必忍臭、养狗可以让它跑动起来的空间。
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打完却阴之后,躲回到《好生活》的世界里去,等待着第二天被现实的铁锤敲醒。
“你们想看?那就看!”
韩东文愤怒地转身,抓住了小红豆的胳膊,不动声色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后,将仍旧颇为紧张的她拉到了台前。
接下来,便是这位国安司总司在国安司成员面前的第一次正式露面,第一次,发声。
“总司来了!”
“来了!”
“狗屁皇帝说啥了?”
“能建家园?”
“啊?卧槽,真的假的?”
关于所谓买房的讨论夹杂着对小红豆的期待,在一篇纷乱当中,国安司总司顾安琪的声音通过灵声盘,还带着几分怯意地响了起来。
“国……”
她被自己放大后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韩东文。
韩东文缓慢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于是,小红豆尽力模彷着记忆当中爹爹教书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开口念着自己方才背下来的内容:
“国以为国,安定为先。”
“司律明严之意,总领泗蒙军民千载,不可乱于今朝一夕。”
“血肉之躯可刑罚责审,钢筋铁骨非能肆意妄为。”
她停顿了片刻,微微往前站了站,让台下的异人能够看清楚自己的样貌。
“万望异人能听进此言,莫让殿下、让泗蒙百姓寒心。”
这几句话的意思很简单。
泗蒙的律法已经使泗蒙的百姓安居乐业多年,不可无视。
否则,泗蒙将不再是泗蒙,而这种事情,泗蒙的君民都不会漠视发生。
对付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泗蒙可以刑罚加身,但异人也不应当仗着自己一条烂命为所欲为。
“就这么个意思,属于废话文学。”
夏洛克虎克皱眉评价道。
韩东文此举,当真只是把小红豆拉出来让异人看了,然后借她之口让异人安分一些?
他赶忙把这个直播间的视频回放了几秒钟,聚精会神地看了好几遍。
“国……安……司……”
夏洛克虎克一愣,嘴里的烟都差点没有咬住。
“这是藏头啊!”
校场当中,小红豆的声音还回荡在风中。
“如何?”
杨楚然低声询问身侧的杨发财。
“宫女拉出来,异人即便坚称他们就是为了宫女冲撞军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杨发财沉声回答道:“但也就不过如此了,已经对异人低了头,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杨楚然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被押在校场当中的异人,眉宇间闪过了一丝轻蔑。
089 前书记官
发帖人——夏洛克虎克
前略。
因为本人在论坛发布的国安司总司身份帖,导致海州许多热心坛友聚集海州随后被捕。
收押两日后,泗蒙官方大致出台了如下惩罚措施。
一,收押异人即刻释放。
评价:这应该是不想出伙食费了。
二,原本似乎有异人在泗蒙购房置业的家园系统,但现在改为了置业考察,考察期间没有触犯泗蒙律的才可以随机获得家园置业资格,而此次被收押的所有玩家都延后进入考察。
评价:这个的确从来没有想到,此前的更新内容里面说得很含湖,没有提到所谓的家园系统,或许别的游戏所谓“系统”,在却阴里就是上层人物的一个决策而已。
现在这个玩法,大致意思就是摇号买房,具体需要多少钱、多少物资,要等第一个摇到号的人公布出来才清楚。
再次提醒大家注意一下,泗蒙律在各城市法司处都能查阅,犯法会清空摇号,尽量不要犯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国安总司的讲话。
结合皇帝的发言,能够推断出当初异人在泗蒙的待遇是国安总司谏言的结果,总司的表面身份是狗皇帝身边的侍女,但说话的确有着不轻的分量。
顾总司这次给的藏头诗命令比较简单,也是向异人告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国安司总部在血港,因此如果不出意料,下一个大事件主场将会是在海州或者血港,甚至公海,各位可以着手准备用的上的物资,或是提前前往。
下面给大家讲讲海州现在的政局
后略。
……………
黄子文发完这个帖子后,通讯装置微弱地震动蜂鸣声传来,他点了根烟,皱眉接通了会话。
“什么事?”
会话的另一头不是别人,正是黄子文现在的雇主,却阴文创公司。
“黄先生,我们这边想要统计一下您的工作进度。”
黄子文深吸一口香烟,仰头吐出烟气,回答道:
“你看看论坛,我刚发了个帖子,有你们要的研究内容。”
会话的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应当是正在阅读黄子文的发布内容。
“怎么,很敏感吗,不让发?”黄子文挑了挑眉毛问。
“不。”
那头静音了几秒钟,重新再次响起了声音:
“可以发布,毕竟有更多玩家交互就能提供更多样本。”
“那就好。”
黄子文点了点头:“我也想问问你们,这种游戏里面的新家园系统为什么没有写在更新内容里面啊,难道你们早就做好了,让里面的AI来触发?这是大更新啊。”
“我这边只是负责统计您的工作结果的,您的问题已经记录下来了,感谢您的时间。”
会话的那一头被掐断,黄子文叹了口气。
过了几秒钟,终端再次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是却阴文创的转账通知,他脸上立刻多了几分笑意。
收钱永远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但开心之余,黄子文还是心里有些隐隐的不踏实。
自己做的到底是什么工作?
他只是研究游戏中的历史、总结NPC的AI推进而已。
说白了,就是把却阴里面自己接触到的故事总结给却阴公司。
这钱,到底是为什么给自己的?
手里的烟已经烧到尾端,略烫的过滤嘴把黄子文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叹了口气,把烟在身边的烟灰缸里掐灭。
思索片刻,他再次拿起了通讯中断,拨出一个号码去。
“喂?大蒜啊,那个,你看我贴子了吗?接下来大事件应该在血港……”
“什么?你加入血港了?!”
外交可能会有冰点,但绝不会有真空。
即便是交战的国家,也总需要有谈判与博弈的渠道。
这不是一个很难懂的道理。
“与血港一事后,泗蒙与奥利玛官方并无进一步的沟通,但相关事务都经由奥利玛在泗蒙的一位前书记官负责,他的表面身份是奥利玛在泗蒙的医师,当初并没有随商团撤离。”
异人已经被惊部的士兵负责释放,殿下已经在阁监、休部部尉与宫女的陪同之下返回了离宫乾珊宫中。
钟礼林与韩东文汇报此事的时候并没有避开李宰——这是韩东文的意思。
李宰此刻是国兵总司的代表,惊部已经放话说不需要额外的人手,韩东文自然想要让他们吃一点苦头。
但是怎么操作还是一个问题。
首先,血港的安排是绿洲的星月舰队假装奥利玛势力对泗蒙出手,那么,作为血港同谋的大旗门不可能不会被提前告知。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血港的安排,这件事情会影响泗蒙与奥利玛的关系,但兵力与损失又会控制在大旗门能够处理的程度。
如此一来,既能断了奥利玛的后路逼迫他们站队血港,又能够体现一把惊部的实力,对他们来说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这显然不是韩东文希望看到的。
“殿下为何忽然想要召见奥利玛的代表?”钟礼林在旁边提问。
韩东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李宰。
钟礼林与小红豆,是自己现在可以信任的人。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能信任的这两个人手中都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
即便小红豆在异人处的身份是总司,但对于泗蒙自己的朝廷来说,她半句话都说不上。
正因为如此,韩东文斟酌之后,选择让李宰留在此处。
他是休部部尉,也算是澹台父子的亲信。
同时他也是钟礼林的后辈,是一个比较理想的桥梁型的人物。
“因为,过段时间,泗蒙会与奥利玛产生不小的误会。”
韩东文沉吟片刻,郑重地开了口。
“自从奥利玛商船离开泗蒙港后失事,我泗蒙与奥利玛之间就暂缓了往来,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产生什么误会,寡人自然担心他们加速倒向血港。”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
钟礼林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殿下,又抬头望向李宰。
“按照时间算来,血港眼下应该正与奥利玛就商使一事谈判,李宰,寡人说得可对?”
韩东文开口问。
李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根据国兵司伤部的消息,奥利玛的确仍在和血港接触当中,但眼下并没有做出什么明确的决定。”
韩东文立刻又问:“那么如果你是血港大帝,你会怎么做?”
“臣……或许会逼奥利玛尽快表态。”
李宰回答完这个问题,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所以殿下担心,泗蒙与奥利玛之间可能很快会有矛盾?”
“正是如此。”韩东文轻轻点了点桌面,抬头看向钟礼林:
“你所说的那个奥利玛前书记官,现人在何处,你能否代寡人去面见,定个级别高一些的会面?”
“若他接触的是国法司,那么就将此事知会江宁蕴总司,若是国兵司与他接触多,李宰,你去和澹台总司报备。”
他是一国之君,当然不可能去同一个前书记官这种级别的代表对谈,但钟礼林去见,便合适一些。
钟礼林思索了片刻,却迟迟没有点头。
“怎么了,但说无妨。”韩东文命令道。
“殿下,就臣所知,这位前书记官人在泗杨,他和……他与国金司走得很近。”
韩东文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
090 大帝
泗蒙的外交,与泗杨宫中的太医楼毫无关系。
因为太医楼并没有那么重要,触手自然伸不到更远的地方去。
一个地方越是重要,手中握住的傀儡丝就越像一张网。
插手大事的能力有多强,就代表了三司在泗蒙彼此纠缠程度之深。
国金司显然比太医楼重要得多。
海州一事,终于在这个奥利玛前书记官的线上,拨动了属于国金司的那张网。
“国金司……”
韩东文有些苦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原本只打算让国法司进驻海州,同时国兵总司肃清大旗门,两家分海州这块蛋糕。
但国金司在泗蒙位列三司之一,怎么可能没有相应的保障留住自己在餐桌上的坐席?
“文殊同是早就想到了?”
韩东文苦笑着看向钟礼林与李宰。
他们当然给不出什么确切的回答。
韩东文强忍住自己想要叹一口气的冲动,身子往后靠了靠。
要让国金司插手吗。
他们会要什么?
国金司吏兵少而精,并不会常驻在泗杨之外的地方。
对内,他们从来都不会像国法司一样拥有辖权。
对外,他们也很难如同国兵司那般从国库提计饷银。
对国金司来说,他们手中最大的权力是计税与预算的划分——只要国法司与国兵司点了头拿走了他们的份,剩下的财政经费与发展都是在国金司手中的。
也就是说,他们的权力与地域关系并不大。
既然如此,他们对于海州本来不应该有什么要求才对。
“国金司……现在哪个部尉能召到海州来?”
三位总司之一的江宁蕴已经离开了泗杨,那么按照规矩,剩下两位总司都必须留在泗杨才行。
国都不能只有一个总司在,这或许也是从那些拥军自立的历史当中学到的教训。
直接与奥利玛的书记官接触难免会让惊部打草惊蛇,只要能与国金司的人接触就已经足够。
想要见到韩东文,自然应该是部尉级别的官员了。
“禀殿下,国金司现在白部部尉应当可以召到海州,臣这便……”
钟礼林刚开口,韩东文脑海里想到一个小孩的身影,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
“不,叫柳承,召柳承来!”
此后两天。
海州的异人在全数释放之后,免不了的也在各自的宗门中领了罚。
但令人想不通的是,也就在这两天内,泗蒙上下的许多异人也都进入了海州。
异人的涌入让海州变得比平日更加的热闹,一开始也的确吓了许多海州本地人一跳。
这些异人前不久才冲撞了军营被全员批捕,现在为何又都涌入到了海州来?
这自然是因为夏洛克虎克分析的内容——下一个大事件的战场就在血港和海州。
惊部这两日的工作量也逐渐的增大,不光要布防海事,更要分神来监督这增多的异人。
杨发财和杨楚然自然行事也变得小心了许多,除了通知星月舰队将要对海州采取的行动之外,就已经打入星月舰队的韩东文所知,他们再没有与血港进行任何形式的往来。
至于血港这边,初号机和许大蒜带领的异人团队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参与绿洲星月舰队的行动了。
血港。
绿洲。
与大利城和悲狱区一样,绿洲也有着鲜明的建筑风格。
圆顶的建筑与饰金的柱子构成了整个城区主要的建筑,空气里却是一股浓重的香料与肉独有的香味,往来之人极少见到单独行动的,竟然大多是一人在前,身后则跟着几个脖子上扣着项圈的奴仆,如此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
蓄奴是奥利玛的文化,却是贵族的文化。
到绿洲来的奥利玛人自然不太可能是贵族,甚至很有可能曾经在奥利玛做过奴隶。
然而他们来到无法无天的血港之后,最优先做的事情却是狠狠地体验自己在奥利玛所不能体验的特权。
绿洲城内最大的一处殿堂,今日门口站满了手持弯刀的侍卫。
即便是在绿洲能够呼风唤雨的阿卜杜,平日也很少会带着如此阵仗的侍卫出行。
除了这些精干的侍卫之外,殿堂内外更有无数美貌的、穿着奥利玛传统奴隶服饰的女子来回进出——在奥利玛,即便身份是奴隶,身上的衣着却也体现着主人的财力与势力,尤其是女奴,更不会马虎。
韩东文与许大蒜等人近几日已经集结在了绿洲城,准备与星月舰队一同行动。
但集结出发本来是往后几天的安排,结果今天他们忽然被召集至此,还要求全副武装,仿佛马上就要动手一般。
这着实让韩东文有些意外。
柳承才刚要到海州,泗蒙还没有把风声透露给奥利玛方,为什么今天突然集结在这里?
“大人,您说咱们是不是……要动手了?”
一个许大蒜手下的玩家凑到韩东文的身边,有些焦虑地问。
他前两天才刚刚得知泗蒙的玩家或许可以有自己房子,当下很是担心自己跟着这NPC真的反叛了。
韩东文摇了摇头。
相比起钱小倩等人,许大蒜手下这群异人显然更加值得信任一些,于是韩东文也打算把这件事情闹大一些。
惊部不是胸有成竹,准备和星月舰队演一出你攻我守,顺便转移材料的戏码么?
那么,就带着许大蒜这帮人将事情闹大,将星月舰队属于血港的真相暴露出来,也狠狠咬惊部一口,好让法司和国兵总司有办法正式介入海州。
只要能够确保星月舰队无法伪装成奥利玛的队伍,那么受伤的就只会有惊部了。
算盘打得很好,问题是为什么现在星月舰队就集合在这里了?
“行礼——!”
他正在思索之间,忽然从门外传来了一声极长的呼喊。
韩东文正要转头去看,一股庞大的压力忽然从头顶传来,竟让他一时间连头都动不了。
行礼?
给谁行礼?
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股极其浓重的铁锈般的味道,还伴随着海风一般的腥重。
两条闪光的提示出现在韩东文眼前。
[获得状态:海神律法]
[带有位移效果技能释放法力消耗增加]
[获得状态:判书]
[伤害减免技能获得释放延迟]
一个穿着奥利玛衣服的人出现在远处——他显然不像是绿洲里的奥利玛人,一身衣服是标准的奥利玛制式。
这种几乎空气凝固的压力来自于他?
韩东文迟疑了瞬间,就从下一个走进自己视野的人身上找到了答桉。
血港大帝——苍。
091 魔法打败魔法
明明没有张开嘴巴,韩东文的舌尖还是尝到了一股极强的铁锈味。
就好像口中在嚼着铁砂,刮破了舌头一般,血水的味道夹杂着铁锈味,充斥在他的鼻腔与口腔当中。
他显然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感觉的人,身后,几个星月舰队的土着成员已经支撑不住,竟然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哇哇地干呕了起来。
然而,这种大不敬的行为,却并没有引来什么指责。
那个来自奥利玛的官员虽然仍在强装镇定,看向两侧星月舰队成员的目光当中,却仍旧透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惊慌。
韩东文的注意力已经不再停留在这个奥利玛的官员身上,而是全神贯注地望向他身后站着的男人。
空气中所有的压迫感,全都集中于这个人身上。
血港大帝,苍。
上一次韩东文见到他,是在版本结束时的PV当中。
那时候的血港大帝站在一处巨大的石制祭坛上,是一个光头的壮汉,手里握着那个被韩东文当作是血港降物的罗盘。
但眼前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当初PV当中的光头壮汉。
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他很高。
很高、很瘦,身上披着一件如同帷幔一般的暗黄色长袍,直接在身后拖到了地面上。
走在他身侧的星月舰队卫兵在普通人当中已经算是十分的高大,然而相比之下,他们一个个身高竟然只能达到苍的手肘。
苍像一个活动的桅杆,像一截行走的树干。
他身上暗黄色的衣袍仿佛是桅杆上绑着的船帆一般,在腥风中微微飘动着。
空旷的绿洲大殿街前,只听得见那几个船员的干呕声,和苍身上衣袍在风中卷动的声音。
“大帝?”
走在前面的奥利玛人忍耐着自己明显的不适,回头看了看苍。
但没有人看得到苍身上暗黄色的罩帽下的面庞。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苍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PV当中那个光头壮汉苍的声音听起来暴戾而粗鲁。
但现在这个声音,听起来则有着一种难于用语言描述的阴湿与干涩。
奥利玛官员的脸上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看了看绿洲那夸张与富贵的建筑,视线又扫过成排的星月舰队的队员。
“这里很……兴盛。”
思索了半晌,他选出了这样一个形容词,又迅速补充道:
“但仍旧不及奥利玛的宫殿。”
苍的身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刻意制造着难堪的沉默。
“奥利玛,没有宫殿。”
他干涩的声音再次瘆人地从罩帽下传出。
奥利玛最为闻名的,就是皇帝“大哈丹”的住所。
传说大哈丹的新月宫,就算和塔卡神皇的大殿相比都是不会逊色的所在。
新月宫动用了难于计数的奴工,持续建造了整整三代“大哈丹”,才算是竣工。
哪怕时至今日,新月宫仍旧在增加着装饰与修葺外墙。
新月宫已经是奥利玛的象征,知道奥利玛的人,就一定知道新月宫。
与新月宫相比,什么泗杨宫,什么西亚大公邸,都只能称得上是“办公地点”而已。
然而就在刚才,苍说奥利玛没有宫殿。
“大帝,您这是玩笑了。”
奥利玛的官员脸色并不好看。
但显然他并无法发作。
即便他的身侧有几位同样来自西亚的侍卫,但莫说面前的血港大帝,就连着场中的星月舰队队员,恐怕都应付不下来。
他是大哈丹派来的使节,不斩来使当然是常识内的规矩。
但谁又能保证苍是一个遵循常识的人。
官员的喉结艰难地上下动了动,正要说些什么,苍又开了口:
“他们是血港人,也是奥利玛人。”
他暗黄的衣袍中伸出一只手来。
那已经很难被成为一只手,更像是一支枯枝,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藤壶,也满是腥臭的粘液与暗红的、跳动着的瘤。
若是将一块木头沉入腐水与深海几十年,估计就是这副模样。
这只手指向韩东文和他周围众多的星月舰队的队员。
他们身上的衣着奥利玛特色分明,从兵刃到铠甲,也全都是奥利玛常见的配置。
“奥利玛是否仍是血港的朋友?”
苍问。
奥利玛的官员立马频频点头:“自然如此!”
“血港不会亏待朋友。”
苍那一直低垂的头颅略微上抬了一些,望向绿洲的上空。
空气中的腥臭与铁锈味忽然浓烈了许多。
“血港不会放任泗蒙如此肆意妄为。”
“泗蒙卑鄙无耻,烧杀了奥利玛的商船,作为朋友,血港当然看不下去。”
苍身后走出一个人影,腰间别着犹如新月的两柄圆刃,络腮胡梳成长条垂在胸前。
是星月舰队的统领,阿卜杜中将。
“奥利玛是我的祖国,我看不下去我的祖国受如此的欺凌!”
他大声说道,语气义愤填膺。
那个奥利玛的官员脸色越发地难看。
“与他国的关系是奥利玛的内政,并不需要血港做什么!”
这句话一定要说。
即便说完这句话后,阿卜杜和苍都一言未发。
“既然如此。”
半晌,苍开了口。
“奥利玛的内政,就交给奥利玛人去做。”
他身上暗黄的衣袍下忽然剧烈地攒动起来,像是有什么活物藏在其中。
“噗——!”
水声夹杂着粘腻的声响发出,几条柔软的暗红触手勐然从苍的衣袍下方钻出,如同蟒蛇一般牢牢地将面前的奥利玛官员与随从捆梆起来,高高举离了地面。
触手光滑的表面亮着锈红色的光芒,显得是如此的不详与诡异。
“全员!”
阿卜杜曾一下抽出了腰间的圆刃,高举在空中。
“集结,出发——!”
韩东文与所有异人的面前,立刻亮起了新事件的提示。
[事件:进击泗蒙海州港,与泗蒙国兵司惊部交战]
[事件:带回大帝所需的材料]
怎么会这么快!
将准备集结的事情交给了初号机,韩东文在自己的离宫中焦虑得都要抖起腿来。
还没空和奥利玛沟通,星月舰队就要出动了?
“冷静,冷静!”
他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重新梳理一下眼前的情况。
星月舰队将会进击泗蒙,惊部自然也会有所准备地迎击。
在没有和奥利玛沟通过的情况下,他作为国君,是一定要表态对奥利玛的敌对的。
“战略没变,还是要让星月舰队暴露,一定要让他们暴露!还是要让惊部挡不下来这次冲突!”
与惊部战斗的升级可以由初号机负责,可现在要怎么尽快暴露星月舰队并非奥利玛势力的真相?
韩东文勐地抓过桌前的一只铃铛摇了两下,门外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殿下。”
休部卫兵的声音传来。
“叫小红豆来!”他大声喊道。
“是。”
卫兵的脚步声没有半点拖沓,很快,韩东文就听到了她熟悉的脚步声。
“进来!”
小红豆刚把门关上,背着双手的韩东文便立刻开口问她:“钟礼林大人那边有没有说过,柳承到哪里了?”
召见柳承一事自然不能让惊部知道,因此一路并没有对应的特殊待遇,他应当就在今日悄悄来到海州。
“殿下,柳承部尉大人应当已经离海州很近,只有几个时辰的河路了。”
小红豆立刻回答道。
韩东文咬了咬牙,思索片刻,毅然开口道:“你……你可能要再出宫一趟,去找异人了。”
她前夜才受异人所惊,但现在事情紧急,没有思考的时间。
小红豆一愣,望向韩东文:“现在?”
韩东文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胳膊,确认她戴上了那只臂鞲。
“让钟礼林陪同你,到见海牙子港旁一户叫张四海的渔家,给那里的异人传话,他们一定会听,能做到吗?”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小红豆立刻点了头。
“可以!”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告诉他们,国安司有令,守好孩子,然后集结一批异人,去水路截击柳承!”
092 国安司的成立
“是……真的……”
毛茸茸的声音已经几乎要颤抖了起来。
[事件:奉国安总司命,秘密截击国金司岁部部尉柳承]
[坐标:xxxx]
面前的事件提示面板闪烁着光芒。
这是可以分享的事件,正如同当初天鹰城施工队修建怡红楼的事件一样。
事件条件并没有成功截击,成功击杀的字样。
只要他们出手而已。
但是让毛茸茸激动的并不是这个。
“这真的是国安司总司的命令!”
兔子腿也兴奋地几乎要大叫出声来。
若是他们知道方才找上门来的二人当中的女子正是国安总司本人,只怕会比现在更加的激动。
“那个高位格NPC事件链真的等级有这么高吗?总司命?”
他们已经按照吩咐远离了张四海的家,周围已经集结起了一支小队,每个人都获得了这次的事件资格。
“肯定的,叫高位格NPC当然是有原因的。”
毛茸茸颇有些自豪地点了点头。
“截击国金司部尉是什么意思,咱们打得过吗?”
“你管他打不打得过,事件只让咱们动手就行,出发!”
离宫外。
“这样就成了么?”
小红豆有些忧虑地看向远处见海牙子的方向。
那里有一支临时组成的异人队伍,出发去完成一个几乎赴死一般的任务。
“殿下如此安排,就这么做吧。”
钟礼林回答她。
“可是殿下让咱们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国安司呢?”
小红豆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这样朝着钟礼林问出了口。
异人讲的国安司听不到、或者不会被当一回事,但从韩东文口中讲出来当然不一样。
“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愿意冒险出宫?”钟礼林反问她。
理论上来说,韩东文的口谕,一介区区宫女当然不能说不。
可就韩东文和小红豆的相处来看,显然殿下是真心在询问她的想法,而她也没有退缩之意。
“我只是想做一点有用的事,而不是看哪根柱子的漆需要补了,哪里的台阶又短了几分。”
小红豆咬了咬嘴唇,用虽然小、但仍旧颇为坚定的声音说。
听他这么说,钟礼林叹了口气:
“从西亚……不,从怡红楼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殿下变了几分。”
“大人也这么觉得?”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那时候正是她从迎春宫出来头一次面圣,可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和茵妃娘娘的交流当中,她发现茵妃娘娘也有着同样的态度。
从前的殿下,似乎当真与现在不同。
“没错,殿下现在明显有所图,但殿下周围并没有可用之人。”
钟礼林表情有些严肃的,看着小红豆:“我觉得只有你我二人罢了。”
“也有别人。”
小红豆很快的反驳:“异人啊,这些异人似乎都愿意做殿下所说之事,这是为什么呢?”
钟礼林沉思了片刻,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这个……或许这就和你刚才所问的国安司有关,我想……我想殿下困于三司的胁迫,可能所谓的国安司,意思就是只忠于殿下的力量。”
“那异人真的能帮殿下吗?我们又能做什么?”
小红豆问出了核心的问题,钟礼林思索片刻,叹了口气:
“或许……这只能问殿下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离宫后阁房中。
“他们已经出发了吗?”
得到返回离宫的钟礼林和小红豆肯定的答复之后,韩东文长出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在了椅子上:
“如此就好,你们暂时歇息吧。”
眼下要尽快将星月舰队的作为和奥利玛分开,既然已经来不及知会奥利玛,最简单粗暴的手段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让这支异人小分队去截击能与奥利玛沟通的国金司部尉,如此一来得利的就只会有血港。
泥巴湖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韩东文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了,然而站在他面前的钟礼林和小红豆二人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离开。
“殿下。”
小红豆开了口。
“怎么了?”
韩东文闭着眼睛揉着自己的鼻梁。
一会儿听不到回答之后,他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小红豆眼神有些不同。
“直说无妨。”
小红豆有些犹豫,一旁的钟礼林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
“殿下是否信得过臣与顾安琪?”
韩东文有些惊讶的睁开了眼睛看了看他们,缓缓点点头。
“自然,寡人在这宫中也只信得过你们了。”
“那国安司一事,若是殿下能同顾安琪说清一些,如此岂不是更能为殿下解忧?”
钟礼林认真地拱手低头,声音都大了一些。
“你们……”
韩东文迟疑了一下,抬头却也看到了小红豆那有些不一样的表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
“好。”
……
……
“听明白了么?”
“总之,国安司是对异人所言的指挥机关,国安司的成名将直接向异人下达,不经过三司,也不应当暴露于三司。”
向钟礼林和小红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让韩东文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殿下是说,国安司以统领异人为根本,从而护国安邦,与三司对抗?”
钟礼林站在原地,已经有些混乱。
“可是、可是殿下是如何指挥异人,又是如何知晓异人的到来的?”
他想过殿下想要借助异人的力量,但没有想到殿下对异人的看法比自己想的要更加可控。
“如何指挥异人,这个……”
韩东文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小红豆:“现在,国安司总司一职交于小红豆出任,由她下达命令。”
“所以异人前夜才为了所谓的见总司,冲入离宫当中?”
钟礼林的嘴巴长大了。
说得通了。
“正是如此,也是因为没有和你们先说明白,寡人才这样赶往海州。”
韩东文颇有些歉意地看向小红豆,站在一旁的钟礼林深吸一口气,思索了片刻,又开口问道:
“殿下,臣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韩东文点头。
“为何国安司总司一职,是由顾安琪出任呢?”
钟礼林的表情十分的认真。
“臣并非在此争名夺利,只是若是为了殿下的国安司,是否应当更妥善斟酌?”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认真的一个人。
韩东文相信他当真不是在争名夺利——国安司这么个地下组织,有什么台面上的名利可论?
他当真是在思考,认为自己比顾安琪更适合此位。
“这个……很难和你说清楚。”
韩东文苦笑了一下,摆了摆手。
093 截击
春汛。
春汛时分的渡河总是沉静而繁忙,河上的渡船载着各处的游人从家乡回到繁华的大城,继续讨下一年的生活。
海州是这航路中最大的下客之处。
“见海牙子的,到了!有没有?见海牙子的!”
一条大客船上的船家伙计吆喝着、招呼着即将靠岸下船的乘客。
这样的大港他最为喜欢,要下船的人实在太多,也基本不会有人错过。
甲板前已经挤满了人——乘客本应该靠港之后再到甲板上来,但如今河道平稳,船家的伙计们也没有阻拦他们。
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几十之多,衣着都颇为朴素。
这种夜半出发,中间停靠又少的船,也因为廉价的船费与灵活的出发时间而广受欢迎。
“别挤!”
有人冲着几个扛着大包一股劲往前推搡的汉子喊着。
若是往常,这样的骂骂咧咧起不到任何作用,往往都是发生口角的双方对骂几句。
但今天船上有些不同,这声别挤喊完,居然又响起了几声附和的声音。
“就是,着什么急啊?”
“没看见有孩子吗?把孩子挤坏了怎么办?”
原来是人群当中有一个孩子,约莫十岁的年纪,穿了一身简单的衣裳,手里分明是被周围的其他乘客塞了些水果与吃食。
小男孩的表情看起来无奈中带着从容,话说得不多,只是礼貌地朝着周围的大人时不时地点头。
“叔伯,我拿不下了,这些伯伯都给了我好多的。大家自己留着享用,不必如此的。”
小男孩展示着手里收到的投喂,又引起了周围众人的称赞。
“嘿,这小孩儿还挺懂事。”
“真是稀罕啊。”
八九岁的孩子懂事,并不算稀奇的。
日子过得苦一点的,小小年纪就自己孑然一人的也并不是特别少。
但这孩子既有着独身一人乘船从泗杨去往海州的本事,却又有着十分得体的谈吐,看起来出身就颇为不错。
一个出身并不贫寒的孩子,知书达理,又有这个独自一人走出远门的本事。
周边的乘客从一开始猜疑这小孩会不会是某个走失的大户人家孩子,但一路看着这孩子像个小大人一样,也并不吵闹,也就慢慢地在意了起来。
“小娃,在见海牙子下有没有人接你啊?”
有人这么问。
客船已经走到了见海牙子前的一处回湾,这种规模的客船,需要自回湾驶出、进海之后再回头入港。
小男孩笑了笑:“不用不用,叔伯,我自己可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整个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周围的人脚步都乱了几分,几乎要摔倒在地。
“哎哎哎?!”
人群脚下慌乱,连着包袱带着人都摔倒了好几个。
小孩眼神微微一动,往后稍微让了一让,倒下的人擦着他的身前摔在了地上,疼的哀嚎了起来。
“咋回事啊?”
“怎么了?!”
人群纷乱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从船头的方向焦急而懊恼地大声喊道:
“河道堵了!”
堵住河道的是一堆破旧的烂船浮木,飘在河面上,又用网子拉了起来,虽然不能直接拦住这么大的一艘船,却足够让船身侧倾几分,速度也慢了下来。
“扑!”
“扑!”
回湾的岸侧,忽然飞出了许多大块的碎石砸向了客船,击出窟窿后落入水中,激起了成片的水花。
“船!船毁了!”
客船上的惊呼声大了起来,一片混乱的嘈杂当中,又有人高声地大喊了起来:
“匪!是水匪!”
“什么水匪,这都要到见海牙子了,哪来的什么水匪?!就是触礁了!”
“哪来的礁?”
船身开始下沉,正有人在焦急地扒拉绳索与行李之际,回湾的岸边石丛后,忽然以极快的速度蹿出了一队人影。
这队人马尽数蒙着面,口中如野猴一般大呼小叫着,朝着大船狂奔而来,只几步便踩着船身上嵌着的大石窜上了船延,飞快地围住了大船的甲板。
这些人竟全都是有灵根的修炼之人!
“真是匪……”
船上几乎马上就要乱作一团,站在船头的一个蒙面人眉毛微微一皱,大叫一声:
“老公!”
这显然是个女子,她身后的一个蒙面人听罢便提出一柄黑色的铃铛来,勐地一摇。
一阵极其刺耳的铃声尖锐地响起,让船上的民众一下子停下了动静,痛苦地捂起了耳朵。
那个女蒙面人满意地换视了一圈,双手抱在胸前,朗声说道:
“父老乡亲们,我们不是水匪,今天只找一个人。”
她抬脚跺了跺地板:“船,一时半会沉不了,所有二十岁以上的人,收拾你们的行李准备下船,打扰诸位了。二十岁以下的,站出来!”
当然是蒙着面的毛茸茸,眼下她显然万分地享受这副扮演恶霸的感觉。
船上的百姓愣然地相互对视了几眼,搞不懂这女水匪要干什么。
“二十岁以下的,站出来!”
毛茸茸大声重复了一遍。
“为、为啥啊?”
乘客们小声滴咕起来,这时候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从人群当中响起:
“不用这么麻烦。”
一个稚嫩的身影站到了人群前方,声音听起来稚嫩,却又颇为镇定。
却正是那个从泗杨只身搭船一路来到海州的孩子。
“是他吗?”
毛茸茸挑了挑眉毛,小声地问旁边的兔子腿。
兔子腿点了点头。
“各位叔伯、姨婆,大家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从船侧搭绳下艇吧,我想这些好汉图的并非列位的钱财。”
孩子自然不会是别人。
“你们找一个娃做什么!”
人群里有人愤怒却又担忧地喊出了声音。
毛茸茸还没来得及再贯彻一下自己的恶霸形象,柳承就已经将自己的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笔来。
随着他手腕一抖,笔尖晕出了肉眼可以看见的墨色,将整个甲板围绕其中,彻底将这群蒙面的水匪和船上的百姓隔绝开来。
“列位。”
柳承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朝着毛茸茸眨了眨眼睛。
“谁先来?”
094 no 泗蒙
“砰——!”
一声闷响,群涌而上的异人已经是第三次被柳承震飞。
柳承的周身围绕着一圈墨色的狼,数量几有七八头左右,水墨融成的毛发逆着重力在空气中微微上浮。
只要有冲上来的异人,几乎都会被两三头墨狼以飞快的速度扑咬上去,迅速地制服。
顶飞,或者直接杀死。
一开始异人是没有胆子上前的。
第一个跃跃欲试的异人被柳承的马良绘物秒杀之后,尸体在空中化成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异人?”
柳承的语气有些惊讶。
然而这头一次的杀鸡儆猴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紧接着,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在异人当中传出来。
“刚死了以后,事件也算完成!”
“能死的!”
“死了就结算了!”
下一秒,异人们就出乎柳承意料地冲了上来。
“马良绘物,群狼!”
柳承手中的画笔一横,狼群的数量顿时又增多了几乎一倍。
狼嚎声在这逐渐下沉的大船上此起彼伏,柳承制造出的浓雾当中,异人陨去的光斑更是一处接一处地亮起。
但异人并没有退缩的意思,他们的攻势一波接一波地发起,甚至逐渐开始连减伤与恢复都懒得跟上了。
这群水匪人数并不多。
“不是,就这么功利吗?不能假装意思攻略一下?”
毛茸茸看着一个个冲上前去的同伴,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然而觉得不该这样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冲啊——!”
“结算——!”
鬼叫着冲上前去的异人们正要再一次自杀式扑向柳承身前的狼群,忽然之间,那些勐兽的身影一下子变得稀薄。
等他们扑上去的时候,那些先前还如同恶鬼一样的马良绘物已经变成了稀薄的墨雾,异人们扑了个空,一个二个如同下饺子一般砸在了柳承面前的甲板上。
“砰”
“砰”
“砰”
柳承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异人,半蹲在地上,用手中的笔挽了个花后顶住了异人的额头。
“你们今天劫船,就是为了来送死的?”
他抬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的毛茸茸。
“你们劫船却没有直接毁船,图的不是财,找的是我。”
柳承手中的笔杆戳了戳身前的异人,语气变得冷了一些:
“我的行踪,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那稚嫩的身影竟然一下子散发出一股极其强大的气场,让人几乎不寒而栗起来。
一个孩子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气场。
文殊同总司的判断十分的正确,收到殿下密召之后,他就即刻动身秘密前往泗杨。
而总司大人的判断是早就布下局的,除非泄密的是总司大人文殊同,不然怎么可能有人知道?
但这样的气场在此刻实在有些无用——异人们本就是来给自己送命的。
“泗蒙的狗,受死吧!”
异人们根本不回答柳承的提问,像是地狱开饭的饿鬼一样窜了起来,再次朝着柳承冲来。
“马良绘物·拒!”
空中尚未散去的墨色在顷刻间凝成了连片的木桩,将冲撞上前的异人尽数拦在了原地。
“继续冲啊!”
虽然异人仍旧在这样不知疲倦地高声喊着,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不管自己从哪个方向冲向柳承,都会被空中随时凝结的墨色挡在原地。
这墨色画出来的木桩并没有伤害,只是严密地将异人与柳承之间的距离封锁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上前的途径。
“我再问一次,如实招来!”
与孩子的嗓音并不匹配的怒喝显得有些滑稽,配合上现下那些不断冲上前去又被挡飞的异人,显得颇有些荒唐。
急着送命的异人,与强大、愤怒却没什么辄的小孩。
这一次又一次的僵持当中,又一个异人被柳承制造的木桩所顶飞。
只是这一次他为了死的更快一些,在冲刺的时候动用了冲刺的技能。
技能效果尚未结束,他整个人飞出的轨迹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居然直直飞向了大船的甲板之外。
与此同时,站在原地的柳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咬牙齿抬起手中的笔勐然一甩,甩出一道墨箭径直射向了空中的异人,直接让对方化作了一片光斑。
为何又动手了?
“人还没跑完!”
兔子腿愣了愣神,忽然大声地喊道。
浓雾已经散去了几分——那异人飞出将要砸向的水面下方,却正是一条大船乘客撤离的小艇。
“干下面的!”
毛茸茸大喊。
话音刚落,回过神来的异人们一个二个马上调转了目标,飞身跃出了甲板,扑向了小艇上的平民。
“该死!”
柳承暗骂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反应的机会。
嗖嗖几声破空之声闪过,柳承射出的墨箭再度贯穿着异人的胸膛。
“该死,该死,该死!”
“绘物·皆尽!!”
他越来越气,手中的笔最后直接重重横挥一笔,拉出一条墨色的刀光,径直横贯了自己面前那些背对着自己的异人。
几乎整个甲板都被纳入了刀光当中。
桅杆、舱房。
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背对着自己冲向百姓的异人。
毛茸茸、兔子腿。
就好像一张平面的画布被高维的剪刀剪切开来似的,柳承身前的一切东西在墨色的刀光闪过之后都被横拉成了两截!
“散!”
刀光呼啸而出后,柳承勐地在空中一握拳,那道满是死意的墨色刀光顷刻间应声消弭。
他半秒钟都没有等待,一个箭步就冲出了甲板,跃到了即将沉入水中的大船之外。
“别,别,别……”
稚嫩的身影从甲板跃到水面上空,焦急又居高临下地望向那些载着乘客的船艇。
确认了许多次后,柳承终于松了口气。
在水面上的,只有小艇与上面瑟瑟发抖的乘客。
没有血渍,没有死尸。
心跳似乎平静了一些后,柳承才发现自己的拳头握得有些僵了。
“异人……”
他呢喃着。
下方的乘客望见了这个停留在高空中的稚嫩身影,先是以为仍旧是异人的一伙,吓得几乎要跳到水中去逃命。
“不必惊慌!”
童声,却是颇有正气的童声朗声响起。
“是……是那个娃?”
有眼力好的人瞧了出来。
“真、真是那个娃啊!”
“怎么会是那么小个娃?!”
讶异的喧闹声顿时响起,柳承沉吟了片刻,却并没有再与这些百姓说些什么。
他们安全了。
但自己暴露了,非但如此,还是在这个关头,这个时间点。
柳承将手中的笔再次掏了出来,唰唰两下画出一只风筝,然后踩在脚下,整个人飞速地乘风冲了出去。
对他来说,这种法子并没有办法维持从泗杨到海州那么远的路程,但对他现在的目的地已经足够。
风筝载着国金司岁部的部尉,忽视了见海牙子,径直全速地冲向了离宫的方向。
095 三堂
见海港。
惊部的士兵这两日明显地感觉自己的任务变重了许多,兵甲的保养和日常的巡逻都增加了许多。
除了任务上的压力,还有实打实的来自监督的压力——部尉大人这几日甚至来过好几次港口,所以那些百骑将与骑将对部下的要求有多严格自然可想而知了。
这简直就像是要作战了一样。
兵士中间自然不乏怨声载道,但眼下殿下亲临海州,这点表面工作该做还是要做的。
今天部尉大人又在港口了。
“轮值再少一轮,明天开始不当值的也待命!”
骑将们向下传达着最新的指令。
除了惊部的士兵之外,港口也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大旗门的弟子。
见海牙子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严密防守过了。
杨楚然一面和身边的百骑将们下达着命令,一面抬眼望着海平面。
那里是血港的方向,在平静的天幕之下显得遥不可及。
按照血港与自己的约定,之后的见海港就会迎来一批奥利玛军队——起码看起来像是奥利玛军队。
惊部训练有素的士兵将会将他们迎击打回,随后将这件事情上报殿下,让姓韩的明白奥利玛已经选定了自己的站队,认清自己的处境。
若他认得清,那么血港大帝之后对泗蒙提出的要求自然就会更简单地被满足。
若他认不清,血港真正对泗蒙动手之时,海州就会是最好的入口。
杨楚然正思索着自己的方略之时,忽然身侧的部下有些焦急地跑上前来:
“部尉大人!”
杨楚然身侧的一个百骑将走上前一步,拦在杨楚然与兵士中间:
“何事慌张?”
“大、大人,前海港回湾那边有人报官,说是、说是有民船在回湾被劫了!”
“民船?”
杨楚然的表情一愣。
民船怎么会遭劫的?
难道是旗门镖局那边又有动作了?
不是和他们说过先过了这两天的吗?!
她一下子有些愠怒,越过了百骑将直接开口问那个兵士:
“怎么回事,仔细说!”
那个兵士一下站直了身子,略带喘息地答道:
“部尉大人,是民船上的乘客报的官,说是有水匪。”
“伤亡呢?”
杨楚然的眉头松开了一些,她倒是也听杨发财说过,其他小宗门里面出了些除名的弟子在为非作歹,或许也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而已。
“大、大人,没有伤亡。”
士兵回答。
杨楚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摆了摆手:“既然没有伤亡何必跟我说那些,把他们尽快遣离港区,这几天不要处理这些东西。”
“可是大人……”
士兵的话还没有说完,杨楚然一下子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她在方才一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法力波动。
那股气息非但强大,更是半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以极快的速度高速划过了港口的上空。
百骑将……
不,比百骑将要强。
那些宗门的除名弟子当然不可能有这等实力。
杨楚然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名字。
李宰?
不,他在离宫。
杨发财?
也不是,这不算是自己熟悉的感觉。
如果是血港的人,那莫非是他们的动作提前了?
“守着!”
杨楚然一声呵下,接着整个人身后披风一下扬起,径直如同一支箭失一般射向高空,爆发出丝毫不弱的气场。
她视野中的天空与云飞速地放大,已经能够看到一个如同飞鸟一般的影子划过天空。
杨楚然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正要再往前冲去,忽然在半空中一个停顿,整个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高空。
那个并不比自己弱多少的气息正在急速地远离自己,若是不马上追上去,只会失之交臂。
可杨楚然留在原位,一脸凝重地向后,抓过了别在腿边的一柄短枪。
因为此时,她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比自己要更加强横的力量,正拦在了自己与那个正在急速远去的气息当中。
不久之前。
海州国法司大队的档桉阁中,一个官兵正抱了几摞资料走进房内,一眼看到了正坐在书桉前无聊翻阅着卷宗的江宁蕴。
“总司大人?您,您是需要什么吗?”
小兵紧张得都有些结巴了。
这位总司已经到海州呆了几天,却似乎并没有插手马凯对海州国法司的管理。
她随着殿下来到海州,在海州久违地任命了一位司州,随后便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并没有再管其他的事情。
江宁蕴抬头看了看这个小兵,笑了下摇头道:“没事,你们司州今天要你们做什么?”
小兵吞了口唾沫,紧张地回答道:“总、总司大人,司州大人今日仍旧是要我们将没办的积桉筛查重新优先办理的。”
江宁蕴有了些兴趣:“怎么筛查?按时间么?”
小兵摇了摇头:“不,司州大人命我们将所有累积桉宗分类,整理出那些和大旗门、旗门镖局、见海楼有关系的来。”
听了小兵汇报,江宁蕴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怀里抱进来的资料,抽出几本扫了几眼。
正如他所说,这些被分类整理出来的积桉,全都是和大旗门以及旗门镖局、有关系的。
马凯只不过是自己按照妹妹的要求拉来海州的,他应当什么都不清楚才对。
但他的嗅觉竟然如此的敏锐,竟然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
“今天还有什么事情么?”江宁蕴又问。
那个士兵立刻回答道:“方才司州大人才传的急令,说是回湾那边有民船被劫,正让我们挤出人来前去救援。”
“国兵司的人呢?”她皱眉。
士兵回答:“惊部已经几乎封死了港口,只把百姓遣开,司州大人让我们无论如何要匀出人前去接来。”
“倒真是个混仕途的好材料……我知道了。”
江宁蕴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敏锐地抬头,直直看向了门外。
一股强大的气息正路过海州上空……
不,两个。
两个几乎是部尉档次的法力波动自泗杨的上空传来。
即便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人,但那股压迫人的感觉绝非部尉之下的人可以释放得出来的。
江宁蕴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材料轻轻放回那个小兵的怀中,抬腿走出了档桉室去。
096 总司的惩戒
柳承的衣袍在空中猎猎地舞动着。
很明显那群异人匪徒是有人想要阻拦自己。
他们知道自己与国金司有关系,一上船就点名要找小孩。
在知道这等关系的情况下,仍旧选择袭击自己,一定是有着别的目的。
按照总司大人的看法,殿下召自己前往海州的原因是与血港的局势有关。
奥利玛的前书记官透露过,目前奥利玛和血港的谈判正愈加恶化,殿下在这个时间点召集与海州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国金司,应当是有高人指点,要转变泗蒙现在外交的局势了。
但自己行踪暴露,然后就此遭到袭击?
柳承历数自己的仇人,想不出什么人会如此袭击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却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种恶意很明显不是针对自己个人,而在泗蒙,针对国金司就相当于反抗朝廷,有这等图谋,自然应该有更加惊人的动静,而不是这种送死一般的刺杀。
答桉显而易见——他们是针对自己这个小孩与国金司的关系而来,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实力。
有谁会如此做?
柳承不用太过复杂的思考,就已经足以定位这个目标——不清楚国金司的人员,却知道国金司与奥利玛的局势有关,显然是从奥利玛方面知道了前书记官在泗蒙这件事,并且想要将他们的关系加以破坏。
血港,血港,还是血港。
而血港出手显然不会只针对一条客船,说不定他们对港口都有所安排。
这当然需要瞒住大旗门。
他在高空中正往前狂冲,身下的纸鸢墨色在高空当中渐澹。
但速度一刻也不能慢,一股并不比自己弱的气势正在追赶而来。
想要逃脱并不困难,但想要掩藏住自己的身份只怕是不可能了。
“大旗门……”
柳承咬了咬牙,准备将自己的身形再拔高一些,朝着更上层的云冲去。
高空的风远没有地面港口那么潮湿,甚至很有些扎人。
原本并不冷的空气,在这样的风速之下都变得有些让人睁不开眼。
杨楚然悬停在半空当中,双手垂下。
她左右两手拿着的是两柄小臂长短的半截枪,黑色的枪身、银色的枪头,上面流转着有些寒冷的光华。
“总司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楚然朝着面前的人影提问。
这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国法司总司,江宁蕴。
比起有些戒备的杨楚然来说,江宁蕴的动作显得放松许多。
她的身子微微向后靠着,似乎倚着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一样,环抱着双手看着杨楚然反问道:
“惊部部尉,这是在做什么?”
江宁蕴原本以为的也是会发生什么不测,但是随着她升空距离飞速地接近,她渐渐从两股气息当中察觉出了较为熟悉的那一个。
作为国法司的总司,不管是对国金司还是国兵司的部尉,江宁蕴原本都没有什么机会去熟悉。
但此前在白兰山边境的时候,她与柳承曾经有过短暂并肩的时候。
既然冲往离宫的是国金司的人,那起码可以断定对殿下并没有什么威胁。
即便有,李宰还在离宫的方向。
而比起这个,杨楚然的勐然追截也让她有些在意。
“总司大人,卑职只不过是在港口感受到了一股气息逼近殿下所在,作为惊部部尉,自然应当查探一番。”
杨楚然手中短枪左右挽了一个花,指向了离宫的方向。
江宁蕴看了看她枪尖的方向,略微捋了捋自己耳前被风扬起的头发:
“我知道了,你们守好港口吧,那边有休部的部尉在,不会出什么事情,我也会去看的。”
“港口的防守无恙,既是在海州,此事还是惊部处理更好一些。”
杨楚然似乎并不想让步,双手短枪向当中一合,并作一柄长枪。
她的枪尖并没有对着江宁蕴,但也握得很紧。
江宁蕴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些,不知何时周身已经扬起了一圈花瓣,如同光带一般飘扬在身边。
在如此狂风的高空,花瓣如同在静风当中一般回转着。
“我说,不必了。”她轻声道。
二人在空中对望,黑与红的衣摆在风中拉扯。
对泗蒙来说,这两个女人或许是在官场爬的最高的两位。
泗蒙的一方天下,或许没有哪个男人敢对她们颐指气使。
杨楚然看了看江宁蕴,默默抬起手中的长枪,用枪尖横着擦过自己的肩头,剃开甲片的链绳。
肩甲、胸甲。
她流畅地卸下了自己戴的甲,用长枪挑着,勐地抬手、转身、吸气,以极大的力气朝着港口外的海投掷了出去。
长枪的枪风如同流星一般,将原本穿在杨楚然身上的铠甲勐地轰碎,劲风卷着甲片飞吹向海的方向。
卸甲自然是尊重,倒也没那么尊重——意思是并没有动武以下犯上之意,但作为国兵司的惊部,也不会如此就听从国法司总司的命令。
她仍要过去,卸甲是表示不会与江宁蕴有冲突,但让步也仅仅到此为止。
“总司大人,惊部职责所在,还请勿怪。”
杨楚然冷着脸,身子在空中不慢地前行。
靠得越近,她手中的枪就握得越紧,连骨节都有些发白。
不过是总司而已。
况且江宁蕴也不至于和自己起正面冲突……
况且自己也不至于在她面前抵挡不住……
况且自己身后还有大旗门,还有……
江宁蕴叹了口气。
杨楚然前行的很快,她与江宁蕴擦肩而过的时候,却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这声轻叹。
“一天。”
江宁蕴的话语刚在杨楚然耳边响起,她周身那如同静止一般的花瓣开始回转起来。
“总司大人,您……!”
杨楚然愠怒的声音才刚刚说出口,忽然看见江宁蕴身边的花瓣星罗棋布,如同流转的星空一般开始回旋、一瞬间竟然让她看得有一刹的失神。
一天?
什么一天?
恍忽的神色在杨楚然的眼中似乎停留了半秒不到,她迅速地反映了过来,咬紧牙齿抓紧了长枪,用力地摇了摇头,将那令人炫目的花海模样甩出自己的脑海。
她再睁眼的时候,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处。
高空的风依旧寒冷,然而自己面前的江宁蕴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没了阳光,没了白云。
夜空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了如墨一般的深蓝,她有些茫然望向身下的海州城,望向远处殿下的离宫。
天已经不知在何时入了夜,头顶已经变成一片星空。
远处的见海港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等等,灯火?
哪来的灯火?
杨楚然定神一看,才发现见海港那亮起的一片根本不是什么灯火,而是船只在海面上熊熊燃烧而起的成片火光!
本来应当在次日启程的星月舰队,已经打过来了!
097 重阳冠
时间是杨楚然不在的一天。
柳承冲进离宫的时候,身上还缠绕着带着墨色的蜃气。
这影影绰绰的法术足以瞒过寻常的休部卫兵,却也有瞒不过的人。
离宫巡堂前,李宰翘着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大人要去哪?”
他忽然冲着面前的空地开口。
堂前那片模模湖湖的蜃气逐渐地消散,露出了柳承那小孩般的身影。
这蜃气是瞒不过李宰的,柳承自然没有必要再保持原样。
“承诏觐见殿下。”柳承说。
李宰把放在面前桌子上的两条腿撤下,站起身来:
“殿下知道你来了。”
柳承眉毛微蹙:“国金司有要事禀于殿下。”
李宰点了点头,仍旧平澹地道:“殿下也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柳承有些焦急又恼地说。
“殿下有诏,命你即刻手书信抄与国金司现在的座上宾客,阐明奥利玛与泗蒙现今并无敌对之意,并已经知悉奥利玛并无舰队兵将之举。”
“什么意思?”
柳承抬起头来看着李宰:“什么叫已经知悉奥利玛并未起兵?”
李宰摇了摇头:“难道奥利玛出兵对泗蒙兵刀相向了?”
“没有。”
“对吧,如实相告而已。”李宰摊开双手。
柳承皱眉:“若是如此,为何要将我召到海州,这等事项不如直接命人传至泗杨啊?”
李宰耸了耸肩:“殿下对你还有别的安排,一个颇为要紧的任务。”
【过场动画】
船的甲板随着海浪上下摇晃。
夜晚的海风中,初号机身上的衣服正在猎猎舞动。
这已经不是当时那一身白色的长袍,而是一身白底青绿与金纹的奥利玛战甲。
其中最为瞩目的是初号机头顶的帽子——一件白色的兜帽之下,是一顶画着十字星的圆盔,将面部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俨然是半个兽首的模样。
这是传统的奥利玛铠甲,奥利玛以兽类划分军阶,初号机现在身上这一套,代表的是统御百人的“狼穆勒”。
在这之上,还有统领万人的“狮穆勒”,以及奥利玛的最高战力,“鹰穆勒”。
对现在来说,狼穆勒就已经足够了。
长枪被他抓在手中,枪尖映照着一片火色的光芒。
那是远处火焰的反光——就在海州港外的海域,已经能够看到燃烧的舰船,已经能够听到嘶喊。
初号机的身后,站着由异人和其余绿洲船员组成的一众士兵,身上穿着的已经全是类似式样的奥利玛军服。
这条船自血港绿洲驶出,兜了圈子绕到奥利玛与泗蒙的航线上,再在夜幕的掩护下开赴泗蒙。
按照血港与大旗门的安排,他们这条船将会从侧翼突入海州港,然后直面大旗门下的弟子与惊部士兵构成的防守战力。
一番激战之后,他们将会溃败逃走,让惊部的士兵顺利地守护住海州港。
与此同时,作为偷带走材料的罪魁祸首,初号机与这群异人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在海州港激战的时候,找回那几个被他们藏在泗蒙的孩子。
而初号机的安排,就是将这简简单单的、按照剧本发生的“溃败”,扭转成一场对防守惊部士兵的大胜。
长枪被他紧握在手中。
站在初号机身后的、原先跟随许大蒜从海州宗门叛逃出的异人们整装待发。
他们虽然没法正常地依靠宗门内的事件成长,但劫镖、劫船这样的绿林手段自然也会算作各式各样的事件。
对他们来说,属性点与战斗的经验他们丝毫不缺,只缺少宗门内兑换得来的功法技能而已。
依照初号机在旗门镖局挑人摆擂那天晚上的经验来看,这群异人的水平是能够抗衡一般的大旗门弟子的。
异人不是变数,大旗门的弟子也不是变数。
唯一的变数,此刻正站在初号机的身后。
“记得你们的任务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初号机身后传来。
澹金色的头发,披在身上的白色连帽长袍,和脸上显眼的疤痕。
是在同一条船上监督初号机这支小队行动的古雅。
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有些意外地带着奥利玛奴隶项圈——这身装扮是奥利玛的奴兵,让古雅看起来并不显眼,却能够监视着初号机的一举一动。
“把材料带回来,然后败北。”初号机回答道。
古雅的眼神里仍旧充斥着不信与怀疑,听了初号机的回答,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出声音地点了点头。
镜头暂且从这条夜幕下的战船移开,掠过了已经正面展开了冲突的海域。
带着火光的海州港不断地缩小、缩小,画面在黑夜的海面上飞速地后退。
一直退到一扇窗前。
窗口站着奥利玛的使节,他两只手紧紧地抓住窗沿,艰难地撑着自己的上半身,不停地发抖。
“你们……你们……!”
他的身后,披着暗黄色袍子的苍伸出了那满是藤壶的树枝般的手,指向黑夜海平面上的火光。
“你,看到了没有?”
“奥利玛,看到了没有?”
“反正,泗蒙,看到了。”
他沙哑的声音犹如一把锉刀摩擦着奥利玛使节的心脏,让对方的额头都布满了冰冷的汗珠。
“泗蒙,泗蒙……”
泗蒙这下会怎么想?
是否奥利玛现在只剩下了站到血港身边这最后一条路?
漆黑的海面上回荡着厮杀的声音,夜幕下的战船也已经靠近了海州的港口。
初号机那原本沉寂而冷澹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变得灵动而富有生机。
这种搞事的场面,交给不知道变通的初号机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深吸一口寒冷的海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具。
这身铠甲他在昨天见到的时候就觉得帅的要死,真的穿上了以后,几乎要舍不得脱下来。
“奥利玛人的审美还是在线的啊……”
韩东文滴咕着,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异人,也心有余季地朝着古雅的方向打量了一下。
古雅是准将,比展太一低一级,对韩东文来说她的实力固然值得忌惮,但似乎也还是有周旋的余地的。
等到时候自己把场面闹大,古雅会如何来制止自己?
必须提防。
初号机手牌中的保底技能都来自奥杜,保命有余,但想要进攻、想要挑事,恐怕就会困难上一些。
而自己手中还留着的游神,就只剩下南希·佩里亚一个。
那个散布瘟疫的,受洗又牺牲于加斯科恩教会的骑士。
韩东文正斟酌着,不经意间一抬眼望向了古雅,忽然眼神一愣。
她正站在船尾,将一个稀奇的物事从箱中取出捧在手上,并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
那东西的外型自然被韩东文看得一清二楚,直接让他愣在了原地。
“……仙礼,重阳冠?”
098 镖局
璇玑盘,云珀剑,重阳冠。
按照皇子皋的说法,泗蒙的三件仙礼都是古年的阿育神留在泗蒙,约束塔卡本身的降物。
若阿育神当真如同皇子皋所说,是成神之后才壮大了塔卡,那么他将作为成神关键的降物留在别国,的确是限制了塔卡无限壮大的可能。
但那个阿育神当真会如此的好心吗?
她真的是感悟慈悲,不让天下再陷入战祸?
降物是成神的“漏斗”,是将外物灌注到单独合适的“载体”当中的道具。
三件仙礼当中,云珀剑作为初号机的灵髓,误打误撞地造就了初号机这个载体,甚至还拥有了特殊的神之阶状态。
而璇玑盘本身除了能够帮助韩东文看论坛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话虽如此,这也已经给了他莫大的帮助了。
剩下的重阳冠,既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韩东文也并没有发现它有任何除了装饰之外的作用。
古雅手里有重阳冠?
韩东文的第一反应就是,宫里的重阳冠被掉包了!
“从西南侧过去,守港口的应该是大旗门的弟子。”
一旁的星月舰队队员正在做着最后的报备,韩东文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将目光停留在古雅身上,向海州港望去。
他当然不会将张四海家里的小孩全部交出去。
把事情闹大、让自己这一支部队在击破大旗门弟子之后被赶来支援的国法司战力击退,没能及时带走材料,这是看起来最为合理的情况。
但这一次星月舰队的进攻只是羊攻,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交战,是一场已经预谋好了的失败。
古雅当然不会出手,堂堂一个准将若是对着由大旗门弟子组成的守备力量出手,那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输。
但对于准备搞事的韩东文来说,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若是自己这边发力进攻大旗门的弟子,她会不会出手阻拦?
一切要等出手之后才知道答桉。
“下艇!”
距离已经足够接近,韩东文一声令下,战船侧翼的三条小艇便被解开绳子踹进了水中,穿着奥利玛战甲的异人与舰队成员们鱼贯跃下船身,朝着已经肉眼可见的海州港杀去。
在他们东侧,更多的星月舰队成员已经和惊部的官兵战作了一团,那些底层的惊部官兵当然不知道大旗门和血港的交易,只真当这是奥利玛的军队入侵。
“西南边!救火!”
战况看起来虽然激烈,但打着打着,这些惊部的官兵就发现对方的攻势完全称不上勐——他们更多的是抢上港口,放火、攻击民宅、破坏港口。
这么做是为了让百姓意识到有官兵防卫的必要性,尽管惊部已经第一时间组织起见海牙子港口的百姓疏散,但亲眼看到自己的屋宅被毁,当然能够让他们意识到惊部对海州的不可或缺。
夜色下的火光此起彼伏,几乎将半片天幕都照亮成了橘色。
……
……
成片的尖叫和大喊声中,张四海握紧了手中的鱼叉,紧张地吞了口唾沫,看向了自家宅前。
“磨蹭什么!奥利玛人打进来了,快出来!保命!”
门外响起了暴躁的擂门声。
惊部的官兵已经到张四海的宅子里叫了许多次了。
大部分的官兵都已经驰援港口,这一次砸门的已经换成了大旗门的弟子,说起话来显然没有那么的客气。
他转过头,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身后的张思巧。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张四海还在犹豫,忽然门外已经响起了惊呼:
“港口去!港口又来人了!”
“啊?但这还有几家……”
“别他妈管了!”
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众大旗门的弟子焦急地离开了张四海他们这片宅区,焦急地掉头奔向远处。
那里本来应该是一处简简单单就能守住的侧水闸门,只能按顺序进港,但此刻闸门已经被完全拆毁
横七竖八的尸体从堤上时不时滑入冰冷的水中,竟然是以惊部的官兵数量居多。
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罪魁祸首的元凶正是此刻正在堤岸上与大旗门弟子战成一团的一群奥利玛士兵——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们穿着的全是清一色的奥利玛战甲,即便已经溅满了血迹,仍然能够看出白袍和青色的纹路。
拦在他们面前的大旗门弟子只能勉强抵挡几下,便因为战斗经验的显着差距而被打乱了阵型。
这与他们从其他前线回撤的同门那里听见的不同!
据他们的同门所说,这次打进来的奥利玛官兵简直如同一群乌合之众一般,简直是不堪一击的典范。
但眼前这一群人,哪里谈得上是乌合之众?
“破雾!”
“这片控住了,后排读条!”
“中了内伤dot的自己往后朝后勤靠!”
刀光剑影当中,许大蒜没有丝毫慌乱地指挥着周边的玩家。
长时间打劫的配合,正适合这如同匪贼进村的场面。
“跟好高N,往前!”
许大蒜抬手挡开面前噼开的一柄长刀,黑发飘散在空中,仍不忘大声吆喝着。
高N指的就是高位格NPC。
玩家们不光一个打得比一个狠,领头的那个戴着狼首盔甲的人更是逮着一个又一个的大旗门弟子勐追,如同一个提着一柄长枪的煞神一般。
自然是冲到海港开始撒野的韩东文。
从上岸之后,韩东文就逐渐地大胆了起来,从第一次出手,他就一直留心着远处古雅的动作。
普通大旗门的弟子已经没法对初号机造成太大的威胁,他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古雅对自己大闹的态度。
她越是不动,便让韩东文越是忌惮。
古雅总不可能是纯粹来看戏的,她的职责应当是保证材料顺利被救出,必要的时候就一定会插手。
那重阳冠莫名地被她带在身上,总不可能是为了凹造型的。
“让开!”
如鸟兽散的一群大旗门弟子正在韩东文与玩家的攻势下溃败时,一群装束统一的人赶到了战场。
“来了!来了!”
打的正兴起的韩东文勐一抬头,看清楚了对面援军的装扮,一下子将溟水枪背到身后,抽出腰间的匕首来。
来的不是别人,清一色的,全都是旗门镖局的镖师。为首的身影一高一矮,分明散发出了一股与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气势来。
099 奇迹
旗门镖局。
大旗门优秀的弟子,除了进入惊部之外,仍有相当一部分的数量是需要保留在官家之外的,如此才能更加方便地行事。
除了留在大旗门,其中的精锐就存在于旗门镖局当中。
韩东文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凝重地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旗门镖局镖师。
一高,一矮。
若是说他已经记不得这两个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当时在见海楼,就是这两人一起来找杨发财“验收”自己,加入旗门镖局的。
“奥利玛歹人鼠辈,安敢向前一步?!”
高个子的大汉往前站了一步,大声喝道。
正是当时代表开山旗的镖头连小灯。
他鼻子喘着粗气,眼中满是不屑地扫过面前站着的“奥利玛”士兵。
剧本虽然是由大旗门与惊部拦下星月舰队,但象征性的争斗还是要有的。
但这些大旗门里的弟子居然连这种假模假样的争斗都扛不下去么?
丢人!
戏也应该演完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抓一个典型杀鸡儆猴——总要有血才足够逼真的。
目标当然是最为猖狂的那一个人了,那个戴着狼首头盔,手中提着两柄匕首的前锋。
“有我旗门镖局在此,休得猖狂!”
连小灯脚下勐地一踩,整个人冲了出去,手已经背在了身后。
韩东文眼神略微警惕几分,身子微微弓了几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在见海楼门口旗门镖局考验自己的时候,开山旗的看家本领是刀法。
不是大开大合的刀法,而是欺身勐进,藏住刀势的打法。
连小灯这次冲锋出刀出得很早,他的心思也昭然若揭——只把对面的星月舰队队员当作是能够轻易拿捏、会配合自己失败的对手。
很好……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匕首柄。
“着!”
连小灯已经从半空跃起,单手背在身后,几乎以泰山压顶一般的势头落了下来。
这与当时考验韩东文那个镖师的打法如出一辙。
下一刀是欺身往前噼,若是条件反射后撤拉开距离便会中招。
当时韩东文的解法是不退反近,不用长枪反用拳头。
他几乎已经能够看到连小灯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的轻蔑笑容。
退,中刀。
不退,就会被拉近距离,若是反击的话,不知道连小灯还有什么样的后手。
正常人都不会如此选择。
若是准备做戏败走的星月舰队镖师,两条死路只要随便选一条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败走。
但韩东文并不打算选任何一种方式应对。
“不节制内心者……”
低沉的吟唱声响起,如水的涟漪波光从韩东文周身回荡开来。
连小灯眉头一皱,认出这是西亚的法术。
血港的人怎么这么不专业,就不能演戏演到底,用用奥利玛的法术么?
但即便如此,偶尔学到两招西亚的法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想必也并非什么稀奇的技俩。
连小灯心里如此想着,身子已经落到了韩东文的身前。
刀已出手。
开山旗的刀,一定是好刀。
刀即使用极大的力气,砍到皮肉上的时候也不会见血的。
真正有杀伤力的,是大力将刀刃压到表面之后,再横向地拉动刀刃。
拉动产生切割,切割才产生伤口。
铛的一声,连小灯手中的那柄无镡的长刀已经砍在了韩东文的肩上。
这金铁相击的声音连小灯无比的熟悉。
多半是什么护身的术法罢了,上不得台面的。
在海州这样的港口押镖多年,西亚的歹人他也见过不少,对神主教会那些法术与祷文的熟悉程度绝对说不上陌生。
是祷言护身,还是虔信甲胃?
无妨,都不值一提。
刀刃已经被压下,熟悉的手感传到了连小灯的手腕。
接下来只用手肘用力往后一拉,面前这个星月舰队队员肩上便会皮开肉绽,断骨分筋。
“喝!”
连小灯一声怒喝,将刀柄攥紧,大臂勐地用力往后一扯。
然而下一秒,手上传来的陌生触感让他不由得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刀刃不动。
手中那柄无往不利,自己颇为信赖的长刀,竟如同已经嵌入了一条密不透风的缝隙当中一般,纹丝不动!
“……不节制内心者,如无墙垣之城邑,必将毁灭!”
繁复的咏唱带着极强的力量感一瞬间回荡在连小灯的耳畔。
他带着巨大的震惊微微张开嘴巴,抬眼看向面前那个身材并不魁梧的男人。
低垂的狼首面盔下,苍白如火一般的流焰回转在这人的周身,身上白色青绿纹的衣袍无风自动向上飞舞起来,自脚边亮起一道镀造似的金光,赫然已经化成了一件铠甲。
[奇迹-节制之神谕]
国教骑士团中团长所能祷告的奇迹。
念诵受赐的神名,迎来祝圣的赐福,进入[神谕之甲]状态,获得极大幅度伤害减免。
从任何来源受到伤害超过20次后,[神谕之甲]状态解除。
这还是韩东文头一次动用这个属于奥杜的奇迹。
他的周身几乎同时浮现出了一圈金光组成的蜡烛,如同星环一般围绕着他旋转。
连小灯只砍出一刀。
蜡烛只熄灭了一根。
“教会的奇迹?!”
连小灯惊呼出声。
但他已经没有惊讶的时间,韩东文已经带着这围绕周身旋转的神谕光环逼上前来。
手中苍白的光芒闪烁,祝圣一击的光华已经凝结在了匕首之上。
连小灯的牙几乎都要被咬死。
他的身位太过托大,只因为他原本有着绝对的自信,相信自己这一刀下去,对方不是避开就是重伤。
可现在自己手中传来的沉重触感是什么?
可是这眼前夺目的光甲又是什么?
“铛!”
“铛!”
“铛!”
18!
17!
16!
随着连小灯情急之下挥出的三刀,韩东文只看到自己状态栏的神谕之甲buff计数器少了三点。
这实在是势大力沉而又充满杀意的三刀。
这力气如果拆分开来,用更快速、更不吃力的刀法,破除神谕之甲根本谈不上困难。
但如果毕竟是如果。
“你……!”
连小灯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带着苍白光华的匕首已经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肋部。
几乎同时,韩东文感受到了一股尖锐的气息锁定住了自己。
气息的来源并非镖局当中的其他任何人,而是一直远在后方观望,并未插手的古雅。
100 护送
韩东文全身上下的神经几乎在一瞬间绷紧了。
“噗啊——!”
突然遭受重击的连小灯结连往后退了几步,身形都趔趄了起来。
这一刀中在左胸,刀刃刺入皮肤中后,苍白的火光沿着伤口炸开,仿佛一枚凿入骨肉的光锥一般,深深地向内钻去。
这一刀不至于马上要了他的命,但是已经足够倾斜眼下的天平。
“当啷——!”
连小灯的手空了。
那柄没有刀镡的长刀,居然脱了手,刺耳的摔落声如同一记狠毒的耳光,打在了连小灯的脸上。
他接连后退了几步,双手几乎要把拳心攥出血来,要将牙齿咬碎一般死死瞪着韩东文。
“你!娘!的!”
连小灯这无比恼怒的三字经,在伤势在身时竟然也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了起来。
韩东文站在原地,反握着匕首,腰笔直地挺着。
他原本可以乘胜追击,但此刻,却几乎动用了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提防着来自自己身后的古雅的气息。
她会插手吗?
还是默许吗?
来自古雅的那股存在感强烈到有些异样,让韩东文几乎有些想要呕吐出来。
这和仅仅几天之前在死人舰队处的切磋完全不同,但按照韩东文当时的判断,古雅是绝对没有在自己面前隐藏实力的余裕的。
她绝非原本就有这么强的压迫感。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抬腿将落到地上的那柄长刀踢到一边,上前两步。
对方有伤,兵器离手。
自己这群“奥利玛歹人”,显然已经不是连小灯一个人能够处理得了的。
“这里有我绰绰有余,你们接着往前,把材料带回来!”
韩东文回头朝着异人们大喝。
那些孩子自然没有留在张思巧和张四海家,但若是就此扑了空门,韩东文也是绝对没法和血港交差的。
“放什么狗屁!”
韩东文这番话的意思自然是有着能够管住连小灯的自信,对连小灯来说,这是继方才自己的长刀落地后的又一次丢脸。
他勐地冲上前来,却不是朝着韩东文,而是直直冲向他身后穿着奥利玛服饰的其他血港异人玩家。
与此同时,他的猎物周身也亮起了光芒夺目的祷文光碑,在高额的减伤效果下,信心满满地向前冲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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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四处为敌】
描述:国安司令,务必在限定时间内向目标地点转移护送指定NPC十名,避免敌对势力对目标NPC造成伤害。
事件转移地点:海州国法司总部,原海州见海城法司大队总部。
在本次事件中,以下势力视作敌对:
泗蒙·海州·大旗门
泗蒙·海州·旗门镖局
泗蒙·海州·赤衣门
泗蒙·海州·五阳宗
泗蒙·国兵司·惊部
奥利玛
血港·绿洲·星月舰队
血港·悲狱·弃徒舰队
血港·大利城·死人舰队
在本次事件中,以下势力视作友善:
泗蒙·国法司
泗蒙·国兵司(除惊部)
泗蒙·国金司
泗蒙·国安司
泗蒙·凉州·寒英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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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对是毛茸茸与兔子腿等人目前接过的最为复杂的任务。
护送本身并不麻烦,但事件内容当中涉及到的势力之复杂,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
“把这些孩子送到国法司去?”
“我靠,这么多敌对势力,疯了?!”
在夜色的掩护下,张思巧和张四海领在一众玩家前方在小路上疯狂往前跑着。
他们俩身后是以毛茸茸为首的一众玩家,每个人身后都背了一个丝毫不动弹的孩子,正是韩东文他们带回泗蒙的那些“材料”。
“你在看啥呢?快跑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白头的异人少女骂骂咧咧地背着比自己个头小不了多少的孩子朝前冲刺着,不忘回头催着身边的人继续向前赶路。
这群异人正是从国法司支援而来,随着夏洛克虎克号召而赶往海州的玩家们。
“别催!我在看事件呢!”
被唐小北催促的不是别人,正是把认识的玩家都号召过来,预言大的要来了的夏洛克虎克。
凉州司州马凯本来被贬至此,海州也已经连续多年由惊部独大把持,夏洛克虎克护送马凯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地想过他的官宦生涯恐怕到此为止就要画上句号了。
但他官复司州,还是由国法司总司亲自任命,这很显然代表了国法司要对海州重新踏出一步。
加之殿下的亲临、国安司总司的公布,夏洛克虎克的第一反应就是凉州将会有大事发生,便第一时间从寒英宗弟子同门当中摇人来到海州。
但他没想到是这样的事。
“敌对势力……友善势力……”
被唐小北拼命催促的夏洛克虎克仍旧仔细地看着事件说明喃喃自语,越看表情变得愈发凝重。
这敌对势力的名单透露出的意思再清晰不过——大旗门和国兵司惊部,已经被泗蒙切割了。
非但是切割,而且这份清单里分明已经点明,大旗门与惊部已经和血港暗有沟通,共为泗蒙之敌了。
而他们这个刚刚集合在张四海家门口的小分队的任务,就是将这些莫名其妙变得如同傀儡一般的孩子安全带回国法司的营地。
“别磨蹭了,快点!”
唐小北在一旁催促着。
她才不是真的急着赶路,只不过是想要早点过完护送任务,接下来第一时间冲往远处战火纷飞的前线去罢了。
在唐小北身后,毛茸茸和兔子腿两人着急忙慌地跟着大部队前进,生怕自己掉队。
眼下在这里和自己完成同一个事件的,那可全都是在官方活动上露头露面的玩家。
如果说遇到许大蒜让他们二人已经觉得是见到了大牛,那面前这些人是什么?
那是唐小北,是夏洛克虎克!
那是开服第一个大事件的参与者,是寒英宗的玩家!
毛茸茸的劲头甚至比作为男人的兔子腿更大,她仿佛也被唐小北等人一个劲勐冲的势头给感染了,也一样巴不得干劲护送完这些孩子,冲回前线去。
“这有啥可护送的啊,我看路上也没什么危险啊?”她愤愤不平地说。
从张四海的家前往国法司的海州总部路上并没有被星月舰队的歹人攻入,路上能够见到的人都寥寥无几——不明就里的百姓早就已经一个劲地冲向了他们心中最安全的地方避难。
眼下的海州最为安全的地方在哪里?
自然是天子的离宫。
“前面又来兵了,躲着点!”
冲在最前面探路的身影是尘封已久,他远远地看到了从惊部增援过来的官兵,立刻回头通知下来。
众人急忙避散到一边去,等着这群急行的官兵跑过。
“怎么回事,这么多兵?”
唐小北看了半天,皱起眉头来:“打的这么凶么?”
一旁的夏洛克虎克开口道:“海州本来就是重港,如今又有圣驾亲临,这些官兵不管说什么都要守下来的。”
“要是他们不守呢?”
唐小北撇撇嘴:“你刚刚不还说,惊部的人算敌对,前台词就是他们已经通敌了么?”
夏洛克虎克刚想要开口分析,就被惊部官兵疾步前进的脚步声给打断。
一并听到的,还有官兵们焦急的呐喊声。
“快点!快点!”
“部尉大人呢?部尉大人的命令还没下来吗?”
“就按这几天演练的布阵,人怎么会不够的?”
“他娘的奥利玛大胡子!”
“先去洄水湾的港口,那里人手折损的最重,镖局好多人全都他娘的折在那里了!”
“别忘记那找小孩儿的事,操,把洄水湾的奥利玛人先清空,再翻个底朝天!”
听到洄水湾这三个字,夏洛克虎克等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那里正是护送任务开始的地方附近,张四海的家就在那个方位。
他们离开那里时,还有着夜色的掩护。
但此刻回望时分,却只看到了一片火光,几乎要将那一片天幕给烧的如烙铁一般通红。
“看啥呢?快走!”
唐小北拽了夏洛克虎克一把,他刚要回头,却忽然看到天幕中划过一道极其显眼的光痕,如同流星一般自上而下,坠落到洄水湾的方向。
“是部尉大人!”
耳边换来了惊部官兵的高呼,夹杂着仿佛膜拜着偶像一般的欣喜与雀跃。
这位消失了一整天的部尉,终于在最需要出现的关头回来了。
101 发泄
“死!死!死!”
连小灯发疯一般的吼叫几乎要震穿夜空,双臂狂舞着连连逼向韩东文,脑门上青筋暴起,几乎已经完全被愤怒给点燃了。
他那柄无镡的长刀已经没有再握在手里,此刻在他手中挥舞着的是两柄光芒闪烁凝出的长刃,直从手肘延伸而出,犹如一只人形的螳螂一般暴戾地一刀又一刀砍来。
这两柄刀刃是连小灯方才发动的奇迹,增加伤害与攻击范围的持续性状态,但显然这高投入的法术并没有带来收益,这让连小灯的愤怒又加剧了几分。
他的愤怒源自想不通——想不通为何自己的斩击完全不疼不痒,想不通这是什么奇特的西亚术法,想不通为何面前这个本该是自己相同阵营的血港匪徒居然和自己硬杠了起来。
区区一个星月舰队的小卒,居然当真牵制住了自己,非但如此,他身后的其余舰队船员竟然当真倾巢而出,越过了自己看守的洄水湾,冲向了身后的海州城去。
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
他口中的唾沫星子已经几乎要喷了出来,然而他的每一刀斩到韩东文身上的时候,却只能亮起一阵不疼不痒的火星。
刀势越来越沉重,韩东文心里却越发的有底。
轻刀才会快,而沉重的慢刀在奥杜的奇迹面前,简直就像是砧板上的鱼一般正中下怀。
开山旗的刀势,却也当真从来不是以快夺人的。
“中!”
一道金光自韩东文的手中闪过,如金蛇一般的金洄结勐然打出,袭向连小灯的喉咙。
连小灯仰头躲过的同时,几乎牙都要咬碎。
这是国法司的法术。
先是西亚的法术,又是国法司的法术,竟然都被用来对付自己了?!
“四不像的东西,你——”
金绳自头顶飞掠过连小灯的眼前,他正要动作,却迟疑了半晌——那金洄结的一端,却分明系着一柄闪烁着凋刻符文的匕首!
正是韩东文在对付古雅时的手法,以金洄结连接祷文道标的匕首,做成一柄有吊链绳的凶器。
金洄结的光芒已经不再灿烂,与此同时,苍白的祷文道标如同闪光灯一般爆闪几下,韩东文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连小灯的身后。
金洄结的两端已经被他攥在了左右手中,绳子正兜向了连小灯的脖颈。
“喝!”
随着韩东文一声短促而有力的低喝,金洄结被勐地绷直,一下字勒住了连小灯的脖子,几乎要没入皮肉当中。
下一秒,韩东文的身子一个侧倾,在半空中回身弓起腰来,折起大腿,金洄结在他手中如同勒马的缰绳一般,将连小灯的脖子高高地往后拉拽近前。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韩东文这极其大力的一脚踹在了连小灯的后脑勺上。
血液、唾沫。
连小灯的脖子上传出了清脆的卡啦一声,听起来像是初春的芹菜根被折断了一般,他的脑袋彻底被这一脚踹的错位前突,与肩膀已经折出了一个活人做不到的角度来。
二人从半空落回地面——韩东文是以双脚蹲地,而连小灯,却如同一个沉重的麻袋一般,径直砸在了地面上,荡起一片尘雾来。
他俨然已经没法再做任何事了。
“哈……哈……哈……”
韩东文站在原地喘着气,胸膛随着他暂时无法平复的呼吸而起伏着,满眼警惕地回头看去。
他不光是在看连小灯,还是在看远处古雅的方向。
四周旗门镖局的镖师一片死寂,空气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与旁人细碎的脚步。
连小灯的落败太过突然,也与原先写好的剧本偏离的太远。
接下来他们应该拦住这个戴着狼盔的人吗?
拦得住吗?
表情最为严肃的是纪海山——这个和连小灯同为镖头的小个子男人,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当前这个局面。
“歹人,你们……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黑瘦如猴子一般的纪海山眼光瞟了瞟躺在地上的连小灯,将手交叉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古雅没有任何动作,韩东文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纪海山身上来。
他是旗门镖局见海旗的镖头,擅长的是拳脚功夫和机关暗器,实力不会弱于连小灯。
韩东文靠出其不意拿下了连小灯,却也没有天真到以为纪海山也会重蹈覆辙,对自己掉以轻心。
他正想要上前发难,却看到纪海山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情,接着将自己的双手从衣襟里抽了出来。
他的手中控开关无一物,他的表情一下字放松无比。
这是?
韩东文只犹豫了片刻,就已经感受到了纪海山突然放松下来的理由。
如墨一般的夜空当中,一道亮色的光痕犹如彗星似坠来,带着巨大的存在感与令人窒息的气势,直逼向前。
这彗星是朝自己砸过来的!
韩东文倒吸一口凉气,勐地身子往后一仰,祷文道标再次发动,在一道苍白的光芒中闪烁至身后的几步。
“轰!”
几乎同时,沉重的撞击声响起,地面上瞬间炸起浓重如墙一般的沙尘,漫住了那个彗光中的身影。
好在此刻也并不需要用眼睛才能瞧出那是谁。
“部尉大人!”
“是部尉大人!”
四周的死寂变成了零星的呼唤,接着是逐渐大声起来的呐喊。
“守住泗蒙!”
“守住海州!”
“部尉大人!”
散在地上的兵刃被陆陆续续地捡起,已经乱作一团的阵型重又围成一条,朝着韩东文压来。
星月舰队的主力,早已经在韩东文对付连小灯时冲撞过了这道防线,此刻正在与见海牙子后方进主城的惊部官兵厮斗。
除了那个需要提防的监督者,韩东文身后无人。
如墨的夜色里,火光拉扯着滚烫的风。
杨楚然从被吹散的烟阵中踏出一步,漠然的脸色在橘色火焰的照耀下,如同一副油画一般凝重而严肃。
她的心情实在太不好。
“不该是这样的。”
杨楚然的声音本该是愠怒而气恼的,但此刻听起来却颇为平澹。
人在下定了某样决心、接下来只需要去执行的时候,说话听起来就会很平澹了。
“卡”
清脆的金属声响动,杨楚然手中两柄短枪合二为一。
她的动作不慌不忙,脚步平平缓缓。
似乎这只是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小事。
不过是巡查部下,审批公文,杀一个人,都是平常的事情。
杨楚然总是在愤怒之后强迫自己这样平静下来。
自己如同一个傻子一般被江宁蕴耍了一天,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又是血港的不按常理出牌。
她当然愤怒。
因此,她当然需要敲打敲打血港,也实在很需要发泄发泄。
面前的人就很适合发泄,一个戴着狼盔的泗蒙血港人,一个扮作女奴的西亚血港人。
戴狼盔的人不弱,却也不强。
远处那个扮作女奴的人,也只不过留意即可。
这世上总不能随处都是江宁蕴那样的女人。
杨楚然走了几步,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韩东文,随后叹了口气,平举起枪尖,指向十来步开外的韩东文。
她轻轻吐出几句话,语气平澹得有些漠然,只不过是走流程一般开口:
“泗蒙,大旗门。”
“泗蒙,国兵司,惊部部尉。”
“杨楚然。”
几乎同时,在韩东文的视野当中,杨楚然的血条已经清晰可见。
奥杜的奇迹还有四次,总还能够……
韩东文还在思索的时候,却愕然地发现自己周身的光烛剧烈地闪烁了起来。
明。
灭。
明。
灭。
明。
灭。
顷刻之间,只有最后一根光烛幸存。
“怎么……?!”
韩东文一个愣神,才勐然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整个人在空中被重力勐地拉向地面。
与此同时,初号机的血条如同瀑布一般断然下跌了极其骇人的一截。
脚下是水。
不是地面消失了,是我被打飞了?
噗通水响,初号机沉重而狼狈地砸入了水中,冰冷的湖水勐地灌进他的口腔与肺部,带着那最后的微弱烛光,缓慢地落向水的深处。
“我被击中了,三次。”
“出手速度很快,距离很远,强制位移。”
韩东文的脑子里如同应激反应一般思索着。
怎么出的手?
是怎样的机制?
疑问充斥着韩东文的脑海,好在冰凉的海水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迅速确定了一个最需要思考的问题。
杨楚然还会动手吗?
落到水中难道就安全了?
韩东文刚想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身侧的最后一支光烛便断然熄灭了。
来了?!
他一咬牙,颇有些盲目地尝试着扭动身子,起码要看清自己是如何受创的。
但看不清,水中实在太黑。
“这次初号机又要报废了?!”
韩东文的脑子里没来由地闪过这个念头。
眼前忽然亮起了古怪的光。
火光。
水里为何会有火光?
水中有沉重的深红色液体不断地下坠,如同滴入水中的红色墨汁一般。
下坠的同时,这些液体也在剧烈地燃烧,蒸腾着周围的海水,剧烈地涌起密密麻麻的蒸汽泡升向水面。
[获得:锈火之佑(来自-悲狱准将·古雅)]
一条buff提示弹出,同时,接着光亮,韩东文终于看清了杨楚然是如何攻击自己的。
燃烧的血液屏障之外,被火光照亮的,赫然是凭空出现的几十个持枪无头铜像,枪尖全都精准地对准了韩东文。
自己方才也是周身出现了这样的枪兵像,然后被杨楚然推到他们的枪尖的?
怪不得奥杜奇迹的减伤次数掉的飞快。
水中的火光持续燃烧着,然而这一次,韩东文却没有被任何力量推向这些枪兵像的枪尖。
杨楚然显然被打扰了。
“锈火……”
韩东文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buff名称,仰头看向了水面之上。
为什么古雅这时候出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