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升官
韩东文站在甲板上,感受着星舟上感受不到的、船身随着波浪的起伏。
海州发生的事情,他从璇玑盘上已经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更早。
这些都多亏了及时躲起来的夏洛克虎克在当阵地记者,他本来也应当被国兵司抓走收押,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姑且将他藏住了。
“这些都是凉州国法司给我的护卫,昨夜才至海州,怎么可能参与叛乱!荒谬至极!”
本来抱着到海州坐牢的想法的马凯,居然坐在小小的国法司大堂里,这么朝着惊部的官兵拍着板子。
于是,为数不多的寒英宗异人便临时将残破的海州国法司大堂当作了避难点。
但这里终究无法存档,更不能安全地下线,躲在此处的他们也只能做做战地记者,也算是给韩东文提供了价值不低的情报。
异人死后,损失所有未安全下线保存的属性点、装备奖励,而绝大部分事件也会宣告失败。
自从异人冲撞国兵司惊部总营之后,次日惊部部尉杨楚然直接下令,全海州异人全都集中到国兵司惊部关押,若有武力抗法者当即处死。
而整个海州所有城池内的酒家客栈也全部由官兵戒严围堵,确保次日异人复生时能够直接逮捕关押,一时间几可称整街肃穆,人心惶惶。
海州最大的城池就是见海城。
见海城中玩家包下最多客房之处,自然就是见海城的怡红楼。
杨发财直接歇业大吉不待宾客,大门敞开进驻国兵司官兵,有人手不足的,便也直接以大旗门弟子相帮。
以军镇民是什么样子?
生活在安定社会当中的玩家从未见过,今天总算是见了一次。
高大的军马在街道拖刀飞驰,官兵挨家挨户砸门,宣读惊部部尉的成命,寻常的海州百姓虽知道这是异人的事与自己无关,却仍旧连在屋里说话都变得小声。
不见了。
那些成日里兜里没两个钱,却老是喜欢在街上晃悠的异人不见了。
那些偶尔帮人打打零工送送信件跑腿的异人不见了。
这样的氛围下,原本可以开门的本地人商铺,也在上午便早早地打洋,免得找来什么祸端。
韩东文看的嘴角都在抽搐。
去血港这一趟,他就已经看出来血港的异人和泗蒙的异人在社会地位上有所差别,托了死人舰队的福,血港的异人各个都可以说得上是人上人。
当初死人舰队还未吸纳异人的时候,作为船工苦力的血港玩家和作为奴隶的奥利玛玩家是弃坑最多的,韩东文当然记得。
若是泗蒙的玩家看不到惊部这种寒意转变的苗头?
所以他一定要去海州,以最快的速度去!
“殿下。”
一个好听却沉静的女声在韩东文身后响起,他转过头去,看到江宁蕴已经踏上了甲板。
“免跪了,过来。”韩东文招手。
和江可茵商议的事情,她的姐姐江宁蕴也一定会知道,所以韩东文那打算让国法司重新进入海州的想法自然是受她欢迎的。
而这一次的异人叛乱,不管是国兵总司还是惊部的锅,江宁蕴都是乐于见到的,因此她接到韩东文诏令去海州的时候,半点迟疑都没有。
“殿下方才召臣,不知有何吩咐?”
江宁蕴微微低头。
韩东文看看周围摆了摆手:“此处只你我二人,李宰不在。”
即便韩东文是去海州找国兵司的事,作为休部部尉的铁律,李宰还是一定要跟去的。
但他倒也不必跟得那么紧。
“这声殿下倒是宁蕴愿意叫的。”
江宁蕴抬眼看了看韩东文,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眼角倒是有几分真诚的意味。
“国法司撤出海州之后,编制还在不在?”
韩东文也不废话,直接讲起了二人心知肚明最要紧的话题。
江宁蕴立刻答道:
“自从法司撤出海州,海州名义上的管辖便归给了离部。”
“离部……”
韩东文略微一思索,就想起了疯疯癫癫的公孙长正与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公孙雪。
公孙长正提拔靠的是自己的战力,却没有什么靠山,彼时的海州只剩下一个名分,给他自然是情理当中的事。
“血港若是起兵逼境,你觉得国法司是否就有足够的理由进入海州?”韩东文问江宁蕴。
江宁蕴想了想回答道:“若是处于战事,进入海洲不难,但是有两个问题。”
“你说。”
“第一个问题是,血港或许不会起兵,商使一事,殿下最终伤的并非血港商使,而是其他三国使节,此事与其他三国仍在斡旋调查当中,但泗蒙与血港之间,暂时还没有什么血债深仇。”
“这不是问题。”
韩东文立马说道:“他们一定会起兵,说第二个问题。”
江宁蕴看了看韩东文,眼里目光有些变动。
揪国法司小辫子占便宜的时候,韩东文的语气也很坚定,那是因为手里有小辫子。
现在血港的动向泗蒙又左右不了,他凭什么还这么坚定?
“第二个问题则是,如果血港起兵逼境,国法司增兵支援,化解危机之后,国法司要如何留下来。”
江宁蕴说到这里语气也变得更正式了些:“殿下想必也已经知道了,海州实控人是惊部,惊部实控人是大旗门,若是这一次钟大人他们安稳,恐怕还不足以逼澹台复直接压制杨楚然点头。”
听到这里,韩东文勐地转过头来盯着江宁蕴,目光锐利了十分:
“别想不该想的事。”
“……是。”
江宁蕴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作是听命。
韩东文这才点了点头,将目光望向远处:“国兵司也想要重塑惊部,这种冲突之下,是不是只有端掉大旗门这一个法子了?”
江宁蕴没有说话,算是承认了韩东文的说法。
“可是大旗门端不掉的,除非名正而言顺才行。”韩东文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滴咕了一句。
“殿下,臣听闻惊部已经在海州逮捕异人治乱,动作很快。”江宁蕴说。
这意思很明显,大旗门不傻,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此时铸错。
冷澹钦差这种小错可以,算是给澹台复的警告。
置钦差于危机之地这种大错绝不可以,这直接是给澹台复以口实。
但即便现在已经让阁监钟礼林与当红的侍女蒙受了危险,也只是自领三百大板,远远到不了会被连锅端的程度。
只有一种罪过,是株连九族绝不姑息让步的。
只有一种罪过,是无人能保百首唾弃的。
叛。
即便大旗门已经在和血港做交易,即便初号机那边真的能够拿到证据,仍然不够。
防患于未然、纠察出的叛,百姓看不到。
文永行问过韩东文,王何以为王。
有民才有王。
海州的土皇帝也一定遵循这个道理。
只有海州的百姓看得到的“叛”,才是最铁的罪证。
“先在海州重定司州。”韩东文开口说道:“现在海州国法司官职最大的是谁?”
江宁蕴迟疑了片刻,似乎想了起来,答道:
“是原雷州司州,凉州代司州马凯,这一趟本是做海州见海城大队长。”
“依你看,马凯这个人如何?”
这句话说出口来,韩东文竟一刹那间有些恍忽。
当初在天鹰城,飘雪的法司大院中,江宁蕴也是这样看着面前的初号机提问。
依你看,此人如何?
“可做司州。”
此时此刻攻守换位,自严寒的北境至酷热的南海对调。
泗蒙的方圆,如纺线,亦如棋盘。
073 油盐不进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午夜。
对海州来说,这一天当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万分的紧张。
殿下直接赶来海州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惊部的耳朵里,一切通行、一切避让的优先级下,殿下在不超过两天之内到达海州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殿下是昨日清晨自泗杨向南,那么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殿下随时有可能靠近海州了。
要命的就是这天亮前的几个时辰。
那些已经被击杀过一次的异人,也正要在这几个时辰中间复活。
惊部一定要在殿下到达之前,将他们尽数收押起来,随时准备交到殿下面前治罪。
怡红楼中,杨楚然坐在杨发财的对面,脸色并不好看。
“二叔,你说这真的是澹台那俩父子干出来的事?他们是不是对咱们有想法了?”
她的直觉不能说不敏锐。
杨发财端着茶杯,脸色倒是少有的变得难看起来。
“不好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的。”
他吹了半天盖碗里的茶,却仍旧没喝下去一口:“异人呢,就没有一个拷问出来的?”
对异人的拷问实在是一件麻烦的事。
究其原因,第一是异人不怕死。
对异人的关押,也因此变得特别费神,异人若是走投无路,最差也就是自尽了断,因此对异人的所有抓捕行为都要分为两步才能完成。
第一是杀死异人,第二则是蹲守异人重生之处。
而对于拷问来说,似乎痛苦对异人的作用也并不大。
这要感谢于插管模拟信号针的政策制定,玩家天生不会感受到超过阈值的疼痛,因此几乎也没有严刑拷打的方法。
异人当真就是如此油盐不进的黏皮糖么?
“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杨楚然的语气已经算不上好,简直有些愠怒:“几个活口说得都是他们想看那宫女,这算是什么破借口?”
杨发财叹了口气:“或许他们真的就是想看那宫女呢?反正异人不怕死的,冲冠一怒还为红颜呢,对他们来说,受死也算不上什么特别高昂的代价。”
“那个宫女有什么特别的?”
杨楚然挑了挑眉毛:“就因为她现在在宫里红?我怎么不知道异人这么关心宫里的事情呢?”
“说不清,先准备好眼下吧。”
杨发财思忖片刻,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问道:“那个阁监与宫女好好处理了吗?”
杨楚然点了点头:“在离宫,已经调了最多的兵守着,他们休部的兵也全部上阵了。”
她迟疑了片刻又说道:“不过,好像另一个姓易的宫女害了病,惊部里的大夫也已经赶去了,二叔,这有影响吗?”
“那个宫女倒是应当无所谓,反正姓韩的动怒不过是为了他那个宫女,只要那个宫女无碍,其他的我看也没什么所谓。”
杨发财耸耸肩膀:“她们倒也运气好,不知道在哪躲着的,居然没让异人找到!”
“还能是哪,离宫到总营,不久在那后山上么。”杨楚然不以为然地说。
“后……”
杨发财刚刚吐出半个后字,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马上闭上了嘴。
“怎么了,二叔?”
“没什么,让人去看着吧,若是殿下来的比这些异人苏生的更早,恐怕还得另外下点功夫才行。”
杨发财说完,才心事重重地站起身来,转身朝着上二楼的阶梯走去,手刚放到扶手旁时又转过头来问杨楚然:“还有,那个新来的法司大队长,你觉得有什么风险没有?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交异人出来,这个人似乎想立立牌坊。”
“没有。”
杨楚然马上摇了摇头:“我打听过了,那个马凯本来是凉州法司的司州,后来顶撞国法总司被贬过来的,您说能有什么风险?”
听她这么说,杨发财终于露出个笑脸来:“好,应付完姓韩的,也好再教育教育他。”
海州只有两个地方还有异人活动的踪迹。
一个是马凯的国法司大队,他们也接到了殿下将来海州的消息,正在忙碌地筹备着。
其中最为紧张的自然是马凯。
面圣是让他第二紧张的一件事情,自己最为紧张的,是要面见一同而来的总司大人。
那个自己当初顶撞过,最后只能跪立雪中认罪的总司大人。
当下应该就是自己挽回形象的唯一机会。
国兵司犯了大错,自己作为国法司的代言,虽然只是一个大队长,也一定要和国兵司划清界限,硬气起来才行。
而第二个对异人来说安全的地方,就是张四海的小院。
这里只有毛茸茸与兔子腿二人,好在张四海的客房是一个可以安全下线的点,这是躲在国法司大队的夏洛克虎克他们所没有的。
张思巧刚刚又给孩子们喂过一轮吃食,只觉得这些孩子实在邪气的很,他们不光对外毫无反应,连吃东西也都像貔貅似的只进不出。
那些感了风寒脑子被烧坏躺在床上的病人,吃东西也是有吃有拉的。
只进不出,那还是人吗?
“三位,那池少侠到底还要咱们在这里等上几天啊?”
主屋里,张四海有些郁闷地生了个煤炉炭,海州冬日虽然比泗蒙绝大多数地方暖和许多,但只要落雨起海风,还是有冷的时候的。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这一趟钱他的确挣了不少,但似乎麻烦事也逐渐缠上了自己。
从前他是不怕麻烦的,只要有钱就能给姐姐赎身,但现在姐姐已经是自由身了,那为了钱如此的麻烦还值当吗?
“张阁下,池阁下的意思是是让我们等他的消息,他是泗蒙朝廷的人,你们难道不应该配合朝廷吗?”
罗伯特伸出双手烤着火,回答着张四海的问题:
“而且,这两位异人朋友现在在外面很危险,我看这几天我们就再躲一躲,是最正确的。”
一旁的毛茸茸显然有些无聊,她都着嘴吧手里不知道哪里揪来的桔梗杆探进火盆里,都囔着:“可无聊是真的无聊啊,咱们出去真的会被抓吗?那这叫人怎么玩啊?”
074 小开爷
“几位,我煮了些虾蟹粥,大家喝来宵夜御寒吧。”
门被打开了,张思巧端着一只砂锅走了进来,里面滚烫的白粥冒着腾腾的热气,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姐,这手艺哪里学的?那楼里应该也不会教你这个吧?”
张四海倒也知道自己姐姐的心思,与其避而不谈在怡红楼里的那段时光,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摆到桌面上来。
“这可比小时候你给我煮的要好吃多了!”
张思巧的确也没恼,她羊怒地踹了张四海一脚,才拉开椅子坐到几人身边:“这倒的确是怡红楼里面学来的手艺,这背后还有故事呢。”
“故事!”
毛茸茸终于提起了兴致,赶忙睁大眼睛:“是什么故事?怡红楼里的女鬼?还是书生魂牵梦绕哪个头牌?”
张思巧笑了笑,一边给大家分着粥,一边开口说了起来。
我进见海楼的时候,年纪还很小。
刚进楼里的姑娘是上不得台面的,总要先跟其他姐姐的班,理她们的脂粉,从她们那里学些一二三出来。
这教我们的姑娘就是我们的姐姐,每个姐姐也都做过妹妹,总会教她们在楼里活得更舒服一些的秘诀。
那时候我的姐姐教我很多东西,待我也还不错,她教我弹琴,也教我看男人,教我怎么劝酒,也教我怎么挑脂粉。
这些是妹妹们都要学的东西,但有一样事情,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其他姐姐教过她们带的妹妹。
“这时候放姜丝,要细,粥要够烫才能放,姜味不是炖出来的,是烫出来的,下锅的时候温度不够,就永远都不够了。”
她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脱了纱衣与罗裙,穿着布衣裳靠在后厨的灶边。
脂粉是我帮姐姐准备好的,她招摇了一天,最后却卸了脂粉来教我做粥。
“姐姐,做粥是为了什么?”
现在想想我的问题的确幼稚,但也确实好奇这背后的门路。
姐姐听了,有些欣慰地看了看我,笑着说:“当初,我也问过带我的姐姐这个问题,她的花名叫兰寒英,这粥也是她教我来的。”
大家的花名都是酒,秋寒英却更像是一种药酒,很少有人爱喝的。
粥的香气开始弥漫,姐姐接着说:
“浓妆艳抹,绮罗衣衫,这些男人当然喜欢,脸盘身段,琴棋之艺,也能拉到不少人。”
她忽然顿了顿,问我:“可这楼里,大家每天做时辰是为了什么?”
做时辰,也就是陪客,为的当然是挣钱,我这么回答她。
“挣钱是为了什么?”姐姐又问我。
我愣了愣,低下头说:
“为了从这里出去。”
姐姐笑了起来,她笑得唇红齿白,揉了揉我的头:“对的,若是挣了钱,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但若是遇到足够爱你的人,说不定也可以离开这里的。”
谁又是自愿到见海楼里来的呢?
就像我是为了四海,见海楼里的姐妹知道自己轻贱,但这点盼头总还是能有的。
“所以是粥,喜欢你的人喜欢你的脂粉皮囊,但我的姐姐当初靠的却是一碗粥。”
姐姐转过身去,开始搅动锅里的白粥。
她煲的是瘦肉、木鱼花和腐竹粥,香得很特殊。
“我的姐姐当初便是叫人看上了一夜,瞧中的不过是她的容貌,但真正留住那个男人的,是他们饮酒达旦之后,我姐姐清晨给他煲的一碗粥。”
姐姐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脸上满是向往。
那时候我还是小女孩,当然也向往这样的故事。
“那个男人爱上她了吗?”我问。
姐姐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有钱吧?”我又问。
见海楼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就一定有钱。
姐姐又点头。
于是我便羡慕了:“那她一定被赎出去了。”
姐姐却摇了摇头:“没有,她留在这见海楼里,倒是也不必待客,只是在这里呆着,偶尔带带我这个妹妹而已。”
“为什么?”我想不通。
姐姐笑了笑:“因为爱上我姐姐的那个男人,是当初这里的掌柜,大旗门的小开爷。”
小开爷我知道,在发财少爷之前,见海楼是有这么一个活在传说里的掌柜的。
听说他是发财少爷的弟弟,对楼里的姑娘远远没有发财少爷那么苛刻,现在想来,多半是多亏了这位叫做兰寒英的姐姐。
一个掌柜爱上了楼里的姑娘,那这个姑娘就能做老板娘了么?
当然不成,一头是堂堂大旗门的接班人,一头是给大旗门挣钱的骡马奴隶,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
但小开爷似乎就是这么一个有些反骨的人,他不婚配,更不要兰寒英走,后来甚至直接住到了见海楼中,和大家吃一锅饭,听大家管兰寒英叫姐姐,成天在楼里跑上跑下,连伙计的忙都帮,但凡有闹事的客人看到大旗门的三少爷亲自看场子,往往也就不敢造次了。
“那时候大家当真很好做,似乎真的只要多喝两杯酒,就真的有机会能从见海楼出去,或是像寒英姐姐那样,遇到小开爷这样的男人。”
姐姐的眼睛里亮着光,我闻到了粥的味道,鲜美,用心。
我知道有一个幽州来的商人,他已经喝过了姐姐的粥,不止一次。
我自然也就知道,姐姐心里会有一丝的期待,希望他能够将自己带走的。
“可我没有见到兰寒英姐姐啊?”
不止秋寒英姐姐,那位小开爷,我也从来没有见过。
听我这样问,姐姐眼睛里的光芒忽然消散了几分。
“后来,大旗门里似乎忽然要对小开爷动手。”
“那个时候连我才刚刚进楼里两三年,是睡在寒英姐姐的下房,小开爷时常会过来过夜的。”
“那天晚上有人动刀枪,也见了血,是入夜的时候,我被吓坏了,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脚步声。”
“我自然不敢出门,但也听到了喊杀的声音,也听到了小开爷的咆孝声,和他平时判若两人。”
“我最后听到,寒英姐姐要小开爷跑,跑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小开爷当然不同意,说了一堆什么一起活一起死之类的话,你知道吧,他们男人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任性得很。”
“再然后,我听到墙上传来一声撞击声,寒英姐姐再没发出声音来。”
075 鸳鸯
“那这个意思是,你们那个寒英姐姐她……她死了?”
毛茸茸有些小心地问,看着面前的张思巧,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的感受如何。
是悲伤?还是因为隔得太久远,也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并没有什么感悟?
张思巧笑了笑,叹气道:“第二天之后,所有人都再没有见过小开爷,或许的确是因为寒英姐姐赴死,让小开爷断了一起跑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终于从大旗门手里逃走了吧。”
“可惜的是,那时候寒英姐姐没有死。”
“按照发财少爷的手段和大旗门的风格,本应该是不会放过小开爷的,但那一次,他们似乎没有对小开爷穷追勐打,于是小开爷在楼里也就成了一个一直被姐妹们念叨的好掌柜了。”
毛茸茸已经听得颇为入迷,一旁的兔子腿也早已经细心地打开了录制——夏洛克虎克向来喜欢这种内容的事件对白,把录制的视频投稿给他,是能挣钱的。
“寒英姐姐没有死?”毛茸茸惊讶道。
张思巧点了点头:“我的姐姐是这么说的,她本以为寒英姐姐撞墙自尽逼得小开爷逃走,却没有想到她捡回一条命来,可惜脑子却坏了。”
“脑子坏了……”
“对,那时候我的姐姐被发财少爷安排照顾寒英姐,才知道她已经认不出人,也说不利索话,整个人和呆了似的,只会一直一直说,让三少爷快走,听得简直要让人心都碎了。”
毛茸茸显然被触动了几分,她咬了咬嘴唇,接着问道:“那、那就算是脑子坏了,只要照顾好了,总有法子治好的吧?或许那个三少爷,那个小开爷能杀回来,救下寒英姐,再给她病治好了呢!”
张思巧看了看毛茸茸,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来。
她发现这个异人镖师总是乐观的很,好像自己从小到大见的那些悲惨事,在她眼里总是会有转机,会有天降的大侠和霸道的掌门出手解决的。
“可惜没有这样子。”
张思巧摇了摇头:“我的姐姐照顾寒英姐,却并不是因为她脑子坏了生活自理不了,发财掌柜还没有那么好心肠。”
“那是为啥啊?”一旁听着的张四海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只是因为当时的寒英姐,已经有身孕了,我的姐姐当初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寒英姐,直到孩子生出来。”
“在孩子出生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寒英姐了。”
张思巧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对被拆散的鸳鸯,这本就已经很苦。
而摆在小开爷和兰寒英之间的,也绝非是简简单单的门不当户不对,他们面临的也显然不是普通的“走不到一起”这样的危险。
有人要他们的命。
即便杨开是大旗门的三少爷,大旗门也绝对犯不上因为他爱了个青楼女子就要把他杀之而后快的。
这背后一定有更残酷的企图。
而兰寒英岂不是一个最凄惨的女人,她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却因为爱了个不该爱的人,便被卷进了不该接触的漩涡当中。
直到她的男人危在旦夕,或许为因为留恋她而落到别人手里的时候,她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做累赘,是不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可即使她那么决绝了,心里又怎么会是不怕的,又怎么会没有一点不舍得。
所以她没有死成,虽然成功让她爱的人逃开了魔爪,却也没能奢侈地直接赴往黄泉去。
她如行尸走肉一样苟延残喘着,却不是为了等她的小开爷,而是腹中与小开爷的孩子。
“孩子出生以后……寒英姐是不是就……死了?”
毛茸茸颤声开了口。
这实在是一个不需要答桉的问题。
“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张四海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颗玉米芯挖成的烟斗,往里塞着烟丝。
下一秒,这个烟斗就被张思巧一把抢了过去,她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好的你不学!”
但她却也没有将那个烟斗扔到一边去,只是轻轻地放在桌上,眼神望着炭火里忽明忽暗的红色:
“那是个女婴,算来年纪应当和我差不了太多,却是从小就在大旗门里长大,是难得的天纵奇才。”
“现在,她已经是国兵司惊部的部尉,名字叫楚然。”
“怎么这么快?”
杨楚然站在海洲港前,脸色颇有些不耐烦。
她刚才得知,殿下可能会在异人复生之前就抵达海州,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但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糟心的事情,姓韩的最在乎的是女人,让他看到他的宝贝宫女和钦差安然无恙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退一步说,就算有问题,他能干嘛?
谁会听他的?
所以,对于惊部来说,这一趟面圣最大的麻烦并非来自韩东文,而是随他一同前来的国法总司。
“部尉大人,阁监大人到了。”
身后有人禀道。
杨楚然转过身来,望见正从远处赶来的钟礼林,还有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宫女,她略微按捺住自己不耐烦的表情,迎上前几步,问候道:“终于见面了,阁监大人。”
的确是终于见面,杨楚然本来应该在钟礼林抵港之初就候着钟礼林这钦差的,可惜真正等着他的却只有一顶头盔而已。
钟礼林自然不会太高兴。
“部尉大人,城内动作不小,想必大人已经做好面圣的准备了?”
他这么说着,微微抬起了下巴。
杨楚然倒也不恼,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钟礼林和小红豆:“二位无事便好,此番异人作乱,惊部已经在全力查处始作俑者,定会给阁监大人一个交待。”
她停顿片刻,又问道:“怎么未见另一个宫女?”
这说的是易橙橙,自从在后山见了那个古怪的女鬼之后,易橙橙就一直发烧迷湖卧床,虽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也实在是不适。
后山发生的事情,小红豆也都一五一十地和钟礼林讲了,二人简短商议的结果便是暂且瞒住惊部,这事情颇有些蹊跷,或许之后有机会同殿下说明一番更好。
“前夜动乱,那个宫女在躲避异人中途感了风寒,抱病了,正在离宫歇息着。”钟礼林板着脸回答道。
杨楚然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她的想法始终没变,比起姓韩的,她真正要应付的大头是江家人。
“部尉大人,其他两司的人也已经到了。”
随着国兵司官兵的禀报,远处的马凯正大步地赶来。
076 平身
“殿下,时候到了。”
韩东文收起了璇玑盘,对着舷房中的铜镜望了望自己的神情,深吸一口气走出了门外。
夏洛克虎克当初就在马凯的船上,给论坛所有人都直播了小红豆和钟礼林到海州港的场景。
他们的重点,是国安司的总司顾安琪。
但韩东文看到的重点,自然是惊部的所作所为。
他推开门去,已经能从甲板上望见远处的海州港。
守在门旁边的是李宰,再前面的是江宁蕴。
他们两人都已经穿戴了整套的铠甲,庄严肃穆。
而韩东文今天身上穿的也并不是平常的长袍,他罕见地换了一身甲装——当然不是上战场用的,而是用以体现戎装出行,一展威严的。
上一次督战望鹰城的时候,也是这一身甲装,只不过比起北部的白兰山,在海州并不需要那白羽的大氅,也就正儿八经地露出了韩东文两侧的龙面肩甲,和他背后暗纹鎏金的披风。
实战意义不大,派头倒是很足的。
“三司的人眼下都应该已经在港口候着了,殿下。”江宁蕴说。
韩东文点了点头,走了几步上前,将手缓缓背在身后。
他的腰间有悬佩剑的吊环,却并没有佩上兵器。
“国金司在海州的人是?”韩东文问。
“应当是当地的支事。”
“国法司应当是马凯,对不对?”韩东文又问。
“是马凯无错。”江宁蕴回答。
沉默了片刻,韩东文望向港口的目光变得尖锐了些许:“国兵司在此处港口迎接的,应当就是惊部的部尉了。”
“应当正是。”
江宁蕴一面回答着韩东文的提问,一面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殿下,她知道殿下一定有火要撒的。
而既然是朝着国兵司撒的火,江宁蕴倒是很乐意帮忙。
只可惜殿下不知道,国兵司惊部前日在迎接钟礼林与小红豆的时候便极近怠慢。若是殿下知道,火气只怕会更旺的。
这消息也是刚刚传到江宁蕴耳朵里的,但她思索之后,还是决定不做那种火上浇油的事情。
这不是她对惊部好,只不过是单纯考虑国法司的形象罢了。
“圣——上——到——”
水面被船身推开平静的波纹,水天相接的海平面上,出现了国法司与休部的船队。
正当中的船只虽然不是泗杨的御船,只是国法司的一条船而已——毕竟那条真正的御船被钟礼林他们乘用,此刻也正停在海州。
但船上的殿下当然是真的。
即使隔得还很远。
但当他调动了国法司与休部的船队护航,当他左边站着国法总司,右边站着休部部尉,这个殿下就一定是真的。
“圣——上——到——”
“圣——上——到——”
“圣——上——到——”
声声传令,齐声喝唱,港口边的旗令飞扬。
那条国法司的船,终于停在了见海牙子港前。
日头正高。
若是从港上向船上看去,一定会有些刺眼。
“啪!”
结实而干脆的声音响起,一条沉重的长梯被轮架推到了港前,搭到了船边。
“帛!”
厚重而精致的毯子铺在了阶梯之上,金底红边。
这毯子下方,站着海州的三司代表,杨楚然也赫然位列其中。
“国金司岁部海州支事,刘景,恭迎殿下!”
国金司的老支事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他甚至没等殿下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之上,就已经有些匆忙地开了口。
说出口来,他的表情便变得紧张起来了。
说快了,殿下他……
他略微抬起了垂下的头,看到那刺眼的阳光下,勾勒出一个穿着金甲的身影。
他赶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立即叩首行礼。
老支事身边站着的人是马凯。
这已经是马凯有生以来第二次面圣,他自诩要比这位老支事要有些经验。
按步骤来说,接下来便应该是马凯行礼,随后是杨楚然行礼,再然后是殿下允许他们平身,接着下船。
于是马凯略微清了下嗓子,抬头看了一眼,就准备行礼了。
“平身。”
韩东文的声音忽然插空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传来。
马凯愣了愣,赶忙停下了自己要行礼的动作。
这显然是殿下有话要一个一个讲。
“谢殿下!”
老支事有些意外,但殿下要他平身,那么答谢自然是条件反射一般的回应。
“国金司人手紧张,负责海州想必事务繁忙,辛苦。”
韩东文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又很掷地有声。
在天鹰城的时候,殿下说话好像不是现在这样的?马凯这样疑惑地想着。
“老臣惶恐,但求精业以报国,不负皇恩。”
老支事显然是靠笔杆子工作的,回答十分得体。
韩东文点了点头,把脸转向了马凯的方向。
“国法司离部海州见海城大队长,马凯,恭迎殿下!”
马凯已经将这场景演练了许多次,立刻跪地行礼,动作无比的标准。
接下来是怎么样?
殿下想必是已经记不得自己了。
那么是否殿下也有事情对海州的法司说?
像刚才那样,叫自己平身,然后问些海州法司的问题?
马凯心里是有底的,他到了海州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第一件事情就是通读了一边见海城大队的日章,过去三年内的工作,他心里都有个大概。
“马凯。”
落进他耳朵里的却是一个女声。
“离部部尉公孙长正今已任你做海州的司州,重新行礼。”
江宁蕴的声音仿佛带着回响一般,从御船的方向扩散开来。
这显然是带了一定法力的发声。
马凯略微抬头,表情丝毫未变。
但他的心却跳得飞快。
司州。
海州司州。
这或许是马凯后半辈子里,最漫长的一秒钟。
“国法司离部!海州司州马凯!恭迎!殿下!”
他喊得极其大声,声带几乎都有些嘶哑了起来。
“平身。”
对韩东文来说,重点并非马凯,他说完这句后,便转头看向了杨楚然。
她穿的仍旧是一身黑甲,戴着黑银的盔,仍旧是不施粉黛,表情冰冷。
“国兵司惊部部尉杨楚然,恭迎殿下。”
杨楚然往后退了半步,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抱在身侧,跪地行礼。
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接下来,殿下应当允她平身,然后正式登岸。
然而却是一片沉寂。
韩东文没有说话。
江宁蕴亦没有说话。
杨楚然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望着眼前的地砖。
接着,她听到了韩东文从阶梯上往下走的脚步声。
一步。
两步。
韩东文的脚步声缓慢而又有力,杨楚然疑惑而不耐烦地微微咬了咬嘴唇。
接着,一双踏金鎏云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野当中。
是殿下的靴子。
殿下站在她的面前。
问罪?
那便问异人的罪就是了,他最宝贝的宫女也安然无恙,就在后面等着,没有什么好着急的。
没有什么好着急的,杨楚然这样想。
然而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探向了她的右臂,拿过了那顶黑盔。
077 狐假虎威?
韩东文平常不是一个吐露锋芒的人。
他很清楚不管在哪个世界,腰杆硬起来鼻孔才能朝天。
初号机可以在血港的喽啰面前鼻孔朝天,但韩东文却不能在周边这些强者面前居高临下的——通常来说,不行。
除了一种情况。
以将安海金一事捅给国兵司为由,威胁江可茵的时候。
站在澹台复与江宁蕴身前,半强迫蒂尔达留在宫中的时候。
等等一切可以狐假虎威的时候。
狐假虎威又何尝不是一门学问?
总要知道谁能做虎,也要拥有能与虎交易的东西。
这种时候,韩东文非但会狂,还很喜欢狂。
“国兵司,惊部,部尉。”
韩东文一字一顿地说着,每说一个词,就用指节轻轻地敲打一下那顶黑色的头盔。
没有说平身,所以杨楚然仍旧在地上跪着。
若是有人能够看到她的脸色,一定能看清楚她的脸色并不和善。
“啪。”
细小的声响,韩东文将那顶黑色的头盔放在了杨楚然的身前。
“爱卿护卫海州,实在辛苦了,寡人赐酒一杯!”
这当然是殊荣,马凯与那国金司的老支事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一只小巧的酒杯盛在铺着金黄缎子的盘子里,递到了韩东文的面前。
“谢殿下隆恩!惊部职责所在,护卫海州正是……”
杨楚然开口,说着这种时候寻常都要说的谦辞,表达自己乃是职责所在,受此嘉奖无比惶恐。
但她话还没有说完,却硬生生地咽了半截,卡死在喉咙当中。
“哗啦——”
酒杯没有递给她。
清冽的酒液自上而下,倾洒在头盔上,溅起成片的酒花,浇熄了杨楚然要说的话。
她抬头了。
跪拜之礼,不单是身体的跪伏,当然也要回避眼神,低下头颅的。
杨楚然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韩东文。
这个沉溺酒色臭名昭着的皇帝,穿了一身的金甲,手中的酒杯还倒握在手中。
“……殿下。”
杨楚然的语气有些难于察觉的颤抖。
是气愤?还是发怒?
韩东文如同没有看到杨楚然这副模样似的,仍旧只望着地上的头盔。
“殿下。”
她的声音大了一些。
“下”字的声音还没有消散,两个身影已经从韩东文身后站了出来。
杨楚然当然认识他们,一个是江家那个恶心人的长姐,一个是澹台父子的狗。
“嗯?你有何事?”
仿佛之前都没看到在这里的杨楚然一般,韩东文终于抬眼,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殿下,前日惊部实在有军机要事需要处理,不得已才……”
“你是谁?”韩东文打断了她。
杨楚然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根。
“殿下,太书阁阁监大人与宫女都安然无恙,海州异人也已经全在羁押……”
“你是谁?”
韩东文再一次问。
他眼睛都睁得大了些,像个好奇宝宝似的,仿佛当真不认识这个忽然搭话的女子。
这副表情当然是眼下最为刺眼的讽击。
杨楚然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江宁蕴和李宰,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国兵司惊部前日对钦差使多有怠慢,向殿下请罪。”
韩东文的头像个拨浪鼓似地摇了摇,都囔道:“惊部是怎么了,派个听不懂话的人来见寡人,寡人问东她答西,寡人问她是谁,她要同寡人请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侧的江宁蕴和李宰。
江宁蕴没什么反应,只不过目光漠然地看着站在后方的马凯。
李宰脸上的表情则精彩得多,他明显有些绷不住,只能嘬着嘴唇,颇有些尴尬地摸着自己的鼻子。
“臣,国兵司惊部部尉杨楚然,向殿下请罪!”
杨楚然大声喊道。
“惊部部尉?”
韩东文挑起了眉毛,看了看杨楚然,又看了看脚下淋满了酒液的头盔,奇道:
“惊部有两个部尉?!”
这话已经没法接了。
寻常脸色就一直很难看的杨楚然此刻脸颊已经因为气愤变得有些充血,甲胃下的胸膛也随着呼吸的加重而更明显地起伏了。
“李宰。”韩东文忽然开口。
“臣在。”李宰赶忙答道。
韩东文抬手指了指跪在面前的杨楚然,又指了指脚前的头盔:“你是休部部尉,你说说看,哪个是你们国兵司惊部的部尉啊?”
李宰脸色变得无可奈何了一些,干咳一声道:“跪地行礼的是惊部部尉杨楚然。”
“喔,原来是这样!”
韩东文合掌一拍,“快快,平身平身,爱卿莫怪寡人,寡人不知啊,寡人不知!”
杨楚然青着脸站起身来,终于与韩东文平视。
这该死的狗皇帝,表情满是懊恼和纠结。
他竟然又转头看向那个站在她身边的国法司总司:“宁蕴,惊部部尉向寡人请罪,这要如何能治啊?惊部归你管吗?”
江宁蕴翻了个白眼,仰天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国兵司惊部,归属国兵总司管辖。”
“原来如此——”
韩东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杨楚然,如同爱莫能助一般摊开了手:“爱卿,寡人也不知道治你们什么罪,有什么罪好治的,还是以后你和澹台爱卿商议罢,快,寡人的侍女在何处啊?”
这副丝毫不加掩饰的,如同痴汉猪哥一般的神情的狗皇帝,是如何做出刚才那些事情来的?
但澹台两个字,如同雷声一般回荡在杨楚然的耳朵里。
海风混杂着刺鼻的酒气,被她比任何一次都更加深沉地吸进肺中。
“殿下,请容臣带路。”
她躬下身去,抱起那顶已经洒满了酒的头盔,转身朝着大路走去。
“恭送殿下!”
马凯和那国金司的支事连忙鞠躬纳首,直到韩东文的身影已经上了龙辇,江宁蕴和李宰也已经上了轿,这才直起身来。
“这是何苦呢……”
国金司的老支事长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马凯,似乎是要询问他接下来的安排。
本来同在海州,同做九品芝麻官,结果谁能想到,这刚来的马凯就在方才直升司州。
这下他便不再是被贬,几乎可以说是平级调动了——当然,海州的国法司,想必作用也并不大罢。
然而此时的马凯却笔挺地站在原地,拳头捏的发紧,凝望着韩东文一行离去的方向。
“老哥。”
马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当初在天鹰城雨花楼的时候,自己头上也悬了这样一柄看不见的剑。
但杨楚然不是他,杨楚然会如何?
“海州还真是……”
马凯都囔了半晌,轻轻吐出后半句话。
“……飘摇啊。”
078 抓捕异人
离宫。
今日的离宫显然已经不如异人之乱那一夜那般,休部的卫兵可谓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再加上许多惊部特地排来的精兵良将镇守,显得无比的庄重森严。
“殿下!”
卫兵齐声颔首恭喝,韩东文在小红豆、钟礼林和李宰的陪同之下,由一群卫兵迎进了宫门中。
江宁蕴则是在离宫前恭送过韩东文后,便往海州的法司机关去了。
而杨楚然这边,不管她再多说了些什么,韩东文只叫她指路太书阁阁监的所在,并不要她陪伴前往。
即便她无比主动地要求也不行。
韩东文略微朝着卫兵颔首算是致意过,便由偏过头去,问着从港口一直贴身跟在自己身边迎候自己的小红豆:
“那个小宫女病倒了,那你有没有什么不适?”
小红豆抬眼看着韩东文,缓缓摇了摇头。
自己出宫,其实算起日子来也并没有几天。
但为什么这不长的时间,却变得这么混乱和惊险。
几人已经进入了大殿当中的侧阁,此处不像泗杨的宫里有那么多的侍女,便由许多休部的官兵代劳,为韩东文打扫干净了殿堂,备了茶果,由小红豆检验之后奉至御前。
身边是休部的现部尉和前部尉,比起惊部的官兵,韩东文此刻当然更加信任休部的官兵了。
“退下吧,守在外面按时换班即可。”
韩东文颇为大度地朝着休部的官兵摆了摆手,于是李宰轻轻咳嗽一声,便要带着官兵们离开这间殿侧阁。
毕竟不是正儿八经上朝,韩东文当然不会正襟危坐地跟一尊佛似地坐在大殿上方谈事,这间侧阁房就已经很够用了。
“哎,李宰,留下。”
韩东文简单地招了招手。
李宰迟疑片刻,便也站定了脚步,他在这里,正代表的就是国兵总司。
当然,瞧见自己当初的班长战友无事,于私他也算放下心来。
“殿下,眼下惊部已经在全城设防布卡,准备收押复生的异人,这要管吗?”
等其他官兵全都回避出去后,钟礼林在旁边开口询问。
“收押啊……”
韩东文的表情终于认真了起来,开始认真思考起眼下海州的事情。
他来海州,来的仓促。
眼下人已经真正坐在了海州的离宫椅子上,也终于有空梳理一下惊部现在的动作。
总体来说,惊部还是很老实的——他们没有挑事,在出了异人动乱这档子事情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表态给泗杨、给韩东文看:收押异人,力镇叛乱。
但这件事情对韩东文来说可算不得好。
对异人的收押,其本质就是剥夺游戏权,让玩家无法自尽、无法正常游戏活动。
这种事情如果大面积发生、长时间持续,那就只有玩家弃游这一个结果。
《却阴》当初就因为这种奇葩的机制,被许多弃坑的玩家唾骂过一段时间。虽然后来玩家们意识到,就如同真实的世界当中一样可以劫狱,但对那些关押太过严密、狱卒太过强力的牢房来说仍旧是只有弃游这一个结局。
泗蒙的异人现在显然还没有厉害到可以劫狱的地步——就算玩家真有这么厉害,韩东文也不希望矛盾激化到如此地步。
“我们能管吗?”韩东文看了看李宰和钟礼林。
他们二人颇有些默契地沉默了几秒钟,随后李宰先开了口:“惊部收押异人之举,于法于理都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是实话,只有韩东文知道玩家的秉性,对李宰杨楚然他们来说,眼下的异人就是不稳定的呲花炸药一样,管不了,还很烦人。
“合理合法啊。”
韩东文把身子往椅子后靠了靠,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着。
他需要异人。
他不能就这么放着异人被惊部逼得AFK,血港已经体现了异人就是第一生产力的未来,更何况韩东文唯一自己真正掌握的势力国安司也全是异人构成的。
大度一些,表示寡人宅心仁厚,大赦异人?
这好像是一种没办法的办法,非但只能解决眼下冲撞军营的表面问题,更是将手里惊部的小辫子给彻底剪了。
按照惊部的尿性,一旦韩东文大赦异人,对惊部来说就会变成“人我们惊部是给殿下抓了,我们的责任是尽到了,异人是殿下自己放的。”的甩锅好局势。
惊部要是能甩锅,就更与韩东文和澹台复与江可茵的约定背道而驰了。
想到这里,韩东文便不再犹豫,断然开口道:
“抓,人让他们先抓。”
“但等异人收押之后,要与异人先接触才行。”
听了韩东文这么说,钟礼林有些疑惑地问道:“殿下,异人反叛,为何还要与他们接触?”
韩东文笑着摇头道:“我之前听你和小红豆说,那夜异人冲入离宫,喊的是要找总司?”
钟礼林点了点头:“或许是将顾姑娘和易姑娘错认成了国法总司与茵妃娘娘也说不定。”
“若真是那样,就更该第一时间想办法打听打听,看他们到底想和江宁蕴说什么。”
韩东文将自己的身子往前靠了靠,手在桌面上拍出了两声清亮的响声:“到时候寡人亲自去收押异人之处讲话,带上顾安琪,也算是表个不惧暴民之态,如何?”
倒不是为了表什么态,既然现在小红豆已经阴差阳错成了国安司的总司,那现在玩家面前和皇帝一同露个脸,也算是韩东文自己给小红豆做了个背书。
钟礼林思忖片刻,点头同意。
“去和惊部沟通安排吧,现在就去。”
既然韩东文如此吩咐了,李宰与钟礼林便有了明确的方向,当即就抱拳颔首行礼,转身离开了阁房。
剩下韩东文与小红豆二人了。
空气里沉淀着少见的沉默,过了半晌,总算是小红豆望着心事重重的韩东文开了口。
“殿下,为何……为何要带我同去啊?”
她问得小心翼翼,毕竟那夜癫狂的异人实在吓人,仍旧让小红豆心有余季。
韩东文苦笑着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小红豆。
她若是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升官做了总司,管的就是这些癫狂的异人,会怎么想?
“这个给你,戴上。”
银片与翡翠勾勒而成的那只臂鞲出现在小红豆的面前,上面还带着韩东文手臂的温度。
这曾经是韩东文从皇子皋那里求来的保命道具,虽然眼下韩东文还没有遇到过什么危机情况,但异人一事也让韩东文意识到,有必要给自己手下的人一些压箱底的东西。
韩东文自己怎么说都还有李宰垫背,这臂鞲还是先给小红豆用好了。
“啊?殿下,这个是……”
小红豆有些讶然,也有些惶恐,韩东文笑了笑,直接拉过了她的胳膊,掀起长袖将那只臂鞲贴卡在了她的手臂上。
“行了,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韩东文轻点着额头,看着小红豆那双有点躲闪的眼睛:“哦对,先前你说过,那个小宫女害了病的晚上,你们撞见了……鬼?”
079 逃犯
“三少爷?”
戴上了那只银色的臂鞲之后,小红豆将自己和易橙橙那晚在离宫后山的事情和韩东文大致说了一遍。
韩东文听完之后,并没有马上问些什么,而是陷入了思考当中。
现实里自然是没有鬼怪的。
而对于《却阴》来说,虽然并不乏鬼魅神明的部分,但这些东西的本质,也都是某种NPC、某种技能效果、某个事件物品等等等等。
这些都是可以被解明的,就如同神之阶与加斯科恩摸索出来的成神的仪式一样。
唯物主义也并非否认神鬼的存在,只因为在现实当中不存在神鬼,所以不相信神鬼,而在这样一个存在神鬼的世界当中,承认这类东西自然才是正确的。
一具开口说话的尸体,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血港有一个事件奖励技能,可以在角色死后继续释放技能一段时间,名字似乎是……
“枉死清单?”
韩东文滴咕了一声,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这个技能只是让玩家能在死后再用“假死状态”蹦跶两下,并不能让已经死了的人就地复活,何况按照小红豆所说,那具女尸指不定已经在后山呆了多少年了。
那么如果尸体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尸体,而是某种技能的召唤物呢?
可作为召唤物,却并没有攻击的动作,如果说让易橙橙病倒也算是攻击,这也太慢性了一点。
韩东文绞尽脑汁思索再三,也想不出符合那副情景的解释来。
“这件事情只有阁监知道是吗。”
韩东文又确认了一遍。
小红豆点了点头,她不傻,能看得出惊部对朝廷的态度,当然不会张着嘴巴去乱说。
“从惊部总营回来之后,我们想办法私下去看一眼。”
这也并不容易,即便此刻他们在偏阁对谈,但外面的大殿就站满了卫兵。
对一国之君来说,哪里有所谓的私下呢。
“殿下现在去惊部总营是要……?”小红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他。
明明方才可以从港口直接去总营,为何殿下还要先绕至离宫一趟呢。
“总要给惊部一点时间去抓人吧。”
韩东文笑着说完便站起了身来,小红豆立刻低头,跟在他身后,重新走出了阁房的门。
“人呢?”
马凯的额头渗出了汗。
见海城国法司的大堂实在称不上大,不多的兵卒已经在这里挤来挤去,繁忙非常。
“我再问你一次,人上哪去了?”
马凯诘问着面前站着的见海城法司中队长。
几天之前,这个中队长还是这间小大堂里说一不二的一号人物。
然而此刻,他面前站着的人就变成了整个海州的司州。
这也就罢了。
中队长咽了口唾沫,抬眼看了看站在马凯后方,背手踱步,一脸不以为意打量着大堂装潢的江宁蕴。
她就好像一个到此参观的游客一般,好像真的对这里的装潢很在意似的。
以这个距离,自己和面前马司州的对话,总司一定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他妈。
“人、人已经出去了……”
中队长的声音几乎比蚊子还要小。
他们口中的“人”,是方才太书阁阁监钦命要提的囚犯。
西亚公国灰尽圣诗班成员罗伯特,因其身负要务,在西亚与泗蒙协商过后,经殿下特赦,即刻释放。
“出去了?!”
马凯的声音一下子几乎忍不住要高了八度,但一想到身后踱步遛弯的江宁蕴,他又立刻压下了声线:“怎么出去的?”
满头是汗的中队长抬眼看了看马凯,又用余光瞟了瞟他身后的总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是、是我们人手不足,犯人出逃,所以才……”
江宁蕴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马凯皱眉看了看面前的中队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拎拎轻重,我重新问,你重新说,为什么要放?”
空气似乎一下子浓稠了许多,中队长的心跳声几乎都能让人听清了。
“当、当时是旗门镖局报官,说这个西亚人有嫌疑劫镖,于是便收押了,后来旗门镖局的镖师给了……”
“谁!”马凯忽然大声,打断了中队长要说的行贿之事。
中队长被他吼的浑身一激灵,立刻答道:“旗门镖局,陆、陆仁!可之前属下差人找过了,都说这个镖师人还在血港,没回泗蒙……”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都听不见了。
“行了,你下去吧。”
江宁蕴的声音忽然从马凯身后传来,中队长一刻都没有迟疑,立即称是,随后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油锅一般的大堂。
马凯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江宁蕴微微低头:“总司大人,属下这就让他们再出去把人找……”
“你本来不是分到海州的。”江宁蕴忽然打断了他说的话。
“……是。”马凯迟疑片刻,低头。
江宁蕴终于将目光从大堂横梁上移开,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凯:“上次在凉州,这次在海州,法司这么多司州,我记得的实在没有几个。”
她顿了顿,语气颇为平和地开口:“刚才他要说受贿之事,为什么打断他?”
马凯沉吟片刻,回答道:“总司大人,海州法司困难不少,有这种事情实在是无奈之处,属下之后一定着手正风肃纪,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回那个西亚人。”
受贿,不对。
但是不对的事情有很多,他马凯做了海州司州,这些事情应当是海州法司关起门来内部解决。
直接往法司总司耳朵里面捅词,这要总司管还是不管?
所以马凯第一时间就打断了这个没有眼力劲的中队长。
“想法不错。”
江宁蕴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里倒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面前这个马凯虽然当初不知深浅顶撞过自己,但这样一个人当初能在雷州和凉州站稳,也算的确有一些手段。
找人,是完成上级任务。
打断中队长,是团结自己的队伍。
“让他们先去找人,你随我去惊部总营,殿下已经在离宫歇息好,要正式议事了。人要是因为大旗门的镖师被弄走了,那就不必遮遮掩掩的。”江宁蕴吩咐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大旗门能分锅,就可以给他们勐扣。
马凯听了这句话,表情有些复杂地看了看江宁蕴,最终点了点头。
国法司在海州,何时胆子这么大过。
而江宁蕴这样命令,马凯多年培养出来的嗅觉便立刻闻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080 中将展太一
与见海城国法司的大堂比起来,惊部的总营实在气派太多了。
厅堂中满是亮烛明灯,东西两侧全都站满了甲胃齐全的卫兵,正当中的桌椅全被撤去,铺了明红金边的毯,前堂台上只留下一把高大宽敞的椅子,上面已经铺好了从离宫取来的金缎盖垫。椅子后方立了左右各八扇的禽兽屏风。
从这把椅子所在的高台至大堂的地板,中间的台阶便是所谓的“陛”了——当然,严格来说,泗杨宫内大殿的台阶才是真正的“陛”。
李宰站在台阶的最下层。
从韩东文在椅子上的视角看去,满堂的人,也只有李宰给他看的是后脑勺。
其他人作为臣下,面圣自然是礼节。
李宰作为护卫,背向他也自然是示忠。
所谓的“陛下”,其实最早并非用以称呼皇帝本人,而是对站在李宰这个位置的人的称呼——大臣并不能够直接同皇帝说话,需要先向这个立于“陛”的“下”方的人陈词,又由这个“陛下”转述给高高坐在台上的皇帝。
正因为这样,所以同皇帝说话的时候,起手才是“陛下,臣如何如何”
排场是有了,却也的确是个麻烦的规矩。
所以后来的朝廷之上便省去了这个环节,但大臣为了表示尊敬,仍旧不直呼“皇上”而是用“陛下”相称,表达自己仍旧不敢直接与皇帝本人对话的谦卑。
韩东文仍未登基,还无法享受这种伪装的谦卑。
好在面子上的事,从来都不是重点。
“殿下,方才太书阁阁监承命提赦之囚犯,见海城法司暂且无法交出。”
说话的是江宁蕴。
韩东文听完却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早先,罗伯特被海州国法司抓紧牢中时,韩东文只想着反正钟礼林来了他也能被提出来,并不会吃多久的苦,也就没有太在乎。
谁能想到,陆仁和当时的见海城国法司直接将这人给捞了出来。
这下好了,钟礼林来提人,人不见了。
这也就罢了,韩东文也来了,这件事情便被直接端到了御前。
“皆因旗门镖局镖师陆仁强贿法司官员,撤下先前此位传教士的劫镖诉状,不得已将此人释放,眼下法司正在搜查其下落,定会第一时间知会殿下。”
江宁蕴一本正经地低头说道。
韩东文听得脸部有些抽搐,直感叹语言文字的博大精深。
强贿是什么玩意。
还能有这种说法?
抽搐归抽搐,韩东文的脸色最终还是要拉下来的,他侧头看向同样站在台下的杨楚然:“旗门镖局,听名字可是海州大旗门下?”
这时候的杨楚然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想必从港口回到总营之后,她着实好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
至于方式,那就无从得知了。
“禀殿下,旗门镖局确是大旗门中弟子出师后所创,大旗门内弟子也在镖局历练,臣当立即召询大旗门中人寻找这个镖师。”
不知道是不是虱子多了不咬的缘故,杨楚然现在的表情倒是十分的镇定。
韩东文点了点头:“好,下一件事,异人现在如何了?”
“禀殿下,海州异人及复生异人,已经全数收押于总营军牢当中,先正在盘查审问!”杨楚然接着答道。
“不必严刑,之后寡人要去看察一番,也亲自同他们说说是非,异人嘛,冲撞律法条规要罚,但怎么罚,什么时候罚,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是。”
韩东文慢条斯理地说完,又问了些其他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诸如海州民生如何,渔获旱涝情况等等,当然也就只能得到一切安好,并无不妥的答复。
这些答复倒是占了这次议事绝大部分的时间,或许古往今来朝政累人,便多是累在这些地方上了。
“哦对,惊部,寡人还在思索一事。”
议事快到结束的时候,韩东文又这么问了杨楚然一句。
杨楚然表情不变,立正颔首。
“诸位知道泗蒙与血港之间有些摩擦,海州现是惊部驻扎,你是惊部部尉,若是与血港起了冲突,惊部是否能够一战啊?”
杨楚然答得很快:“惊部定将战至最后一员,保我泗蒙安定!”
“不是不是,不是让你表忠心。”
韩东文摆了摆手,表情有些认真起来:“寡人是问,惊部需不需要增援,人手兵力是否足以一线迎敌?”
他把身子微微往后一靠:“海州地利重之又重,若是惊部却有所需,一定要及时在兵司中说清讲明,莫要误了要事!”
杨楚然微微抬头,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殿下,惊部都是精兵勐将,足以护下海州安定,暂不需兵司他部增援!”
——————————
血港。
如果说乌鸦湾和死者之冠这样的酒馆是血港平民游荡之处,那么有些地方,是这些血港的中下层无法接触到的。
船湾码头的街道是肮脏的,这里却很整洁。
平民出没的街头刮着凌乱的海风,这里却如同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贝壳一般,除了出口处四壁都被遮挡起来,只有正当中的天井投下的日光照亮着这个内有洞天的蚌贝城区。
街道并不宽敞,但绝不拥挤。
街边也没有什么小贩,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家灯火通明的商铺,从装潢来看便知道里面的消费一定不会太低。
建筑的风格像泗蒙,又不是泗蒙。
有着泗蒙的檐角廊柱,却不像泗蒙的建筑那般朴素——门店毫无顾忌地用着大红大金的配色,摆设更是多有金龙飞凤,就像是把泗杨的皇宫做了一个暴发户版的复刻在此一般。
出逃到血港的人,总还会因为各自的出身而抱起团来。
而这里不用多说,就是整个血港当中泗蒙出身的人聚集之处。
有人叫这里小泗蒙,但展太一很不喜欢这个叫法。
“大利城人变少了。”
展太一此刻正在大利城最高的一栋楼的窗前,望着面前这一片金光璀璨的灯火之都。
他喜欢叫这里大利城,大吉大利,财运亨通。
大利城一半都是赌坊,另一半,则是典当铺和酒家茶楼。
他手里托着一只长长的铜烟斗,深吸了一口之后,吐出一股澹蓝色的烟气来,终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重新望向屋里。
“打完了?来来来,这把我肯定赢。”
屋子中央放着一张宽大的长桌,桌上铺着精美的紫色绒布,上面是成堆的金元和一副打乱的麻将牌。
而在桌子右侧的厅柱上,则绑着一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男人,叫人实在很难忽视。
“中将,这轮你是庄,还打一样大的?”
牌桌上的一个人笑着问展太一。
展太一也笑了起来:“不,这把打大一点。”
他回过头,看向柱子上绑着的人:“这把不打鞭数了,直接打他的狗命。”
081 绿洲
展太一的牌室,应当是整个大利城当中数一数二豪华的地方。
这里的陈设虽然是一副泗蒙的风格,却是绝对不可能在泗蒙见到的——整个室内盘柱、桌沿和椅背,各种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充斥了龙纹的装饰。
正当中的一副金底红粉的大字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富贵有命”四个大字,周围则全都是泗蒙制塔卡金元的钱标,展太一靠着自己的椅背,手中金包铜的长烟斗时明时灭。
“中……将……大人……”
他身后那个被捆在柱子上的男人已经奄奄一息,身上衣服早已被拉扯得稀烂,沾满了已经发黑的血污,但依稀能够看出是死人舰队的制服。
身上的伤痕全是皮肉外伤,极其大力而残忍的鞭打之下,人的皮肤便会被麻绳抽得绽开,简直如同被一柄粗糙的锉刀来来回回地摩擦一般。
男人虚弱的声音并不太小,牌桌上的几个人都是能听清的。
但桌上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先看了展太一一眼,若是中将没有说话,他们便也权当没有听到便是。
男人喊道第三声的时候,展太一刚摸了一张麻将牌抓在手里,却迟迟没有打出来。
“想起什么来了?”
展太一慢条斯理地问着,将手中刚摸上来的一张东风牌侧横放在自己的身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
“中将大人……小人……确是未有想到,这次的材料会无故就被劫走,小人……”
男人的声音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一般嘶哑,展太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中将今天穿的是一身长褂——代表血港去泗杨皇宫的时候,他并没有穿任何泗蒙风格的衣裳,但在这大利城当中,他倒是很喜欢这种衣裳。
原本很有些书卷气的长褂,展太一却并没有好好地穿着,而是扣子大开,犹如一件随意的睡袍一般套在身上,亮着脖子上的几串黄金首饰,在烛灯下显得分外扎眼。
“劫死人舰队的东西?乌鸦湾?”
展太一把口中的烟气吐到绑在柱子的男人脸上:“我让你自己去接镖,你去了吗?”
男人被呛得剧烈地咳嗽了几下,摇了摇头:
“中将大人,是小的错了,是小的不该偷懒全部交给异人……”
他咳嗽的时候,很明显牵扯到身上的肌肉,又露出了痛苦不堪的神情和难以忍耐的呜咽声。
展太一笑了笑,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牌桌上坐着的几个人说道:
“列位听见了,好像有人在乌鸦湾这种地方,劫了死人舰队的东西,劫了给大帝准备的材料,血港几个大城全都在几位掌握之中,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分享一二的?”
牌桌上坐着的人,显然都来自不同的国家。
正如同展太一现在是血港小泗蒙“大利城”的话事人一样,坐在牌桌上的这几个人,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言了自己团体在血港的活动。
在展太一来血港之前,大利城就已经存在了。
但在展太一到了血港之后,大利城和背后的泗蒙出身血港人才在这短短的几年内,随着展太一势力的勐进,变得如日中天起来。
“阿卜杜中将,或许你们的星月舰队能提供些线索吗?”
展太一笑着朝一个大胡子提问。
他问的这人显然来自奥利玛,胡子已经扎成了一缕从下巴垂下,手上戴着几只大戒指,有些尴尬地笑着说:“展中将,乌鸦湾从来都是死人舰队的地盘,从来都是大利城的地盘,我们绿洲的人没事怎么会去呢?”
他口中的绿洲,正是自奥利玛出身到血港为寇之人聚集的城区。
“是吗?”
展太一脸上的笑容未改,抬起烟斗又送到嘴边吸了一口,忽然皱了皱眉。
烟斗里的烟草显然需要再通再换了,略微有些发堵。
一旁立刻有奴仆送上一支金针,高举过头顶跪在展太一身边。
他拿过那支用来通烟斗的金针,却转身递到了绑在柱子上的男人面前。
“咬着。”
男人一愣,展太一已经将那支针塞进了他的口中。
紧接着,展太一将手中的烟斗一转,那炽热的、还在飘着火星的烟斗头一下子对准了男人身上一处展开的伤口便怼了进去。
“嗯!嗯嗯呜呜嗯——!
男人下意识地咬紧了口中的金针,那滚烫的烟斗贴在血肉上,烫起一缕若隐若现的白烟。
若是温度再高一些,只怕是都能闻到肉香味。
但那个男人竟然没有叫出声来。
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已经变得惨白,嘴唇忍不住地发颤,却仍旧将那根和命一样重要的金针死死地咬在齿间。
望着这残忍的一幕,牌桌上的阿卜杜中将虽然没有移开目光,但显然也并不像展太一那样乐在其中。
“前些日子奥利玛商使被泗蒙伏击的事情,奥利玛的人已经要与大帝有了商讨的结果,大帝不是很满意。”
展太一看着阿卜杜:“一个坏消息可以接受,但材料丢了,两个坏消息就很倒胃口了,既然星月舰队在找材料的事情上帮不上忙,不知道阿卜杜中将能不能带星月舰队出港,给你的祖国奥利玛找点麻烦?”
提起和奥利玛作对这件事,阿卜杜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些,他露出一个有些残酷的笑容来:“当然可以,大帝希望绿洲怎么做?去掐奥利玛的商路还是直接扫荡沿海?”
在血港生存的人,最大的敌人便是自己出身之处。
“奥利玛觉得,血港是因为想要激化和泗蒙的矛盾才捣毁了奥利玛的商船,坚称泗蒙没有道理也没有目的平白无故和奥利玛翻脸,就这么让他们中了泗蒙的离间计就太蠢了。”
展太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得帮自己的祖国一把,让他们看清楚泗蒙的嘴脸。”
“大帝的意思……不是让我去对奥利玛出手?”阿卜杜有些疑惑。
展太一笑道:“当然不是,大帝希望绿洲能够对泗蒙出手,当然,尽量让泗蒙觉得这与血港无关,是奥利玛下的手就最好了。”
阿卜杜思索了片刻,琢磨过来展太一的意思,是叫他假装奥利玛的人进犯泗蒙。
“为什么不让大利城的人也去打奥利玛,咱们两头吃多好啊?”阿卜杜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
听了他的高见,展太一叹了口气,抬起手腕一甩,扫出一股掌风,将那张久久没打出去的东风牌掀翻在牌河中。
“因为老子要去把大帝的材料找回来,怎么,大利城去打奥利玛,绿洲来找材料?!”
阿卜杜立刻不说话了。
同为中将,他比普通人更清楚展太一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正是因为他不知道为何,居然有法子能够帮助大帝一步又一步的变强。
他经手的那些材料,碰过的人几乎都是无差别地惨死,绿洲手里可没有大利城那样多的异人,自己还是……
自己还是先听他的吧。
082 入局
“中将,胡了。”
阿卜杜和展太一刚说完话,忽然一个坐在阿卜杜对面的女人开了腔,将面前的牌推倒:
“东南西北,四喜,太一中将您的码不够数了吧?”
输了一手大的,展太一却也并不气恼,只笑着摊开手:“不够不够,好手气啊,古雅。”
刚才胡牌的,正是在展太一前往泗杨面圣时候陪他一同进宫的西亚血港女人。
头一次在泗杨时,她穿的是一身不拘小节的水手服装,而现如今她身上穿的衣服明显更正式了些——那是一件荷叶边的衬衫,外面则是在肩上披了一件立革领的大衣,下身是宽松的裤子,裤腿被扎进了小腿高的长靴当中。
单论款式的话,这身衣服很英气。
但再看材质便会发现有些怪异,她身上及臀的皮大气上面是鲜亮的鳄鱼皮纹,那双长靴更是表面狰狞扭曲的蜥蜴皮,即便以她一个女子的身子骨架,也凭空被这些皮面衬出了凶恶的气质来。
“您刚才说这把打的是他的命,太好了。”
古雅双手撑着牌桌站起身来,缓步走向柱子上绑着的死人舰队队员。
疏忽值守丢了材料,他的下场已经可想而知了。
古雅那头澹金色的有些苍白的头发随着她的步子微微颤着,展太一微微侧了一下身子,于是她那张带着巨大刀疤的苍白面庞便出现在了死人舰队队员的面前。
“古……古雅大校……我……”
他含湖不清的话刚说出口,古雅便噗一下笑了出来。
展太一也在她身后露出了笑容:“啊,死人舰队很忙。”
他看向那个队员,心平气和地说道:“现在是古雅准将,在悲狱也算说得上话了,来,叫准将。”
按照西亚神主教会的教义,背离教条作恶之人死后去处名为“悲狱”。
在血港的西亚人自然不会有信徒,他们当然乐得用这个称呼来彰显自己的反叛与狂妄。
也因为神主教会并不提倡饮酒,悲狱便称得上是整个血港当中酒类产业最为发达之处——所谓产业,生产的比重并不高,而是在多国走私储存酒类等等成瘾品的地方。
“准……准将……”
男人艰难地理解了展太一的意思,奄奄一息地吐出这两个字。
“能不能……饶了……我……”
古雅笑了起来,像是男人说了什么让人忍俊不禁的话一样。
“好啊。”
她语气轻快地开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突如其来的希望让男人的求生欲忽然再次迸发了出来,他勐地抬头,眼睛睁大:“我说!我说!只要我知道,我一定说!”
古雅点了点头,随手拿过展太一身侧的一瓶烈酒,单手掀去了瓶塞。
“照你说的,那天到乌鸦湾抢走材料的人里面,不光有泗蒙人,对不对?”
“是……是!是!还有一个!还有人说有一个西亚人!”
男人的头点得飞快:“白皮肤,澹金色的头发!中年男人!”
古雅的笑容更开心了些,但整个人的气场却更狰狞了几分。
“他喝不喝酒?”
男人迟疑了片刻,下意识地说:“这个,我之后问问死者之冠的人应该就能知道……”
他话刚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闭上了嘴巴。
但他的价值已经被自己一句话泄了干净。
古雅勐地抬手,瓶中的烈酒一下子泼在了男人的身上。
男人的衣服本就已经破烂不堪,浑身的伤口被泼洒了烈酒,锥心的痛楚立刻刺向了他的天灵盖,几乎就要惊叫出声。
“啪!”
古雅手中的酒瓶被她手腕一震,当即碎了一半,只有上半被她反握在手中。
“噗!”
一声闷响,她勐地将破碎的酒瓶直接刺进了男人的喉咙气管处。
男人下意识的尖叫声再也无法发出,他肺部因为剧痛而挤压出的气体再也无法抵达声带发出嘶嚎,只能从酒瓶的开口处往外喷出。
“谢谢您的康慨,中将。”
古雅朝着展太一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同时伸过手去,朝他索要什么东西似地摊开了手掌。
原本在欣赏着古雅动作的展太一愣了一下,似乎反映了过来,马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你实在向来都是很有创意的。”
展太一将自己手中的烟斗递了过去,古雅接过烟斗后,在烟头处吹了吹,里面的烟草被吹得发红、发亮。
“锈火,来!”
一道火焰的弧光从烟斗里跳出,弹到了男人的身上。
一瞬间,他身上的酒液顿时化成了火焰的画布,炽烈的火舌顿时弥漫在他的周身!
痛苦到了阈值之后,是否还有更痛苦?
男人没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即使他的神经已经开始麻木,但本能还是让他不停地“尖叫”。
他当然也没有机会再尖叫出声,烈酒的酒瓶插在他的气管当中,随着每一次他肺部痛苦的抽动,而泵出夹杂着酒液的空气,随后又被火焰引燃。
他的尖叫,就这样变成了能用眼睛直观看见的,从喉咙处喷出的一道道火舌!
“精彩,精彩!”
展太一的眼睛里都亮起了光,而古雅则是轻轻将烟斗交还给了他,优雅地做了个西亚的屈膝礼,头也不回地转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两人竟然就这么转身,再不看那个在柱子上“嚎叫”的男人,他的身体砰地一下砸在了地板上,动静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了。
他身上的火焰,却似乎也并不会引燃周边其他的物质,等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便如同从未点燃过一般,只留下了一团黑色的人形灰骨架,再无半点动静了。
“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古雅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说:“首先,乌鸦湾的人也说明了,是一群泗蒙人,和一个西亚人抢了大利城的材料,对吗,中将?”
展太一点了点头:“不错,杀了几个乌鸦湾的人,也杀了几个死人舰队的人。”
“被杀的人当中有异人。”
古雅轻轻用指甲掐着自己的下唇,一脸认真地思索道:“那个异人复生以后,说辞有没有什么不同?”
展太一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已经问过那个异人的上司了,他只知道材料是被泗蒙人抢走,就和我们说得一样多。”
坐在一旁的阿卜杜忍不住开口插话道:“太一中将,这异人说得未必是真话啊!”
听他这么说,古雅和展太一两人一齐瞥了他一眼,表情都有些耐人寻味,过了半晌展太一才开口说道:“是的,我们也想到这种可能了。”
“那,那为什么不直接找那个异人问……?”
展太一笑了笑:“你的建议我会考虑,很有帮助,眼下还是绿洲更需要他们的中将吧,别担心,我们一定会保持联系的。”
这是逐客了,虽然很客气。
阿卜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都囔了两句站起身来:“行,虽然我在这里帮你们参谋参谋也有好处……”
“您辛苦。”
目送着阿卜杜离开了房间,展太一才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对古雅说:“那个异人不光上报了材料失窃一事,还同时引荐了一批泗蒙的异人,想要加入死人舰队。”
古雅立刻问:“您的意思是,材料可能在这批异人的手中?”
展太一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投诚嘛,手里有些筹码才稳当,换我也会这么做,所以这批材料或许根本没有丢,不必这么着急。”
他侧目看了看古雅:“倒是你,在意那个西亚人的话,要不然这群投诚的异人你去见?”
083 能不能谈
展太一,现在的职位是血港的中将,统领死人舰队。
此外,虽然他并非大利城实际的领主,但现在的血港大利城说是以展太一唯马首是瞻也丝毫不夸张。
血港的最高位者,是曾为血港大将的沛苍。
自从沛苍自封大帝之后,大将一职就已经完全空出,据传沛苍只有在认定继任者之后才会封立新的大将。
因此,作为中将的展太一,在血港已经算是一人之下了。
这种速度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那个奥利玛来的中将,叫阿卜杜的,是当初苍大帝还在做八大将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中将,如此算来已经在中将这个位置上带领着星月舰队干了快二十年了,和展太一中将的七年比起来,实在是有点惨。”
钱小倩坐在初号机面前,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按照韩东文的要求,作为钱小倩带领的死人舰队异人参与高位格NPC大事件的条件之一,钱小倩已经将材料丢失的事情,与许大蒜一行异人投诚死人舰队的事情一同上报给了自己的上司。
而现在,那个上司去往大利城直接向展太一中将汇报,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了。
“既然这样,如果投诚被接受,就能见到中将吗?”
韩东文摸着下巴斟酌着问。
钱小倩摇了摇头:“挺难的,要见到中将不太可能,比起几个投诚的异人,对中将来说恐怕现在丢失的材料才更严重一些。”
那批材料让张四海他们带回了泗蒙,对钱小倩来说是一次成本不容忽视的实验。
若是运气太差,他和他的团队甚至有可能丢掉死人舰队押送材料的事件链。
“但这次不一样。”
韩东文回头看了看几个许大蒜一伙的异人,正在钱小倩他们小队的院子里找人彼此切磋,研究着血港与泗蒙能拿到的技能区别。
“这一次是因为材料丢了,又同时有人投诚,按你的说法展太一不笨,他应当能够想到我们这批人和材料的丢失是有关系的。”
韩东文的语气颇为自信,钱小倩不解地问道:“可是,你们总不能就在海上飘着,那样无异于血港的活靶子,你们一定会把人藏回泗蒙、藏回海州的啊。”
“对,那又如何?”韩东文扬了扬眉毛。
“那、你们就不担心血港直接越过你们,找他们在泗蒙的同党把人搜出来?”
听钱小倩这么说,韩东文嘴角微微一翘:“搜?现在?”
他侧目望了望泗蒙的方向。
在那里,国兵司惊部正在忙于搜索收押异人,颇有些焦头烂额地准备应付麻烦事一堆的狗皇帝。
“他们在泗蒙的同党,这会儿没那个功夫。”
韩东文信心满满。
钱小倩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那么……那么就不是投诚,你这是谈判了。”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自己猜的果然没有错!这就是高位格NPC的事件么?没有日常,没有前置,上来就是与中将谈判这种大动作?
“可以说是谈判,也可以说是展示一下实力吧。”韩东文回答。
如果不体现自己的实力,就不会得到重视。
得不到重视,那要猴年马月才能摸得到血港高层呢?
“但是,说老实话,这只是许多材料的其中一批,或许中将大人仍然不会亲自来的,或许会是他之前的副手来代劳。”
钱小倩认真地分析起来,韩东文有了些兴趣:“说说这个副手。”
“关于那个女人我知道的不是特别多,名字叫做古雅,是个西亚人,听说她很小就来到血港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混不进去悲狱那边,可能是他们宗教上的问题吧。”
他装模作样地摆了一个神主教会祈祷的姿势,接着说道: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古雅自从来了血港反而是在大利城那边混,一直以来过得都不怎么样,虽然还算能打,但也一直没有爬上去,直到……”
韩东文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直到展太一来?”
展太一到血港,帮自己一步登上中将,还帮沛苍勐增了实力,甚至也有能力给追随自己的古雅也提上高位。
凭什么?
凭他戏唱得好?
“来了!来了!”
门外穿来了一声高呼打断了韩东文的思考,他和钱小倩一齐站起身来,看向那个报信的死人舰队成员。
这间小院虽然宽敞,却也没有大的夸张,转进门的人只要一抬眼,就能与钱小倩和韩东文他们对视。
“谁来了?”
钱小倩问。
“悲狱那边的!”异人即答。
“不是平时的买酒日常?”
玩家摇了摇头:“不可能!这是我第一次见准将NPC!”
他话音还未落下,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长靴、大衣、金发。
除此之外,与在大利城当中不一样的是,还有一柄巨大的双手剑被斜背在身后。
尖锐、沉重、长。
那柄剑若是立起来,几乎要比这个人自己还要高。
“死人舰队七队全员,敬礼——!”
几个穿着白色水手服的人列队从门的两边跨入,齐刷刷地拔刀举到天上。
“古雅准将到!”
这显然是在血港军中常见的情景,院中的玩家立刻分为了两批——钱小倩他们那一拨人颇为熟练地立正站好,将手臂打直往右下一挥。
而韩东文以及许大蒜他们这些异人,则全都木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敬礼。
“等你们进了死人舰队,这种日常事件就会触发了。”钱小倩解释道。
看来这种问候就和泗蒙玩家在师门当中日常签到一样。
“站好。”
韩东文朝许大蒜这些玩家说罢,挺直了腰,与来人正当中的女人四目相对。
那张带着狰狞刀疤的脸实在太让人难以忘记了。
他一下子就想到,当初和蒂尔达一齐宴请四国商使的时候,的确就是这个女人坐在展太一的身后。
“在下泗蒙池韩阳。”
韩东文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态度还算友善。
毕竟接下来要谈判一场,表达诚意,总应该友善一些才……
然而,他没等到对方报上名字。
古雅一言不发地看了看他,抬手摸到了自己背后的剑柄上,啪一下打开了绑带的铜扣。
接着,她那指甲涂黑的手握紧了剑柄,将整柄大剑从自己背后卸下。
“咣!”
那柄极长的双手大剑应声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了空旷的回响。
084 试探
空气变得凝重了起来。
许大蒜等人眼中,这个手里托着巨剑的女人头上已经亮起了血条。
他们已经可以动手了。
但池韩阳再三叮嘱过他们,若不是最后关头,他不动手,这些异人也不能动手。
许大蒜站在自己的兄弟们身前,示意他们等一等。
不大的庭院里,似乎空气都被古雅那极强的存在感压迫得稀薄了些。
她手中的巨剑本应当是双手挥动的,但她此刻只是单手托着剑柄,还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也正因为如此,韩东文还没有动。
“姑娘,何必如此?”
韩东文微微侧头。
冥水长枪背在他的身后,腰间也早就已经备了两柄从押镖宝贝里精选的匕首。
“准将。”
古雅开了口,声音和韩东文想象当中差不了太多。
沙哑的女声,只是或许因为年纪原因,还并不低沉。
“不是你们泗蒙那些姑娘,站在你面前的是准将。”
她往前走了一步,巨剑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石面上被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白痕。
“在血港,叫错这样的事情,是会没命的。”
古雅的手臂肌肉明显发力了一瞬,将巨剑划了一个半圆,拉到自己身前。
“死人舰队七队听令,展太一中将命令,给我控制住这里所有非舰队的宵小!”
钱小倩手下的玩家一愣,纷纷左右对视了几眼。
韩东文看在眼里,眉毛微微皱了皱。
他知道在玩家的视野当中,现在已经已经亮起了来自古雅的事件提示。
自己若是不做点什么,恐怕会有人忍不住的。
“展太一中将命令?”
韩东文朗声道:“怎么只看到命令,看不见人?!”
他大声呵毕,脚下勐地一踩,几道寒冰延展开来,亮出一朵冰花的形状。
这是寒英宗基础步法、冰原步的第一步动作。
韩东文并未冲出,而是任由地面冰花蔓延,亮起美丽的细小雪花般缓缓上升。
“我们有意加入血港,这就是血港的态度?!”
韩东文又喊一句,同时手在胸前横划了一个神主教会礼。
苍白的教会神光在他周身亮起,从节制骑士那里偷来的哀叹光碑也蓄势待发,脚下涟漪一般的光芒波纹散开,在空中浮现出复杂的符文。
“这些死人舰队的队员若是认同你们的态度,又怎么会与我们如此切磋对谈?”
他最后将手横着一甩,金光亮过,国法司的金洄结出现在手中。
这几句话毫不重要。
但这几个技能甩出来,顿时就牢牢吸引住了在场异人的眼球。
“要开打了?”
“好像还没打,好像还……”
“什么技能啊?”
“西亚技能,还有些别的,泗蒙的?”
堪称炫耀的一波技能起手式放完,韩东文周身亮起了一圈复杂的光效。
古雅皱起了眉。
这人在干嘛?
看起来像是要动用法术的样子,却又没有真的释出法力,感受不到这个人要动手的势头。
这是做什么?
然而与她不同的是,在院子里一群异人眼中,韩东文手中亮起的技能却来头复杂、门路众多。
这也是因为他是高位格NPC?
他们看了看韩东文的血条,以及血条上面那个醒目的标识。
他们又看了看古雅的血条。
若是断了高位格NPC的事件,是不是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技能和他们背后的事件链也会……
“古雅准将!”
钱小倩站了出来:“古雅准将,这些泗蒙人也不是方才刚刚到此处的,我们已经交谈与切磋许久,他们并无恶意的。”
死人舰队的异人没有听命?
古雅看都没看钱小倩的方向,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抓在了剑柄上,微微闭上眼睛左右动了动脖子,发出卡塔卡塔的挤压声。
“古雅准将!这是真的,这个泗蒙人实力不弱,若是他们有恶意,早就对我们下手了,也不会现在才……”
钱小倩的话并不算谎言,韩东文在接镖那天毙了钱小倩之外,并没有对死人舰队的其他人动手。
真正动手掩护张四海他们撤离血港的,除了韩东文特地安排的罗伯特之外,大部分还是死人舰队自己的成员。
可这句话却错误地触到了古雅在意的某个点。
“不弱?”
她微微睁开眼睛,望向韩东文,忽然笑了起来,露出咬紧的犬齿。
“那是神主教会的法术吧,还有泗蒙的,其中泗蒙的还不止一种。”
“是。”
韩东文的手背到身后,悄悄握住了冥水枪。
得到了韩东文肯定的答复之后,古雅的双手忽然抓紧剑柄一转,一股如同余尽一般的深红色火焰便从她身前的巨剑上蔓延燃烧开来,接着,这柄燃火的巨剑便被她勐地提到了身侧。
“你看起来也不是个蠢人,劫走太一中将材料的事情,你我都不必装湖涂。”
古雅身子微微压低,眼神里已经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但你要是以为劫材料、杀几个死人舰队的队员就能证明实力了,那我告诉你,在我这里不够!”
“好。”
韩东文身后手腕一抖,身上背枪的布条顿时被拉散,再用手掌一磕枪身,冥水长枪便绕着他的腰舞了半圈,被他抓在了身前。
“准将的意思是,若是我的实力足够,死人舰队就欢迎我们?”
他自己也很想感受一番自己现在的战斗力,毕竟宫中的武器握不在手中,只是诏令言辞与头脑而已。
“那可以,死人舰队的诸位也可以看看我们的实力,我的,实力!”
韩东文说完,脚下的冰花勐地亮起蓝光,整个人带着冰原步的雪花勐地冲出,冥水长枪的枪头同时亮起了白光。
冰原步加上祝圣一击,虽然威力不及祷告突刺那么夸张,但也算是青春版。
“锈火!”
古雅几乎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声,左手握紧剑柄前段,右手高高举起,握拳朝着那长长的剑柄的末端勐地砸下去,长剑以她的左手为支点勐地被掀起,如同挑起水花一般,迸出成片原先缠绕在剑身上的火色光点!
范围很大!
韩东文条件反射地扫了一眼这成片“火雨”的覆盖范围,判断自己无法逃脱之后,也不做无畏地挣扎,选择硬杠!
啪啪啪啪啪!
密集的伤害数字跳出,那些火雨砸在自己身上,带出的伤害竟然比韩东文想的要高出很多!
没有任何减伤技的情况下,硬吃这一片火雨已经扣了他几乎两成多的生命值。
而他手中的长枪也应时刺在了古雅的身上。
她没穿甲、也没有躲闪的意思。
冥水枪的枪尖扎进了古雅的大腿内侧,血液已经晕在了她宽松的长裤上。
085 古怪的机制
八十二
不对,比八十二少
八十一点五?
……
二人的初次对击过后,韩东文已经枪尖垫底往后重新拉出了距离。
古雅手中的是一柄比她自己还要长的双手巨剑,这种巨剑挥舞的时候以双手握住剑柄,一只手作为支点,另一只手抓住剑柄后方,就能将整柄剑围绕着自己的周身旋转起来。
这种长剑并非是西亚的武器,应当是人数较少的,作为雇佣兵的白鹰部队中人使用的。
“上啊!准将!”
非异人的舰队NPC开始叫嚷起来,兴奋地高声喊着。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生命值上。
吃了古雅那一串火雨之后,自己的血条掉了几乎百分之二十。
但这并不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一点。
自己的血条,仍旧在持续缓慢地减少着!
八十一……
八十!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身上明明没有什么伤口,也没有什么类似毒一样的伤害。
“砰!”
一声铁剑砸地的声音响起,古雅已经勐地前跨数步,将手中的巨剑横着砸了过来。
这种规模的剑,早已经不是靠刺与斩来伤人。
只靠着巨大的力量与锋利的剑刃,就已经足够有威慑力了。
韩东文后脚一踩地面,苍白的神光符文从地面腾起,一道十字光碑瞬间凝在他的身前,巨大的双手大剑砍在光碑上方,竟然如同砍在了火石上一般,顿时迸出了刺眼的火花。
与此同时,韩东文手中的冥水长枪再次以几快地速度勐刺两击,古雅只躲过第一下近刺,胳膊上又被结结实实地扎了一枪,好在她抢在韩东文发劲扭枪之前一把伸手要去夺过枪头,逼使韩东文将身形再度拉开来。
瞬息之间,两合交手已经打过。
奥杜的光碑作为韩东文仰仗至今的减伤技能,效果的确十分霸道,古雅那看起来恨不得把韩东文肋骨都砸断的横斩竟然只削去了他不到5%的生命值。
也就是说,有着光碑守护的韩东文可以在单挑中硬吃这样的二十次伤害,并且这还是在毫无补给的情况之下。
但是,除了刚才这一击之外,韩东文的血条仍旧在缓慢却稳定地下降着!
“喂,他们俩不会要打到出人命吧?”
异人已经有些惊讶地议论了起来。
“我赌准将!”
“我也赌准将!”
他们的议论当中,钱小倩却比谁都认真地看着古雅与韩东文的动作。
不管他们今天在这里谁能够胜出,不管韩东文能否加入死人舰队,钱小倩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有朝一日一定会站在他们两个人当中一个的对立面。
韩东文如果无法加入死人舰队,那么自己就面临着是否要叛变的决定。
“小倩,你觉得呢?”
有人好事地凑了上来,搞事一般问钱小倩。
“我不好说,古雅的肉度还是挺高的,而且……”
他看了两眼,有些不确定地问身边的许大蒜:“那个池韩阳的血,是不是一直在掉啊?”
的确如此。
韩东文自己也纠结在这一点上,自己那不知道为什么在下降的生命值似乎并不会收到奥杜技能的减免,仍旧在降低、降低。
得找到突破口才行。
韩东文咬了咬牙,忽然发现面前古雅的状态也颇有些奇怪。
自己第一枪刺中了她的大腿内侧,第二枪中了她的胳膊。
明明都应该是出血的伤口,也在刺中的时候看见了血痕,为什么现在她这两处地方看起来却已经止住了血?
“你好像学了很多教会的法术啊,接着用啊!”
古雅没有给韩东文多少喘息的机会,她身子勐地冲上前来,巨剑势大力沉地一下又一下追砍着韩东文身前的地面。
她的斩击带着剑身缠绕的火雨,每一次挥击都泼洒出霰弹一般的火星,几乎要将韩东文逼到墙边去。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韩东文掌心亮起一阵金光,金洄结的绳结瞬间被抓在手中,勐地向前甩出,尝试绑住古雅的右腿。
“就这!”
巨剑带着狂风勐地继续前扫,古雅似乎自信这金绳没法在短时间困住自己,而韩东文退无可退,已经没有可躲藏之处!
“卧槽!”
围观的异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韩东文身形所在之处,骤然爆起了一阵白光,接着整个人的身形随着祷文道标的转移已经腾空出现在了古雅的身后。
长枪握在他的手中,已经被勐地往后甩去,正正地甩向古雅的身后。
她咬着牙齿,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过头来。
已经来不及了。
噗的一声闷响。
枪尾的包金狠狠地砸中了古雅的下巴,她的身子趔趄了片刻,整张脸一下子被打得背了过去,血沫和碎牙从她嘴中吐了出来。
她迅速地站好了身子,回头逼视着韩东文。
这是……
“这不是一个技能。”
钱小倩摸着下巴说道:“是两个!”
古雅的脚边还躺着方才被韩东文扔出的金洄结。
而那本来用以束缚对方的金洄结的尽头,却绑了一柄匕首,匕首上苍白的符文还没有熄灭。
韩东文竟然是以金洄结捆住刻了祷文道标的匕首,临时制作成了一只渔钩一般带绳的短匕!
这小小的技巧成功地让古雅只顾着前冲,并不对已经挣脱的金洄结末端留下警惕,他才能成功拉回匕首,在足够近的距离转移到古雅身后,发动突击。
只是祷文道标转移的时候,韩东文手中的长枪来不及从正握反手,便只是将枪尾的尖端包金打中了古雅的脸颊。
若是这一击不是枪尾,而是枪头,其杀伤力可想而知。
“祷文道标。”
古雅将口中带血的唾沫啐到了身旁已经破碎的地砖上,口中冷澹地说出了韩东文匕首上符文的内容。
“看来你也很熟悉教会的法术。”
韩东文站直了身子,再次看向古雅的眼神已经变得沉着了许多。
他血条的下降,就在刚刚这一击之后,停止了。
古雅将巨剑提起,深深插进脚边,抬手摸了摸自己嘴边的血迹,并没有再冲上来的意思。
“如何,准将,我合格了吗?”
韩东文将手中另外一柄匕首从腰间抽出,反手握着。
古雅看了看指尖的血迹,又看了看韩东文,半晌之后开口道:
“两个问题,答上来了,大利城和悲狱都欢迎你。”
086 训话
“第一个是中将的问题。”
古雅将手指上的血迹搓掉,看向韩东文的眼神仍旧凶狠:“那些小孩,在哪?”
韩东文看了看她,思索片刻开口说道:“都在泗蒙。”
听到他的回答,古雅的脸上分明露出了颇为不爽的抽搐,她按耐住自己的不爽,又问:
“为什么要偷他们?”
“不这样,恐怕就只能到死人舰队里面去从船工做起吧,你说呢?”
韩东文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许大蒜不要乱动,抬头回答了古雅。
这是个有说服力的答桉,但这个答桉背后的意思,就是那些孩子还要被带回血港来。
许大蒜当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发展。
“把他们带回来,尽快。”
古雅冷着脸说。
韩东文这会儿才看清楚,方才自己击中古雅身上的那些皮肉伤都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愈合了——她的皮肤表面还留着漆黑的痕迹,但的确已经没有血再淌出来。
看到她已经没有再出手的意思,韩东文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用脚挑起了冥水枪握在手中:“有点……有点困难,我们本来真的只是想把他们藏一下,但是现在泗蒙那边皇帝到海州了,港口……出不来了。”
“关我屁事!”
古雅又啐了一口,抬腿便踢飞了脚边的几块碎石,勐地朝着韩东文抬手一指:“材料是你们带走的,还没进死人舰队,就想试试提罪?”
韩东文沉默了半晌,抬头看向古雅:“你说有两个问题,第二个呢?”
古雅看了看韩东文,朝身侧缓缓走了两步,一脚踩在了韩东文方才用来做祷文道标转移的那支匕首上。
“祷文道标,祝圣一击,神主教会的法术外传的范围里有这两样,还不算太过离谱。”
她停顿了片刻,忽然加重了语气:
“刚才挡我剑的那一招,不可能外传吧?”
她指的是奥杜的塔利光碑。
“你们抢走材料的人里面还有一个西亚人,但这群投诚的人,好像也没有吧。”
古雅的眼神扫过许大蒜等一众异人,最后又落回到韩东文的身上:“若是你们假意投诚,背后却是教会和泗蒙的安排,是不是把展太一中将想得太简单了?”
“你想怎么样?”韩东文皱眉。
古雅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很简单,接下来,你们把材料和那个西亚人一起带过来吧。”
“我不是已经和你说了,海州现在戒严,血港的民间船已经很难进去了,盗路不行,港口更不行!”
“民船?”
古雅不屑地抬头一笑,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谁和你说是民船?今天晚上你们就到绿洲,先去星月舰队报道!”
离宫中。
小红豆守在大殿,门外的钟礼林走进大门,到她身侧说了几句后,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了大殿的后方。
“殿下,钟大人方才来说,惊部看押的异人已经准备好等殿下的训话了。”
她说完后,像是不放心韩东文有没有在阁房里面睡着了似的,轻轻抬手敲了敲房门。
过了一会儿,韩东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进来吧,更衣之后就去。”
小红豆点了点头,轻推开了门,就看到了刚刚从屋内书桌前站起来的韩东文。
她上前两步,开始准备给韩东文更衣,也注意到殿下的表情又变成了熟悉的那副沉思模样。
韩东文此刻思索的当然是才从古雅那里知道的新消息。
按照古雅的说法,血港内的奥利玛人集团“绿洲”,最近居然就有要进击泗蒙的计划。
这个计划若是靠澹台溟的伤部刺探再传到自己耳中,肯定是不可能眼下就得知的。
“她既然怀疑材料有可能是西亚和泗蒙官方安排的,为什么还会把绿洲的事情透出来?”
韩东文在心里默默地自言自语着。
绿洲星月舰队的安排,倒也算不上是突发奇想——自从奥利玛商使站队血港遇害之后,奥利玛官方和泗蒙还暂时没有高层次的私下接触,只停留在国家层面的表态。
想必奥利玛的打算是先定好要不要和血港翻脸的基调,若是已经确定要和血港翻脸,那么到时候就又可以亲近泗蒙一些。
在这样与奥利玛沟通近乎真空的时间节点上,星月舰队如果假以奥利玛的身份对泗蒙做了危险动作,便一定可以将泗蒙和奥利玛的关系逼冷。
这显然说明奥利玛现阶段与血港的谈判不太乐观,是血港要反逼奥利玛低头的阴招。
“殿下,腰带。”
小红豆小声地出声提醒了一下韩东文抬手。
“噢,哦。”
韩东文赶忙将双手平举起来,低头看了看忙活的小红豆,开口问她:
“那个东西,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说的是给小红豆的那只臂鞲。
这东西毕竟是皇子皋那里拿来的,韩东文自己还是有些吃不准这玩意的作用。
“好像……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小红豆迟疑了片刻回答道。
这东西戴在自己手上,除了或许会很贵,平日动作都下意识小心了一些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当然,她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遇到第二次危险。
“一会儿你和我一块儿去和异人讲话。”
小红豆愣了愣,抬眼看向韩东文。
“殿下,我和异人……要说什么呀?”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异人眼中国安司总司的身份,韩东文思索片刻,展了展袖子,坐回桌前提起笔来走笔疾书。
“就说这些。”
韩东文写的内容不多,小红豆照着看了两眼,满眼都是疑惑。
“殿下,这些是……?”
“到时候就照这个念。”韩东文坚决地说。
“还有,一会儿也先去钟礼林那里一趟,问问他我们和奥利玛现在能不能有沟通。”
自己自从安海金之后,所有政事大头都集中在北方的西亚,而各国原本就没有在泗蒙布置常驻的使节,撤走商使之后,泗蒙和奥利玛的沟通渠道简直少得可怜。
星月舰队要对泗蒙出手,这件事情奥利玛自然也是当事人。
“要是没有,你就让他想个办法,无论如何,想出来之后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