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异人所求
“正如大人您所见,死人舰队当中异人的人数众多,单单凭我的能力,并不能够带领所有的异人一同更改旗帜。”
钱晓倩两手一摊,大大方方的往后靠了靠:“但是,大人您也要知道这些异人本来就不是多么死忠于展太一中将,只不过是因为展太一中将给了我们自由出海的权力,也给了我们往上发展的途径,所以异人们目前才会甘于呆在死人舰队当中。”
这句话的意思非常的明显。
钱小倩想知道跟这韩东文这个NPC这些玩家们还能不能够继续变强,还有没有现在这样的游戏体验。
这个问题又很难回答。
当初,韩东文打算把玩家们安插到宗门当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在宗门当中触发的各种宗门事件能够给玩家完成事件变强的机会,也能够通过宗门当中的贡献获得各种各样的技能。
这算是他的无奈之举,毕竟当时的韩东文根本没有能力把这一群从天而降,拥有灵根的人据为己有,拥为己用。
也就是说,彼时的韩东文做为泗蒙的傀儡皇帝,说话分量还不如展太一这个中将在血港管用。
“你们所谓的发展,所求的是什么?”
韩东文沉声问。
却阴这样一个游戏,最重要的就是这游戏当中的世界也能如同现实世界一般运转。
人在现实当中想要权力,想要美色,想要钱财,更想要自己的拳头硬。
在却阴当中自然而然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这个世界多了一些现实社会所没有的要素,其本质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我这么和您说吧,大人。异人们闲不住。”
钱小倩开口说道:“当初异人做为血港的船工船奴,成天过着不像人的日子,除了干活便再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日复一日。”
“直到有了展太一的死人舰队,你们可以出去为非作歹。”
韩东文打断了他的话。
钱小倩笑了笑,算是默认了韩东文的说法。
游戏当中有日常任务,这是无可厚非的。
即便是泗蒙的宗门,也会要求其中的弟子一人每天完成一定数额的相同工作。
但游戏当中不能只有日常任务,这样绝对留不住玩家。
死人舰队出海劫掠,本质上就是玩家开辟一个又一个新的小战场,完成一个又一个新的事件链,这当然比做船工有吸引力的多。
“好,你们不想只做船工,这我知道了。”
韩东文顿了顿,又说道:“但我想,展太一也一定给了你们一些变强修炼的资源,否则没人会信一群普通的船工能在海上掀起什么波浪。”
钱小倩听完他说了这句话,连眉眼间都多了一丝笑意:
“大人英明,的确,若是泗蒙能够帮助我们异人变强,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
他说的道理的确没错,游戏的世界是广阔的,若是奖励足够丰厚,便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抹消他的无聊程度。
这就好像一个机制简单,但是奖励爆炸的副本,也是能够吸引玩家的另外一种方式。
但是这要怎么做呢?
再把他们打发到宗门里面去?
这个想法刚在韩东文的脑中浮现,就立刻被他否决了。
泗蒙上下的宗门牢牢地掌握在三司的手中,现在韩东文能够动用的,能够支配的只有一个寒英宗。
而寒英宗这种补习班一样的宗门,显然是没有办法支撑异人多么长久的发展的,更没有办法吃下这么多的异人。
当初迫于无奈把异人送进了各大宗门,他已经十分的惋惜,眼下血港这批异人若是再这样放走给他人做嫁衣,那痛苦程度不亚于到手的鸭子飞了。
“不让你们去驻守做工,还有给你们修炼的资源,我知道了。”
韩东文沉吟半晌点头道:“并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会和上面协调。”
“那就多谢大人了。”
钱小倩拱了拱手,眼珠一转,又说道:“那么,还有一件事情,是我个人想要拜托大人的。”
“你讲。”
“如果条件合适,大人自然需要一个在异人当中有些声望的人来举这杆大旗,实不相瞒,在下觉得自己正是大人所需之人。”
钱小倩环顾了周围一圈:“死人舰队当中如此众多的小队,只有我的小队是独占鳌头的,也正因为如此,中将才会放心把帝王的洋流与泗蒙之间的交易交给我执行,正适合做这个带头的人。”
“你想要什么?”
韩东文皱眉问道。
他要是但凡敢说什么“要您的首杀”,那韩东文势必要把钱小倩杀得掉光属性点。
钱小倩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忽然变得正式起来。
“我想知道,大人您和这血港的大帝之间,有什么关系。”
关系?
韩东文立马想到了面前钱小倩发的帖子。
池韩阳和血港大地的血条上,都有一模一样的代表高位格NPC的标记。
钱小倩要的是关注度,是对于高位格NPC这个概念做第一个挖掘者。
他想要的不光是单纯的首杀。
如果是值得杀的Boss,那就首杀。
如果高位格NPC背后有着其他的机制,那就加以利用。
因此,钱小倩现在的问题很明显是在为他发帖的假设求证——他想要确保,面前的泗蒙人的确是高位格NPC,并且是和血港大帝一样重要的人物!
韩东文想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
他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唰一下抽出腰间的匕首,笔直地指向钱小倩。
几乎同时,以韩东文为中心,爆发出一股极其强烈的气场,祝圣一击的光芒萦绕在匕首上,几乎蓄势待发地正对着面前的钱小倩。
韩东文的脸色变得凛冽而严肃,凶狠地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谁指使你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被吓了一跳的钱小倩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韩东文,忽然眉宇间闪烁起了喜悦的神色。
是真的!
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自己的确触碰到了“高位格NPC”这个敏感的禁区,面前池韩阳的表现,足够说明一切的问题!
058 中将的加工
“大人息怒!”
钱小倩连忙大声说道:“我们并非企图窥探大人您的大业,只是,明白了大人也能够如同苍大帝一样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对死人舰队的异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韩东文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丝毫没有要松懈的意思:“苍现在有何变化,你们死人舰队知道?”
“知道……额,也不能说知道。”
钱小倩赶忙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手下这些弟兄昨天应该也同大人讲过了,我们死人舰队主要负责展太一中将所交给的工作,这工作当中,就有把昨天的‘材料’交给大帝一项,每次交付的时候,就得面见大帝一次。”
他说得语气十分诚恳,似乎并不像是假话。
“是么?”
韩东文挑起了眉毛,略一沉吟,顿时便想到了钱小倩帖子的内容。
钱小倩能够确定血港大帝血条样式特殊的根据,就是一个ID叫做“迎风尿电门”的玩家提供的信息。
这个玩家正如他的ID一样,能够想到是不作就会死的类型。
想必正是在这种面见大帝的时候,那个玩家才能够斗胆对血港大帝出手,让大帝对他敌对触发战斗,随后看到血条吧。
只是,这之后他死的有多惨,韩东文可想而知。
“我的眼线探得此前死人舰队当中有异人试图行刺血港大帝,就是在你说的这个面见时候?”韩东文严肃提问。
钱小倩听完连连点头。
迎风尿电门正是听了他的建议才相处的这种作死之法,眼前这个泗蒙的神秘部尉既然知道,想必他的情报能力也不是盖的。
“那么,既然之前都有如此危险的情况,你们怎么还有可能见到大帝的?”
韩东文板起脸来。
泗蒙的玩家要怎么才能见到泗杨宫中的韩东文殿下呢?
除非是上一次出访西亚那种殿下主动面见百姓的情况,作为宗门弟子的异人想要见到殿下,基本可以说是毫无可能。
死人舰队就算之前有押送材料的职责,在出了迎风尿电门这么严重的一档事之后,凭什么还会
允许他们再次见到大帝?
听了他的提问,钱小倩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了起来,他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因为只有我们能押送那些材料。”
“只有你们?”
韩东文不信道:“那些孩子?只有你们能押送那些孩子?”
钱小倩点了点头。
“他们活着的时候,与平常的孩子无异,但经过了展太一中将的处理之后,便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若是大人前夜带走的那些孩子还在,便能亲眼看到这是如何运作的了,要不您把他们再带回——”
韩东文没有说话,手中的匕首直接抵在了钱小倩的脖子上,压出一道浅浅的红印。
“不不,大人,我说错话了。”
钱小倩赶忙赔笑认错。
“就给我用嘴说。”韩东文冷声道。
钱小倩只能有些尴尬地回答道:“咳咳,是这样的,那些孩子一般到了血港之后,若是在泗蒙有人赎了,便由泗蒙那边收下赎金,分成之后将孩子带回,若是无人出钱,便直接送到中将那里去。”
他口中所说的“泗蒙那边”,自然指的就是大旗门。
“展太一那里会对他们做什么?”韩东文问。
钱小倩摇了摇头:“具体做些什么,我们这些异人还不知道,但只知道那些孩子自打从展太一中将那里处理完毕之后,便会变得颇为可怕。”
“可怕?”
韩东文有些不解。
“对,可怕。”
“他们会变成怪物?”韩东文想到了西亚那漫山遍野的阴兽,觉得心里有些发凉。
但若只是单纯的怪物,那充其量危险一些而已,为什么会只能靠异人呢?
钱小倩迟疑了片刻,回答道:“怪物……他们看起来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差异,但是只要靠近他们周围,就会死人了。”
海州港。
平日里熙熙攘攘、甚有些纷乱的港口,今天整齐划一,一个闲人也没有。
进港岸边站满了身穿黑甲的国兵司士兵,士兵身后,则是同样庄严肃穆站立着的一批大旗门弟子。
那些平日里的闲散船家、叫卖的小贩全都被清空,这时候哪怕是一只老鼠在街头乱窜,也毫无疑问会被立马杀死带走。
日正当空。
那平时拥挤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的见海牙子入海关,现在却只有几条船影。
数量不多,但阵仗绝对不小。
正当中的是一条装潢可谓庄严奢侈的大船,船身涂了暗红色的木漆,桅杆上更是凋刻着凋工精致的双龙抱柱的纹饰,桅杆下鼓起的帆是耀眼的澹金色,整条船如同一座飘在水面上的宝山一般,却又看不到任何突兀的珠玉装饰。
这是殿下的御驾,周围早已经满是护航的海州国法司兵船。
虽然殿下并不在船上,但规矩就是规矩。
遥遥跟在这船队后方的,是一艘装潢不错却很是陈旧的客船。
马凯正站在船头,眉头紧缩地望着远处圣上的御驾。
“大人,那就是从泗杨来的御驾?”
夏洛克虎克站在马凯的身后,手搭凉棚张望着远处。
“是。”马凯言简意赅。
“我听说那殿下都不在船上,排场还这么大?”
夏洛克虎克嘴上这么问着,眼神却丝毫不放松地紧盯着那艘豪华的宝船。
根据许大蒜的说法,国安司的总司就在船上!
“哼,殿下是不在船上。”
马凯虽然不以为然地取笑了夏洛克虎克一下,却又马上语重心长地提问:“可你知道那船上还有谁?”
国安司总司,夏洛克虎克在心里回答道。
但国安司是机密,他在不清楚马凯是否掌握这一点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摇头请教。
“这船上有两个人,第一个,是时下泗蒙御前太书阁的阁监钟礼林钟大人,他爹钟成七八年前就是在这海州折戟自刎而亡的!”
马凯的眼神颇为坚定。
看到这样的眼神,任何人都能知道,马凯心里的野心似乎又死灰复燃了。
“第二个人,我听说是殿下在宫中眼下最为宠爱的宫女,你说,对待这两个人,排场大一点怎么了?”
夏洛克虎克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么,二者当中,又要如何选择呢?
“大人,如果说……”
他终于开了口。
“如果啊,如果,如果说这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人与殿下走得很近,您觉得会是谁?”
“近?”
马凯有些疑惑地转过来看了夏洛克虎克一眼。
这个异人想问什么?谁与殿下更加亲密?
“自然是那个宫女了。”
马凯的话音刚落,夏洛克虎克的视野当中,已经瞧见了那个站在船中张望着四周,纤细而灵动的身影。
059 礼貌
一道红底金边的绒毯铺在了台阶上,连接着从御船边栏到岸上的距离。
三十六级台阶,要固定得稳稳当当,不能有一丝摇晃,才能让殿下平平稳稳地从船上行到港岸,坐进龙辇。
现在踩在这台阶上的是难得一身正装官服的钟礼林,深褐色的官服上用澹褐微金的线刺绣着两翼锦鸡的纹路,伴着成团的祥云,显得庄重而繁复。
这官服上的金线并不算是僭越,而是作为直接服务于殿下的太书阁官员才有的特权。
这几条金线,倒是连三司总司都没办法体验的——虽然没什么用就是了。
但是在泗杨之外的地方,这样的官服足够让任何人都看傻眼。
钟礼林踩在绒毯的金边部位站定,不经意间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身后的小红豆暂且停步。
他的腰间佩的不是太书阁传统式样的宽腰带,而是留有佩剑银环的紧身带,在那本应该佩剑的地方,如今只插了一支玉箫而已。
这是钟礼林原先任休部部尉时就留下的习惯,即便到了太书阁中,他也仍旧缠配这样的紧腰带。
“先等他们说话,随后殿下才会下船。”
钟礼林小声道。
他身后的小红豆连连点头,牢牢将这步骤记在心里。
这一次是殿下将来访海州的全面预演,一切自然都要按照正规的礼节进行。
海州三司的最高领导自然也应当出现在这里恭迎圣驾。
果不其然,这连接着御船与港口的阶梯下方,已经站着三个身穿不同服装的人。
“国金司岁部海州支事,刘景,恭迎殿下!”
说话的是一个有些年长的老人,国金司作为三司当中人数最少的一司,在各州并没有驻派太多人手,只靠司中五部挑选的支事自己组建管理队伍,完成日常的征收工作。
而原本作为国金司中坚力量、负责押送征收国纲的税吏兵员,也早就已经随着此前国金总司失势入狱,转为委派民间顶尖的镖局来完成了。
这位支事禀候完,恭恭敬敬地后撤半步,俯身跪在了地上。
“国法司离部海、海州见海城法司中队队长,马、马明亮,恭、恭、恭迎殿下——!”
站在先前国金司支事身边的,是一个明显年轻许多,也紧张许多的男子。
他身上穿着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国法司铠甲——作为区区一个城内法司的中队长,他的官衔甚至不够专门去配礼服的。
即便如此,他显然也十二分地重视这一次“面圣”,身上的深蓝色铠甲擦得锃亮,靴子也清洗得几乎一尘不染。
只可惜,一个中队长怎么会想得到自己这辈子还有面圣的机会?
别说殿下了,就是现在站在船上那个太书阁的大官,都是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物啊!
他当然万分的激动,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了起来,整个人的脸都涨红了,动作磕磕绊绊地俯身跪下。
钟礼林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微微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海州现在的情况,但一个中队长面圣,也未免太过戏剧化了一些。
钟礼林的视线顺着二人继续横向望去,忽然愣住了。
代表国兵司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男兵——他的手里捧着一方大红色的帕子,上面放着一顶黑底银边的红缨头盔。
“国兵司惊部部尉,杨楚然,恭迎殿下!”
那个男兵吼完,啪一下跪倒了地上,双手一下子打直,将那顶头盔举在头顶。
钟礼林自然认识那顶头盔——它的主人就是杨楚然。
杨楚然现应该人就在海州,结果人却来都不来,只叫人带了顶头盔面圣吗?
钟礼林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朗声道:
“待殿下恩准平身,列位便可起来了,登岸!”
钟礼林不是韩东文,他没有叫别人“平身”的资格,只能以登岸提示这个环节结束。
“走吧。”
他转过身去朝着小红豆说。
小红豆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钟礼林身后,踏上了那红底金边的绒毯。
红色的部分,他们俩都是不能踩的。
于是他们一左一右,沿着金色的部分缓步下船,易橙橙跟在小红豆的身后,动作更是分外的小心。
“台阶有些陡了,到时候船身配重应当更重一些,这样台阶能放平一点,更方便殿下踩,一会儿记上。”
小红豆小声地向易橙橙说着。
她没忘记自己这一次来海州的目的,正是为了给殿下正式出访的时候做彩排,当然要把能改进的地方都记下来。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寻常的迎春宫侍女服——侍女按理并不能够出现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哪怕是上一次出访西亚的时候,她也只有在需要侍奉殿下用餐时才能出入西亚的大公邸。
既然本不该在此,自然没有对应的服饰了。
好在这一身侍女服十分漂亮精致,月牙白的下裙不至于拖地,澹鹅黄的外罩领口也有兔毛挡寒,虽然并不富贵,倒也足够好看。
能看到的女人都要养眼,瘟君的规矩唯有这一条让韩东文钦佩。
他们下了船,面前代表三司的官员已经站在了面前。
这种时候,国法司和国金司的官员是说不上话的,能上前来恭迎汇报的,一定是当地实际管事的国兵司。
“下官见过阁监大人。”
那个国兵司的男兵将杨楚然的头盔夹在身侧,微微朝着钟礼林低头执意。
钟礼林瞟了一眼面前男兵的盔甲样式,大抵知道他在惊部当中,应该是一位骑将。
骑将,甚至不是百骑将。
钟礼林按耐住心里的一股微火,开口问道:“惊部部尉杨楚然人在何处,为何不自己前来?”
骑将面不改色地回答道:“部尉大人现有军机要事,恕无法前来,还请阁监大人包涵。”
军机要事……放屁。
钟礼林深吸了一口气,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好,殿下到访第一处,应当是去惊部总营。”
太书阁阁监在名义上当然是个大官。
但出身国兵司的钟礼林再清楚不过,对国兵司当中的士兵来说,这样的一位“大官”,便是士兵眼中卖弄文字尸位素餐的代表人物,指不定已经将他痛骂过多少次了。
“这是殿下钦点的侍女顾安琪,她说的话,你们都要记下整改,日后殿下亲位海州才不会出岔子。”
钟礼林朝着小红豆微微展了展手,小红豆连忙低头示意,没想到那骑将却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自转身朝前走去,对着空气开口说道:
“阁监大人,部尉大人吩咐,今日惊部总营正值演练,不便前往,请诸位随我移步大旗门暂歇吧。”
060 国安总司
“你妈的,为什么?”
夜色下的寝殿当中,传出了韩东文的声音。
他白天与钱小倩的商谈已经有了大致的结果,眼下起码明白了血港大帝的动向。
血港大帝苍,因为和当初的加斯科恩一样觊觎着所谓“成神”的力量,正在通过某种途径强化着自己。
而为他提供途径与材料的,却不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部下,而是七年前才跑到血港的展太一。
他给了展太一中将的权力,让他拉起了死人舰队的大旗。
而展太一所提供的材料,正是依靠着大旗门从泗蒙带来的年幼泗蒙孩童。
这些孩童作为材料,却有着让周围人即死的恐怖特性,因此也只有靠着不怕死的异人来完成押送。
为什么负责材料加工的不是别人,却是展太一?
暂且不得而知。
但掌握了这样的动向之后,韩东文的初步想法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将许大蒜和她带领的匪贼直接留在血港,借由钱小倩的旗号混入死人舰队当中。
至于那些这一次解救出来的孩子,韩东文便安排了罗伯特和张四海毛茸茸他们将人偷偷带回泗蒙,但暂时不必返回旗门镖局。
被俘虏的陆仁、被解救的孩子,暂养他们的支出以及毛茸茸和兔子腿的奖励,则全部从这一次押送的酬金与货物当中支取。
人财两空,死人舰队上层一定会追责,搞不好是展太一亲自追责都有可能。
届时,主动投诚的泗蒙土匪许大蒜一伙,也有更大的可能加入死人舰队。
至于丢了八个孩子和抵押宝物这个锅谁来扛——韩东文已经另有安排。
累了一天,真是辛苦自己了,刷刷论坛不过分。
韩东文上号瘟君之后这么和自己说着,拿起了璇玑盘。
随后,他望着论坛迟疑了很久,才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妈的,为什么?”
泗蒙板块的论坛上方,赫然亮着一个标题加粗的帖子。
========
作者:夏洛克虎克
经本人多日调查,结合游戏内已经提供的文本史料,有重要的消息告知各位坛友。
泗蒙异人组织,直属皇庭的特务机关“国安司”,总司有极大的可能是名为“顾安琪”的NPC(以下简称顾总司)。
在知名主播、热心坛友“许大蒜”日前完成的事件链“幕后交易”当中,国安司重要的高位格NPC顾韩阳(或池韩阳)对白文本说明,国安司总司将自泗杨出现在海州。
在此次泗杨派至海州的人员中,NPC钟礼林身为泗蒙太书阁阁监,本身是国兵司出身,据传已经被废除灵根,首先排除可能。
NPC宫女易橙橙,根据笔者所查阅到的一切资料都并未提及,也未在任何NPC事件文本中谈到,因此可能性较低(当然也欢迎补充资料)。
最后,NPC宫女顾安琪,作为一届宫女却已经被玩家于天鹰城目击,此后,泗蒙皇帝出访西亚、陪同池妃观光塔里斯教区、泗蒙皇帝亲征平叛等多个事件当中均被目击贴身陪同泗蒙皇帝。
并且,天鹰城事件中NPC司州马凯的对白文本也显示,早在当初天鹰城准备面圣时,马凯就已经了解到顾安琪是当前泗蒙皇帝后宫中与皇帝联系最为紧密的宫女,因此,有充分的理由推断国安司总司的身份,正是深藏不露的宫女顾安琪!
我们不光有高位格NPC,我们还是有领导的!
========
韩东文反反复复盯着这篇帖子看了许久,被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本意是想把这个身份推给已经身有官位,站队自己的钟礼林身上,才更加的有说服力。
这个夏洛克虎克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一通推理,觉得小红豆是国安司总司?
这……
这国安司看起来不就一下子没有公信力了吗?
韩东文连忙下划,跑去看评论区。
读了几行,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美少女!]
[美少女总司好耶!]
[总司级别战斗力的美少女?]
[天山童姥是吧]
[妈的狗皇帝,有事总司干,没事……]
[只有我更喜欢国法总司吗?]
[贱不贱啊,你怎么不说你喜欢国兵总司?]
[可能国金总司更适合他]
[我好想做总司大人的狗啊]
……
出乎意料的,对于国安司总司看起来是小红豆这件事,评论区的舆情好像——
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殿下,怎么了?”
韩东文还在愣神,池涵清的声音便从书房的方向传来。
江可茵出宫,今夜是池涵清侍寝。
但殿下今晚并未要她做些什么,还将书房借给她用,让她有空可以读些医书,抄些古方。
自从凉州边境五城回来之后,韩东文与池涵清之间的关系便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从容了一些。
对池涵清来说,自己是为了秋水山庄与国兵司之间的交易而被出卖入宫的,心情向来都是无比的凄切冷清。
但殿下为难自己的时候却忽然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了。
不仅如此,殿下甚至也鼓励允许自己继续钻研医术,除了不愿喝自己的汤药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她想试的药,殿下会叫人从岐黄阁直接取。
她想验的方,殿下也会在宫女当中找有没有用得上的,好让她对症下药,不至于手艺生疏。
虽然对韩东文本人来说,这只是为了逃避死亡flag不得不搞好的关系,也有不能让江可茵怀上龙胎的避险措施,但在池涵清心里,这些事情多少算是一些慰藉。
韩东文与她,本就已经在身体上最亲密过了。
而在望鹰城救灾民的那一晚上,她似乎也感觉到了韩东文胸膛中的一丝心跳。
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正妃的责任,茵妃娘娘担去了,而父亲与澹台家那边似乎也没有什么怨言,那就多谢茵妃娘娘。
接下来就这样在宫中呆着,都已经比从前好上很多了。
等到什么时候自己容颜不再,殿下想必也能允准自己住回秋水山庄,就像其他那些不得宠的妃子一样,不再呆在宫中,除了名义上仍是妃子不再婚配之外,便拥有了亦真亦假的自由。
她本就不追求这个,自然无谓。
“啊,哦,没、没事。”
韩东文看到担忧的池涵清,只能叹口气耸了耸肩。
“……没事便好,殿下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除了御医,也可以和涵清说。”
池涵清浅浅抿起嘴唇,便打算行礼回书房去。
“等等,涵清。”
韩东文叫住了她。
池涵清身子微微一顿,抬头看向了韩东文。
“殿下?”
他想要什么呢?
若是和从前那样寻常的床第之邀,那就陪他罢了。
让池涵清没想到的是,韩东文却上前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到了寝殿内茶台的椅子上,郑重地开口问道:
“涵清,若是有七八岁的小孩,会吃会睡却不理人,听不见人说话,成天只站着发呆,这是什么病啊?”
061 告皇上
“殿下您说什么?”
池涵清有些讶异地问。
“就是小孩儿啊,生病了,你有没有什么眉目?”
韩东文有些苦恼地问:“就像民间说的中邪了似的,不管怎么样都没反应,真不知道是怎么了!”
池涵清犹豫地看着韩东文,见他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试探地问道:“这、这些孩子是为什么到宫中来?现在……在何处?”
韩东文摇了摇头:“不在宫中,在外面。”
不在宫中,那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殿下又是为何突然关心起不知道在哪里的孩子呢?
“殿下所说的症状……”
池涵清思索了片刻,眼帘微微垂下,手指藏在袖中轻微而又飞快地书写回忆着,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看向韩东文:
“符合殿下描述的病,有两种。”
“说来。”韩东文一招手。
池涵清点了点头:“第一种病,是民间曾经有过的一种产妇疾病,是有孕期间的产妇误饮了兰花蔷的根汁水,这种水能浓缩体内灵气,有灵根的孕妇误饮之后,兰花蔷不止作用于产妇,还会作用于胎儿,导致胎儿出生之后呆傻,对旁人外界的刺激没有什么反应。”
韩东文细细听完,琢磨了一会儿问道:“那照你这么说,喝了这个什么水以后出生的胎儿长大就是傻子木头人了?”
池涵清点头。
韩东文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对,你说的这种那是出生就是木头人,从小木到大的,这个……这个应该是突然变木的。”
“突然如此?”
池涵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么,应当就是第二种情况,他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的光芒,赶忙把嘴巴闭上,朝着韩东文走过去一步。
“怎么了?”韩东文压低声音问。
池涵清竖起一根指头放在自己嘴唇前,眼神朝着寝殿的门外瞟了瞟。
她在示意有人?
什么人?
“这里不会有外人来啊,你是不是多虑了?”
韩东文有些讶异地看向了寝殿之外:“寝殿周围都有休部的卫兵值守,今夜应该还是李宰亲自当班,应该没可能被人闯进来的。”
“殿下,涵清闻到一股药味。”
池涵清犹豫片刻,还是坚定地说:“我不知道什么灵力感觉之类的,但药味是绝对不会闻错的。”
“那是什么药?”韩东文奇道。
池涵清闭上眼睛,粉凋玉琢的鼻头轻轻地抽了抽,睁眼判断道:
“是祝融根、太岁草和烟熏的白头鸦喙,这三味合在一起,是秋水山庄独门的复灵丹,对疗伤和治愈灵根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药了。”
韩东文紧张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笑着说:
“那就是了,你忘了,李宰先前因为铜雀印一事玩忽职守,被判了重刑,就算一直修养到现在都还要服药,应该也属正常吧?”
池涵清皱了皱眉:“虽然说还是在理论上的最长恢复期当中,但除非李宰是什么极度体虚之辈,否则恢复的时间会比这期限要快得多的。”
“李宰嘛,你还不知道,能出两分的力气就便绝不会花三分的功夫的。”
韩东文耸了耸肩膀,倒也将池涵清所说的话记在了心里。
“既然是李宰,不是别人,那你接着说,第二种是……”
韩东文还没有说完,忽然,从寝殿的门口响起了两声轻叩。
接着,是守在门口的宫女的声音。
“殿下,休部部尉大人求见。”
今夜当值的是陆思思,在寝殿里的池涵清听到了她的声音,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个站在李宰身边的自己的小亲信。
她望向韩东文,只看见他点了点头,抬手指向了龙床的方向。
意思是让她上那里呆着,才不容易让李宰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连忙小步快走向了龙床,已经听到韩东文清了清嗓,在身后开口说道:
“进来!”
沉重的木门开合声音响起,韩东文也从龙床的寝间走出,穿过帘障屏风,来到主厅。
候在那里的果然是李宰。
“休部部尉李宰,参见殿下。”
李宰拱手,低头:“值此深夜拜访殿下,是有……殿下在闻什么?”
正抽着鼻子的韩东文被李宰抓到,只能干咳两声掩饰尴尬:
“咳咳,空气太过干燥,呼吸都有些痒罢了。”
好家伙,经过刚才韩东文这么近距离深度体验,才勉强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几乎不可分辨的药味。
池涵清是怎么隔着老远、甚至隔着寝殿的门闻出来的?
她闻出来的甚至不是单纯的药味,还能闻出是哪几味药!
这就是所谓的术业有专攻吗?
那瘟君的专攻是什么?闻香识女人?
“这个不重要,你大半夜来,有何事?”
韩东文板着脸坐下,翘起二郎腿问面前的李宰。
李宰笑了笑:“也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只是受国兵总司之名,向殿下汇报一下西亚公国灰尽圣诗班今日行动的进展。”
“说说。”韩东文点头。
“是,禀殿下,西亚灰尽圣诗班此行是为了将前大主教加斯科恩安排在泗蒙的卧底带回,为了确保他们没有其他商定之外的行为,受澹台复总司之命,国兵司伤部部尉大人已经安插了监督。”
“日前,灰尽圣诗班已经从泗蒙北起五个州内,自宗门、三司当中带回卧底人选共十八人,均是在西亚被加斯科恩率领的神主教会收养的泗蒙战争孤儿,尚未发现他们有做任何出格行为。”
李宰如此禀报道。
韩东文点了点头:“那些人如何处置了?”
“禀殿下,目前这些被抓捕的卧底被关押在当地三司当中,但根据西亚公国先前和我们的约定,这些卧底在一并抓齐之后,是要送回神主教会审判的。”
“好,寡人知道了。”
韩东文说完,两个人之间微妙地沉默了片刻。
“若就只有这些事,明日恐怕也可以说的吧?”
韩东文站起身来,用眼神朝着自己龙床所在的方位朝李宰示意了一下:“池妃还在里面等着,你是想让寡人怠慢后妃不成?”
“臣不敢。”
李宰立刻摇头,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来:
“还有,总司大人想让臣来汇报汇报,今日太书阁阁监大人前往海州时惊部的不妥表现。”
062 三叔
“不妥表现?”
韩东文挑了挑眉毛,差点在心里笑了出来。
国兵司眼下对于惊部的态度,澹台复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他需要整个国兵司与惊部割席,但这个过程也不能太影响到国兵司当中的其他势力。
因此,惊部的倒台需要名正而言顺。
多纠错,自然是让惊部倒台换届的一环。
只不过韩东文看到澹台复这样的人都会像小学生告老师一样抓着对方的小辫子不放,让他多少觉得有些好笑。
“有什么不妥的表现啊?”
韩东文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悠悠哉哉地问道。
“首先,惊部部尉大人本来人在海州,按照礼仪应当迎接圣驾的。”
李宰也哭笑不得地一字一句念到:“但惊部部尉胆大包天,胆敢缺席,仅仅差遣一名骑将代迎圣驾,此等冒犯之举,应当从严惩戒!”
这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话,李宰如同生怕韩东文听不出来似的,连读的时候都学上了澹台复的语气。
“就这啊。”
韩东文打了个哈欠:“算了算了,这一趟我又不是亲自去了,本来这么劳民伤财的就不好,只不过……”
只不过想给小红豆放个假,让她享受一下同等的待遇而已,但这话可不能说。
“只不过是做个准备,重点还是让钟礼林也去一趟海州。”
韩东文说完,眼睛不动声色地瞄了李宰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认真了几分。
他想得没错,李宰这个摸鱼怪即便接到了澹台复的命令,按照常理也不会大半夜地跑过来,这当中一定有他在乎的东西。
只可能是他的战友和上司了。
“殿下,此番究竟是为何要让太书阁监大人前往海州呢?”
李宰略微站直了身子。
“啊,钟礼林?你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
现在是李宰求问于自己,韩东文自然态度放得轻松了下来。
虽然仍是眯着眼睛,李宰那往日一直上翘的嘴角略微平了一些:“阁监大人先父折戟海州,海州的人民与国兵司始终将此事视作国耻,觉得若是钟成大人没有失手,泗蒙不必如当今一样仰塔卡鼻息。”
“无稽之谈罢了。”
韩东文笑了一声:“没有海州,那还有公海,还有永州,还有边洲,只要仍旧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这都是改不了的事情。”
他把身子微微前倾:“不是失了海州,泗蒙才向塔卡俯首称臣,是泗蒙要对塔卡俯首称臣,所以才失了海州。”
“您说的对,但总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和您看得同样深刻。”
李宰硬着头皮回答道。
“你倒不如痛快说说,你为什么担心钟礼林,又具体在担心些什么,莫要浪费寡人的时间!”
韩东文大声说完,颇为做作地咳嗽了两声。
从龙床的房间方向,适时地传来了池涵清百转柔肠的声音:
“殿下,还要多久呀,快些回来好不好?”
她自然是在听的,韩东文想得到,自然也乐得用她来激李宰一下。
李宰赶忙开口道:
“臣初入国兵司休部时,钟礼林大人正是休部的部尉,臣在国兵司中的发展,全是仰仗了钟大人的帮助,直到……”
“直到寡人废了他的灵根。”
韩东文打断了他。
李宰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惊部从钟成手中接过海州国兵司大旗,笼络人心是必不可少的,臣惟恐惊部胆大包天……”
“包什么天?钟礼林堂堂一个朝廷命官,她惊部敢做什么不成?”
韩东文语气愠怒了起来:“寡人知道国兵司什么心思,要是澹台复打算对钟礼林动什么手段再扣到惊部的头上加速矛盾,劝他们早点打消这个主意!”
李宰听罢,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韩东文的眼神里闪出一丝不一样的光来。
“殿下。”
他的声音压低了许多,也严肃了许多。
“臣担心的,正是这样的事。”
海州。
国兵司惊部总营。
营门口的国兵司大旗本应当是独树一帜,然而在这里,却是两柄国兵司的打旗衬着一柄大旗门的旗帜,在夜色的火光中飘扬。
营间戒备森严,士兵们不光穿着国兵司的甲胃,臂上也一律系着大旗门的标识锦条。
大旗门即是惊部,惊部俨然已是大旗门。
层层严密的镇守的大后方,便是惊部总营的阁楼,阁楼依山而建,可以将整个海州都收入眼底。
但此刻在顶楼阁间中的人并没有站在窗前饱览这一览众山小的景色,他们只是单纯坐在桌前饮茶。
只因为他们早就习惯这样的景色了。
寻常的事情,自然没有不寻常的事情叫他们感兴趣。
“今天是不是太急了?”
说话的赫然是杨发财。
非国兵司士兵的寻常百姓,只要踏进国兵司营区就应当治罪收押。
可他非但走进了营区,他直接在总营最高楼的桌前饮茶。
这显然不是他在此处第一次饮茶了。
他一点也不激动,只是云澹风轻地吹着茶沫,询问着面前的人。
一个身披甲胃的女人坐在他的对面,女人的五官颇为精致,却半点媚态都没有。
自然是杨楚然。
“急了么?”
她的语气不怎么样:“二叔,澹台复那个老东西,就该这么逼逼他。”
杨发财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怎么,你逼他,他就能直接把姓韩的给劫了,再把江家灭了,直接坐上龙椅造出神来?”
杨楚然没什么好气地看了杨发财一眼:“我看他当初明明有这个机会,结果呢?几年过去了,希望越来越渺茫,再不逼他,我看这个老东西早晚要把整个国兵司送出去!”
听她这么生气,杨发财反而笑了笑:“所以说,还好咱们找了血港,这不就是两手准备么?若是当初国兵司能造神,咱们就把血港踹了,但眼下血港进度飞快,我看啊,国兵司这边你也该做好打算了。”
“血港那个大帝,进度真的那么快?”
杨楚然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好奇的感情:“就只是因为你给他们送了这么多材料?”
“因为什么我是不知道,但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苍大帝实力如此飞速成长,恐怕还是靠了那个展太一。”
“这我有什么不爱听的。”
杨楚然的脸色又恢复了一片冰冷:“不管展太一有什么能耐,这本来就是澹台家和血港两边在给咱们师门试错,既然血港这边好像能成,我们站好队就是了。”
“呵呵,怎么,你觉得大旗门就该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残羹剩饭不成?就不能取而代之?”
杨发财的声音平稳而严厉,严厉得有些不真实。
一届平民,一个商人,却这样同一位部尉说话。
杨楚然看着杨发财的眼睛,缓缓说道:
“大旗门里,总有人要管宗门,总有人要管兵司,大叔死后师门将我培养进入国兵司,二叔你留在海州打点事务,哪里还有载体能用?”
她语气逐渐冰冷起来:“要是我当初能和澹台溟成婚,便用他澹台家的降物,给我自己的子女做载体造神,可现在呢?现在旗门除了站队还能怎么办?要不你去把我那个该死的爹的尸骨找回来?!”
杨发财看着她的眼睛,却笑了起来。
这晚辈几乎要同自己吵起来,他却一点也不愠怒,只是慢条斯理地用茶碗盖刮了刮茶沫,慢悠悠地说道:
“说来有趣,旗门镖局,新招了一个镖师来。”
063 蹲稀有
韩东文在海州有一处离宫。
确切地说,这座离宫的主人是瘟君的父亲靖宗,离宫修建的年头已经很早了,自打钟成在海州折了兵,韩东文便一直没有机会前往。
如今看来,这座离宫所在的位置已经和海州发展最旺盛的地方相去甚远,它更像是一座偏僻的度假山庄,座落在海州国兵司惊部总营的后山。
如果殿下亲临海洲,那么比起这一处离宫,更有可能直接住在更豪华的国兵司总营。
但显然杨楚然没有这个打算。
今夜,钟礼林和小红的二人便被安置在这一处惊部总营后方山头的离宫中。
比起所谓的宫殿,此时这里仿佛更像是一个国兵司惊部总营不怎么打理的后花园,目力所及之处,居然还能看到落叶和枯枝。
“这些庭院也该打扫了吧,还有这些柱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修葺过了。”
小红豆站在亭前,满眼担忧地打量着周围:
“还有……别的我也不懂,但是护卫值夜的人手是不是也不太够啊?这个也给记上吧……”
跟在小红豆身后的易橙橙笑着点头称是:“好好好,这个也记上了——我说小红豆姐姐,本来还以为咱们俩这一趟出来是好好玩儿呢,怎么你担心的事情比米娘娘还要多呀?”
小红豆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易橙橙:
“既然咱们手里边有活,就应该干好,要不然……”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
两位宫女回头看去,才发现正是手里捧着一只玉箫的钟礼林正朝着中庭走来。
“见过阁监大人。”两人齐声低头屈膝行礼。
“我还以为这里没有人,正打算吹奏几曲,怎么,这么晚了你们不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钟礼林笑着说。
小红豆将殿下交代给自己办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想到钟礼林听完哈哈大笑了两声,有些无可奈何地望着小红豆和易橙橙手里厚厚的本子。
“你难道不知道殿下这一趟就是放你出宫出来玩儿的吗?该休息就好好休息,还整那么累干嘛呢?”
易橙橙听了钟礼林这么说,赶快疯狂地点头帮腔说道:
“就是就是,红豆姐姐,你现在都快成迎春宫里边最红的人了,没必要这么敬业吧?”
“什么红不红的,迎春宫就教了你这些?”小红豆羊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易橙橙吐吐舌头笑着说:“迎春宫里教我最重要的事儿,就是有假不休冤大头!连殿下都宠姐姐了,干嘛还那么累呢?再说了,咱们干的活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你说对不对?”
小红豆看了看满脸笑意的易橙橙和钟礼林,有些失意地叹了口气。
“唉,我……我又怎么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要紧呢?”
小红豆望着易橙橙手里的笔记,语气变得难过了起来:“殿下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忙,时常整宿整宿地看书看折子,白天也休息不了多久,我却只能盯着人家台阶高不高来记上几笔,要是能帮殿下点别的……”
她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要是……能帮上别的事,该多……”
或许她也知道这是宫女分外的事情,她若是操心了,还难免有僭越之嫌,便也没有说出口了。
好在钟礼林与易橙橙都不是不熟悉小红豆的人,他们二人相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回去!”
一个严厉的声音忽然刺穿了安静的夜空。
三人一愣,顿时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是离宫的正门。
那里应当有国兵司的士兵把守,白天是休部的官兵,晚上便是惊部的官兵换值。
“怎么了?”易橙橙有些害怕。
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颇为混乱、吵闹,一听就知道人数绝不会少。
钟礼林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抬手将两个宫女往身后拦了拦:
“你们别靠前,我去看看。”
他说完便快步朝前方走去,原地的易橙橙和小红豆对视了一眼,也轻轻提起裙边,跟在钟礼林身后七八步的位置。
喧闹的源头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到这正门的夜空被火把点亮得如同白昼。
人潮,成百上千的人潮!
十多个卫兵拦在这些举着火把要迈入离宫的人面前,他们手里的刀剑都已经出鞘警告,却似乎仍旧难以拦住人群向前的步伐。
“我要见总司!”
“给我看总司一眼!”
“总司!我来了!”
纷乱的叫嚷声当中,钟礼林依稀听出了这几句来。
总司?
什么总司?
他再扫视一眼守在门口的卫兵,忽然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哪里是卫兵?
镇守宫门的,从来都应当是以一挡百的精兵,在休部当中选拔的门槛都是百骑将起步的。
但此刻守在宫门口的,却根本不是本应在此的惊部百骑将,而是十来个穿着大旗门衣服的普通弟子!
“阁监大人,怎么了?”
小红豆和易橙橙赶了过来,焦急地问。
钟礼林皱紧了眉头:
“似乎是异人,他们想冲到离宫里来!”
“异人?为什么?”
小红豆一惊,赶忙认真听了听人群的叫嚷,听明白了他们嚷嚷的要见总司几个字以后,不解地说:“什么总司?他们想做什么?”
钟礼林摇了摇头:“不清楚,或许是哪里出了错漏,以讹传讹,把我这个阁监当成国兵司总司了。”
他回头望了望,表情又严肃了几分:“该死的,这些大旗门弟子水准根本不够,拦不住这么多异人的,你们快躲回宫里去!”
“我们……”
易橙橙还在犹豫,小红豆一下噼过她的手腕抓在手里,抬头问钟礼林:“那您呢,阁监大人?”
钟礼林咬了咬牙:“我试试和他们交涉,看看他们要干嘛,总之你们先躲……不,你们直接从离宫南门出去,咱们休部的卫兵今夜是借驻在惊部总营的,朝惊部总营跑!”
从离宫南门跑到惊部总营,那就是要穿过整个总营的后山。
“阁监大人,您……”
“钟大人,您也一定小心!”
易橙橙还想说些什么,小红豆已经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和钟礼林道完珍重,便拉着她朝着离宫跑去了。
“红豆姐姐?”
易橙橙有些讶异地问:“咱们就这么跑了,扔下钟大人在那里?”
小红豆两眼直望着前方,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若是叫咱们守着,那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步,但若是咱们帮不上忙,就一定要聪明,别成了拖累!”
一缕鬓角的发丝从她那软玉一般的脸颊旁垂下,随着她快步的奔走,飘扬在夜空的冷风中。
064 三少爷
除了唐小北偶尔有心情,基本没什么人受得了和夏洛克虎克一块玩游戏。
他总是什么文本都要看一遍,游戏里的书也会去翻翻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但他总结出来的帖子,也基本没有什么人会忽视。
尤其是这样神秘的国安司,这样神秘的一位总司。
如果你是玩家,你也说什么都会去看一眼。
“冲!
一个异人的嘶吼昭示着看守门口的大旗门弟子正式的溃败。
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异人的人潮奔涌进了离宫当中!
“疯了……”
钟礼林咬了咬牙,下意识地将手摸向腰间。
没有剑。
自己的身躯当中,也已经没有了灵力的流动。
该死!
这些异人到底怎么了?
他们口中叫喊着总司,是要找谁?
澹台复,江宁蕴,还是文殊同?
他们又为什么这么激动,是把自己错认成了谁?
时间不容钟礼林细想,他仿佛在这荒唐的一瞬间就成了一个一骑当千的孤将,面前是穷凶极恶的敌人。
会死?
这冰凉的念头忽然从不知名的角落偷袭了钟礼林,他的眼前仿佛闪过自己父亲高悬房梁,双足在空中摇摆的画面。
会死吗。
是当年丢了海州的怨气吗,化作这一群恶鬼袭来?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望着那踩着大门台阶冲上来的异人群,大声吼道:
“来啊!来!”
异人的潮水呼啸而至。
脚步声,呐喊声,偶尔还有零星的对话。
“这NPC干嘛的?”
“不知道,戏挺多的还。”
如同洪水勐兽一般,异人自钟礼林的身边冲刷而过,步伐带起的风都将他的衣摆高高地扬起,过了很久很久才重新垂下。
异人们已经从钟礼林的身边冲了出去,直奔离宫。
“是……怎么了?”
钟礼林站在原地,愣神回头。
“总司,说的不是我?”
“姐姐,我、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易橙橙气喘吁吁地跟在小红豆的身后。
小红豆的体力虽然算不上好,但易橙橙显然更差一些——她还是个在长身体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这样在山地间的奔走。
她们二人已经从离宫的南门逃了出来,直奔山前的国兵司惊部总营而去。
途中是没有路的,本来在修建离宫的时候,就不存在这样的需求——没有人需要从离宫前往国兵司总营,若是需要派兵,正常走总营到前门便是了。
谁又想得到有这样的时候呢。
“再坚持一下,等到……”
小红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焦急地抬头看向远处的惊部总营。
这一路都是下山的山路,又哪里是“再坚持一下”就能到的?
再加上她们手边并没有照明的东西,今夜的月光又似乎都被云彩遮了,一路上都算是半摸黑地走着,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总司大人……!”
已经听得到遥远的夜空中传来了这样的叫喊。
易橙橙累得已经满心是怒气,当下一跺脚,带着哭腔大喊着:“他们到底要干嘛啊,还有完没完了?”
“小声点,那边。”
小红豆一把拉过易橙橙,带着她朝着路旁有些荒败的一条小岔路走去。
这条路并不显眼,似乎是从国兵司总营方向上山踩出来的一条小路,早就被蔓生的灌木给挡住了大半,若不是她们停下来歇脚,只怕是就会这么忽略掉。
既然赶不到总营,那只有试试沿着这条小路去躲了。
“别出声,小心脚下。”
小红豆一边说着,一边走在易橙橙前面探着路。
自己在迎春宫中,几乎是所有人的妹妹,比她们都要小,从没有她照顾谁的时候。
似乎只有易橙橙需要自己的照顾,若是她出了事,又该怎么办?
她们忐忑不安又几乎屏住呼吸地朝前走着,沿着这条已经荒废许久的道路,却在尽头找到了半间木屋。
只有半间而已,木屋早已经塌了一般,显然是年久失修了。
“躲这里吧,前面没路了。”小红豆小声地说。
易橙橙有些后怕地朝着身后望了望:“他们不会追过来吧?”
“只能碰运气了。”
小红豆叹了口气,这才有功夫弯下腰来,轻轻捏着自己的小腿肚,竖起耳朵听着远处传来的异人呼号声。
“继续往前!冲啊!”
“不要怕!”
喊叫声伴随着脚步,响彻在后山的上空。
小红豆和易橙橙如同躲避着大军过境的百姓一般,几乎要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半个时辰,或许只是几秒钟,那些脚步声逐渐朝着山下、朝着惊部总营的方向冲去了。
“他们走了……吧?”
易橙橙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红豆犹豫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往那边冲,可就是冲撞军营了,到时候国兵司会怎么处理他们……”
听到了安全的消息,易橙橙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一处断裂的树桩上,委屈道:“管他们的,把他们全抓起来!关起来!要是殿下在这宫中,他们还这样冲撞还得了吗?”
“若真是殿下,他们也不敢就派那么些人守门。”
小红豆叹了口气,也坐到了易橙橙的身旁:“等一会儿吧,说不定宫里面还有人,咱们先别出去好了。”
“三少爷……”
小红豆一愣:“你说什么?”
易橙橙的眼睛睁大了些:“啊?我、我没说什么啊?你别吓我。”
“三少爷……”
方才小红豆听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两个人都听得真切清楚极了。
声音是从那已经衰败倒塌的半间木屋里传来的。
“救——”
易橙橙刚要尖叫出声,便立刻被小红豆捂住了嘴巴,示意她噤声闭嘴,免得引来异人。
可即便这样,小红豆捂住易橙橙嘴巴的那只手,也显然颤抖了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人的?
不管怎么看,这个地方都已经破败了起码几十年!
“三少爷……?”
那个声音像是一个老妇人,语气苍老而迷茫。
“红豆姐,该、该不会是、是鬼——”
“嘘。”
小红豆竖起一根指头放在自己嘴唇前,小心翼翼地朝着破木屋走过去了两步,将那个似乎是老妇人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些。
正在此时,一直遮蔽着月光的云终于缓慢地挪动了位置,惨败的月光撒到了后山上。
一个类似人形的东西出现在小红豆的面前——的确是一个人。
一个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捆住的,皮肤犹如老树树皮一般,几乎要枯死的人。
那个“人”缓缓仰起头来,杂乱的毛发因为她的动作而脱落垂下,在本应当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深的窟窿。
“……三少爷,您快走,快走啊……”
065 染指神明
李宰已经离开了寝殿,韩东文坐在桌前和池涵清继续着先前的谈话。
若是他这个时候有空看眼璇玑盘,就能看到有不少在海州的玩家发出来的直播截图帖,实时记载着他们如何冲撞进入离宫围堵这位国安总司的经过。
可惜他还没有看。
韩东文并不是不能料到玩家会想要去看小红豆一眼,他只是觉得,既然小红豆的外形这么讨喜,按照自己对于玩家们的理解,让玩家们亲眼看看她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他想的是在国兵司惊部和休部卫兵的层层保护之下,玩家隔着远远地瞻仰这一位传说当中的总司。
这样小红豆没什么危险,而玩家也不会叫嚷着她的名号,产生什么误会。
只可惜想法永远都是好的,韩东文却的确低估了惊部的胆子,居然敢只安排旗门当中的普通弟子护卫。
“殿下,休部部尉大人刚才所说的事情,您不担心吗?”
池涵清有些担忧地提问。
按照刚才李宰的说法,澹台复为了加速惊部与泗杨的矛盾,很有可能想方设法给他们参上一笔,刻意的使一下绊子,这或许会对钟礼林和小红豆不利。
“他们暂时应该不会做些什么。”
韩东文谨慎的判断道。
在血港和钱小倩交谈的时候韩东文已经知道,死人舰队和大旗门的交易并不是最后一笔。
他们接下来还有交易,惊部应当不会直接冲撞泗杨。
国兵司大旗门和血港这三方都应当还有一些缓冲的时间。
韩东文想的很难说是不正确,杨楚然的确只想给泗杨的钦差一点下马威,目的也不是为了顶撞泗杨,而是为了给澹台复压力。
只可惜,玩家的热情与惊部的懈怠就这么微妙地卡在了同一个时间点。
“比起这个,还是说说我刚才和你讲的那种病吧。”
韩东文把话题扯了回来,继续说道:
“如果说不是你讲的那种出生就痴呆的情况,还有什么原因会造成孩子变成这样呢?”
池涵清听了韩东文这样问,眼神突然微妙的变了变,闪过了一丝奇怪的光。
她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韩东文留意到了池涵清眼神的变化,他微微扬了扬眉毛:“你想起什么来了吗,涵清?”
“我……”
池涵清表情有些犹豫,她轻轻的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殿下究竟是在何处听说了这样的病症,又是为何好奇的呢?”
韩东文看出她已经想起了什么,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说:
“不是听说,而是眼下。”
“不是书上的病例,不是民间的传闻,是活生生的不久前还跑来跑去的孩子,眼下变成了那副样子!”
听了他说的话,池涵清的眼神明显动了动:“您是怎么知道……”
她的话问到一半就不再问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追问过殿下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若关心的是民,关心的渠道又重要吗?
想到望鹰城的那个雪夜,池涵清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殿下勿怪,涵清方才想到,在还未进宫之前,涵清似乎也在秋水山庄见到过类似的病人。”
她说完这句话,韩东文一下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他的眼睛先是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了些,随后便飞快地变得有了一丝冰冷。
秋水山庄当中,也有过这样的病人。
也就是说,秋水山庄也曾经做过和展太一一样的事情,也曾经这样制作过“材料”
他们并非蒙在鼓里。
他们也觊觎过造神的狂念,甚至现在还有可能在做着同样的事!
“秋水山庄啊。”
韩东文的语气沉静而听不出感情,只是接着问她:“那么,怎么治你知道吗?”
池涵清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秋水山庄和国兵司当中,自己勉强能够信任的不过就是池涵清,但她不知道。
是因为秋水山庄早就已经决定让她入宫,不让她接触到真正的图谋?
等韩东文意识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牙根已经被自己咬得有些麻木了。
太懈怠了。
太懈怠了!
“……殿下,当时臣妾见到那样的孩子的时候,正是在秋水山庄里探查病房时误入了本不该进的别院,臣妾想……”
池涵清开了口,韩东文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示意她继续。
他那突然变得锐利的眼神吓了池涵清一跳,她有些小心地说:“那时候探查病房需要抄病历,臣妾不知道那间病院不该查,应当也把病历给误抄了下来,现在……现在应该还有留存的。”
“还有留存吗?”
韩东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热意:“在宫内?”
池涵清点头:“是,入宫的时候臣妾带了许多医书和自己抄的老病历,以免医术荒废了,现在去找的话,应该……应该还能找得到的。”
“可不可以尽快找出来?”
韩东文一下子站起身来,手放到了池涵清的肩膀上,微微有些颤抖:“现在就去找,现在。”
他的声音有些颤,虽然说得声音很轻,却犹如冰川的积雪融进海中一般沉重。
池涵清看着韩东文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并没有再多说话,站起身来便要走出寝殿的门。
只是在迈出几步之后,她忽然回头看了看韩东文:
“殿下,这是为了救人,对么?”
韩东文没有半秒钟的犹豫:
“是为了救人。”
他停顿了片刻,补上半句:“救很多人。”
池涵清点头转身,这一次她再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寝殿去。
“恭送娘娘。”
寝殿的门已经关上了,值守宫女送别池涵清的话已经说完,她丝毫没有缓步地在自己天池宫侍女的簇拥下,快步赶了回去。
韩东文站在寝殿当中,扶着桌子,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们知道造神的,他们可能也想造神的……”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念叨着。
“加斯科恩只是个半成品中的半成品,就已经能够叛变,如果秋水山庄和国兵司早就知道门路,为什么还在争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就在韩东文思索的时候,他面前的桌椅、屏风、地面,忽然轻微地炸开了几条裂缝,接着如同镜子般破碎。
“妈的正好,你不来找我,老子也要去找你!”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身体摔落进七识心王境中。
066 解答
“二位,又见面了。”
皇子皋仍旧蹲坐在灰雾组成的云台上,侧着头看向韩东文与蒂尔达的化身。
“说说看,泗蒙和西亚眼下是什么局面?进展的又如何了?”
“我有别的事情要问。”
韩东文没有理会皇子皋的问题,抢先一步开口道:“塔卡现在如何,您又在忙些什么?”
皇子皋侧过头来看了看韩东文,那张瞧不出表情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因为韩东文用问题回答问题而生气:
“塔卡?”
“塔卡有上下十八郡,每个郡都还在摇摆,团结内外都需要时间。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区区血港我还要让你们去处理?”
“我看并非区区血港吧。”
说话的是蒂尔达,她扫了韩东文一眼,接着望向皇子皋说:“西亚目前已经基本处理完了神主教会的余党,由大公邸接管教会,对于原先的教兵军队则仍旧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调查完毕重回军职。”
皇子皋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西亚现在没兵可用?”
“有我,还有灰尽圣诗班。”蒂尔达迅速而又自信地回答。
她的自信不单来自于自己的实力,也是因为西亚的地理位置,导致不管有什么样的不测,都有南边的泗蒙首当其冲,除非是祖陵国发了疯远渡重洋跑来攻打,不然就有着绝好的地理优势。
“血港与我们目前也暂时单方面断交,西亚已经没有出往血港的商团使节,民众当中我们也已经做好了教育。”
蒂尔达说完,皇子皋又转过头来看向韩东文:
“韩东文,你那边呢?和血港的瓜葛上西亚只能给你们打个后备,大头还是看你们。”
韩东文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泗蒙从血港刺探到不少情报,您想知道么?有血港军制的,也有血港大帝沛苍的。”
这不是他从前对皇子皋说话的语气。
皇子皋沉默了半晌,声音略微沉了一些:“你不说,在等什么?”
“您想知道。”
韩东文点了点头,轻轻吸了一口气道:“皇子殿下,小王也有些想知道的事情,希望您能够解答。”
条件。
皇子皋多了嘴,韩东文便抓紧提出了条件。
如果说从前的韩东文是为了自救而无条件和塔卡配合,现在的泗蒙完全可以不和血港撕破脸皮,这只不过是帮皇子皋的忙。
而就在刚刚,皇子皋说出了自己很需要这个忙。
“解答,哈哈……”
皇子皋的笑声里有些叹气,他显然意识到了自己几句话之间犯了个错误。
“好,你问吧。”
韩东文看了一眼蒂尔达,思索了片刻开口:“皇子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们,究竟何为降物,又何为载体?”
皇子皋微微仰起头来,懒洋洋道:“我说过了啊,传说在很古老的塔卡,有一位阿育神……”
“不是这个!”
韩东文的声音忽然大了一些。
“告诉我们,何以用降物打造载体,又何以将载体培养成神!”
沉默。
他的声音回荡在七识心王境中,仿佛在深谷里回荡。
皇子皋的面具仿佛覆盖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冰霜,他将蹲坐在台子上的腿放下,整个人的身形浮空而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韩东文。
“我上次告诉过你,没有人知道成神的方式。”
“你这样问我,是想干什么?”
“你也妄图成神,妄图攀登神阶,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韩东文耳中的鼓膜勐地一震,听到了一个无比清澈、巨大的声音。
就犹如在最安静的房间里,用最好的收音设备,去录下一滴水滴入水面的滴答声,再放大无数倍,直接在脑中播放。
“滴答——”
清澈到骇人的水滴声响起,皇子皋的猫脸面具上刹那间亮起了一道翠绿的光芒。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张骇人的猫脸面具骤然变大,出现在韩东文的面前,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皋的声音仿佛直接在韩东文的脑海中响彻:
“要是你打算寻死,不如我现在就赐给你?”
韩东文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皇子皋高高地举了起来——那个身形消瘦如少年的小皇子,却一把手掐住他的喉咙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举起。
在七识心王境中,他能杀了我?
这样的念头闪过韩东文的脑海,却并没有让他生怯。
“先创造载体,与降物合二为一,就是神明的空壳,再将空壳吞噬,就能成神!”
韩东文的声音带着怒意吼了出来!
他说得正是上一次蒂尔达从加斯科恩笔记当中找出来的内容。
“皇子殿下,这是否是正途?!”
白猫面具上看不出表情。
但不管是皇子皋的沉默,还是他一动不动的身体,都说明了这句话的重量。
“你……”
半晌,皇子皋开口。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只是凝望着韩东文,将手一松。
韩东文落回了地面。
“你是在沛苍那里知道的?你已经接触到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韩东文忽然觉得皇子皋的语气当中有一种解脱和放松。
这种语气很违和。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可以说是死里逃生的韩东文寸步不让地开了口:“您说没有人知道成神的办法,又说现在这些试图成神的人的方法都是错误的——若您不知道正确的办法,又怎么知道他们的方法不对?”
皇子皋沉默。
“我也希望您能解释一二。”
蒂尔达在旁边开口。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良久的寂静后,皇子皋忽然低笑了起来:“你们该不会真的想成神吧?为什么啊?”
他抬起头看着七识心王境中灰色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成神的办法,但我见过太多失败的尝试了。”
“我知道成功之前的迹象,在我没见到那种迹象之前,自然都是错误的尝试。”
“你们想知道什么?载体?降物?”
“好啊,我告诉你们,只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得答桉究竟正不正确,可不要说我骗你们就行。”
皇子皋低下头来看向韩东文:“降物,就是载体的漏斗而已。”
067 三只蚂蚁
“你们知道翡翠蚁吗?”
皇子皋忽然说道。
韩东文和蒂尔达摇了摇头,皇子皋笑了一下,抬手打了个响指,翻转手腕再将手张开,掌心已经躺了三只黑色的蚂蚁。
“这就是翡翠蚁。”
他的语气像是一个在大树下玩弄蚂蚁的孩童。
“翡翠蚁,怎么是黑色的?”
蒂尔达在一旁问道。
皇子皋如同笑了出来一般耸耸肩膀,手腕微微地一抖,第一只趴在掌心的蚂蚁便凭空浮升了起来,几只脚无助地在空中爬动着,如同呼救一般挣扎起来。
剩下两只蚂蚁如同想要看着自己的同类一般,竟然也微微尽力做出了探头的动作。
“人就像是这些蚂蚁。”皇子皋说。
他将手又放下打了个响指,在半空中那只渺小的蚂蚁上方,忽然多了一个灰黑色的泥浆团,和拳头差不多大,正在缓慢地旋转着。
“这是翡翠蚁的食物,你们说,要怎么把这些食物喂给这只蚂蚁?”
韩东文和蒂尔达没有出声,悬空的蚂蚁在沉默中挣扎的更加用力了。
怎么喂?
那团灰色的泥浆团比这只蚂蚁大了几百倍,怎么可能喂得进去?
“喂不进去吧?所以就需要这个东西。”
皋的手中亮起一阵白光,接着便出现了一个极其古怪的事物——那像是一朵玻璃制成的花,上方是盛开的敞口,而下方则收缩成了一个极细极细的如针一般的尖端。
“漏斗。”
想到皇子皋先前的话,韩东文看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漏斗,下端极细,细到能够刺进一只蚂蚁的口器当中。
皇子皋点了点头,接着,半空中那团灰白色的泥浆从上方的敞口涌入了漏斗当中。
如此特殊的漏斗,流速本来应当极其的慢,但皇子皋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粘稠的泥浆便飞速地流动起来。
漏斗下方那只蚂蚁肉眼可见地开始鼓了起来,一直涨到了原先身躯的两倍还多,接着——
蚂蚁自内而外爆开,甲壳在落地之前就变成了零碎的光斑。
皇子皋摇了摇头,语气平澹地说:
“呐,这就是普通人。”
韩东文和蒂尔达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么大一团泥浆,那么小的一只蚂蚁,撑炸了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皋的手腕再次翻转,第二只蚂蚁悬浮在了空中。
针一般的漏斗再次刺进了蚂蚁的口器,泥浆开始流动。
但这一次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这第二只蚂蚁的身体一样开始膨胀,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在涨大之后炸裂开来。
它的身体越来越大,越来越膨胀。
那原本黑色的甲壳如同气球一般涨大了起来,从黑色,被撑开、撑澹。
直到漏斗当中的泥浆如同魔术般全都灌进了这只蚂蚁的肚子,这只蚂蚁整个身子变得如同拳头一般大,俨然如同蛇吞象一般将那团泥浆全都装进了腹中。
它黑色的甲壳此刻被撑得极澹,亮出了明绿的色调,整个身子如同一颗翡翠一般,在空中缓缓地旋转着。
“这是什么?”皇子皋微微侧过头提问。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声音沉重地回答道:
“这就是载体?”
他的答桉显然是对的。
皇子皋的语气仍旧十二分的轻松,指了指那颗“翡翠”说道:
“蚂蚁有多少?能做到这样的蚂蚁又有多少?”
载体不可多得。
蒂尔达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冰晶凋刻成的手臂环抱住身子,犹豫片刻问道:
“所以,这个能吃得下那么多东西的蚂蚁,就能成神?”
皇子皋立刻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不不不,不是它。”
他的另一只手掌打开,先前的第三只蚂蚁正安然地在他的掌心徘回。
“最聪明的是这只蚂蚁,它知道自己吃那么多东西会有风险,于是它想了个办法,去吃那些能吃得下大餐的同类。”
皇子皋的手腕微微地上扬,第三只蚂蚁轻轻地飘了起来,落在身子已经变大了几十倍的“翡翠”上。
身躯膨胀成了这样,在第二只蚂蚁的身下几乎已经瞧不见那维持着原来大小的几条蚂蚁腿。
它无助地在半空中漂浮着,坐以待毙一般任由第三只蚂蚁在自己的身躯上来回地爬行。
“我放大些给你们看。”皇子皋笑着说。
他话音刚落,两只蚂蚁的身形顿时变得庞大而骇人,第三只蚂蚁身长足足有一人高,显得真实而又恶心。
而它身下的那只翡翠蚁,足足变得有一座房子那么庞大,就这么立在韩东文和蒂尔达的面前。
蚂蚁的动作仍在继续。
在爬行的途中,第三只蚂蚁的口器不断分泌着晶莹的澹绿液体,第二只蚂蚁那已经变成翡翠色的甲壳被这种唾液飞速地腐蚀融化着,变成了一滩冒泡的脓水,很快便被第三只蚂蚁舔食干净。
“它吃完第二只蚂蚁,就能成为蚂蚁的神。”
虽然是一个疑问句,但蒂尔达的语气已经几乎可以说明眼前发生的事情。
韩东文忍住心里的恶心,开口问道:“可是,如果第三只蚂蚁吃不下那个泥浆团,它怎么吃得下这第二只蚂蚁呢?”
皇子皋哈哈一笑:“第二只蚂蚁的进食正是为了取材料的精华,将那些有帮助的部分一次又一次地压缩,而这第三只蚂蚁——”
他抬手指向了正在大快朵颐的第三只蚂蚁,它的身躯同样在不知疲倦的进食下膨胀着,只是它的膨胀更加均匀,幅度也没有那么夸张,它的足肢和身躯同等地变大,并不影响它的移动与进食。
这样的身躯放在蚂蚁当中,几乎的确可以是蚂蚁的神了。
韩东文听懂了皇子皋的意思。
要做第三只蚂蚁的前提,也需要能像第二只蚂蚁一样吃下那么多分量的食物,如若不然,哪怕是已经消化过的精华,也足够把它撑死。
“我想一想。”
韩东文沉思了片刻,在脑海中捋着思路,而皇子皋也颇有耐心地微微侧头看着他,仿佛很期待他说出来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
过了一会儿,韩东文终于谨慎地开口:
“你的意思是,特殊的人能成为载体,而降物就能作为漏斗,将需要的食物输送给成为载体的特殊的人。”
“而吞噬掉这种已经吃撑了的载体的,另一个能做载体的人,就能够登神。”
皇子皋没有说话,默认了韩东文的猜测。
“那么,这食物是什么,真就只靠吃吗?”
韩东文的语气居然有些犹豫,仿佛不知道该不该如此提问。
“啪。”
皇子皋打了个响指,一个如宫殿一般大小的巨大泥浆团出现在了三人头顶上空。
韩东文和蒂尔达一同抬头看去,竟然良久都没有再低下头来。
那不是一个泥浆团。
那是一团蚂蚁的尸首,碎肉汁液拌着破裂的甲壳,掺杂着蚂蚁的触须与足脚,在七识心王境中缓慢而冷漠地旋转。
068 喜提爹
“我手下的人已经接触到了血港的中层,他们现在正在大批量地任用异人,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口。”
蚂蚁不见了,那团蚂蚁的尸团也消失了。
七识心王境再次变得干净而冷清,韩东文和蒂尔达如同上一次“开会”一般,向皇子皋做着汇报。
他已经如同韩东文要求的那样,给他做了一定的解惑,眼下便轮到韩东文他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了。
“异人啊。”
皇子皋点了点头:“你为什么会觉得异人是突破口?”
这个问题让韩东文有些难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蒂尔达和皇子皋解释玩家玩游戏那种趋利的忠诚,解释那种作为一个刚抵达的过客对这个世界的儿戏与不留恋。
短期用利诱将他们骗到泗蒙,长线则用那种有别于现实的,能一泄自由的情感将他们留在泗蒙。
留不留得住很悬,但只要能帮助自己活下去,韩东文的目的就已经完成了大半。
“根据我们的情报,血港异人的指挥权都集中在一位中将的手上,这或许也是为什么韩会有这样的想法。”
韩东文还在迟疑的时候,一旁的蒂尔达开口替他解了围:
“那个中将叫展太一,是泗蒙人,韩的犹豫或许是怕皇子殿下您觉得有不妥的地方。”
这倒是帮忙了。
韩东文有些感激地看了蒂尔达一眼,点头继续说道:
“展太一在七八年前从泗蒙逃亡血港,随后便受到了沛苍的重用,七年间他不仅帮沛苍成功一统血港,还被任命中将,在异人出现之后便统一管辖,还是血港官方商会的商使,手里的权力很大。”
这大致就是韩东文眼下能和他们共享的情报,至于什么展太一原来在自己军队太子手下茶楼唱戏,和那军太子还有过一段轰轰烈烈,还是不要抖出来的好。
“七八年,中将?”
皇子皋显然很有兴趣:“怎么,他给沛苍挡过刀吗?”
韩东文迟疑了片刻,开口回答道:“此前我也十分疑惑为何展太一能够如此快地在血港有这般地位,但是方才听了皇子殿下所说,他是否有什么办法帮沛苍这只蚂蚁往上爬?”
他的猜测不是瞎猜的,钱小倩所说的,所谓泗蒙的“材料”都由展太一麾下的死人舰队负责处理就是最好的证明。
或许不是因为沛苍信任展太一才让展太一掌管材料处理,而是因为展太一能够处理材料,才得到了沛苍的信任。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蒂尔达今天似乎对韩东文的大多观点都很认同:“从血港和我们单方面切断联系之后,奥利玛、祖陵国的使节也都推辞了几次大公邸的召见,血港从前虽然是条疯狗,但也不至于让这三个国家都产生忌惮,一定是沛苍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力量,才会对他们有这样的震慑效果。”
这也是蒂尔达说得出而韩东文说不出来的话。
只有蒂尔达这样的强者,才有这种“他们以前怕我,现在居然不怕我,那应该是在怕别人”的大脑回路。
“白鹰部队呢?”韩东文问。
方才蒂尔达说得只有奥利玛和祖陵国,但他下令烧毁商船影响血港政事的三条船里,分明还有白鹰部队的使节。
“白鹰部队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认生意,也只认生意,并没有什么变化。”蒂尔达回答。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皇子皋晃了晃脑袋,看向韩东文悠悠说道:“所以,你的打算是要去策反血港的异人,然后主动挑起矛盾,正儿八经打仗了?”
他顿了顿,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泗蒙能赢吗?”
即便没有了异人,中伤了死人舰队,那剩下的血港泗蒙能处理吗?
在知道沛苍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力量的前提下?
韩东文听完皇子皋的问题,转头看向了蒂尔达。
“西亚没理由对血港开战的。”
蒂尔达回答得飞快,微微扬起了下巴看着韩东文和皇子皋:“神主教会的教兵还没有处理完,大公邸没有多少兵力,不可能负担得起主动宣战,即便我点头,西亚的人民也不可能接受一个在这种时候还要主动和别国宣战的领袖。”
生在西亚,长在西亚,蒂尔达对西亚人有清醒的认识。
他们才刚刚被宗教背叛过,自己圣女的身份起不到什么效果。
而他们也刚刚经历过一次举国震动的叛变与夺权,对领袖的怀疑也开始滋生。
“好吧,皇子殿下,既然这样,恐怕泗蒙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韩东文朝着皇子皋微微颔首,皇子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动作尽量快一些,西亚最好也尽快成为战力,等到塔卡国内的矛盾进展到无法处理的地步,诸国的旗帜很快就会亮出来。”
皋的语气少见地有些严肃,韩东文点了点头,赶忙问道:
“对了,皇子殿下,那除了西亚和泗蒙,现在站在咱们这边的,还有谁啊?”
皇子皋笑了一下,反问道:
“你想见?”
韩东文当然想见。
“那么下一次在这里你们就能见到了。”
皇子皋说完,也不再多话,抬起双手捏了个手印,七识心王境中的灰雾开始快速地流动,三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湖了起来。
这是这次会要开完的标志,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身影已经逐渐模湖不清的韩东文忽然朝着蒂尔达迈了一步,低声开口说了一句话:
“只要不是主动宣战,就可以了吗?”
蒂尔达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灰雾的旋风已经将他们三人吹散,彻底消失在了灰雾当中。
——————————
“冥水枪?”
杨楚然皱眉看向面前的杨发财:“我没懂,那柄枪虽然不错,但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你们的新镖师背了这柄枪,又有什么关系?”
杨发财将手中的茶碗放到手边的茶几上,长叹一口气说:“哎,枪不重要,但你想想,你是在哪里知道这柄枪的?”
“当然是小时候门里的枪谱。”
杨楚然坐直了身子答道:“不过要我说,这柄枪在咱们门里的枪谱上也排不上一流,还不如说是凑数的。”
杨发财一笑:“哈哈哈,也对,你这样的天才瞧不上那柄枪实在正常不过,但你可知道这柄枪当初就在咱们旗门当中,就是你爹的枪?”
“他的枪?”
杨楚然问完,表情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波澜。
“他的枪怎么会在一个镖师手里?”
“你爹以命救下了这个小镖师,死前将这柄枪赠给了他,小镖师机缘巧合来到了海州,又机缘巧合叫我见到了。”
杨发财盘弄着手里的一串白玉手串,懒洋洋地说。
可杨楚然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二叔,你湖弄鬼呢?”
“哈哈,你看,你都不信,二叔我怎么会信。”
杨发财咧嘴一笑,露出七八颗参差的牙来:“杨开?舍身救陌生人?去他妈的吧,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个年龄,这个镖师,会是你爹的什么人?”
“难道是他的私……”
杨楚然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房门便响起了急促的敲击声,士兵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部尉大人!有人冲撞军营了!”
069 叛乱的急报
“你说什么?”
韩东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刚刚在一个宫女的伺候下换上了常服,正在用着早膳。
今天殿下并没有什么要务,是可以休息的好机会,毕竟才刚刚和皇子皋与蒂尔达磋商过,接下来只需要考虑如何用初号机在血港接近展太一即可,并没有太过于迫在眉睫的问题。
而钱小倩向展太一的提议也没有那么快就能得到回复,在初号机无法离开血港的情况下,他的确也难得地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今天他本来打算喂喂鸟。
御花园中的珍禽不少,但韩东文向来懒得跑去游历,也就只有下人在那里养着。
可珍禽奇兽总是有欣赏的价值的,正好近日到了几头金翅隼的求偶期,这种常年都是褐色羽毛的鸟,在求偶时候羽毛都会蜕出灿烂的金色,很是耀眼夺目。
于是它们便被从御花园带进宫来,等到殿下用完了早膳,便可以饱览一番。
早膳也很合韩东文的心意,是初号机在海州尝过的一道腐竹排骨粥。
对于泗杨来说,腐竹并不是特别上得了台面的食材,因此当韩东文吩咐想吃这粥的时候,御膳房还颇为费神地特地去采购了一番。
总而言之,这是特别惬意的一个早上。
直到一个休部的士兵冲进了门槛,惊了宫女,也吓到了正洋洋洒洒介绍腐竹排骨粥制作如何精良的大厨。
“殿下!海州异人起叛,冲击国兵司惊部总营了!”
“你说什么?”
韩东文一抬手,让旁边的御厨闭嘴。
“禀殿下,昨夜收到快报,海州国兵司惊部总营受到了异人的冲击,李宰大人命我火速赶来禀报,他马上便入宫来见殿下!”
韩东文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眼睛瞪大了:“人呢?迎春宫的宫女,太书阁的阁监,人怎么样了?!”
“禀殿下,阁监大人和其他人员本在海州离宫驻养,但异人应当是先冲破了离宫,后冲破军营的,恐怕……”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眉毛有些颤抖了起来。
异人冲撞离宫,冲撞兵营?
开什么玩笑!
现在的异人才有多少水准?
这几乎相当于用一把小刀在GTA里面单挑六颗星,他们怎么可能冲破离宫那些国兵司士兵的防守?!
韩东文啪地一下把自己身后厚重的椅子踹开,绕过桌子就朝着门外寝殿的方向走去,他身后几个宫女被吓了一跳,也急忙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殿下,这早膳……”
御膳房的大厨话还没有说完,韩东文就已经快步走出了殿门:
“李宰到了之后,叫他马上到寝殿面见寡人!”
他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叫人不寒而栗的怒意,不由分说地将大厨的半句话塞回了肚子里去。
“是!”
跪在地上的国兵司士兵大声应道。
那些跟在韩东文身后的宫女,大多从未见过韩东文触手政事国是,第一次看到这副震怒的龙颜,一个二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连脸色都变白了。
可偏偏还有十来个无辜的宫女,此刻正朝着用早膳的旁殿这边走来,她们手里全都提着凋金的鸟笼,里面全都停着一只毛发打理得极其漂亮的金翅隼,羽毛都已经变成了几乎可以反光一般的黄金色泽。
“奴婢见过殿下。”
遥遥看到走出殿门的韩东文,这群提着鸟笼的宫女显然讶异非常,好在这时候,一个同样穿着侍女服,但多了几条深蓝色绸缎肩饰的妇人赶忙上前,带着她们跪地行礼。
那个妇人并不年轻了,却还有着符合这泗杨皇宫的优雅和矜持。
有她带头,这群宫女们才反映了过来,急忙一个个地跪在地上,避免与韩东文对视。
“平身!”
韩东文如风一般急匆匆地快步走过她们身侧,脚步连缓慢都没有缓慢半分,只是勉强从口中吐出这句吩咐来,人就已经走了过去。
“谢殿下。”
侍女们齐声念完才站起身来,无一例外地都回过头去看韩东文的背影。
过了片刻,有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那年长的妇人:“米、米娘娘,殿下他这是……这是又要打人了……?”
她们感受得到那种愤怒,那种几乎要将空气都凝固起来的压抑气氛。
从前在宫中,愤怒的殿下就是她们的梦魔。
殿下那无常的怒意,就是架在她们脖子上的尖刀和绳索,这种感觉在此刻回来了,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的强烈。
米娘娘皱紧了眉,望着韩东文的背影,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不……应该……”
她终于还是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叹了口气,微微回头吩咐道:
“你们接下来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现在跟我去殿下寝殿门口候着,让殿下出寝殿第一眼就能看到金翅隼,到时候莫要抬眼看殿下,莫要乱说话,剩下的就只有老天保佑了。”
“……是。”
宫女们小声答应着,脸色一个比一个白。
“他妈的大旗门!”
韩东文咬着牙齿,手里捧着璇玑盘,一脚踹倒了一张椅子。
他终于看到了论坛上玩家直播的全部内容,包括他们冲进离宫的时候,守卫离宫那些零星的孱弱旗门弟子。
按照论坛上的讨论来看,异人们抱团行动,为了“看总司一眼”冲进了离宫,发现并没有什么抵抗措施之后,便开始了狂欢的进军。
他们并不关心钟礼林,钟礼林是无恙的。
而从接下来的帖子来看,异人们也并没有找到小红豆。
他们一路穿过了离宫后山,误打误撞跑进了国兵司惊部的军营,按照军纪,被压倒性的军事力量给就地歼灭。
甚至杨楚然都出了手——她用的是枪,凌于空中枪围扫过,几乎半个山头上的异人顿时葬身于一片火海当中,化作漫山遍野的光点。
真正的镇压迅速而高效,但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却无比的严重。
反叛!
韩东文飞快地点开又关闭着一个又一个的帖子,拼命浏览着不同人的发的每一张图片和每一段视频,终于初步确定了一件事情。
玩家们似乎的确没有找到小红豆。
这实在是天地大幸,韩东文根本无法保证泗蒙的异人里面没有一个血港的“迎风尿电门”那种玩家,若是小红豆让他们找到了,或许……
他长出了一口气,又再次咬紧牙齿重重地在墙上擂了一拳。
“殿下。”
敲门声和李宰的声音同时响起,韩东文将璇玑盘收进怀中,低沉地说道:
“进来!”
070 上风?
异人冲击国兵司惊部,是为了看小红豆一眼。
这件事情听起来荒唐,但韩东文从玩家的角度来看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也是完全能够从论坛上得到证实的。
但这只是对韩东文而言。
李宰那张成天如老猫晒太阳一般的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铁青着表情站在韩东文身前。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发生了什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让李宰最难受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同样站在他身边的,是脸色一样死沉的澹台溟。
“谁干的。”
韩东文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异常。
澹台溟和李宰踏进寝殿的同时,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李宰担心自己的老班长钟礼林,所以吐露了澹台复可能会做些手脚来加速惊部和泗杨的矛盾。
而韩东文当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国兵总司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
现在,国兵总司有没有听话韩东文不知道,但一个现成的屎盆子就这样被玩家搞了出来,几乎随时可以往国兵总司头上扣。
“殿下,总司大人从未有过这样的安排,这……”
李宰连说话的语速都变慢了。
“谁,干,的。”
韩东文一字一句地漠然重复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李宰和澹台溟的眼睛。
澹台溟深吸一口气:“禀殿下,冲撞军营的,按照伤部的情报全为异人,是他们自发……”
“自发!”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韩东文的一声怒喝打断。
“自发?!怎么,异人因为不死,就忽然自发起来集结冲撞军营送死?!”
“你莫非是要告诉寡人,异人都是没脑子的狂徒!是过境的蝗虫!是不说人话的天灾?!”
韩东文的声带都因为这愤怒的骂喊变得破了音:
“是不是国兵司搞的鬼?!”
“殿下,断然不是啊!”
澹台溟有些急了,他勐地抬起头来,却不知道什么话才有说服力。
现在最有动机的是国兵总司,可他又哪里知道这些异人是为了什么发这种羊癫疯的?
“这断然不是国兵总司所做,一定是有别有用心之人为了污蔑国兵总司才……”
“污蔑!”
韩东文再一次打断了他。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血港对我虎视眈眈,奥利玛祖陵几乎已经要和他们站队,寡人是为了泗蒙大局答应你们国兵司肃正惊部,你们非要给寡人来这么一出画蛇添足!”
他啪地一下抬手掀飞了桌上的一方砚台,直接抬手怒指着澹台溟的鼻子:
“国兵司既然想做什么做什么,寡人的位子要不要直接让你们坐?!”
澹台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东文的声音回荡在寝殿当中,甚至连寝殿外提着鸟笼等着的宫女都听到了他的怒骂。
她们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自然也变得更加煞白了。
“殿下……”
良久,澹台溟终于低声开了口。
韩东文想都没想,就抬手示意他闭嘴。
“澹台复呢?”
他的声音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么让澹台溟感到压迫。
“殿下,此事突然,臣觉得还是应当由臣的伤部向殿下……”
“你!爹!呢?!”
韩东文胸中的怒意并不全是假的,杨楚然敢这样敷衍钦差,置小红豆和钟礼林于危险之地,他当然也称得上是怒发冲冠。
“总司大人正在派人前往海州,直接督察此事。”一旁的李宰帮澹台溟回答道。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面前的二人,抬头望向寝殿的房梁。
“督察……”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低下头来,一脸的漠然和强压的愤怒。
“不必国兵司去督察了。”
“殿下?”
过了片刻,澹台溟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韩东文。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寝殿外面响起:
“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这是他们三人都熟悉的声音。
“国法总司大人?殿下为何要……”
就连李宰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韩东文直接看都不看他们两人,踏步朝着寝殿的门走去:
“你们来之前寡人就已经知会了国法司,告诉澹台复,他的人不用去督察了。”
韩东文的手罕见地亲自放在了寝殿大门的闩柄上,勐地一声拉开了大门,江宁蕴正单膝半跪在地,低头恭迎着他。
“寡人亲自去海州!”
李宰和澹台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嘴巴微张,赶忙追上前去,要再说些什么。
“殿下,海州可能会成前线,实不是安全之处啊!”
澹台溟也上前一步,几乎有些强硬地半拦在韩东文和江宁蕴中间说道:
“殿下,此事国兵司一定会彻查清楚,殿下日程繁忙,今日这不是还要验御兽园的鸟?还请殿下……”
他又一次被打断了,似乎今天殿下总是打断他说的话。
但这一次韩东文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取过了江宁蕴佩的剑,握在手中直接提剑斩向了一个宫女。
“啊——!
那宫女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张口尖叫起来。
随后,她只觉得手中一空,两只胳膊一下软了下去,鸟笼子都摔在了地上。
再睁眼时,只看到手里那只精美的鸟笼已经被韩东文斩开了顶棚,里面关着的那只金翅隼也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径直飞入了空中。
“唰!”
“唰!”
“唰!”
结连几声剑鸣响过,韩东文将手里的剑往身后一抛,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迈去。
那些被破开的鸟笼当中,成片的金翅隼高声啼叫着,扑腾着闪耀着金光的羽翼,如同一片金色的礼花一样骤然腾空!
“出宫!”
“现在感觉怎么样?”
小红豆坐在床边,关心地望着床上躺着的易橙橙。
昨夜在荒野躲了一夜过后,她们终于能够安全地回到离宫。
知道钟礼林没事之后,小红豆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易橙橙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病倒了。
那实在是太过诡异的一夜,本来安然躲在林中的她们俩,却撞上了一个会说话的死人。
那个老妇人的确是已经死去多年了,然而尸首似乎未腐,只是蜷缩老化得十分厉害,口中也只重复着一句“三少爷快走”,让小红豆直到现在都记得。
她到底是什么人?三少爷又是谁?
071 张思巧
见海牙子港边,一间普普通通的小民院。
虽然离海港很近,但这个地段的民居和豪华两字并不沾边,因为这里距离港口实在太近,环境难免太过潮湿和不洁净,因此总还是些算不上富有的人家在此居住。
眼下的这间小民院虽然远远称不上豪华,但也还算宽敞。
最为难能可贵的是,这间院子很干净。
不管是寻常海边屋院当中常见的鸟羽鱼鳞,还是渔人时常杂乱无章地堆在院里的牡蛎蚝壳堆,在这间小院子里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种上了几盆养眼的矮花,看起来精致而富有生活气息。
那几盆花并非是海州本地的品种——能在海州这样常年潮湿炎热的地方养活外地的花种,便更显主人所花费的精力了。
眼下庭院的主人自然是一位女子,她身姿婀娜,五官精致,身上穿着的却是最普通不过的渔家衣裳,一头如瀑一般的青丝挽在脑后布帽的下檐,只不过简单地插了一支木头的簪子而已。
她的容貌与这间简朴的小院格格不入,但她的一举一动又显得是那么的自然和熟练。
自然是张思巧了。
她刚从厨房里忙完,正端了一个大木盘往外迈步,有些艰难地用胳膊肘顶着门,动作十分小心。
木盘子里面放着许多只碗,碗里盛的是粥,煮了许多虾蟹贝类和细碎的猪肉臊子,加上姜丝和些许的盐,就已经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八只碗,却只放了一柄木头的汤匙。
“美女姐姐,我来帮你!”
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响起,却是毛茸茸从院子里不知道哪个角落冲了出来,给张思巧推开了门。
兔子腿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赶忙上前来接过张思巧手中的木盘——他本来也想帮忙的,却又望见这个NPC容貌实在出众,有些下意识地生怕毛茸茸生气,却没想到毛茸茸瞧见了美女,冲的比自己还要靠前。
“二位镖师这么辛苦,快快去歇息着吧,这事我去做就好!”
张思巧的语气有些焦急。
从海州怡红楼赎身之后,张思巧便回到了弟弟张四海的家里,两人暂且相依为命地过了起来。
但多了一个人,便是多了一份开支,她自然知道自己应当想法子出去找活计做的,总不能就这么赖着,那四海以后怎么办?
她起先也到海州的界面上去试活计的,可是真正去了之后才发现,问题比自己想得要多得多。
什么药坊、账房这类复杂的事情她不会做,在怡红楼中过了这么多年,她的时光都用来学习琴棋书画和劝酒与闲谈了,哪来的功夫去学这些专业性很强的活计?
而那些简单的事情,诸如厨娘和柜台的,张思巧倒也的确去试过几次。
只可惜,她的这副容貌却总是给她带来麻烦。
她生的本来就漂亮,再加上怡红楼多年的熏陶培养,张思巧光是走在街上,就有着和寻常民女不一样的气质。
这样的一个女人,在那些招用零工的地方工作,会被如何骚扰可想而知。
于是在张四海的强烈反对下,她不得不辞了这几份工,即便闲在家里,当然也为家里的开支发起愁来。
所以,在自己的弟弟张四海前几日说接到了一单大活,能挣上许多钱的时候,张思巧既开心,又无比的担忧。
“别怕,这趟就是送镖师去血港,有旗门镖局的镖师一起去的,能出什么事!”
张四海当时如此拍着胸脯保证。
可几天过后,弟弟张四海的船从血港偷摸熘回海州的时候,下船的人却不减反多了。
镖师少了那位池少侠,但前去的陆仁却是五花大绑押回来的。
一并回来的,居然还有八个孩子!
“去买些吃食,这些孩子得在咱们家藏几天。”
张四海把厚实了许多的钱袋子拍在桌上,脸上的表情却十足的一言难尽。
韩东文的确给了他不少钱。
但也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一个大麻烦。
于是,原本还在发愁自己要做些什么活计的张思巧,这几日干的事情,却是要给这些奇怪的孩子和五花大绑的陆仁做饭了。
“姐姐,你真的是张四海的姐姐吗,你真好看啊!”
毛茸茸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思巧看,好几次都差点撞到了门上。
张思巧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微微点头。
这两个异人镖师,和她这几年来见过的大旗门镖师似乎都不一样。
大旗门的镖师在海州,说是像螃蟹一样横着走也毫不为过,不光是旗门镖局,整个大旗门中人在海州唯一看得上眼的,恐怕就只有比他们更高一级的国兵司惊部了。
院子不是太小,但几句话的功夫,也到了侧房。
这里原本被张四海用来当仓库用,眼下已经清理干净,在地上铺了几个地铺,那些孩子正躺在上面,一动不动如同满地的木偶一般抬眼望着房梁。
“这些孩子到底是怎么才……”
张思巧有些心疼地问着,一面蹲下身子来挨个给这些孩子喂粥喝。
他们都有着最基本的生理反射,能够吞咽,还在呼吸。
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毛茸茸和兔子腿没能回答她的问题,他们的心中也很不好受。
“对了,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不知道为啥街上全都戒严了,那些大旗门的兵满街都是,听说是在抓异人,你们俩可不要出门了。”
张思巧有些紧张地告诉毛茸茸和兔子腿,他们俩对视一眼,疑惑道:
“抓异人?好好的抓异人干什么?”
对于把玩游戏当作约会的这俩人来说,并没有边玩游戏边看论坛的习惯,若不是张思巧告诉他们,恐怕要下线之后无聊时刷论坛才会知道海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张思巧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有人说是昨天好多异人和大旗门打起来了,又有人说异人里面有细作,还有人说殿下可能当真要到海州来呢。”
听她这么说,毛茸茸忽然问道:“美女姐姐,那你就不担心我们俩是细作吗?”
张思巧一愣,看了看毛茸茸和兔子腿,抿了抿嘴唇摇头道:“你们俩不是坏人,就算大旗门异人里面有坏人,我也相信你们。”
毛茸茸听完,笑得露出了虎牙来,乐道:“我们俩当然是好人了!我看呐,就是大旗门里面坏人最多了!不,血港也多,当初西亚也多……”
她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迷湖了。
或许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就是天底下最坏的人。
“大旗门里……”
张思巧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眨了眨眼睛看向门外。
“我倒是听说,当初大旗门里也有一个好人的。”
“大旗门?”一旁的兔子腿好气地问。
张思巧点了点头:“我进怡红楼的时候很早了,那时候年纪不大,怡红楼也还叫见海楼,当时楼里的姐姐告诉过我,见海楼的上一任掌柜就是个好人。”
“现在的掌柜是谁,上一任又是谁?”毛茸茸问。
张思巧笑了笑:“现在的见海楼掌柜叫杨发财,是大旗门里的二少爷,要是大旗门的门主老爷子退隐了,他应该就会接手大旗门了。”
“我刚进见海楼的时候,楼里的姐姐告诉过我,当初的见海楼掌柜是这位二少爷的弟弟,大旗门的三少爷,好像……好像从前那会儿都叫他小开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