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百花齐放
成亲?
澹台溟和……和那个杨楚然?
韩东文听罢回忆了片刻,确认最近太书阁的奏折里没有相关的内容。
莫说是两个部尉之间成亲,哪怕只是一个部尉正常成亲,按照流程都应当上奏呈给总司,再报到宫中。
这既是向宫中正告自己的人事更换,也是征求殿下方面的同意,毕竟家族世家以姻亲勾连,从来都是天大的忌惮。
当然,对之前的韩东文来说,忌惮也就仅仅是忌惮了。
“那或许不久就会呈到太书阁去吧。”
韩东文沉思着,江可茵却笑了一下:“不久?那倒不会,可儿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已经是几年之前了,澹台复一直有这打算,却始终没成。”
“几年前?没成?这是为什么?”
他有些不解,按理说自己没穿越之前,自靖宗薨后做傀儡的那段时间,岂不正是澹台复利用姻亲合拢国兵司内部的大好时机,为什么在那段时间居然没成?
“原因嘛……这两位部尉之间的婚事传言当时传的很是热闹,最终没成,各样的猜测都有,有的靠谱,还有的嘛……就有些像是无稽之谈了,照可儿看,也不必太过当真。”
江可茵抿嘴笑了笑,韩东文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暂且点了点头。
杨楚然是个什么样的人,与澹台父子的关系如何,这些是为了长远稳定的安排。
他还有其他事情要问。
“还有件事。”
韩东文开口:“关于海州的法司,现在司州是哪位,又是在哪位部尉手下?”
“海州?”
江可茵的表情未改:“殿下确是不爱记事,您忘了,海州法司已经撤了呀,那怡红楼的安海金,正是海州法司原本俸禄空留出来的。”
这事韩东文没忘,他知道在原本塔卡驻兵海州的压力下泗蒙无奈撤走大部分的海州国法司官兵,只留下海州港的国兵司力量。
他想问的是这事具体如何操作,塔卡撤回驻兵后,国法司的态度现在又如何。
“法司撤了,那海州现在就一个法司的人都没有?”
韩东文仰头喝茶。
“有倒是有,海州司州撤走以后,应该是……应该是原本海门城的法司队长吧。”
江可茵轻闭上眼睛尽力地回想着,睫毛在烛光下微微颤动。
“那个队长叫……?”韩东文试探地问。
“殿下,要是法司上下所有人都记得,那实在是难为可儿了。”
江可茵的话也不无道理,韩东文叹了口气,只好感叹这上下权力阶梯纵深实在太长。
在民间已经很能作威作福的官兵队长,在这天池宫的桌面上,却如同名字都绝无可能出现的蝼蚁一般。
很烦。
韩东文只聊了些冬暖夏凉,便要起身返回自己的殿中了。
“小红豆,伺候娘娘需上心些,别担心太多,娘娘也不会吃了你,啊。”
他站起身来,望着颇有些紧张的小红豆,忍不住开口叮嘱了几句。
小红豆当然百般应承,江可茵笑着将小红豆拉到身前,双手揉在小红豆肩上:“呵,这小姑娘这么水灵,像个娃娃似的,我哪里舍得吃了?殿下要将她带回去,可儿都舍不得呢。”
不知道江可茵这句话有几分真假,韩东文颇有些无奈地与小红豆悄悄对视一眼,瞧见她犹豫片刻,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像是在下决心似的交换了眼神。
但愿她……但愿江可茵不要太捉弄她了吧。
日落月升。
海州。
韩东文躺在怡红楼阁间床上,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按照先前在宫里同江可茵的交谈,这海州管事的原本是塔卡驻兵,在这里的国法司只剩下几个临时班子了。
而塔卡驻兵自海州撤走后,国法司又没有什么新增派的安排。
那么,现在海州说了算的是……
“国兵司吗……”
韩东文从床上坐起来,大致想出了接下来的该做些什么。
被扣成劫镖这事也算是一个机会,让韩东文能接触到怡红楼这个很可能是海州管事势力的窗口。
那么接下来,自己若是想要更融入海州一些,自然应该从这怡红楼入手,或许能从怡红楼这边与海州国兵司拉上点什么关系。
既然这样,这怡红楼的掌柜,最好是能见上一面的。
“钱啊,钱。”
和生意人打交道,自然有钱是最方便的。
韩东文掂量着兜里最后两个金元,露出一丝苦笑。
若是有什么国家银行ATM机啥的,还能想想办法从宫里汇个款。
可惜没有,那还有什么办法给初号机补充补充资金呢?
韩东文想着想着,似乎都忘记了自己本来也没什么钱,总不能又让小红豆去想办法吧。
“算了,百花齐放百花齐放,去看一眼饱饱眼福又不收钱,再说了,我这客房应该就算是门票了。”
他嘴角微微一翘,立刻跳下床榻穿戴整齐,将套了布的长枪提在手中,推开了客房的木门。
喧闹与丝竹之声,顷刻向他涌来、将他包围。
热闹的夜。
怡红楼中已经是人来人往,各客房门前站满了忙碌的伙计,往来的客人也比白天多上太多。
“客官,小的正想去叫您呢!”
韩东文正打量着来往的客人,忽然听到有人叫唤着,他转过头看去,正是白天那个“勒索”自己的店小二。
“客官您歇的如何?荔枝陪您陪的可好?”
店小二一面说着,一面弯腰抬手,将韩东文带到了他订好了的雅间。
雅间在楼上栏边,方便一会儿客人居高临下地观赏那正厅中百花齐放的景象。
韩东文跟在店小二身后,满意地坐进了雅间,这里已经奉上了茶点,两把太师椅稳稳当当立在栏前,旁边点着两只一人高的铜立灯,桌上亦飘摇着沁人心脾的沉香。
颇为雅致,称得上是一分钱一分货。
“您若是喜欢荔枝姑娘,一会儿不妨再照顾照顾她呀,老话说得好,情贵于长不是嘛!”
小二伺候着韩东文坐到左侧的太师椅上。
韩东文听了他说的话一愣:“一会儿?她会到这百花齐放来?”
小二笑了:“自然,这百花齐放乃是盛事,哪里会有姑娘错过的?”
想起荔枝同自己说什么最后一日,韩东文叹了口气。
风月场里的话,或许还真是信不得。
只是她为何那么说呢?
韩东文正在思索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位少侠,你莫非是一个人来看这百花齐放?”
013 摘花嗅蜜
韩东文转头看去,才发现面前站了一个衣着颇为华贵的中年男人,从年纪上看大约四十五六上下,正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男人,映入眼帘的是这男人手中碧玉的扳指,琳琅的、红里发紫的檀木手串,胸前更是挂了巴掌大的一块羊脂玉平安牌,仿佛整个人刚从珠宝行里捞出来似的。
“初次见面,鄙人杨发财,今天来得晚了些,雅间居然没了,少侠你说这……”
杨发财一边说着,一边毫不见外地伸了一只手过来要握。
韩东文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客气地微笑一下伸出手去:“当然,请坐请坐,杨老板,晚辈——晚辈池韩阳,正觉得有些无聊的。”
见韩东文没有什么异议,候在门口的店小二松了口气,堆着笑脸迎了上来:“池少侠,杨老板,多谢二位贵客理解,怡红楼这就给两位赠上二位鲜果冰瓜,配一壶茶,二位随意挑!”
杨发财咧嘴一笑,屁股在太师椅上坐稳当:“池少侠,甭跟他们客气,这怡红楼里的茶叶都好得很,我每次来都得喝的,你点你爱喝的!”
韩东文点了点头:“金丝雀芽,有没有?”
“金丝……金丝雀芽,有有有,二位稍候,小的这就去给二位沏上。”
店小二迟疑片刻便连连点头退下,韩东文坐回椅子上,旁边杨发财的大拇指就已经伸了过来。
“池少侠好品味啊,这一般人喝茶,都只听过些龙井茉莉之类,金丝雀芽香醇又不紧口,虽不名贵,却很少有人爱喝的,池少侠莫非是边洲出身?”
韩东文一愣神,笑答:“哈哈,杨老板谬赞了,池某并非边洲出身,但的确在边洲尝过这茶叶,杨老板才是见多识广,晚辈佩服!”
二人一来一回,彩虹屁之间,便已经聊得开了许多。
等茶叶沏上来,怡红楼大堂中央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吵嚷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通明的灯笼也撤下大半,不知从何处响起了悠扬的琴声,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大唐中央,等着看那里将会登台些什么样的绝色。
雅间一轮十二阁,韩东文与杨发财二人坐在栏边,一面俯视着大堂,一面接着聊着些有的没的。
“池少侠今天早早定下这雅间,想必一定已经有目标了,怎么样,不妨分享分享,免得咱们瞧上同一坛好酒?”
杨发财笑着问。
他口中说的好酒,自然不是酒,而是那代表姑娘的酒牌。
“倒也没有,今夜只打算看一看,听杨老板这么说,应当是这怡红楼的常客,对这怡红楼一定很熟悉了?”韩东文轻轻摇头。
“嗨,这熟不熟客的,来几趟自然就熟了,谈不上!”
杨发财摆了摆手,哈哈一笑:“不瞒池少侠所说,我到这怡红楼来呀,一半是为了这百花齐放,另一半,也是为自己做生意的。”
“生意?”
韩东文刚露出疑问的表情,杨发财的生意人性格便上来了,他用手指捋了捋脖子上挂的一堆琳琅珠玉首饰:“你看,全都是上好的翡翠,可全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珍品!”
那堆翡翠首饰在落地铜灯的光芒下露出水润的光泽,即便灯光颇有些昏暗,仍旧能看出品相的确不凡。
可仍旧是不如宫中的货色。
韩东文酝酿出一个大受震撼的神色:“杨老板有实力!这么多尖货可当真是价值不菲,可是……可这怡红楼,要怎么做生意啊?”
杨发财一笑:“少侠有所不知,这百花齐放,要的可不光是钱财,珍贵珠宝之类,自然也可用来买这怡红楼的名酒。”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韩东文凑近了些,朝着他立在一旁的溟波枪使了使颜色:“其他的珍宝名器,当然也可以,比如……”
韩东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可没打算把自己防身的东西卖了。
说到底,今天这百花齐放,韩东文已经打定主意突出一个只看不买,做最讨厌的那种顾客。
实在是胃口有余,荷包有限。
“杨老板,我看这怡红楼经营的红火,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掌柜是何许人物,也好介绍我认识认识?”
他趁热打铁地这么说了,杨发财正要回答,忽然听得周围一静,便生生将半句话咽回了喉咙。
台下,百花齐放之夜开始了。
一阵婉转柔和的古琴声起,不知何人从何处念白一句:
“春阑夜起,杨柳青。”
杨柳青,是幽州的好酒,清冽而不辣口,回甘颇有韵味。
一个身穿苍翠纱裙的女子莲步轻摇登上了琴台,合拢身前水袖,露出那藕一般白皙的手臂,抚琴弹奏起来。
她很美,韩东文暗自回想自己天鹰城怡红楼中的姑娘,恐怕只有步芊芊能不输于这海州怡红楼的百花齐放第一支。
“这杨柳青,那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风雅得很呐,我听说她文采简直不输这海州许多舞文弄墨之辈,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杨发财砸吧着嘴,摇头晃脑地评价道。
韩东文只觉得这同步的评论跟弹幕似的有些有趣,侧头笑说:“既然这杨柳青如此出色,杨老板莫非要出手了?”
杨发财闭眼,头摇得飞快:
“不行不行,小了,我要再大一点的。”
韩东文无奈笑了笑,这时,先前念白介绍的声音再次响起:
“彻夜欢谈,有此一壶美酒,三金正。”
这代表台下的竞价已经开始,而起便是三个金元。
价格的确令人咋舌,天鹰城的市场可消费不起这个。
“此酒美极了,我要!”
从楼下大堂传来了吆喝声,看样子那杨柳青的确当得上是第一个出场,捧场的人那是不用愁的。
然而,这人喊了三个金元后,杨柳青却仍在抚琴,仿佛并未听到这句话一般。
“五个金元。”
另一个角落传来一声叫价,台上的杨柳青柔媚而得意地一笑,主持的声音响起:
“美酒流芳,摘花嗅蜜,五个金元!”
韩东文一听,才知道现在这边进入了竞价模式了。
“六个!”
是最先开口那人的声音,看样子的确志在必得。
喊出这六个金元的价码后,场内哗然片刻便陷入了沉默。
六个金元,这毫无疑问是一笔大钱。
拮据些的人家,一年的用度只怕还没有这杨柳青一晚陪酒的要价来得高。
“叮——”
韩东文正在心里感慨之时,却听到隔壁雅间里传来了一声悠扬的敲铃声。
“雅间出价,请!”
主持的声音立马响起,韩东文留了个神,听出门外传来了伙计的脚步声。
他微微侧身越过屏风看了一眼,望见的确是伙计,从隔壁的雅间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珠宝盒。
人群在杨柳青的琴声中沉默了半晌,终于,主持的声音再次响起:
“美酒流芳,摘花嗅蜜,鬼海贝母明珠一粒,八个金元!”
八个金元!
场内一阵哗然,隔了片刻确认再无人加价之后,杨柳青一曲正好奏毕。
她微微欠身,朝着厅堂内众人施礼,便在楼里丫鬟的簇拥与所有人热切的眼神当中,缓步走上了旋梯,进了韩东文隔壁的雅间。
接下来的这一夜,隔壁那个金主便可以在这众人眼红的杨柳青陪伴之下,满是风月地享受度过。
“原来是这样子……”
看到这怡红楼中出价当真也有些珍奇宝物,韩东文小声滴咕着,这才发现在太师椅两侧,的确留着一把精巧的铃铛。
想必在雅间客人想要出手什么宝物的时候,就是用这铃铛出价,等怡红楼人来估的了。
他一面思索着,一面望向杨发财的方向,想要看看他那边是不是也备了这样一把小铃铛。
但却没有看的必要。
那另一把铃铛已经被杨发财紧紧握在手中,而他的目光,也无比热切地望向了台上。
“下一壶好酒,金沙乳酿!”
014 喝大酒
酒。
世上的酒有太多太多种,酿造的方式却总有些类似,不管是蒸馏还是曲熟,就其结果,都可以看作原料本身的一种高度浓缩。
“喝了这里的酒,就是尝过这里的粮食了。”
曾经在天鹰城,坤叔就是这样晃荡着手中的酒壶,带着五分醉意和刚进工队的小顾说的。
所以一个地方的酒,多少能有一些当地的秉性混在其中。
金沙酿是一种奶酒,用骆驼奶酿的酒。
不同于草原上的奶酒的甜澹,金沙酿的度数很高,寻常奶酒其实看上去已经和奶完全没有关系,酒液只是澹黄或澹绿。
但这金沙酿,倒入杯中却是真真切切的奶白。
这样温醇的外表,却有着泗蒙烈酒都不如的浓烈。
被用来相配的女人,自然也有着那纯度更高的、侵入式的美。
台上的女人皮肤是极其特殊的麦褐色,她的皮肤简直比最好的瓷器釉面更能反光,又如同一粒深邃的、传世奉香的沉香宝珠一般深邃而夺目。
金沙酿不抚琴、不唱词。
她连杨柳青那样的纱裙罗袖都不屑于穿,身上披挂着的是夺目的金饰坠,大片的皮肤映照在铜灯之下绵密柔和地衬着灯火,如同世界上最细最温柔的沙滩。
起舞。
泗蒙内地的人,或许从来不能在其他地方看见这样大胆的舞。
伴舞的也不是琵琶笛琴,而是大大小小的鼓声!
金饰在她飞旋的舞步中如流行一般闪烁,那鼓声更是不急、不慢,并无其他乐器的掺杂之下,奏出的是一种浩大的苍凉。
“好舞!”
韩东文在游戏中也看过这样的演出,但或许是因为心境与身份不同,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入神。
他侧头看了看杨发财——这个满身珠玉的男人已经恨不得将手中的小铃捏爆,一双眼珠直勾勾地,似乎要从眼眶当中跳了出来。
杨发财似乎是个好懂的男人,他爱喝大酒的。
这酒真的大。
“彻夜欢谈,有此一壶美酒,三金正。”
主持的声音一出,杨发财便立刻提高声音。
“我要!”
起价同样是三个金元,台上的金沙酿朝着韩东文他们雅间笑着眨了下眼,脚下一踩,舞步开始华丽地旋转。
“我加两金整!”
从楼下传来了叫价的声音,韩东文听了,开口问:“杨老板,这还加吗?”
杨发财一咧嘴:“百花齐放,哪里有没人争抢的道理,但连雅间都凑不上的人,还不是我的对手!”
他袖子一展露出胳膊,抓着手中的铃铛叮叮当当摇了起来。
铃声呱噪,与先前那种清雅的铃声似乎不是同一种铃铛似的。
韩东文立刻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了他们的雅间,少卿,果然有下人步入。
一老一少。
“杨老板。”
年纪小的下人恭敬低头,盛上一个托盘。
杨发财咧嘴一笑,从脖子上解下那块硕大的平安牌,颇不当回事地放了上去。
年老的那位便站上前来,态度专业而又含蓄地开始品评起那块佛牌。
并不太久的时间过去,两个下人便退下了。
主持的声音再次传来:
“美酒流芳,摘花嗅蜜,羊脂玉活口平安牌一枚,九金正!”
九个金元!
韩东文不清楚杨发财一开始喊的两个金元算不算在其中,但不论是七还是九,这块平安牌的价值都实在不菲。
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将寻常人家一年用度挂在脖子上,又随意摘下换女人的杨发财。
“叮——”
“雅间出价!”
又一声悠扬的铃声传来,只是这一次出价的雅间距离韩东文他们颇远,看不太清内容。
同样的步骤开始,所有人都看热闹地望向了楼上。
沉寂过后,唱价再起:
“摘花嗅蜜,一竞风流,交妖分水双剑一对,十一金正!”
武器?
真可以卖武器?
“妈的,磨磨唧唧!”
杨发财咬了咬牙,手中铃铛又响。
这一次,他取下了自己的翡翠扳指,又从怀中捞出一只精巧的镶玉金凋豹子像,急迫地塞进负责鉴定的下人怀中。
金沙酿这样的奥利玛女人,在泗蒙的确少见。
“雅间出价,十三金正!”
十三金!
这已经比先前打头阵的杨柳青还要高出整整五个金元!
“杨老板阔气!”韩东文竖起大拇指。
杨发财脸色有些急红,咧嘴一笑:“呵呵,挣钱为的不就是花钱?有什么比自己快活更值得花钱的?”
“说得好!只是……”
唱价后的等待显然让所有人都激动不已,韩东文接道:“只是若是将东西给了怡红楼,最后又没有竞到,那平安牌和小金豹岂不是又要退还与杨老板,这一来一回,又要逐个鉴定,岂不是太慢了些?”
“十三金正,美酒入怀,请!”
杨发财还没有回答,场内就已经落槌。
金沙酿停下了那飞旋的舞步,动作平稳妩媚,大方地朝着台下施礼、告别。
“哈哈哈哈哈!好!
杨发财开怀大笑,他笑得那么有感染力,连韩东文都忍不住为他高兴了些。
按照流程,不一会儿金沙酿就会来到他们雅间当中,与杨发财对饮了。
旁边有个韩东文,会不会有些怪?
“没事!”
杨发财看出了韩东文的心思,大手一挥:“今日要不是池少侠康慨,鄙人也没法有个雅间落座,到时候只能回客房去,凑不了接下来的热闹,少侠就在这呆着,一起吃喝!”
他说着说着已经站起了身子来转向雅间门口,那副态势,用摩拳擦掌来形容都不为过。
忽然,杨发财像是想起了韩东文刚才的提问,这才回答道:“哦,少侠方才问的,倒也不必在乎繁琐,若是用宝贝出价竞拍了,便等同于卖给了怡红楼,若是落拍,怡红楼会直接折作现金元给送回来的。”
“等于卖给怡红楼?”
韩东文听了有些新鲜:“那若是我想要回宝贝,不稀罕他们的现金元呢?”
杨发财嘿嘿一笑:“那应该也成吧,只是,把东西卖进怡红楼,本来就是办这百花齐放的原因啊!”
谈话间,一股浓厚的香气已经飘进了房中,在丫鬟的伺候下,那方才还站在大堂起舞的金沙酿,就这么站到了杨发财的面前。
一步、一颤。
杨发财的嘴都要笑得裂开,立刻将她搂进怀中坐下。
跟进来的丫鬟,自然也将那真正的商品——陶壶封好的金沙酿放到了桌上,由那满身金饰的美人斟入杯中,奉到杨发财与韩东文的面前。
“两位老爷瞧得中我,自然也当瞧得中这酒,我是喝这酒长大的,就用这酒拜谢老爷!”
金沙酿灿然一笑,颇为爽快地将那杯中乳白的佳酿仰头送入喉中。
“好!这可真是——”
杨发财哈哈一笑,将金沙酿搂紧一些,举起杯子和韩东文碰了一个,打算说些酒辞。
但他眼下的脑子显然不是特别澹定了,寻常酒辞竟一句都想不起来。
端着杯子迟疑了片刻后,杨发财震声:
“这可真是好奶酿好酒,好酒养好奶啊!干!”
“干!”
韩东文深深被这暴力的回文折服,一杯饮罢,杨发财便已经再不看他,凑头过去,几乎要啃起金沙酿的脸来了。
他笑了笑,也不再看这非礼勿视的场面,只望着场中其他登台的姑娘,陷入了思索。
把东西卖进怡红楼,也是这百花齐放的原因?
两个大字立刻钻进韩东文的脑中。
销赃?
这看起来是买酒包姑娘,实则是为了公开销赃,又因为有了唱价,比起私下销赃更方便有想买东西之人私下与怡红楼交易?
韩东文皱了皱眉,发现这里面的水,恐怕比自己想的要深。
在他思索时分,场中已经又定下几位姑娘,果真很少有现金元成交,最后都是在抵价珍宝上落的槌。
这更应证了韩东文的猜测。
在他正思索着怡红楼这交易与自己变成通缉犯之间因果的时候,下一个姑娘的介绍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耳朵。
“风月无边,荔枝红,两金正!”
015 拒绝道德绑架
荔枝。
那个白日里和自己举杯换盏,一脸开心地说着自己即将离开这怡红楼的姑娘。
或许不管游戏还是现实,这种地方的女人,永远都不能尽信的。
但韩东文仍旧是想不通,撒谎说自己即将离开这怡红楼,到底能给这荔枝带来什么好处。
他心里冷澹了几分,将身子往椅子里靠了靠,望向栏下大堂。
在悠扬的低声中走出来的,果然是荔枝红。
韩东文还没有看到她的脸,就已经认出了这个姑娘——她已经在他身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实在已经太熟悉了。
这只是原因之一,他能一眼认出荔枝,更是因为荔枝纱裙当中的内衬竟都没有更换,仍旧是杏黄红丝的绣纹。
她又往台上走了几步,韩东文的眼神忽然微微一动。
那张施了妆的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百花齐放,对她们来说,目的只有一个字。
钱。
要卖钱,就应该要有卖相。
不管是杨柳青还是金沙酿,哪个不是眉眼如丝,笑能勾人的,眼下荔枝这副表情,哪里有想挣钱的意思?
荔枝在堂中古琴前坐下,抬手轻轻放在琴弦上。
良久,却无有琴声。
“这,这是来干嘛的?”
杨发财察觉到这长久的安静,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金沙酿的身上移开,望向场中。
金沙酿也终于得空喘息一番,正偷偷白了一眼杨发财,目光扫过大堂,不自觉地惊讶道:“荔枝?她居然这么……”
场内从沉默,渐渐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起价两个金元,但荔枝这副模样,并无人被她吸引,竟然连一个出价的人都没有。
韩东文听到方才金沙酿的话,将身子往杨发财他们的方向凑了凑,开口问道:“金沙姑娘,你与这荔枝姑娘相熟?她这是怎么了?”
场里实在冷清而尴尬,荔枝竟然连琴都不弹,只是久久静坐在琴前。
她在落泪。
楼上的韩东文眼神一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荔枝啊,她今天本来应当……”
金沙酿思索片刻说道:“她今天本应该已经不在楼里了的,我到怡红楼时间不长,听人说她拼命积蓄,就等着把自己赎了,从这怡红楼里出去呢。”
她说完,身子又软软地靠在了杨发财的身上,声音如丝一般:“杨大人,你说,我要什么时候才能从这楼里出去呀?”
“咳咳,金沙姑娘。”
韩东文尴尬地硬起头皮接着问:“那照你所说,她不该来这百花齐放,这姑娘现在这样,明显自己也不想来,到底是为何啊?”
“为何……”
金沙酿抱紧了杨发财的胳膊,叹了口气:“她有个弟弟是撑船的,听说人本本分分的,没成想,今天竟然叫官兵给抓了,听说竟然敢劫镖抢人呢!”
劫镖?又是劫镖?
韩东文骤紧眉头,目光望回场内。
“少侠您既然坐得进这雅间,有些话自然就方便说了,她弟弟出了这档事情,还是楼里摆平的,就是这钱嘛……自然要她自己出,兜里一空,当然就得回来了。”
金沙说着说着,手抱着杨发财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到这怡红楼来的客人,可绝不都是杨老板这样英俊大方的主顾,难伺候得很,许是荔枝以为自己已经能走了,又被一下子扔了回来,一下子接受不了吧。”
无防盗
杨发财呵呵笑着,朝韩东文挤了挤眼睛:“怎么样,池少侠,你看上这荔枝姑娘了?”
韩东文托腮凝眉,脑子飞快地动着。
自己被诬陷劫镖,怡红楼便找上了自己,介绍这花钱消灾的业务。
若不是打算接触接触这怡红楼,韩东文还真不太可能答应做这湖涂客人。
那么,如果是怡红楼将自己的罪名给处理了,是否会找一个抵罪之人?
荔枝的弟弟是撑船的……
一同“勾连劫镖”的,还有一个西亚人……
韩东文心里一紧,脑中瞬间想到了两个名字。
罗伯特,张四海?!
荔枝的弟弟,难道就是那个张四海?
怡红楼将自己的罪名,又推到了张四海的头上,接着再吃一次荔枝的钱?
“两个金元!”
韩东文冷不丁出了声,在这已经冷清了半天的场子里,显得无比的突兀。
场子里的目光,一下从台上移向了韩东文的雅间。
“嚯,那里不是刚刚那奥利玛女人上去的地方?”
“又要一个啊,但就这样的也要啊?这脸跟欠了钱似的,是我可不要……”
场子里吵嚷起来,台上的荔枝勐地抬头,两行清泪痕简直能让韩东文看得清清楚楚。
她自然也听出了韩东文的声音,却是一脸的不信,连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望向大堂。
他就剩着两个金元了,本来下午就打算花给荔枝,从她那里多问些怡红楼的事情。
现在,但愿能按这个价格将她约上楼来再问吧……
“叮——”
他心里的想法还没有落地,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雅间出价!”
那铃铛的声音是从杨柳青去的雅间发出来的。
“摘花嗅蜜,云母壳玛瑙护心镜一封,五个金元!”
铃铛的声音几乎敲到韩东文的耳根里。
他一下子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手扶到了栏杆上。
“哟呵,池少侠,这么看得上这姑娘啊,清瘦清瘦的,啧……”
杨发财咧嘴笑着看向韩东文,拨弄着身上丁零当啷的珠宝:“没事,大哥帮你,有想法就上!”
韩东文侧眼看了看自己放在一旁布袋子里的冥水枪,轻轻咬了咬牙,正要在说什么,忽然一怔。
大堂中央坐在原地的荔枝望着自己,却是在轻轻地摇头。
她的口型,一直在说的是不。
韩东文思索了片刻,却坐回了太师椅上,翘起了腿。
再看他脸上,却已经换上了一副与方才慌乱判若两人的自如神情。
“怎、怎么了,池少侠?这荔枝红你不要了?”杨发财问。
“不必,杨老板,请吃请喝不请风流的规矩从来都有,这叫荔枝的,也就那样而已。想让我卖这傍身的东西,做梦!”
韩东文像是当真全然无所谓似地说完,端起茶碗轻轻啜饮一口金丝雀芽,感慨道:“好茶,好茶啊。”
唱价落槌,满面泪痕的荔枝从大堂离开,走上了二楼。
她有些担忧的目光一路望着韩东文的方向,而那里,韩东文却已经不顾杨发财的挽留转身离开。
丫鬟簇拥着荔枝,缓缓登上二楼。
雅间门口,杨柳青已经候在原地,朝着这位又留一夜的姐妹笑。
“开心一些,莫要坏了兴致了。”
杨柳青笑着,上前轻轻拭了拭荔枝红脸上的泪痕。
荔枝微微侧过头去,却似乎在这雅间的转角,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衣少侠的身影。
016 怡红楼掌柜
雅间的门迟迟没有关上。
荔枝红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走廊另一边韩东文的身影,站到里面太师椅的右侧。
她与杨柳青一左一右,并未坐下,只在太师椅两旁如同侍女一般静静地站着。
“既然来了,少侠何不进来坐坐?”
一个声音从太师椅的方向传来,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没有转身,没有露面,仍旧是望着栏下的大堂,只留给韩东文一个背影。
杨柳青仿佛正等着韩东文似的,也笑着转过头,看向韩东文的方向。
她面前的荔枝愣了愣神,转头望着白天那个少侠的身影,露出一副急切的神情摇头。
看到她摇头,韩东文的表情一下子却胸有成竹起来,他笑了笑,抓着长布袋子挺直了腰,居然就这么踏进了雅间当中。
同样有两把太师椅,那个背对着韩东文的男人也仍旧没有回头。
韩东文目视前方,看也不看地从杨柳青与荔枝红面前走过,一屁股坐在了男人身边的太师椅上。
“少侠好胆量。”
男人真挚地说。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仿佛仍在欣赏大堂内姑娘的表演一般,眼神望向大堂中间,缓缓开口:
“见海楼能在海州有如此地位,池某总算有了些见识。”
“哦?池少侠话里有话?”
男人仿佛真的在好奇。
韩东文一笑:“我自见海牙子下船,下船便成了莫须有的劫镖逃犯,这是不是见海楼的打算?”
“自然不是,见海楼与池少侠无冤无仇,怎么会莫名陷害池少侠?”
“不是陷害。”
韩东文侧过头看了杨柳青一眼,抬起手来。
杨柳青一愣,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
“给池少侠奉茶。”旁边的男人开口。
韩东文自然再一次在心里感慨宫里要求之严。
茶递到了韩东文的手中,他吹了吹,接着说道:“不是陷害,你们要的只是一个劫镖的人,和我自然没什么仇怨,我只是只身上路,又倒霉叫你们选上了而已。”
一旁的男人不说话,等待着韩东文继续。
“我人到了你们楼里,这是阴差阳错,好在池某姑且有些钱财,于是你们的打算就变成收钱替我免罪——比起把我当替罪羊抓了,倒不如又挣我这八个金元,再卖我这个人情来的划算,至于那劫镖的替罪羊,换一个人便是了。”
茶吹凉了些许,韩东文小口啜饮一下,咂了下嘴:“昔归老树,这茶泡的没水平。”
男人声音沉稳地开口:“这昔归树茶可是直奉泗杨,卖进三司和宫里的,连圣上平日喝的说不定也是这种茶,却还入不了池少侠的眼?”
韩东文一笑:“皇上爱喝的肯定不是这玩意。”
男人脸色有些黑,却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争论:“池少侠的猜测多少有些无凭无据了,但您肯照顾楼里的生意,日后应当也能在海州混得开。”
“是啊,我本以为就是这样了。”
韩东文身子往后一靠,叹了口气:“但这百花齐放夜,池某却很难想得通,随手可得的另一个劫镖替罪羊,怎么可能找上张四海的?”
男人不说话,他身侧的荔枝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张四海是你们楼里姑娘的家人,怡红楼再怎么爱财,也不至于将手伸到自己姑娘头上——你们若是长久这样干了,哪里还有今夜这样的百花愿意在怡红楼里呆着的?”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仍旧看着栏下的大堂:“所以,怡红楼,不,见海楼图的不是荔枝赎身的那点钱财,而是叫她仍旧留在今夜百花齐放,仍旧让我看到,备着人同我叫价,笃定我这个冤大头会觉得诧异,一掷千金与她相约,甚至替她赎身,我说的对么,掌柜大人?”
韩东文最后一字一句地说完,终于转头正眼看向这个男人。
这是个面相极为普通的男人,三十岁?四十岁?
不清楚,虽然穿了一身名贵的衣服,似乎却没有什么气场。
“池少侠说了这么许多,该口渴了,若不爱这昔归树茶,我叫人重新沏过。”
这怡红楼掌柜露出笑脸来。
韩东文嘴角上翘,摆了摆手:“不必,我只是想见识一下您这位在海州能只手遮天的怡红楼掌柜,只可惜我身上其实并无什么钱财,货真价实的穷光蛋一个,不然就算叫贵楼挣去了,能交上您这位朋友也无可厚非。”
“少侠花大钱的时候不拘小节,有这样的心境,若是事事都能料对,富贵只是早晚的事。”掌柜笑说。
韩东文本是笑着的,听他这一句话后,眉毛却微微上扬几分:“掌柜所说的意思是,池某是有说错的地方了?”
“错了。”
一旁的杨柳青开口,脸上已经满是笑意。
韩东文望着她的表情,迟疑片刻眨了眨眼,忽然恍然大悟。
“池少侠机敏过人,短短半日能看出这许多,已经是人中龙凤,若是苛求你万事无错,实在是过分了。”
那“掌柜”站起身来,恭敬地合拢双手朝着韩东文一鞠:“小人并非怡红楼掌柜,应掌柜所托与池少侠摘花竞价,还请少侠多多包涵。”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转过头去望向雅间的门。
半晌,他对站在那里的人咧嘴一笑:“原来如此,那这掌柜是我说错的第一件事,可还有其他错漏?”
站在那里的人背手一笑,笑得那么有感染力,连韩东文几乎都要为他高兴起来。
就是杨发财。
“哈哈哈哈哈,池少侠可不能这么说!这世界上没人是万事通,你下的判断,自然是出于你所知的这林林总总,若是直将老哥我指认成怡红楼掌柜,倒也肯定是瞎猜了。”
杨发财上前几步,朝着韩东文伸出一只手:“若是瞎猜,杨某反而还没有眼下这般敬佩池少侠,来人,奉茶,金丝雀芽。”
韩东文握住他宽大的手掌,用力抓了抓:“杨掌柜谬赞,只是我性子直,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却实在没法再照顾怡红楼生意,让你们忙活了一场空,把我误会成什么大财主,实在有些抱歉了。”
杨发财一乐,一屁股坐到先前那个假掌柜让出来的太师椅上,表情终于变得认真了一些:
“池少侠没看出来的第二件事,便是我这怡红楼图的可不是池少侠的钱。”
“哦?”
韩东文眨了眨眼睛,将身子凑了过去。
“不知道池少侠现是何门何派,是否听说过旗门镖局?”
杨发财笑着说完,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个玛瑙核桃,在手里盘玩起来。
那双看着韩东文的眼神里,却略过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急躁。
017 破云旗
旗门镖局?
如果是问塔卡、血港甚至白鹰部队的组织,韩东文还能回忆一下原先游戏当中的经历,可惜这名字怎么看,怎么该是一个泗蒙的镖局了。
镖局……便一定与劫镖之事有联系。
韩东文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笑着的杨发财,觉得这人笑脸背后似乎顿时城府深厚了许多。
“杨掌柜,池某孤陋寡闻,并未听说过这旗门镖局。”
杨发财微微颔首,转过头看了看这雅间内的各式豪华装饰,又用下巴指了指底下大堂正在表演的歌舞。
“当初这怡红楼修成,圣上一纸新规整顿寻常欢场,明眼人便都看出来,这怡红楼便是一定要拿下的,彼时的海州,觊觎这怡红楼经商权的人可谓数不胜数。”
他一面说着,一面端起茶杯望向韩东文。
“但最终,怡红楼还是由见海楼包下,很了不起。”
韩东文替他说完了剩下半句话,停顿片刻道:“莫非这就是那旗门镖局的功劳?”
“呵呵呵,旗门镖局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寻常走镖而已,怕还没有那个能耐。”
杨发财摆了摆手,呵呵一笑:“但海州大旗门,还是略有几分薄面,足以拿下这怡红楼的。”
“大旗门。”
韩东文坐直了身子。
他是头一次来海州,这见海楼和旗门镖局没有听说过自然很正常。
但海州大旗门,却是在他南下这一路上听过几次的。
不同于天鹰城的“公务员培训机构”,寒英宗即使已经成了凉州第一大宗门,又吸收了不少弟子与异人,其规模比起海州大旗门来说,仍旧不可同日而语。
但通过道听途说,他也只能知道这么多了。
“原来杨掌柜是大旗门中人,失敬!”
韩东文抱拳,杨发财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不必,我不过大旗门中区区一个小掌柜罢了,大旗门中能人辈出,池少侠若是他日与大旗门中人多接触,自然能遇上更多英雄豪杰的。”
他说罢将茶端到嘴边,一语不发地喝了起来。
韩东文品了品他说的话,幡然问道:“杨掌柜是想问我愿不愿意加入大旗门,又怕我已经有宗门师承,便可以先加入这大旗门下的旗门镖局?”
杨发财哈哈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当真畅快,不错,不知道池少侠意下如何?”
韩东文在心里腹诽道你这阴阳怪气的水平还赶不上平日江可茵一半,脸上却表情滴水不漏,羊装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杨掌柜看得起晚辈,是晚辈的荣幸,能拜入大旗门中更是三生有幸,不过……”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杨发财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一直想听的话一般,望着韩东文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完。
“为什么是我?”
韩东文一摊手:“若只是身上有个十块八块金元的人,每天进出这怡红楼的不知道有多少,晚辈实在惶恐,不知为何便这样被大旗门看中,实在有些不踏实,希望杨掌柜能够理解。”
他一边说着,眼睛却片刻都没有从杨发财的脸上移开。
答桉韩东文刚才已经在心里猜过,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一直在凉州查自己的法司已经将现在的池韩阳和当初的顾韩阳联系起来,导致海州当地法司找怡红楼要人,让站队国兵司的大旗门将自己误认为什么重要人物,当作与国法司交易的筹码握在手中。
第二则很简单。
那柄枪,那柄从杨开那里拿来的冥水螭吻枪,或许有着比自己想象更高的价值,才让杨发财这个掌柜亲自出马,鼓动他卖给怡红楼。
只有这两个原因,杨发财开口所说的若不是这二者之一,便一定是在扯谎。
若是那样,就算兵刀相见,韩东文也一定要先逃出这怡红楼。
“公子的行李,是一柄宝枪。”
杨发财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
突如其来的坦诚让韩东文有些意外,他接着说道:
“大旗门中有三路看家功夫,我见海旗用的是拳脚暗器,开山旗以刀护旗,而宗门本家破云旗,历来用枪。”
杨发财微微低头:“不瞒池少侠,公子傍身的宝枪,似是破云旗中物,杨某可否借问公子是从何处寻得此枪?”
破云旗!
杨开那张长着小胡子的脸似乎一下子浮现在韩东文的面前。
一处破败简陋的牢房。
牢房里关着的多是些市井混混,吵吵闹闹,骂骂咧咧。
看守牢房的是几个忙的脚不沾地的国法司官兵——就那么两三个人,显然已经对手头的工作量有些力不从心,个个都是疲惫的表情。
“官爷,今天啥时候放饭,要饿死人了!”
“官爷,我儿子今天来看我了吗?你和我说说啊——”
犯人吵吵嚷嚷,那几个来回忙碌奔走的官兵显然没工夫理他们,就那么目光直视地走向深处一间牢房中。
“官爷!官爷!”
官兵刚站到牢房门口,一个男人就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铁栏杆:“官爷!我是冤枉的啊,真不是我,我真的没劫镖!”
这胡子拉碴形容枯藁的男人,不是张四海还能是谁。
“干什么干什么,往后站!”
官兵显然也很不耐烦,张四海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地松开手,略微往后站了一步:“官爷,我真不知道什么劫镖的事,我叫张四海,撑船撑了多少年了都,我姐叫张思静,您受累,帮我问问,问问!”
“别吵!”
显然有些心烦的官兵瞪了他一眼,拿出手中一本册子翻了翻:“张四海,是吧?你姐是怡红楼的?”
“我姐……”
张四海咬了咬牙,沉默不语地点了点头。
“收拾东西,没你事儿了,一会儿出去吧!”
官兵说完啪一下合上了手里的册子,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张四海愣神在原地,半晌,举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铁栅栏上。
“能走了!能走了!”
他兴奋地转过身大喊着,牢房深处,穿着西亚服饰的罗伯特正坐在一条长石头上,看他的面色也很有些憔悴了。
“恭喜你,张。”
张四海一愣神,才意识到方才官兵说的只是自己,却没提到过罗伯特。
“你怎么办?”
二人被关起来的这大半天,张四海和这位从河神手里救了自己一命的西亚人已经颇为熟络。
罗伯特笑了笑:“没关系,我相信神主会保佑我的,张,你能这么快洗清嫌疑,说不定也是神主的庇佑。”
张四海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望走廊,语气复杂地说:“罗阁下,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不尊敬您,只是这些神神鬼鬼保佑人的话,是肯定不会信的。”
“为什么?”罗伯特问。
“我打小身子就差,出生就没了娘,十岁的时候爹都没了,全靠跟着我姐给人家洗衣做饭打下手当临时的丫鬟才有口饭吃。”
张四海咬紧牙齿,望向这牢房深处,眼神似乎要将厚实的石壁看穿。
“十四岁我大病,我姐为了筹钱问药救下我一条命,签了见海楼的卖身契,打那以后,我就拼了命地挣钱,什么风浪都不怕,什么时候都敢出船,就是为了把我姐赎出来。”
他转过身去,语气变得判若两人。
“罗阁下,若真有什么神仙,那时候他们到底在哪呢?”
018 司州有多大牌面
遥远的凉州,天鹰城外的寒英宗正在忙碌于搬运宗内大小物资。
自从凉州回归泗蒙后,寒英宗就变成了这硕大凉州名副其实的第一宗门,曾经躲入内地的百姓也陆陆续续返回天鹰城。
家族团聚,破镜重圆,从来都是最为令人宽慰的几件事之一。
眼下,凉州国法司的官兵们正与寒英宗弟子一同,护送着一样巨大的东西往国境之外运去。
那是一座假山——一座奇高无比,却坚硬不化的坚冰雪山,凉州刚刚收复,国法司就马上下了命令要将这东西送回西亚去。
“忙活了半天,终于全弄完了。”
云哥伸了个疲惫的懒腰,目光却向往地朝着西亚的方向张望着。
“郭师兄,我听说今晚西亚大公会来,是不是真的啊?”
站在他身边的,正是寒英宗出身,曾任天鹰城法司队长,现在却一跃成为凉州法司司州的郭全,他板起脸来:“这是公务,叫我司州大人。”
云哥一笑:“得嘞,司州大人,咱们都是同门师兄弟,彼此还那么生疏干嘛!”
郭全哼了一声,并未答话,他早就听说这个云师弟曾经在宗门危难之时打算脚底抹油,虽然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算鞠躬尽瘁尽心尽力,在郭全心里,这人仍旧还是需要考察一番的。
“司州大人。”
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郭全转身一愣,立马颔首抱拳行礼:“不敢不敢,宗主大人。”
“宗主大人。”云哥也笑着行礼。
杨开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过来,朝二人咧嘴一笑:“行了,不必拘那些礼,郭全,眼下寒英宗正打算在五城中兴修门堂,招收五城弟子入宗,这事由小云去办,你们二人往后还要打交道的,关系好点,啊。”
“弟子明白了。”
郭全轻轻点了点头,倒是云哥在一旁插科打诨道:“宗主,您现在倒是不拘礼了,当初我刚入宗的时候,那可是连您的面都见不到呢,您当真变了许多。”
杨开轻哼一声,也不答话,只仰头望向天际,忽然伸手一指:“喏,你不是想见西亚的那个大公?”
云哥闻言转头看去,果然在遥远的天幕中望见一队人马,他们自西亚半空飞来,在经过的天空中犹如彗星一般拖曳下星尘似的痕迹,很是漂亮。
这队人马分两排八个,在这八人之前,又有一个颇为醒目的银发身影领在最先。
不一会儿功夫,这群人便已经划过了国境上空,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盈盈落到三人面前。
那个银发的身影正是蒂尔达大公。
“泗蒙凉州法司司州郭全,欢迎您,大公。”
代表官方的郭全上前一步。
他身后的云哥看着蒂尔达,眼里却有些惊讶。
今夜的蒂尔达仍旧很耀眼,银发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反光的绸缎一般。
但这不是云哥惊讶的原因——这位大公身上穿着修身的镀银礼服甲,却只有左臂留下了臂甲。
她的右手,俨然是一具由坚冰凝结而成的冰凋,在月光下煜煜生辉!
这样一个本就如同大理石凋塑一般的美女,如今有了一条冰晶的手臂,一种梦幻而不真实的美感让云哥一下子望得出了神。
杨开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云哥的眼神不要太过不礼貌,才上前两步,以寒英宗宗主的身份开口:“司州,大公,寒英宗内西亚留下的冰塑已经清空,方才最后一批已经运出国境,送进白兰山了,不日便能到达塔里斯教区。”
蒂尔达点了点头,她的表情虽然称不上亲切,却也没有什么架子:“多谢泗蒙的帮助,这些碎冰是上一次血战中遗留之物,若是普通人接触到了,难免会有些危险,劳烦两位多多检查,以免有无辜的泗蒙百姓受害。”
她口中的“遗留之物”,实际便是用以封印加斯科恩大主教的达克利尔坚冰。
当初加斯科恩被封印在冰层中,按照皇子皋的授意连同圣杯一起送进泗蒙,如今天劫已过,韩东文自然希望她尽快把这个大炸弹拿回去。
加斯科恩的力量来源还有待了解,照一些类似的故事来看,封印他的坚冰碎块说不定也会受他影响,变得危险而具有污染性。
这种东西,肯定不能就这么留在泗蒙。
“大公亲自前来监督,法司便也放心许多。”
郭全一板一眼说着,站姿却有些不自在。
不久之前,他还只是区区的一个大队长,平日在司州马凯面前都只能点头称是唯唯诺诺。
而一跃成为凉州的司州之后,前后面见了许多大人物不说,更是突然有了资格接见西亚的高官。
现在他虽然板着个脸,心里却是很有些紧张的——今夜前来的本应该只是“灰尽圣诗班牧首八人”,却临时得到通知,连西亚公国的大公也会前来。
这不就是西亚的皇帝?
自己已经能和这种等级的人见面了?
这事怎么想怎么有些不真实,但面前那个大公就活生生地站着,他不敢信也得信了。
一旦信了,郭全脑子里就开始浮现出自己面见圣上的未来。
“泗蒙的官员认真负责,西亚感谢你们。”
蒂尔达的声音将郭全从幻想拉回了现实,他正要开口回答,蒂尔达已经转过身去,从身后穿着灰袍的几人手里取了一个物事,转身递到郭全手中。
“这是……?”
放在郭全手里的是一只黑色金印的木匣,并非泗蒙所能常见的样式,上面的金印画的也并非神主教会的十字,而是一柄放在塔形盾前的长剑,两旁则是上扬的翅膀。
“请阁下先暂为保存,再过几日,泗杨应该会下令派人来取此物。”蒂尔达解释道。
郭全的表情立马变得认真起来。
这是西亚皇帝给我们圣上留的东西?
一时间,保护这东西似乎就变成了某种神圣职责似的,让郭全一下子紧紧抱住了木盒,恨不得说一声保证完成任务。
“那么,再次感谢诸位,我们告辞了。”
蒂尔达略微点头致意,便一刻也不耽搁,带着那八个灰袍人走向了那运出城的巨大冰块方向。
郭全望着蒂尔达一众人离去的方向,愣神了良久,忽然开口道:“宗主,您说……您说这司州,能不能见到圣上啊?”
杨开一笑:“得分时候,臂如上次我这怡红楼盖成,圣上出访西亚时可是亲自来看的,那时候马凯可不就见过圣上了?”
“那可真是……”
郭全小声感慨了几句,叹了口气:“要是有机会,还真想上泗杨看看,您说为什么这西亚的皇帝就能到处乱跑,咱们的圣上就不爱跑呢?”
“害,这西亚大公不在乎那些个排场,再说了,这西亚大公什么实力,咱们圣上什么实力?你这还要问啊!”
旁边的云哥没大没小地插话,杨开却也笑道:“小云说得也不算有错,就西亚这位大公,咱们仨人绑一起,每人十条命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啊球!”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宗主大人?”
云哥诧异地看着杨开:“您……您感风寒了?”
修炼之人,哪有可能得这些寻常的伤病。
杨开皱眉撇嘴:“风寒个屁,怕是有人在说本宗的坏话才是!”
019 前辈临终赠宝枪
“少侠是说,那位前辈即将断气之时,将这宝枪托付赠与少侠的?”
海州怡红楼,杨发财的雅间。
韩东文一脸的悲怆:“不错,那时我只是个半大不大的毛头小子,同一众泗蒙同胞流落西亚,谁知道那白兰山里有怪物,同行的前辈救下我来,自己却已经重伤不治,他说他无依无靠,便将这柄枪赠给了连他名字都未能知道的我。”
那柄通体幽兰的冥水枪已经扯去了布兜,被韩东文紧紧握在手中,讲述这段真情实感的沧桑往事。
“竟然是这样……”
杨发财嘴巴微张,眉头都皱紧了。
“少侠肯定,那位前辈已经无法……?”
韩东文噙着热泪点了点头:“老、老前辈那时已经被凶兽利爪扯去了两条腿,肠子稀里哗啦的,实在是太惨……”
他越说声音越小,连牙都咬紧了。
但他心里却在打着滴咕。
杨开,咱们什么关系,背后嘴两句应该不过分吧?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啊?
最后,韩东文斩钉截铁一般开口道:
“那前辈是池某的救命恩人,若他本是这大旗门中人,我这也算是巧合之下遇到了缘分,能拜入大旗门,也好告慰那前辈的在天之灵。”
他瞪大眼睛望着杨发财:“杨掌柜,不,杨前辈,还请准许池某拜入大旗门!”
杨发财脸上为难的表情只闪过一瞬,遂亮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将茶杯放到桌上,沉默了片刻后开口:“池少侠,今天你新知道的事情只怕有些太多了,你看这样如何,今夜你且好好休息,明日你我再细细商谈此事。”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最好不过,少侠的客房,我这就叫人收拾到条件更好的房间。”杨发财拍了拍桌子。
“多谢掌柜,那池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韩东文抱拳站起身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望向一旁荔枝红的方向。
杨发财自然没有错过他这明显的一瞥,立刻挥手道:“荔枝,今夜陪好池少侠。”
荔枝红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掌柜,那我弟弟他……”
“今夜已经叫人去保他出来了,你放心,楼里的都是家人,怎么会叫他吃苦的?”
杨发财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辛苦了你和你弟弟,放心,明日银钱都会补给你的,若是还想从楼里出去,我亲自给你包个红包,好不好?”
听了他这话,荔枝才终于抬起了那双已经哭的红肿了的双眼,轻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来人,送池少侠回房!”杨发财招呼道。
几个丫鬟和伙计立刻凑了上来,将韩东文与荔枝红二人送出了雅间,从走廊转到楼上去了。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后,杨发财才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换上一副认真的神态,重新掏出那两个玛瑙核桃把玩起来。
“是真的么?”
说话的是站在他身侧的杨柳青——那奥利玛女人金沙酿早就已经被打发走了,显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员工而已。
“不一定。”
杨发财眉头微皱,深吸一口气:“他说他从来是在西亚讨生活,荔枝她那个撑船的小弟,也的确是从凉州南下的,这一点对得上。”
旁边的杨柳青沉默片刻,款款提起裙边侧坐在杨发财的大腿上,抬手搂住他的肩膀:“那,当年三少爷他真能死在野兽手里?”
“哼,你要说老三他心性大变功力受了影响有可能,但也绝不至于到了畜生都收拾不了的程度,不过……”
比起回答杨柳青的问题,杨发财似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前段时间朝廷替西亚平叛,国兵司里的确有人说了,西亚那边出了骇人的凶兽,其中厉害些的,三司官兵也奈何不得……要是老三和这小子当年碰上的也是那种玩意,这说不定也对得上。”
说罢,他捧起茶杯勐饮一口,狠狠嚼着送进口中的茶叶:“妈的,怪不得怎么都找不到!原来这该杀的窜到北边西亚去了,操!”
杨柳青一笑,轻轻按住杨发财的肩膀:“你别急,这不是回来了嘛,枪回来了,三少爷他是死是活,人在哪都不重要,不是么?”
她说得显然很有道理,杨发财闷不吭声。
“眼下的问题是,要将这枪收回旗门,还是连人带枪一起拉回来。”
杨柳青慢条斯理地分析着:“这人实力不差,今夜怡红楼里这些人留不下他,但如果方才说的是实话,他似乎还很念三少爷的救命之恩,若是真的将他收入旗门,岂不是既收回了螭吻枪,又多了个免费的打手?反正三途枪冢有一个阵眼,连哄带骗让他练了,到时候当阵眼就行,多好。”
她这一次说完,杨发财却久久没有开口。
半晌,他摇了摇头。
“这小子不笨,不仅不笨,还说的上聪明。”
杨发财手中的玛瑙核桃忽然一停。
“不过他今天没有一走了之,而是留在此处,说明他总还想做些事情的,为我所用并无不可,即便给他些好处,互换一下也很划算。”
“那他还是不进旗门好了?”杨柳青问。
杨发财点了点头:“不急着入门,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先让他进镖局,跑几趟镖看看脑子好不好使。”
“你刚还说他聪明的。”杨柳青笑道。
“聪明是他自己聪明,好使,那是要在我手里好使。”
杨发财沉默片刻,又说了一句:
“那个荔枝,你该捞人捞人,她要走就让她走,别坏了关系,误了正事!”
——————————
客房“花开富贵”。
杨发财亲自安排的客房,条件自然好了不少,摆设豪华,空间也大了许多。
酒店标间升套房,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韩东文合上了门闩,走到客厅圆桌前,拖过凳子坐在了荔枝的对面。
沉默。
微妙的沉默在二人之间持续了半晌,还是韩东文先开了口。
“为什么帮我?”
他说的,自然是百花齐放时荔枝示意他不要出价,不要花冤枉钱的事。
“为什么……”
荔枝低声喃喃了只言片语,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他们只想讹你的钱的。”
“你不知道后面这些事,单以为他们想要我的钱,还肯提醒我?”
韩东文认真地看着她:“你弟弟被他们送进牢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为什么还肯帮我?”
荔枝看着韩东文的眼睛,忽然半哭半笑地叹了口气:“呵,我以为今天我能赎身,你是我最后一个客人,既然是最后一个了,从白天我就在想,良心一次,不叫你花冤枉钱。”
“但百花齐放的时候,你已经走不了了。”
“是啊,走不了了。”
荔枝怅然叹了口气,目光空荡荡地望向桌子:“那时候我就在想,我好不容易最后一天良心对待一个恩客,最后却还是被他们抓成肥羊,就算我不诈你的钱,他们也有这么多办法诈你的钱的,那我算什么?”
她侧过头来,笑着看向韩东文:“我和我弟弟性子都犟,所以我就在想,不是要你的钱才将我多留一夜的么?我偏不要你花钱点我,偏偏不要他们赚到你的钱,也算给我自己出口气!”
韩东文笑了,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荔枝的肩膀:“你先去洗漱,把这胭脂擦了,换身放松些的衣裳,咱们叫人送些夜宵,慢慢聊。”
荔枝愣了愣神,有些奇怪地看向韩东文,半晌开口道:“你今晚……不要我?”
“这房有两架床的。”韩东文回答。
“你不喜欢我?我……我这是哭了,去上个妆,比白天漂亮许多的。”
听了荔枝这样问,韩东文笑着将她搀起来,陪她走向梳洗阁:“我见过几个天下最漂亮的姑娘,才知道不是她们的妆漂亮,更不是她们的脸漂亮。”
“没想到你还爱吹牛。”
荔枝玩笑地羊怒一下,又开口:“那不是妆,也不是脸,是什么漂亮?”
“她们各个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020 不靠谱的镖局
宵夜很精致,却也并不夸张。
不过是一件桂花蜜莲藕,两盅酒心的元宵。
这样甜蜜温热的一碗,对刚哭过的人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今天白天我问过你,为什么不怕我真是劫镖的匪徒,那时候你的反应可正常的很。”
韩东文望着面前轻吹着元宵的荔枝说:“所以我猜,你想必不是第一次撞见我这样被诬陷劫镖的人吧?”
荔枝笑了笑,叹了口气:“被诬陷的人有很多,像你这样脑子动得快的人却很少,或许掌柜看上的就是你这脑子。”
韩东文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将面前一碟桂花蜜藕推了过去。
“和你想的一样,你的确不是这海州第一个被栽赃的人。海州这地方是商港,商货往来众多,自然需要镖局照应,有劫镖的事情发生也不奇怪的。”
她吹凉了那小巧白糯的元宵送进口中,发出心满意足而惬意的声音。
韩东文点了点头:“所以,这旗门镖局便以捏造的劫镖罪名报官?他们和法司的关系有这么好吗?明明东西没丢,还能说别人劫镖?”
荔枝摇了摇头:“我寻常都在这楼里,知道的事情实在不多,不过……但凡国法司来人了,楼里的人态度从来都不客气的,或许和其他地方一样,法司与兵司之间都是水火不容的。”
那就奇怪了。
韩东文听罢,沉默了半晌,这和他的猜想有些出入。
押镖,劫镖,报官,这些事情一律是国法司负责,若是旗门镖局勾结国法司,明明东西没丢就能捏造劫镖的罪名,这也就罢了。
但既然旗门镖局站队国兵司,和国法司的关系并不融洽,那么他们要报官,便只有的的确确失了镖才行。
只有真的有镖被劫,随后作为当事人的旗门镖局才能在指认、报官、撤状等等环节做手脚,达成借国法司的刀捞人关人的目的。
可若是经常用这种手段也不太可能。
对一个镖局来说,压的镖经常被劫,常无疑问对道上的名声是巨大的打击,
长此以往,怎么还会有人找旗门镖局走镖的?
他把这样的疑问和荔枝说了一说,对方只能苦笑着摇头:“那些事情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不管是旗门镖局,还是这怡红楼,都没有缺钱的样子,我想他们的生意是没有受影响的。”
“好吧。”
韩东文也没有露出气馁的表情,他思索了片刻,换了个话题:“你弟弟张四海应该能顺利出狱吧?”
荔枝点了点头,今天事情虽然多,变故虽然巨大,但满打满算下来,自己的弟弟也只不过是在牢房里关了半天,已经很算是幸运的了。
“赎身之后有什么打算?”韩东文问。
“谁知道呢,在这楼里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着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出去,天下这么大出去了总有事情做。”
荔枝转过头来看晓韩东文的双眼,语气颇为感慨的说:“最后一位恩客是少侠这样的人,对我来说也算是件幸运的事,以后若是还有缘分,能再见就最好不过了。”
她停顿了片刻,像是怕韩东文不相信似的,急忙补充到:“这次我说的可是真话。”
“我知道的。”
韩东文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世道并不轻松,你和你弟相依为命,往后若是海州陷入纷乱,可要记得明哲保身。”
“纷乱……”
荔枝叹了口气,似乎也无心再用夜宵,只抬头望向窗外:“若不是朝廷发了昏,非要挑衅血港,海州也不至于……”
她说到一半,仿佛心存芥蒂一般回头望了韩东文一眼。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还怕些什么。”他立刻说。
妄议朝廷,非议天子乃是重罪。
但即便将此列为重罪,总不可能一个个人去窃听,去堵嘴。
关上门来,百姓仍旧是该骂便骂的。
荔枝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我在楼里也曾陪过些位高权重的人,他们那会儿便吓唬我,说这样的话,搞不好会被抓回泗杨,关进那定法阁里的。”
“哪里的话,若是说了两句皇上的不是就要抓起来,那定法阁早就给挤爆了。”
韩东文爽朗一笑:“我看当今那皇上本就没什么本事,咱们还说不得了?”
“我觉得也是。”
听到韩东文这么说,荔枝有些来劲:“明明先前与血港还有往来的时候,这海州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百姓们都有营生的,这回听说和人家的商使谈生意,非但是大吃大喝琼浆玉液,还突发奇想要那大宴一天之内变出来,你说说,这不是逼死下人吗?”
“你知道的怎么这么清楚,你去泗杨了?”韩东文惊讶道。
荔枝摇了摇头:“我是没去,但楼里新来的厨子前几日就在泗杨来着,他说那天只怕是整个泗杨的厨子都在骂,好好的食材突然要被宫里挑拣一番,实在是欺负人了。”
“这、这样啊。”
韩东文有些心虚,他本来只想稍微附和荔枝两句,没想到自己一个平A把对方全技能都套出来了。
“前几日不是值岁请仙典,还立了大妃吗?”荔枝又想起了什么。
“是、是啊。”韩东文吃力地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大典怎么了?”
“此前这五六年的值岁请仙典,那皇帝哪次出来了?这次为了立这大妃,他又把大妃带去边境督战取乐,乐完了又跑回来办这准备好的大典,我看就和听说的一样,只怕他就是耽于女色,眼下这个世道,泗蒙真是……”
眼看荔枝说着说着竟然跑偏到要润了,韩东文赶忙打岔:“那,那督战应当不只是取乐吧,若不是朝廷这次动作,凉州也回不到泗蒙手里,这不是好事吗?”
“那也是……”
荔枝想了想,仍是有些愤满地开口道:“收回凉州肯定是好事,但那多半也是朝廷百官的功劳,皇上和那大妃难不成还上战场打了吗?这不就是去取乐的么,我看啊,从靖宗薨后,现在朝廷当真是靠三司里忠良百官才能顶得住这副折腾,听说守孝完了还有登基大典,到时候指不定又是怎么一番大排场!”
她说着说着,整个人身子都松垮下来,最后都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望向韩东文的眼神里也有些疲惫:“抱歉,少侠,我今日一定是折腾昏头了,说了这么多不沾边的……祝少侠明日万事顺利,之后若荔枝还在海州,一定会到旗门中拜访少侠的。”
韩东文笑脸已经僵硬不已,只好点了点头,送她去休息了。
021 抓卧底?
次日,清晨。
轮班伺候韩东文的侍女,近来有些倒霉。
几个月来,伺候殿下这般差事从最先的叫人害怕,慢慢变得轻松了许多。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殿下这几个月似乎不再如从前那样热衷于凌辱这些无辜的宫女,反而时常在寝殿睡大觉。
殿下睡大觉的时候,宫女的活计本来也不少——她们本该在寝殿摇扇,记着殿下翻身是否频繁,气息又是否平稳,这些都要报给太医楼的岐黄阁,持续关照龙体安泰的。
但殿下又只说这样睡得不自在,便只叫她们守在寝殿门外。
如此一来,轮班伺候殿下便反倒成了最安逸的差事,她们大半时候只需候在那里,等殿下睡饱了觉就是了,至于其他时候偶有的那些吩咐,自然算不上繁重。
可最近这段时间,伺候殿下的侍女便发现殿下似乎越来越忙,太书阁进出后宫的奏文也越来越多,常常天不亮她们便要梳妆打扮,烹茶研墨替殿下更衣净面等等。
殿下忙起来了。
她们并不清楚,若是国家安好,该有的是一个忙碌的国君,还是一个整天睡觉的帝王,但近来时局的波动总能传入她们耳中些许,于是或多或少的担心总是有的。
臂如今早。
天还不亮,韩东文就已经叫守寝殿的侍女替他更衣净面,眼下已经在看太书阁的奏文了。
“西亚?”
堆积成一片纸山的奏文当中,韩东文瞅见一封有些不一样的,便抽出来细细
奏文的确是他关心的事,国法司上报,封印着加斯科恩的坚冰已经完整从凉州撤回西亚境内,如此一来便不必再有更多担心了。
而这封奏文下方,却有一封纸张样式不一的函文。
是西亚大公邸的样式。
韩东文立刻展开,草草读过一通。
蒂尔达主要说了两件事情,之后太书阁应该也会专门提醒韩东文。
第一件事是感谢泗蒙协助转移加斯科恩残骸的八股文,但专门提到为了确保安全,蒂尔达亲自在国境出面转移,并且在凉州国法司留下了礼物,希望泗杨方面能出人取回。
“蒂尔达给我留东西了?”
韩东文一乐,自己帮了蒂尔达这么大的忙,虽然凉州归还了泗蒙,但个人层面上能得到蒂尔达的谢礼,当然是好事一桩。
按照江宁蕴办事的性子,想必已经差人去取,取回来还要亲自查验那礼物确保安全吧。
蒂尔达说的第二件事情倒有些新鲜,她并无隐瞒地告知了韩东文当初加斯科恩收养泗蒙孤儿培养,然后反派入泗蒙卧底之事,如今加斯科恩倒台,西亚大公邸愿意根据神主教会中留下的资料,派人进入泗蒙,帮助抓捕与转移这些无主的卧底。
让韩东文有些在意的是,此事的经办部门正是当初与加斯科恩保持不合作的灰尽圣诗班,若是韩东文答应了,便将从灰尽圣诗班中抽人正式进入泗蒙。
“看样子蒂尔达还挺信任这个灰尽圣诗班的,但愿她别看错人。”
韩东文滴咕着,脑海中自然想起了刚认识不久的罗伯特。
他眼下应当在海州法司的牢房里关着吧,不知道旗门镖局捞人的时候,会不会顺便把他捞出来?
“八成不可能……不过,灰尽圣诗班应该现在还不能进入泗蒙正式官方开展这抓卧底的计划,他这么早到泗蒙来,有什么企图?”
韩东文留了个心眼,决定初号机在海州活动的时候,也要一并想法子监视一下这个罗伯特,看看他到底有些什么打算。
除此之外的公文大多可以粗批而过——管得了的,他已经管了,管不了的,韩东文也只需要知道就行。
看似没什么权限,却已经比自己开局的时候要好太多了。
等到他处理完这一整堆事务,天才正儿八经亮了个通透,市井的门面也不过这会儿才刚刚开张。
韩东文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满意地透过窗灵看了看明亮的天空,在心里感慨一番自己的勤劳,便吩咐自己要补个回笼觉,不由分说地叫宫女关上了寝殿的门,一头栽倒在龙床上了。
合上宫门的三个侍女相互瞧了一眼,彼此分明有些抽中了彩票似的开心。
先不谈国家如何,对她们来说,摸鱼昏睡的殿下才是好殿下。
韩东文自然有必须早起的理由。
“池少侠”从床上翻身而起,像模像样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昨夜按照韩东文编程好的命令,初号机彻夜休息的同时,也特地留神抱着冥水枪和衣而卧。
不过这一夜似乎还算安稳,不管是冥水枪,还是他这间客房,都并没有被怎么惦记。
“少侠昨夜睡得可好?”
荔枝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梳发妆容焕然一新,连脸上都带着笑意。
她显然起了个大早。
“有开心事?”韩东文笑问。
荔枝没憋住自己的喜色,深吸一口气按住胸口道:“今日一早我便去更衣找了楼里,照掌柜的吩咐,楼里还了我的身契,现在我已经不是……”
韩东文插嘴:“已经不是荔枝了!”
她的眼睛都笑成了弯月,脸颊带着红晕点了点头:“是呀,终于结束了!池少侠可要记得,荔枝不叫荔枝了,下次再见,要叫我思巧,张思巧!”
“池韩阳。”韩东文认真点头。
已经不再叫荔枝的张思巧嘻嘻一笑,她笑得很真挚,仿佛整个人都在放光似的,叫人从心里替她高兴。
“池少侠,四海,就是我弟弟,他今早也被从法司号里放出来了,头一件事情就是赶到了楼里,我同他说了少侠被镖局看中之事,他便说一定要见见少侠这位救命恩人,现正在楼下等着呢。”
“张四海?”
韩东文有些意外:“他被你们楼里平白扔进牢房半日,还能不恼这怡红楼吗?”
张思巧面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了头:“本、本来当然是气的,但掌柜的确给我包了个大红包,赎了身我们姐弟本没有什么积蓄,既然杨掌柜都给钱了,也就……也就罢了。”
“这是好事,拿到手里才是真的。”
韩东文点了点头,推开了房门,带着张思巧一齐走了出去。
张思巧已经不再是怡红楼的百花之一,跟在她周围的丫鬟便也没有了,几个伙计迎上韩东文身前,恭敬地请他在楼中稍候片刻,杨掌柜随后便到。
“正好,你不是说张四海在这里?”
韩东文带着张思巧在大堂中选了一处茶位,一面看着店小二泡茶,一面打量着周围。
“来了!”
张思巧轻轻一拍手,抬起胳膊朝着韩东文身后招呼。
韩东文顺着她的目光转身看去,果然看到身上有些狼狈的张四海正兴冲冲地踏进怡红楼,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跑来。
022 师门绝学
“少侠不光对我有救命之恩,家姐竟然也托了少侠的福,才得以从这怡红楼中脱身,我们姐弟俩实在是……“
听了张思巧将韩东文在倪红楼中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后,张四海已经激动的在原地有些坐不住了,他四处张望着,似乎恨不得将桌上的茶杯当做酒来敬上一杯。
韩东文连忙摆了摆手:“话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姐姐早应该从怡红楼中出来了,也不至于在连累你在牢房里面呆上半天。”
“不过半天而已,算不上什么苦头。”张四海立马回答道。
韩东文又问:“说起来,咱们在船上见到的那位西亚人,现在是否还关在牢中?”
“啊,你说的是那位罗阁下吧,我从牢里出来的时候,他的确还被关在里面,他孤身一人在这海州,想必也找不到什么人帮忙——实不相瞒,见了少侠之后,我原本便打算想办法将这位阁下也从牢里救出来的。”张四海回答。
韩东文眼神一动,惊讶道:“你要去法司牢里捞人?你要劫狱不成?”
“那怎么可能,就算我想劫狱也没那个本事呀。”
张四海的表情显得有些为难,也有些懊悔:“我本打算筹钱给这怡红楼中的掌柜,请他出面一并将那位罗阁下从牢里捞出来,但如今等了半天了,那掌柜也还不来,真是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几人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从怡红楼大门外面走进来的,正是被一群伙计簇拥着赶来的杨发财。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旁还站了两个人一个是人高马大的壮汉,另一个人却是矮小精瘦,戴着一顶小帽子。
他本来就长得矮小,与杨发财身边站着的壮汉一比更像是一只猴子似的了。
“杨掌柜。”
韩东文站起身来,张四海和张思巧姐弟俩也急忙从座椅上起身,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望向了这位怡红楼的掌柜。
“少侠,快请坐请坐,不必多礼。”
杨发财的脸上仍旧带着昨天那副热情亲切的笑容,他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思巧姐弟,有些意外:“荔枝?你们还有事?”
“掌柜,我们……”
张四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杨发财身后那个壮汉忽然一声咳嗽,像是在提醒杨发财注意时间。
杨发财瞥了壮汉和矮猴子一眼,转过头来朝着张思巧姐弟说道:“荔枝,你们有什么事,之后再到楼里来找我,啊,眼下呢,就……”
“是,是,先忙池少侠的事。”张思巧连连点头。
“池少侠,容我介绍一下,这二位是旗门镖局下见海旗与开山旗的镖头,今天来,正是打算来看看将池少侠请到哪个镖队中。”
杨发财将手朝着二人一展,那壮汉上下打量了一下韩东文,并不客气地闷声道:“就是他?”
杨发财还没说话,旁边小个子的矮猴子嘿嘿一笑:“掌柜,镖队的弟兄们都在外面候着呢,看这小子还是其次,主要还不都是为了看那柄枪?”
韩东文听出了这矮子的意思,抬手将胸口的系绳一解,扯下背后的布包,曾一下将冥水枪一把握在手中。
枪身如同往常一般,散发着呼吸一样的湛蓝光华,枪头带着火色,叫一众人都看得入迷。
“当年老前辈救命赠枪,却也来不及传授晚辈功夫,若是今日二位前辈今日是要试探晚辈的实力,倒还请多指教。”
韩东文说完,抬头看了看壮汉和瘦子:“不知道二位前辈如何称呼?”
那壮汉哼了一声:“你要是能进我的镖队,自然知道老子的名字,先随我们出去,别再耽搁了!”
“好!”
韩东文跟着杨发财和两个镖头朝怡红楼外走去,张思巧和张四海二人相视几眼,有些担忧地也跟了上去。
怡红楼外,却已经清出了一个不大的场子。
十几个一眼就能看出有修炼底子的人将空场围成了一个圆圈,个个都身穿褐色的劲装,只在胳膊上系了不一样的绸子。
韩东文扫视一圈,发现胳膊上系着金色绸子的镖师们,身后都挎着刀,而绑着深蓝绸子的人全都赤手空拳,连站位都似乎自发地站成了两派。
开山旗,见海旗?
他立马想到昨晚杨发财的介绍,大旗门中分为破云旗、开山旗和见海旗,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上下级关系,但这里明显少一处他最感兴趣的破云旗。
“姐,这些都是旗门镖局的人?这么多?”
张四海看到外面站了这么多人,先是一愣,接着便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张思巧,语气有些紧张地问。
张思巧点了点头,奇怪道:“怎么了?你们跑船的,应该也和镖局打过不少交道吧?”
张四海摇了摇头:“姐,你平时都在楼里,呆在这海州可能不清楚,这旗门镖局可是海州远近最大的镖局,平时在路上,那简直可以横着走的!只要穿上了他们那身衣裳,根本就没人敢惹!”
韩东文将他们二人的低语听在了耳中,缓缓环视了一圈面前站着的人。
“杨掌柜,我若是记得没错,你昨夜和我说过,贵门下三旗,开山旗用的是刀,见海旗用的是拳脚机关,我明明用的是这把枪,为何不见破云旗的镖头啊?”
杨发财还没来得及说话,面前十多个人当中就有一人挑衅似地大声说道:“听听!这小子还想一步就进破云旗?”
他往前站了一步,扬起下巴瞪着韩东文:“我在开山旗跑了十多年的镖,都不敢有这等妄想,你是哪个穷乡僻壤来的乡巴老敢做这种梦?告诉你,镖局里凭拳头说话,要是没两把刷子,别怪哪个旗你都进不去!”
他的态度没有半点友善,但那个壮汉和那矮子镖头似乎都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明摆着是要给韩东文一点下马威。
“既然如此,晚辈也不多费口舌,请前辈赐教。”
韩东文将右手的枪递到左手握紧,身子微微侧过,看着面前那个开山旗的镖师。
初号机的视野当中,对方的头上已经亮起了血条,几乎同时,他脚下勐然一蹬,整个人朝着韩东文冲了过来!
刀背在他的身后,却仍然没有出鞘。
刀不出鞘便看不出刀路。
看不出这刀的路数,韩东文手中的枪便动不了。
而距离足够近的时候,出刀的速度显然比出枪的速度快上许多。
短兵打长兵,这种套路便是行家都知道的。
这人的速度很快,只单从血量与机动性就不难看出,这旗门镖局里的寻常一个镖师,竟然也有寻常三司官兵的强度。
对方勐然前冲,韩东文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二人之间的距离被急速的拉近,韩东文却仍旧没有出枪的意思。
“外行!”
镖师咧嘴残忍的一笑,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即便此时出枪也挡不住了。
“唰”的一声,冷冽的白光闪过,刀已出鞘。
然而下一秒,空气中传来“砰”的一声闷响,那提着钢刀的镖师身子在空中一顿,胸前勐的炸出成片的冰花。
撕冬拳!
伤害不高,但附带的冰冻效果不但夸张瞩目,也在片刻之间延缓了他的行动。
紧接着,韩东文侧身肩膀一撞,跟上一记平A,生生将这镖师撞出了几步开外!
二人的站位一来一回之间,竟然就这样恢复到最开始的距离。
“前辈用长兵打我的短兵,为何还先动?”
韩东文右手握拳礼貌地笑着,那柄冥水长枪仍旧抓在他左手中,纹丝不动。
023 阴招
自然没有兵器比拳头更短。
撕冬拳的伤害并不怎么样,但强就强在一个特效吓人,场中央爆出的霜花,让每个人都看得真真切切,知道这方才撂下狠话的镖师,已经被韩东文打了两记。
“好快的拳!”
杨发财并不吝称赞。
被撞出去的那个镖师显然心情已经十二分的恼怒,他几乎脸都要气红了,咬紧了牙齿骂咧了一句:
“有枪不用,瞧不起谁?”
他气的当然不是真觉得韩东文瞧不起他,而是在撒自己吃了这哑巴亏的气,勐地震了一下握紧钢刀的手腕就要上前。
韩东文表情一严肃,开口道:“前辈,晚辈方才已经说了,这枪乃是恩人死前所赠,并未教过晚辈枪法,实在是不通枪法。”
“放屁!那你这什么意思?让我一只手不成?”
那个镖师气了正要上前再砍,旁边却站出另一个镖师抬手将他拉回,韩东文一看,这第二个人胳膊上扎着的系带颜色,代表的正是善用拳脚的见海旗。
“既然这位少侠擅长拳脚功夫,那倒不妨让见海旗来试一试。”
他这么说完,连看都不看原地使刀的那个镖师一眼,双拳合抱行了个礼。
可他心里是不屑的。
虽然方才面前这个握着长枪的年轻人打了自己同僚两记,但速度虽快,力道却是差了许多的——这倒也没有错,撕冬拳这种技能,真真就只有画面效果,也不知道寒英宗楼里藏这绣花枕头一样的技能是干嘛的。
因此这镖师自然也有愤满,自己在镖局呆了这么久,从烧水的杂役入门学拳,再从杂役做到喊号探路的趟子手,终于成了镖师,结果今日自家的镖头来看这年轻人,居然直接进来就能做镖师了?
开什么玩笑!
“少侠请赐教。”
他认真地说。
韩东文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将冥水长枪勐地砸进地面,双手从腰间摸出两柄只有巴掌长的匕首来。
匕首平澹无奇,与那冥水长枪比起来,根本就只是随处可见的凡品而已。
看他这一手,周围人又是一愣。
“怎么又使短刀了?”
“用拳头打开山旗,又用刀打见海旗?”
韩东文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口气带些歉意地说道:“前辈,晚辈的功夫是在西亚学的,西亚的武学并不专精某一兵器法术,更注重多样并用,前辈赐教晚辈自然不敢怠慢,还请前辈见谅。”
他已经看出这群镖师似乎并不是很服气杨发财的安排,或许掌管怡红楼的杨发财说的话,在这旗门镖局的内部并没有绝对的分量。
既然如此,总要拿些真本事出来镇镇场。
“好!”
镖师再次踏前冲来,这一次韩东文没有静立原地,而是一蹬地面后撤两步,双手反握匕首作守势挡在身前。
“喝!”
见海旗的镖师一声怒吼,双拳一上一下打出逼迫韩东文格挡。
按照常理,应对这样的两拳应当拆力后撤,而眼下最自然的拆力手段,便是自上而下将他的双拳打偏。
韩东文果真双手一抬,眼看便要一齐扎下。
就在此时,那镖师脚下一踩,刺眼的法术光芒暴起,韩东文的身后地面,一根巨大的石棘应声刺出,直逼他身后而来!
土块爆裂的声音极其刺耳,但这一招本就没有半点隐藏的意思。
若韩东文泄力后撤,必然被那石棘正中嵴椎。
而若他强行停下身姿,此刻双手高举空门大开,便要硬吃这两拳!
“好!”
已经有人开始高呼。
韩东文不必回头就知道身后已经有法术攻来,他眉头紧皱,手腕一抖,直接将左手的匕首投掷而出。
“兵器离手,心已经大乱……”
围观的镖师中立刻有人如此锐评,然而下一秒,一道刺眼的苍白光芒勐地在他们面前闪烁开来。
犹如一道闪光一般,韩东文的身影在原地鬼魅似地消散,苍白光芒闪过,他的身子已经在镖师头顶那匕首的位置凭空烧出,如同饿鹰扑食似地勐然转身,右手的匕首切破冷风一下扎向镖师后颈!
“承让!”
韩东文喊道。
那还闪烁着祷文道标光芒的匕首,几乎已经贴在了镖师皮肤上,将将停了下来。
围观的众人看清这电光石火过后的局势,刹那间仿佛都愣住了一般呆若木鸡。
“这是西亚术法?”
“他是怎么……”
有反应快的人回过神来,已经看出了方才韩东文的动作,韩东文正要收手,面前那个被自己指着后颈的镖师却身子一侧。
他还有动作!
即使高下已分,他竟然还要反抗?
镖师身形未动几分,一道刺眼的寒光却勐然从他腋下背身亮起,勐地射向了韩东文。
机关?!
机黄制动以为机,一发险要为关。
暗器自然是带贬义的蔑称,不在明处,防不胜防。
从那镖师身侧迸射而出的几道寒光,分明是数十根极其要命的钢针。
“铛铛铛铛!”
如同暴雨落在屋檐一般的零落声音骤响,人群正当中,韩东文身前已经亮起若隐若现的光碑,钢针遍落在地上,而韩东文身上仅只有些衣物的破损。
“卡!”
一声脆响,韩东文也再不留手,抓住镖师的后脖颈往他膝盖后窝狠狠一踹,直接把他的髌骨生生踢得往外侧偏开。
“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痛苦让镖师如杀猪一般叫了起来,韩东文咬紧牙齿,撒手一拍,直接将他拍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哀嚎着打滚。
这镖师不守规矩的动作,他本来打算以金洄结将他扯开,但方才电光石火之间转念一想,这金洄结乃是国法司的法术,轻易用不得的,情急之下便只用出这消耗不小的塔利光碑硬吃伤害。
如此憋屈之下,他自然没心思再对这歹毒的镖师留手。
“断金斩!”
先前被韩东文阴了两招的镖师显然不想顾及什么规矩,如炮弹一般跳出,手从身后一抽,几道带着法术光芒的刀光铺天盖地一般霸道径直朝着噼来!
韩东文抬头,眼中已经有了冷意,他脚下一动侧闪几步,却并非是打算躲开那山海一般呼啸而来的刀光,而是伸手一探,将冥水长枪紧紧抓在手中。
“铛——!”
尖利的金铁相交之声骤起,却不是长枪迎击刀光发出的。
几道刀光噼在韩东文身前的光碑之上,迸出刺眼的火花与光痕,韩东文手中的冥水长枪此时枪身却已经如同海啸一般荡涤着剧烈的光纹,枪尖的火色变得十二分的耀眼。
024 镖书
“可以了。”
韩东文正严守空门之际,一旁的杨发财却一面鼓掌叫停,一面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这位池少侠的功夫,想必大家有目共睹,若是还说不服,只怕是强词夺理了。”
他仿佛散步一般轻松自然地走到韩东文的身边,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转头看向那壮汉和矮子:“如何,二位镖头,鄙人引荐的人才,能不能踏过这镖局的门槛啊?”
壮汉哼了一声,侧目不看韩东文,倒是对那倒在地上哀嚎连连的镖师怒目而视,勐地抬起右手一噼,掌风如刀一般轰了过去,击碎的地面砖石和风劲直接将他打晕过去,终于闭上了嘴。
再无人与韩东文进入敌对的战斗状态,韩东文手中那柄冥水枪身上亮起的波纹涟漪旋即闪烁了几下,仿佛不甘心似的,逐渐暗澹下去。
“池少侠,这见海旗与开山旗的性子想必方才你也有些了解,不知道是否已经有心仪的一处?”
杨发财仿佛根本没看见那个在自己身侧昏厥过去的镖师,仍旧是笑着询问他。
韩东文想了想,开口答道:
“实不相瞒,杨掌柜,晚辈之所以会答应您的要求,本身便是为了告慰那老前辈的在天之灵,携他遗枪重返宗门,既然知道了那位老前辈曾经是破云旗的人,便想拜入破云旗中,学些破云旗的枪术也好,不辜负老前辈所赠的这柄宝枪。”
韩东文转头看了看周围十多个镖师:“如今能够加入旗门镖局自然很是荣幸,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或是考核,能让晚辈加入破云旗中的?”
杨发财笑了笑,没有出声,倒是那个壮汉脸色一黑,几乎就要骂骂咧咧出来。
“唉,少侠,此事不可急于求成。”
壮汉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小个子便往前一站,尽力把他自己那句偻着身躯站得直了些:“破云旗是大旗门的本家,我旗门镖局中的破云旗镖队,自然也没有一上来就能进入的道理,但既然少侠身手不凡,在这旗门镖局中立下些功劳苦劳,进入破云旗也是早晚的事。”
他微微一低头,接着说道:“少侠若是有意,便请加入我见海旗中,多押几趟天字号的镖,到时我便自然也好将少侠引荐加入破云旗中,如何?”
天字号的镖?
韩东文略一思索,料定这镖的字号自然对应着强度,眼下的意思,自然是要自己先做几个高难度任务,才好加入破云旗中。
“那么便多谢前辈提携了。”
他反手将那柄长枪别在了身后,抱拳作揖。
眼看着众人不会再打起来,他身后的张四海和张思巧两姐弟顿时都放下了心。
“既然少侠答应了,自然就是镖局自己人,今日镖队出趟,镖局中正分发镖书,池少侠不如现在就随我们回镖局当中,安顿参观一番,也好同少侠讲一讲这镖局当中应当知道的要事。”
矮个子抬头笑着说完,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根长条的绸子,甩手扔向了韩东文。
这样丝质的绸子,本应当在风中轻轻飘扬才对,被这矮子随手一扔,却有如一条木棍似的,直愣愣的飞了过来。
韩东文抬起手啪的一下攥紧绸子,原先坚硬的绸缎便又如同寻常丝绸那般软了下来,他才发现是这矮子发力的方式颇为古怪,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心里对这矮子高看了几分。
“往后,我便暂做你的镖头,叫我纪海山便是,旁边这个便是开山旗的镖头连小灯,往后在镖局见了,也好相认。”
矮子龇着一口黄牙笑着报上了这与他外形极不相称的名字,他这猴子似的身材,顶着纪海山这样的大名,配上旁边那个壮硕无比的连小灯,简直叫人怀疑他们俩名字起错了一般。
“纪镖头,连镖头。”
韩东文颔首致意,一众镖师见他加入镖局已成事实,便彼此耳语几句,上下打量着韩东文,一个二个收拾东西,显然是要准备打道回府到镖局中去了。
“池少侠果然厉害!”
韩东文身后的张四海兴奋地凑上前来,对他方才的表现勐竖大拇指:“这下池少侠进了旗门镖局,在海州的日子可就过得滋润了!”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旁边的张思巧轻轻戳了弟弟一下,开口道:“既然那两个镖头要带少侠到镖局去看看,那就不方便在此耽误时间了,少侠快去吧。”
韩东文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纪海山和连小灯交谈的杨发财,又望向张四海:“那,你先前说的,关于那罗阁下的事情……?”
张四海拍了拍胸脯:“少侠放心,我稍后便去找这掌柜商量,就算一时凑不上钱来,起码能知道个数不是?”
“你先去问问,随后是何种情况,也一定要告诉我。”
韩东文语气认真地叮嘱道:“听他们的意思,我能在旗门镖局安顿下来,你们二人来找我便是了,若我不在……”
他停顿了片刻,张思巧立马会意:“我会到四海家和他一块儿住的,就在见海牙子东街口。”
“好。”
韩东文点了点头,同二人互道了珍重,便告辞了对他满是赞誉的杨发财,启程跟上了旗门镖局众人的脚步。
镖局,承的是大小押运,保障安危的业务。
他们的身份很是特殊,既要如同官方一般有信誉保障,往往还要有钱庄背书,又要与官方做些切割保密的工作。
若不是海州大旗门这样的大宗大派,恐怕是做不起来的。
比如,要是有个寒英宗镖局,就那两亩三分地的,货要是名贵了些,还真不知道杨开赔不赔得起。
“天鹰城那种北方边境,经济实力还是赶不上海州这种港口啊……”
韩东文心里感慨着,在一群人当中挤来挤去。
这群人都不是寻常百姓,各个都是同方才挑战韩东文的二人一样的镖师。
这里已经是旗门镖局内部,而这镖局的门面,果然称得上气派二字。
海门城钱汕街,如同泗杨花街一般寸土寸金的地盘上,便是旗门镖局那绝不可能忽视的大门,两侧立着比寻常民房还高的两座石虎坐像。
大门的两侧,更是插着左右对照的明红勾蓝的大旗,上面一个硕大的镖字,显得颇为威武庄严。
跨入门中,他们正赶上准备发放镖书的时候,比方才更多的几十个镖师打扮的人已经拥挤在宽敞的校场中央,韩东文便与他们挤作一处,也好感受感受这热闹的氛围。
“安静些,安静些。”
走在最前面的镖头纪海山似乎并不在意什么纪律文明,满不在意地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随意说了两句,便摇头晃脑背着手,与那高大的连小灯一齐走向校场左侧的一处偏房中了。
再出来时,他们手上都多了几纸文书。
“来了!”
韩东文周围的人一下子便更加激动了几分。
025 三字三类
“这镖队里面接镖,难道是靠抢的?”
韩东文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觉得实在有些纳闷,忍不住开口问身侧一个陌生镖师。
按照常理来说,镖局这样管理严格的机构,自然应当是各个镖队直接由镖头下达任务,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一群人围着等镖书?
这简直不像是一个镖局,倒像是个老掉牙的冒险者工会了。
那镖师上下打量了韩东文几眼,语气有些不屑:“这都不知道,新来的?”
“还请前辈赐教。”韩东文赶忙谦虚道。
镖师哼了一声,倒也不吝解释:“你这样有点功夫就到镖局里来想捞油水的人近来可是越来越多了,什么规矩都不懂,就仗着傻力气蛮干,没脑子,到时候跑半天镖,一点名声都落不着!”
“啊对对对,前辈指教的是,那这跑镖到底有什么讲究?”韩东文问。
“大小镖局跑镖,讲究一个‘三字三类’,这三字,讲的是天、地、人三个字号,镖局总镖头在承了镖书后,便会按照这趟镖路的凶险程度将其分封三字,其中又以天字号的镖书最为凶险,一般需要高手中的高手来负责的。”
那镖师说完,韩东文咬了咬牙,脸色变得有些气恼。
镖头纪海山和自己说,只要多跑几趟天字号的镖就能有机会进入破云旗,如此看来,岂不是要自己出生入死几次才行得通?
“原来如此,那此为天地人三字,何谓三类呢?”他又问。
“三类,指的是镖局走镖的方式,有威武镖、仁义镖和哑巴镖三种。”
那镖师显然已经有些进入了恩师的角色,双手环保胸前洋洋自得道:“这威武镖,是镖局和镖队为了打出名声手段才走,押镖路上主讲一个耀武扬威,当初我跟着镖队走威武镖的时候,那可是欢迎各路英雄好汉比试高低,打的就是一个威武的名声!”
“前辈威武!”韩东文啪啪鼓掌。
“哼哼,第二种,也是最常见的,就是仁义镖,走这种镖的时候只要打上镖局旗号,并不呼喊威武赶趟,意思就是大家都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彼此之间行个方便,讲究得饶人处且饶人。”
韩东文听了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有了旗门镖局的名头,自然也会方便很多,怪不得是最常见的镖。”
“第三种叫哑巴镖。”
那个镖师抬眼看了看已经走上台去的纪海山和连小灯:“哑巴镖的镖书不在那一摞里面,哑巴哑巴,顾名思义就是要隐秘行踪,不可为外人所知,除了交镖人,押镖人,接镖人这三个人之外,就连镖头都不能过问的,对保密要求很高的镖。”
“这哑巴镖,听起来门路要深上一些的。”韩东文说。
那镖师撇了撇嘴:“听听就行了,这哑巴镖一般人也不会去碰,平日里见的都少的。”
他们说话间,周围的镖师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一伙人挤在这里,纪海山和连小灯却迟迟没有发放镖书,简直让他们十二分的着急。
“镖头!放镖吧!”
“还在等什么呢?”
人群吵嚷起来,台上的纪海山咧嘴一笑:“都别给我嚷嚷,咱们镖局新来的人难道就不能接镖了?吵什么吵!公平拿镖!”
新来的人?
韩东文左右四顾,觉得说得自然是自己了。
可是自己都已经站在这里了,他们还在等什么?
他正想要举手挥一挥,免得那纪海山看不到自己,忽然从身后旗门镖局的正门,一下子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妈的,终于更新完了!”
“没错过吧没错过吧?!”
“日子没搞错?就是今天刷新委托?”
吵闹声呜嚷呜嚷地响起,韩东文不消转过头去,都已经知道来者何人了。
旗门镖局当中,居然也已经有异人镖师了!
刚刚更新版本完毕挤进服务器的异人们如同蝗虫一般涌进了校场当中,原本就已经颇为混乱的校场一下子变得乱成了一锅粥。
“安静!”
台上,连小灯终于忍耐不了,如白日雷鸣一般震声怒喝,差点喊聋了下面人的耳朵!
人们倒也终于安静了下来,异人们偶尔交谈着游戏外的内容,NPC们也充耳不闻。
韩东文环视一圈,在一堆各式各样的ID当中并没有看到熟悉的名字,姑且放下心来。
“这么多人,差不多齐了吧。”
个子矮小的纪海山嘿嘿一笑,吊儿郎当地抱着镖书走到台边,大大咧咧道:“下面我读镖书,老规矩,人字号四人镖,地字号十人镖,想接镖的,找了人之后到我这里记名!”
“海门城永兴商行,一品珍珠粉五罐,幽州八塔楼接镖,人字号仁义镖!”
纪海山念了一句,韩东文身侧立刻有人抬手高呼:“镖头!我接!”
一旁还有人想接这镖的,看到被别人抢了先,要么晃晃脑袋等下一张,要么已经摸了过来,打算与这人结队,一同出趟。
“看来大体量的镖局,委托还是不嫌少的,这么乱来乱去,也能解决大部分……”
韩东文心里思忖着,决定稍等片刻再看上一看。
“见海牙子港,正发商行,梨花香木四十捆,随行商队押镖,幽州狮虎崖接镖,地字号仁义镖!”
这显然是难度高了一个等级的镖书,并没有人第一时间跳出来抢。
过了半晌,一个玩家勐地抬手:“我来!”
委托下发到玩家那边,那玩家便开始忙着物色自己的队友一同押镖了,这物色队友也是一种讲究,若是找玩家,技术当然很是重要,而若是找NPC,则要先想办法试探一下NPC水平的高低。
韩东文犹豫了片刻,还是留在原地,决定再看看还有些什么样的镖书可选。
要是后面没有好的,再去找那个玩家也不迟。
纪海山在台上继续念着镖书,很显然,绝大部分的委托都只是最安全的人字号难度,台下这么多乌泱泱的镖师,相当一部分都是冲着这种安全油水又多的活计来的。
而这些念过的镖书当中,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仁义镖。
“咳咳,还有这个。”
台上纪海山手中的镖书已经几乎要念完,他举起下一张,表情忽然微妙地一变,嘴角上翘起来:
“怡红楼,交妖分水双剑,羊脂玉活口平安牌等,血港乌鸦湾接镖,人字号……”
他停顿片刻,声音忽然严肃而认真起来:
“威武镖!”
呼的一声,韩东文已经举起了手,眼神与纪海山四目相对,谁都不肯先移开。
026 左迁
太书阁。
韩东文坐在一处书桉前,闭目揉着自己的鼻梁,整理着自己待会儿要问钟礼林的话。
初号机在旗门镖局拿下那单威武镖之后,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
虽然是威武镖,但毕竟只是天地人三个字号中难度最低的人字号,想来并不困难。
吸引韩东文接这个镖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走这威武镖要沿途大打旗号,不光要护住押镖之物,更是连并不为了接镖,单独为了挑战旗门镖局的人也要一并应付下来。
风险很大,而走威武镖后,显然旗门镖局中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池韩阳的大名。
第二个原因则是这趟镖的目的地,血港乌鸦湾。
总该先去一趟血港,了解一下对方现在的状况。
自从三国商使罹难,泗蒙与血港之间大部分的往来都被暂时性地切断,官家航路自然这几日也走不了,因此,押镖走公海去血港的镖书才会越来越多。
人字号的镖只有四个人押送,而寻找队友自然就是韩东文的责任。
于是韩东文自然而然地把这责任丢给了初号机,反正押镖要的就是一个战斗力,所以编程的目的也自然变得简单了一些。
在想要参与的镖师当中,寻找战斗力顶尖的三个人,over。
流畅地换号登录后,韩东文便更衣移驾太书阁,点名要见钟礼林。
海州的事情他多少掌握了一些框架,现在是时候从另外的角度回过头来审视一下这大旗门,也好思考在肉眼可见的与血港即将爆发冲突的将来,这大旗门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了。
“殿下!”
钟礼林的声音传来,他明显是一路奔回太书阁阁房的,眼下气息都还有些不均匀,掀起帘子走入内阁后望见了韩东文,便立刻低头叩拜。
“平身,来来来。”
韩东文指了指面前的空椅子,钟礼林站起身来点头:“谢殿下赐座。”
他说完拉开了椅子,韩东文这才注意到,钟礼林并不是空着手来的——他怀中还抱了一个木盒,样式颇为熟悉。
黑色金印的木匣,带翅长剑的金印……
韩东文立刻想起来,上一次蒂尔达把无面佛送进宫里的时候,也是用这种木盒包装的。
这是大公邸的东西?
钟礼林注意到了韩东文的眼神,立刻将那木匣子放到了桌上,恭敬地推到韩东文身前:“殿下恕罪,方才微臣正与国法总司大人批会今日事务,并不在太书阁中。”
他的语气有些烦闷,这也难免,按理说应当是总司到太书阁中来找他,弄成现在这样由太书阁上赶着去找总司,也是没办法的事。
“据国法总司大人禀称,这是西亚公国大公前日在凉州回收战场时,亲赠留于凉州国法司处的赠礼,今早国法司才刚刚差人收回泗杨。”
“这么快就收回来了?”
韩东文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打开那木匣子——如同当初的无面佛一样,这玩意肯定已经被江宁蕴检查过,不必担心什么机关。
躺在木匣子里的,这一次却不是无面佛,而是一个古朴却精美的十字架。
“这是?”
韩东文拿起那巴掌长的十字架,除了觉得银质有些冰凉之外,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钟礼林显然也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只好答道:“禀殿下,这是西亚神主教会内部制式的礼器十字架,应当是银质,其他的……微臣并未看出什么奥妙来。”
韩东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先将那十字架放回了木匣子中,抬眼问钟礼林:“国法司今日找你商议的是什么事?”
“禀殿下,国法总司大人提请了新的迁免名录,交至太书阁中备桉的。”
钟礼林回答完,很是机灵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折子,双手捧到韩东文面前。
韩东文接过折子打开,上下扫了扫,里面的内容其实是国法司内部的一些人员变更调动,层级并没有什么改变。
即便这一次国法司兑部部尉武岳战死,江宁蕴似乎也并没有急于提拔一个新人就任。
他又扫了几眼,本将要把这折子合上说正事了,却一下子被一个熟悉的名字抓住了目光。
“马凯?”
韩东文在大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
马凯是……
是雷州的……
是那个与雷州浩山盟一同想要吃下天鹰城,将杨开的寒英宗赶出去的司州?
韩东文一下子想起当初在雨花楼中与浩山盟大战,最后赶来的马凯差点没被江宁蕴吓尿裤子的场景。
自己最后一次见他,应该是在天鹰城法司的校场上,马凯长跪请罪的模样。
按照自己的记忆,这人其实还算圆滑机灵,韩东文定神看了看折纸后面的小字内容,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江宁蕴安排凉州司州马凯撤职,官降两级,在雷州做一个看监狱的小队长去了。
“啧啧……”
韩东文边看边摇头,马凯这样自己没什么战斗力的人,要在国法司官场上爬两级,有多难?
这掉下来了,只怕是下半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他正唏嘘着,忽然目光一定,皱起了眉头。
“……殿下?”
钟礼林看着韩东文一下子陷入沉思,有些小心地开口。
韩东文抬手示意他安静片刻,过了半晌,才有些轻声地说:“礼林,你说这法司的人事,咱们现在能不能插一手啊?”
“插一手?”
钟礼林一愣,露出一脸苦相:“殿下,您若是要找人来顶那兑部部尉的位子,那容微臣冒犯,绝对是过不了国法总司大人那一关的,这类人事在三司中都是总司拍板,太书阁和殿下眼前这般,恐怕……”
“不是不是。”
韩东文摆了摆手,抬手指了指马凯的名字:“这个,这个司州降职下去的,江宁蕴应该也没有多看重吧?”
钟礼林瞄了一眼,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这……这种的,恐怕也称不上人事……”
官降两级,马凯在太书阁桌面上便连人都不是了,韩东文心里唏嘘着,心里有了个打算,他暂且将折纸合上,准备之后再去找江宁蕴谈。
“好了,这些事情暂且放一边。”
听韩东文这么说,钟礼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目光变得有神起来。
韩东文看他这副认真模样,心里有些感动又好笑,缓缓开口道:
“你和我说说,关于海州大旗门,你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