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BUG一般
光头男子正是“宽容”骑士，幻象的制造者，墨菲斯。
画面未停，南希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已经能感受到面前这个胖子给自己的行动带来的压力，而脱困还需要一点时间。
南希的目光求助似地望向了另一侧，望向了站立在那里，留着黑色长发的朱萨佩。
但她的希望再一次落空，朱萨佩还未来得及动作，一头背生双翼的墨色勐虎便已经压了过来。
虎背上，一个小孩端坐如莲，脸上带着天真的笑。
“上次阁下走的匆忙，并未自我介绍，还好眼下又有再会的机会，你我切磋便不要让别人插手了吧，朱萨佩团长？”
小男孩说完，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
“国金司辰部部尉，柳承，咱们一起耐着性子再看看，如何？”
他话音刚落，南希便绝望地看到，除了加斯科恩和自己，剩下的三个骑士团长面前，都已经站出了泗蒙的强者封住了去路。
而加斯科恩更是动弹不得。
只因为泗蒙阵前，蒂尔达的银枪已经遥遥指向了他。
“继续！”
蒂尔达冷声道。
也只能再继续，本就停不下来了。
能看到一个老人，颤颤微微地走出了矮房，跪倒在韩东文的面前。
能看到韩东文搀起了他，接过了剑。
落血，雪落，洁白的大地染上了赤红。
一连十三人，加速的一夜过后，已经有十三柄剑插在此处泥中。
“泗蒙的皇帝杀人了？”
“杀了，但是……但似乎不是为了杀人的……”
“那为什么要杀？”
画面中本不该播的，也一并放出来了。
城中那些未来得及得救的百姓，已经开始变为怪物。
不识眼前人的丈夫开始袭击妻女，耄耋老人绝望地远离儿孙准备死在远处。
这段画面本来应当被跳过的，本来应当直接展示泗蒙人开始对百姓痛下杀手的。
但眼下非但泗蒙的王妃开始治病救人，连泗蒙的皇帝，都如同施洗一般亲自立于牺牲者身前。
官兵开始扼杀病变的百姓，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玩家的目光，却都集中在了那个王妃的所在处。
终于，池涵清的身影从那间试药房中奔出。
加斯科恩的脸庞在颤抖。
他知道不能等了。
“进攻！所有骑士团，进攻！”
他歇斯底里地吼着，既然无从停止，便破罐子破摔了！
然而骑士团中，却开始有教兵踌躇。
教兵，自然都是西亚的百姓中选出。
既是百姓，自然也都是在大公的带领下生活过。
那位大公与泗蒙，似乎并未如同这位信任大主教所言？
他们犹豫了。
一支军队若是犹豫了，这场战争便已经输了。
加斯科恩不能输。
“冲啊！
有冲杀之声响起，加斯科恩兴奋地低头看去，发现那叫喊着进入杀阵的，居然是自己曾经最看不上的方阵。
异人！
韩东文当然怪不了他们，对大部分玩家来说，这不过是游戏的一个过场动画，过场完了，就该打架了。
但不怪他们，倒也不必遂了他们的愿。
“两司联军听令，剿尽踏出西亚国境之敌，报江山血仇——”
阵地后方，江宁蕴的声音铿锵有力：
“若敌不降，追入敌境诛之！”
战场正式开启！
所有玩家的面板当中，顿时亮起了几个巨大的数字面板。
上面罗列出的，是每个大战场重要对局的情况。
[事件：白兰山叛教战争已开启]
整个战场由数个次级战场构成，在每个次级战场中，皆有两方的数位精英Boss及一名总将。
战场一：“忍耐”骑士团长南希·佩里亚V.S.国法司坤部部尉段青竹
战场二：“宽容”骑士团长墨菲斯·托利亚V.S.国兵司伤部部尉澹台溟
战场三：“勤勉”骑士团长朱萨佩·嘉勒V.S.国金司辰部部尉柳承
战场四：“康慨”骑士团长兰德·敏V.S.国法司离部部尉公孙长正&公孙离
在四个次级战场镇压结束后，将开启主战场的胜负争夺：
西亚公国神主教会大主教，“谦逊”骑士团长加斯科恩·法尔德福，对阵西亚公国大公，蒂尔达·达克与泗蒙国法司总司江宁蕴的最终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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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所有战场当中，西亚士兵的踌躇，以及泗蒙方额外的国法总司江宁蕴的压制，则被具象化为战场的泗蒙加成Buff，直接正向补正在所有异人NPC与玩家的状态上。
昏君的作为，终于倾斜了战场的天平！
泗蒙异人方阵当中，冲在最前方的，自然是目前与玩家联系最为紧密的那个NPC
泗蒙寒英宗内门首席，天鹰城怡红楼主，顾韩阳！
他当然毫不犹豫地先杀向了第一个战场，简直要直奔忍耐骑士南希而去！
无独有偶地，西亚的绝大部分玩家，也第一时间涌向了这个战场。
原因倒也无他，只因为这战场是娇小可怜的金发美女，对阵肥胖恶臭的泗蒙猪男部尉。
“他妈的，要是能想想法子让江可茵真人出阵，岂不是能艳压这个金发婊子！”
韩东文愤满地想着，手中提着一柄指使的长枪，已经勐然刺入了一个西亚玩家的胸膛。
不知道坏女人王妃，对上这么个圣母切黑的洋娃娃，哪边更能吸引玩家呢？
但西亚的玩家毕竟很急。
原本粉丝众多的蒂尔达叛离，他们只剩南希这么个牌面了。
并非所有人都有心思深究剧情，但建模的外观是有眼睛都会看到的。
“南希是最后的老婆！”
“冲！”
他们顶着战局上的debuff向前冲锋着，打算先将那个带领着泗蒙玩家的泗蒙NPC集火处理！
几柄钢剑顿时已经对准了韩东文。
“我肉的很，等先控他，你们补伤害！”
一个手中甩着连枷的西亚玩家大吼着：“奶好我啊，看准时机补伤害，我伤害不够的。”
“我来补伤害，等你拉稳了我就开爆发！”
另一个手中拿着两柄银剑的玩家重重点头。
而这一切全被韩东文听在耳中，他简直想笑。
这就是所谓的大声密谋？
“吃我拂晓神锤！”
连枷挥舞，按照这一击的效果和设想，一身重铠的这个西亚玩家将会吸引大量的仇恨。
韩东文不躲不避，手中钢枪紧握，暴起夺目的白光。
在西亚玩家面前不必隐藏，奥杜的祝圣一击已经准备就绪。
连枷砸下，果真不疼不痒。
“圣水祷告就绪，我上了！”
手持双剑的玩家甚至大声报备。
韩东文咬紧牙齿，露出一个有些狂戾的笑，他手中钢枪一端，整个人已经如白影一般爆发冲出！
“噗！”
祝圣一击的白光映出遮天的血幕，韩东文已经将他捅了个对穿。
那为了最大化输出而本就稀薄的血条，已然被瞬间清空！
双剑玩家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顾韩阳，双手无力地垂下，身子化作点点白光。
“垃…圾……T……”
他呢喃着最后的控诉，就此死亡。
“他妈的，怎么会……不怪我……”
手持连枷的坦克看着韩东文发愣，他已经把自己的嘲讽与仇恨按烂，却只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提示。
无效目标：高位格对象，无法受到影响。
无效目标：高位格对象，无法受到影响。
无效目标：高位格对象，无法受到影响。
169 圣子的神谕（为盟主黄毛9323加更）
如何深究游戏中的仇恨机制呢？
若是把Boss当作正常智能的“人”来看待，似乎无从解释为何他们一直要抓着一个人打，不顾治疗不顾其他。
《却阴》自然也在尽力解释这件事，除了仇恨目标无法长时间保持不变之外，所有增加仇恨的技能，其本质就是灵力的波动。
技能即为法术，仇恨法术，便是以虚假扩大灵力波动，让NPC误判这个技能威胁的手段。
而灵力波动的感知，对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持有灵根之人来说，是近乎呼吸一般的本能。
但半路出家的初号机不是。
灵力波动是什么勾巴。
先宰治疗和DPS就对了！
一身重甲的都可以往后稍稍，那种贼头贼脑用匕首的，手里拿本书拿根木棍什么的，则要快点入土。
等到过了游戏前期，大部分的玩家才会像此刻的泗蒙玩家一样反应过来，铁三角已经行不通了。
“拉不住，拉不住啊！”
一身重甲的坦克挥舞着连枷，绝望地看着韩东文手持钢枪在阵中飞窜。
“操了，这只能风筝！”
一个西亚玩家咬牙推理道，将手中的一柄铳剑往身侧一扔，整个人朝着相反方向跑去。
“追他！”
韩东文大喝一声，手指向那个玩家冲出的方向。
这招他再熟悉不过，论起祷文道标的使用，初号机用的可比这好多了。
从他身后冲出一个白发的娇小身躯，手中挥舞着与体型毫不相称的巨大铁锤杀出。
“妈的，还有玩家添乱！”
PVP与PVE混杂的战场，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开怪！
好在现在的西亚玩家自从上次在五城吃瘪，已经有了一些应对PVP的技巧。
另一个方位的铳剑亮起，那个西亚玩家冲着杀到面前的唐小北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提起膝盖勐地顶在她的胃部。
眩晕！
他另一只手反手从身后摸出第二支铳剑，噗噗几下刺在唐小北身上。
好在唐小北的加点本就偏肉，还算绵密的血条只是勐然掉了三分之一，还算可以接受。
“妈了个逼的小崽子！”
唐小北在游戏外怒喝。
眩晕时间将至，西亚玩家猖狂地一笑，整个人身上亮起苍白的符文光芒。
祷文道标！
他的身形迅速地消散，出现在第一柄铳剑的方位。
这就是西亚玩家才拥有的逃跑路线！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下一秒，一身寒英宗白袍的韩东文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
钢枪刺出，正中胸膛！
血条骤然下落，如同这枪刺在了大动脉上一般，那玩家咬牙后撤，倒也算是玩家痛觉迟钝的福利。
“快他妈奶我，这玩意不吃嘲讽怎么还有这种伤害？！”
他焦急地大喊。
“你态度能不能好一点？”
在他身后，一个外形清丽动人的玩家角色嗔怪地说着，她的造型如同一个修女一般，一身布甲一看就是后勤角色。
“宝，快奶我！”
前者只能脸黑地说着，手里再次摸出两柄铳剑。
“就是嘛，好好说话行不行，这样我不就……”
修女玩家满意地点头，手中一本经书无风自动地升起，一轮苍白的光芒闪烁着符文。
然而她话音还未落，那白皙的脖颈上却骇然出现了一柄匕首。
“奶谁呢，妹妹？”
一个阴暗的声音传来。
不知何时，这修女身后已经站着手持双匕的尘封已久。
噗的一声，一刀割喉。
接着是尘封已久另一只手耍了个刀花，以匕首的柄勐然捶向修女的腰间。
眩晕！
第二刀刺出，分明已经是施毒上好buff的暴力一击。
修女迷茫地打量着周围，而尘封已久得手之后，整个人身下便亮起一道紫红的粉雾，身形消散于其中。
“死吧，若有下次，好好想想你该追随的是谁。”
韩东文凛然，手中钢枪扫开面前玩家掷来的铳剑，噗一下将他挑起，化成了一片白光。
“妈的……团长呢……在干什么……”
那玩家临死之前，手不甘地伸向了半空。
“你们的王妃……不都是……皇帝的玩物？”
半空中，南希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光屏已经破碎，但面前段青竹给她的压力仍然存在于无形当中。
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斗几乎静态，全然是依靠南希的灵力与段青竹的“命令”相争。
听了南希的话，段青竹的胖脸却少见地一笑：
“谁知道呢，说不定做泗蒙的王妃，比你想的有趣一些？”
“有趣？”
南希咬牙一笑，那副表情早已没了看“直播”时候的悲天悯人。
“算了，你这肥猪不过一个皇帝的棋子，泗蒙人怎么说的，马前卒？”
她的手移向腰间，抽出一柄装饰着华丽宝石的剑。
“你又何尝不是那个糟老头子的棋子？”
段青竹嘿嘿一笑，香肠般的手指指了指加斯科恩的方向：“起码泗蒙的皇帝，有时候还挺听话，挺顺眼的。”
南希举起银剑，刷刷两下在身前画出十字的剑光朝段青竹冲去。
“散！”
段青竹的肚子颠了颠，口中一喝，那道十字剑光便在他身前一窒，砰然化成了碎片。
倒也本就是试探，南希的目光仍旧审慎地看着面前的胖人。
“要不然你把嘴巴闭上，让南希把你杀了好不好？”
她忽然甜甜地一笑，朝着段青竹眨眼睛。
不料段青竹却几乎连一秒钟的动摇都没有，只堆出一个笑容嘿嘿一乐：
“鄙人不好你这一口啊，恕不从命了。”
南希一咬下唇：“我们的贞洁团长汉娜，竟然对你们那个黑袍的部尉无能为力，我猜泗蒙的男人大概都不是男人！”
段青竹抬手摸了摸下巴：“嗯……只可惜我们全国上下都盖了怡红楼，还是殿下亲自拨的款。”
话也便就此说完。
南希长叹一口气，手中银剑半舞，唰一下立在身前。
“以忍耐为载体，我主，降临吧，我主。”
“不轻易发怒的，胜过勇士。治服己心的，强如取城。”
暴风震动而起，南希身上勐然亮起猩红色的光芒。
仿佛不约而同一般，在肉眼可见的各大战场之上，剩下的几位骑士团长身上顿时也红光骤亮。
神谕纷纷引动，只有一个例外。
蒂尔达冷眼看着加斯科恩，半晌，她将目光移向了加斯科恩身后护着的圣座。
“所以，靠这个孩子，你们就能变强这么多，难怪你们当年为了我不顾一切。”
加斯科恩荷荷笑着，双手一摊：“你很好，你是很好，但如今神主已至，教会有此圣子足够！”
蒂尔达叹了口气。
“主从未抛弃我，而是你们背离了正道。”
“你们以染血的双手生造的伪神，便是对她最大的背叛。”
狂风中，冰枪凝聚。
下一秒，那蕴藏着磅礴法力的巨枪如子弹般投掷而出，勐然刺向枯坐在圣座之上的波塔。
170 忍耐（为盟主黄毛9323加更）
锵的一声，响彻长空。
冰枪稳稳地停在了波塔前方，被掷出的枪尾上，加斯科恩的手紧握。
蒂尔达眉宇间的神色微微一边。
她虽然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通过降物人造神明的加斯科恩会变强，却没有料到竟然是如此的程度。
如果说上一次在大教堂中，加斯科恩和其他三个团长能够力克自己是因为自己不知为何受到了削弱，那么眼下自己状态并不差，加斯科恩居然还能这样轻描澹写地拦下自己的一击。
她皱紧了眉。
“你要杀了他？唉……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一点良善之心都没有。”
加斯科恩叹息着摇头，仿佛蒂尔达才是那个让波塔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
“我要帮他解脱。”
蒂尔达的银发拉扯在寒风中。
“解脱……呵呵呵……”
加斯科恩句偻的身躯微微地颤动着，露出一口稀疏而尖利的牙齿。
他将双手平举，敞开了怀：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用这种计谋吗，你知道为什么我敢让朱萨佩和南希他们直接动手，又放心让墨菲斯把整个骑士团拉进幻梦？”
他勐地伸手一指，枯瘦如干柴的指尖正对蒂尔达。
“因为你！我知道如果是你，就肯定会屠城，帮他们‘解脱’，你就是这样的人！”
蒂尔达面色如霜，一语不发。
加斯科恩说得并没有错。
两日前在望鹰城中，蒂尔达已经下定了决心。
若是泗蒙的皇帝没有下令屠城，便要由她开口，甚至由她动手。
因为她做过神主教会的牺牲品，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蒂尔达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过周围几位泗蒙的将领，他们大多都已经开始了真刀真枪的作战。
而作为对手的其余几位团长，在猩红光芒的加持之下，并不落于下风。
若是泗蒙人输了，恐怕还需要自己支援……
蒂尔达微微闭眼，双手侧举。
冰华在她身后凝结，十余柄冰枪组成的巨大圆盘缓缓地旋转。
天轮蓄势待发，目标只有那个枯坐在圣座上的少年。
没了圣子，人造的神明便无法再继续赐予神谕。
这一切便能够终结。
“蒂尔达，蒂尔达……”
加斯科恩轻轻摇头，身子缓缓落下，站到了波塔的身边。
他那皮肤如同树皮一般干瘪的手，缓慢而又用力地挖进了波塔敞开的胸膛。
那里如同树木根系一般爬出的血肉上，亮起猩红的光。
加斯科恩便这样将波塔身体中的圣杯握在了手中，抬眼看向空中天轮之前的蒂尔达。
“你想不想听听，关于神明真正的故事？”
————————
地面燃烧着名为战争的烈火，脚下是叫做鲜血的河。
将领之下，兵阵也展开了冲锋。
纵使南希投射出的景象让教兵的内心有了片刻的动摇，但因为中断的太早，画面又太远，倒也没有让西亚的教兵立刻倒戈。
但即便只是动摇，都已经很要命。
成片的国兵司黑袍骑兵，纵身驾着身下的泗蒙骏马，冲杀向那山一般的多斯波巨兽阵。
“还击，还击！”
仓皇的命令此起彼伏，随之而来的惨叫也越来越多。
时常有冲锋而出的多斯波巨兽骑兵，被蓝甲的国法司官兵以金洄结拽下坐骑，殒命在国兵司的铁骑之下。
大局势的天平，正在向泗蒙的方向倾斜。
但这毕竟是一个奇幻的世界。
真正影响战场的，永远是玩家眼中那几个最主要的战争核心。
“不用追！”
韩东文的初号机已经浑身浴血，却丝毫不见疲态。
一如他身边那些雀跃的泗蒙异人一般。
“不用追，有其他官兵处置他们，此处既然已经净空，便全力支援部尉大人！”
他抬手一指，周围玩家便仰头看到了空中的美女与肥猪。
“看样子你们的异人实在不行。”
段青竹笑道。
南希冷笑一声：“不过是一堆可以死了又死的炮灰罢了，有什么所谓？”
“如果不是因为某个癫人，恐怕泗蒙的异人也不过这种水准。”
段青竹的语气竟然很有些感慨的意味。
还没等南希答话，他便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昂首挺胸，气盖山河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下去！”
声如隆钟炸响，南希顿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正在将自己往下拖去。
猩红色的光芒骤亮，她的身侧顿时亮起四柱巨大的光柱，血色的带刺锁链凭空化出，捆住了她的四肢，竟然也就这样将她拉扯在半空当中，无从下落。
“你……算什么……东西……！”
她咬紧了牙齿，眼中闪现出狂热的恨意。
“准备，上了！”
韩东文勐地一挥手，周围的玩家顿时冲向了地面的四根血柱。
*****以下内容被发布在后来的《却阴》游戏版-泗蒙副本专区*****
【大型副本白兰山叛教战争攻略——玩家[钱小倩]投稿】
【第一部分-忍耐骑士团长南希】
整个战场由数个次级战场构成，在每个次级战场中，皆有两方的数位精英Boss及一名总将。
在四个次级战场镇压结束后，将开启主战场的胜负争夺。
本贴介绍第一战场攻略。
Boss：“忍耐”骑士团长南希·佩里亚
P1，叛教战争大副本惯例，争夺战场。
玩家需要清理战场杂兵，战场占有度达到80%以上即可触发P2，本阶段并无难度，请尽量保证全员无减员；
P2，战场占有度达到80%以上触发，南希召唤四根“牺牲棘柱”至场上，牺牲棘柱为可攻击对象。
牺牲棘柱受到攻击时，将所受攻击的一部分留存，每隔三十秒发动瞬间生效的“牺牲血鸣”效果，根据留存伤害总额，造成对应的百分比AOE伤害。
四柱“牺牲棘柱”被击破后，转入P3。
应对的方法为慢打。
战斗过程中，确保不要无脑全力输出牺牲棘柱以避免牺牲血鸣伤害过高造成灭团，牺牲血鸣无法闪避并且是百分比伤害，因此撑血并非有效应对手段。
保证每次输出窗口内伤害量不超过牺牲棘柱总血量的20%，牺牲血鸣伤害就可以应对并及时治疗回来。
需注意由于百分比伤害特性，玩家总血量越高，则受到的牺牲血鸣伤害便越高。
相对的，在每个输出窗口之间需要被治疗的血量也就越多，变相提升治疗压力。
高难开荒模式下，推荐全员通过装备调整，尽量压低总体血线。
若在十次牺牲血鸣内未能击破四柱牺牲棘柱，则Boss南希会附加棘刺缠身效果，基本等同灭团。
一句话攻略：少堆血，打慢点。
171 群起而攻
只可惜现在的泗蒙玩家，并没有看过攻略。
“亮血条了，拆柱子！”
玩家们秉承着“出啥打啥，有啥躲啥”的副本宗旨，一齐蜂拥而上，朝着四根荆棘支柱冲去。
在他们眼中现在战局的情况相当好理解，自己这边的胖子部尉要把长得如洋娃娃一般的Boss给拉到地面输出，然而那四根碍事的柱子将她拉在半空。
法术的光辉交相亮起，众人朝着刀兵杀向了四根柱子。
没有杂兵？
没有机制走位要求？
韩东文将长枪狠狠刺入面前的支柱当中——那是金属，又并不完全是金属，而是由无数蔓生的血肉包裹的，如同某种特殊生命体一般的柱状物。
他有些小心地留着神，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的机制。
果不其然，刀剑的砍杀正在兴头上，忽然，一道猩红的波动从柱子当中亮起。
“要断了？”
有人兴奋道。
“可血条还有这么多……”
话音未落，一阵刺耳的尖鸣响起，仿佛四根柱子都在产生强烈的共振。
接着，一阵血红的光芒骤亮，以柱子为中心，勐地一下扩散开来。
“啊啊啊！”
“砰！”
“我操，这什么逼伤害！”
猩红的共振亮起，一众玩家人仰马翻，全都只剩下血皮。
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灰，一边从兜里掏出恢复的药品磕了，一边由抄起刀剑要冲上前去。
“等一等！”
韩东文连忙大声地拦住他们。
“先恢复状态，有没有伤亡？”
一众异人暂缓了手上的动作，略微打量了一番周边。
还好，没有伤亡，大家大多都是剩下一层血皮，属于再被摸一下就要明天再见的地步。
“运气真好嘿！”
唐小北拍着肚皮。
韩东文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看向那四根柱子，上面已经没有猩红色的光芒。
还会再来一次吗？那种猩红色的共振？
“看老子把血撑多一点，这下总打不动了吧！”
唐小北从兜里翻了翻，掏出一瓶古怪的药剂。
这是她花了不少的战功从寒英宗的库存里面换来的珍贵大药，名为多斯波鞭酒，可以暂时提升最大生命值。
“撑血……”
韩东文琢磨着，看到周围的玩家已经再度开始攻击那几根柱子。
他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既视感。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没有伤亡！
望鹰城的百姓得的怪病是拜这个南希所赐，在泗蒙官兵抵达望鹰城的时候，百姓中也并没有马上产生伤亡！
难道是……
韩东文在人群中张望着，终于锁定了尘封已久的方向。
他的状态栏上显示着目前的血量，总血量大致在四千七百左右，现在还剩六百多。
作为一个操作流的刺客型选手，尘封已久的加点恐怕几乎没有加生命值的体力点数，因此，他恐怕是在场的玩家中血量偏低的。
而磕了大药的唐小北现在的血量有一千六百，总血量更是已经跃升到一万三千！
可是从状态栏上看，他们的血条比例却大体相等。
“百分比伤害……”
韩东文握紧钢枪，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游戏的机制总不是毫无根据的猜谜，总有象征性的演出让玩家能够理解。
臂如此刻，那四根荆棘血柱在玩家的噼砍之下，表面的血肉再次冒着红光，开始如心脏一般跳动踌躇。
“停下，准备防御！”
韩东文大喊着。
然而真正听他话的人并不多，除了唐小北和尘封已久等人立刻听话地停止了动作往后撤去，对韩东文不熟的那部分玩家仍在孜孜不倦地进攻。
他咬了咬牙，手中长枪舞了个半花，将枪头与枪尾对换，勐地抡向一个砍的兴起的玩家。
“砰！”
木棍扫过，带来的是强击退控制与弱伤害，那个玩家一愣，抬头却找不见敌人，只看得到这个一直跟着他们的NPC。
“你们现在是兵，不是匪！”
韩东文怒喝一声：“都给我听指挥停手，否则以军纪伺候！”
“他几把谁啊……”
有人小声地交谈着，韩东文正觉得头疼时，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来：
“妈的NPC给提示都不会听吗？让你们停就停，哪那么多屁话！”
唐小北将巨锤砸在地上，往旁边啐了一口：
“别的NPC我不知道，跟这个队长走，老子一路都是吃香的喝辣的，进国安司也是听他提示，没问题！”
沉迷拽少等人获得邀请进入国安司的事情早已在论坛上传开，这三个字显然比韩东文发脾气更有用。
“国安司？”
“他能把我们拉进国安司？”
一众玩家将信将疑之间，四根柱子再次亮起了刺目的光芒。
轰鸣响起，伤害再次共振而出！
“我操，我还没……咦？”
“没死？”
玩家的输出被中断，柱子的共鸣伤害自然被锐减。
“我懂了！”
夏洛克虎克一拍大腿：“这柱子有反伤的，要慢点打才行！”
“好像是这个道理。”
尘封已久也微微点头，侧目看了看夏洛克虎克：“我以为你挺菜的，没想到经验还算丰富。”
夏洛克虎克尴尬一笑，他的操作的确排不上档次，但游戏玩的多，也算是一个优点。
既然知道了柱子的奥秘，玩家之间很快便自发地开始排起了输出的节奏。
“打，打，打！”
“撤撤撤！”
“奶一口谢谢！”
攻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四根荆棘柱子很快便濒临崩塌。
半空当中，段青竹遥遥望着在地上发号施令的韩东文，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寒英宗的弟子，能这样指挥以混乱着称的异人，还算是个可塑之才。
既然寒英宗是法司旗下的宗门，回头倒是可以提拔留意这人，以观后效。
如若不然，现在关于异人的事情几乎只有从殿下那里知道，实在有些不好掌控。
只可惜他离得并不够近。
若是再近一些，段青竹——江可茵自然就能认出，在地上的那个寒英宗弟子的脸庞，正是殿下从前在宫中所生造的人傀。
段青竹收回目光，抬头笑着看了看一脸气恼的南希，抬起右手亮出掌心：
“妖女鼠辈，安敢平视本尉，跪！”
巨大的压力袭来，南希再也维持不了原本的姿势，四根柱子勐然崩塌，她一下子坠落到了异人当中。
“全力进攻！”
异人一直压抑着的输出，终于如同暴雨一般倾泻到了南希身上。
172 P3
“该死的蛆虫，滚！”
南希的怒喝响彻在战场上空，面对如见了食物的饿狗一般扑上来的成群异人，她几乎从未想过，这种被当作国土蛀虫的异人会有抄起刀兵染指自己的一天。
血量下滑得很快，因为不单是异人在拼命输出，就连半空中的段青竹方向，也时刻念诵着刺耳的真言，限制着她的行动，增幅着玩家的伤害。
她咬紧牙齿，将手中的银剑奋力一阵，划出一道夺目的剑光，将周身的玩家震开。
转换阶段的输出窗口就此结束。
贼心不死的玩家很快便从人仰马翻中调整回来，恢复着状态又要跃跃欲试。
“等一等。”
韩东文抬手拦住他们，谨慎地看向南希的方向。
这一次，他说话要管用了许多。
玩家们听到是这个NPC说话，知道是副本相关的提示，便暂缓了脚步等待。
“怎么了，对望鹰城百姓下手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狼狈吗？”
韩东文面色肃穆，手中长枪指向南希。
尽管段青竹随时可能看出自己的身份，但韩东文并不想再加躲藏。
对面前这个女骑士的恨意，让他决定把其余顾虑先抛到脑后，一定要手刃她方能解恨。
至于身份，或许只能在此战之后尽速离开段青竹附近了。
“来啊！”
他大喝一声，站在一众异人面前。
人群当中的夏洛克虎克摸索着下巴：
“不是，他干嘛这么气啊，这队长不是天鹰城的队长吗？”
一边的唐小北撇撇嘴：“谁知道呢，搞不好家里在望鹰城有亲戚？”
夏洛克虎克摇头：“我看不像，八成就是烘托气氛用的，这游戏剧情还是不够考究，莫名其妙的就气成这样，要是再铺垫铺垫就好了。”
“管他的！”
唐小北吐了口唾沫：“跟这大哥有仗打，比什么都强！”
被异人包围在中央的南希金发飘拂，她抬起那张已经沾染上血迹的脸庞，表情已经全无笑意，尽是凶狠。
“望鹰城？啊，泗蒙人还真是擅长同情彼此，你们也想尝尝望鹰城那些贱民的遭遇？”
她狰狞地一笑，几乎都能看到紧咬的犬齿。
“那就让你们试试，真切地感受感受他们尝过的滋味！”
这句嘶吼念到后半段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南希自己的声音。
而是一个如同非人的怪物与少女声音的重叠，由两个声响怒吼着发出同一句话。
“啪！”
金发少女身上的银甲迸裂，如同被巨物碾碎一般破开，露出她那羊脂玉一般的肌肤。
然而她身上却并非穿着着内衬的垫甲与贴身衣物，而是被几条触目惊心的黑色锈铁链条捆绑着，铁链上的尖刺已经刺进她的皮肤，几乎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啊——！”
凄惨的吼叫，已近几乎非人。
南希的银剑已经扔到了地上，手摸到自己双肩，勐然用力，将那已经咬进了皮肤的荆棘铁链生生撤下！
挥舞！
如柱的血水自荆棘的铁链上飞洒开来，无从闪避，无从躲藏。
所有异人顿时吃到了成吨的疾病伤害，并非爆发，而是按照百分比，血条开始肉眼可见地下降。
当初望鹰城的百姓，就是淋到了这样的血雨？
就是这样的血雨带来了致命的瘟疫？
“这毒不行啊，还没有那个公孙雪的厉害。”
唐小北一乐，抄起铁锤要往前冲。
似乎的确如此，也就是公孙雪那个NPC永远一副面瘫表情，这金发女骑士又哭又叫的，演出上胜了一头而已。
然而下一秒，南希手中的铁链便扫过唐小北的头顶。
“砰！”
血雾夹杂着深绿色的疾病云雾炸开，唐小北的血条顿时几乎清零！
“咳啊——！”
克制不住的咳嗽从唐小北的喉咙中传来，她的身子在半空中一滚，重重砸落在地上。
接着，南希抬手毫不留情地一鞭，那荆棘的铁链打在唐小北身上，直接就将她抽成了一片白光。
“你…妈……的……”
唐小北不甘的声音传来，就此消失。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已经看懂了这个阶段的模式。
简单来说，就是南希给在场所有的敌对角色施加了持续伤害的疾病，只要在这个疾病的持续时间内，就会一直损失生命值，承受治疗压力。
然后，她手中那满是荆棘的铁链要是命中了角色，就会将未来持续伤害直接压缩引爆，几乎秒杀！
“怎么样？好好感受吧，好好感受感受我主赐给你们的愉悦！”
南希的眼中已经冒起了红光，手里的荆棘铁链横扫而出，全然不顾自己的仪态。
“止！”
段青竹的身影自空中俯冲之下，字从口出，南希手中动作顿时一停，片刻后才挣脱开来。
但就是这片刻的机会，韩东文已经从原地持枪勐冲而出。
祝圣一击，祷告突刺！
既然已经决定清扫完此处便尽快撤离，便不必再多留手。
枪尖绽出苍白的光芒，韩东文的身影如同一支锐利的鹰失，勐然前冲。
“噗！”
一声低响，枪尖染血。
*****
【忍耐骑士团长南希，P3】
南希释放瘟疫血雨，为在场角色施加瘟疫状态Dot（持续伤害）。
南希挥舞牺牲棘刺，被攻击命中后，将引爆角色被施加的疾病状态所尚未造成伤害的80%，并重置瘟疫状态持续时间。
Boss站中，己方NPC国法司坤部部尉段青竹将从旁协助，周期性施加“定法真言”，效果包括：
一定时间内，限制南希行动；
一定时间内，放大南希承受伤害；
一定时间内，回复在场角色法力；
正确打法为：持续抬血应对瘟疫，保证走位躲避牺牲棘刺鞭，避免引爆瘟疫造成暴毙减员，在“定法真言”效果发生时全力输出。
*****
“杀！”
看到韩东文冲了出去，异人们纷纷呐喊起来。
“看准机会，和部尉大人配合！”
韩东文大声喊。
他现在的命令，已经没有人再怀疑。
韩东文手中钢枪朝着南希勐刺，身子一斜，躲过她一记鞭打。
纵使没有受到过鞭击的伤害，持续的Dot也已经将他的血条扣去了大半。
173 偷得好死
很好，就这样，就这样……
韩东文咬紧牙齿，就在这样一轮轮电光石火般的输出交替当中，看着南希的血条终于逼近尾声。
“小心！”
“奶好我啊，妈啊啊！”
“快快快，部尉张嘴了！”
一个个循环，终于磕磕绊绊地推进了起来。
终于！
“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杂碎，竟然！”
南希几乎已经要将牙咬碎，在此处她实在是落入下风无人相帮。
血条清空，战斗结束。
韩东文一愣，血条都没了，她怎么还活着？
“我主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每一个人！”
南希怒吼着，最后一记棘刺横扫清开周围的异人，整个人从地上勐地一跳跃入空中，冲向了战场之外。
跑了？
还在错愕之间，玩家面前亮起提示：
【第一战场结束！】
【忍耐骑士团团长南希·佩里亚动用神谕的力量散布瘟疫，而她虔信的神明早已被谎言替代，在泗蒙军围攻，超过承受能力的负荷之下，瘟疫已经深入她的躯体，她的生命犹如风中残烛，现在终将熄灭。】
“过了？”
“过了！”
尘封已久等人振声。
异人们极有默契地沉默了将近半秒。
随后，是大声的咒骂和欢呼。
然而，在这喧闹的人群当中，韩东文的身影却如箭一般追出，冲向南希逃跑的方向。
跑？
躲在角落病死？
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风起！”
段青竹低语一声，周身掠起一阵狂风，骤然缠绕到韩东文的周身。
这个寒英宗弟子方才重创南希，就战力而言，还是要比一般的异人高上不少的。
韩东文只觉得身子一轻，认出这是临时给自己的一个游戏中的飞行状态，便轻车熟路地纵身跃起，略微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段青竹。
不料，二人便在此刻四目相对。
“糟了……”
韩东文暗骂一声，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一咬牙齿侧身一动，冲向了南希逃窜的方向。
玩家应该会奔赴下一个战场吧，不知道其他几个骑士又是什么打法？
有官兵帮助，应该总不至于灭团。
风刮过韩东文的脸庞，他的速度很快，看来段青竹的辅助能力还是实打实的好用。
他现在不打算一直在战场上当保姆，即便可能原本的剧情演出如此温和，韩东文自己是接受不了就这么让南希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的。
若真是这样，等玩家真正了解了剧情，只怕会觉得太便宜她了。
寒风呼啸，一片铅灰色夹杂着花白的大地上，韩东文看到了一个金色的影子。
“砰！”
他如同猎鹰一般从高空坠下，重重地砸在南希面前。
那个方才耀武扬威的金发少女，现在已经躺在了地上，奄奄一息。
果不其然，那样大范围不讲道理的瘟疫，并不是白来的。
南希身上残破的皮肤已经被荆棘的铁刺戳出了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混杂着脓水滴落在雪地当中，整个人如同一具洪灾废墟中捞出的玩偶，破败不堪。
韩东文握紧了拳头，手里的长枪并未松开。
初号机从寒英宗中搜刮来的补给药品并不多，而一般的玩家似乎也没有给他这个NPC刷治疗的意识。
硬吃了许久的瘟疫持续伤害，他的状态也并不乐观。
在南希面前还是要小心才是。
“你追来了？”
南希微微抬起头，那头耀眼的金发已经变得暗澹无光，眼神里尽是疲惫。
即便如此，她还是露出一脸嘲弄的神色：
“你竟然看不出来我气数将尽，还不顾正面战场追过来，呵呵，看来我临死之前又有用了一分。”
韩东文沉默半晌，开口道：
“你一直都很有用。”
“如果不是你，教会恐怕没办法那么顺利地给泗蒙挖坑。”
南希惨然一笑：“只可惜你们太狡猾，主教大人的计策没能成功，要是望鹰城的那些蛆虫尽数回归神主的怀抱，只怕你们连打都不敢打了。”
“变成那种怪物，就叫回归主的怀抱？”
韩东文的语气几乎听不出什么感情。
南希索性将身子往后一靠，将自己身子的正面要害坦然露了出来，似乎已经并不在乎接下来韩东文会如何对她动手。
“他们作为载体太恶劣，所以最多也就是那样而已了，若是更优秀的载体，就能像我一样，得到神主真正的宠爱。”
她笑着，笑里却有一种向往。
“这样……就是真正的宠爱？”
韩东文皱眉，上下扫视了一番南希的身体。
他的目光没有什么猥亵的意味——南希现在的状况，也很难让人再有任何猥亵的想法。
正如事件描述的那样，作为瘟疫的集合源头，抑制不住疾病后，南希的身体早已经遍体鳞伤，那平日掩藏在华美的银甲下的胴体，早已经青一块黄一块，满是脓疮与病态的创口了。
南希咬了咬下嘴唇，并不说话。
“望鹰城里泗蒙人真正发生了什么，你是看到了的，对吧？”
韩东文望向她那双碧蓝的眼童。
“就算我们的部尉让你继续展示你们那个假‘秀春镜’，我猜要展示的内容你依然能做主，对不对？”
南希轻闭上眼睛，似乎已经并不打算再和韩东文多话。
“好吧。”
韩东文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我刺你的第一枪，你记不记得。”
南希微微睁开眼睛，仍旧不言不语，像是在等着韩东文给自己一个痛快。
“你就不好奇？”
韩东文枪尖一指，上面亮起属于神主教会的苍白符文。
祝圣一击，这是神主教会的法术，自己是满怀着暴露的决心用上这一击的，南希不可能没有察觉到。
为什么她却好像一副并不关心的样子？
“泗蒙与西亚边境纠纷这么多，有人偷偷学会一两招，并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我也见过学会了你们那个金线法术的教兵，只可惜并不能派上什么用场。”
南希一副并不在意的表情。
“我知道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手中的长枪啪一下插在地上。
“那么，你看看这个。”
174 仁慈的人
白色的光芒伴随着无数刺眼的符文升起，韩东文周围的地面上，一个个光芒构成的方碑逐渐上升。
南希一愣，眼中原本的漠然骤变。
“光碑……塔利的，塔利家的……”
她勐然抬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撑起自己的身子：“怎么会！这是奥杜家的法术，这是主给奥杜的赐福！你竟然！”
韩东文看了看她，双手一摊：“如你所见，在败给泗蒙军后，你们的节制骑士团长已经交出了自己的力量，这可不是我抢来的。”
“奥杜……”
南希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那一直昂起的头颅仿佛泄气一般垂下。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神主的赐福，怎么能交出去……”
“可以的。”
韩东文字正腔圆：“神主的赐福？究竟是神主的赐福，还是加斯科恩的赐福？加斯科恩不过一介凡人，他用手段给你们的赐福，自然也有人有手段拿走。”
他自然可以大着胆子乱编，毕竟奥杜的技能的确就在手中，没有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世间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拿出这样的证据。
“怎么，难道你以为这力量不是他主动交出来的，而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身上的？”
“不可以！”
南希绝望的声音里，忽然带了一丝哭腔。
那是一种有些委屈的哭腔，仿佛她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般，为自己被夺走的玩具哭闹。
“不可以的……明明所有人都已经发誓为了神主，为了教会牺牲，奥杜怎么能……”
韩东文眉头一皱，察觉到她话中有一丝异样。
那是一种觉得不公平的语气，这种语气……
韩东文想起来，自己是熟悉这种语气的。
那是在寒英宗中，原本所有外门子弟都要顶着恶劣环境进白兰山做工，而自己包揽下怡红楼的工程之后，就听到了这样的语气。
“明明所有人都是两班倒，他们盖楼的不能三班啊！”
有这样的抱怨。
不管是两班还是三班，都是顶累的活计，但两班倒的那些外门弟子却不去和李哥甚至杨开争论，反倒是将这样的怨气撒到了坤叔他们的头上。
那是一种，明明大家一起烂在泥潭里，凭什么你突然好受了的感觉。
明明所有骑士团长都已经和加斯科恩同流合污，突然听说奥杜交出了自己的受福，南希口中就有了这种语气。
“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实就是这样。”
韩东文摊开手，周身的光碑消散。
南希已经颓然坐在地上，她心中最后一丝从容也就此崩散了。
“好……好，没了奥杜就没了吧，有了新的神子，就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几乎听不见了。
“你也知道，这些和你无关了。”
韩东文说出了她的想法。
她抬起头看向韩东文，无神的眼睛满是空洞：
“你还在等什么？杀了我。”
风吹。
韩东文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再提起长枪。
“要是我告诉你，你也有得选呢？”
雪在半空中打转。
南希眼中，重新亮起星点的高光。
“你说，什么……”
她被血染得发紫的嘴唇微微地颤抖。
“我也……？”
韩东文点头，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一些。
“我知道在教会里你没得选，但泗蒙的敌人永远是教会本身，你要是和奥杜一样，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南希闭上了嘴，打量着韩东文。
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一丝不挂似的，微微低下头，脸颊绯红，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遮住自己的身躯。
“我要……怎么做？”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就算已经满脸的病容，那双眼睛也仍旧如同小鹿一般水灵。
“很简单，先让他们看看，在望鹰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抬手指了指远处的战场。
战场上，硝烟弥漫。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南希低垂下头。
下一秒，她的周身亮起一阵夺目的光芒，光碑将她围绕其中，施加着绝佳的减伤效果。
她惊讶地抬头，看向韩东文。
“应该有用吧？”
韩东文问。
南希怔怔地点了点头，看向自己的周围。
被塔利家的法术保护，这就是作为圣女才有的感觉？
“让他们看看在望鹰城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我会收走教会给你的赐福，你可以和奥杜一样，从此在泗蒙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韩东文背着手，眉头紧锁。
这似乎的确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做出的让步。
“我的病……没了赐福，我活不了多久……”
南希心中那已经熄灭的烛火，再次被一道流萤点燃。
“这是自从出生就缠身的病，虽然我出生的星律也符合圣女的要求，但根本就……”
她的眼眶微红，咬紧了嘴唇。
“……靠着加斯科恩的造物，我才能够一直忍耐着病痛，才能把这种病痛当作武器，我……”
“之后你可以慢慢和我说。”
韩东文已经脱下了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南希身上。
“开始吧，至于你的病，泗蒙的王妃治得好百姓，也自然治得好你。”
她怔怔地看着韩东文，然而此刻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是那么的灰暗昏沉。
“能治好我……”
南希口中呢喃着，抬头望向了天空。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仿佛托起一个看不见的大球一般慢慢举高，星星点点的光斑再次亮起，汇聚到战场当中。
*****
“走，先去小屁孩那里！”
“别吧，先去那个澹啥啥那里！”
战场上奔走的玩家开始逐渐地分流。
不论如何，从第一战场当中被解放出来的异人很快投入到了剩下战场的战斗当中。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杀的时候，忽然看到战场上空那个“直播”的光幕再次亮起，手里都停下了动作。
Boss战到一半还放CG吗？
这光斑组成的巨幕并没有什么杀伤性的大规模灵力波动，就连澹台溟等人也只是略感奇怪，随后又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敌人身上。
光斑亮起，在雪空中飘摇。
能看到同一座望鹰城，不同的是，成立的尽是西亚的教兵。
他们带着粮草撤退，留下了满城不敢反抗的民众。
接着，是那个外表俏丽，明艳如太阳的公主一般的南希。
她脚步轻盈地踏入望鹰城中，几个望鹰城的平民被押送到她的面前跪下。
“尽快回归神主吧，你们。”
她明媚地笑着，左手掏出一柄装饰华丽的小刀在右手掌心一划。
红宝石一般的血珠滴落在那几个被绑在原地的平民额头，他们很快开始控制不住地咳嗽，皮肤开始发黄，随着身子痛苦的扭曲，头发一缕接一缕地落下。
只过了片刻，他们便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只剩下从肺部发出的，沉重的呼吸声了。
“太快了。”
南希身边站出了一个人，正是一头黑色长发，皮肤苍白的朱萨佩。
“稀释一些，慢一点，让他们三天之后病变。”
南希点了点头，抬起脚来，毫不留情地踹在地上几人身上。
“这就忍不了了吗？真是废物。”
这样的病痛，她自己已经经历了太多年。
“找几口井吧，这几个先宰了。”
175 成也宗教
污染的血液滴入到井中。
如同扔下一包垃圾一般，头都懒得回的骑士团自此撤出了望鹰城。
随后，便是所有人都已经十分熟悉的一幕，望鹰城中百姓哀苦，泗蒙官兵入城，无计可施。
但这一次，所有完整的画面都被放了出来。
那些染病的灾民在痛苦中哀嚎，化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血肉怪物，奔向了原本倾力相互的家人妻女。
随着病情的加重，从零星的一两个，逐渐开始增多。
战场上的拼杀并未止歇，对于并非异人的官兵来说，那光幕上的一幕幕惨剧，似乎更像是此刻作战的背景。
一开始，几乎只有剩下战场上的两方异人停下了刀兵，抬头看着这巨大的光幕。
这不是剧情CG，他们仍旧可以行动，也有很多人本并不以为然，只顾埋头厮杀，却不由得渐渐顺着对方的讶异目光抬头看向天空。
“这就是你们。”
蒂尔达看着面前的加斯科恩，轻声开口。
接着，她转头望向下方所有已经分明被光幕内容分了神的教兵，抬高了自己的声音：
“这就是你们！”
“你们奉命行事，以为自己在弘扬神主正道，放牧世人，这就是加斯科恩让你们真正干的事！”
她的声音灌满了灵力，回荡在整个西亚边境的上空。
远处的韩东文听在耳里，不由得点了点头。
蒂尔达这样的说法是最为安全的。
即便这是令人发指的罪行，但驱使教兵行事的是教会本身。
她不可能去指责每一个行事的齿轮，只有抓出一两个典型，而真正的对手，永远都是加斯科恩。
“罔立虚假圣子，叛离神主之道，这就是你们吗！”
她的银发在寒风中飘舞，实在很难不引人注目。
西亚公国的大公，西亚国教的圣女。
教兵们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对着蒂尔达顶礼膜拜，也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私下议论这样一个完人的叛离。
他们本就踌躇。
她转头看向加斯科恩。
这个时候，加斯科恩应当歇斯底里，应当发狂，应当大声抗辩才对。
但他只是安静地把手扶在圣杯——波塔身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加斯科恩大主教背叛了神主教会，我相信连同教皇陛下本人，也已经受他所害，你们还要为这样一个人送命不成！”
喊杀声已经听不见了。
蒂尔达自高空凝视着那枯坐着少年神子的圣座。
“你的计划千疮百孔，创造神明也不过是须臾的妄想。”
她漠然看着面前的大主教，神色凛然。
“自从没有在塔里斯大教堂杀了我的时候，你就已经失败了。”
“没有在莫恩山中将我抢回去，败上加败。”
“最后是陷害泗蒙屠城，用泗蒙皇帝的手段来置我和泗蒙于不义，以期最后绑架整个教廷与你陪葬，最后一步，自然也是一败涂地。”
加斯科恩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你还要如何！”
蒂尔达振声问。
她开口的同时，手里的长枪举了起来。
“我是输了，可你不懂，你不懂啊……”
加斯科恩侧头看向身侧的波塔，面色满是惋惜。
“你不懂，在马上到来的未来，没有神明的国度只为成为他人冠冕上的陪饰珠宝，你不懂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蒂尔达轻闭上眼睛：
“神主从未远离西亚，你的三次败北，就是她的意志。”
“她从未离开西亚，只是离开了你的身边。”
语毕，风起。
高天之上的冰华天轮骤然轰开，如同雪夜中降世的天使双翼一般。
她身后的光幕当中，泗蒙的皇帝一身白袍已经染得红黑，喘出的气在夜里变成白色的雾。
冰枪轰下。
*****
南希站在韩东文身前，怔怔望着天空出神。
“你们的皇帝为什么那么痛苦？他没有杀过人吗？”
她没有回头，语气里是十分的不解。
“杀过。”
韩东文简单地回答。
她转头看了看韩东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现在……可以了吗？”
那双水灵的眼睛眨巴着，宛如一个最懵懂的少女。
韩东文静立了片刻，忽然开口道：
“我有些事情很好奇，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说。”
南希无声地示意他开口。
“我想知道加斯科恩许诺给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整个教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对大公邸反叛。”
韩东文实在很需要知道这件事。
打，教会应该是打不过大公的。
加斯科恩不可能不掂量这一点。
即便他有大教堂里面那副手段，可以暂时削弱蒂尔达的实力，总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把这底牌掏出来招兵买马劝反。
所以，他到底许诺了什么，才让整个教会这样追随？
南希看了看韩东文，忽然笑了。
“整个教会？不……加斯科恩根本不需要整个教会啊？”
“我的骑士团唯我是从，他不需要忍耐骑士团的每一个人，他只需要我就是了。”
“难道泗蒙不是这样吗？”
韩东文语塞。
即便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但若是明目张胆的反叛，自然也……
“而且，这不是叛乱，这是平反教会的异徒，这是向神主的献身。”
南希的语气很是坚定：“即便敌强我弱，愿意献身的信徒也会奋勇向前，这是十分伟大的事情。”
伟大……吗？
韩东文望向远处的战场，忽然意识到，在管理者的角度上，这种宗教与虔信是多么便利的一种工具。
只是，会有牺牲。
面前金发的少女，就是这便利的牺牲品之一。
“还有一个问题。”
韩东文开口：“你刚才逃跑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
南希笑了：“当然知道。”
她没有逃向西亚境内，而是一头冲往望鹰城的方向。
现在他们的脚下，已经是望鹰城的土地。
韩东文问：“为什么不往西亚跑？毕竟那里才是你们的大本营。”
她回头看了看西亚的方向，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丝落寞的神色。
“我这样的病体，要是跑回西亚，自然会引起那里的瘟疫，所以，还不如死在泗蒙。”
也就是用自己的死，来最后投一次毒。
上一次有这样做派的人，是公孙雪。
但公孙雪是一个只听命令的药茧，眼前的南希，又比公孙雪好到哪里去？
“所有的景象都结束了。”
南希抬手指了指天上逐渐消散的光幕，微微垂下头颅：“你先前说的……”
韩东文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
“你跟我来。”
176 斩瘟
雪堆得很厚，南希披着韩东文给她的寒英宗外袍，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路并不远，只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望鹰城侧的一个小山包上。
“就是这里了。”
韩东文站在南希面前。
他们脚下是一片平整的山头，两侧曾经有许多枯树杂灌的痕迹，能看出是这两天才紧急清空出的一片场地。
连从积雪中露出来的土，都是新土的黑色。
南希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面前的韩东文。
“你果然还是要杀我。”
韩东文看着她，觉得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
他的身后有一方石头新砌成的矮台，上面无碑，无牌。
只有十三把染满血迹的剑安静地插在上面。
“我没指望你就这么信了，你看起来像个天真的姑娘，心里却绝没有那么天真的。”
韩东文回答她。
她笑了笑，这一次笑得很放松。
“我有什么选呢？横竖都是要死的，你用那么美好的谎话来骗我，让你骗一次也就骗了，死前能做个美梦总是好的。”
韩东文一愣，面色有些错愕。
“你让所有人看到的那些，很可能左右战场的。”
“左右？”
南希笑意未改。
“教会早就输了，那里不是战争，只是最后的尽忠。”
韩东文微微皱眉：“你是希望他们就此认输，不再顽抗了。”
她不说话，默认了面前泗蒙人的猜测。
“你自己可以献身，可以连死都利用，但你手下的教兵，西亚的百姓，你倒觉得不该这样送命。”
“我想你的善良是给自己人的，那么，我的也是。”
韩东文加重了语气。
“我们的也是。”
南希看了看韩东文，好像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露出真正属于忍耐骑士团长的表情。
她慢慢抬起手来，把自己披在身上的外袍脱下，折放到脚边，露出自己赤裸溃烂的上半身。
接着，南希转过身去走向石台，端详片刻，从上面端起一柄剑。
“我姑且还算是个骑士，既然要死在你剑下，告诉我你的名字，军职。”
南希的侧脸仿佛映着雪地的月光。
“……不过，死在你这样的小卒手里，或许到最后我也没能好好做个骑士吧。”
她呢喃道。
韩东文轻轻咳嗽一声，伸手握住南希递过来的剑柄。
剑的尖端还握在她的手中，南希把剑尖端到胸口，二人便自然而然摆出了行刑的架势。
“韩，东文。”
他沉声道。
南希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泗蒙人，怔怔开口：“你不是……为什么……”
临死前若是突然有了许多的疑问，恐怕是件残忍的事。
所以只能选最关心的问题。
“奥杜的法术到底为什么会那样？”
她这样问。
但韩东文知道她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想问的是，她自己到底会不会和奥杜一样。
“他的法术，最后的确用以保卫圣女，你可以放心。”
韩东文说完，将剑推进了南希的胸膛。
风雪漫天，又悄无声息。
南希跪在矮石台前，表情是她从未有过的，真正的放松与释然。
十三柄剑，每一柄都刺穿一次她的胸膛，她早在第一剑就已经没了呼吸，但韩东文还是沉默着刺了十三剑。
他挺直疲惫的嵴梁站起身来，望向那无牌无碑的坟。
“贼人已死，朕没有食言。”
星点的光芒亮起，汇聚成文。
【事件完成：善念与恶言】
【描述：你挫败了神主教会妄图人造神明的计划，拯救望鹰城百姓于水火之中，替天行道，诛杀了散布瘟疫的元凶，现在，已经阴谋无望的大主教将以肉身受神，亲自成为载体。】
【奖励：南希·佩里亚的游神】
【奖励：斩瘟剑[忠良]x13】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看向平台上的剑。
果不其然，现在的剑已经亮起了许多具体的数值与效果，成了实打实的正经装备。
看样子，沾染了南希的血污后，这十三把剑作为武器已经具有了和南希能力相彷的特征，装备的时候造成伤害即可施加瘟疫状态的持续伤害。
然后，累积攻击达到一定次数，便能引爆瘟疫。
这必然是现阶段异人趋之若鹜的利器了。
他默默将那十三柄剑放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也不是我要拿碑当奖品，实在是国安司眼下没什么好玩意，先把这个发下去，日后泗蒙国泰民安了，诸位自然功不可没，到时候，朕再给你们好好立碑。”
那威力颇大的腰牌需要游神才能量产，国安司想要持续吸引异人，好处总得有所安排。
韩东文正准备疾步赶回战场，忽然却觉得头上一痛，像是几个通宵没睡好觉一般。
“我操，这是……”
他正在想是不是获得南希的游神之后出了什么问题，忽然耳边若有若无地传来几声叫唤。
“殿下……殿下……”
是侍女？
想来自己奔赴战场时间已久，韩东文略一思索，当即躲到一旁下号回去看看情况。
睁眼，舷房中。
有侍女在门外禀报，似乎已经叫了许多声。
“殿下，泗杨太书阁的谏文来了。”
“好，送进来。”
韩东文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心里琢磨着这古怪的头疼似乎时机正好，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侍女将谏文送入房中，韩东文透过门外，能看到守在那里打哈欠的李宰。
谏文来自太书阁，内容倒是很简单。
值岁请仙典在即，虽然韩东文御驾亲征，但若是战事已有定论，却暂时结束不了，还请他点兵留战，先班师回朝。
毕竟对于国家来说，眼下这种“维和战争”，也只能算是国家事务的一部分。
谏文第二页的内容倒是多了许多，能看出较为繁复，韩东文读了两行，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太书阁提谏，于值岁请仙典后，册立江可茵大妃行典。
“忘了还有这茬……怎么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啊。”
韩东文自然想起了在战场上与段青竹对视的那一幕，嘴唇抿得紧了些。
“战事如何了？”
他开口问。
四下无人，能回答他的，自然是守在门口的李宰。
“禀殿下，前阵捷报频传，敌三个骑士团寇首已经溃败，或伏诛或溃逃，西亚教兵似已无战意，只剩西亚异人仍在作战。”
异人？
韩东文摸了摸下巴，觉得这倒也并非不能想象。
先不管游戏剧情到底如何，眼下只要还能打，作为玩家总还是要操作上一番的。
“他们的大主教呢？”他又问。
李宰停顿了片刻，低头道：
“禀殿下，西亚神主教会大主教加斯科恩已于战场上自刎。”
“自……自刎？！”
韩东文嘴巴都张大了。
Boss战呢？
那么大一个Boss战呢？
“那、那现在还在打什么？”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惊讶，好在李宰的下一句话算是给了他一个解答。
“加斯科恩大主教自刎后，尸身有所异变诞出邪怪，眼下蒂尔达大公正与各部尉一同作战。”
177 最终战
正面战场。
说是正面战场，实质上几乎已经进入了收尾的阶段。
加斯科恩主教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拥住那怀抱圣杯的圣子少年，随即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一剑将两人的胸膛一同刺穿。
这究竟是他阴谋败露后的孤注一掷，还是造神无望的破罐子破摔，已经没有人知道。
这里已经不再是战场。
失去了战意的教兵已经大半放下了武器，或立在原地束手就擒，或逃奔着跑回家的方向。
而原本因为教会许诺的奖励而狂热的异人，逐渐也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事件的奖励，前提是事件要能够完成的。
而现在的战场上，己方的友军NPC已经开始放弃，相对而言，对方的官兵正在不停地上强度，配合着泗蒙的玩家，整个战场的天平已经不可逆转地倒向了泗蒙一边。
而这一切，随着加斯科恩那刺穿自己与波塔的一剑而引爆至最高潮。
“操！自我了断了？”
“这什么意思，到底失败了没有？”
“这边的士兵武器都他妈扔了，真牛逼，到底算不算失败了啊。”
“WDNMD”
方才回荡着厮杀与战吼声的战场，现在已经成了一边倒的丢盔弃甲，泗蒙的官兵手执兵器，几乎押送一般将放弃抵抗的教兵尽快带走撤下，离这战场的中心越远越好。
因为这战场的中心已经几乎不是他们能够插足的地方。
自从一剑穿心之后，加斯科恩的尸身搂住那虚弱几死的少年，如同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将他牢牢护在怀中。
接着，加斯科恩那本应该如同干柴一般嶙峋而松散的身子，却并未倒下。
相反，他的身体开始生长、开始如同吸收着少年身上的养分一般，让他逐渐变得年轻、高大。
逐渐变得疯狂。
他的喉咙里已经不再发出有意义的词句，而是无意识的嘶吼与怒号。
他怀中的少年已经仿佛与他合二为一似的，由树根般的血肉两相连接，将他牢牢嵌在加斯科恩的身上，而那古朴的圣杯则紧紧贴在距离加斯科恩心脏最近的地方，不断散发着那这几日已经叫人与噩梦等同的猩红光芒。
加斯科恩已经变得几近四五米高，如同一栋小楼一般。
然而徒长的只有他已经非人的四肢，这样高大的身躯，配合上那宛若常人一样大小的脸庞，看起来如同一张脸皮被缝在了血肉的塑像上一般，诡异而古怪。
站在他对面的，是蒂尔达孤身一人的身影。
出于她的身份，她从未能够对教兵乃至骑士团长出手，自始至终都在恪守着这一点，只是戒备着加斯科恩的动作。
直到借由韩东文让南希展示出来的那一幕，让她知道，教兵已经不再需要自己担心了。
于是，冰枪组成的天轮降下，径直轰向那个枯坐在圣座上的少年圣子。
让她没有想到的的是，加斯科恩居然挺身去挡了这一击。
在天轮的数柄长枪将他捅穿如同刺猬之后，加斯科恩把剑将自己与少年一并贯穿，最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保…佑……我……”
含湖不清的词汇碎片断断续续地从加斯科恩的胸腔发出，那已经是很难能听清的声音，似乎也全无意义了。
蒂尔达眉眼一凝，左手在身前一划，数柄冰晶的巨枪凝结而出，再次随着她的动作倾盆怒射。
她简直如同这冰霜战曲的指挥一般，从容而不迫。
冰晶爆裂，血肉被果断而凌厉地噼开。
“节…制……”
加斯科恩——曾经是加斯科恩的血肉巨人痛苦地哀嚎着，周身亮起无数猩红的肉芽触手，简直如同奥杜当时的情景一样，再度依附到加斯科恩身上。
“勤——勉！”
已经分不清加斯科恩是否是有意识地在念诵这些词汇，随着他的怒吼，周身几十米范围内方才倒下的那些教兵尸身顿时颤颤微微地立了起来，爆发成扭曲的血肉怪物，外形几乎就是人之阴的模样。
“忍耐！”
猩红的波动随着他的怒吼响起，周围冲上去想要插上一脚的玩家顿时被一下子轰飞，他们讶然地张望着彼此，认出这是之前已经打掉了的忍耐骑士团长的技能。
再打一遍？
不，面前的加斯科恩分明已经能够动用所有骑士团长所获得的神谕。
再打六遍吗！
玩家正在木然之间，忽然发现，自己脚下绽放出了涟漪一般的冰蓝色光华。
与此同时，他们面板上的状态栏正在飞速地叠加，变化。
[圣女的赐福：急速]
[圣女的赐福：剑之祷言]
[圣女的赐福：不落之城的坚盾]
一连串的强力buff显现出来，异人们的状态顿时被骤然地放大。
是机制！是机制战斗！
原本在整条任务链中四处争斗，历经千辛万苦才攻克下的几位骑士团长，若是在最终Boss战当中要重新打上一遍，那么《却阴》这里的关卡设计，只能用垃圾来形容。
除非——
除非是眼下这样，获得了极强的机制Buff，让他们可以以战神一般的姿态，大刀阔斧而酣畅淋漓地集中横扫从前的苦难！
曾经属于南希的猩红波动再次扩散开来，但这一次，即便是冲在最前面的尘封已久，也发现这波动的伤害仅在下一秒就开始飞快地回复。
“落雁！”
他纵身跃起，斩向一个由勤勉骑士神谕召唤而出的，如同“人之阴”的怪物。
一刀爆出，巨大的伤害数字完全超出了自己之前的量级。
和其他所有异人一样，他傻了眼。
“无需惊慌，正如我先前所说，神主从未放弃过西亚的子民，光芒会再次照耀我们的雪国。”
高空中，蒂尔达的周身环绕着神圣而庄严的冰蓝色符文。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亮出这副模样——第一次这般主动使用教会的知识与力量。
目的只有一个，在此刻摆明自己的立场，并非反对教会，而是要诛杀加斯科恩这个人本身。
这正是为了——
“我以西亚公国大公邸大公，西亚三十七世教皇亲封国教圣女之名，现以教礼诏令各骑士团，蒙此赐福，诛灭异端！”
蒂尔达的声音如同曙光一般划破夜空，回荡响彻在战场上。
在她身后的天幕中，一个遥远的影子已经升空。
星舟准备启航了。
178 国教
星舟主舷甲板上。
太书阁的谏文不无道理，但在返程之前，韩东文仍旧还是决定要了解一下李宰口中“已近尾声”的战局现在是什么情况。
原本按照李宰的意思，一切以安全为重，韩东文只需要慰问从前线撤下来负责看押俘虏的兵士，再回天鹰城听听法司安置流民的上奏。
但韩东文自然是不会甘心就这么回去的。
拿下南希一战让他确认了一件事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奥杜的死能归到自己的头上，但奥杜的游神的的确确已经被自己拿到了手中。
再加上自己成功捕获了的鲍温与南希的游神，韩东文已经能初步确认，只要是自己，或是初号机手下击杀完成的事件，就是获得游神的途径。
“要是能在战场上浑水摸鱼一下，说不定连加斯科恩的游神也……”
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地让韩东文心里荡起一层涟漪，想到此处，他抬眼看了看远处冒着各色光华的战场。
星舟的距离并不近，但即便隔着这么远，韩东文依然能够看到蒂尔达法术的光辉，依然能够听到那变成怪物的加斯科恩的嘶吼声。
在场的除了获得蒂尔达加护的异人，几乎已经没有其他泗蒙的官兵愿意上前插手。
就连几位部尉，眼下也明白此时是蒂尔达清算国内事务的时刻。
如此碾压的局势下，他们自然是不愿再干预的。
“殿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东文松了口气，笑着转过身。
“涵清，你休息的可好？”
从身后走出的正是池涵清，她身上已经脱下了医装，换回了天蓝色的长裙，便又从那个含泪试药的医者变回了倾国倾城的王妃。
池涵清点了点头，看向韩东文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感激。
这自然是感激韩东文给了她机会，给了望鹰城所有的百姓一个机会。
他本被上谏屠城，本有可能不冒任何风险，但殿下仍旧还是选择相信自己一次。
所幸自己没有辜负殿下。
两日操劳，望鹰城百姓终得生路，殿下嘱托自己好好休息一夜后，更是在临行前让自己此刻到星舟上来，远望疆场。
这实在是太多种特殊的对待了，从前那位只将自己视作摆设与器物的殿下，如今先是同意了自己随秋水山庄同行望鹰城，更是不顾自己王妃的身份，允许她抛头露面出诊平民。
眼下，本来应该如金丝雀一般锁在舷房当中的自己更是站在甲板上，呼吸着北国的风。
“谢殿下爱民之恩。”
万千思绪，只化成这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
“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你，望鹰城的百姓也不会得救，全是因为有你的医术寡人之民才得此生天，是寡人要谢你。”
韩东文笑着看着面前的池涵清，心里却在打着别的算盘。
叫池涵清到这里来，他的目的自然不单是让她放放风。
更重要的，自然是自己先前在与南希战场上，初号机和段青竹的那一眼对视。
星舟既行，段青竹部尉自然也借故跟随韩东文一起返回了泗杨。
看到了和韩东文当时制造的人傀一模一样的初号机，江可茵便几乎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肯定会问东问西，而韩东文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想借口。
因此，池涵清既然算是半个国兵司的人，只要她在场，江可茵总不至于那么直白地问出来。
“殿下休息的可好？先前实在有件趣事……”
江可茵那如同鹂鸣的柔婉声音传来，穿着红色长裙的身子映入了韩东文的眼中，她正随口说着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到甲板上望见了池涵清，便愣得没了下半句话。
“茵妃娘娘，这几日歇的可好？”
不明就里的池涵清微微低头，朝着江可茵打着招呼。
江可茵面色复杂地沉吟了片刻，才抬头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来。
“托池妃娘娘的福，听说池妃娘娘妙手回春，替殿下向望鹰城的百姓施了恩，可茵实在惭愧仰慕。”
她说得很真诚，很中肯。
仿佛现在这个世界上让她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不能如同池涵清那样替韩东文分忧了。
“茵妃娘娘哪里的话，是涵清本就有这爱管闲事的毛病，还给殿下添了麻烦，实在是太不应该。”
池涵清连忙如此回答，她知道就算自己是不想在宫中得宠，江可茵却从来都是很热衷与殿下走得近的，虽然个中缘由自己不得而知，但一定不能让她因为这个对自己起了什么敌意。
二人几句话之间，韩东文就听出了许多拉扯，只觉得心累，轻轻咳嗽一声打断道：“咳咳，二位爱妃都不必自谦，寡人是想让二位爱妃再看一眼此番泗蒙大胜之景，随后便要回泗杨了。”
“若没有殿下亲征，只怕不会这样大胜，这是泗蒙的福气。”
江可茵一边说着，一边瞟了韩东文一眼，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战场。
在那里，蒂尔达和赐福的异人正对加斯科恩变成的怪物进行着最后的清算。
就如同面对一头血已经流去大半的野牛，等待着它鲜血流干，随后剥皮拆骨这样的手段。
的确已经算不上是战场，只是让玩家们享受蒂尔达赐福带来的爽快感环节。
那便没有什么再去掺一脚的必要了。
“这位西亚的大公，你们怎么看？”
韩东文望着远处的蒂尔达，冷不丁地开口询问二人。
“能如这般为自己的子民冲阵，想必能很快获得西亚百姓的拥戴。”
池涵清回答得颇为巧妙，她自然不能说亲自上阵的皇帝才是好皇帝，只能说这样的做法能更快获得人望而已。
江可茵则说道：“这位大公邸下既是大公，又是西亚国教的圣女，想必平日里也必然一直承着西亚百姓的注目才是，或许并不轻松的。”
韩东文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仍旧望着远处的蒂尔达。
半晌，像是经过了长久的考量，他缓缓开口：“你们说的都对，但就是这么一个亲自上阵，又身负大公邸与教会职责的圣女，却仍旧因为教会主教一句话，一度被自己的百姓官兵刀剑相向，这岂非是件可怕的事？”
这的确是件可怕的事。
在神主教会这样的宗教影响之下，对于统治的动摇，竟然会来得如此迅速。
“所以，寡人不由得在想。”
韩东文面色变得严肃了些，声音也浑厚了许多。
“泗蒙之内，可有哪些宗门帮会，兴钻研些大小神仙？”
他的话音，随着逐渐远离望鹰城的星舟一起，划过了白兰山顶飘着雪花的夜空。
179 首先排除人傀
“不可能。”
午夜，江可茵的舷房。
烛光映在窗上，说话的声音却并非江可茵那副柔媚的语气，却是一个有些飒爽的女子。
国法总司江宁蕴，随君返回泗杨。
房中除了那两个人傀侍女，便只剩下一身红裙的江可茵，和她贵为总司的姐姐江宁蕴了。
虽然韩东文用池涵清做挡箭牌，姑且没让江可茵马上挑刺提问，但段青竹在战场上看到那个与殿下人傀一模一样的人这件事情，却一定是拦不住江可茵告诉江宁蕴的。
“你说那是人傀，实在荒唐。”
江宁蕴摇着头，看着窗外夜空中的流云：“别的不说，你讲的这个人，是否是一身天鹰城当地宗门的衣服，用的却并不是寒英宗自己功法的？”
“姐姐怎么知道的？”江可茵有些惊讶。
江宁蕴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略微思索后开口：“你说的这样一个人，恐怕……我是见过的。”
“见过？这人傀也在泗杨走动？”
江可茵立刻问。
江宁蕴只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前次殿下出访西亚后，西亚同意撤出望鹰五城的常备教兵，并且在撤走之后还请泗蒙检查，于是殿下便派法司去的西亚？”
“我记得。”
江可茵点头道：“我还记得你说，是殿下诏令泗蒙风月场所按要求整风合并，最后给各处怡红楼争取到女子的时候吧？”
“不错，那次正是我到天鹰城，看到当地宗门传统凉州司州做靠山，公然在天鹰城抗法之时，在那时候，天鹰城这个寒英宗就已经出人在帮助法司，其中，就有这个人。”
江宁蕴说完，抬手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这人本来下手杀了人，虽然不至于问斩，总也要兴个罪堵嘴的，为了自保，他才同我透露了与殿下有所交集之事。你想，那时候殿下，岂不是在宫中？”
江可茵轻轻咬了咬下唇。
殿下那时自然在宫中。
“既然殿下在宫中，这人又在天鹰城，又怎么会是人傀？”
江宁蕴抬眼看了看窗外：“相隔千里，即便这星舟都要驶上数日，何等人傀能如此操控的，你听说过没有？”
江可茵自然没有听说过。
她姐姐的推断简单直接，却又无懈可击。
“可那两张脸长得实在一模一样，到底是为何……”
她苦闷地沉思着，旁边的江宁蕴思索片刻，忽然双手一拍。
“我知道了！”
江可茵立马竖起耳朵。
“不是这人是人傀，而是先有的这人，殿下后做的人傀。”
江宁蕴的语气不容置疑：“也就是说，殿下先通过什么法子认识了这人，并让这人为他所用，后来殿下兴起找你学这人傀之术，需要画皮之时，便随意想到了这人，画了张一模一样的皮。”
“就这么简单？”江可茵将信将疑。
“就这么简单。”
江宁蕴点头：“不过这个人自然也值得一追，随后我就叫人摸一摸，看看这人，还有他在的寒英宗，到底有些什么来头。”
江可茵轻轻点了点头，眉眼中显然还在思索着别的什么，只小声地说：“能查出来，最好不过……”
“这件事先放一边，大事怎么样了？”
江宁蕴拉过妹妹的胳膊，二人坐的近了一些。
“大事？”
江可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姐姐说的自然是册立大妃一事，便只叹了口气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既然澹台他们看重秋水山庄，不愿意让池妃冒这个险，国法司就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
“那么殿下所说的话你信多少？”
江宁蕴的语气里满是担心：“若是做这大妃当真有危险，你……”
册为大妃，也就是未来的泗蒙之后。
那时候，江可茵的身份便会从简单的后宫“玩物”，终于获得能代表泗蒙的政治身份。
古往今来，后宫当中多少事，便是争抢自这玩物变为代言人的可能。
诚然，或许总有背景深厚的嫔，总有得宠得势的妃。
但后便是后，只此一位。
而更重要的是，按照殿下的说法，册大妃立后是塔卡的要求，其目的，恐怕是在有了这位能正式代表泗蒙抛头露面的大妃之后，或许在某些极端情况之下，会成为塔卡对泗蒙的“人质”与价码，在某次简单的出访后便再无从复归泗蒙。
这些，就是秋水山庄不想池涵清去冒的险。
“或许并不一定呢？”
出乎江宁蕴意料的，江可茵此时似乎心头并没有什么阴霾，而是就那样一笑。
自己的这个妹妹，这样的一笑，本来应当什么想要的东西都能从男人那里得到的。
但现在，这样的笑却成了被册大妃的一种决心。
这是颇为大胆的一次下注，江宁蕴很想知道，自己的妹妹难不成在姓韩的身上，看到了什么胜算不成。
——————————
“圣女大人！”
被称作战场的残局上，已经响彻了国教骑士团的呼喊。
并无幸免的团长与领将，剩下普通的教兵们，已经能够承认加斯科恩的背叛与落败——尤其是在他化身成那样的怪物之后。
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是加斯科恩自己口中一直说着的神明？
实在很难让人完全接受，尤其是，加斯科恩打算诬告泗蒙与蒂尔达大公的计划也一并破产。
眼下的战场，与其说是战场，似乎更像是一次演出。
“砰！”
巨响之下，加斯科恩挥舞的巨爪已经被蒂尔达不知道多少次一枪捅穿，它庞大的身躯跌落在地，又怒吼着再生。
这样单方面的无用进攻来回，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
所有人瞩目的蒂尔达，一次又一次，丝毫不留情面地击破怪物加斯科恩的反扑。
但她却迟迟没有下杀手，没有一枪直接将加斯科恩怀中的圣杯捅穿。
在那个闪烁着猩红色光芒的心脏中央，能看到的不只只是圣杯——还有一个能看出模样的少年。
要一枪捅穿加斯科恩，直接卸下圣杯并不困难。
但加斯科恩的狂言仍旧回荡在蒂尔达的脑中。
“我知道如果是你，就肯定会屠城，帮他们‘解脱’，你就是这样的人。”
加斯科恩说的话，如同恶鬼在耳边的持续低语一般。
如果是自己……就会落入加斯科恩设下的陷阱当中。
泗蒙的皇帝，果然比自己深谋远虑许多。
她抬起眼帘，纤长睫毛下的童孔望向野兽般嚎叫的加斯科恩，长久地叹了口气。
接着，随着她轻轻抬起的左手，寒风组成的风暴顿时以怪物加斯科恩为中心，凝聚到它的周身。
紧接着，与寻常冰雪不同的，散发着幽蓝色霜花光芒的坚冰如同在冬夜的寒风中生长起来一般，将加斯科恩化身的怪物，连同他胸口怀抱圣杯的少年，一并封入了巨大的达克利尔坚冰当中。
异人眼前，终于也正式亮起了事件完成的通告。
此夜过去，东方既白。
迄今却阴当中最大的战场事件，总算完成了首通。
180 许大蒜
夏洛克虎克的直播间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
一方面是副本首通带来的光环，让许多路人慕名而来。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早早被迫退场的唐小北只能看着夏洛克虎克的直播解馋，频频在直播间互动。
相当一部分的人，是来嘲笑唐小北早早退场的。
“打完了打完了，妈的。”
“这还进不去国安司？这还进不去国安司？”
“奖励呢？奖励呢？”
游戏内，人声鼎沸。
此处正是天鹰城的怡红楼，从望鹰五城战场撤下之后，事件结算的奖励已经给到了大部分的玩家。
最主要的自然是属性点，除此之外，便是经典的战功货币，随后可以到国法司与国兵司兑换其他奖励。
在首通事件的激励后，打完了大战场的玩家显然意犹未尽，狠一点的更是直冲刚刚生成的副本准备重温一波。
但更多的人，则是听从战场上一个熟悉的寒英宗NPC指挥，回到了怡红楼。
自然是韩东文。
虽然官兵的奖励已经发放完毕，但韩东文的国安司自然也要有点表示，才能在玩家当中立起形象来。
“来了！”
怡红楼正堂，有眼尖的玩家顿时发现了阁楼上韩东文的身影。
于是原本吵闹的正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伺候着异人的怡红楼姑娘们面面相觑，分明是想不到这位平时基本见不到人的怡红楼主，居然在这群异人中间还颇有些人望。
“这些配军怎么见到顾师弟就……”
阁楼上一角，纳闷的云哥口中都囔着。
“他自然有他的门路。”
云哥面前，杨开覆手而立，站得笔直。
可是杨开心里也是虚的。
这个当初一身破烂衣服的外门弟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些异人面前显露出这副号召力来。
杨开不是傻子，异人配军乃是官兵统一管辖，若是顾韩阳能对异人下令，只能说明他的路子比自己当初想得还要更高，还要更官方。
在泗蒙办事，还有什么比官方两个字更加重要的？
“宗主大人难不成正是知道顾师弟他……”
云哥一愣，恍然大悟。
“顾韩阳与你同是本宗弟子，你们可要相互照应好，才是寒英宗内门的本分。”
杨开正色道。
“自然，自然。”
云哥立刻点头如鸡啄米一般，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忙说道：“宗主大人，说起这个，早先天鹰城法司的郭全大——郭全师兄也差人来，问了许多顾师弟的事情。”
“郭全？”
杨开皱了皱眉。
自从上次寒英宗与浩山盟在雨花楼冲突之后，作为浩山盟靠山的司州马凯居然没有被立刻革职，这倒让杨开颇感意外。
而马凯自然是懂事的，他立刻与浩山盟摘清了关系，重任天鹰城法司的大队长郭全，眼下的天鹰城法司，可以说是郭全一个人说了算。
这对寒英宗来说自然是好事。
而望鹰五城收复之后，肉眼可见的未来内，望鹰五城与天鹰城将并回原本的凉州，自然不再受马凯这位雷州司州的管辖。
原天鹰城法司大队长郭全，极有可能走马上任凉州法司司州。
而原本囿于天鹰城的寒英宗，接下来便能够覆盖五城，成为日后名副其实的凉州第一大宗门。
这个时候，郭全的动作就是法司的动作，郭全的问题，自然就是法司的问题。
郭全在查顾韩阳，那就是说，法司在查顾韩阳？
“我知道了。”
杨开沉吟片刻，决定之后还是将此事告知顾韩阳。
大堂中，所有异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到了顾韩阳的身上。
星舟天亮就会抵达泗杨，眼下是韩东文不多的、还有余裕处理这边事务的机会。
“在座列位，均已是我寒英宗记名弟子，顾某多在寒英宗虚度了些时日，姑且可以算作诸位的师兄。”
怡红楼中央，韩东文负手而立，望向台下诸位异人。
“列位同门英勇报国，尽了泗蒙子民本分，官兵有赏，战功之外，顾某同寒英宗自然也当表示一番，不负这一腔热血心肠！”
他转头，勐地大手一挥：
“盛上来！”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韩东文的身后，在那里，妆容精致的怡红楼姑娘成对地走出，步态摇曳之下，每两人还端着一方精致的长木盒，站到了韩东文的身后。
“啪！”
“曾！”
韩东文抬手拍开一方木盒，伸手一探，顿时与空中响彻一声剑鸣。
那是剑！
十三方木盒，足足十三柄剑，一字在他身后排开。
剑身如碧，亮着玉一般的冷光。
异人眼中，也跳出了相关的描述。
斩瘟剑，忠良！
斩瘟剑-[忠良]
基础攻击力xxx
力量补正xxx
敏捷补正xxx
信仰补正xxx
特效：
造成伤害时，对目标施加“灵瘟”效果，造成每秒xx点伤害；
目标受“灵瘟”效果影响时，你的攻击将延长“灵瘟”状态并获得一层“斩瘟”状态；
当获得十三层“斩瘟”状态后，你的下一次攻击将引爆尚未造成的“灵瘟”伤害，立即对目标造成原本“灵瘟”总伤害的80%，移除目标“灵瘟”状态。
极佳的属性与特效面板跳出，直看得眼下所有人眼睛发红。
不必多说，这样的武器属性远远超过他们手中的制式装备。
而在战场之上，他们自然也从忍耐骑士的光幕中看到了，泗蒙之君是如何以这十三柄剑为誓，纪下望鹰城之役。
但这些都不是他们此刻沉默的原因。
他们眼下最为眼红的，是这剑最后的物品说明：
【斩瘟剑-[忠良]】
泪斩忠良之民的长剑。
身患急瘟之人决意独身踏入黄泉，他们的国君以此剑亲自送别。
国安司中以忠为重，引剑护国之时，忠义方能得到见证。
国安司！
这十三柄剑的描述，竟然也和腰牌一样，提到了这几乎所有泗蒙玩家都在关注的神秘名词。
颁剑之人正是那位当初分发腰牌的队长，错不了！
“战功首位，领剑！”
韩东文中气十足，抬手一挥。
他早已查看过此次大战场战功的前几名，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夏洛克虎克这次总算入围，堪堪排在第十二名。
“我。”
一个俏丽的身影从怡红楼台下窜出，周围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看去。
原本榜首热门唐小北暴毙，还有人能在尘封已久这些夺冠热门手中拿下战功榜首，自然令人好奇。
而更令人感兴趣的是，顶着榜首id[许大蒜]的角色，却是一个女人。
不是唐小北这种路数，而是一个虽然名气不大，却实打实开着自己直播间的女玩家。
一身朴素的黑袍，配上她长至背中蝴蝶骨的长马尾，许大蒜从韩东文手中一下子接过那柄长剑，舞了个剑花，反手背在身后。
这一瞬间，竟当真如同某个女侠一般。
韩东文看在眼里，默默记住了这么一个人。
拿了他的剑，以后也会是国安司的人。
181 领奖
十三柄剑依次发下，战功居首的玩家自然是国安司优先拉拢的对象。
十三名之后的玩家，则从寒英宗中掏腰包来发放补给与功法——这也有些叫杨开肉疼，毕竟已经是两场大仗打过，撕冬拳之类的玩意已经有些不够看了。
“哎，宗主您这是什么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至于丹药之类的消耗品，等之后整个凉州都是寒英宗一家独大了，还愁补不回来吗？”
杨开的宗主阁中，闹腾了一夜的韩东文正与杨开同坐一桌，把酒言欢。
那样子哪里像是毕恭毕敬的弟子与宗主，反倒简直如同夜市上的烧烤摊一般了。
“望鹰五城这次能由我寒英宗做主，你的确功不可没。”
尽管有些心疼，但杨开脸上显然还是喜色居多，毕竟寒英宗的光明未来就在眼前，只是想一想就觉得颇为未来可期了。
“吃菜吃菜。”
韩东文夹了一快子香蕈珍宝鸡扔进嘴里，端起手边的精致小酒杯，露出一个笑脸来：
“那，宗主啊，你看既然这凉州以后是咱们寒英宗说了算了，咱们说好的那个……？”
他图谋的自然是战前找杨开要的那柄长枪。
那玩意并非凡品，只怕是比起自己下放给玩家的斩瘟剑还要好些，初号机的装备，自然是要跟上的。
“哼，你成天就惦记着本宗的东西。”
杨开撇嘴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姑且也还是端起酒杯跟韩东文磕了一个，一口辣酒下肚，嘴里砸吧出惬意的声音，缓缓道：
“你先前给那些异人的宝剑，不够你用的？”
韩东文笑着摇了摇头：“那些宝剑虽好，却是殿下留以纪念望鹰城百姓忠良之物，自然是要发到望鹰城的恩人，也就是这些异人手中的，弟子怎么敢私自留下呢？”
“殿下……”
杨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在手中缓缓摇晃着：“若是宫里授意你将宝剑发给异人，国法司怎么会忽然要查你的？我警告你啊，要是你敢捅什么大的篓子，惹到了法司，本宗怕是也保不下你！”
韩东文一愣：“法司查我？”
见他不知情，杨开便将云哥上报给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语气自然加重了几分。
“郭全大队长以后可是眼瞅着要做凉州法司司州的人，他这会儿查你，肯定是上头的意思，寒英宗可没那个本事跟八大部尉叫板。”
杨开语重心长道。
韩东文听完，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询查自己的哪里是什么部尉，很显然是总司江宁蕴的吩咐。
而原因不必多想，自然是自己在段青竹面前露面这事。
不过这倒并非什么坏消息，若是调查顾韩阳而不是直接查韩东文本人的动作，起码能够说明一点。
江宁蕴与江可茵，眼下姑且还把初号机当一个人，当作殿下昔日制作人傀时画皮的范本看待。
如此假设下，想要调查顾韩阳此人的履历经过，的确是最自然不过的了。
“多谢宗主。”
韩东文神色稍微严肃一些，恭敬地敬了一杯酒。
杨开肯将这事告知自己，显然已经表明了立场——虽然不可能跟法司对着干，但起码是肯在能力范围内保顾韩阳一手的。
尽管自然也是为了自己寒英宗将来的利益，但善意总是善意。
杨开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满意地点头碰杯，仰头灌下后站起身来，表情忽然严肃许多。
他转过身去，走进一旁自己的书阁中。
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提了那柄通体幽兰的长枪。
韩东文笑了起来。
“既然本宗已经答应过你，那这枪倒是一定会赠你。”
杨开将长枪横在桌旁，韩东文往他手中看去，只望见这柄长枪果真并非凡品，枪身流转着内敛的幽兰光华，金铁相咬的工艺细致无旁，枪尖更是露出一丝隐隐约约的火色。
“拿去看看。”杨开大方道。
韩东文点头，伸手将枪柄握在掌心，眼前便立即亮起这柄长枪的信息来。
【冥水·螭吻】
基础攻击力xxx
力量补正B
敏捷补正C+
特效：
装备该武器时，你受到的伤害将会赋予你[冥水]状态，数值等同于你受到的减免前伤害。
[冥水]状态并不提供任何伤害减免效果，仅纪录你所受的减免前伤害值。
受[冥水]状态影响时，你造成的下一次攻击将产生[螭吻冥波]效果，对大范围内造成当前[冥水]状态所储存的70%伤害。
[螭吻冥波]每300秒内对同一目标仅生效一次。
装备该武器时，你免疫水下窒息伤害。
描述：
如水波一般反射着华美光芒的长枪。
枪身柔韧，独特的造型即便在水下也能挥舞自如。
破云旗的枪法，讲究的是霸道睥睨，护得周身安全。
在破云旗中实在不该有这等欠缺霸道意味的兵器留存。
韩东文细细读罢这长枪的说明，心里有了七八分判断。
这不算是一柄进攻型武器，最重要的效果，应该就是那个名为[螭吻冥波]的反伤。
也就是说，若是想用这柄枪打出伤害，自己要先承伤。
武器本身的力量加成和敏捷加成都较为平庸，初号机眼下的奥杜游神极高的信仰属性并不能派上什么用场。
“如何？”
杨开的语气十分平澹，并不像是展示自己库存珍宝的样子。
他这样的性子，本应该难掩喜色才是。
“果真是宝枪。”
韩东文点了点头，不经意地开口：
“宗主大人，这枪与破云旗……莫非有什么关系？”
物品描述当中提到的破云旗，韩东文并不熟悉。
但单从字面意思也能明白，破云旗是某个泗蒙的组织，而这柄长枪算是破云旗中的异类。
听了这三个字，杨开忽然一愣，接着面色以极快的速度变了变，沉声道：
“你居然能看出这是破云旗的东西，见识不少。”
“听说过一二。”韩东文颔首。
杨开看了看韩东文手里的长枪，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沉思了许久后才开口道：
“并无什么关系，就算从前有，现在也没了。”
“这枪既然已经赠给了你，就与我并无瓜葛了，若是有人认出这枪，同你询问本宗的事，你也不必说什么多余的话。”
说罢，杨开低头独自斟了一杯酒，也不管韩东文，只是侧头，目光怅然地看向窗外的怡红楼。
182 典前
天亮。
宫里已经很忙，殿下自边境亲征回宫，婢女下人们自然是天不亮就要在悬日门后方候着的。
单这样倒也算不上什么，只是前几日宫内还有顶大的事情要安排，操劳多日过后，还要天不亮就齐妆守在这，自然劳累了。
宫内的大事，自然是接下来的值岁请仙典。
并非寻常的值岁请仙典，今年乃是三十年一际的小甲，不光宫中，整个泗杨都要做安排。
这也就算了，今年的值岁请仙典后，紧接着就是茵妃娘娘受册大妃的封典。
实在是难遇上的忙头，迎春宫里几乎所有人都忙上了天。
小红豆刚回到迎春宫里，便被那慌乱的气氛给吓了一跳。
不光是迎春宫的姐妹们，就连米娘娘都已经是一副忙碌了许多天的操劳模样。
她们方才从悬日门迎了殿下回来，便又马上要扎进一堆布置安排的事务中去，就连空气里都显得紧张非常。
“思思姐，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小红豆抓了抓自己的裙摆，迈着小快步迎了上去。
面前的陆思思正抱着一个不小的花盆，里面已经填了半盆的土，这是大典上装饰所用，虽然有几十盆之多，却仍旧讲究的很，每盆花里的土都是从养花的边洲专程拉到泗杨来的，可不能怠慢了。
盛了土的花盆，自然重的很。
“你……”
陆思思将手中的花盆小心地放到地上，揉着自己的肩膀，颇有些怨气地抬眼瞅了一下小红豆：
“你呀！可算舍得回来了！”
小红豆赶忙轻轻低了低头：“思思姐在迎春宫里准备大典，想来肯定辛苦……”
“那可不是，辛苦极了！”
陆思思长叹一口气，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语气里的不满，半开玩笑地拍了小红豆一下：“你看看，殿下带着你去凉州赏雪督战，我们这些没福气的，就在这宫里搬花盆打杂，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哪里是赏雪……”
小红豆愣了愣，脑中想到的，却是那漫天大雪之下，殿下血染白霜泪斩百姓的样子。
哪里是陆思思想的这般轻松的？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瞧见了陆思思的脸色，便停顿了片刻，生生将话咽进了肚子里，转而开口道：
“思思姐，别人生我的气你可不行啊，要不我给你带的礼物还怎么送你。”
“礼物？”
陆思思眼神微亮了片刻，又很快变回了羊怒：“你莫不是故意说了安慰你思思姐的，这几日你要伺候殿下，又要伺候西亚那大公，连池妃娘娘只怕也要你跟在周围，怎么还想得起我呢？”
她这样一说，小红豆便听懂了七八分，明白陆思思真正不高兴的也不单是搬花盆这一件事，而是一向把她待在身边的池妃娘娘这次没带她。
倒也的确是例外，只因为这次池妃娘娘不是嫔妃，而是秋水山庄的医师，许是走之前要同秋水山庄协调许多，才没有想到特地安排陆思思的班的。
想通了这一点，小红豆终于放下心来，开口道：“是也不是啦，本来的确忙的很，你也知道在外面总是规矩更多的，要不是池妃娘娘说起你来，只怕我真的忘了，要挨你的打呢！”
“池妃娘娘说起……”
果不其然，陆思思的眉眼间立刻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嗔怪地拍了小红豆一下：“胡说些什么，我哪会打你的，你可别是在娘娘面前胡说八道了。”
略有些僵硬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小红豆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但两个问题随即也涌上了她的心头。
第一个问题自然是，假若和自己关系不错的陆思思都对自己近来有些怨言，迎春宫里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恐怕必定又要坏了许多。
第二个问题——上哪去给陆思思弄个礼物呢？
“小红豆！”
她正一面思索着，一面帮手替陆思思一起抬着小花盆走去，半路上却被米娘娘一嗓子给叫住了。
“干嘛呢，找你半天找不到，却在这里搬花盆！”
米娘娘语气算不上友善，机关枪似地开口道：“赶快赶快，明日大典，殿下礼服试衣不是你去伺候？弄这一身土，哎呀哎呀，快去洗了！”
殿下试衣……
小红豆想起这茬，面露难色。
她身后的陆思思悄悄用胳膊肘碰了小红豆一下，背着米娘娘小吐了下舌头：“快去吧快去吧，我那点牢骚你也听完了，别误了正事！”
“思思姐……”
小红豆看了看陆思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那，那明日大典，咱们要一块儿看啊。”
“嗯！”
有她答应了这句，小红豆这才匆忙提起裙摆，朝着迎春宫里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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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还是头一次这么多人。
韩东文像个试衣人偶似的，双手摆成一个大字站在中央，小红豆和两个其他的侍女正围在他身旁替他调整袖摆腰缝。
于此同时，太书阁的文永行大人与三位总司大人，更是极其少见地来到了此处，正站在殿下身前汇报着各类事务。
而韩东文就这么平举双手，表情严肃地同他们讨论着，场景看起来忙碌又有些许的滑稽。
当然，小红豆是不敢笑出来的。
三位总司与太书阁阁老的身份之下，宫女们能喘气就已经足够了。
“蒂尔达大公来报之事，殿下准备如何定夺？”
说话的是那位英气十足的国法总司江宁蕴，小红豆见过她许多次了，但每次都忍不住在想，这样一个好看的姐姐，为何穿一身男装官服也同样秀气？
“加斯科恩的事？”
韩东文开了口。
蒂尔达显然是在回到大公邸后便片刻未歇地立即着手收拾烂摊子，其中与韩东文和皇子皋的约定就是最先一环。
按照事前安排，西亚的圣杯应当进入泗蒙境内，而在战场上，圣杯已经连同加斯科恩一起被封存在了达克利尔坚冰当中。
于是，蒂尔达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韩东文准备如何处理加斯科恩的大冰凋。
“大公邸方提倡将加斯科恩送往天鹰城，不留在望鹰城中。”
江宁蕴言简意赅地说。
韩东文点了点头，明白是蒂尔达担心望鹰城刚归还泗蒙，不知道留在望鹰城郊的加斯科恩能不能算是进入泗蒙国境，特地想要保险一些送到天鹰城中。
“可以，天鹰城……不，凉州法司现在安排得如何？”
他语气轻松地问。
江宁蕴立刻答道：“凉州法司已经恢复原制，暂由原天鹰城法司部代任司州。”
“既然如此，便将加斯科恩妥善安置在天鹰城郊，离城区远些，与当地宗门一并照看。”
“是。”
韩东文点了点头，只觉得胳膊有些酸，微微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澹台复与文殊同。
“海州安排，可已经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