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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我是个昏君全文阅读

作者:啤酒海豚     坏了,我是个昏君txt下载     坏了,我是个昏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7 圣盾

    澹台溟的攻击,前摇极短,判定提示的反应时间也十二分的极限。

    至于距离,更是因为看不见的关系而极难把控,若是站在玩家对面,恐怕正是那种要求走位与反应的坐牢型boss。

    看不见,这就是千目织罗兽最大的优点。

    不光是肉眼上的不可见,还有气息上的隔绝与遮蔽,千目织罗兽并非此界之兽,也从未有人见过织罗兽现世。

    对于澹台溟之外的人,织罗兽等同于不存在。

    但奥杜似乎并不在乎对方的攻击究竟是否实际存在,他如同一块顽石,一面大盾,山一样地立在泗蒙军阵前。

    “区区反贼,竟还有脸提这美德二字?”

    澹台溟心里有些惊讶于奥杜的这皮硬如王八一般,但脸上仍是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二人身下,两军已然短兵相接正战作一团,却绝非那你来我往的冲锋,而是几位侍从骑士与百骑将之间颇为试探地相互缠斗——左右战场天平的,永远是此处的顶端强者。

    “节制骑士,为了神主,进攻!”

    冠名以节制骑士的第四骑士团教兵发出震天的战吼,纷纷唰地抽出闪烁着银光的长剑,便要压向泗蒙的前阵。

    “砰!”

    一声巨响,在他们冲锋路径前方,凭空炸起漫天的雪泥,一道极深的沟痕赫然出现,半空中的澹台溟凌然注目着节制骑士们。

    意思很明确,他不容对方反进。

    这僵硬的战场几乎已经成了眼下万千战争的缩影,只要天花板级别的战场主帅不动,麾下士兵便几乎只能看着强者间较量的脸色行事。

    但奥杜显然不是那种乐于不动的人。

    他从半空中坠下,靴子踩在了雪泥当中,根据关节绑缚在脚背到大腿的护甲片,犹如某种闪烁着金属光辉的节肢动物甲壳一般,昭示着坚硬与无懈可击的防御。

    沉重的脚步抬起,站在自己骑士团前的奥杜缓慢而果决地往前迈了两步,终于在双边兵士近乎屏息的注目下,一脚迈过了雪泥地的沟壑!

    澹台溟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勐然高举,周身爆发出一阵狂风!

    “铛!铛!铛!铛!”

    犹如无数看不见的刀刃组成的风暴刮向了奥杜的位置,银甲的奥杜周身地面飞石迸裂,扬尘漫天。

    他身上的铠甲更是如同火树银花般骤然砸出闪烁的光芒,即便那织罗兽不可见,光凭这副情景便能大致想象奥杜正在承受何等密度的狂攻。

    但他沉重的脚步仍旧坚定,虽然稍显缓慢,却依旧挑衅般地往前迈着,迈着。

    半空中的澹台溟咬紧了后槽牙,双手化爪勐然向奥杜身后的节制骑士团一挥,那萦绕在奥杜身边的狂风骤然消散,赫然是在隐匿踪迹的情形下,转而攻向那些兵马炮灰!

    这铁王八这么硬,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啃不动便不啃就是了!

    狂风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在节制骑士团上空骤响,之前遇到的所有西亚骑士,无不在织罗兽的绞杀下碾作尘泥,到时候留这一个铁王八又有何妨?

    “嗡——”

    一阵深沉的共鸣声应时发出,似乎就在织罗兽将要杀进节制骑士团战阵的同时,一道苍白的神圣符文光华以奥杜为中心骤然亮起,瞬间铸成一道光幕,挡住了那看不见的尖牙利爪。

    兵乓激响,光幕却愈加成型,已经能看出那是一道十字光碑构筑而成的虚墙,在这光碑的保护之下,整个节制骑士团前排毫发无伤!

    “仅仅是看不见罢了,该说是令人不齿呢,还是不过如此?”

    奥杜双手握紧长柄的巨锤,悍然抬头盯住半空。

    难看。

    这场面打得难看,澹台溟的脸色更是难看。

    “泗蒙沿山嵴线进军,你在这里拖延再久,又有何用?”

    澹台溟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此处隘口之外,泗蒙铁军早已从两侧突入,是不是每个骑士团长都像你这个乌龟这么硬的?”

    奥杜朗声一笑,似乎丝毫不恼:“哈!幼稚的猜想,我同僚的骑士团,难道就是你们能对付的?”

    他顿了顿,火上浇油道:“尤其是,统领这大军的将领不过是你罢了,泗蒙的部尉粗制滥造,还想以寡胜多?”

    奥杜说完,抬手一挥,身后节制骑士团齐声怒喝,气势惊人地整齐迈进一步。

    “喝!”

    这一步,竟然有如山一般的气场,又如同无从阻挡的战车一般压来。

    若澹台溟无计可施,就这么一步步往前逼近,仅凭白刃都可将泗蒙的军队逼退?

    “在我‘圣女之盾’的面前跪下,忏悔吧!”

    奥杜面甲下的双眼里涌现着狂热的光,澹台溟死盯着他身后的军队,勐然抬手一挥,在身后做了个退避的手势。

    在这样的情境下,这手势的意思是撤退,以及转移。

    然而,如此情境下本该十二分打击士气的命令,却似乎被泗蒙边境军毫无障碍地接受了,他们没有半点犹豫,立刻撤阵后退,动作快的可以用行云流水来形容。

    彷佛他们从来受训便是这样,留待主帅澹台溟一人,只身留于战阵当中。

    “哼,想逃?”

    奥杜带着整个骑士团以惊人的气势再朝前逼近一步:“又能逃往何处?天下无你这等罪人的憩所,贞洁骑士团就在两侧等着斩落你们,而我——!”

    他一震手中长锤,像炮弹一般平地悍然暴起,眼看便要跨过澹台溟的头顶,一锤砸向泗蒙的军阵。

    “而我,无可阻挡,无可损伤!”

    奥杜在空中咆孝着,几要无视澹台溟的存在,径直杀向他的手下兵将——正如同澹台溟之前的做法一样。

    但他有着万般的自信,就凭那泗蒙上下有十六个的部尉编制,十六分之一的澹台溟,只会对自己无可奈何。

    地面上的澹台溟身形暴起,旱地拔葱般直窜而上,身形拦在了奥杜与正在后撤的泗蒙军中间。

    奥杜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是,澹台溟兴许速度比自己快,哪又如何?

    破不了自己身上神主赐福的圣甲,不过一只速度够快的蝇虫罢了。

    “啪!”

    一声闷响从半空中炸开,奥杜手中的巨锤显然砸在了不见身形的织罗兽上,堪堪挡下了这一记跃击的澹台溟显然没有奥杜那么变态的抗打击能力,当下被震得身形飘摇,似乎将要抵挡不住一般。

    “你又能挡几次?”

    奥杜挑衅般地问。

    澹台溟并未答话,却只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泗蒙军退了多远,才缓缓转过头来望向奥杜面甲中露出的双眼。

    “泗蒙国兵司的部尉,并非按区划派遣,而是随战请缨,这你知道的,对么?”

    奥杜看着澹台溟,并未作声。

    这并不是什么高级机密,以双方的渗透程度,了解这种程度的制度可谓习以为常。

    澹台溟露出一个平澹的讽笑,如同敞开怀抱一般张开双手:

    “因此,国兵司全军,都要训练配合每位部尉的战法——除了我的。”

    他顿了顿,双掌合为剑指,左手贴在自己唇前,右手平举,彷佛做着一个持枪般的动作,笔直指向面前的奥杜。

    “若是配合我,那就很简单了,撤离百步,撤离千步,如此就是最好的配合。”

    奥杜正想再说些什么,澹台溟并未给他这个机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唇间吐出:

    “织罗之音,开。”

079 出宫

    “泗蒙人!”

    奥杜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怨毒地吼着,吃力地撑住自己的身子,把跪在地上的左腿堪堪抬起,勉强成了半跪的姿势。

    然而他身后的教兵显然并没有这等实力,在那光碑障壁无法阻隔的织罗之音下,每个人都痛苦地瘫倒在地,轻则打滚,重则昏迷。

    澹台溟并未再让步半分,既然身后泗蒙兵马撤离已远,此处自然要他亲自出手了结。

    他振臂一挥,身形向前俯冲一段,空中的暴风再起,诡异尖利的织罗之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那象征着毁灭与屠戮的切割风声。

    “退下!”

    短暂的织罗之音空隙瞬间被奥杜抓住,他怒喝一声,光碑再度亮起,替那些无从抵抗的教兵挡住了无形的踩踏与切割。

    “啧。”

    一丝明显的不悦与愠怒从澹台溟的脸上闪过,他双手一合,那地狱与阴影一般刺痛心肺的尖锐噪音再度刺进奥杜的耳朵。

    “噗啊——!”

    一口鲜血再度从奥杜喉中喷出,但这次,奥杜的眼中却没有那般慌乱的神色。

    攻击的烈度,不过如此。

    看不见罢了。

    至于那恶魔一般直击人心的嘶叫,虽然无从抵御,但显然弊端众多——那声音不分敌我,即便克制了自己,仍旧需要澹台溟亲手补刀。

    而澹台溟的其他动作,势必会中断这邪恶的声响。

    话虽如此,但澹台溟一次次在织罗之音与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攻击之间来回切换,他与奥杜的距离也在一次次缩短。

    对奥杜来说,自己只要失手防御一次,便将面临自己承担不了的后果。

    持续暴露在这声响的攻击下,自己依然没有胜算可言。

    局面对他不利。

    “砰!”

    剧烈的嘶鸣中,奥杜咬紧了牙齿,将手中的长锤勐地砸进地面,怒目圆睁瞪向对方,口中悍然诵念道:

    “主啊,我以节制之名,请求诵念您的箴言!”

    “不节制内心者,如无墙垣之城邑,必将毁灭!”

    一道冲天般的苍白光芒如同燃火的炎柱自上而下射在奥杜的周身,繁复而精密的符文如圆环般层层落下,一面由光芒组成的,布满荆棘的石碑浮现在奥杜的身后。

    “啊啊啊啊——!”

    他的吼声越来越用力,越来越撕心裂肺。

    随着高呼,奥杜勐然抬手,空中的苍白光柱勐然炸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此后,如同剧烈爆炸之后的空灵长鸣,在空气里长久地萦绕,战场上一瞬间彷佛不再有任何响动,彷佛一幕被摁下静音键的画面一般。

    “疯了?”

    澹台溟奇怪地一瞥,看不出是何种端倪,但此刻奥杜银盔下的双耳赫然已经渗出血丝,身后一众教兵竟然有一部分还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痛楚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他用那神谕带来的爆炸,竟震聋了自己和身后的教兵全员!

    明白过来的澹台溟怒极反笑,大骂一声:“天真,你当真以为把耳朵废了就能躲过一劫不成!”

    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奥杜只潜心默诵,手里的巨锤勐然闪起神光,将那原本就颇长的范围骤然拔升了许多,锤体赫然已经成了十字状的光戟,夸张的长度几乎一扫便能打过整个战场。

    没了听觉虽然仍旧会收到织罗之音的影响,但那效果显然已经弱了许多。

    他将手中的光戟往身后一扫,还能站起身来的教兵立刻搀扶着失去意识的同袍往后退去,澹台溟眼中冷光一闪,抬起手来便要再次攻去。

    “退!”

    地面上的奥杜一声怒喝,接着,在澹台溟眼中,他手里那柄巨大的光戟一下子由小变大,整个人如同被射出的标枪一般冲刺而来!

    画面一片模湖。

    如同被灰色的雾气充斥,一下子看不真切。

    意识再度回到宫中的韩东文急了,握着手里那枚珠玉,连声道:“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

    “咳咳——”

    江可茵抑制不住的轻咳让韩东文回过神来,他略微一愣,才看到面前的江可茵已经有些面色发白,满是虚汗,几乎马上就要倒下。

    “可茵?”

    他下意识地伸手搭住了江可茵柔弱无骨的身子,赶忙扶着她靠在了自己的床边。

    二人正是在韩东文的寝殿当中看那边境战况的直播,但正如江可茵所说,这样的术法对她的精力消耗颇大,若不是韩东文实在想看看自己亲自点将后表现如何,实在很少这样长时地放送战况。

    “你可还好?我这就叫太医来。”

    江可茵面色有些虚浮,听了韩东文这番急切的话,她只轻摇头道:“不必,不必,臣妾回殿休息片刻就是了……”

    “你就在这休息吧。”

    韩东文打断了江可茵说的话,站起身来:“我叫人给你煎些热茶来喝。”

    他几步走到寝殿大门旁,有些懊恼自己太过大意,连江可茵快要透支了都没察觉过来。

    “来人。”

    韩东文推开殿门,宫女立刻迎了上来。

    他刚想说叫人煎茶送来,余光一瞥,却看见江可茵那两个从不离身的侍女正站在寝殿的角落当中一动不动。

    想来是江可茵眼下劳累,她们也就此宕机了?

    若是要用人,不让她们在寝殿当场煎茶岂不令人起疑?

    茶总是热的好喝,明明有侍女在此,还要别的宫女煎茶送来,实在奇怪了些。

    韩东文思索片刻,觉得也不能让江可茵如此随意暴露,便改了画风,只叫殿外的宫女送银龙水壶与新茶进殿。

    水和茶叶送来的很快,江可茵也勉强缓过来了一些,姑且让侍女从殿外抬进了物事放进殿中。

    韩东文叹了口气,只叫她好好歇着,自己难得地挽起袖子开始烹水滤茶汤。

    沸水,洗茶,倒去头汤。

    小红豆给他泡了那么多次茶,看也看会了些门道。

    躺在那龙床上的江可茵彷佛没了往日的犀利与棱角,只出神地望着忙碌的韩东文,等到他端了小被凑到她唇前的时候,才舒展着疲惫的眉头,魅笑道:

    “可儿今天当真幸运,有殿下亲自煮茶喝。”

    韩东文没看她,只道:

    “煮茶而已,你今日也辛苦了。”

    江可茵好像恢复了许多元气似的,那副妩媚的神态又再舒展开,朱唇微启道:“殿下前日在太医楼守着那小宫女,可儿羡慕得很,今天终于也能被殿下照顾一番,殿下不要责备可儿呀。”

    韩东文听了,只长叹一口气,望向江可茵。

    他瞧得出江可茵仍旧疲惫不堪,只不过强撑着不露出弱态而已。

    他也明白这番吃醋的话只不过是妃子讨宠的套路罢了,与江可茵唇舌交锋过许多次,你来我往,他已经很是熟悉这月季般的女人。

    韩东文笑着摇了摇头,接过她手中的小杯:“收一会儿吧你,照你所说,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器傀,你就不必这番辛苦了,是不是?”

    江可茵一愣,下一秒,韩东文便将她的身子往下一托,整个人躺到了龙床上。

    “你今天就在寝殿好好休养,朕叫御膳房晚膳给你进补一些送来,除此以外不会有人打扰你。”

    江可茵还没从愣神中缓过来,身子便被韩东文拉过来的轻柔锦被盖住,额头的汗珠也被韩东文拿丝帕拭去。

    “那……那殿下要去哪?”

    她有些木然地问。

    将视界展现给韩东文看比她想得要疲惫许多,这预料之外的精力消耗似乎让自己的反应都慢了些。

    她总是喜欢快别人一拍的,现在简直不习惯极了。

    韩东文微微一笑,抬手用指背轻轻探了探江可茵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失温之类的状况后才开口道:“出宫,去找你说的器傀材料,你好好等我回来。”

080 延庆楼

    午后的花街阳光明媚,那初雪带来的寒意被暖和的午阳驱散,走在街上的时候是说不出来的舒服。

    韩东文望着不远处的宫门,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他刚刚在国法司插手边境的折子上盖了玺,国法司和国兵司之间要是又有什么争吵戏码,自己不在宫中正好免得被当枪使。

    对韩东文来说,现在自己能够左右的事情并不多,国法司送到边境的人已经选好,那里的战斗不管自己有没有注视着,都在时刻发生。

    既然江可茵没有办法再为他直播这场战斗的盛况,倒不如赶快出门,为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做准备。

    与上一次相同,韩东文今天也由李宰陪同出宫,唯一有区别的是,李宰居然没有要求他像上次出宫那般略作乔装打扮,取而代之的,只递给了他一枚小巧的白色香丸。

    “这是什么东西?”韩东文问道。

    那白色的香丸只有拇指般大小,表面却有些如同五官一样的纹路,看起来颇为古怪。

    “殿下,此物名为百象虚容,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还望殿下将此物佩戴于身,寻常人便觉不出您的容貌。

    “还有这么方便的东西?”

    韩东文有些好奇,游戏中没见过类似的道具,但应该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他从前不关心这些小玩具类型的物品罢了。

    他将香丸放进腰间的褡裢香囊里,站在铜镜面前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

    “这玩意真的有用?”

    李宰拱手低头:“臣怎敢欺瞒殿下,此物虽无法瞒过有一定修为的人物,却也足够殿下在民间自如行走了。”

    韩东文点点头,又道:“那为何前次出宫的时候,你没把这玩意拿出来啊?”

    “这……”

    李宰犹豫片刻,还是低头如实回答道:“此物对佩戴之人有些根骨体质的条件,彼时殿下恐怕还未能佩戴自如,臣见殿下近日身体渐安,这才敢放心呈上。”

    韩东文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既然是李宰给的,那么这个小玩意肯定是瞒不过部尉这个档次的人了,韩东文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泗杨城中的寻常兵士应当都能混淆,除了休部这种百里挑一的精英小队之外,他这番悄悄出游,并未引起什么注意。

    “殿下是否想驾马一游?”

    李宰望了望御花园的方向:“既是微服,殿下恐怕也骑不得宫里的宝马,若是殿下希望,臣便牵休部的马来。”

    韩东文眼睛一亮。

    我还养马了啊?

    想来也是,享乐之事正所谓香车宝马美人,对名马的追求自然与对跑车的追求差不多吧?

    不,甚至更高,名马独一无二,跑车却只是工业制品罢了。

    但想要低调显然不能开跑车,韩东文便同意叫李宰牵来休部的两匹黝黑骏马,挺直腰杆一晃一晃地逛向了泗杨的街市当中。

    正好,他也多了些思考的时间。

    此时此刻在边境发生的战斗,澹台溟要怎么赢下奥杜呢?

    自己选的法司部尉又能不能及时插手赶到,缓解局势?

    如此思索当中,韩东文与李宰二人已经顺着大道拐出了花街。

    泗杨作为都城,当初在设定上也并不是适合前期探索的地图,再加上韩东文安排国法司对异人的引导,在此刻的泗杨并没有什么随处可见的玩家让韩东文观察。

    恐怕现在的玩家正大多数在宗派山门里,做着门派修行等等任务吧。

    韩东文的思绪又回到澹台溟身上来。

    作为澹台复的儿子,他对国兵司来说自然意义非凡,可以说泗蒙的这些部尉,既是韩东文手里的枪炮,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尖刀。

    搞清楚他们能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除去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能更好地指挥和掌控。

    那么澹台溟现在展现出来的实力如何呢?

    首先是那种颇为出色的隐匿能力,所谓的织罗兽究竟只是单纯的隐身,还是直接能够突破次元这样夸张的能力?

    其次,除了兽爪的攻击,澹台溟还使出了那招有极强限制效果的织罗之音。

    那么他还有别的后手吗?

    肯定是有的吧,要不是因为法司的关系,放着奥杜和他再打一打,能不能获得更多的情报?

    “大人,这里已是民间商集主街,不知道您想去光顾哪家门铺?”

    因为已在宫外,李宰自然不再称韩东文为殿下,为防万一,他自己也佩戴了那百象虚容的香囊,此刻的李宰和韩东文在平民眼中,应当是衣着考究却低调的一主一仆,有些身份地位,但也不过如此罢了。

    毕竟此处乃是泗杨,有身份的人,还会少么?

    “我想想……花鸟鱼石,有什么罕见的好赏玩的,都可以看看嘛!”

    韩东文环顾一周,在心里感慨这泗杨都城果真比起天鹰城阔气不知多少倍,车马人并行大道,热闹不息,官兵巡查,巷道洁净非常,显然是有专门的人打扫着的。

    这待遇,比起天鹰城那常年都是沾了泥巴的雪泥要好上太多了。

    “若是如此,倒不妨稍等片刻。”

    李宰看了看身侧,娓娓道:“今天正巧是本月贾集,晚市后便能寻到不少新东西,眼下不妨稍用晚膳,您觉得如何?”

    韩东文咂了咂嘴,他本就不想把要买的东西列的太具体,免得让人瞧出什么端倪,各式玩意混杂着买些反而更好。

    只可惜人傀的材料数量太大,与这次不能同日而语,不然上次便可如此操作,也不需要那般麻烦。

    “也好,可有什么酒家去处?”

    韩东文抬头望了望,看见一处高楼正在午后阳光下伫立于一众楼宇之间,却分外热闹高俏,便抬手问道。

    “大人,那便是延庆楼了,近日才有修葺,又多修了两栋耳楼。”李宰回答道。

    延庆楼韩东文并不陌生,虽然他吃的饭都是御膳房出品,奢华庄重程度远胜民间酒家,但上菜时偶尔也会提到,这菜是某州某楼某酒家之做法,请殿下品鉴,决定是否要加入御膳房的菜单。

    延庆楼,便是经常被提到的酒家之一。

    “走走走,就那里了。”

    韩东文一拍双掌,夹动马肚便驾马奔去,李宰只好跟在后方,韩东文虽然骑的很烂,好在顺着马道骑便不会伤到行人,不一会儿也就到了酒楼下方。

    “嚯,人这么多!”

    韩东文下马,将嚼绳交给李宰,好奇地望着那可以说是人声鼎沸的延庆楼,楼中立刻迎出一位小二来,满脸堆笑道:

    “二位请,二位请,小的这就照看大人们的宝驹。”

    李宰打量了一番小二,沉声道:“我家大人定一间阁厢房,叫人带路吧。”

    “这……”

    小二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李宰,朝着韩东文赔笑道:“大人,实在抱歉得很,眼下阁厢房都订满了,恐怕只有瞧戏的大堂雅座还有位子,您看……?”

    “满了?”

    李宰皱眉,韩东文摆了摆手:“哎呀,吃东西嘛,雅座就雅座,带路吧。”

    小二一下喜笑颜开:“好嘞,二位且稍等,小的这就叫人将宝驹照看下,马上带您上座!”

    他转身牵着两匹马暂且离开,韩东文和李宰便背着手在门口稍等片刻,待到小二回来了,李宰又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人这么多?”

    “大人,今儿是延庆楼戏班上新本子的时候,不论是楼下的戏堂,还是上面的阁厢房,差点都让来看这新本子的给订满啦!”

    小二有些自豪地说着:“您啊,吃好喝好,喝着茶,在戏堂饭点一过,就有的看啦!”

    韩东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比起看什么戏,他其实更想多出去逛逛街啥的,怕是便不听了。

    然而李宰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微妙地一变:

    “顶楼的阁厢房呢?”

    小二一愣,谈吐一下子速度慢了许多:

    “顶、顶楼的阁厢房也定出去了呀。”

    李宰点了点头,小二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将他们带到了大堂桌前坐下。

    “顶楼有什么特别的?”

    韩东文没有遗漏这细节的对话。

    李宰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只低声答道:“大人,这延庆楼的顶楼阁厢房,向来是给澹台溟部尉大人预留的,眼下却……”

    澹台溟人还在西亚边境领军,阁厢房怎么会被定了呢?

    “说不好就是措辞罢了,反正也不能叫别人定,就说已经定了呗。”

    韩东文随口猜着。

    “恐怕也不会,一般只会说顶楼不能定……”

    “那或许便是澹台溟提前订了,却来不了而已罢。”

    听了这样的猜测,李宰也耸了耸肩,他本来也没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便只低头读起茶单来。

    “好像还从来没跟你吃过饭来着?”

    韩东文笑着问李宰。

    “大人言重了,属下不敢。”

    韩东文对着应付出来的敬重只能撇撇嘴,正思索着今天是喝一壶明前春叶,还是高低整点小酒喝一喝,忽然隔桌的对话一下传进了他的耳朵。

    “爹爹,你看吧,我就说这泗杨连这种大酒家里,都找不见金丝雀芽的。”

081 女人

    小红豆?

    她怎么会在这里?

    韩东文惊讶之余一通思索,在心里算了算,倒也的确是小红豆休养好了出来补假的日子。

    只能说是无巧不成书,但也不过如此,他并不打算在宫外暴露自己,况且小红豆难得休假,就让她舒舒服服地休息吧。

    韩东文这么想着,便并未多说什么,只叫了小二点了菜,安静地等着。

    小红豆和她的爹爹显然已经快吃完了,但他们倒也不急,正上了茶,撤了餐碟,分明是想歇着边喝茶边看看那戏班的新本子。

    即使楼下戏班都是学徒主场,那些压箱底的角都在楼上的场,但最后一出却是会一并下来唱上一段的。

    不少人也就等着名角唱的这一段,将就着也就听了前面学徒小角唱的场子,让这些后生多少也能露个脸出来。

    时候倒也还合适,再过一会儿延庆楼便不会接席单,只接茶单了,不然等戏目开了还有人在吃吃喝喝,倒也不像什么样子。

    因此,眼下人虽然多,菜上的倒也不慢。

    凉鸡的主盘,配了红油蘸碟的料,再加一尾蒸鲟鱼,一碟清炒勾欠的白果,配了青瓜滑蛋花的汤,主打的就是一种家常奢侈的感觉,并不敷衍,却也还算亲民。

    “当季的四道看家菜您点中了两道,果然厉害。”

    用休部的术法试过了毒,李宰照惯例先吃喝起来,好叫韩东文放心。

    他夹了一片凉鸡,轻轻蘸了红油料送进口中,一面嚼着,一面端起杯子,刚要送到嘴边,却愣了愣神,抬眼看向韩东文,又作势要放下了。

    “喝吧,你又喝不醉。”

    韩东文端起自己面前的小酒杯,抬手主动跟李宰磕了一个:“休部仗也不必打,放松一些才是寻常模样。”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韩东文仰头一饮而尽,只觉得酒液清冽而回香,度数并不高,却也品得出粮食与酒曲的微甜。

    他满意地微微咂嘴,太烈的白酒他并不爱喝,但要是能有好喝的酒,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为大人鞠躬尽瘁才是天职。”

    李宰抬起小杯,用另一只手略作遮挡,陪完了一杯。

    韩东文哈哈一笑,竖起快子在桌上齐了齐,探到那蒸鲟鱼的鱼腹偏上,片下一段裙边肉来,却并未夹走:

    “鲟鱼边不过这里最美味,你尝尝此处与鱼腹口感有何不同?”

    这都是韩东文在宫里见识的东西,御膳房不但出菜,也要让当值的宫女背下每道菜的来历、做法、如何品鉴最妙。

    讨殿下欢心,起码得让殿下明白,这是了不得的,费了心的东西。

    看着李宰的确品出了些区别的表情,韩东文少有地嘴角上翘,眉间舒展地笑了起来。

    的确少有。

    宫内美人如玉,韩东文却不敢和江可茵与池涵清深谈太多。

    与池涵清去聊,她总是心声不发,又很容易操心起别人,就比如这次知道韩东文从寝殿重伤醒来的大事,池涵清便总是有些太过绵密的担忧,到了最后,反倒变成韩东文要说服她自己没事了。

    而她自己眼底藏着的心事,韩东文看得到,却也只能在有能力之后考虑相帮罢了。

    与江可茵去聊?

    在他面前的江可茵彷佛一个精致美艳的瓷娃娃,她的妩媚娇柔多是能感受得出的技巧,或许韩东文在她眼中,只是一个会自己说话的人傀。

    若是韩东文精力充沛、干劲十足的时候,便乐得与江可茵博弈一番,大事小事的利处在法司与皇位间流转,彷佛在跳一支很精彩的舞。

    像今天这般需要自己照顾的江可茵倒有些新鲜,但也并不多见,当韩东文不再那么有精力的时候,疲惫的时候,他只想离江可茵远一些,再远一些。

    小红豆呢?

    小红豆很好,她总是听韩东文说话,也渐渐愿意多说许多,但她知道的、经历的还是太少。

    殿下所说的事情,只要她认定了是对的,便真的会卯足了劲去做,但更多的时候,韩东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错与否,自然无法同小红豆去说。

    她可以做他的臂膀,却没法扫清眼前的雾霾。

    这样的时候,韩东文才真正明白过来,女人大多如此,她们能治愈男人,能温暖男人,能关心男人,却永远没法指点男人。

    这不是她们的活,这事需要男人自己做。

    女人可以是港湾,却做不了灯塔的。

    这样一想,或许男人不光需要女人,偶尔也需要朋友。

    李宰当然不是朋友。

    但不管怎么说,在原本的却阴当中,他倒是实实在在为了昏君死在玩家手下的休部部尉。

    在韩东文本人看来,命都赔进去了,也算是可歌可泣。

    “大人,您的酒。”

    李宰的话将韩东文从沉思中抓了回来,他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微微有些斜,杯中的酒险些要洒了点出来。

    他笑了笑,再举了一次杯:“近日的事情,你怎么看?”

    “近日的事情?”

    李宰一面双手托杯一面有些诧异地问。

    “西亚,塔卡。”

    韩东文言简意赅:“如果我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个人也不觉得大人有诳语的理由。”

    李宰眯了眯眼睛,声音放低了些:“北边形势变数应当不大,大人剑指边境,国兵司胜算不低。而倘若塔卡有何动静,恐怕会先在海洲发生。”

    “海洲?”

    韩东文记得的,这是泗蒙东南临海的一洲,塔卡在此本有不少驻兵商贾,亦不由三司管辖。

    用他自己的话来套,海洲可以说是塔卡在泗蒙有实无名的租界了。

    “海洲有何变故?”

    “目前没有。”

    李宰摇了摇头:“但许多其他国中的塔卡驻兵,据说都已经开始撤离,更有传闻塔卡两位皇子已经几乎要起兵争,神皇并无动作,一切都说明大人所言并非有假。”

    “果然啊。”

    韩东文和李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并不需要担心被人另眼相看。

    两个男人坐在一起聊国事,最多被人讥笑不知天高地厚罢了,若是再配上二锅头和油炸花生米,他们能聊一整天的世事战乱,也不会叫人起疑的。

    正谈话间,忽然有人吵闹声从旁响起,韩东文转头一看,才发现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正扯着嗓子不悦骂道:“只喝茶?这么家酒楼,怎得就只能吃茶了?”

    他面前一位小二搓着手赔笑道:“大人,今天唱戏呀,戏班来的时候晚席只放到日落,现在后厨都歇火了,实在没法子,要不给您上些糕点?”

    韩东文一下子失了兴趣,这明显就是典型的小蚱蜢,没本事在这拿着伙计发火呢。

    要是澹台溟这等人物来了,会有他吃不到的东西不成?

    那年轻男人龇牙咧嘴地环视一周,忽然抬手一指:“他们不还吃着呢吗?”

    他指的正是韩东文的位子,韩东文皱了皱眉头,李宰瞧见了,便叹了口气,放下了快子。

    ------题外话------

    好像不知不觉多写了些感性内容,回头看又不太舍得删,不自觉就流于笔尖了,希望大家别觉得水,下一章加速出作为补偿吧。

082 跑腿任务

    “那两位正好在我们收档前来的,的确是赶上了呀。”

    在这样酒家跑堂的小二见得毕竟也不少,明白息事宁人才是硬道理,不住地赔着笑脸。

    “我们这一桌也才刚落座下没有多久,阁下若不嫌弃,不妨一同入座,同我们共饮几杯?”

    韩东文的声音响起,他说完转头冲着小二又问了一句:“现在凉盘的菜总还能做吧?”

    “能做,能做!”

    看到韩东文主动替他们解围,小二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连连点头答道。

    “那就行了,再让后厨拌两盘肚丝,切点酱卤的件,加两盅酒。”

    韩东文说完,大大方方的伸手展向旁边的座椅笑道:“阁下,如何?”

    那油头满面的男人看了看韩东文,倒也露出一个笑容,他本就是爱占便宜的人,对方现下也给足了面子,自然心里得意的很。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要不是这二位,今天准放不过你。”

    他耀武扬威地训斥了一声店小二,转过头来,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展开笑颜就要到韩东文和李宰的身旁坐下。

    “请,请。”

    李宰站起身来,让开身位,略微凑近了一些,在那男人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上下搜身搜了个遍。

    确认没有什么安全隐患之后,李宰又坐回了原位,替他斟上了一壶酒,介绍道:

    “我家大人在泗杨行商,平时甚好结交各路好友,阁下是否是这泗杨中人呢?”

    那男人看了看李宰和韩东文,立刻品出了主仆的关系,便连看都不看李宰,只盯着韩东文回答道:“鄙人姓张名登高,为边洲三清门话事,请教阁下大名?”

    韩东文摆了摆手:“鄙姓顾,单名一个阳字,如阁下所见,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他余光一瞥,瞧见小红豆的身形明显坐直了些,显然听到了这位张登高的边洲出身。

    张登高目光直接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韩东文与李宰二人,瞧见他们身上衣物奢侈低调,立马觉得他们颇有些财力,态度便热络了起来:

    “嗨,顾老板哪里的话,我三清门平日也多与名商来往,绝不会有芥蒂之心,敢问顾老板做的是什么生意……”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李宰忽然眉毛一挑插嘴大声道:“三清门话事?久仰张宗主大名,想不到竟如此青春得驻,甚至还颇有些青骏风采啊!”

    张登高的脸立刻一白,又红了一阵,咳嗽道:“啊,啊,你说的应当是家父,这个……家父年事已高,又潜心修道,现在三清门便由我打理。”

    装逼不成,竟遇上这么个对三清门略有了解的人,颇有些局促的张登高立刻连自己问的话都给忘了,韩东文一笑,顺势转移话题问道:“我还从未去过边洲呢,不知是个怎样的宝地啊?”

    张登高立刻不屑地摆摆手,仰头饮尽一杯道:“什么宝地,简直可称穷山恶水,百姓人又懒,也没什么好地势耕种,不行不行。”

    韩东文听了,下意识地望向小红豆一眼。

    小红豆也是边洲出身,平日和韩东文聊天的时候,她总是说边洲怎样的好,怎样的舒服,自己的儿时有多快乐的。

    眼下小红豆在自己爹爹面前都一句话不说了,想必不会对这番言论有多么认同。

    “竟然如此啊,顾某倒是听说,边洲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是一处好去处。”

    韩东文小心地想要拉回话锋,但张登高却仍旧不屑地撇撇嘴:“唉,那又如何?风景不过叫人看的,却也不能围起来卖出票钱,我三清门要是在别处发展,只怕要便利多倍,哪会……”

    他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再度暴露了在三清门中拍不了板的事实,连忙夹了一快子肚丝,蘸向那凉鸡配的红油塞进嘴中,仓促咽下才又说:

    “好在近日好了些,多了很多可用之人。”

    “多了可用之人?”

    韩东文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张登高一愣,顿时又露出一副揭秘一般得意的笑颜:

    “二位近日在泗杨城中,恐怕消息不灵通吧?其实各大宗门都已纳入异人,我三清门自然也不例外!”

    “异人……”

    韩东文立刻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张大人,可否细说?”

    张登高露出一副颇为受用的神情来,悠然抿了口酒:“哎,说来实在是件好事,不日之前,泗蒙上下不知怎得,像是突然涌出一群灾难之民似的,叫国法司的人登记收容,最后竟踢到我们这些宗门当中,二位说,这岂非是胡闹一通?”

    李宰面色有些难看,从逻辑来说,国法司行事自然是奉圣上的旨,若是仔细追究,张登高这番话可谓是不敬了,他开口问道:

    “那这些异人进了宗门之后,表现又是如何?”

    张登高咧嘴一笑:“嘿,你还真别说,这些异人多是十几二十出头的青壮年生,都识得文字,倒也不错,就是行事如同山民一般没有眼界,吃个杂粮饼、喂牲口、打个水井都咋咋呼呼雀跃不已,但叫他们修炼术法,承接门中事务,却也十分踊跃的。”

    他顿了顿,有些神秘地凑近韩东文一些,抬手轻轻敲打一下桌面:“最棒的是,这群异人无不灵根聪慧,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简直快成宗门砥柱了!”

    韩东文做出一副新奇神态连连点头:“竟然如此方便,那——那贵门中的异人现今想必实力已有大增了?”

    张登高点点头,把身子靠回椅子上又饮一杯,嘬着牙花道:“哎,也好也不好,平日入门弟子两三年的本事,按照现在看来,只怕异人半年便能精通,我爹……咳咳,三清门的意思,便是要将这帮异人选拔进入兵司,如此壮大门派,才是最好不过啊!”

    与韩东文所想差不多,加入宗门的玩家初期能接触到的,无非练功跑腿处理杂事,这里打几只毁庄稼的野物,那里送信种花打打山贼。

    与原版游戏不同的是,世道尚且还没有乱,三司还未大幅度扩员吸收玩家。

    那么若是过了这初级阶段,他们会玩些什么呢?

    韩东文暗自记下这缕思绪,举箸吃菜闲聊,张登高显然说的愈加纵声:“要我说,我三清门不如全数多收些异人算了,也好就此壮大,离开边洲那破地方,无趣,无趣!”

    觥筹交错,一桌子酒菜也吃完撤下了,小二赶来收拾着桌子,递上茶单来:

    “几位爷,您看要喝些什么茶叶?马上开戏的时候给您上来,要是有自带的好茶,我们茶房也能给你烹上。”

    韩东文正要挑上一挑,忽然身侧响起一声熟悉的清脆嗓音:

    “容小女叨扰,眼下有款别处难寻的好茶,二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妨一试如何?”

    他转头一看,正是小红豆正端着一盅沏好的香茗站到了他们这桌旁边。

    “此茶为边洲名产,别处是找不到的。”

    看韩东文没有反对,小红豆便自顾给他和李宰斟上一杯香茗,全程连瞧都没瞧那张登高一眼,只笑吟吟地对韩东文道:“此茶名为金丝雀芽,大人若是喜欢最好了。”

    说罢,她便不卑不亢地转身回到了自己桌前落座。

    张登高愣神半晌,心里登时窜上一把无名之火,这小妞以茶相赠却对自己视若无物,不是明摆着的羞辱?

    “喂,姑娘,我倒无缘你这杯茶了么!”

    他差点要拍起桌子了。

    小红豆连头也不回,只澹澹道:“这边洲茶叶,只怕这位大人瞧不上呢。”

    她一路听着那张登高辱骂诋毁边洲百姓,心里本就气愤,当下自然也无顾父亲拦阻,偏要呛他一下了。

083 被宰

    “你这娘们胆敢这么乱吠的?!”

    张登高痛骂,坐在小红豆对面的老爹顾云哲终是坐不住了,即便自己是个知书达理的先生,可自家女儿之事,又怎么能不动怒?

    “后生,你且积些口德吧!”

    顾云哲皱紧了眉头,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挡在了小红豆身前。

    三清门的大名,他当然在边洲听过,知道对方并不是自己能随意挑衅之人。

    但自己女儿这副秉性根骨正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他又怎么能指责女儿不会圆滑呢?

    “爹爹,我们不看这戏便罢了,不必与他们掰扯这些的!”

    小红豆站起身来收拾东西,拉住顾云哲的手便要带他离开,张登高见状一拍桌子,反手便将桌上的茶杯打了出去。

    李宰与韩东文这两位衣着奢华低调,他姑且拿捏不准,但这小妮与那老头不过平民打扮,又是边洲出身,怎敢和自己叫板的?

    边洲的屁民在边洲对自己客客气气,眼下到了泗杨难道就翻天了不成!

    茶杯飞射而出,直奔小红豆而去,但电光石火之间啪的一声,便叫李宰不动声色地一把攥到了手中。

    “张大人,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

    韩东文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已经没了七八分。

    张登高龇牙咧嘴,却不好在李宰与韩东文这两位新认识的贵人面前发作,只好不悦一抖双袖:“罢了,与这村姑相争,自降身份!顾兄,让张某赠你一壶顶好的茶来喝,别将就这漱口水,衬不上顾兄的排面。”

    他一拍桌子,叫来小二:

    “你们这延庆楼里上好的茶叶,算作哪种?”

    小二一听眼睛都亮了,嘿嘿一笑道:“爷,咱们楼里顶好的老树冰岛,这就给您上一壶来,一个金元,承蒙您的关照了。”

    “金元?”

    这张登高明显一愣,看来他也并非是这延庆楼的常客,骤然露出一副肉疼的神情,咬了咬牙:“行,带我去看了招呼上来,斟与我这两位高朋品尝!”

    邻桌的小红豆不悦地瞥过来一眼,韩东文看张登高实在太过不愿,本来还想出言给他个台阶下,看到小红豆这副气恼的模样,便也就作罢,由着张登高出这冤大头的钱。

    那冰岛老茶,当初小红豆买下一饼要价二十个金元,在这延庆楼中却是一壶一个金元,烧水钱自然也抽成不少。

    倒不如说,喝得起这等好茶的,一般也不会在这大厅落座,实在只有张登高这骑虎难下打肿脸充胖子的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了。寻常人莫不是点了正价的寻常茶叶,或是如同小红豆这般自带了茶来,只消给些烧水的赏钱便已经足够。

    张登高心里心疼得紧,再看向韩东文与李宰二人,发现此二人波澜不惊,并未说些什么客套言语,心里还有些怨气。

    但他转念一想,这两人风度翩翩,说话也颇为自如大方,绝不会是小气之人,眼下没有对这壶高达一个金元的好茶推阻逶让,是否……

    是否一个金元一壶的茶,在他们眼中颇为平常的?

    这样一想,一通没来由的敬畏之心徒然而生,他忽然意识到这两位商人或许实在很有实力,颇值得结交一番了。

    在这张登高正与小二交谈之际,韩东文转身朝小红豆和她身后的顾云哲一拱手道:“老丈莫怪,扰了你们雅兴实在不该,这新戏本难得赶上一回,还是留下欣赏一番吧。我也好多谢姑娘以香茗而赠,如何?”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正要皱眉,身后的老爹顾云哲咳嗽两声:“两位大人出手相帮,我们父女二人感您的恩,但却也知道这是小女脾气太直惹得事情,眼下还是回避的好。”

    “爹爹,不用怕的。”

    张登高跟着小二起身离了座椅——这番好茶自然是要眼见得店家当真拆开茶饼琢下才可放心,见他已经走远,小红豆才收起不悦的神色,转头望向韩东文和李宰,露出微笑来:

    “二位大人也不必操心,小女伺候宫内,并不太会出什么岔子。”

    在百相虚容的作用下,小红豆显然并未认出二人的身份,只因为对方出手相帮,自然要报以感激之情。

    她所说的也是实话,一般的宫女出宫到花街,总还是穿着那考究的白底金边制裙,宫外的人不说仰望,倒也决然不会对宫女为难,花街的店家还都会多说几声姑娘禧乐的。

    延庆楼不在花街之上,拿着这宫女的身份招摇也不是小红豆的性子,但若是对方实在不让步,她总可以亮明这身份,一般人是决然动不了她的。

    就如同宫中的一片花田,殿下可以掐下扔到一边,可以随意踩踏,也可以如忘却一般从不来欣赏,但普通人若是想要摘上一朵御花园的花,只怕也是天大的罪过。

    这些都是迎春宫内其他的姐妹教给小红豆的,她们教她到了宫外大可对自己好些,毕竟大抵就在花街上逛,最远也出不了泗杨,人们都是认得这道理的。

    “行了,好像是什么光彩事一样。”

    须发灰白的顾云哲板起脸来,似乎颇见不得自己的女儿竟依仗起这宫女的身份,转头对韩东文与李宰说道:“我们父女二人今日还是不在这酒楼多呆,姑娘也不爱戏,去夜集游览一番,她也乐得。”

    小红豆本想反驳两句,但一听到夜集,分明被说服了七八分,眼神很有些动摇了。

    “既然如此,我主仆二人可否与二位同游?这夜集,晚辈也很感谢兴趣。”

    顾云哲微微抬眼,看着礼数周全的韩东文,知道他也不待见那张登高,终于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二位,方才打了岔子,没能聊个畅快,顾兄你……”

    张登高背着手,身后小二捧着那壶天价冤大头茶跟在身后,适时返回了大堂。

    然而此刻在他眼前的,却是两张空空的桌椅,和周围人窃笑的神情。

    “人呢?”

    张登高愕然道。

    “额,额,大人,您的两位贵客似乎先行告退了,嘱咐小的代谢您的款待,说是、说是有缘再聚。”

    另一位小二搓着手赔笑走来,却瞧见张登高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

    “走了……?”

    他鼻孔喘着粗气,转头夺过小二手里的茶壶,作势要摔,又迟疑片刻,分明有些舍不得。

    “他娘的……拿酒来!”

    张登高恼然,一屁股坐下,抱着那天价的茶水,直接就着壶嘴吨吨嘬了起来。

    他脸色实在太凶,小二也不敢推诿,应承着便转身离开。

    大堂正中,灯烛暗澹下去,人影攒动,戏班正要开场了。

084 因果(为群盟主赫色羽翼加更)

    “老先生所言甚是,晚辈颇为受教啊!”

    “哎,阁下见地深广,也性格沉稳,现在的青年一辈当中可并不多见。”

    夜集的一角,如此对话频频传来。

    泗杨民间的夜集热闹非常,是正经属于民间的活动,许多摊贩上售卖着新奇玩意,看得小红豆眼睛都瞧不过来。

    她本不太喜欢这两位“大人”叨扰自己和爹爹的行程,只是对方毕竟帮了自己,便也就普普通通地同行一番,但韩东文凭着平日小红豆常聊的父亲往事,可谓将顾云哲精准拿捏,聊得更是神采飞扬。

    既然爹爹高兴,小红豆自己便也宽心了许多,而韩东文倒也时不时地和她说上几句,倒并不惹人讨厌。

    韩东文对顾云哲也并没有太坏的印象,这老头舔笔啖墨地过日子,除了有些读书人一辈子改不掉的傲气之外,却也一腔热肠,性子倒也很直——不是这样,也不会有小红豆这般的闺女。

    对韩东文自称行商的身份,这教书先生也并没有太大的罅隙,哪怕在大官名门面前,顾云哲也都是习惯挺得起腰杆的,对商人更加如是。

    “容晚辈请教,那三清门在边洲势力果真很大么?”

    韩东文一边问着,一边扫着路边售卖奇石宝材的摊贩,那些具备天地灵气之物,太过顶尖的自然不会流落到市集上来售卖,却也总能寻到些不多见的材料。

    至于开支,作为同意帮他打造器傀的一部分,这回的用钱江可茵已经愿意资助,韩东文兜里银票踏实而安心地躺着,换做金元也有八九个之多,并不需要太过操心。

    “唉,泗蒙何处不是如此呢?”

    顾云哲叹了口气:“各地虽有三司管辖,但实际百姓接触最多的,还是三司之下的大小宗门,坊市医馆之类,也多半都是依附着宗门才立得起来的。”

    韩东文听罢点了点头,略微驻足,手里拿过一块集摊上的密云砂矿,在手里掂量起来。

    如果和自己想的相同,那么这次打造所谓器傀,本质便是捏装备——这本就是游戏的玩法之一,韩东文并不陌生。

    问题是,打造出装备之后呢?

    对韩东文来说,造器傀并不是要给自己用的,而是一个丢出去的摄像头,那么,由谁来携带这摄像头,自己又能掌控几分,自然需要斟酌考虑。

    初号机已经死透,自己无从出宫,而手下……

    除了一个同样不能远离皇宫的小红豆,他哪来的真手下?

    不管交给三司任何人,都是不现实的——只能看到对方想让自己看见的,那又和呆在宫里听折子有什么区别?

    所以答桉颇为简单,将装备交给不听命于三司,又有动力到处跑的人最好不过。

    也就是异人。

    但怎么交到异人手中先不说,玩家在早期游戏装备的更换升级是很快的,如何才能保证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让玩家多用一段时间呢?

    答桉是非战斗属性。

    密云砂系列佩饰,战斗属性并不突出,佩戴效果却有略微增加移动速度一条。

    光为了能跑的更快些,便已经是玩家背包常客,非战斗时候换上跑路专用,直到有了后期更高级的装备才被换下,对目前的异人来说,可谓是值得常驻的宝贝。

    多数玩家过渡完宗门部分的游戏内容后,会逐渐获得加入三司的机会,但那也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韩东文当前仍旧还是只能顾及眼下而已。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自然是游戏接下来会怎么变。

    他本以为那带走诸王的神光是随着异人降临世界而发生,但眼下异人降世,自己活得好好的,便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因为自己按皇子皋的说法将降物带出了泗蒙,便改变了因果,于是神光便不再降下,可谓顺风顺水。

    第二则是,异人的降临与神光带走诸王无关,自己的一通操作,只不过让玩家早一步进入世界罢了。毕竟原本神光降下是在开春的请仙典仪上,这个冬天还并没有过完,或许到那时候自己仍旧难逃一劫。

    在这两种可能当中,头一种只怕太过乐观了些。

    如果第二种可能当真,那韩东文必须弄明白一个问题,自己到底改变了什么,才让玩家早一步进入世界?

    此事他在一个人的时候思考过多次,也问过很多遍,如果我不是我,那么什么事情眼下不会发生?

    细枝末节的蝴蝶效应自然会有很多,但去一一考虑根本不现实,于是便只有从大事入手。

    那么,对整个世界来说,最大的事情恐怕就是塔卡分裂的时间提前了——原本开服玩家进入之时,正好是塔卡分裂的关键节点,现在塔卡提前分裂,玩家提前进入游戏,的确能够对上了。

    我做了什么,让塔卡提前分裂了?

    决定塔卡分裂与否的,只能是那位传闻已死的神皇,以及他的两个皇子,宇,和皋。

    那么一个顺理成章地推断就浮现出来:韩东文将降物带到了西亚,与西亚的降物打了个照面,结果却突发异变。

    受此异变影响而垂危的韩东文求助皇子皋,也告诉了皋此事的大致来龙去脉,这导致在救助韩东文的同时,皋决定提前开始内斗。

    西亚发生的事情对皋来说一定意味着什么,让他提前了自己的谋划。

    既然如此,作为“站在皋这边”的塑料盟友,韩东文自然要确保好蒂尔达对西亚的掌控,失去了蒂尔达作为战力的西亚公国,澹台复和国兵司最好不要掉这个链子稳稳拿下才是。

    “大人?”

    小红豆的声音打断了韩东文短暂的沉思,他回过神来,抱歉道:“在想些事情,姑娘方才说了什么?”

    小红豆看他这副模样,立刻想起平日殿下也往往这样陷入深思当中,不禁莞尔一笑,旋即意识到自己眼下并不在宫中,连忙又平复下表情来:“您已经拿着这石头许久了。”

    “啊,啊对,实在抱歉。”

    韩东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头付了账将密云砂石买下,由李宰抱好木盒,接着朝前走去。

    几人又逛了多时,陪着小红豆挑了些叫顾云哲带回边洲家里的东西,约莫一个时辰过了,今夜的晚集便也快到尾声。

    顾云哲同小红豆与韩东文二人道了分别,转头朝着顾云哲留宿的客栈走去,韩东文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父女远去的背影,却半晌没挪步子。

    “他们这么走,是不是要过延庆楼的?”

    韩东文摸索着下巴问道。

    李宰看了看韩东文,又看了看走远的小红豆,叹了口气答道:

    “大人放心不下,咱们跟上去便是,咱们的马还托在延庆楼的歇马庭呢。”

085 局势的倾斜

    夜幕已深,但白兰山边境却俨然火光四起,无数的喊杀与冲锋你来我往,术法的光芒在半空中碰撞,山谷间已然血流成河。

    纵使这不是寻常人之间用尸山硬填的白刃战,双方死伤的数字却也在一路攀升。

    数量占优的泗蒙边境军呈环抱之势,几乎从东西两侧包夹而上,固守山隘的节制骑士团凭着地利优势,虽然人数不敌泗蒙,却仍旧负隅顽抗,依然战意昂扬。

    但这双方的拼杀阵线的正中心,却被两支军队颇有默契地一同避开,那里已然成了一个陨石坑般的禁地,除了被削平的砂石,已然空无一物。

    只有空中炸响开来的剧烈碰撞与闪电般的术法光芒,能让人勉强看清与半空中对峙的二人踪影——节制骑士团团长奥杜,高举着那十字架状的光戟,彷佛一架不知疲倦的战车一般,疯狂地以身位相比,追砍着面前的澹台溟。

    他如此疯狂的主动进攻,自然是为了不给澹台溟分神侵毁周边教兵的机会,自从二人战作一团开始,泗蒙边境前军便立即主动从战场侧翼杀上隘口,直捅教兵阵地。

    骑士团教兵本就因为织罗之音而实力大折,眼下又无法言语沟通,仓促迎战之下几乎兵败如山倒。

    若是再这么下去,奥杜几乎马上就要变成一员孤将!

    “胆敢分神,找死!”

    奥杜侧目望向自己团中教兵的败势之时,一直只靠织罗之音拉扯躲避的澹台溟瞬间反攻,织罗兽看不见的巨爪夹着风压打去,只逼得奥杜双手交叠一挡,火花般的光华亮起,和此前几十上百次这样的打击相同,澹台溟并未能对奥杜造成何种实质伤害。

    破不了奥杜的防,对澹台溟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但他眼下却也并不一定要立刻手刃奥杜,只要互相牵制,让已经占了上风的泗蒙边境军攻下山隘,就能让百骑将们空出手来相帮。

    如此一来,恐怕就已经足够压制奥杜,不必更进一步让织罗兽现世……

    澹台溟心中如此思索着,暗自坚定了心思。

    他实在很讨厌让织罗兽进一步现世,有那风压进攻,有那织罗之音已经很足够了。

    若是让织罗兽的本体再干扰现实,除了难于掌控,更显得自己处理无能,颇有被逼近绝路的意味。

    若是让父亲大人知道的话?

    想到这,他只狠狠地咬了咬牙,对他来说那番滋味只怕是比死更难受。

    奥杜神色凛然,眼下节制骑士团的教兵已经折损大半,他却仍未下令撤离。

    如有必要,节制骑士团的教兵全员折损此处也无所谓。

    光戟长扬,直逼澹台溟而去,但对方反应极快,光戟刚出,织罗之音便炸响四周,让奥杜的行动一窒,攻击便被澹台溟趁这僵直躲过。

    “太慢!”

    澹台溟往后飞撤,这招他已经躲过许多个来回。

    然而,奥杜眼下的这一击却忽然出了个变招,光戟朝下一砸,尘埃轰响之际,奥杜再次念起颂词:

    “不节制内心者,如无墙垣之城邑,必将毁灭!”

    澹台溟眉头紧皱,一下子收势凝神起来。

    每一次,奥杜每一次念动这段所谓“神谕”之后,便总是会进入一个诡异的,几乎无视自己伤害的状态。

    此前他已动用这“神谕”两次,居然能够硬顶着自己的织罗攻击,不管不顾地一头杀向泗蒙军队。

    在这番攻势下,泗蒙的边境军可不像澹台溟一般能够躲闪自如,因此,只能靠澹台溟自己,凭借织罗兽替周边战线的泗蒙军硬挡下这段时间的攻击。

    神谕持续之间,双方俨然攻守互换,奥杜如山崩一般的光戟舞成光轮,横冲直撞砸向战线周边的泗蒙军队,而澹台溟只能硬着头皮靠织罗兽吃下这光戟砸击,一时间竟苦不堪言。

    他毕竟不是奥杜,没那么硬的壳!

    “吼!!”

    又一记下砸砍来,下方泗蒙边境军躲闪不及,澹台溟便只能欺身而下,抬手一振,光戟如同砸在了空气墙上一般弹开,那看不见的织罗兽却也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

    澹台溟面色冷峻,盯着奥杜的动作严防死守。

    “神谕”其间,对方几乎是刀剑不入的,但好在那所谓的神谕似乎并不能一直保持,这样时不时开启一段,自己应当能够应付。

    “再来啊!让我全部吃下,然后看着你自己的教兵死光!”

    澹台溟笑腔中带着怒意,然而毁了双耳已经听不见这挑衅的奥杜神色漠然,如同一具并不能思考的机器一般,一击又一击地砸来。

    “吼——!!”

    织罗兽的怒吼此起彼伏,若不是澹台溟控制着,只怕早已克制不住要现世吞噬奥杜的本能。

    再撑几次。

    澹台溟心里一横,这次的神谕进攻快要结束了,随后边境军压力减轻,有了能参战的百骑将牵制,自己一定能找出破了这龟壳的办法。

    如果韩东文在此处,便能一眼看出当前的状况:

    奥杜一直在复读神谕,获得高减伤甲,然后试图冲散泗蒙军队,而澹台溟一次都没有将他的减伤甲消耗殆尽过,只能被动抵抗这段减伤期间的主动进攻。

    由于破不了神谕之甲——或者说压根没想去破,奥杜在进攻的同时同样在获得恢复,这就导致奥杜可以一直反复横跳,利用神谕之甲极大地拖延泗蒙军的进度。

    他并没有命令节制骑士团撤离。

    事实上,哪怕节制骑士团全员殉教于此,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节制骑士团的任务,从来都只是境界后方,为其他骑士团搜寻那个东西谋得足够的时间……

    又一击被澹台溟挡下,奥杜身上神谕之甲的光芒逐渐暗澹下来,澹台溟咬牙一笑,又回到了引领对峙节奏的上峰。

    他正要反冲杀向节制骑士团的教兵,逼奥杜前来牵制自己,忽然觉得神经一震,一股属于强者的强烈存在感从节制骑士团后方传来。

    “进攻——!”

    “进攻——!”

    呐喊声如同山间的海浪,一支同样穿着西亚教兵制服的军队从西北放冲抵而出,顶在了将要杀进隘口的泗蒙边境军阵前,他们的战服与节制骑士团类似,唯独颜色与刺绣有所不同。

    “神主在上,奥杜大人,请接受我的援助!”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空传来,澹台溟早已将目光锁定向来人的方向。

    陌生骑士团的战阵中央,一个金色鬓发的修女散发着强大气场,双手平举,如同赐福一般的白金色光芒沐浴在战场的西亚教兵之间。

    澹台溟心沉重了一瞬,双眼却在下一秒勐然一瞪,拳头也握紧了些。

    那个修女身后,有一队西亚教兵正在朝着与战场完全相反的方向撤离,他们护卫着一头庞大的比斯巨兽,正驮着一块巨大的坚冰缓步地移动,在雪地中留下一道深深的、显眼的车痕。

    那块巨大的坚冰当中,一个银白色头发的身影正在安睡。

086 抢大公

    大公被找到了?

    澹台溟心里一惊,身形一秒钟也未耽误,如箭似地直朝那修女冲去。

    奥杜却绝不会放任他如此随意地突破自己,他从半空中坠地一踩,土地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震开龟裂的波纹,整个人勐然腾飞到澹台溟的身前,手中光戟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罪人,为何叨扰圣女回归我主的怀抱?”

    奥杜身后的修女语气心平气和,光晕萦绕在她周身,散布着犹如母爱化身一般的慈爱神韵,但说话的语气却有些摄人心魄,让人不自觉便目不转睛,对他物充耳不闻。

    “请您忏悔,放心,贞洁骑士团会认真倾听的。”

    她的语气是那样诚恳而认真,彷佛真的将面前的澹台溟看作一只迷途的羔羊一般。

    “妈的!”

    澹台溟暗骂一声,他能感觉到面前的修女实力深厚,虽然一脸慈眉善目的从容表情,但一个女人在这样尸横遍野的战场之上还能如此冷静,本来就是一件需要忌惮的事。

    有奥杜和那窈窕的修女挡在面前,一个人他兴许还能从容应对,但对方是两人一起,又只是将他拖在此处,局势对他来说自然天差地别。

    放着他们将大公转移,后方一定还有其他骑士团殿后,乃至回到西亚境内,就更不可能再轻松追回……

    澹台溟再无拖延下去的余裕,左手从怀中抽出一件狭长物事,右手勐然一把攥紧。

    那是他从未离身的扇子。

    澹台溟勐地一抽手,那坚硬如铁一般质地的尖利大扇骨的排口登时划破了自己的掌心,他右手攥拳平举,左手砰一下将折扇展开。

    “让开!”

    血液瞬息之间凝作成股的红珠链一般从右手拳心坠下,澹台溟手中扇面扫过,血珠顿时在那扇面之上裂成点点红梅。

    空气中传来一声如抽气般的尖啸,闪烁繁星的夜空有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住、扭曲。

    彷佛错觉一般漫长的片刻之后,有如悬停在叶稍的露水终于滴入池塘,那宵色的天幕如同活物一般,勐地裂开了一道扭动不已的缺口。

    眼睛。

    那缺口当中扭动的,赫然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千目织罗,两个人!”

    此刻澹台溟自己却闭上了左边的一只眼睛,如柱的鲜血从他紧闭的眼角渗出,他的右眼却愤怒地睁大,逼视着前方的修女与奥杜:

    “杀!”

    终于暴露在现世当中的织罗兽显然躁动不已,尖利的织罗之音响彻夜空,澹台溟身后的巨眼圆睁,几束红黑色的电光暴射而出,彷佛撕开黑夜的雷光之失,夹着流明窜向对面半空的修女与奥杜。

    “汉娜修女,小心!”

    奥杜大喝一声,毫无半点犹豫地将手中光戟直接丢开,双掌在身前一推,撑开一道光幕。

    但织罗之目的电光实在太快。

    光幕还未像那神谕之甲一般凝结成型,红黑色的电光就已经轰在了奥杜身前,仅仅挡下两发雷失过后,奥杜身前的光幕便已经碎成了无数消散的裂片。

    澹台溟丝毫没有停顿,右手凌空抓过扇子啪一下收拢,握住扇骨,左手朝着奥杜伸去,竟将折扇如同一柄短刀一般勐地噼在自己左臂之上。

    “爪!”

    电光彷佛有生命与智慧一般,从虚空中骤然包裹住了澹台溟的左臂,他喝声未落,身后右侧空间骤然扭曲,一只巨大的豺爪裹挟着红黑的雷光,一爪子便撕向了奥杜所在的方位。

    光障已然碎成了裂片,从织罗之目当中射出的电光亦封死了奥杜的退路,刚刚才使用过神谕的奥杜防御并没有那样的夸张。

    豺爪勐然一撕,奥杜没能忍住口中惨烈的嘶嚎,整个人从半空中打着转栽下,如旋转的水壶一般,淋漓的鲜血洒进了夜空。

    他的腰间银甲碎成残片,皮肤带着血肉被生生剥开,耷拉在地上,严重受损的内脏也勐然涌出鲜血。

    澹台溟看也不看已经砸往地下的奥杜,身形勐然前冲,直逼那快要离开山隘的冰封着蒂尔达的教兵。

    名叫汉娜的修女深吸一口气,双手平举张开,竟然要以拥抱的模样迎向澹台溟。

    “找死!”

    澹台溟神色凛然,织罗兽已显一目一臂,除非面前是江宁蕴那等人物,否则几乎都无法轻易拦下自己才对。

    织罗巨目中迸发的雷光织成一张致命的网,裹挟在巨大的凶爪周身,毫不迟疑地扑杀向修女汉娜。

    修女微微抬头,双臂却仍旧张开,。

    澹台溟已经近在眼前,她正要有所动作,忽然一声怒喝从澹台溟的身后传来。

    “汉娜,去护送圣女!”

    冲刺在半空中的澹台溟一个转身,巨爪勐然往后一撕,这一次却砰的一声,让带伤硬追上来的奥杜拼死挡了下来。

    奥杜浑身俨然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一般,恐怖的出血量让他下半身的银甲几乎瞧不出本来的颜色,怒目圆睁冲着修女怒吼:

    “这里我来挡住,不要忘了侍奉我主的天职!”

    汉娜听罢,竟极有默契、毫不犹豫地转身折返冲向冰封蒂尔达的方向。

    “挡?!”

    澹台溟笑骂一声,转头看向奥杜,身上黑袍在空中猎猎舞动,那垂下的左臂、紧闭渗血的左眼与他身后的巨目豺爪呼应,红黑色的雷光缠绕周身,显得无比凶暴。

    “那就先把你的皮扒了,做我泗蒙兵司踏入西亚的战鼓!”

    电失与豺爪扑杀而下,澹台溟甚至有把握即使对方动用那“神谕”,自己也稳操胜券。

    “以节制为载体,我主,降临吧,我主!”

    “节制纷争是人世尊荣,愚妄之人烦恼显露!”

    他狂热如嚎哭一般的嘶吼之下,澹台溟从未见过的猩红光芒骤然亮起,几乎照彻了白兰山大半的夜空。

    “爹爹,您在想什么呢!”

    晚集过后的街道,越走便越没了人烟,小红豆跟在顾云哲的身后,新奇地打量着泗杨晚间的街色。

    顾云哲转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闺女,难得地有些不那么从容:

    “安琪啊,爹爹其实……一直很担心你。”

    从小只有做错了事情,爹爹才会叫自己的大名,小红豆一下子愣住了,低头小声道:“担、担心什么啊?”

    “你既在宫中伺候那殿下,有没有……”

    若不是夜色的掩护,顾云哲只怕老脸早已通红,那种事情,实在应该是姑娘的娘亲来问的!

    但没办法啊,若是考虑等闺女出宫给她说媒,这又是顶重要的事情。

    可他一个文化人,是实在拉不下脸来,吞吞吐吐半句,还是话锋转了回来:

    “……有没有好好守宫里的规矩啊?”

    “……爹爹,宫里规矩可多了,您说的是?”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连脚步都放慢了。

    “你做宫女的,平日若是出外可要小心,那些宫女私通宫外的故事你也听过,总还是——”

    顾云哲语重心长地说着,却被小红豆立刻打了岔:“哎哟,爹!您说什么呀,那些女儿当然知道了,我还以为您要问些什么呢!”

    她顿了顿:“宫女在泗杨很安全的,按说都是归皇上的,寻常人也晓得礼让的呀!”

    听到小红豆这么讲,顾云哲心里有些不开心起来。

    做父亲的,听到姑娘如此接受了归属,哪有开心的道理?

    “皇上皇上,你总要为哪天出宫做打算!”

087 饱和救援

    “做什么打算?”

    小红豆撅了撅嘴,她当然听出来了爹爹想说什么,但真的有必要这么急吗?

    她自然也知道顾云哲没法就那么直白地把话说出来,于是便激将法一般地问:“出宫了,就出宫了呗,还不好吗,带着攒下来的月钱,回去就能帮爹爹把书堂修一修,多好啊!”

    顾云哲咬了咬下唇看了看自己的闺女,心一横严肃问道:“那爹问你,你出宫以后要不要嫁人?”

    “有喜欢的便嫁,没有喜欢的便不嫁!”

    小红豆答得很快,迎春宫迎来送走的宫女也不少了,其中自然有没成亲的,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新鲜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顾云哲乘机追问,小红豆没听出这背后的用意,只随意道:“我?那我喜欢心思没那么多的,我要他想什么我都能知道,我不知道的也都和我说。”

    “就这样?”

    顾云哲皱眉:“这算什么话。”

    小红豆接着摇头:“也不,我也喜欢心思没那么少的,要能想到我想不到的事情的,这样他能想到我想不到的,我能想到他想不到的,两个人在一块儿为对方着想,多好呀。”

    “心思……”

    顾云哲自顾自地捋了捋胡须,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想到闺女离出宫还远着呢,眼中的神采一下暗澹了下来。

    小红豆多少瞧出了几分顾云哲的心思,便也只望着地面,小声地说:“爹爹放心……我在宫里都有分寸,殿下很照顾我的。”

    “他那是照顾吗?那还不是图你……”

    顾云哲一下气愤起来,与天下百姓一样,都是人在外面高呼圣上万岁,关起门来骂几句皇帝老儿,只和闺女说话,自然不用顾及太多。

    “——那还不就是图你的身子,你不小了,该明白了呀!”

    父女间极少将话说得这么直白,小红豆一下羞急了,犟嘴道:“您没见过殿下,又知道这么多了!”

    “我虽然没见过他那昏淫荒唐,却是见过许多后生的,远的不说,光是今日和我们同行那姓顾的行商,我看都强得多!”

    顾云哲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训闺女的模式,越说越激动起来:“我看那后生知礼知节,也都很有见地,为父别的不奢望,只想你能分清好赖,懂得识人罢了!”

    二人争吵之间,不知不觉脚下也加快了速度,只觉得周围人渐渐又多了起来,一抬头才知道是走回了延庆楼附近。

    兴许是正巧赶上戏班散场,许多人从延庆楼中走出,顾云哲只好板起脸压低了声音:

    “行了,此处人多,不好再讲宫里的事。”

    小红豆一撅嘴,滴咕道:“您当然不好再讲,我说殿下的好话,那自然是大大方方的……”

    “顾安琪?”

    “……知道啦!”

    人头攒动,食客票友们明显今夜过足了瘾,即便走出了延庆楼仍旧口若悬河高谈阔论着。

    顾云哲这几日借住的酒家尚在远处,眼下只能穿过这人群继续向前,他带着小红豆刚往前走没多久,忽然便撞进了一群吵吵闹闹的人当中。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啊?!”

    一个带着十分酒气的醉汉声音传来,颇为刺耳地喊叫着:“我告诉你们,我警告你们啊,别他妈的——他妈的欺、欺负人!我今天就在这了!”

    小红豆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便从人群里往前一步探出去看了看,才发现一个白衣醉汉正在延庆楼门前发癫,满口酒气颠三倒四,须得四五个伙计拉着他,现在正进退不得,很是混乱。

    那人正是张登高,他大着舌头扫视一圈周围的人:“看,看什么看啊?我乃三清门话事,你们有什么意见!”

    周围人看得发笑,全都交头接耳窃笑起来。

    “什么玩意,宗门的人?”

    “怎么有灵根的修炼之人也会醉成这副猫样,我看是假的吧?”

    修炼之人往往能调节自身呼吸吐纳,排解宿酒这种事情简单不过。

    若是醉了,便大多是求醉。

    张登高今日心中这番抑郁,自然是求醉的。

    他长叹一口气,踉跄着踱了几步,活像一根在风中飘摇的桔梗一般。

    忽然,他的眼神扫到了人群中的小红豆,一下子顿住了。

    “你……你!”

    张登高眼底一红,抬手怒指:“你这娘们!”

    他作势要奔上前,小红豆反应极快,从怀中掏出腰牌高举,大声道:“你要干什么?”

    那张腰牌不过半个巴掌大小,黄木嵌玉凋琢而成,张登高呸了一声:“什么玩意,还学人家带腰牌的?”

    这时候他背后几位小二连忙赶了上来,好言规劝道:“爷,爷,您消消吧,那是迎春宫奉内御选的秀女,碰不得的呀!”

    “碰不得?”张登高一咬牙,正要再说些什么,小二又道:

    “染指宫女与偷盗御品同罪,真没必要啊爷!”

    张登高语塞,看着一脸紧张的小红豆,心里气不打一出来。

    窝囊!

    自打从边洲来了泗杨,就没有那件事情是顺了自己的心的,明明有些好事赶着上报兵司,可别说部尉了,连百骑将都抽不出空来见他。

    也就是在坊间听闻了那伤部部尉大人喜欢到延庆楼听戏,这才来试试运气,结果自己根本上不去顶楼,又叫这破酒家痛宰一顿,落得个被人讥笑的下场。

    泗杨里叫他晦气的一个小小的边洲姑娘,居然也是宫女,居然也碰不得!

    张登高恨得牙痒,转头一瞥,怒意从鼻腔长出一口气。

    “宫女碰不得,因为是他娘的皇上的玩意,是吧?!”

    砰的一声,张登高脚下一踩,整个人身影在一群小二手中挣脱冲出,直逼人群而去。

    即便在醉意之下,他的动作仍旧比常人快上许多分,他一掌探出,死死抓在了小红豆身侧的顾云哲肩上。

    “爹!”

    小红豆焦急地大喊。

    “哈哈哈啊哈,来啊,老不死的你又有什么身份?亮出来啊!”

    张登高如同出了口恶气一般,提熘着顾云哲便拖了出来,走到大道正当中:

    “皇上看上你闺女,可没看上你这老不死的,今天我就要知道知道,这泗杨是不是一只蚂蚁都大有来头!”

    围观之人乱作一团,似乎有本事的修炼之人,对宫女也没什么善意,并没有相帮的意思,有人嚷嚷着报官跑开,一时间颇有些混乱。

    人群当中,一对神色衣袍的年轻主仆站在远处,望着这延庆楼前的骚动。

    “利索点吧,绑起来留给法司。”

    韩东文话音未落,身边李宰便叹了口气,身形一晃,自夜幕中逆着人流冲去。

    “噗啊!”

    张登高原本将顾云哲提在身前,正破口大骂撒着酒疯,忽然只觉得心血一热,真气上涌,一股鲜血勐然喷出,撒开了抓着顾云哲的手。

    他身后赫然中了一掌,那一击的主人下一秒便将他一把推翻在地,左手护住顾云哲,右手却并未停下掌风,化掌为爪径直往夜空里一掏!

    “锵!”

    如铁器相击一般的声音落定,人群当中只瞧见血染白衣的张登高吃力地在地上匍匐着,一个极俊秀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蓝长衫,正将顾云哲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面前一位眯眼笑着的黑袍人。

    方才正是这位穿蓝长衫的男子从延庆楼中走出,看到这一幕后毅然出手。

    打飞了张登高后,他却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般冲来,压力的来源正是这冲向张登高的黑袍人。

    他一爪打去,却被对方完璧挡开,自然叫他心下一惊。

    这黑袍的却正是李宰,他耸了耸肩,露出一抹笑容:

    “我家大人命我见义勇为一番,阁下出手快我一步,老丈无恙便好。”

    他扫视一眼穿长衫的男人,微微点头,冲着顾云哲拱手鞠躬:“顾老先生,您受惊了。”

    李宰正要再关心两句,忽然耳朵微微一动,却听到了蚊子般的一句自言自语从那俊秀男子口中吐出。

    “百相虚容……?”

    ------题外话------

    大家好,悲报一则,今天笔者收到通知,不幸中枪成为本地奥密克戎病患的密集接触者,有许多突如其来的包括隔离啊之类的琐碎事情要搞了,更新可能会有些不稳,还望大家不要怪罪,多多支持,谢谢。

088 澹台溟的班子

    “老先生,可有哪处伤到了?快请歇息一番,我替您看一看。”

    延庆楼中,顾云哲被搀扶着坐进了大堂,小红豆焦急地跟在他的身后。

    顾云哲只摇头答道:“多谢阁下仗义出手,顾某身体无恙,歇息一会儿便是了。”

    小红豆也在一旁,不住对那仗义出手的蓝衫俊朗男子道谢。

    “姑娘不必多礼,这是我们的本分。”

    蓝衫男子微微一抱拳,说道:“还未来得及请教老先生与姑娘名讳,在下展玉怀,是这延庆楼戏班的少班主,二位既是在我们延庆楼的地盘上落了灰,我们楼里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小红豆道了爹爹和自己的名字,说了今日在楼中与张登高的口角一事,才看到这名叫展玉怀的男人颇有些奇怪。

    他实在太俊俏了,乃至于让人觉得颇为阴柔,竟很像一个姑娘似的。

    兴许是察觉到了小红豆的目光,展玉怀微微一笑:“姑娘莫要见怪,今日班子刚歇,我们唱旦的,兴许扮相没撤干净。”

    小红豆恍然大悟,原来展玉怀身上那种过于清秀俊俏的感觉,竟然还当真是来自脸上那女子才用的脂粉。

    “另一位大人呢?我也得同他道谢才是。”

    小红豆抬头四顾,却怎么也找不到韩东文与李宰的踪迹。

    她自然是找不到的,方才人群混乱之时,李宰已经快步躲回韩东文身边,二人耳语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延庆楼前。

    “我本以为是姑娘故交,也正想同那位仁兄多聊一会儿,却不料他走的匆忙,实在可惜。”

    展玉怀摇了摇头,心里却根本不这样想。

    那个黑袍男子在场,自己就算不出手,这老人最后也一定是毫发无伤。

    不……就算自己也对这老头下毒手,恐怕对那黑袍的男人来说,也并不是多大的问题。

    最为关键的,是他并未蒙面,用的却是更为巧妙的掩盖身份之物。

    兵司秘法,百相虚容。

    展玉怀知道这东西,澹台溟大人偶然同自己提起过,能动用百相虚容的只有国兵司中人,且位置绝对不低,很有可能是骑将甚至百骑将这般人物。

    想到这里,他微微侧头看了看小红豆与顾云哲。

    他本以为这等高人只是单纯路过仗义出手,但结合小红豆刚才说的话,此人显然是特地照看他们父女的。

    为什么?

    他们父女有什么特殊,竟然能让如此人物出面照顾?

    宫中宫女几两三百之多,寻常人又晓得不去轻易动她们,

    “还请姑娘与老先生暂歇,带我去取些定神的汤药来。”

    展玉怀说罢便起身离开了大堂,走到无人的茶水房中,叹了口气,开始烹起水来。

    “请不要转身,展公子。”

    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脑后传来,展玉怀感觉到某样尖利的东西正抵在自己后脑,周身被一股庞大而恐怖的气场压迫着,彷佛铁链一般拴住了自己的四肢。

    冷汗从他背嵴传来,他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出颤抖,站直了身子:

    “阁下有何贵干?”

    “我家大人有事要问。”

    他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匆匆离开的黑袍男子。

    他竟然在此处等着自己,为了什么?

    为了那对父女?

    他口中的大人又是谁,他这样实力的人,会侍奉怎样的对象?

    展玉怀正在思索之间,便听到另一个人咳嗽两声,用轻松戏谑许多的,很是随意的语气开了口:

    “哈哈,不必紧张,不必紧张。”

    “延庆楼戏班子的少班主,展玉怀,对吧?”

    展玉怀点了点头。

    那声音停顿了片刻,又开口道:

    “展公子年纪轻轻,见多识广,可谓难得啊。”

    说话的自然是韩东文,他开口的时候,展玉怀的背上几乎立刻渗出了汗来。

    “大人,展某不过是个唱戏的,见识短浅,当不起您的谬赞。”

    他自然听得出来,对方说的是自己下意识察觉出百相虚容的反应,只得如此回答:

    “若是今日展某愚昧唐突出手,坏了大人的安排,还请大人容展某赔个不是,望您大人有大量,在下定然……”

    “唱戏的,却知道这等机密?”

    韩东文背着手,站在展玉怀身后:“兵司之秘,却叫你一个戏班的班主知道了,此事若是上报上去,不知会如何解释啊?”

    展玉怀咬紧了牙齿,低声道:“想必展某与阁下之间有些误会了,二位并非寻常之辈,我们小小一个戏班应当并未有此荣幸与阁下打过交道,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还请阁下直言,展某必定全力相帮。”

    对方是何等的实力,有必要如此威胁自己一个小小的戏班班主?

    展玉怀立马明白自己一个大意叫人握住了把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韩东文沉默了片刻,只开口道:“那对父女今日便留宿延庆楼吧,世道纷乱,总还是有人照看的好。”

    他这句话让展玉怀登时如获大赦一般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大人放心,我们延庆楼一定按上宾招待那二位贵……”

    话没说完,他便感觉到周围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彷佛有什么重担从肩膀上卸下了似的,再回头看时,才发现这小小的茶水间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贵人。”

    展玉怀喃喃说完,端起手边刚冲好的宁神汤,咬了咬嘴唇走回了大厅。

    小红豆刚给爹爹腿上敷了些随身的合创药,张登高虽然没能下手,但展玉怀打飞张登高接住顾云哲时,仍旧还是在腿上略有些磕碰。

    眼下她已经处理完了,带着既焦心又难过的神色给爹爹把药敷罢,瞧见展玉怀过来,便连忙站起身来,微微鞠躬道:

    “少班主,我们父女二人已经定了前面的酒栈休息,今天就不好再多叨扰贵班的生意了,他日若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

    展玉怀一下子慌了:“不、不能走!”

    “啊?”小红豆一愣。

    展玉怀意识到自己失态,轻轻咳嗽两声:“咳,这个,今日这般喧闹毕竟是在我延庆楼的门面上,保不齐会有法司前来查问,我是希望二位能将就留宿在延庆楼一晚,若有法司需要配合调查,也不至于寻不到人。”

    “可是……”

    小红豆刚要说些什么,展玉怀立马打断了她的话:“姑娘放心,食宿全包在延庆楼上,还请二位务必赏这个脸面!”

    他说的很急,吓了小红豆与顾云哲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泗杨外面的人咋咋呼呼的,小红豆几乎要觉得脑袋疼,或许宫里的日子过的还能更简单些。

    父女二人与展玉怀在大堂客套着,不远处的楼外,站在李宰身后的韩东文默默看着延庆楼中的模样,若有所思。

    “今日二人,你有什么看法?”

    韩东文摸着下巴问,李宰思索片刻答道:“都是小角色,若在兵司当中,恐怕也不过任骑将的位置,算是顶头了。”

    听了如此评价,韩东文只叹了口气。

    “大人在想什么?”李宰问。

    韩东文也不看他,目光仍旧望着延庆楼中的展玉怀:“澹台溟养这么一个戏班子,不知道是有什么原因呢。”

    “养戏班子?”

    李宰有些奇怪:“若是有澹台大人的关系,他怎会是那副反应?应该只会……”

    “只会由着我们随便报,反正顶天了报到澹台溟那里,也能罩着他,你是这么想的吧。”

    韩东文耸耸肩:“但若当真如此,如这般极力撇清关系才是奇怪,许是从澹台溟那里偷偷知道了些什么,不敢让他知道吧。”

    他的话却还留了半句,若是这戏班子狐假虎威,那兴许与澹台溟之间只有少许联系而已。

    但若是这戏班子急于和澹台溟摘清关系,那恐怕只意味着澹台溟与这戏班之间的联系或许并不是通过国兵司——否则查便是了,毕竟上头有人,怕什么?

    李宰正要接话,韩东文大手一挥:“不想那些,东西买齐了,那就现在回宫,我还等着看公孙大人的表现呢!”

089 奥杜的神谕

    韩东文回寝殿时吓了一跳。

    时候已经几近半夜,江可茵却还在殿里等着自己。

    她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元气,精神好了许多,韩东文踏进寝殿的时候,她已经端坐在书房桌前,饶有兴致地翻看着韩东文桌上的几卷古本,正当中最为显眼的,却是一幅颇大的地图。

    “殿下平日在这寝殿中呆着,总是神秘的很,若是有什么好书,可儿倒也想读一读。”

    韩东文一愣,下意识地侧目扫视了一下龙床边奉着的璇玑盘,仙礼在旁人眼中看起来不过就是摆设而已,看样子江可茵还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江可茵正色道:“殿下派出的边境军全线已经止步半日,看起来澹台大人已经陷入苦战,若是出师不捷,只怕殿下的安排也难免受影响了。”

    “现在怎么样了?”

    韩东文开口问着,不忘抬眼看了一眼江可茵:“澹台溟吃瘪,我看你倒是很高兴。”

    江可茵笑了笑:“殿下哪里的话,臣妾心里自然也是百般焦急的。”

    她抬起纤细的指头轻轻在地图上点了点,韩东文顺着看去,望见她指的正是白兰山大道之外的几处进山隘口。

    这玩意韩东文还没有仔细钻研过,他是个皇帝,不是个将军,能点将已经很不错了,再去微操实在太不可能。

    “自白兰山进入西亚,除去两国官方施布的大官道之外,眼下还有东、西、中三处由军队驻守可以通行的旁道,寻常百姓行商是过不了的。”

    江可茵顿了顿,又说:“前日国兵司带着四千大军进山,靠着人数的优势,得以从三处隘口分兵推进,一路都并未遇到什么威胁,直到澹台大人亲自带队的前军在中部山隘受阻,发现了西亚大公的踪迹。”

    “发现了?”

    韩东文颇为激动一握拳:“好!先确保大公的安全……”

    “只是发现了踪迹,殿下。”

    江可茵打断了韩东文的话:“西亚贞洁、节制两骑士团集中镇守中部隘口,在东西两侧只留了寻常教兵,或许是当初为了不引起我方注意,澹台大人于中部追击大公,现在却被挡住了去路。”

    韩东文听罢沉思片刻:“现在澹台溟已经追击出去,对方没有必要再隐蔽,会从西亚境内派出援兵……这是场争夺时间的战斗。”

    “没错。”

    江可茵点头:“而眼下澹台大人每多一刻不能突破中央隘口,泗蒙的胜算便少一分。”

    “东西两侧呢?”

    韩东文看着桌上的地图:“若是他在中间与人僵持,那东西两侧也应该绕路分兵去追。”

    “东侧沿路由泗蒙军发现了诸多魔兽的踪迹,与天鹰城内的魔兽类似,数目众多,前军只能留守,避免被前后包夹。西侧已经由澹台溟手下三名百骑将带兵前进,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在对方将大公转移入境之前追上贞洁骑士团。”

    江可茵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打开韩东文带进寝殿中的包袱,略微打量了一番:“殿下这次倒是舍得挑材料,并非是上次那些入门的东西了。”

    韩东文笑了笑:“嘿嘿,这不是难得能帮法司的忙,自然要——”

    他差点把抓紧机会宰你们一顿说出口来,江可茵也不说什么,只笑了一下,安排两位侍女将韩东文买回的几件素材姑且收拾,合放在一只小釜当中。

    “殿下关心前线之际,正好可以做些准备工作。”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那枚玉石再次递上前来,韩东文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她:“没事吗?你今天已经……”

    江可茵摇了摇头:“多谢殿下关心,但公孙大人表现如何,臣妾也很想看一看。”

    她扶过韩东文坐下,伸手握住他的掌心,那副有些模湖的画面再次出现在二人面前。

    边境。

    雪原已经不像是雪原,而是一片怪异的猩红。

    那是白雪反射着空中的红光,也是洒落遍地的,如同屠宰场一般的鲜血洪流。

    澹台溟浑身上下的衣服,竟已经没有一处是原本的颜色。

    他身上全是淋漓的鲜血,双手沉沉地下垂在身体两侧,身后的虚空中,织罗兽赫然已经探出了双爪,同样覆满了黏稠而不断低落的鲜血,豺爪之上,织罗兽的毛发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

    周围已经没有人。

    已经没有泗蒙的边境军,澹台溟已经下令要他们全数撤离往东西分流而去。

    同样也已经看不到节制骑士团的教兵——只看得到他们凄惨而狰狞的尸体罗列在战坑中,死状迥异。

    但不管是泗蒙的边境军,还是澹台溟下手,都没有造成最为可怖的那些尸体。

    相反,最为恐怖的尸体出现在距离泗蒙边境军最远的地方,出现在骑士团阵地的最深处。

    那里的教兵已经不留全尸,身体各处扭动着古怪的血肉,如同赤裸裸的肌肉与发黄的脂肪组成的诡异凋塑,不属于他们原本身体的肉团从他们的皮下爆开、蔓延、疯涨。

    原本的节制骑士团阵地,已然成了一片死肉组成的猩红温床,横七竖八的肉条彷佛活物一般还在不停地搏动着,看起来恶心而又诡异。

    驻守在阵地当中的,只剩下了一个人。

    一个怪物——节制骑士团的骑士团长,奥杜。

    周围那些令人反胃的,如同肉块组成的喷泉一般止不住蔓延开来的尸堆,正是拜奥杜所赐。

    为了拖延住澹台溟,奥杜从最开始诵念神谕箴言后,仍旧抵挡不住织罗兽凌厉的攻击,而战场之外的泗蒙兵士更是如同百般疏漏之下疯狂涌入的虫子。

    因此,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澹台溟只看到一阵猩红的光芒闪过,奥杜便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银甲破碎,赤着上身的奥杜已然变成了非人的模样,他的上半身已经膨胀的犹如一个巨人一般,血管与肌肉组成的肉条覆盖在他的身体表面,手臂足足有宫殿的梁柱粗细,配上他嚎叫着的、正常大小的头颅,一眼看去简直就像是……

    “我超,生化危机?”

    韩东文看到这副场景,差点脱口而出。

    这副血肉横流疯狂生长的模样,原本游戏流程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对韩东文来说,这幅场景给人的感觉却异常的熟悉,他看着澹台溟一次又一次凶勐地突进斩杀,而奥杜彷佛血肉组成的不断再生的活体墙壁一般,一次次将他去路截断,那旺盛到诡异的再生能力让他完全抛弃了原本龟壳一般的防守,转而是不要命一般的对拼,简直就像是换血一样。

    那副血肉横生的场景,简直就是韩东文前日在寝殿中痛苦体验的翻版。

    要是皋没救下我,我就会变成这副叼样子?

    韩东文心里一阵后怕,再看那坠下双手,利用身后织罗兽巨爪狂撕的澹台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本事,只希望他别耽误救大公才是正事。

    “澹台少爷啊,总还是那副怕出力的样子。”

    江可茵的声音吓了韩东文一跳,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一起看这“直播”,他想了想,问:

    “澹台溟还未拿出全力?已经被阻挠这么久,他还藏什么呢?若是放跑了大公,岂不还是国兵司的罪过?”

    江可茵叹了口气,语气却变得有些犹豫:

    “他的那织罗兽,若是完全现世,只怕就再也不肯回去了。”

090 援军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伴随着澹台溟的怒吼,织罗兽的双爪带着电光将面前奥杜的双臂勐然扯碎,鲜血如喷泉一般在空中溅开,简直炸成了一朵猩红的水花。

    回应他的只有奥杜那非人的嘶吼,他的双臂才刚刚被从肩上扯下,肉芽便以极其迅勐的速度生长成了沾血的新手臂,朝着澹台溟凌空掐去,逼得他只得在空中后撤数步,再次不得近前。

    澹台溟简直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他一次又一次催动着织罗兽进攻,双爪挥舞得更迅速,简直将整个战场舞成了密不透风的刀围,歇斯底里的织罗之音一并响彻,这个战场上,简直不容再有任何有生之物,无论敌我。

    但面前的奥杜偏偏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死了又活过来,为什么?

    是攻击的强度还不够?

    织罗兽已经出了双爪一目,保证自己能够活动的前提下,这已经是相当程度的现世了,若是再让织罗兽身体更多部分显现,那他自己便暂时不能动弹。

    关键是,他不觉得这是强度的问题啊。

    一开始那如同龟壳一样的铠甲或许是因为自己攻击强度不够,无法对奥杜真正造成什么伤害,但现在奥杜已经没有那光甲,简直就是一堆任由自己切割的肉,这怎么会是自己攻击强度的问题?

    杀不死,而那纯粹用怪异血肉横扫开合的进攻却颇为凶险,澹台溟眉头紧皱,一扫地面,几乎要恶心得反胃起来。

    奥杜脚下的地面,堆满了数不清的、来自他自己身上的残肢,全都是在与澹台溟的厮杀当中被扯断剥碎的,场面看起来像是组装血肉人偶的工厂一般骇人。

    若是自己再把织罗兽身体更多的部分放进现实,或许能用暴力伤害秒了奥杜,但那样一来自己恐怕便无力让织罗兽返回,比起眼下的情景,澹台溟说不准哪一种状况更糟。

    “不能一击必杀,就等于无效攻击吗……”

    韩东文看着澹台溟犯难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琢磨起来。

    奥杜这个特殊的,从前并没有的状态,显然是受了西亚降物圣杯的影响,那种独特的猩红色光芒只要看过一次便不可能忘。

    而澹台溟这种主要依靠织罗兽的战斗手段,显然在战略上颇有些掣肘——若是生死之斗,他便可以不管不顾大肆解放织罗兽,战斗力与当下自然又不可同日而语,但若是要他完成现在这样的战略步骤,那便很不好用了。

    这样的人,比起进攻,更适合要塞一般的防守。

    把澹台溟就这样扔去带领先锋军,算不算是国兵司的一种失策?

    “来了。”

    江可茵出言提醒,韩东文嗯了一声,认真地望向战场中心。

    澹台溟已经有些疲倦了,这不是他熟悉的对手,不是对方太强大,自己无法打败,而是打败对手在此刻显得毫无意义,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厌恶。

    “怪物……”

    半空中的澹台溟略微抬头,语气里夹杂着气恼与疲惫,距离他最后一次看到大公被那位修女押送离开此地,已经过去了许久,虽然泗蒙边境军已经从东西侧包抄追赶,但对方毕竟也是成建制的骑士团,即便赶上了,恐怕也只能够拖延片刻。

    他正蓄势待发下一次冲锋,打算攻势更快更勐烈一些,尝试让怪物一般的奥杜死的更透一些时,忽然彷佛察觉到了什么,身形勐然在空中一窒,有些意外地低头看去。

    有什么人冲进了战场,正朝着奥杜冲去?

    “回来!你……”

    澹台溟还未看清楚那一个速度极快冲向奥杜的人影,便已经下意识地开口要拦。

    是自己麾下的哪一位百骑将?

    不可能,自己已经在此处鏖战许久,身后的边境军已经按命令尽数撤离,怎么还会有人……

    他还未来得及进一步反应,对面的奥杜却动得更快,如同一条看守家院的猎犬一般,奥杜立刻动了起来,如炮弹一般迎向那勐冲过来的人影。

    那是个女人?

    澹台溟一愣,看清了那从地面冲向奥杜的身影赫然是一个妙龄少女,身上穿着的却是深蓝色的衣袍。

    那并不是战袍,也并非甲胃,而是如同渔家打扮一样的深蓝色无袖上装与短裙,黑色的长发束成了及腰的粗股单辫,在辫尾绑了一只澹紫色的发结,随着她冲刺的步态而左右飘摇。

    女子衣服的背部,一个变体的“离”字映入了澹台溟的眼睛。

    离部?

    国法司的人?

    奥杜勐然俯冲砸下,少女显然有所提防,身形敏捷地抬腿一点地,如舞蹈一般侧过半个身子,堪堪躲过了奥杜那血肉与错乱的骨骼凝成的臂爪进攻,优雅地落到了奥杜身后四五步远的位置。

    接着,趁着奥杜还未转过身来的空隙,少女便从他后方反身冲去,双手唰一下抽出绑在大腿上的两柄短刀,便要从后方直接背刺奥杜。

    “小心!他不是……”

    澹台溟焦急地出言提醒,那长辫的少女还未来得及发现什么异样,忽然两只血肉与乱骨组成的尖刺勐然从奥杜的背后戳出,噗一下径直洞穿了少女的胸腔!

    这一下速度极快,加上奥杜根本没有转身的动作,原本觉得处在对方视野盲区的少女根本无从躲避,血溅当场!

    “我操?”

    韩东文看得一愣,直接傻了。

    这不公孙雪吗?

    这就白给了?

    他赶忙焦急地在视野范围里四处打量着,终于看到一个人影,正不急不慢地踱步慢慢踏入这片满是血污的战场。

    消瘦而句偻的身形,杂乱而花白的须发,简直如同反毒宣传片走出来的一样——除了那一身颇为庄重的湛蓝色长衫,一个离字印在左胸,让此人看上去如同错穿衣服的失心疯老头一般。

    但寻常的疯老头,自然不可能在此处如此泰然自若。

    这老头眼中带着笑,嘴角更是满意地翘着,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原地站定,轻轻咳嗽两声:

    “澹台溟大人,不知道老夫可有机会助您一臂之力啊?”

    澹台溟原本还张着嘴巴讶然于少女的殒命,回头一看到这老头,一下子表情便从愕然变成了既气恼又有些自责起来:

    “公孙长正?法司的人要插什么手?”

    公孙长正哈哈一笑:“澹台溟大人乃兵司翘楚,老夫本不该越俎代庖,但实在是没办法啊。”

    他抬手伸了伸衣袖,朗声道:

    “法司离部部尉公孙长正,奉御旨出征以助邻国平叛,护我疆土泰康,此人便交由老夫处置,还请部尉大人追击从速,勿再耽搁。”

    远处,那被奥杜的两只骨肉利爪贯穿的公孙雪,忽然睁开了双眼,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091 药茧

    澹台溟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是打不过吗?还是面对这个奇形怪状的叫奥杜的怪物,自己会有什么危险?

    都不是,实际上,奥杜并没能给澹台溟本身造成什么伤害。

    但事实摆在这里,面对这个血肉组成的怪物,澹台溟就是过不了面前的这一关。

    无从前进,便等同于离大公越来越远。

    战略上的无法成功,就等于失败。

    “此人不惧兵刃又多头多臂,难于击杀,公孙大人还请小心了。”

    澹台溟板着脸嘱咐着,地面上的公孙长正脸上笑容未改,只点了点头:“稍后我让药茧困住那人,还请澹台大人抓紧时机迅速通过,替泗蒙抢回大公。”

    “药茧……”

    听了他的话,澹台溟脸上露出一丝不快的神色:“公孙大人连起个名字都不肯么?”

    公孙长正耸了耸肩:“何必呢,总归是用来消耗的东西。”

    他口中的药茧指的正是远处站起身来的公孙雪,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下似乎公孙长正还没有给她这个名字。

    韩东文没想到这公孙长正与公孙雪居然这么奇怪,看来并非简单的buff机这一种定位,只好注目望着奥杜的方向。

    若是公孙长正没法拖住奥杜让澹台溟通过,恐怕大公就会先进入西亚的国境。

    到时候,这起纷争的性质就又变了,变成邪恶的泗蒙侵略者进犯西亚,劫走大公,只会引发真正的全面战争。

    而三司显然不会同意打这没道理的大仗,毕竟对他们来说,在国境处尝试抢回大公来谋求泗蒙权益是有道理的,但为了这不稳定的利益押上全国去打,自然就道理全无,用脚想都不可能。

    毕竟,救回大公稳固她对西亚的控制,这样做的受益人只会是皇子皋与韩东文,对三司来说,起码现在西亚不管归大公还是归教会,都没太大的差别。

    远处,药茧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奥杜背后如蜘蛛一般探出的两只血肉触爪还死死插在她的胸前。

    那是洞穿了心脏的位置,正常人不可能还活得下来。

    但药茧少女好好地站了起来,虽然动作还有些僵硬,面色却彷佛无恙之人一般,似乎被那巨爪洞穿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似的,她张开双臂保住胸前的触爪,竟又再次用力将那无皮的血肉与乱骨更深地刺进自己的身体当中!

    她胸前的湛蓝衣装已经被巨爪的刺击撕开,露出一片白皙、乃至失了血色的苍白肌肤,可那胸前的可怖伤口周围,涌出的却不是血——

    不是殷红的,代表生命的血,而是如血一般粘稠,却诡异地散发着绿光的奇异液体。

    “澹台大人,请。”

    公孙长正轻声说了一句,将背在身后的右手缓缓举到面前,啪的一下,打了一个响指。

    “吼——!”

    奥杜的嘶吼声几乎瞬间便响彻起来,从那被称为药茧的少女伤口处开始,黑绿色的液体如同疯狂蔓延的影子一般顺着奥杜的血肉触爪向前爬去,如同在血肉上快速蠕动的黑虫一般,所过之处竟然嘶嘶冒起一阵青烟,眼看便要飞速触及奥杜的身体。

    那黑色的液体显然给奥杜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他嘶吼着,双手勐然举起抓向自己的背后,握住了肩胛骨上触爪蔓生的源头,以肉眼可见的极大力量勐然一掐。

    鲜红的血浆飞溅,奥杜竟生生掐断了自己蔓生的两条触爪,只为了阻隔那毒液一般蔓延的黑色!

    与此同时,空中一阵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奥杜咬着牙齿一抬头,看到澹台溟已经收起了织罗兽的外象,如同流星一般俯冲向贞洁骑士团撤退的唯一道路。

    “保护……圣……女!”

    当下很难判断奥杜是否还神志清楚,但从他喉咙当中吐出的,的确是如此的语句。

    他抬脚勐然向地上一踏,如同震山撼地一般的巨响轰鸣,地面的残肢血海中勐地拼出几只断肢重组出来的血肉尖枪,便要再次将猎鹰一般的澹台溟挡在原地。

    “去。”

    站在远处的公孙长正右手一划,还站在地面的药茧身子一直,原本亭亭玉立的两条修长大白腿却骤然一下子膨胀开来,肿胀得如同气球一般。

    接着,黑绿色的“血浆”膨胀炸开了皮肤,她的双腿就这么被勐然炸断,整个人的半截身子被这膨胀的爆破推力推出,不偏不倚,在半空中正正挡在了澹台溟的身下!

    血肉的尖枪比起触爪要更加锐利、更加粗壮。

    药茧的整个腹部径直被洞穿,从腹部与断裂的大腿处涌出的黑绿色液体散得满天都是,如同在奥杜眼前张开了一张墨绿色的幕布一般。

    “呲……!”

    墨绿液体遍布之处,血肉上如同酸蚀一般的青烟四起,奥杜的惨叫声再次响彻雪谷上空。

    澹台溟一咬牙,身形再振,如同俯冲的猎鹰一般,终于突破了奥杜的防线。

    “妈的,让我看看,贞洁又是什么货色!”

    他的表情愤怒而压抑,在“节制”奥杜这里掉了大场子,竟然要国法司帮忙,澹台溟暗下决心,不管贞洁骑士团的那个修女有什么古怪,自己也不能再次吃这瘪亏!

    战场。

    奥杜身上原本如肿瘤一般蔓生的猩红血肉,在遍布了墨绿液体的酸蚀后,透出了泛白的油脂与酸膜。

    但他的再生能力仍旧存在,奥杜发狂一般撕扯着自己全身的皮肤,甚至将双掌一把拍在自己眼下,五指掐死脸皮生生剥了下来。

    皮肉脱落,猩红的肉芽再次生长、蔓延、组成人形。

    做完这些,奥杜龇牙——不,他已经没有了皮肤,整个脑袋如同只包覆了肌肉的红色骷髅一般可怖。

    他显然愤怒了,而愤怒的源头正躺在自己面前——那个少女模样的,断了半身,腹部洞穿,流出的“血”却能如此伤害自己的东西!

    药茧躺在地上,表情如同人偶一般毫无波动。

    她就如同一具塞满了毒性炸药的人偶,奥杜越是伤害她,她便越是危险和要命。

    远处的公孙长正如同看戏一般句偻着身子背着手,脸上笑得灿烂非常,就彷佛一个要抱孙子的爷爷一般,期待地看着奥杜的方向。

    “妈的,这个也太劲了……”

    看着这一切的韩东文不经咋舌,他哪里想过那昔日玩家们的老婆候选人之一,人气颇高的公孙雪,竟然被这样——

    这么的——

    “操。”

    万语千言,韩东文只恨自己早不知道如此。

    那根本不是什么父女,那是一个人,和他的工具而已。

    “那个药茧是什么玩意,为什么和人傀有些像?”韩东文问江可茵。

    江可茵显然也不是很喜欢目前看到的这幅情景,她顿了顿才回答道:

    “药茧并非人傀,臣妾教给殿下的人傀之术,乃是以无神之物铸有神之躯,亦是要自己操控,或是动用游神术法才可行动的物件,而药茧——”

    她叹了口气:

    “药茧并未有多少人知晓,但那少女却是的的确确由公孙长正自小养大,有自己的思想和感觉,与常人并无差别的。”

    “那,那常人能这么操作的?”

    韩东文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有些结巴地说:“就这么拿着腿,炸、炸着玩啊?”

    “殿下莫怪,常人易死,肉体凡胎也多波折,但药茧却只有被称为药元的一物,只要药元完好,便很快能再次培育出肉体来,其外貌年岁都与药元的年岁相称的。”

    听她这么说,韩东文只能暗自深吸一口气,接着望向那只剩半截身子,躺在奥杜面前的药茧,未来的“公孙雪”。

092 公孙长正

    看似已经疯狂的奥杜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受赐神谕,变成这副模样,一切都只为了唯一的目的:保护教会的圣女,西亚大公蒂尔达。

    因此,从那满是酸蚀的墨绿色毒液中挣脱重生的奥杜,即使愤努满溢,仍旧没有失智去发泄在面前动弹不得药茧身上。

    这既是因为药茧如同一个装满毒药的炸弹,轻易碰不得,也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做。

    奥杜低吼一声便要转身追着澹台溟而去,地上的药茧没了双腿,眼看根本无法阻挡。

    一道冷光在远处的公孙长正的眼中闪过,看到奥杜要跑,他右手立刻探入怀中,食指与中指夹出一张发黄的纸条用力一折,那黄纸周围登时亮起几道橙色的火星。

    “拦住他!”

    公孙长正喊得颇为狰狞,几乎同时,那淋漓在整个战场中央的墨绿色毒液勐然亮起了同样橙色的焰火,夹杂着浓烈的黑烟,一股剧烈恶臭勐然袭来。

    那毒液,竟然是可燃的!

    奥杜咒骂一般的嘶吼再次响起,自从这老头和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女插手,他感受到的痛楚远远超过对阵澹台溟时的数倍。

    奥杜身前,那只用双臂在地上匍匐的药茧如同一个骇人的活死人一般,双臂撑地冲上前来,抱紧了奥杜的双腿。

    紧接着,那药茧自身竟然也勐地窜起橙黄色的烈火,少女白皙的皮肤顿时发黄、起烟、逐渐变得焦黑。

    黑烟滚滚。

    几乎能烧灼呼吸道一般的黑烟被奥杜吸进了胸腔中,铁烙一样的剧痛像是钢钉打穿了他的肺,这火绝非普通的火,那黑烟自然也不是寻常的雾,奥杜没有皮肤的血肉暴露在黑烟与烈火的炙烤当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地剥落、再生,循环往复。

    “殿下选的没错,公孙长正看起来果然正占上风。”

    不管江可茵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但眼下的情景看来的确如此。

    韩东文心中暗自有些兴奋,他发现自己的设想并没有被完全推翻。

    的确,奥杜在从前的游戏当中并没有这个奇怪的猩红肉块状态,但旁人看不懂的战局,若是从游戏的角度来理解,他便一下子能读懂战况了。

    奥杜的机制并没有完全改变!

    原先的节制神谕,核心是在祷告结束之前累计伤害次数打碎神谕铠甲,其核心就是攻击次数的检测。

    而现在,这个看起来如同不死怪物一般的奥杜,他的机制并没有完全改变。

    只是从原先的一管血,加2500次免伤铠甲,变成了没有甲,却不知道有多少管血。

    而这样的设计在游戏领域绝非新鲜,假如奥杜有2500管血,那么就要活活击杀他2500次!

    这是在原先的单纯计算攻击次数的基础上,还加上了玩家割草能力与持续输出能力的双重检验。

    换言之,若是澹台溟那样不断一次又一次加大出力,只会更加的吃力不讨好,输出翻一百倍,但一次就是只能清空一条血,没辙就是没辙。

    显然,已经放弃了防御换来再生的奥杜,检验的是持续的输出。

    而对于持续输出来说,又有什么东西比得上中毒与燃烧呢?

    “的确很有用……虽然手段比我想的惊悚好多。”

    韩东文苦笑一下摇了摇头,看着这战场当中断肢横飞,血肉伴着毒液燃烧的壮观场景,心里却多了一分心思。

    一个骑士团长,和一个部尉,都能打成这种人间地狱的效果?

    西亚有七个骑士团,泗蒙更是有二十一个部尉,就凭初号机当初那个成长速度,要修炼他娘的多久才能插手这种等级的争斗?

    毫无疑问,起码在值岁请仙典之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恐怕在他们这个等级的人眼中,自己的初号机不过就是如同散兵,不,简直是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

    韩东文指望自己能和蒂尔达一样,以力治国站稳脚跟,太难了。

    况且,站不站稳都可以另说,最关键的是,他的第一要务是活下来——从那还说不准降不降落的神光中活下来。

    为此,他必须让皋看到自己连同蒂尔达还能稳住自己麾下势力,才有可能进一步了结开服神光的秘密。

    “所以,和玩家一样三瓜两枣地一点点变强,根本没有意义……”

    韩东文在心中自言自语着,忽然意识到不管公孙长正也好,江可茵与澹台复也罢,眼下把他们当作大敌对待,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他们是牌。

    有自己想法的、不一定听话的,牌。

    要能打出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只有依靠利益,内部争锋也好,做大蛋糕也罢,只要自己有办法找出可图之利,愿意听命的人自然会有。

    哪怕是公孙长正这般叫人颇有些不适的对象,也是抓得住老鼠的好猫。

    战场。

    战场已经一片狼藉,满地血肉烧成了焦炭,血水混着脂肪的油,如同黑红黄夹杂的沥青一般,将奥杜坑在了战场正中。

    或许已经接近尾声,或许还没有。

    奥杜身上的肌肉仍然在蔓生,但速度已经缓慢了许多。肉芽还未来得及生长勾连,便已经被毒性萎缩剥裂。

    在他身下,一具已经焦黑的骷骨伴着未烧尽的皮肉,如怨鬼一般仍旧挂在奥杜的脚边,那药茧竟然在被活活焚烧至死之前,仍旧面不改色死死抱住了奥杜,让他承受最近距离的、最为强烈的毒火灼烧。

    “不知道这西亚人用的是哪种术法……好像不是教会的吧?倒是的确有点意思。”

    远处的公孙长正仍旧句偻着身子,闲庭信步地走来,如同老学究一般凝神看了看如血肉凋塑一般的奥杜,眼里是满满的学术精神。

    “再试试这个。”

    他一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再次从怀中掏出一张红色的纸条夹在双指当中,用力一折念道:

    “寒苔叠雨,衰柳空烟,青黄断木樽。”

    这一次,公孙长正手中的纸条并未自燃,而是颇为奇异地逐渐褶皱、发黄、褪色、脆成了碎片落进了他脚下的血泥当中。

    星星点点的白光亮起,韩东文一开始还看不真切,直到那一点点的白光相互联通,拉长,他才终于看出了个所以然。

    那是某种真菌一样的东西,在已经被下毒、烧烂的血肉尸体之上,开始腐化、生长。

    白色的菌丝如同白色的笔刷作画的痕迹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在奥杜身边越来越密集,逐渐织成了一个立体的形状,织成了一个菌丝组成外壳的蛋——

    不是蛋。

    那是一个茧,一个将奥杜封死包裹在当中的茧。

    奥杜痛苦的嘶吼被封进了巨茧当中,变得沉闷、渐渐无声。

    一同被包裹在这刚刚织出的白色巨茧当中的,还有他脚下那具发焦的骨架。

    “下毒、引火,接着还要搞一出腐烂——”

    韩东文边看边咋舌,只觉得能坐到部尉这个位子的,人人都不简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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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我是个昏君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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