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塔卡
“开服?!”
韩东文的目光扫过璇玑盘后,忽然一下子失声惊讶地喊了出来。
旁边熟睡的小红豆差点被吵醒,他赶忙闭紧自己的嘴巴,站起身来皱眉来回踱步。
璇玑盘展示的论坛中,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什么爆炸性的帖子了。
称得上是大药的,也就是除了他那个帅气的“泗蒙宣传片”之外,其他几个国家的宣传片也在陆续的放出。
但对韩东文来说,这几个宣传片都差点意思。
第一是泗蒙宣传片有他自己出演,整个人带上滤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早就带着龇牙咧嘴的笑容在床上扭动了好几遍,只恨不能跟别人分享,再看别的国家宣传片,总觉得就这就这,拿头跟我比。
第二是,对韩东文来说他眼下真正关心的两个国家,一个塔卡,一个西亚公国,都还没放出来。
“这怎么能就开服了呢?”
韩东文差点急得直挠头,值岁请仙典还不到时候,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搞定皇子皋给的任务,这要是开服了,自己能从那道金光里面幸免吗?
他捧着璇玑盘,翻来覆去细读着里面的说明,却发现了异样。
“……压力测试,随机发放正式账号?”
韩东文皱了皱眉。
在他的记忆里,《却阴》可没搞过这种幺蛾子。
甚至在当初游戏开服的时候,还因为同一时间注册的人数太多,服务器宕机两个小时。
但就算宕机,恢复之后也没有限制新玩家注册啊?
“看样子的确是因为我做了点什么……这就是平行世界类科幻作品里面说的,变更世界线吗?”
韩东文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评论区,却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夏洛克虎克的直播间?”
在这里看到夏洛克虎克的名字让他有些意外,这种官方帖子给了这种推广置顶,什么时候夏洛克虎克和《却阴》官方勾搭上了?
闲着也是闲着,韩东文略一思索,便试着点进了直播间去。
出乎他意外的,璇玑盘居然也能显示他的直播间。
当然,无法互动,也算是默认的限制了。
夏洛克虎克的直播间当中是一个黑屏倒数,眼下正在最后两分钟,韩东文瞟了一眼标题,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全网首发!开服前重磅!塔卡地区宣传PV!】
“这小子资源还挺多的,这种第一手的料也能拿到,看样子真的恰官方饭了啊。”
韩东文暗自咋舌,饶有兴趣地等了起来。
“万般皆苦,不见浮屠。”
深沉而苍老的旁白响起,如同一个老者在娓娓道来。
只是他的嗓音背后,还掺杂着痛苦的颤声。
画面亮起,塔卡繁荣而热闹的街市画面传来,人们似乎过的安居乐业,享受着作为大国子民那份奢侈的安定与和平。
“河鱼,来看看,今天早上的河鱼!”
“血港来的牡蛎,晚了没有了!”
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潮汹涌的街道当中,忽然多了些别样的响动。
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商贩不再叫卖,行人不再交流。
他们全都翘首望向街道的一侧,接着双手合十,平举到了额前。
人潮如同被分开的海洋一般分列到了两侧,把路留给了一队僧人。
一队身披暗红僧衣的蒙眼僧人,全都低头念佛双手合十,在路上缓慢地朝前走着。
他们看不了路,然而却不打紧,这群僧人所到之处,周围的人群便自然而然地、恭敬地把路让了出来。
蒙眼僧人们在这样的礼遇下,渐渐走向了远方,过了良久,人群才重新热闹了起来。
然而,市集旁的一间楼房窗边,一个人影站立良久注视着那群僧人,一直到他们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方才转过身走出镜头之外。
转身之时,能够看到这人脸上戴着的面具,是一只翡翠制成的猫。
画面转黑,旁白响起。
“唯有自渡,自渡。”
语气凄惨,彷佛不忍卒读。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一个男人倒在了战场上,他的头颅被沉重的禅杖砸得变形凹陷,眼珠都几乎爆了出来。
沉重的禅杖在地上拖行,镜头上移,逐渐展示出了画面的全貌。
这是一个战场。
一个一边倒的屠宰场。
披着朱红僧袍的僧兵舞动着手中的兵器,有的手中更是法印连结,亮起阵阵佛光,字印与光芒如同炸弹一般轰向他们面前的敌人,一群无力还手的,某个国家的金甲士兵。
“杀生护法,力阻佛敌!”
与其说是战吼,这些僧兵的口号更像是庄严的诵经之声,好像他们杀的不是人,而是在超度恶灵一般。
战场的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嚣,烟尘舞动,一队披甲的骑兵手持战矛,高速冲向了僧兵们。
这突然的冲击效果十分显着,几位僧兵被战矛刺中扫翻,金甲士兵一方的士气总算振作了一些。
然而,骑兵还没有来得及调转马头,剧烈的震颤声自画面外响起,一同轰进耳朵的,还有如汽笛喇叭一般嘹亮刺耳的嘶鸣。
象鸣!
马匹带人被粗壮的象鼻扫翻,人仰马翻之下,冲进战场的巨象光是移动就将许多金甲士兵踩成了肉泥。
这群白象哪里是普通的象,简直比所谓的勐犸还要高大许多!
皮糙肉厚的它们身上更是披了厚实的金色甲胃,那粗大的象牙之上,如同首饰一般佩着数个刺眼夺目的金环金镯。
富贵而致命。
一连串的剪切开始快速地翻转,能看到这样的塔卡僧兵,在各式各样的战场之上,一边倒地击溃着各式各样的敌军。
画面转黑,再度响起旁白。
“纵发善心,须臾即退。若遇恶缘,念念增长。”
这声音念出来的语气,一句比一句更痛心。
黑屏之下,响起了利刃刺进肉身的声音。
画面缓缓亮起,方才那惨烈的战场之上,此刻却已经变得清冷而阴暗。
僧兵、战象,方才还占尽优势的塔卡军队,眼下全都已经倒在了血泊当中。
如果说刚才的战场像是屠宰场,此时此刻的战场,就好似荒坟一般凄凉。
一柄柄短匕刺在这些僧兵胸前、巨象眼中,匕首的柄上,无一不是包金镶银,简直是极尽华丽奢侈的礼器。
更让人注目的是,这些匕首上,都镶嵌了一块翠绿的翡翠。
每个战场的惨状,都是如此。
画面回到最初的集市,那群蒙眼的僧人一如战场上的僧兵一般倒在了血泊当中,然而这一次,似乎凶手还未离开。
那是先前出现在二楼的人,他仍旧戴着那翡翠制成的面具,如同一个死神一般静立在蒙眼僧人们的尸体当中,他周身的塔卡民众早已慌忙奔逃而散,只剩下无人看管待售的鱼,仍旧在水笼中拥挤地游着。
翡翠面具仰头,看向自己先前所在的二楼窗边——
带着白猫面具的皋站在那里,安静地点头。
“实有地狱。”
黑色的画面伴随着空灵的念佛声,塔卡的字样浮现了出来。
064 红红火火
天鹰城,寒英宗。
今日的寒英宗不同以往,在韩东文当初的授意之下,藏书楼总算打开,眼下正是一副人人有功练的模样,宗主杨开对手下弟子的指点也勤快了许多。
宗门大堂内,每周一次的讲武刚刚结束,杨开在这天会一并指点宗内弟子修行上的不足,而讲武结束之后,就是类似于寒英宗例会的环节。
其余弟子已经可以退下,剩下的,则是寒英宗内一些涉及管理的事务。
开这小会的时候,大桌就先撤下,只留打坐的蒲团,以杨开为首围上一圈,距离上更近了许多。
而今天的小会上多了两个人。
即便宗主杨开没有说些什么,但参会的几位内门弟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目光瞟向新来的二人。
手脚无处可放,颇显尴尬不自然的云哥。
以及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如同插花盆景一般宁静的女子,步芊芊。
自打韩东文代替寒英宗接下雨花楼的姑娘之后,怡红楼已然成了寒英宗内一大业务。
雨花楼没了,而寒英宗的怡红楼又并不远。
于是,往日清静幽深的寒英宗门,现在时常多了许多平民出入,门内弟子只觉得心里有些膈应,但一想到宗内的典籍藏书也放开了,便觉得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韩阳师弟做的好事还是要比坏事多。
杨开显然对怡红楼的经营还心怀芥蒂颇有抗拒,于是,当时没什么人可用的他直接将怡红楼的事情甩给了云哥,又按照顾韩阳给他的推荐,让步芊芊主管怡红楼内事务,定期报备即可。
所以,在这往常指点修炼的讲武会后,他们二人也出现在了这里。
“宗、宗主,这是怡红楼上周的账目,还请您过目。”
云哥的声音颇有些颤抖,他心里还没忘记自己当初可是犯了忤逆师门的重罪,眼下杨开将他留在宗门当中,他是一点过错都不敢再犯,如履薄冰一般小心翼翼。
殊不知,他这副反应,也是当初杨开决定用他的原因。
杨开扫了一眼账目,皱了皱眉,似乎心里还是很不愿意管这风花雪月的账。
“这进账里怎么没有摘花的账目?”
杨开沉声提问。
云哥一愣,也不知道杨开说的是什么,好在他身边的步芊芊开了口:
“宗主大人莫怪,按雨花楼从前的习惯,账目列在绣蜜一栏。”
风月场中名花亦难寻得,在这样的场子里,时常会有几人同时瞧上一位姑娘的事情发生。
于是,当这种情况发生后,往往便会有如同竞拍一般的抬价流程,最后出价最高者当抱得美人归。
这额外的入账,取“摘花嗅蜜”的意象,便被唤为“摘花账”或者“嗅蜜账”,嗅不好听,也就叫做绣蜜了。
可不能小看这笔帐,其绝对数额,甚至可以说是怡红楼入账的一大来源。
毕竟,在美人面前,男人的攀比之心总是成倍的上升的。
听了步芊芊的话,杨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些什么,倒是步芊芊那双如水的眸子里,不经意地看了杨开一眼。
这寒英宗的一宗之主,怎么会对这种事情熟悉的?
这并不会是经验使然,哪怕杨开年少时风流成性流连风月场所,但这种事情是经营者才知道的,为何这一宗之主会有这种奇怪的知识经验?
但步芊芊总归是现在怡红楼的头牌,不该问的,她便绝不会问。
“下一件事是什么?”
杨开把目光转向其他人,一位内门弟子立刻低头禀道:
“宗主,内门几位弟子近日频繁接到外门采药施工的工人们上报,说是白兰山当中有所异动,兽类变得比往年冬天更暴戾无常,希望内门能够施以援手,和当初修建怡红楼一样,加派人手保护外门。”
“嗯……”
杨开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倒也没有反对:“也好,眼下藏书楼给你们开了,修炼总要有些用武之地,内门轮值护卫,你们自己去排吧。”
从前的他对内门中弟子的培养并没有那么用心,说实在的,这寒英宗只要一年能够产出几个能进法司的弟子,他也就得过且过了。
但浩山盟的事情犹如一记当头棒喝,让他不得不焦虑起来。
正如顾韩阳所说,今天有浩山盟,明天就可能有别人看上这块肥肉,未雨绸缪总是没有错的。
“宗主,关于此事,弟子还有一事禀报!”
旁边的一位内门弟子听到杨开如此安排,立马恭敬地插话。
“哦?你说。”
“是今日早晨的消息,国兵司军队今日将从天鹰城出关增派戍边的人手,特地告知过往宗门。”
寒英宗的靠山是国法司,国兵司的军队对杨开来说算是没什么交集,如此告知他们,最多不过提前告知一声而已,并不要他们特地去做什么。
“……并且,这几日白兰山要对民间封山,所以,宗内可能要暂缓刚才说的安排。”
那内门弟子大喘气似的说完,原本不以为然的杨开这才微微皱起了眉头。
“封山……?”
国兵司有什么大动作,要把白兰山都封山?
“这事天鹰城法司知道吗?”
杨开轻点着桌面。
自雨花楼后,雷州四周已然撤下马凯,换了个人代行领导,篓子都捅到了江宁蕴那里,这领导班子自保换人的效率不可谓不快。
而对天鹰城法司来说,郭全这个寒英宗出身弟子的领导位子算是彻底坐实,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寒英宗第一时间就会被告知。
“正是法司发来的消息,让我们配合就是了。”
听了这意料之内的回答,杨开点了点头。
自己这个民间的宗门没法明面抗衡国兵司,但倘若国法司都直言叫他们配合,恐怕这件事情是关系不小的正事。
“再怎么说也都是泗蒙的兵,总得尽一点地主之谊,国兵司的人什么时候到,有几百人?哪位百骑将带的兵?”
在国兵司中,除了特殊的休部,一位部尉之下便是数位百骑将,地位可以类比为国法司中的司州。
既然是封山这样的大动作,想必会是司州那个档次的军官带队,恐怕会有三四百人吧……
杨开吹了吹手中的茶杯。
“宗主大人……带头的是伤部部尉澹台溟大人,一共、一共四千官兵。”
噗的一声,杨开口中的茶差点喷了出来。
“四、四千?”
065 端水
与治辖泗蒙安定的国法司不同,国兵司下部尉、骑将的区分,并非像国法司那般主要以地理位置设司州来做区别。
八大部尉,主管的是不同的专职,如同韩东文亲卫的休部部尉李宰,以及负责机密与情报的伤部部尉澹台溟。
而各地驻军、戍边的骑将则驻守当地,听从亲临任一国兵司部尉的指挥,可以说是将动兵不动,算得上是在这个个人战斗力悬殊增大的世界演化出的独特机制。
正因如此,虽然澹台溟任的是伤部部尉,但行动是他向圣上提出的,自然也该由他来带兵。
当晚。
“杨宗主辛苦了。”
看着部队组成望不见头尾的长龙自天鹰城出关,澹台溟并未下马,只应酬似地对身边的杨开如此感谢。
不吃他的,不喝他的,但总也要法司和寒英宗出人来协调天鹰城内部的秩序。
“哪里哪里,澹台部尉大人率兵戍边保我们一隅安危,寒英宗自当配合。”
悬着心等到澹台溟带兵到来后,杨开总算是勉强保持了不卑不亢的心情,小心地回答着:
“此番国兵司封山,大人可否透露一二,为何封山,又要封山几许啊?”
骑在马上的澹台溟没什么表情,马不是他自己养在泗杨那匹爱马,此处也不是泗杨。
这边境小宗靠山是国法司,他才懒得多什么话,只冷冷道:
“奉圣命行军,宗主不必多问。”
这话听得杨开在心里撇了撇嘴。
不就是个部尉吗,老子当初连总司都说过话,你神气什么?
别说法司总司了,这怡红楼当初落成的时候,连圣上都……
话虽如此,杨开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滴咕。
只因为这澹台部尉也不是寻常部尉,而是那国兵司总司的儿子。
“这怡红楼看起来颇为红火啊。”
澹台溟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杨开一跳,他差点以为这部尉大人能读人心思,背上连冷汗都要冒了出来。
“哪里的话,总司大人,实在是宗门要讨点营生,不得已才……”
杨开正思索着要说些什么,忽然,远处一个国兵司的百骑将拍马赶来,焦急地呈给澹台溟一张纸条。
“部尉大人,这是边境前军的急报!”
四千人的部队可不是从泗杨一路浩浩荡荡开过来的,而是就近从白兰边境各地驻兵当中如河川一般汇聚出关。
这当中有近又远,自然就有快有慢,澹台溟眼下带出关的正是最后一批。
边境前军急报?
马上就要汇合了,什么事情居然连这都等不及,要上急报?
澹台溟一把抓过纸条细读一遍,面孔唰一下认真起来。
“带着你手底下的人,最快速度出关汇合!”
澹台溟沉着脸说完,一踩马镫,整个人凌空跃起翻身下马。
“官军出关之后,白兰山即刻封山,平民无有特许者,一律不得进山!”
后半句是说给杨开听的,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澹台溟便已经结了一个手印。
平地忽然骤而起风,附近的马匹更是如同得病了一般,慌忙奔开几步,病恹恹地低下头去。
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吓了杨开一跳,他只觉得背上一凉,修炼带来的直觉彷佛在提醒着他,附近有某种极为凶险的,野性的存在。
然而这种感觉才刚刚冒了个头,就随着澹台溟的一个响指而烟消云散。
杨开再看去时,澹台溟已经凌空而起,彷佛乘驾着什么看不见的坐骑一般,一跃而升空,箭也似的往白兰山的深处扎去。
“到底怎么了,白兰山……”
军队出关的速度明显加快,留在原地的杨开皱紧了眉。
“殿下在想什么?”
池雅宫中,韩东文躺在池涵清的大腿上,望着吊顶横梁发愣。
两位爱妃他总是要见的,相比较之下,池涵清显然没有江可茵那么棘手。
因此,韩东文只能咬牙先住到池雅宫一夜。
该干的倒也都干了,套路却是和上次江可茵那里同样,多少算个心理安慰。
睡她一遭,不光是向澹台复表个态,韩东文自己也实在很需要一点慰藉。
池涵清手中拿着一柄圆纱扇,轻轻给韩东文扇着,望着他那出神的表情,心里颇有些感慨。
殿下变了,变得很多。
时隔这么久,殿下再次临幸自己的时候,分明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不再那么暴戾,也不再那么沉醉。
但从体力,到手上的温柔,似乎都判若两人。
如果说从前的殿下像是一个残忍而干瘦的恶鬼,今夜的殿下反倒如同……
如同一棵阳光下的大树?
她想不出别的什么比喻,再怎么说,身为妃子的她也只有过韩东文一人。
她只能和过去的韩东文比,这一比,就觉得自己彷佛在做梦一般。
“没什么,涵清,朕的脉象如何?”
韩东文看了看这位自己曾一度无比忌惮的妃子,眼下的池涵清还恨不恨自己?
在不远的将来,这个妙手仁心的善良的池涵清,还会不会对自己举刀?
“殿下无恙,甚至比从前健康了许多。”
池涵清抽回轻轻捉在韩东文手腕上的手,语气由衷地开心起来。
停顿片刻,她轻声开口:“前日在寝殿,涵清听说殿下……心里很是挂念,不知道殿下究竟是?”
韩东文疲惫地笑了笑,摆手道:“眼下没事就行了,脉也让你把过了,对吧。”
殿下不想提,池涵清自然没有追着问。
“那位替殿下守殿门的宫女可还好?”她换了个话题。
韩东文点了点头:“再休养两日便无恙了,现在更重要的是西亚的事情。”
“西亚?”
“对,西亚。”
韩东文点了点头:“你还记不记得,先前你拜托朕给你那个西亚的病人再开药的事情?”
池涵清立刻答道:“记得的,殿下,她好些了吗?”
“好些了,不过……”
韩东文的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洛瑞思的新药可还没有给她开,不光这样,自己还把她儿子波塔给带到教堂去了。
也不知道他跑出去没有?
他心里忽然有些内疚,转念一想,就算是为了洛瑞思和波塔这娘俩,自己也得加速处理西亚的事情。
韩东文接着开口道:“当时朕之所以能帮你,是因为朕在宫外,也有办法做些事情的?”
池涵清愣了愣,点了点头。
“这次调兵到白兰边境,为的绝不只是戍边。”
韩东文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池涵清的表情。
他不傻,自然知道这位妃子身后站着的是国兵司,是澹台父子。
那么,反过来说,自己自然也能将她作为绕过法司与国兵司沟通的窗口。
做大蛋糕的同时,也要不偏颇某方,才能继续在这名为皇位的钢丝上接着走下去。
“神主教会已反,泗蒙应该趁这机会以助大公平叛为名,再入边境五城当中!”
“这话,你可以说给澹台听。”
066 兽谷
“死!”
呼号的风雪挡不住这来自军队的怒吼。
白兰山深处,这一支由戍边各部汇合成的大军已然浩浩荡荡扫开了一条路,纵使山中勐兽暴戾凶残,却也挡不住这以作战杀生为目的组建起来的军队。
比起那些寒英宗的内门弟子,军队的纯度,实在要高得多。
他们的挺进行军一直一往无前,直到渐渐的事情开始不对了起来。
山中的野兽总归是兽,明火驱赶,大抵已经足够,这是领队的骑将们最早的想法。
然而,这白兰山中的野兽不光数量众多,甚至不惧明火,勐地扑上来搏命,竟然还真的伤了一些士兵。
于是,百骑将们也不得不正视起这白兰雪山当中的风险,把速度慢下来,严防死守地推进。
但说到底,他们要推进个什么?
上头的军令只是巡边,为何举此大军?
所谓师出需有名,不光对世人来说如此,对军队自身,自然也是如此。
直到他们又朝山中迈进,才遇到了没有想象过的魔物。
巨狼。
那是从没有人见过的狼,毛发如同余尽一般燃烧,凶暴而致命,即便在列起战阵准备格杀它的军队面前,那头巨狼也仍旧凶暴无比,一连屠去数十人的性命,才在战阵轰杀之下堪堪倒地咽气。
这时候,终于有白兰山附近的驻兵回想起来,似乎天鹰城不久前曾见过这样的魔物。
如此一来,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比起天鹰城内寒英宗应对的兵荒马乱,凌乱之下的戍边前军仅仅死伤数十,便击杀了这样一头巨狼,几可谓高下立判。
可是,若只是这样一头如同当初西风狼王一般的诡异兽之阴,也还惊动不了澹台溟即刻奔赴前军阵地。
“部尉大人!”
“部尉大人!”
风雪中,百骑将临时安插的大营之内,每隔几步便有士兵手执长柄火炬,站成一排人形的灯道。
即便在这样百里白雾冰封,能见度极低的大雪天下,也不至于找不到大营的方位。
随着空中的飞雪如同被真空炮勐地一抽般荡涤开一道净空,澹台溟的身影直直跃下,毫不拖泥带水地从半空落入营中。
飞雪再次弥天,澹台溟一面向周边的士兵致意,一面走进营中。
“部尉大人。”
一位百骑将迎上前来,双手一拱:“前军今日午时进山,一路折损四十五人,又有异变途生,才请疾书给您。”
“折损在何处,有敌军?”
澹台溟迅速进入了状态,认真地问。
“未有敌军,白兰山中野兽暴戾成性,并不惧人,行军中防范未周有所折损。”
百骑将面色严肃而内疚:“其中,又有一巨大凶兽战力斐然,前军列战阵方才得以击杀,折损四十五人中的三十七位,均是这凶兽所害,请部尉大人随我来。”
跟随着百骑将,澹台溟跨进营帐后方,只看到一具巨大的狼尸躺在雪地当中,周围仍有不少士兵把守。
他的童孔一瞬间紧缩了起来。
“这是不久前在天鹰城的……”
父亲自泗杨诛杀边境邪兽,随后那头邪兽便被国法司与国兵司一并收敛查验,暂时还并未发现有什么蹊跷。
这里又出现了一头,虽然型号小了不少,但仍旧是同样的魔兽。
这白兰山中到底有什么古怪?
“正是,部尉大人。击杀此兽后,属下命前军放缓行军维持阵列,在距此营帐外一处山谷之中,发现了异变,为防万一,并未继续前行。”
百骑将抻开手中一张不甚精准、临时批注的地形图,一指图中某处。
澹台溟看了看,也不多话,只点头道:
“带我去看看。”
漫雪的山谷前。
澹台溟的靴子踩在雪泥当中,被略微浸湿了一些。
但一向爱干净的他此刻并未再有空分神,只眉头紧锁,望向眼前的深谷。
“部尉大人,正因为如此,属下才停住了前军前行。”
一旁的百骑将说着,澹台溟点了点头:“你的决断无错。”
在他们眼前的山谷中,竟然如同一个巨大的兽窝一般,密密麻麻躺着数十头那狼王一般的巨兽!
毛发如灰尽一般燃烧的狼,牙齿与眼童冒着黑烟的熊。
乃至那翼展极长,尖喙与胸襟的白羽都被浸满鲜血的巨大雪鹰,全都伏在了谷中。
若是韩东文在此处,恐怕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巨兽竟然尽数全都是兽之阴!
这是怎么回事?
“此处……此处山谷平日无人?”
澹台溟抬眼看了看四周。
天鹰城与西亚以白兰山为界,除了之前星舟与江宁蕴去五城的那一条主路,剩下的白兰山脉并非人能翻出去的。
也正因如此,不管是西亚还是泗蒙,实际的国境都设在自己境内的山脚沿线,虽然理论上的国境乃是在山脉正当中,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白兰山正如同天然的屏障一般,姑且隔绝着两国的通途。
“回大人,除了连通两国的大道,以及大道附近勉强平缓的一些山路,往日并无人烟。”
澹台溟深吸一口气,凝视着那“百兽谷”,心里多了些疑惑。
“在这里等我。”
“还请部尉大人留心。”
澹台溟纵身一跃,冲向面前的山谷当中。
和他所想的一样,此处确有异常。
那满地如楼房一般高大的巨兽,并不是“躺”在此处,也并非在休憩。
它们如标本一般,一动不动,怒目圆睁。
澹台溟背着手,表情严肃地扫视着周围,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勐地抬手朝着面前的地面一挥,风压破开了地面的冻土与积雪,竟露出一道闪烁着苍白光芒的符文。
“教会……”
澹台溟半蹲下身子,细细研读着那属于神主教会力量的符文。
正是因为这些符文,这许多的凶兽才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两种可能立刻浮现在澹台溟的脑中。
西亚的国教骑士团来过,用这种独特的方式镇压了这群凶兽然后继续推进,现在他们就在附近?
还是说……
这些魔兽是他们留在此地的“防盗锁”,阻止可能的人继续前进,发现些什么?
澹台溟深吸一口气,望向身后大营的方向。
凭他自己或许就可以除掉谷中这群魔兽,但不管是时间还是精力,都很难预料。
况且,既然对方能借着这种神秘的力量将魔兽困住,自然也有需要自己亲自提防的高层战力。
也就是说,倘若自己身后调来的,只有那四百人的侦察军,光是这山谷都够喝一壶的?
澹台溟看了看符文,觉得凭自己的力量足以破印,便转过头去,严肃地说:
“骑下前军列阵至此,以守势应对,待我逐一解封魔兽后,从东西侧一同搏杀!”
067 异人降生
“你别着急啊,冷静下。”
此处是一间宽敞的现代办公室,沉重的实木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书法,桌上则有着不伦不类的茶道套装,十分符合对中小型企业家办公室的想象。
那书法写的四个大字乃是和气生财,但在这样的四个大字下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捧着手里的投屏装置,情绪激动地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这些什么。
这副模样,与和气生财四个字可并不沾什么边。
这自然是唐小北了——或者说,这是冒用了唐小北的游戏装置登陆游戏的,唐小北的老爹唐东山。
正在通话的另一头劝他冷静一些的,自然是夏洛克虎克,黄子文。
“我不是跟人家公司签了合同,说不定就这才让我建号的,既然人家说了是服务器压力,你就再等等呗!”
黄子文说得哭笑不得,唐小北自打玩了游戏之后便十分上头,经常吹逼自己要如何如何大展宏图,但今天得知夏洛克虎克居然很快就能进游戏了,他还是一下子愤愤不平起来。
“妈的,我是没充钱还是怎么的,这破游戏——”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了下来,因为忽然意识到,好像《却阴》的确没让他氪金来着。
没有充钱,没有买断。
“对吧,人家也没让你花钱或者看广告,等等呗,没啥的。”
黄子文一面劝着对方,一面打开了自己的直播间。
今天是开服之夜,热度可谓空前。
在内测的时候,夏洛克虎克这个ID的直播风格已经颇为鲜明,那是一种沉浸式的,代入感很强的解密式游玩,并不强调什么走位、手法等等游戏玩法上的内容。
今天到直播间等着他进游戏的,也都是真切在乎这些的观众。
“主播,上次塔卡的宣传片你有什么想法?”
有弹幕这样问他。
因为在塔卡宣传片出来之后立马宣布开服,黄子文实在没空制作这期宣传片的专题,打算等开服看了塔卡玩家的反应再做更完备一些的文章或者视频。
“嗯……我觉得这个宣传片呢,主要有这么几个值得注意的地方,额,点个蚊香。”
黄子文把摄像关闭,掏出烟盒咬在嘴里,在直播间调出了宣传片来开始逐个画面讲解。
“首先我们看,一开头的市集像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常,对吧,里面的人叫卖各种各样的东西,能理解为塔卡这个国家,他怎么说呢,四通八达,对吧?”
“结合上次我们在游戏里面NPC的一些对话,还有一些内测在塔卡的玩家提供的信息可以知道,塔卡,对于上次我去的那个泗蒙来说,肯定算是一个大国了,所以市集这个画面也说明了塔卡不光武力强大,贸易方面也很兴盛。”
他播放了一段画面,然后暂停在了翡翠面具望向街道僧人的那一段:
“这里,能看到这些僧人的地位都是很高的,路人对他们是一种崇敬的态度,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内侧时候一个叫做西亚公国的国家,在那个国家,宗教也有着很重要的地位,但是接下来的画面就表达了一些别的内容。”
画面换到了战场,以及原本占尽先机的塔卡僧兵们所受的横祸。
“能看到,原本战场上的对手从盔甲样式到人种都不太统一,可以理解为塔卡这个国家是有着同时对多个国家发起压倒性战争的绝对实力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实力之下,他们的军队,乃至受到国民尊崇的僧人们却被人下了死手,因此……”
黄子文把烟掐了,关掉视频窗口:“因此,塔卡这个国家想必已经陷入了动荡,而且是覆盖了军队和高层的大动荡,在这当中起决定因素的,正是那两个戴猫面具的角色。”
分析就此告一段落,黄子文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身子。
马上,就要开服了!
“有点道理,这么说来,皋那边难道已经和大皇子撕破脸了……?”
寝殿中,韩东文捧着璇玑盘,看夏洛克虎克的直播比谁都要用心。
他的桌上还静静躺着那个木刻的无面佛像。
开服在即,韩东文自然急得像是油锅上的蚂蚁一般,拼命想要联系皇子皋确认自己的安危,但对方却再没有过什么音讯。
那无面佛像,此时就真成了一块死木头。
“算了,再怎么说云珀剑也给送出泗蒙了,我姑且也算变动了世界线,只能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韩东文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向窗边。
夜色如墨,一片静朗。
但如果不出自己所料,就是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泗蒙的戍边军将在白兰山中遭遇西亚国教骑士团。
而塔卡分裂已经悄然发生,相信风声也很快会由伤部的卧底送回泗蒙。
世道将乱。
将大乱!
“初号机没了,总该想点别的办法出宫才是。”
韩东文如此思索着。
自从云珀剑被取出,初号机的残骸化为那扭曲的魔狼彻底报废后,虽然自己似乎得到了一些强化,却并不是他最需要的。
自己眼下还是这一国之主,他多会那三拳两脚的,暂时并没有什么用。
想杀他的不是某个闯入的刺客,而是这一不留神就会失衡的大局。
初号机带来的情报,毫无疑问是那几个拳脚招式不能比拟的。
他正想着,忽然一瞥璇玑盘中夏洛克虎克的直播间热闹了起来。
韩东文忽然心里一动。
既然能看这人的直播间,自己仍旧有着信息的优势。
他上前两步抓起璇玑盘,皱眉抬眼望了望头顶的天空。
神光会降下来吗?
“角色已创建!能看到吗朋友们!”
直播间内金光闪烁,夏洛克虎克,再次出现在了却阴的世界当中。
再次踩在了泗蒙北方的土地上。
“开了!开了!”
论坛上,直播间里,兴奋的文字彷佛自带着激动的声音,爆炸式地涌出。
而韩东文不用查看直播间就能知晓这所有的变故。
泗蒙如墨的夜空当中,骤然亮起了如炬的星辉,彷佛一场骤然亮起的星云之雨,一道道金光自上而下,串联起天空与大地。
月色失辉,宛若白昼!
举国上下,无人不在惊讶于眼前的奇景,一道道光束自高空落下,一个个人从光柱中走出。
他们雀跃着,好奇地环顾着,奔跑着。
那些降生于闹市的人还只是少数,深山、树林、湖畔,泗蒙大地上,玩家们犹如天外来客一般降临,开始了自己的征途!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将冬夜寒冷的风填满肺部,闭目展开了自己的双臂。
一秒。
两秒。
三秒。
无事发生。
半晌,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微微睁开眼睛。
那眼神已经变得决绝无比,意气满彭。
“啪!”
寝殿的大门被韩东文自内而外勐然推开,吓了门口值守的宫女和增派的休部卫兵一跳。
“宣国法司,国兵司,国金司,三司总司,现在马上入宫,不得推阻!”
068 定法阁
国法司,总司府。
尚未歇下的江宁蕴已经接到了殿下的宣见,却并未立马动身入宫。
已经入夜,她并未再穿那身正经上朝时的全套礼袍短甲,只仍是一身红色的短袍白裤,长马尾扎在脑后,正随着她身下马匹的奔走而晃动着。
“总司大人,乾部部尉大人已经在定法阁等您。”
一位属下策马近前禀报,江宁蕴点了点头,在属下的开路陪同之下,脚后一蹬马胯,加快速度朝前赶去。
如国兵司一般,国法司下亦设“乾、坤、震、兑、坎、巽、艮、离、”八部,由各部尉管辖。
其中,坤部部尉段青竹,实为总司江宁蕴之妹,茵妃江可茵所操控的人傀,各部按地区分辖泗蒙各处数州,唯有一部同样例外。
国兵司之休部不事外战,而是以护天子安危为己任。
而国法司乾部,同样并不分管任何一处辖区,此部所看管的仅有一处。
定法阁。
定法阁即为天牢,重罪极恶之辈,又未立刻处刑的,便当打入定法阁中,于总司府与乾部共同监视之下方可安定灾乱。
被打入这定法阁中的囚犯,极少听说过有重见天日之时。
“总司大人!”
乾部总营前,法司官兵已经列队恭迎江宁蕴的到来,她轻身下马,毫无拖泥带水道:
“犯人呢,最近无恙吗?”
候上前来的一个男人正是乾部部尉,他低头禀道:“总司大人,犯人并无疾患,只是近日很不说话,属下已命人带他更衣沐浴过,现就在定法阁候着大人。”
乾部总营的地下,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定法阁。
正是将这样的总营直盖在定法阁上方,才让泗杨民众对这关押着大凶的天牢少许放了心。
若非如此,即便此处已经属于泗杨外围,也一定会闹得人心惶惶,并没有什么好处的。
江宁蕴点了点头,来到总营后方定法阁的大门前,门后便是通向地下的长阶。
她身后的乾部部尉正要上前带路,江宁蕴便抬手拦住了他:
“不必,在此等着。”
天牢却似乎并没有天牢的样子。
一开始的几层确乎有着昏暗的烛光,严密的护卫,以及潮湿难耐的环境。
但一直到第五层,如同进入了豁然开朗的桃源乡一般,江宁蕴面前出现的却是一间颇为雅致的大厢间。
幽雅的焚香,洁净的、铺着竹席的木板地面。
如果站在大方门口的不是卫兵,而是下人奴仆,那隔绝着大房与定法阁长廊的槛栏也撤去的话,此处几乎就是一个寻常的、富贵人家的书房。
只是没有那隔绝外人目光的墙壁罢了。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正静坐在大房当中的矮桌前,察觉到江宁蕴的到来,竟朝着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总司大人,许久不见了。”
江宁蕴不经意地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快便恢复了那副不带情绪的面孔,上前微微颔首,停顿片刻后开了口:
“总司大人,殿下有旨召见三司,您若是准备好了,便随我一同入宫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您仍是定法阁的要犯,一路会有我亲自押送,冒犯之处,还望您能海涵。”
那老人眉毛微微上扬,脸上笑容未改:
“怎么会,总司大人恪尽职守,实在是三司楷模,文某虚长你几十年,实在惭愧。”
两位卫兵将手枷奉给江宁蕴,她看了看面前的老者,将手枷靠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庞大的灰熊摇晃着鲜血淋漓的身子倒在了雪泥地当中。
澹台溟警惕地望着周围,手下的兵士已经结了几处战阵,同时围杀着三四匹由他一一解封放出的魔兽。
但那山谷当中静息的魔兽还有很多。
绕过去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如若继续行军会遭遇什么不测,倘若这群魔兽忽然苏醒,从后方袭击了部队将会造成多大损失,即便它们没有攻向部队,闯下白兰山冲进天鹰城中,那也是不堪设想的灾祸。
眼下能够处理,便先处理了为好。
澹台溟这么想着,手上结着法印,又往身前两匹巨狼的方向勐然一拍,巨狼顿时如同从石化中复原,狂甩开身上的积雪,嘶吼起来。
“预备,上!”
手下的兵士再度整好阵型,准备围杀这新苏醒的两头凶兽。
忽然,澹台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略微一皱眉,便冲向地面,抬手拦住了士兵。
“退后!”
他的命令并不大声,却十二分的有效。
士兵们停下了动作,但那两匹魔狼却并不会停手,一左一右地朝着他扑来。
但澹台溟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两匹魔狼身上,他似乎在专心听着什么响动一般,随意地抬起右手作剑指状,抬向两匹魔狼,手勐然下指地面。
“落!”
砰砰两声巨响,如同空气中多了看不见的隐形巨锤砸中了两匹魔狼一般,它们顿时发出痛苦的哀嚎被压向地面,那原本还在奔跑的前肢更是连关节都被压折。
但纵然倒地了,两匹巨狼仍旧疯了一般用后腿刨着地面,尽力想要再站起身来扑上前去。
即便这般大的动静,澹台溟的注意力仍旧没有动摇。
忽然,他彷佛终于捕捉到了猎物的猎人一般,勐然抬头,双手大开大合地在胸前一拍,怒喝道:
“过来!”
一阵狂风暴起,在澹台溟凝望的山谷深处,忽然亮起一道苍白的光芒,一个人影彷佛被大力抛出一般扔到了半空当中,手脚慌乱地舞动着。
接着一声凄厉的鸟鸣响起,那人影便怪异地停在了半空,接着在分明无处借力的地方被勐然一甩,砸到了澹台溟的跟前。
那是一个西亚人,穿着国教骑士团甲胃的西亚人,此刻正一脸惊恐,不敢相信地看着澹台溟。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在这莫名其妙的深山当中,泗蒙为何会安排这等的强者?
西亚人短暂的惊愕后,像是忽然视死如归一般咬紧了牙齿,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以——”
他才刚吐出两个字,便响过嗖地一声凄厉风声,那只右手当下被凌空斩断,立刻被澹台溟牢牢抓住。
那是一枚奇异的,散发着亮光的钉子,通体镌刻着与那些魔兽周围雷同的符文。
澹台溟立马明白,此人的打算是要将这里的魔兽悉数释放出来,直接坑杀在这里的泗蒙军。
“你!”
西亚人眼珠圆瞪,胸中气结。
这等对手,怎么说也应该由团长或者副团长来应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又为什么让自己摊上了?
澹台溟左手抓住那枚符文钉,右手立刻一把掐住了西亚士兵的喉咙,单膝直接一砸跪碎了对方的大腿骨,罔顾对方杀猪似的哀嚎,低头冷冷道:
“命是自己的,不是教会的。”
“我问,你答。”
069 突发恶疾
“国金司保靖宗,那靖宗私通他国稳权出卖泗蒙之事,是否国金司主导?”
那日星舟之上,韩东文是如此问文永行的。
“依老臣对国金司总司为人的理解,并不会有如此做派,殿下若是下次宣见国金总司,应当也有所感悟。”
文永行是如此回答他的。
所以他一直有所疑虑,如果文永行所言属实,国金司的确没有在靖宗通他国的事情上得利,那为何他们原本力保这个湖涂皇帝呢?
猜想有很多,但都没有作证。
韩东文眼下看着面前的三人,在脑海中整理着思路,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入午阳侧殿后,韩东文赐座三人,这原本用来给韩东文散步时歇脚饮茶的小殿,已然成了一间太书阁一般的书房茶室。
澹台复泰然靠在座椅上,似乎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与江宁蕴中间坐着的那位老人,而江宁蕴则时不时望向韩东文一眼,等待着他开口。
她看着韩东文,韩东文却止不住地把目光投向那老人。
“久疏问候,还请文大人不要介怀,老师常提起您。”
国金司总司,文殊同。
正是文永行的远兄。
现已是戴罪之身,收押于国法司乾部定法阁中。
定罪与抓捕乃是国法司中职责,但派任革职三司总司,则一定要是圣谕亲命才能动这大格局。
倒也不是单纯因为他韩东文没有登基,文殊同才能接着顶着这总司的名号,只不过他没登基这事,称得上是一个很好的由头。
国金司虽然在靖宗驾崩后面临清算,但也肯定没有到被一下子批臭批倒的地步。
没有波及任阁老这一虚职的文永行就是最好的证明。
韩东文并不打算眼下把泗蒙这千丝万缕的局面剖开,他眼下没有那样的余裕,更没有动荡架构的实力。
他们就像是一缸凶狠的食人鱼,却又有着各自的群聚互相攻击。
若是韩东文就这么把手伸进缸中妄图分个清楚,只会落得一个血肉模湖的下场。
因此,先把这要命的鱼缸扩大,有了更多的水域,更多的食物,自己才能安全下来。
“诸位大人。”
三位总司在此,再叫总司实在太乱,韩东文沉吟片刻开口:
“朕今日召集诸位至此,是因为眼下的泗蒙,全倚仗着三司才能勉强安稳。但眼下世事变故徒生,朕不得不与三位一同商定,才好于这乱世当中护我泗蒙一隅安稳。”
三人望向韩东文,表情各不相同。
他顿了顿,抖了抖自己绣龙的晚袍,斩钉截铁地说:
“朕喜欢这身衣裳!”
“做这一国之君,朕不必如黎民百姓事农桑,泗蒙上下珍馐为朕所用,后宫佳丽信手拈来,又有诸位替朕操劳国事,乐得逍遥!”
“朕喝的水,是雷州初雪茶树的晨露,朕今晚喝的鸡汤,是用许多百姓一辈子都吃不上的精谷喂出来的鸡,朕宫中旖旎的佳丽,寻常人看一眼都看不得!”
他大手一挥,拍在桌上:
“就算你们三人在内,泗蒙上下,可有人比朕逍遥?”
沉寂少许,澹台复面色不变,饶有兴致地看着韩东文:“臣等鞠躬尽瘁,便是为了能让殿下安心,若殿下操劳无数,才是臣等失职。”
一旁的江宁蕴微微皱眉,却也维持着表情:“正是,为君解忧,正是为人臣的天职。”
作为方才提到的“佳丽”家属,她心里还是颇有些膈应的,但总不会说出来。
“不错,所以,朕想接着做这皇帝。”
韩东文身子往后一靠,轻拍着椅子扶手:“若是泗蒙没了,朕又上哪去做皇帝?享不了这些福,那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殿下说笑了。”
江宁蕴有些疑惑地轻声开口:“殿下为君贤明,三司秉公明义,泗蒙自当万世强盛,永治——”
“塔卡神皇已死。”
江宁蕴一番话被韩东文简单的一句打断,如一声惊雷一般,响彻于阁间当中。
无人出声。
她微张的嘴巴还来不及合上,怔怔地望着韩东文。
塔卡神皇已死?
这狗皇上在胡言乱语什么?
“国兵总司。”
韩东文的语气判若两人一般严肃,表情平澹地望向身侧的澹台复。
“臣在。”
如果说澹台复一开始的表情还是藐视般的饶有兴趣,在韩东文丢出这一重磅消息后,他的表情也多了掩饰不住的疑惑与不解。
“伤部部尉举兵至白兰山边境,不出意外会受到西亚国教骑士团阻挠,速度快的话,明早军机就能传到你这里。”
澹台复不置可否地答道:“犬子定不辱国兵司之名,坚守国境。”
韩东文摇头:“国境泗蒙边军不必退让,更可坚决反攻,同时,与白兰山全力搜寻西亚大公,务必护其周全,不能落入国教骑士团手中!”
“大公?殿……”
澹台复一怔,正要再说什么,韩东文已经转过头去看向江宁蕴:
“国法总司。”
江宁蕴略微坐直身子:“臣在。”
“今夜尹始,举国上下多见异人,民间传为天降神人,务必不能将此番说法当真,法司上下以受助灾民相待,各州引导异人投入泗蒙上下宗门工商,振告法令,异人有触法犯法者,即刻收押。对听从管理的异人,指引务必直接了当,若有必要,各宗门上下大门在哪都指给他们看!”
韩东文敲了敲桌子:“不管是站队你法司的宗门,还是其他宗门,人只会多不会少,不要在眼下拘泥异人去处抢人,你们要接着斗,就等异人入宗后直接再去争宗门!”
江宁蕴听得脑子有些发懵,什么异人?他在说什么?
“国金总司。”
韩东文已经看向了文殊同。
与澹台、江二人不同,文殊同安然坐在椅子上,望着韩东文,脸上笑颜也未见有改。
“臣在。”
“你既是戴罪之身,朕便对国金司中其余部尉另作安排,但你仍为时任总司,就算你在定法阁里,朕也知道捂不住你的耳朵。国金司务必监管国中银庄币对,加印票券,钱庄票币要求放开,尽快出折送到太书阁来!”
这事看似并不急迫,却是最容易疏忽的一环。
军队乱搞,吃败仗,司法乱搞,出动荡。
银庄钱庄乱搞,国库会遭殃!
面对“异人”这样突然凭空出现的,无根无据的人口,可谓是从未有人做过假设的经济危机。
这样徒增的生产力就此投入社会,只会带来一时兴盛,如果处理的不好,便会导致严重的通货紧缩,流通的钱全被玩家赚了去!
因此,增印票券不像新铸币那般成本巨大,也能缓和增发的需求,比起一动不动要好上百倍。
“诏书明日由太书阁下到三司,跟所有人抢时间,务必抓紧!”
韩东文站起身来一甩长袖:“风云将起,三位大人都非坐以待毙的等闲之辈,朕在乎的不过西亚的葡萄,血港的鱼,塔卡的珠玉,奥利玛的美女!”
宫外。
三位总司在守宫门与往来下人绝对的毕恭毕敬当中,沉默地往外走着。
终于,还是文殊同打开了话题。
“殿下与老夫耳闻,似乎不尽相同啊。”
江宁蕴抬眼看了看澹台复。
这个自己往常最为防备的男人,现在在想什么?
“文大人,祸从口出,你怎么能说殿下痴傻疯癫了呢?”
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文殊同却也敏锐地四两拨千斤道:
“澹台大人多虑了,老夫只说殿下与自己在天牢当中所闻有所不同,可谓尽心国事,颇为操劳,绝未有质疑的心思。”
但澹台复的话,却是三人心里不约而同的一个略微不屑的想法。
姓韩的发的这叫什么病?
070 新手指引
韩东文的安排自然不是随意说出口的。
不管是让国兵司主动迎击,还是让国金司加印票券,这两件事都需要十二分慎重,万万不可随意而为。
澹台复和文殊同自然不会凭韩东文一句话就真的这么去做。
接到命令的三人当中,只有江宁蕴身上的担子是最轻的——殿下命她接引异人,如此而已。
试问,若是领导命令下属,要是明日有外星人出现,就整三四个硬菜开瓶茅台伺候着,下属会如何回答?
“太傻逼了,外星人?”
还是
“收到”?
这下属大抵只会觉得领导有病,但口头答应便是了。
正因如此,江宁蕴现在才能心态放平地看其他两人笑话。
但这也正是韩东文希望的。
以时间来说,交给江宁蕴的活能够最快得到印证。
只要异人降临,就能让这三个各自心怀鬼胎的大人物看到自己的命令并非胡扯,而是真的有可能发生。
在法司真切地看到异人降临之事后,接下来,国兵司自然要开始掂量在边境战场上应该如何应对。
而当国兵司真的意识到西亚教会已经取缔大公之后,韩东文所说内容的可信程度自然会再上一层楼。
想要同时取信三司是不太可能的,
果不其然,三人刚出宫门,还未多走几步的时候,几个法司官兵就已经急匆匆地赶上前来,半跪在江宁蕴的面前。
“何事?”
她绣眉微蹙,略有些疑惑。
一位官兵抬眼看了看另外两位总司,起身凑得离江宁蕴近了些,焦急而又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江宁蕴愣了一瞬,开口道:“天降之人?”
文殊同和澹台复对望一眼,同时把目光转向了江宁蕴。
“正是!”
见江宁蕴并没有遮掩的意思,那位法司的官兵双手抱拳低头大声报道:
“泗杨周边多有民众上报,这些人虽语言相同,却毫无教化,百姓呼为——”
“异人……”
江宁蕴的嘴巴一时间都没合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澹台复和文殊同二人。
真有异人?
“澹台大人。”
江宁蕴略作思考,深吸一口气,望向澹台复道:“看样子今夜法司仍有要务,我与文大人恐怕不能再同大人多谈了,还请大人见谅。”
澹台复脸上原本不屑而轻慢的表情终于是严肃了起来,他看了看江宁蕴,缓缓点头:
“快请,江大人,文大人,若有兵司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司一定全力相助。”
在一群法司官兵的陪同开路之下,江宁蕴带着文殊同很快便在夜色中朝定法阁的方向奔去。
澹台复站在原地,迎接他的国兵司官兵也候在一旁,等着自己的总司动身方才能跟上去。
“异人啊……”
澹台复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这绝对说明不了韩东文未卜先知,却一定能说明韩东文有某个比他们都要快的消息渠道。
他甩袖转身,大步踏向属下牵来的马——别说这是夜间不可起轿,即便是青天白日,澹台复也绝不是习惯乘轿的人。
“总司大人,回府去吗?”
马前两位兵卒转头请示道。
澹台复的目光仍旧投向江宁蕴消失的方向,沉吟片刻,目光闪烁如电般的光。
“去伤部。”
韩东文已经回到了寝殿当中,命人煎了茶,又做了些晚点,眼下正舒舒服服地靠在书房椅子上,把腿翘起来,捧着璇玑盘看得起劲。
他看的是玩家,主要,是泗蒙的玩家。
玩家实在是让人又爱又恨的群体。
从前玩游戏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村口的NPC叫玩家去杀野狼,一只给五块钱,杀了十只之后,村民付给玩家五十块,任务完成,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现在,自己站在了NPC的位置。
村里勐地跳出来一千个玩家,先不说有没有那么多狼叫他们去杀,一千个玩家就要五万块钱的酬劳,村民给的起吗?
泗蒙上下跳出来几万个玩家,国库、民间给得起他们酬劳吗?
给不起的话,就不会再有活计派给玩家,也就是玩家没有奖励,没有事件。
那么玩家就会流失,更要命一点,玩家就会跑到别国。
因此,绝对不能让玩家处于传统游戏当中的“掠夺者”地位,蝗虫一般收割了本国的工作、营收,然后拍屁股走人。
相反,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让这群无中生有的优秀劳动力嵌入社会当中。
给他们酬劳,让他们生产!
让他们消费,回收货币!
如果没有消费的地方,玩家包裹最终只会变成xx世界那样成千上万的金币,对玩家来说习以为常,但对NPC这方的世界,可谓是灭顶之灾。
如果不是自己能够提前理解“异人”是何种存在,恐怕泗蒙要在经济快要紧缩崩盘之时,才会意识到这样的问题。
那么,什么地方能产生消费呢?
又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够以根本需求的地位来绑住玩家,让他们日复一日钻研其中?
答桉不变,那就是变强。
正如玩游戏的终极目的,是通过数值上的增幅获得快乐,那么不管是战斗还是生产,玩家追求的是变强。
这是多人游戏亘古不变的道理,在多数情况下,都行得通。
想要变强,那我就给你们直接拉进各大宗门,比起其他地区苛刻的修习条件,我把成长的路径明明白白放到你们跟前!
璇玑盘中,大量的玩家兴奋地交流着心得,创不了号的玩家更是望梅止渴一般,抛出各式各样的问题。
在荒郊野岭降生的玩家与野兽斗智斗勇,感慨着动作系统的逼真与精妙。
临近市郊降生的玩家,更是惊讶于面前建筑与格局间人文气息的浓厚,他们截图、录像,发布着城市这类“有人区”的繁华,激励着在荒郊的玩家如同望梅止渴一般尽快向城市的方向迈进。
但在泗蒙,幸运降生在有人区的玩家,很快就触了第一批霉头。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马蹄声如雨点一般响彻街巷,蓝甲官兵在马背上高举着火把,与夜色中往来奔走,几乎将满城照成了明亮的白夜。
“异人入城皆当登记!”
“法仪律典,断不可违,法司监管,抗法无赦!”
泗杨的法司官兵最先接到了总司发出的、莫名其妙的命令,将这群异人以灾民外人相待,开始给他们搞接引,阐明法之可为不可为。
玩家带着新奇的目光,听话地跟随着那任务指引一般的命令,排队、进城、登记。
而泗蒙之外的直播间内,有人在血港的浅滩降生,历经斗智斗勇闯入港口,却发现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无人理睬。
有人降生在奥利玛的城郊,于当地居民惊慌失措中被当作强盗活活打死,在NPC震惊的目光中,身躯烟消云散,被迫下线。
有人落魄于西亚的雪原,有人冲进教徒的庄园被乱拳打出。
而泗蒙内,虽然命令下达还需要时间,但玩家成批入城也不是一瞬间的事,即便慌乱,总归有序。
接下来,法司自然该将这群玩家引入国中宗门,恐怕别的国家好不容易弄清楚这些异人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泗蒙的新手村流程已经搭建完成了。
韩东文嗦了一口鸡汤云吞,满意地咂了咂嘴。
071 逢场作戏
天明。
“异人?是说咱们?”
两个临时组队的玩家从野林中杀出,拖着半残的血条来到雷州白江城前。
在那里,造型威武的官兵正带着玩家逐一登记。
他们凑上前去,把自己的ID填上,抬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国法司官兵指引异人,以护泗蒙律法严明,异人有违泗蒙律者,同以泗蒙律由法司定罪!”
“奸淫者,xxxxxx”
“偷盗者,xxxxxx”
“掳掠者,xxxxxx”
“伤人性命者,xxxxxx”
俩玩家扫了一遍上面的条例,互相耳语道:
“这意思是,其实上面这些都能干?”
“我估摸着是吧,试试?”
一旁手执长枪的国法司官兵立刻把目光扫视过来。
“别……了吧,咱们现在估计打不过他们。”
此话绝非危言耸听,已有管不住手脚的异人被就地正法,发到论坛上杀鸡儆猴了。
玩家中的一人拍了拍自己的登记完的名册,抬头一看周围,喜道:“嘿,快看,选门派!”
异人临时聚集之处,法司连夜赶制的告示牌上打了签号,按照总司大人的意思,选好门派之后便由法司带队就近入宗,各自踏上发展的正轨。
“但这些门派选什么啊?”
能选的宗门都是各地本土离得近的,大抵每个州能三四选一,两人交头接耳半晌拿不定主意,跑回论坛发帖:
接着,他们便回到游戏当中,欣赏一番那无比逼真的花鸟鱼虫。
过了一会儿再回看帖子的时候,却发现回答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哪有人能告诉他们选门派要注意什么?
论坛里大多数人的帖子,还在纠结怎么找路进最近的城市,怎么躲避当地执法实力,空手打树干刷刷“直拳”这种入门技能。
[你们卡了什么bug进度那么快?]
有人质疑。
[卡bug花了几个妈?]
有人攻击性很强地质疑。
多数地区的人看到这天外来人,多是穿的破破烂烂,死后竟然会化为云烟,全将他们当作怪物相看。
奥利玛这样的地方,更是当地村镇举兵,抓捕起这群玩家来!
恐怕要过上一段不短的时间,诸国才能正视异人这个团体,开始将他们吸纳为国家组成的一部分。
[但我们就很普通地进城,跟着指引选门派了啊?]
二人面面相觑,再一刷新,发现自己的帖子已经被移到了论坛的子版块。
“泗蒙子版块……按国家分啊?”
在这样的板块当中,已经能够看到泗蒙上下的玩家们交流的内容明显进阶了一些,开始讨论货币、背包,跑路的速度和驿站的价格。
偶尔也能看到视奸泗蒙板块的其他玩家愤愤不平:
“他妈的,我怀疑我这里这个什么西亚根本就是没做完!”
…………
韩东文在花园中散着步,悠闲地看着论坛中玩家百象。
他不必问也能知道,江宁蕴按着自己的吩咐,已经尽快发动了各州的法司。
接下来,玩家将会跳过以下类型的事件:
[天降异人!]
[被村民追杀,逃亡两分钟]
[潜行躲过卫兵抓捕]
[解救落难村民,完成委托获得村民们的信任!]
[获得入城许可!]
[继续完成委托,攒钱进城,报名入宗小比。]
[加入宗门!]
而现在,这漫长的天降异人环节,被压缩为两步:
[天降异人!]
[依照《泗蒙天降异人临时管理办法(第一版)》规定,加入宗门。]
而加入宗门之后,作为必带灵根的修炼苗子,玩家自然会在宗门中展开接下来的游戏内容,这种事情不再需要韩东文微操,总算是让他觉得爽快了起来。
“皇帝,果然还是甩手一点才舒服啊——”
他收起璇玑盘,走出花园,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找了一处凉亭暂歇。
屁股还未坐到石凳上,便有专门的宫女眼疾手快地垫上织锦的布团,免得凉了韩东文那高贵的龙腚,实在周到的很。
候在一旁的宫女立刻上前来,请示希望能替他揉捏按摩一番肩颈,他手边也端上一盘晶莹剔透的青绿色提子,韩东文乐呵呵地丢一粒到口中,几乎要摇头晃脑起来。
“哎对,左边,稍微用力一点。”
“舒服舒服,右边,再用点劲。”
他正逍遥着,忽然感觉脑后一软,好似躺在一块云端般的枕头上,肩颈之上也换了一只手替自己揉捏肌肉,力道舒服了不少。
韩东文刚要开口夸赞宫女,一枚青提已经轻轻递到了他的嘴边。
结合着身后宫女左右手的位置,韩东文一下子明白了那脑后柔软的枕头是什么。
“嘿嘿,你还挺会——”
他话还未说完,余光一瞥,却发现那原本应该替自己按摩着的宫女,却已经退到自己手边,朝着自己身后微微屈膝行礼。
韩东文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香风带着柔媚的声音飘到了他的耳边,气息吹进他的耳中,让他的耳朵酥麻发痒起来。
“殿下竟开口称赞,实在叫可儿高兴呀。”
韩东文那被按摩得放松下来的腰背,立马一下子绷得如石板一般。
“可、可茵啊。”
他露出一个塑料笑脸,哈哈两声掩饰慌乱。
身后的江可茵笑得十二分动人。
“殿下大疾愈后,可儿一直挂念至今,听说殿下留守那位小宫女数日,又访了池雅宫,这般的有精力,可儿才略微放心了一些,恭喜殿下无恙。”
这话夹杂千娇百媚与阴阳怪气之大成,说的韩东文表情都不敢变,僵笑着道:“也、也不是,朕当然也挂念茵妃,近日实在国事仓促,不得已才……”
他赶忙挥手示意其他宫女退下,凉亭中只剩下他与江可茵,以及那两个从未离身的人傀侍女静立在旁边。
“可茵啊,你、你吓死我了,是来问法司的事情的?”
韩东文搓着手,把桌上的玉盘轻轻往前推了推:“吃个提子?”
江可茵看都不看那盘中的青提,踱步上前轻曼地一转身,坐在韩东文的面前:
“殿下许可儿做那皇后,又把可儿丢在冷宫里,哪还敢再吃殿下赐的这青提啊?”
“什么冷宫!”
韩东文立马摇头,斩钉截铁道:“没有的事,我可是有话要跟澹台说,才去的池雅宫。”
“你没睡?”江可茵抬眼。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道:
“睡了,但没完全睡。”
听他这么说,江可茵露出一副不解神情,韩东文只好挠头道:“就、就像咱们上次那样……”
一抹气恼顿时飘过江可茵的脸颊,她瞪了韩东文一眼:“殿下,若有所闪失,对法司不利,对殿下亦不利,可千万莫忘了。”
“逢场作戏,逢场作戏。”
韩东文连连摆手,转移话题道:
“法司这两日想必忙得很,是不是宁韵让你来替她说些什么的?”
江可茵抬眼看了看韩东文:“宁韵?殿下叫的倒是很亲。”
“江总司!”韩东文坐正。
江可茵这才白了他一眼,澹澹开口道:
“今天来找殿下,是要和您谈谈澹台大人的事。”
“澹台大人?”
韩东文一愣,答道:“前夜召集三司之时,澹台大人还未有什么……”
“不是。”
江可茵摇了摇头:“现在边境的那位,澹台大人。”
072 澹台大人
“澹台少爷……”
“澹台少爷……”
澹台溟在昏沉中听到这样的呼喊。
他本能地想要发怒,已经多年无人敢这样称呼过他。
澹台大人,这才对。
若是澹台复在场的时候,也应该是以部尉大人称呼自己。
是谁敢这样触怒自己?
他眼前亮起灯烛,大红的帷幔,戏鼓台弦伊呀地唱。
戏楼?
是梦。
昏沉的火红当中,澹台溟似乎看到自己正端坐台下,正观赏得入迷。
那时自己还颇年轻,正是意气风发也并不知天高地厚之时。
是,好像是。
那时候,好像众人都是以澹台少爷相称。
他尽力望向戏台之上,一个美人水袖长舞,动作柔美中不失铿锵,一招一式无可挑剔。
澹台溟心里一疼,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
别,别唱了。
但他犹如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数年前自己的背影,望着那台上的戏子出神,什么都做不了。
鼓落弦停,台上霞面美人唱罢,含情望向那年少的澹台溟。
“少爷有心,我只怕负了少爷的心意。”
旁观着这梦境的澹台溟先是心急如焚,但一瞬间想到了这过往的走向,心便如同坠入冰窟一般绝望而醒彻。
“光阴负我难相偶,
心绪牵人不自由。
把酒送春惆怅在,
不知人静月当楼。(1)”
唱段再起之时,却已经不是戏台,而是一间只剩澹台少爷与那美人的阁楼。
像是只唱给他听,只有他能听。
视角如同在高空中往下凝视的澹台溟只怔怔地看着,少顷,冷静而决绝地闭上了眼睛,再不看那二人。
再睁眼时,他已在帐中醒来,原来竟是自己劳神解封阴兽实在有些疲惫,在帐中小歇不知不觉地打了盹。
数日没有合眼,歇息片刻也还好。
澹台溟起身走出营帐之外,旁边驻守的两位卫兵立即低头行礼。
“澹台大人!”
澹台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怎么样?”
“禀大人,正如大人所擒贼人所供,在兽谷后方确有西亚国教骑士踪迹,更有后防营帐,前军侦察仅能到此处而已。”
士兵展开一张更精细些了的地形图,澹台溟立马低头看去。
先前,在他熟练的刑讯之下,那被抓住的、打算暗中解封那山谷中百兽的西亚士兵招架不住,终于透露他并非单独行动,而是骑士团安排的一支特地为了解封山谷拖住泗蒙军的小队。
人数并不多,也并非精锐,毕竟当兽之阴解封之后,若是泗蒙并无这等出乎意料的兵力在此,这支小队的任务几乎也与自杀无异,不是死于泗蒙军队,便是丧命在这些阴兽手中。
能执行这样自杀任务的教兵,其虔诚与忠心可想而知,而撬开了如此教兵的嘴巴的澹台溟,手段恐怕绝不输那些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定法阁邢官。
照他的供词,泗蒙成功截杀了接下来妄图释放阴兽的西亚小队,按他们的招供与随身地图,可以断定国教骑士团出动人马不下两千,此刻正开往白兰山中兽谷后方的深处。
他们的目的地靠向西亚,泗蒙军只能被动去追,但那兽谷中残存的魔兽却绕不过去。
浪费起码半天宰杀这些不会动的标本,还是放着这样的定时炸弹绕路直追?
澹台溟决定派前军先追一步,解封魔兽需要自己出手,他只能被迫呆在此处以防万一。
“前军在兽谷后方遭遇西亚骑士团,已多有摩擦,还请部尉大人定夺。”
士兵低头大声汇报着,听得澹台溟皱紧了眉头:“报给总司了吗?”
“禀大人,总司回报,要您‘谨听织罗’。”
澹台溟听罢,面色肃穆地点了点头。
不管是自己抓这么个“自杀小队”,还是对方送这种小队来坑自己一手,性质都还只算是双方在暗下的较劲。
但两军正面相碰之下如果有了伤亡,意味就已然不同了。
战争。
这就意味着战争,意味着无法将国家与人民摘清理净的,如旋涡一般的战争。
“此处魔兽小心处理,我去前军。”
风雪漫天,泗蒙前军遥望西亚国教骑士团,借着这人多的余裕,自东南两侧包围过去,直到不能再近前为止。
隔着这飞雪,双方的兵士虽未接近到能看清彼此那般地步,却也是咬牙抬头便能瞧见对方营中之火。
“前方为我西亚公国领境,泗蒙人,不得近前!”
西亚阵前一处冰壁上,站了一个身穿银甲,背后背着一柄十字架骑士大剑的男人。正环抱双臂,朝着面前正欲挪近的泗蒙前军大吼。
泗蒙前阵略一停顿,军中站出一位兵司百骑将,扫视一圈那男人和他身后的骑士团,应道:
“泗蒙兵司,奉皇命戍边,不得阻挡!”
这样的你来我往根本就不是对话,只不过不断地宣布着己方的立场而已。
但也并未有人真的敢剑拔弩张,与泗蒙的边境军一同,国教骑士团的大多数,也只接到了搜山的成命。
至于搜的是谁,又该不该因为搜山的事情与泗蒙的边境军真刀真枪开战,心里有谱的人不多。
“我名为破惶骑士亚桑托斯,你已经听到了警告,再往前便将受到武力驱逐!”
“百骑将黄庄,敬告你团速速退让!”
这番嘴炮也不是第一次打,只能说在双方上级都没有下达进一步命令之前,前线能做的事情,也就只不过是警告、警告,再警告。
然而时间是站在西亚这一边的。
再这么拖下去,泗蒙边境军不能近前,而他们却在白兰山的北半边搜寻着蒂尔达可能在的地方,断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澹台溟已经走进阵中,遥望着折返回来的百骑将,皱眉闭目。
他非但强,也很独特。
不像是动用法术与武艺的李宰,也不像是潜心钻研法术的“段青竹”,更不像自己那法力高强,武艺也数一数二的总司父亲。
澹台溟的力量来自“织罗”,一种极其罕见,难于驯服的魂法兽类,唤作千目织罗兽。
千目织罗兽需以自身法力供养,其有百兽之威,却也可掩藏身形,无色无相,匿于虚空。
也正因如此,看到那兽之阴竟然对千目织罗的威压毫无反应,让澹台溟疑惑无比。
随着他的闭眼凝神,耳边便响起了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的,那在魂魄中发出的声响。
这正是他最适合带领伤部的关键,被织罗所记录之人,通过术法便能直言,而此刻术法的那一头,自然是澹台复。
父亲他……
总司大人他会如何定夺?
经过短暂却也漫长的片刻,澹台溟再度睁开的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澹台大人,总司可有决断?”
一旁的百骑将近前,澹台溟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也并不回答,而是纵身一跃,如一支箭一般射向那披甲的骑士,砰一下将他砸在冰壁之上。
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那位骑士一下子被打得直昏死过去,澹台溟将他凌空提了起来,上升到一个两边兵士都能目瞪口呆看个一清二楚的高度,朗声朝着自己的士兵说道:
“圣上有谕,总司之令,西亚贼教突起叛事,兵司全军助西亚平叛剿贼,护我友邦睦邻,保我山河泰安!”
那昏死过去的骑士被澹台溟一把甩到半空中,身后背着的大剑被澹台溟顺手反抽,“噗”一下直刺透甲胃,迸出如柱的血流,整个人从空中打着转砸在了盖满皑皑白雪的冻土上。
再看半空,澹台溟低头一指贯穿那骑士背上的大剑:
“执此教印者为敌,杀!”
**(1)选自荀慧生、陈墨香,《还珠吟》
073 法司插手
“澹台溟大人啊,他怎么了?”
韩东文颇有些不解地问江可茵。
“国兵司带兵入山,直逼西亚边境,此事不正是殿下指示的?”
江可茵看了看韩东文:“但现在那小澹台直接动了武,再加上此番带了这么多人,那架势根本不是守边,直接是要杀进西亚去,这事不也正是殿下的意思?”
“你要动武开战,就这么全权放给国兵司去做?”
江可茵的态度很是急切,韩东文赶忙抬手作安抚状:“等一下等一下,已经打起来了吗?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消息的传播需要时间,更别提此处是国都泗杨,而澹台溟人远在边境,就算消息半天能到达,时间上也太紧迫了些。
唯一的解释,就是江可茵有法子更快掌握边境的情况。
他刚说完江可茵便白了他一眼道:“法司自然有法司的办法,殿下该不会打算与澹台俩父子密谋些什么吧?”
这话说的自然是气头上的话,这后宫中休部与江可茵几乎互相监视,真有什么勾结决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韩东文这次批了四千兵马出边,江可茵本以为是因为澹台溟动了那小宫女,真正触怒了这狗皇帝才招来的倒霉后果。
龙有逆鳞,人总有在乎的东西,哪怕韩东文的逆鳞是搞黄色低级了一点,但的确是从未有人触怒过他的。
或许正因为这样,韩东文才借题发挥,本来只要四百,却批动了四千兵马,随之而来的车马开支,调防布置等等一系列的麻烦事姑且可以算是这卑微皇帝对国兵司的一点小反抗。
她本是这样以为的,也就一直当笑话去看。
直到异人如韩东文所说一般降世,举国法司严阵以待,江可茵才发觉事情或许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终于赶忙把目光投向边境去。
澹台溟手下的兵司军队,在韩东文的名义许可,与澹台复的事实成命下,赫然已经正式向西亚国教骑士团操起干戈。
如此,这事情便也不对了起来,那四千兵马原本还是澹台溟这冤大头的负担,现在却一下子成了国兵司成为泗蒙开疆拓土大功臣的最大依仗。
澹台复的野心不仅于此,江可茵还从法司的线报得知,兵司其他各部甚至还开始动员,恐怕那区区四千排头兵还只是开始,国兵司在这条阵线上的投入将肉眼可见地持续增多,恐怕再过不久折子就会送到太书阁的桌上。
听她说完,韩东文眼中一亮,在心里忍不住叫好起来。
国兵司的这般动作,显然已经说明了澹台复相信了自己——这倒也不难预料,既然伤部能提前得知国教骑士团的动向,自然也有办法得知蒂尔达已经多日未曾露面的事实。
只要顺着这个事实反推,得出国教骑士团与大公邸决裂的结论可谓自然而然。
而推动这些多米诺骨牌最为重要的第一块,也就是提出“蒂尔达已经逃离西亚”这个方向的,正是韩东文那听上去如发癫一般的荒唐命令。
“所以,可茵你今日果然是代表法司前来。”
韩东文再看向江可茵时,发现自己久违地胸有成竹了一些。
她要的是国法司在这件大事上也能分到额外的功劳——至于安顿举国上下的异人,那是法司内部的本职,比起这个,国法司更希望在西亚的事情上能够加入进来,否则实在太便宜澹台父子了。
“殿下都知道了,可儿也不必再呱噪一番。”
江可茵笑得很甜很亲切,韩东文发现自己此刻倒也没那么反感这副功利的亲密,倒是很可以趁机享受一番。
这就是拿捏了对方的感觉吗?
上次有这种感受,还是江可茵误在茶楼“行刺”的时候,果然这种对现状的“掌握感”,才是韩东文此刻最需要的。
“朕若有什么安排,国兵司会否违抗?”
韩东文刚想这么问,仔细一想又明白过来,江可茵找他要的不过一个名分,一个能光明正大插手此事的名分。
国兵司要是不爽,肯定也不会把矛头转向他韩东文。
“法司有心帮助兵司一致对外,这可是朕乐见的一大美事啊!”
他哈哈一笑,江可茵陪笑着凑近了些,朱唇轻启:
“那,殿下同意了?”
“不急!”
韩东文一挥手,左右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低声说道:
“法司当然也该有人开往边境五城,先不说光凭澹台溟带现在的四千兵士能否与国教骑士团为敌,就算打进西亚了,总得有人协管五城不是?”
“殿下说的甚是。”
“那么,法司若是出人前往边境,朕恐怕还有别的在意之事交给你们。”
别的在意之事,自然是降物。
国兵司的任务是搜山、找到蒂尔达,再以平叛之名抓紧机会攻入西亚边境五城。
至于神主教会为什么反叛,蒂尔达又为什么不敌教会,这是国兵司无从得知的最后一块拼图。
韩东文不想把与这块拼图有关的线索——降物,就这么送到他们手中。
“你倒是先和朕说说,法司是有什么法子,能这么快就知道边境的情况?有这种好东西,朕怎得还在用秀春镜那种老掉牙的玩意!”
江可茵克制住心里要拼命白他一眼的冲动,略作停顿后才开口:
“殿下,这实在是情急之下方才能用的法子,全靠可儿自己硬撑才能勉强得见边境的情景,若是如同秀春镜那般随时呈现着,只怕是怎么都做不到的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过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绿色珠石。
已经有过人傀经验的韩东文看了一眼便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某种奇怪的,自己从未见过的入髓的材料。
“人傀之术?但人傀岂不是不能离开自身太远的?”
韩东文故作惊讶道。
江可茵只轻轻摇了摇头,把身子凑了过来,一只手绕到了韩东文的脖颈后方,另一只手轻轻将那碧绿的珠石放到韩东文的手中。
“殿下,请看。”
她柔弱无骨的手轻托着韩东文的后脑勺,韩东文只觉得掌心一凉,眼前一片迷雾划过,昏昏沉沉之间,竟如梦似幻一般瞧见了与宫中断然不同的景色。
这感觉与上次尝试操控江可茵的侍女没差,看样子,自己又钻进了她的哪具人傀当中?
韩东文正如此想着,忽然发现面前的景象竟然动了起来,彷佛这人傀在奔跑,这让他顿时惊讶不已。
什么玩意,人傀人傀,难道不是要我自己操纵的?
而自己此刻所见天色也断然与宫中不同——大雪纷飞,此处赫然是泗蒙与西亚的交界之境!
江可茵是如何在宫中操纵那么远的人傀?
她又没有云珀剑这般奇物——
韩东文正思考着,忽然面前凑出半张大脸,结结实实地吓了他一跳。
彷佛正在通过手机视频一般,那张大脸看了看韩东文的方向,又将“他”举了起来,展示向前方。
“看得清楚吗段大人,国兵司在第一个隘口打赢了!”
074 好大方的殿下
有澹台溟带队,特地集结的国兵司前军,决不是国教骑士团这一点留在后方负责喊口号的部队能够抵挡的。
在数量与质量的压倒性优势下,泗蒙前军赫然已经在电光石火般的进击中拿下了国教骑士团这已经失去主心骨的据点——主心骨“破惶骑士”上来就让澹台溟给秒了,剩下的人还哪来的心思打?
即便有着教义的约束,这一批国教骑士团也仅仅象征性地抵御了两次泗蒙前军的推进,便缴械投降——跑是跑不掉的,天上的那个泗蒙年轻高手用的不知道什么鬼法术,无声无息就将想要脱离战阵的教兵拦截屠戮,这还不降,简直没有道理了。
韩东文在那独特的视界中望着澹台溟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般闯进了西亚临时封锁在此处的阵线,不由得啧啧称奇,竟还有些痛恨这批西亚教兵太过弱鸡,怎么不能多打点澹台溟的东西出来,供自己参考参考?
而江可茵这观察前线的法子,韩东文大致也明白了七八分:与人傀不同,这种法术并没有操控傀儡在前线活动,而是把神魂寄宿在某个物品上,再由法司自己的探子携带此物,四舍五入就是一个动不了的摄像头。
并且,这摄像头显然负担极大,大致看清楚前线的状况后,韩东文眼前的视界一下子模湖了许多,恍忽之间意识回到了宫中,只看到面前的江可茵面色颇有些虚弱,额头更是渗出细密的香汗。
“你没事吧可儿?”
韩东文抬手用衣袖拭去江可茵鬓边的汗珠,她只摇了摇头:“无妨,若是臣妾自己观测倒也还好些……殿下看清这前线的情况了?”
看样子这东西是代替不了秀春镜了……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韩东文点了点头:“兵司势如破竹,已经拔下了第一个西亚的据点,前军照这样前进,估计很快就会正面碰上对方的主力了。”
“法司两位部尉已经出关,只等殿下首肯,便能出面助澹台大人一臂之力。”
意识到自己仪容不整,江可茵罕见地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急忙从侍女处拿来了丝帕拭了拭:“而殿下所说的在意之物,法司也定然全力以赴,臣妾……”
她的语气在不经意间似乎急切了许多。
韩东文最后在心里衡量了一次,终于开口:
“可以,随后朕便下旨,同样的,朕希望法司能做两件事。”
“国兵司此番出兵,除了攻入边境五城,更重要的任务是,救下西亚的蒂尔达大公!”
江可茵眼睛睁大了一些。
虽然没有伤部的情报来的快,但国教骑士团确凿反叛对国法司来说也并不是新闻。
蒂尔达在边境,这个消息虽然令她吃惊,倒也没有那么出乎意料。
“所以,法司不必倾心去忙活大公之事,争功无谓,务必谨记。”
江可茵轻轻点头:“还请殿下放心,法司识得大体。”
“要让法司去做的两件事是。”
韩东文竖起两根指头:“记住,在澹台溟带人救出大公之时,务必从旁辅助,此事万万不可有失,若是蒂尔达落入教会手中,泗蒙此番劳动兵马便失了大义,决然不可。”
“第一件事是,替朕寻回泗蒙至宝,仙礼云珀剑!”
此言一出,江可茵径直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云、云珀剑?”
那个小时候睡前故事里的,仙人赐福庇佑泗蒙所赠,结果其实无甚卵用的仙礼?
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又怎么跑到西亚去了?
看到江可茵那不解的神情,韩东文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打好草稿的鬼话缓缓说出:
“可儿,西亚大公蒂尔达,武艺冠绝西亚,你是知道的。”
江可茵愣神,点头。
“蒂尔达大公美艳如明霞,却又难于接近,你是知道的。”
江可茵眨了眨眼,不知道韩东文要说些什么。
“蒂尔达对诸事都并不在意,唯独身为武人,对天下名兵多有上心,那云珀剑并无什么稀奇之处,却空有仙礼这等大名,朕……”
江可茵听到一半,忍无可忍插话道:
“上次出访西亚之时,殿下为了一亲芳泽,便以仙礼相赠?”
“胡说八道!”
韩东文一甩袖子,朗朗道:“朕为的是泗蒙与西亚能成秦晋之好,为的是百姓苍生!那云珀剑就是根破铁,借她看看又如何!”
他说的中气十足,险些就叫人听信半分了。
“但现如今,既然蒂尔达在西亚地位不稳,这剑嘛……也算是我泗蒙之宝,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刃,但也有这个,啊,历史价值,文化价值,所以法司能请缨取回此剑,朕也颇为欣慰。”
江可茵深吸两口气,胸脯起伏勉强抑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
“……法司当尽心竭力。”
韩东文满意地一点头,把手里那枚碧绿的珠石轻轻颠了颠:“第二件事,就是这高瞻远瞩的术法,你也教我一教。”
开服至此,已经过去近三日。
世界各地涌出的,那死后竟然能再度一日后复生的异人,总归是被放上了各地领袖的桌面。
这些异人在郊野奔走,民众对他们多有忌惮,更有异人已经尝试着打家劫舍,被治安部队抓到之后又作鸟兽散,实力不强,却躁动不已。
这难道是对此世的天劫?
但他们实在太弱,总不会有只针对平民百姓与野外小动物的天劫。
[集中起来,设立据点,谨慎接触帮助]
这是西亚神主教会的决定。
[施以援手,传讲法理。]
这是塔卡周边民众的态度。
[统统抓起来干活。]
这是血港船主们的态度。
[新奴隶?]
这是沙漠之国,奥利玛中贵族阶级的看法。
尽管诸国反应不一,但有一事实已经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各国中塔卡租地上的塔卡驻兵忽然回撤,更有传闻,大皇子羽与二皇子皋之间骤发不合,已经到了要动私兵的地步。
这些异人,有没有可能被吸纳为自己的力量?
他们在犹豫、思索,但所有人心里都还有着一个念想,那就是二位皇子不管闹得有多僵,都只是家中私事,永远不会影响到塔卡神皇与这大国对周边的一切压制。
除了像韩东文这般的知情人。
“塔卡神皇已死!”
“收容异人,直接送入宗门培养!”
“宗门容不下?谁让这些宗门给他们管吃管喝了?收费啊,收费!”
“没钱便入城去赚,去打猎,去退凶,去跑镖,去种地,要教他们呀!”
这小丑皇帝上蹿下跳之间,泗蒙的异人却便如此懵懂地生活了起来。
而韩东文他自己,也实在太想看看了。
像初号机那时候一样,不从宫中听闻,也不是璇玑盘那几个帖子,而是靠着自己的眼睛,在民间观测自己所为的成效。
“此法与人傀略有相通,只不过并非炼成傀儡那般可以自如行走,而是铸作器物,虽然不可自如行动,但胜在距离随心,亦算是有所补充。”
江可茵说罢,韩东文一愣:“器物?”
游戏里傀儡师从来没有这种能耐,这次不炼人傀,改捏装备不成?
075 武岳与长正
太书阁,韩东文正襟危坐。
面前坐着的是颇为肥硕的段青竹,正用帕子擦着脖子上肥肉褶子的汗,埋怨着冬衣的不透气。
一想到这幅皮囊之下是江可茵在动作,韩东文只觉得颇有些奇怪,脑补了一下,不敢细想。
长桌的第三侧,则坐着文永行与钟礼林。
三方齐聚,正准备要下旨命法司调派精兵奔赴白兰边境。
坐在此处的原本应当是江宁蕴,但泗蒙上下异人有关的事务众多,她便将此事交给了自己的妹妹去办——倒不如说,她们两人的脑筋加起来,才是真真正正的国法司总司。
“法司这次,兵马便不要多调了。”
韩东文摸着下巴:“异人之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与其再出一堆人,倒不如正经替想想如何对付西亚的那几个骑士团长,才是正经事。”
面前的段青竹嘿嘿一笑,连忙点头称是:
“总司大人也正有此意,因此,指派了两名部尉,由殿下挑选。”
随着段青竹一通介绍,韩东文想起了这在上朝那天仅仅见过一面的两位部尉。
一人姓武,名为武岳,是为国法司兑部部尉,为人正直不阿,即便在法司当中也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君子。
根据段青竹的情报,武岳手使两柄如锏一般的钢鞭,有雷鸣电闪之能,身法迅捷,也饱经锻炼,虽然太平年岁没什么大功,在法司中人望却也颇高。
“当初没进过本啊这人……”
信息实在太少,只能粗略想象此人大抵是个近战的战士类型角色,带有雷鸣之类的法术辅助,兴许是个不功不过,很扎实的选择。
“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正滴咕着的韩东文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另一人呢?”
另一人身居离部部尉之职,名为公孙长正,看到这个名字,韩东文倒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公孙长正,公孙长正。
在原本的杀昏君副本当中,公孙长正这个名字虽然不是哪个boss,但存在感却决不能说不高。
副本的剧情十分简单,原本时间线上的泗蒙受神主教会与塔卡双方紧逼蚕食,民间亦有因异人爆发的叛乱,国兵司与国法司矛盾引爆,而作为国兵司傀儡的韩东文自然成了法司派玩家的眼中钉。
在头一批玩家厉兵秣马攻入泗杨后,伴随着国法司提供的援助,玩家正式打入宫中,而彼时的澹台父子都已不再留守宫内,仅剩休部精兵与国兵司派别的玩家驻守,关底boss即为李宰本人。
兵司玩家势弱,而彼时的韩东文也并非那么有价值防守的目标,终究不敌法司玩家主力。
投靠法司的玩家推翻李宰后,韩东文窜入池雅宫,疏忽间遭池涵清手刃,事件结束,被截取为副本,可以多次攻略。
而在这整个过程当中,作为国法司对玩家所提供的帮助,公孙长正这人从未实际出场。
玩家看到的,是一位黑发如瀑的美人,公孙雪。
她手中药粉飞洒,奇异的五颜六色的光芒在玩家身上闪动。
[公孙长正的火蝶粉生效]
[公孙长正的敏捷之尘生效]
[公孙长正的大力烟生效]
如此各式各样的buff被提供给了玩家,公孙雪这一角色的人气也颇为高涨。
而那位从未露面的公孙长正,自然而然地在玩家中多了一个“岳父”的称呼。
韩东文念及此,只恨时间不太够,没办法让公孙长正与这武岳二人打个擂台决个高下,只能选一人去白兰边境,实在是有些为难。
“不能俩人都去么?”他问。
段青竹只摇了摇头:“总司大人已经排班分职多次,确实只匀得出一位部尉的人手了。”
他后半句没说完,就这一个人手,还是江可茵催着江宁蕴赶紧搞出来的,那死脑筋的姐姐只想着把手上异人的活办好,若不是自己提醒,根本就没往后面想。
“殿下,公孙长正此人,或许还需要慎用。”
坐在文永行身旁的钟礼林忽然插了句嘴,韩东文转头看了看他:“为何?”
“公孙长正此人……在朝中评价不高,据说此人爱好钻研些诡奇药道,平日也多行些残忍之事,与武部尉大人不同,在法司内部恐怕并不甚得人心啊。”
钟礼林话说完,段青竹、文永行与韩东文三人却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一下尴尬沉默了起来。
“澹台溟那边若是有新的消息便更好决定了。”
韩东文沉吟着摸了摸下巴,在心里暗骂钟礼林死脑筋。
他的确是个直心思,但很多时候直言不讳也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知道钟礼林的这副死脑筋是不是从他爹那遗传来的。
韩东文要的是找人到边境开战,这时候顾及些什么手段够不够伟光正,只怕是太愣了些。
只要公孙长正能干好他的活,管他私下如何做什么?
但凡不是营私谋反这种原则上的事情,韩东文简直恨不得他大搞特搞,越反人类自己把柄越多。
话虽如此,倒也还要对症下药,武岳很明显就是一个近战的斗士形角色,而这公孙长正,起码从当初的副本来看,更像是一个人形自走buff机,两者迥然不同,自然适用范围也不一样。
“边境前军已经接触到了西亚骑士团主部,眼下在西亚后方的主力,应该是第四骑士团。”
“第四骑士团……”
韩东文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嘴角上翘起来。
第四骑士团,团长“节制”奥杜。
对原游戏剧情韩东文两眼抓瞎,但说起进过本的boss打法,他就不困了。
好像在当初,这位有着“节制”之名的骑士团长也因为某种原因,在版本后期脱离了教会,于是,身为西亚教会的一份子,彼时的韩东文自然把这个抓逃兵的本车了许多次。
“节制”奥杜,团队级别boss的血量,本体主要分为四个阶段,目标是击败骑士团长奥杜,并带回神主教会。
P1,奥杜潜心祷告,麾下的第四骑士团骑士按波冲锋,属于闪避、治疗量与AOE清杂能力的三重检测,其中包括了对名为骑士长的精英怪快速点杀的集火拆火能力考验。
P2,奥杜阻止麾下跟随自己的骑士团再度送死,停止祷告踏入战阵直面对手,攻击具有顺噼、点名斩杀以及降治疗量的重伤debuff,考验团队站位以及预刷治疗,若是一直被点名叠加重伤,回血自然回不上来,因此还带有一定的欧非检测。
P3,奥杜血量被压低后,进入绝望祷言时刻,获得“节制”神谕,附加“神谕之甲”buff,极大程度降低接下来的2500次伤害,同时附加绝望祷言倒计时。
“神谕之甲”存在的时候,玩家的攻击对于奥杜等同于刮痧,而一旦绝望祷言倒计时一到,奥杜将自动进入第一种P4,一个打不动,却伤害奇高的钢铁狂战士,基本等于灭团与事件失败的同义词。
因此,整个P3,其实是在绝望祷言倒计时下的攻击频率检测——不需要太高的伤害,只要在倒计时中输出2500次伤害,则“神谕之甲”破碎,进入第二种P4,奥杜伤害大幅提高,自身承伤也大幅提高,在这个阶段只要放弃治疗急速Rush就能通关。
“我他娘的真是游戏高手。”
对自己还记得这些细节,韩东文只能在心里暗自感慨。
那么,如果要面对奥杜,选谁会更好呢?
而现如今的奥杜,有着那种受圣杯影响的,不管哪个阶段都没见过的血腥形态,又会有什么变化?
076 奥杜
延庆楼中很有些热闹。
除了高层的雅间,延庆楼下几层里的食客也从来没见少过,尽管不如雅间那么安静雅致,但胜在口味有保障的同时并不需要花雅间那般多的银子,总也很受各路老饕的推崇。
“爹,你看,这是西亚卖过来的水晶杯,用的是冰种矿打的,你试试!”
小红豆淘气似的把那略带冰感的水晶杯贴到一位老者脸上,笑得露出了虎牙来。
“胡闹!”
顾云哲嘴上说着,倒也没什么恼怒,只颇有些担忧地望着女儿在桌边欣喜的模样,心里是百般的滋味。
如先前约好的一样,约莫一周之前,顾云哲放了自己学堂的班,一路从边洲舟车劳顿到泗蒙来,给女儿带些边洲家中常吃常用的东西,免得她太想家。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顾云哲想自己姑娘了。
他膝下只有这一个独女,老婆走的却也早。
若是只有顾云哲自己一人,那他开个学堂就这么过着,在自己变成老湖涂之前多教会几个人知书达理,他也就满足了。
但还有这女儿,便总是叫他放心不下。
看着姑娘一天天长大,越是活泼和水灵,顾云哲便越是发愁,明明已经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他却总是瞧不上眼那些上门来说媒的人。
自家的姑娘,怎么好嫁给那些粗人去做牛做马?
但边洲境地上若不是这般平凡的婚配,便又是到州官或者大宗贵人那里去做个侧室旁妾,顾云哲自己也难接受。
这么拖着拖着,就到了闺女顾安琪总该定亲的一年,再定不下亲事来,只怕就该要选秀了——早两年送礼托人一缓再缓,终于躲不过去。
“顾老爷子,你可知足吧,你姑娘要是搁靖宗那会儿,连宫都进不了呢!”
旁人是这么说的,顾云哲却听不进去。
按泗蒙的老规矩,平民人家的姑娘要想做宫女可谓天方夜谭——那秀女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也能做的,总得是有身份的、有地位的官家儿女,有部尉以下官职的,才能将貌美的女儿送进宫中。
那时候的秀女,即便自己过得清苦冷落,但总还是给家中增光的事。
也就是韩东文之后,才对泗蒙上下美女广开大门,自民间选秀,只看脸和身材便好入宫。
所幸旧例也并未完全被废,目前仍旧只有官家名宗女子需要经由选看过后,没被韩东文选上才可嫁人成亲,而民间女子无法管这么严。
因此,顾云哲几度想过要不要把姑娘就这么嫁出去罢了,但莫说自己姑娘不欢喜,谁又知道那说上门来的亲事,就真的能给自己姑娘什么好日子过?
没法子,也就只能去选了,总要去一次的。
若是没被选上,便不用这么焦急,也不必急着成亲,一切就都好了。
但世道岂不正是怕什么来什么?
进宫前,小红豆那副洒泪恨别,哭红了眼眶的模样,仍旧浮现在顾云哲眼前。
“嘿嘿,爹,这葡萄饯也是西亚的呢!”
而现在,她正如数家珍一般地布置着面前的桌子,用麻利而庄重的手法泡上一壶茶,摆上果干,又等延庆楼的小二上了几碟头盘,颇有一股得心应手的架势。
那哪是顾云哲给自己姑娘带东西,反倒是自己姑娘来给他开眼界了。
“没规矩,大庭广众的,老是这般一惊一乍怎么行!”
顾云哲埋怨着,却也心疼地看着自己姑娘。
小红豆吐了吐舌头,没敢顶嘴,只弱弱地道:“许久没见您了,激动一下也不行,您这架子可比殿下还大呢……”
顾云哲耳朵直了起来。
女儿入宫,平常来讲虽然算不上美事,倒也没那么坏。
等到过了二十五六或是三十,自然也就出宫了——成妃那是不敢想的事情,做宫女的这几年,却也一直有月钱拿,也能把自己生活的本钱挣出来。
若是有那缘分,出宫后能成亲的,有那做宫女的攒出来的月钱作嫁妆,说媒也很容易。
但坏就坏在这是韩东文的宫女,恐是要命的。
无数个日夜,顾云哲没法不操心的,自然就是小红豆在那皇帝手下,究竟会有哪般遭遇。
夜不能寐,忧心忡忡。
等到小红豆终于能出宫放班了,他便一头赶到了泗杨来,本想着能见到姑娘,却是当头一棒,迎春宫差人告诉他,小红豆还在太医楼休养,需要多等几日。
太医楼,休养几日。
顾云哲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
闺女怎么了?
宫里的人也并未再跟他多说,顾云哲只能浑浑噩噩地在泗杨街道上走着,终于是放心不下,住进一家店中,每日拿着小红豆给自己的家书到花街附近去问那宫里来往进出的兵丁宫女,才终于在几天后等来了焦急奔出的小红豆。
可闺女却还有心思这般嬉笑,当真是不懂为父母的担忧。
“你究竟是生了什么病,要到太医楼休养?”
顾云哲轻轻端起茶杯,目光羊装不经意却万分担忧地看向闺女。
是那皇上如何残暴地对你了?
可他这父亲却又问不出口,父女之间,似乎总是有那么一种障壁,不知道怎么去问,更不知道会听到怎样的消息。
好在小红豆似乎仍是好手好脚的,气色也很不错——倒不如说进宫干了这么段时间活,生活条件也好,整个人比起在边洲时候似乎更好一些。
顾云哲不敢这么想,太美好了,总不会是真的。
“就是、就是劳累了一些。”
小红豆吞吞吐吐地搪塞着。
怎么跟爹爹说啊?
说自己为了殿下,跟堂堂部尉大人作对?
还是说自己差点让部尉大人打了,自己在宫门前挡太医,又让满身是血的殿下救了场?
莫说她本就不打算说,就算她想,这也是米娘娘再三指点过她务必缄口的大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盯着爹爹了。
“哎呀,真的没什么,您就别担心了。”
小红豆乖巧地拿过父亲身前的碗,给他盛了一碗刚上桌的竹孙乌鸡汤:“快快,这顿饭让我用月钱结,爹可不许抢我的!”
澹台溟看着自己靴子上沾了血,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抬起头来,面前一位穿着银色重甲的骑士正与自己四目相对,他手中持着一柄长锤,身上的盔甲彷佛有千斤重,在雪原的白色日光下煜煜生辉。
这种铁桶傻大个,在织罗兽的攻击下,本应该像个被挤爆的罐头一般崩裂破碎流出肉泥,然后如同先前所见的所有国教骑士一般,在边境军的数量优势之下压倒碾过才是。
澹台溟本是这么想的,但面前这人似乎并不是先前自己见到的那群三脚猫骑士。
他现在没有死,反而是织罗兽受了伤,就是很好的证明。
“容我再次介绍一下自己,西亚国教骑士团,第四骑士团团长,奥杜。”
铁桶一般的骑士人高马大,手中大锤一震:“忏悔,退下,你无法击败我。”
澹台溟脸色冷得如霜一般,将双手背在身后,不经意间心神一动,二人之间的空地上赫然扫过一股狂风。
“磅!”
如打铁一般的声音骤响,面前的奥杜甲胃之上迸出几道火花,却连一步都没有后退。
“看不见的攻击,称不上正直的骑士之道。”
他的声音沉重而自信地从那银盔下传出,澹台溟脸上轻笑着,牙却悄悄咬紧了。
078 织罗之音
奥杜八岁生日的时候,父亲给他买了一只小狗。
那是很小的一只奶狗,怕生而拘谨,奥杜悉心照料了它两个礼拜,把它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起名字叫做胡子先生。
但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伙伴胡子先生开始经常把狗粮洒落一地——那是煮过的梨麦拌了吃剩的饭菜果干碎鱼肉,很难打扫,稍有不注意便会遗漏、腐烂发臭。
“是你要养这只狗的,像个男人一样,负起你的责任来!”
父亲怒斥着,抽动着鼻子,表达着对这一片狼藉的狗窝臭味的愤怒。
还是个孩子的奥杜只能默默地打扫着院子里的小狗窝,但日复一日,胡子先生彷佛忽然不听话了一样,几乎每次都会把自己食盆搞得一团糟。
于是奥杜留了个心眼,他在又一次添食给胡子先生后,悄悄掩门躲了起来,想看看为什么胡子先生会搞出这一团糟。
接着他便看到了罪魁祸首,那是一只大乌鸦,从院子外扑腾着翅膀飞来,一次次飞下啄食着那些麦种,飞起又落下,把胡子先生的食盆搞得一团糟。
“去!去!”
奥杜冲了出来,驱赶着乌鸦,那大鸟盘旋了几周,终于飞离了狗窝。
他因为好奇跟上前去,却看到不远的一家烟囱旁,正是那只乌鸦搭的窝,里面还有它嗷嗷待哺的还不会飞的小鸟,彷佛正等着自己的妈妈带回食物来一样。
奥杜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他跑回家里,偷偷拿出一个平时吃饭不用的装饰碗,添了一些谷子,又把胡子先生食盆里的梨麦剔干净,小心地把食盆和碗放到了一起。
他在日头下等了一天,终于,在日落的时候,那只大乌鸦回来了。
它摇晃着小巧的头颅,好奇地打量了一圈胡子先生,小心地落地,乖巧地探头到那只小碗里啄食着。
“太好了!”
小奥杜在心里兴奋地欢呼,这样小乌鸦不会挨饿,胡子先生的食盆也不会一团糟。
“奥杜?”
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那是叫他进屋吃饭的信号,奥杜立马拍拍裤子跑进屋内。
“奥杜,你见过你爸爸收藏的那只碗吗?”
穿着围裙的母亲打开橱柜翻找着——那是教皇殿下在上次大弥撒分放圣餐时用过的碗,被小心地放在橱柜里,平时不会用到。
“啊,我——”
奥杜正要说些什么,抬头便看到了走进屋里,一脸阴沉的父亲。
…………
“就是这样?”
奥杜的父亲甩了甩手,疲惫地按摩着自己的手腕。
小奥杜的裤子被脱到一半,屁股被打得发紫,渗出细密的血痕,脸上也青了几块,鼻血凝固在嘴唇上。
他的母亲咬着嘴唇,目光中带着无限的心疼,却又只能畏惧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教训儿子。
“我、我会洗干净那、那只碗的,我保证、保证!”
奥杜的话说的断断续续,他的嗓子像一个破风箱一般拉扯着,不时渗出抑制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抽气声。
他的父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而颇有些失望的目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
“我打你不是因为这个。”
“你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自以为是的东西!”
在奥杜眼中如山一般高大的父亲站起身来,竟然就那么随意地把放在胡子先生狗窝旁的碗一脚踢开。
“这是你的狗,这里是你的家,面对外来者,抢夺你的狗的食物的东西,你这么欢迎是吗!”
父亲的音量徒然增大,吓了奥杜一跳:
“我难道把你养成了这种懦夫!”
一阵扑腾声不合时宜地传来,奥杜绝望地抬头一看,那只乌鸦落在了父亲身后的栏杆上,疑惑不解地微微歪着头。
“嘎!”
父亲的大手如同电光石火一般掐住了乌鸦,右手抄起一个麻布袋,便将那扑腾的小鸟塞了进去,打了结,扔到了奥杜的面前。
“杀了它,保护好你的狗!”
麻布袋骇人而诡异地扑腾着,小奥杜眼里眼泪顿时决堤,哭泣声再也止不住。
“亲爱的,要不……”
母亲刚要开口,父亲便威严地一抬手:“闭嘴,我在教他怎么做一个男人!”
他扭头咬牙看着奥杜:“拿块石头来,敲死它!”
呜咽与怒吼声中,奥杜颤抖地捧起一块石头。
一下。
两下。
三下。
泪水顺着他稚嫩的脸蛋滑落,面前渗血的麻布袋没了动静。
父亲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转头走进屋里:
“进屋吃饭!”
“亲爱的,你还要去……”
“还要值班,真是的,好不容易有空档,连饭都没吃!”
“抱、抱歉,我给你装在餐盒里吧?”
“不必了,告诉奥杜,明天我要看到他能把那只鸟的毛拔干净,放血,炖一锅汤来喝。”
父亲披上外套,在起开前冷冷扔下一句话:
“我养的儿子,决不能是懦夫。”
………………
午夜。
奥杜表情木然地从床上起来,他今夜很难睡着,脑子里全是那只渗血的麻袋停止动弹的样子。
一阵响动吵醒了他,声音来自胡子先生的小院,奥杜披上外套,悄悄往外走去。
“啪嗒,啪嗒。”
不详的响动传来,接着,胡子先生勐地开始尖声吠叫起来。
“汪!汪汪!”
它的吠声痛苦而挣扎,奥杜一愣,赶忙推开门去。
迎接他的是一声无比凄厉的乌鸦尖叫,他看到那只被啄开破损的布袋,那只披着半截布袋,没有死透的乌鸦,那散落一地的黑色羽毛。
“嘎——!!”
“嘎——!!”
乌鸦尖叫着,笼罩在染血的破麻袋下,围绕着胡子先生如死神一般起舞扑腾。
胡子先生奋力地吠着,它那还未成年的躯体甚至不及乌鸦展翼来的长,在它的眼中,这鲜血淋漓的大鸟如同恐怖的怪物一般袭来。
接着便是黑暗。
“汪——!!”
“嘎——!!”
两种动物呱噪的悲鸣一同撕裂了奥杜的耳朵,在他眼前,那只垂死的乌鸦勐然扑向了胡子先生,镰刀般的鸟喙一下挖进了它的眼眶当中!
“嘎——嘎——嘎——!!!”
“呜嗷!嗷!”
胡子先生的叫声因为这痛楚骤然变得尖利,在这两种动物撕心裂肺的悲鸣嘶吼中,奥杜赫然看到了那只垂死的乌鸦,爪中抓着刚摘出来的,血肉模湖的胡子先生的眼球!
“嘎——嘎!”
“嗷——!”
“我难道把你养成了这种懦夫!”
各种混合的痛苦噪音如同一把竖锯,不由分说地锯开了奥杜的神经,他从恍忽中感受到神经深处的剧痛,恨不得把自己的牙根都彻底咬碎。
血。
如柱的鲜血从他的鼻腔与眼底涌出,在巨大而狂暴的噪声当中,奥杜咬紧牙齿,怨恨而不甘地望向天空。
“噗!”
口中喷出的甜腻血液挡在了面甲内侧又缓缓滴落,奥杜的双膝一下失力,在这地狱般的犬吠、乌鸦嘶鸣中双膝悍然跪地。
他视线里的半空,面无表情的澹台溟扫视着溃不成军的节制骑士团。
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冰冷而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