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铸剑
皋所说的事情,简直可以说是信息量的激增,韩东文必须要仔细地梳理一番。
按照皋的说法,将降物带出国土是他与大皇子政权的一个关键步骤,既然眼下塔卡还没有在明面上陷入混乱,那么几乎可以确定,在皇子皋与皇子宇真正开始对立的时候,也就是游戏开服时,这降物的位置可以一定程度上产生影响。
那么,韩东文几乎可以认为,降物一定和带走诸王的神光有关!
每个“小甲”的值岁请仙典上,按礼节韩东文一定要配齐仙礼在万民面前请仙祭拜,但开场的PV显示的很清楚,瘟君全然不会认真地在仙台上祭拜整夜。
真正做这件事情的,正是被神光带走的文永行。
那么……
那么,同样被带走的蒂尔达大公,当时也佩着西亚的降物,那个神主教会的圣杯?
这降物岂不就是GPS定位一样了吗?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东西会招来神光,带在身上自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而第二点,几乎是马上就联想到的。
如果按照《却阴》原本的故事发展,神光会带走蒂尔达,也会带走同样持有降物的文永行。
这是故事原本的发展。
然而现在的《却阴》当中,事情的发展已经明显偏离了原本的故事,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韩东文的加入。
因此,如果因为自己的搅局,神主教会圣杯和云珀剑都离开了国土,导致神光无从下降,故事一定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而这一切都是皇子皋的要求,自然也是皋所期望看到的。
他一定知道神光是什么东西!
“做……必须得做。”
韩东文沉吟着。
如果按照原本的故事,泗蒙根本没有入局,那么自然也无从知道需要把云珀剑带出泗蒙。
而原本故事当中的蒂尔达有没有将圣杯带出西亚?
恐怕并没有,是当时的她并不信任皋,还是……?
“还是说,如果没有我的入局,原本的蒂尔达已经在西亚逐渐失势,无从抗衡神主教会,自然就无从调动圣杯了……”
韩东文思索着,站起身来缓缓踱步。
皋的条件不是交出云珀剑,只是把云珀剑带出泗蒙即可。
那这件事他已经完成了——云珀剑正如脊柱一般充当着初号机的灵髓,而初号机现在就在西亚的塔里斯教区。
这件事情蒂尔达并不需要知道。
“还好有值岁请仙典……”
韩东文自嘲地笑了笑,他的处境实在比蒂尔达要轻松不少,最起码太书阁没有跟自己对着干,还上赶着把三件仙礼都给自己备好了。
那么,该做做准备工作了。
过了一会儿。
“殿下。”
小红豆应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不知道找自己要做什么事情。
韩东文瞧见她,连忙点了点头:“来,门关上。”
“有事情要你帮忙。”
韩东文此时正站在桌前背着手,全神贯注地看着桌面上的一张纸稿——上面却并非书法,更非丹青,却是一个用毛笔勾勒的简笔画稿。
“殿下,这是……?”
小红豆轻轻上前半步瞅了瞅桌上的纸,才发现上面画的是一把剑,一把样式古老,却非常简单的剑。
整张画有点小学生的涂鸦感,但这已经是韩东文尽力画的模样里最成功的一副了。
“小红豆,我记得过几日你说要休息几日,没错吧?”
听韩东文这么问自己,小红豆点了点头。
殿下有事情要忙,自己请假请的不是时候?
“无妨的,殿下,要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再重新到迎春宫里去报便是了,往后再休。”
她虽然这么说着,心里觉得有那么一些落寞,假是可以重新休,但爹爹总不能一直呆在泗杨不回边洲啊。
“不不不,你误会了。”
韩东文挥了挥手:“你这些日子辛苦,当然应该休息。”
他咳嗽两声,轻轻掸了掸面前的画稿:“其实,是希望你趁着休息出宫的时候顺便替我左键事情,不占你休息的时间,我吩咐迎春宫给你延便是了。”
“我……”
小红豆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这意思是她可以在宫外多呆几日?
甚至可能到花街之外的地方去?
“殿下,这……”
她有些语塞,意识到自己说话磕磕巴巴的,连忙平复了下心思,脸上微微红了一下,重新认真地开口:“谢谢您,您且吩咐便是了,我一定先将殿下的事情做完。”
韩东文松了口气,笑了笑说:“好,不过此事还希望你暗中去做,我不骗你,此事并不方便叫人知道。”
小红豆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澹台大人他们不能……”
“太书阁也先不必知道。”
韩东文开口,表情严肃。
云珀剑是仙礼,是国宝。
这玩意儿被他铸进人傀里面的第一天,他就做好了文永行会喷一口老血的准备,皇子皋讲的一番话在文永行听来想必是天方夜谭,韩东文身为国君,没有那个必要去说服文永行同意此事,只需后来告知便可。
“这柄剑是云珀剑。”
韩东文正色指着纸稿给小红豆看:“你应该知道,泗蒙古来受上仙恩泽,赐予仙礼,之一便是云珀剑。”
小红豆点了点头,这是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也多有画本故事讲过。
韩东文停顿片刻,开口道:“我想拜托你到宫外去……仿着模样铸这把剑。”
这事他本来就该做,眼下提上日程正好。
“铸剑?”
小红豆听了一愣,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怎么能铸剑呢?”
剑,毕竟是兵器。
民间铸剑在真实历史上曾经一度与二十一世纪私下造枪的性质无异,虽然在《却阴》当中因为有灵根和法术的关系,剑本身作为兵器的杀伤力没有那么高,但仍旧是受一定的管制的。
有管制,但力度明显不强,不然当初玩家良心老王也不可能搞到那么多的兵器贩卖,显然是找到了门路的。
这民间的门路,恐怕只有靠小红豆去找了。
“尽力去找找吧,在民间办事,也只能拜托你了。”
韩东文的语气有些无奈,小红豆听了,只觉得殿下当真有着自己的难处。
那三司压迫殿下的光景,这段时间她也是瞧明白了,眼下能帮殿下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明天就准备出宫。”
小红豆的语气有些忍不住的激动。
049 蒂尔达的行动
黄昏。
塔里斯教区,鲱鱼港。
“顾先生,久等了。”
波塔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他与韩东文约好做完今天的装卸活之后在港口外见,结果却临时多了些事情,不得不处理完再赶来赴约。
让对方多等了这么久,波塔很是过意不去,所以尽管他已经很是疲惫了,仍旧用最快的速度迈开两条疲惫的腿跑了出来。
韩东文笑了笑:“没事,等你的时候我也忙了许多事。”
这是真话,白天初号机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挂机放在那里,和蒂尔达大公与皇子皋开小会去了。
波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当对方是在客气:“不管怎么说,对不起您。今天要去买药对吗?咱们现在就走吧。”
他把干活时掖进裤子的衬衣下摆翻了出来拍拍平整,又把袖子放下,草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起来稍微不那么劳苦了一些,抬头说:“找您的说法,想必要准备的药材是来自泗蒙的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池涵清给的两副方子上的确都是泗蒙药材。
“那咱们得到泗蒙街去。”
波塔拍拍胸脯:“那里原来是塔里斯14街,因为离商办所最近的关系,西亚的泗蒙人都在那里摆摊包店,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叫泗蒙街了。”
“那应该有咱们想要的东西。”
韩东文点了点头,波塔正要带着他走过去,韩东文却抬手拦下了一架马车。
“时间更重要。”
他这么说着,一把将波塔拉进了车厢里,朝着车夫说:“泗蒙街。”
“泗蒙街,老板。”
车夫重复了一边目的地,手里握着的车绳朝着那老马的屁股一打,马车便哼哧哼哧地前进了。
“您……您破费了,先生。”
波塔小心地看了看车厢里并不豪华的装潢,他已经很久没有搭过出租的马车了。
“要是我今天能早些从港口出来,您也不必花这个钱……”
韩东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
一架马车即便环绕整个塔里斯教区,也不过两三个银币的价钱——西亚的银币,与泗蒙的几乎全无不同,区别只在于泗蒙钱币的一面铸着回龙纹,而西亚的钱币则铸着十字与盾剑的徽记。
这种几乎一比一兑换,样式也近乎统一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这两国的原始货币都已经停用,换句话说,他们眼下使用的钱币都已经接轨塔卡重新发行。
他的身家现在勉强还剩三十个金元左右,抓西亚内奸的那笔赏钱虽说是五十个金元,仍有许多名目的税账要缴,更要在李宰的罚款到账之前垫付重修怡红楼的工人工资。
“就算是阿育神的降物,也防不住这种变相殖民啊……”
“您说什么,先生?”
波塔听见了韩东文自言自语的唏嘘,韩东文只笑了笑:“没什么,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马车应该很快的……”
听了他的话,波塔立马积极地把身子探到左边,透过车厢的玻璃往外看去:“这里是……怎么会到米奈区?”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先生,您被坑了,看我的。”
韩东文还没反应过来,波塔已经砰一下拉开车厢门,一只手抓住外面的把手,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正在行驶的马车车厢外,朝着车夫大喊:“喂!老东西!为什么不从泉水街走,转大教堂过去?你敢绕路?”
虽然他少年的稚嫩音色听起来并非那么有威胁,但显然,波塔已经识破了车夫绕路的把戏。“你……你给我坐回去!”
车夫脸涨红了,嘴巴里喷着唾沫:“今天大公到访大教堂,还参加了祷告,泉水街到大教堂早就已经堵得不成样子了,我这是为你们好!”
“那你也不应该绕米奈区这么大一个弯,从霍利夫区走不就行了!”波塔不甘示弱。
车夫哼了一下,应当放弃了辩白骂骂咧咧道:“绕哪条路你又知道没人了?我这是绕远点不耽误你们,不想坐了就先把钱给结了,真是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韩东文轻轻咳嗽了一声,伸手把做着危险动作的波塔拉回了车厢按在了椅子上,沉声道:“停车。”
“妈的!”
绕路被识破,车夫只觉得倒霉,没什么好气地一下勒住了老马:“给钱!我不拉了!”
韩东文翻了翻口袋里的钱袋,掏出五个银币放在手心里展给对方看了一眼,那车夫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这,这可比他这趟能挣的要多一倍!
车夫的表情立马谄媚了起来,搓着手问:“哎哟,先生,这,我这也是担心耽误您的行程才……”
他伸手就要拿过韩东文手中的银币,韩东文却忽然一收手:“这是来回的车钱,既然都绕到这边,我们今天就不去泗蒙街了。”
他转过头看了看波塔:“你刚才说大公到访大教堂,我记得你们西亚的大公并不经常去教会吧?”
这种情况不可能把百姓蒙在鼓里,车夫茫然地点了点头。
“去教堂。”
韩东文把银币往车夫手里一拍,缩回了车座里。
大教堂前。
韩东文与波塔在距离教堂还很远的地方便被迫下了马车——围观的人群已经称得上是人山人海,人头一个攒一个地往前推搡着,都想看看那位蒂尔达大公进入教堂的模样。
教堂内部,他们是进不去的。
尽管如此,众人也狂热地往前簇拥着,挪动着。
韩东文很清楚众人这样做的原因——进入教堂祈祷的时候,大公并不会穿着那一身骑士般的银甲,而是会遵循着西亚的传统,换上一身礼服。
在原本的《却阴》当中,西亚公国的任务有不少回顾往事的传说,虽然那个时间线的蒂尔达大公已经没了,但CG和图册上面的蒂尔达大公身穿礼服实在是很顶,真人想必更上一层楼。
至于她为何到教会来,韩东文自然也心知肚明。
早上皋开了小会,蒂尔达立刻动身与神主教会接触,这几乎已经摆明她要对教会的圣杯动手了!
“波塔,跟紧点。”
人实在很多,韩东文不得不转过身来叮嘱一下跟在身后的少年。
波塔点了点头,他的身高不够,不得不在人群中转来转去才能从缝隙中看到教堂前的光景——大公邸的卫兵们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一架印着大公邸纹章的马车停在了大教堂的正前方,几个穿着神主教会服装的人正恭敬地站在马车前方四五步的位置,等待着蒂尔达下车。
“那是……”
波塔忽然一声惊呼,韩东文愣了愣:“你看见谁了?”
“那就是给我母亲免费供药的神父大人!”
050 “谦逊”
“大公!”
“是大公!”
人群被欢呼的狂潮席卷,原本的喧闹和杂乱顷刻间都变成了一种万众合一的专注,目光所及之处,自然是那架印着大公邸徽记的豪华马车。
“你说的是谁?”
韩东文把波塔拉近了些,在喧闹的人群当中尽量大声让他听清:“是谁给你们发药的?”
波塔抬手朝着大公的方向一指:“就是那个神父,他和别人不一样,对教区里的人都很好的!”
韩东文回过头去正要寻找波塔所说的神父,却一下子愣住了。
蒂尔达的身影已经从马车车厢中探出,两位卫兵守护在对开的马车门旁边,在群众的喧闹中,一个耀目的身影出现在韩东文的眼前。
银发。
仿佛散发着银色光辉的长发被盘成了典雅而繁复的发髻结在了蒂尔达脑后,随后是她那精致的五官和天鹅一般的脖颈,洁白的领子围着她脖子上瓷器一般的皮肤,再往下则是黑色的细绒布的长裙——并不修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仅仅是被蒂尔达双手轻轻提起的黑色长裙,黑色的封腰,几粒顺着腰线向上的铜纽而已。
修女?
即便是修女服,这也过于的简洁了——连象征着神主教会的十字符装饰都没有,只是一件极其简单的黑色长裙,陪着白色的领子与袖口罢了。
但恰恰是这样简单到了极点的衣服,反而将蒂尔达衬托得无比的庄严,清冷。
“欢迎您,大公。”
一个身形有些消瘦的老者迎了上去,他身上穿着繁复而庄重的神父服,外面还披着一件红色的大袍,上面有各式繁复的刺绣,与蒂尔达身上简单的黑色长裙比起来显得更加的复杂。
在西亚公国的PV当中,与蒂尔达大公战斗的那位年轻神父亚历山大当时穿的神父装可远远没有这位老神父身上穿的这么隆重复杂,只是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袍罢了,哪像这位老神父身上这繁复的红袍,工艺简直能和韩东文的龙袍媲美。
但这老神父的身形却很是佝偻,宽大的衣袍突出了他嶙峋的骨架,花白的头发烫贴地往后梳成一个背头,仿佛一个西洋版的文永行似的。
“感谢您的迎接,加斯科恩神父。”
蒂尔达微微低下了头,躬身行了个完美无缺的淑女礼。
“或者说,我现在该叫您总团长大人?”
她的脸上仍旧挂着微笑,但说出的话却隐约有些锋利。
西亚公国,现任国教骑士团第三团团长,“谦逊“,神父加斯科恩。
坊间已经有所传闻——这位专注于研究和医学的神父,将在教皇陛下的见证下升任国教骑士团总团长的职位。
总团长,是神主教会旗下国教骑士团的总首领,由七位骑士团长中推举,教皇选拔,有着直接管辖整个国教骑士团的权力。
如果说在西亚公国,传统意义上的“王”是神主教会的教皇,那么国教骑士团的总团长就是这一人之下的高位,而大公只不过是推到前台执政的傀儡罢了。
然而蒂尔达实在是一个特例,她凭借着最纯粹的力量,将西亚公国的局势变为了神主教会与大公邸的对立,也有了能直视教皇的资格——因此,面前的加斯科恩即使真的成为了总团长,仍旧要在她面前低下头来。
“不,不,我只是主忠实的仆人,还尚未有统领骑士团的资格。”
加斯科恩笑着低下了头,若不是身上华丽的服饰,他简直就和一个彬彬有礼的老头没有什么两样。
蒂尔达轻轻扫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袍,这身其他神父无法穿着的红袍几乎把“老子马上就要当骑士团长”写在加斯科恩的身上了。
“您很谦虚。”
蒂尔达淡淡地说完,转身面向了在道路两旁围观的市民,轻轻抬起手来缓慢地示意着。
“教皇陛下仍旧不能见客?”
她问。
一旁的加斯科恩配合着她的动作,笑着看向围观的人群:“教皇陛下仍旧需要休养,希望大公能见谅。”
“请转达我的问候,相信凭借加斯科恩神父您的技术,一定能够让教皇陛下康复。”
蒂尔达没什么感情地说着,估摸着手招得也差不多了,pose也摆够了,便转身轻轻提了提裙摆,准备随加斯科恩神父一齐走进大教堂里去。
不料这时加斯科恩神父却轻轻咳嗽了一下,微妙地上前半步稍稍挡了一下蒂尔达的路,低声说道:“大公邸下,既然您先前所说是希望多参与教会事务,在民众面前缓和我们彼此的关系,不如今天也按照教会的惯例,允许民众参与祷告?”
蒂尔达看了看加斯科恩:“这里的人很多,我记得大教堂中是没有这么多的地方的。”
“并不需要把所有人都带到大教堂中。”
加斯科恩笑了起来,脸上干瘪的皮肤如同树皮一般堆积,他转过身面向众人,用着沉稳的声音开口:“塔里斯教区的各位教民——”
“铭记今天吧!今天是一个重大的日子,西亚公国的大公,蒂尔达·达克,再一次来到了教堂追寻神主的光辉!”
“蒂尔达,是西亚的大公,更从出生之时起便沐浴了神主的荣光,我们的圣女时隔多年,终于重回了神主的怀抱,庆贺吧!祈祷吧!在圣女的引领下,我们必得救赎!”
人群一下子欢呼了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狂热情绪迅速席卷了人潮,夸张的人甚至已经热泪盈眶,冷静的人也已经闭目低头祷告了起来。
“见鬼了!”
少数看热闹的人并非神主教会的信徒,看到这向来与神主教会抗争的大公重拾自己的圣女身份,吐了口唾沫便骂骂咧咧地要走,却被一旁情绪渐渐激动的信徒听见了。
“你说什么?”
“那可是神主的圣女,主的意志在她身上显现了,她悔改了!”
“悔改个屁,我看这娘们脑子难得好用,现在又坏了!”
“亵渎!这是亵渎!”
信徒们的呼号逐渐演变成了争吵,情绪也逐渐地激动了起来,韩东文见势头有些乱,低头朝着站在前面的波塔招了招手:“小子,咱们先走吧!”
“嗯!”
波塔点了点头就要从人群中挤出来,忽然一个站在他身旁的男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波塔整个人提了起来:“小子,你要去哪里?你也是亵渎神主的那帮人吗?!”
波塔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神主在上,我是虔诚的信徒,最虔诚的那种!”
“是吗?”
男人眉头一皱,将波塔提留得离自己近了些,抽了下鼻子嗅了嗅。
“你说谎!”
男人的手臂猛地用力将波塔举起,如同战利品似的向着周围的教民展示着:“看呐!这样的小孩也成了亵渎者!明明一身的酒味,却还敢冒用神主的圣名。”
他口中喷着唾沫朝着那些正要离开的人大喊着:“怎么了!就这样抛弃你们弱小的同犯吗?亵渎者们彼此背叛,而虔诚的人团结一致得救了,神主在上啊!”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只觉得面前一黑,一个人影从杂乱的人群当中健步踏出,动作极细微又极快地朝他的手臂打出一拳,男人只觉得手臂一凉,接着发麻,被他提着衣领的波塔顿时掉下来落在了地上。
他再低头,面前只看到一个黑发的背影,正抬手护着波塔要准备离开。
“亵渎者……不,不,异教徒!”
男人愤怒地呼喊着,虽然慢了半拍,但仍旧高声叫了出来,指向了韩东文和波塔的方向:“泗蒙人!泗蒙的异教徒正要把我们的孩子培养成亵渎者!”
场面乱上加乱!
051 载体
“干什么干什么?!”
“肃静!”
在人群当中,韩东文和波塔俨然已经快被当成众矢之的,周围的狂热信徒们已经把他们围了起来。
好在这样的动静并不算小,大公邸的卫兵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异样。
“制止他们。”
蒂尔达的命令十分果断,卫兵们便迅速赶到了喧闹最为严重的地方,将韩东文与对面狂热的信徒分开来。
“站好!大公面前无故喧闹,无礼之极!”
卫兵们制止了眼前的骚乱,却也变相地将韩东文和波塔留在了原地,他叹了口气将波塔护在自己的身后,抬头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只想离开这里,还有别的问题吗,大人?”
到教堂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判断蒂尔达是否已经开始对圣杯有所动作,更是为了了解神主教会方面的反应。
既然重点会是蒂尔达进入大教堂后做的事情,继续留在外面凑热闹也并无意义,早点离开到远处去观察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不必,不必那么着急。”
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韩东文抬眼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加斯科恩神父已经搓着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走上前来:“两位,看样子并非神主的信徒?”
他的模样活脱脱像是一个微笑着的巨大蚊子精,可一旁的波塔却很是开心:
“加斯科恩神父大人!我,我是神主的信徒!您的教堂活动一直在帮助我的母亲,我……”
加斯科恩笑着抬手打断了波塔的话:“这样更好,这位先生看起来是泗蒙人?”
“神父,他也是我的恩人,帮助了我们家很多。”
韩东文还没来得及开口,波塔就已经替他抢答了,加斯科恩点了点头,似乎大喜道:“好!太好了,一个忠实的信童,一个善良的泗蒙人。”
他转过身来朝着站在远处的蒂尔达大公开口道:“圣女大人,今日的领祷,不如就让民众参与进来,如此更能让您与教会和解的信息传递出来,您觉得呢?”
蒂尔达默不作声地看了看韩东文,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
不能吧?
她再厉害,也没道理隔着初号机认出自己来吧?
韩东文心里七上八下了半晌,蒂尔达忽然点了点头:“您说的很有道理,神父。”
她走上前来,看着波塔露出一个正式而官方的笑容:“不知道二位有没有时间和我一同进入大教堂祈祷呢?”
“我们……”
韩东文愣了一下,看着蒂尔达的眼睛。
她邀请我们进教堂?
难道她不是为了圣杯?
绝对不可能!
蒂尔达答应皇子皋的条件之一就是将神主教会从西亚公国铲除出去,她应当是极端痛恨西亚公国的,如果不是为了拿到作为降物的圣杯,她绝对不会做出重拾圣女身份、与教会改善关系这样的事。
“感谢您的邀请,我们愿意。”
韩东文斟酌了半晌,还是点了头。
不单有蒂尔达,更有他早晚要接近的加斯科恩在场,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哈哈,太好了,请这位先生,和我们的小先生一起跟着我们进入大教堂吧。”
加斯科恩笑着朝身后抬了抬手,周围的一众信徒忽然又吵闹起来。
“神父!我们也想到大教堂中祈祷!”
“是啊神父,有这样的机会,我们也希望能见证!”
提出这样要求的人越来越多,可加斯科恩仍旧是仿佛丝毫不在意有民众涉密一般,只是笑着点头,又手选了四五个叫的最大声的人,竟然也就这么带着他们走进了大教堂中。
“砰——!”
沉重而庄严的关门声响起,一行人连同混在其中的韩东文终于消失在了围观众人的面前,大家静静等候了片刻,终于不再围坐一团,慢慢的散开了。
时不时的,还有人在不满神父和圣女大人竟然叫了一个泗蒙人,一个异教徒占用这宝贵的祈祷机会,他们抱怨着,又在愤怒中踏着暮色离开了大教堂前。
神主教会的教堂很不透光。
这或许是为了营造一种宗教上的庄重感,整个教堂上方只有极其克制的几道窗口能够投进光亮,而这光路又经过了特殊的设计,最终在主讲台前汇集成一道聚光灯一般的光束,看起来神圣而庄严。
而现在站在主讲台前的,正是今天祈祷的领祷人——圣女蒂尔达。
“兄弟姐妹们,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是蒙受了主莫大的恩典——神主的圣女重回了祂的怀抱,而我们应当荣幸自己得以见证!”
加斯科恩站在主讲台旁手舞足蹈。
“我们经受住了圣女背离教会的考验,而现在,圣女即将告诉我们她的回归,并邀请我们做见证!”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若是只靠耳朵去听,韩东文几乎都要觉得加斯科恩是真的无比狂热了。
只可惜,加斯科恩似乎对韩东文他们这样的平民并无任何防备,他的眼神始终冷静而暗含讥讽地扫视着面前狂热的信徒,连在蒂尔达面前的掩饰都省去了。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为什么一定要说服民众,蒂尔达已经与教会和解?
“各位同胞。”
韩东文正在苦思冥想之际,蒂尔达终于开了口。
“若我以大公的身份开口,各位便是西亚的国民,但我以教会的女儿的身份同大家说话,便应该以兄弟姐妹相称。”
蒂尔达的一头银发在主讲台的“聚光灯”下显得格外的耀眼,她接着说道:“这是一个重大的日子,我希望各位兄弟姐妹能够站到台前,站到我的身边,让我引导大家分圣餐,一同见证我的新生!”
她说的很自然,很理所应当。
“加斯科恩神父,请您为我们准备白饼,圣水,和圣杯。”
圣杯就这么被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分食圣餐的仪式,能象征蒂尔达已经重新蒙受了神主的恩泽与信任,将白饼分给每人吃下,再以圣杯承装三滴圣水饮下,便是这个仪式要做的所有步骤。
蒂尔达的安排顺风顺水,合情合理。
加斯科恩并没有半点的迟疑,只理所应当地替她准备了仪式的物件。
“蒂尔达,你需不需要我来替你念领祷文……”
加斯科恩一遍递上了物件,一面开口问道。
“不必。”
蒂尔达凝望着手中的圣杯——那就是一只看起来装饰复杂了一些的小巧金杯。
这就是降物?
这样的小东西,就能左右世界?
站在主讲台下方的韩东文看着蒂尔达,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会现在就动干戈明抢吗?
蒂尔达掰开面前的白饼,轻轻托了一小块放在手中,右手捧着承装圣水的金杯,朝着围上来的韩东文等人方向走近了一步。
“神主保佑你。”
蒂尔达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圣杯中的所谓圣水,手指优雅地一弹,如洒水一般将圣水轻轻洒在了众人的脸上。
所有人都认真感受着这神圣的赐福。
就在这时,一道几乎察觉不了的细小光芒从初号机身上亮起,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过来。
看到这微小的光芒,蒂尔达也先是一愣,明显也从未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昏暗的教堂当中,加斯科恩看到了这道亮光,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呵呵呵……载体,又一个优秀的载体出现了……”
052 异变
迎春宫内,小红豆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望向窗外的月色,满心的欢喜。
再过一晚,明天,明天就能再见到爹爹了。
宫墙如枷锁,若非皇恩,她哪里能奢求自己这么快又尝到自由的味道?
这样想着,那些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其他姐妹在她眼中也变得可爱了许多,哪怕是那成日板着个脸的米娘娘,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了。
“真好啊——”
她露出一丝笑容来,心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抬手轻轻抚了一下胸前的玉佩。
明天便能出宫陪爹爹,到时候,一定要和他说说殿下替自己寻回这玉佩的事情。
“或许……”
“不,你在想什么呢,干好自己的活!”
也不知道小红豆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微微地飘红了一下。
“还是早些休息了,明天好有精神些。”
她这么想着,便打算更衣就寝了,然而她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只刚净了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便在身后骤然响起:
“妹妹!殿下急召,点的你的名!”
早些时候,西亚公国,塔里斯教区大教堂。
蒂尔达大公站在初号机身前,右手捧着圣杯,轻轻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来,托住了韩东文的下巴。
他的头顺势被仰起,冰凉的杯口贴到了唇上。
“怎么感觉有点不卫生……”
韩东文腹诽着,这圣餐仪式里的圣水不光要洒额头,每个人还都要在这圣杯上喝一口,前面几位群众已经喝了一轮,就剩下自己和波塔二人排在最后。
这他妈不就等于自己变相尝了别人的口水,呸!
但这也是蒂尔达大公亲自盛到他口边的,用户体验上好的不行,韩东文拿不准自己到底是忍受不了,还是在悄悄的暗爽。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圣杯中冰凉的液体沁入了喉咙。
辣!
这液体竟然如此的辛辣,韩东文本以为那是水,一下子被呛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妈的,怎么是酒——”
他后撤了两步,抬起头来正要骂骂咧咧,忽然在他那被呛出了几丝眼泪的视野当中,整个大教堂的墙壁忽然扭曲了起来。
如同融化的蜡液一般,墙壁开始融化、滴下,面前人的面孔开始变得模湖不清,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觉顿时充斥在自己的胃中。
韩东文腿下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顾先生?顾先生!”
旁边的波塔显然被吓到了,他赶忙冲到韩东文的身边扶住他,焦急地回头来:
“圣女大人,神父大人,这、这位先生他——”
波塔的话还没有说完,蒂尔达手中的圣杯忽然闪烁起一阵白光,勐然从她手中挣脱而出,兀自悬浮在半空当中,杯中的酒液满溢而出,彷佛成了一个没有底的喷泉一样,直往外喷涌着刺鼻的液体。
“这是怎么回事?!”
蒂尔达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番变故的发生,她略微后撤了一步,立即把凌厉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加斯科恩神父。
“圣杯怎么会如此——你们要做什么!”
她说话的同时,那半空中的圣杯里的酒液已经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透明的液体,而是开始翻涌起类似白色蜡油一般的半凝固物,随着这些油脂的不断涌出,粉红色、暗红色和澹青色的细丝也逐渐浮现在油脂的表面。
只片刻,这圣杯当中翻涌出来的的东西,就已经变成了如同肉泥一般溃烂的暗红色固状物!
“神父大人,我、我觉得——”
在韩东文之前服下圣餐的几人显然也有了异状,其中一人举起手来,颤颤微微地走向加斯科恩,似乎想要谋求他的帮助一般。
然而,还没有走到加斯科恩的近前,那人的皮肉已经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彷佛他的皮肤再也无法包覆住皮下的肉,整个人沉重地倒在地上,砰的一声闷响,肌肉和脂肪从撑破了的皮肤窟窿中流出,溅洒得一地都是。
“加斯……科恩——!!”
在这样的时候,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忽然从那不断翻涌着血肉的圣杯当中响起。
那是一个婴孩的声音,与其说是“说”,更像是用啼哭念出了加斯科恩的名字。
听到这个声音的加斯科恩却并没有惊讶,相反,他咬了咬牙,颇为忌惮地瞪了站在面前的蒂尔达一眼,毅然决然地应道:
“我在,神主啊,我在!”
“加斯科恩!你要干什么!”
蒂尔达的声音陡然严肃了百倍,她右手横挥在身侧一震,一支坚冰凝成的长枪勐然在她的手中亮起,强大的气场顿时以她为中心爆发开来。
于此同时,先前拜领过圣餐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膨胀、爆裂。
躺在地上的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他痛苦地要紧牙齿,看到那些人血肉模湖的场面,立刻转身将波塔从自己的身边推开:
“跑,快跑!”
波塔一愣,显然也已经被教堂当中的景象吓得不轻。
见他没有动作,韩东文咬了咬牙,抬手一掌打在波塔背上,将他击向远处的教堂大门——虽然大门紧闭,但好歹离得远了一些。
几乎同时,一股强烈的痛楚传遍了韩东文的周身。
这是自打接手初号机以来,韩东文第一次在初号机身上感受到痛楚,那疼痛来自神经深处,让他整个人都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妈的,看我换号——”
然而,就在他的神念刚刚游离出初号机少许的时候,那个圣杯发出的婴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人!人——!!”
空中的圣杯哭号着,加斯科恩勐冲上前,一把攥住了悬空的圣杯搂在怀中。
韩东文登时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彷佛只要他再多尝试把自己的神魂从初号机中分离多一丁点,就要将他的神经绷断一般。
蒂尔达不再顾其他,抬手一枪刺向半空中的加斯科恩,然而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加斯科恩已经冲到半空当中,整个人如抱孩子一般怀抱着那不断喷涌着血肉的圣杯,在大教堂的聚光之下,显得庄严而诡异。
“为何,神主啊,为何?这人是合适的载体啊,为何您突然这般?”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眼神转向正在地上痛苦地打滚的韩东文。
一直以来,为圣杯准备合适载体的时候,往往都是在背地进行。
不管是自己的部下也好,那群泗蒙的孤儿也罢,为什么圣杯唯独今天会如此的激动?
好死不死还是今天?在这个大公面前暴露了?
倾倒着血肉的圣杯尖叫了几声,用几乎怨毒的语气吐出一句话来:
“非人,非人!”
“降物——死!死!死!!”
053 反叛
“胆大包天,给我停下!”
在地面的蒂尔达右手冰枪一震,左手“唰”一声将碍事的圣女长裙侧边扯开一半,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弓箭骤然射向了半空中的加斯科恩。
“砰!”
加斯科恩毫无动作,眼见冰枪要刺中他的片刻,一股气压冲击一般的波动却以他为中心震开,生生挡下了蒂尔达的冲刺。
“蒂尔达啊,蒂尔达……”
加斯科恩在半空中低着头,如同一个悬空的吊死鬼一般,口中呢喃着。
他的神情已经与面对民众时那睿智祥和的神父不同,此时此刻的加斯科恩,更彷佛一个入了魔的,陷入了痴狂的半朽老人一般。
“要不是你,我们何必再为圣杯找寻新的肉体?你才是最好的,你才是最好的啊!”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蒂尔达银牙紧咬,整个人已经升至半空,握紧了手里的枪柄。
敏锐如她已经注意到,面前的加斯科恩身上的气场已经骤然膨胀了出来,那是一种和原先截然不同的,充满了邪秽与疯狂的扭曲气场。
“给我把圣杯交出来!”
这变故与扭曲的源头显然来自于圣杯,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蒂尔达不想再做掩饰,她本打算一步一步来,获取教会的信任,再在某一次领祷当中偷梁换柱,谁知道现在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
教会有阴谋,必须抢下来!
“圣杯,圣杯,嘻嘻嘻呵呵呵呵……”
加斯科恩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他把本就句偻的身子再度弯曲,怀抱着圣杯,身子颤抖起来:
“啊——我主,不要焦急,我这就让您的身回归您的灵!”
蒂尔达已经无心再听他这些鬼话,眼下的情景早已不言自明,眼前的加斯科恩绝非善类,不管有什么样的缘由,都绝不可被西亚公国接受。
她正要提枪欺身向前,只看见加斯科恩高举着手中污秽的爆发出血光的圣杯,口中激昂地高喊:
“我主!见证吧,以您的神光遮蔽我眼,使我不见世间的污邪!”
“我名为谦逊,讴歌您的显贵,请施以您的祝福,使我能为您抗争!”
“闭嘴!”
蒂尔达身形直冲向前,空气与加斯科恩身上爆发的狂风却彷佛一堵厚厚的障壁,让她的枪尖停滞在原地不得近前。
她显然从未预见过这样的可能。
自己是西亚的大公。
西亚第一个,并非教会傀儡的大公。
她靠的就是自己引以为傲的战力,若可一人敌国,便可君临,这是简单的道理。
区区一个加斯科恩,怎么可能拦得住自己?
凭什么?!
蒂尔达眼神认真起来,身上朴素的圣女衣袍随着加斯科恩方向传来的暴风烈烈舞动,她略退回半步,准备以更加勐烈的姿态冲刺而去。
在她站稳之前,笼罩在猩红色血光之下的加斯科恩身影已经逐渐浮现而出。
那是一个怪异的,近乎三米高的瘦长身影,它平举着双手,站成了一个笔直的十字,用苍老而癫狂的声音高呼着:
“牧羊人,牧羊人!”
蒂尔达正要再冲上前去,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在空中生生刹住了身形,回头望向了大教堂那棺材一般的门。
两团猩红的光芒,如同加斯科恩一样,一齐在那个方位闪耀起来。
“节制,诚实?”
蒂尔达的声音如霜一般寒冷。
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的另外两位骑士团长,这番姿态的含义已经不言自明。
反叛。
这是神主教会,这是教皇对大公邸的反叛。
“还有你,谦逊,不觉得讽刺么?”
蒂尔达下巴微抬,看向面前已经失了人形的加斯科恩,手中冰枪一震,一股凌冽的堃风笼罩在她周身,为她披上了一身闪烁着蓝色光华的冰质骑士甲。
“你既身为圣女,命定便该回归圣杯。”
加斯科恩抬手指向蒂尔达,而在她身后,团长“节制”与“诚实”也已经升至了半空当中。
“蒂尔——达——”
圣杯猩红光华的照射之下,躺在地上的韩东文咬牙忍受着剧痛,直喘粗气。
然而每过一秒,他都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一只大鼓在擂,他的喉咙彷佛无比急切地要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嘶吼。
思绪无比的杂乱,现在发生了什么?
蒂尔达还没有抢圣杯,反而是神主教会这帮人先和大公邸跳了反?
圣杯怎么变成那样了?他们的力量变强了,为什么?
还有自己,自己现在发生了什么!
痛楚让韩东文的思绪变得暴躁起来,他甚至抬手狠命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让自己能够再多理智一刻。
他的疑问已经在脑海中变成了呐喊。
我为什么不能下号交给郭杰克!
我为什么站不起来,跑不掉!
跑掉,跑掉……
波塔有没有跑掉?
蒂尔达会不会——
纷乱的思绪如同脑中的风暴,而脑中的痛楚如同敲透天灵盖的钉子。
“啊啊啊啊啊——!”
韩东文勐然仰起自己的头颅,似乎脑海中最后一根钢弦绷断,他痛苦的宣泄过后,口中赫然吐出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愤恨而不甘的嘶吼:
“顾韩阳!你骗我!”
从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吼叫传进了韩东文自己的耳朵,他几乎在脑海中回骂道:
闭嘴,郭杰克!
老子已经把你的神智全抹了!
玩你妈的bug呢!
然而那句嘶吼并无后续,吼完这一声,韩东文似乎将自己胸口翻涌的痛苦全数吐出,终于有空吸进一口空气来。
他抬头,睁开模湖的双眼望向自己面前的半空——
在教堂圣坛的上方,四个人影已经打成了一团乱麻。
三个红色,一个……银色?
银色的长发伴随着冰晶在半空飞舞,那显然是蒂尔达。
可是为什么她看起来竟然落了下风,这难道不是西亚一等一的战斗力?
韩东文咬牙保持着清醒,撑着自己的膝盖试图站起身来,仔细看清了那另外三个周身笼罩着猩红色光芒的人。
能看到。
能看到他们的名字,他们亮了血条——
[人之阴·谦逊]
[人之阴·节制]
[人之阴·诚实]
054 第二件
人之阴?
韩东文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三个身上闪烁着猩红光华的神主教会骑士团长。
有什么东西乱套了。
游戏还没有开始,不光已经出现了跳版本的兽之阴,这个人之阴是什么东西,韩东文更是听都没有听过。
但是,显而易见,这东西和兽之阴同源,甚至是更高阶的版本。
阴灾的诞生已经笼罩了西亚?
还是说,阴灾就诞生于西亚?
“锵!”
金铁相击之声从半空当中传来,战团当中,披着冰盔的蒂尔达手中长枪流转回旋,如同在奏起一支华美的舞蹈。
然而与舞蹈毫不沾边的,是她手中冰枪上恐怖的力道。
这支致命的枪舞如同旋风组成的囚笼,蒂尔达逼向面前的“谦逊”加斯科恩。
枪舞即将命中之时,另一个骑士团长顶上前来,身上闪烁着猩红色的符文光华,整个人如同披上了这光华凝成的铠甲,硬生生挡在了加斯科恩的面前。
“蒂尔达,回归圣杯吧!”
骑士团的三人异口同声地低吼道。
作为回应,疾如雨下的枪尖精准而毫不克制地砸在“节制”的身上,这一套枪舞之下,他如同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一般,硬生生半步不退,身上的光铠被击中之处擦出如同火星一般的流明,竟然真就这么挡下了蒂尔达。
“荒谬!”
蒂尔达口中怒喝,心里却无比的愕然。
为什么?
这些昔日在自己手下走不过两合的团长,凭什么能挡得下自己?
我被削弱了……?
心念一动,蒂尔达抬手一记横扫,打的却不是面前的三人。
伴随着冰晶的枪风扫向了蒂尔达身下教堂的地面。
把这里打开?
不行,这三人分明已经被圣杯的诡变给异化了,要是从这里打出去,教堂外面的民众怎么办?
因此,这测试的一下径直扫向了地面——
那里却还躺着一个韩东文。
“我操!”
韩东文刚才从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当中回过神来,才将要撑着自己的膝盖勉强站定,就看到了蒂尔达那避无可避的勐烈枪风压向了自己。
要寄了吗?
要寄了吗?
他咬紧牙齿,双手下意识地朝身后摸去。
要是把匕首扔出去,还能靠着道标——
匕首不在!
是刚才散落在哪里了,还是——
他焦急地咬紧了牙齿,这一击范围的AOE已经无从走位,无从闪避!
“你,也当要回归圣杯!”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加斯科恩的方向忽然红光大作,他的呢喃似乎就在韩东文的耳边响起。
一股无法名状的冲动忽然传彻了韩东文的周身,那种让他极度不适的,失去了控制权的感觉再度袭来。
他的牙关不由自主地咬紧,身子似乎已经无法承受枪风袭来的重压,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仰起头来,如同野兽一般嘶吼着,不甘地仰起了头。
“轰!”
一声巨响,地面石砖碎块飞溅,韩东文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一痛,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吃到了这一下伤害。
寄了?
自己有痛觉,不知道为什么,从方才开始,初号机身上就持续地感受到了本不应该存在的痛苦。
然而这痛楚似乎持续的有些长,韩东文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仍旧是蒂尔达与骑士团的三人打得不可开交。
没完全寄?
在韩东文仍旧尝试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冲刺,跳跃,直冲蒂尔达!
“操,快躲开!”
蒂尔达听到他的吼叫,反应丝毫不慢,轻轻转身一让,手中长枪横扫,整个人便躲到了韩东文视野之外。
他再度感到了长枪划过自己后背的疼痛,紧接着,身子出于惯性砸到了教堂的石壁之上,把脑袋撞了个七荤八素。
这娘们还打了我一下?为什么?
韩东文咬牙睁开眼,尝试着镇定住自己的情绪,
“即便是兽之阴,还请我主先吸纳吧,我主啊,我主。”
在他的视野当中,却看到了加斯科恩自上而下缓缓飘落,那只不断吞吐着血肉的圣杯被他紧紧捧在怀中,如同一只催命的灯笼一般,不断地贴近,贴近。
半空中,蒂尔达竟被节制和诚实两人一齐挡住,近不了加斯科恩的身——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并不只是自己被某种奇特的力量削弱了,面前这两个骑士团长的力量也获得了绝大的加强。
这些全都是拜那只猩红的圣杯所赐?
那东西,不是应该什么用都没有的吗?!
“什么兽之阴?你他妈……”
韩东文咬着牙齿想要找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然而,随着他自己不经意的一瞥,整个人忽然一下子卸了力气。
他看到,自己的双腿,自己的双手,早已经失去了人形。
那是毛发,是爪痕,是粗狂而飘摇的兽性。
那是野兽的四肢!
加斯科恩此刻已经将怀中的圣杯捧到了韩东文的眼前,那猩红的光芒几乎要将他吞没。
忽然,光芒勐烈回缩,似乎一个婴孩被吓到了一般,一下子收敛了回去。
“降物!”
“降物!”
“死!死——!”
加斯科恩一愣,望着地上身躯已经变成了巨狼的韩东文,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是降物?我主栖身的圣杯才是……”
他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圣杯,又看了看韩东文,在那一个片刻间,猩红的双眸亮起了从费解到想出了答桉的眼神。
韩东文一咬牙,不再试图逃脱或是再站起来,只朝着半空中大吼:
“蒂尔达!我的嵴椎是降物!”
“拆了我!!”
同一瞬间,加斯科恩发出了恍然大悟的高呼:
“这是第二件降物!拦住她!”
空中的节制与诚实二人飞身冲下,见对方如此动作,不管地上的那只突然出现的巨狼是什么,蒂尔达立刻断定不能就此让他们得逞。
“节制”身形下坠,被身上的光铠包裹的他如同一尊沉重的金像一般,轰然砸落在地面上。
而一直被他这密闭的防守所掩护的“诚实”,此刻终于暴露在了蒂尔达的枪尖前。
“追踏星河,穿!”
一声怒喝,属于奇迹的独特光华骤亮,蒂尔达背后蝴蝶骨暴起一阵喷射而出的狂风,冰晶夹杂在如此的风暴中,如同喷射的引擎,将她整个人连同手中闪烁着银光的长枪一起,骤然推向了诚实。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蒂尔达的枪尖赫然已经贯穿了诚实的腹部,巨大的推力将二人一同砸进了教堂上方的石壁,将这位她一直没能击中的骑士团长一下钉在了墙上。
她身后的冰块在法力催动下流转回环,恰似一对风暴组成的双翅,躁动却又谨慎地扇动着。
烟尘弥漫,石块迸裂!
“节制”落地之后,朝着加斯科恩和韩东文的方向飞身跃起,一块红光组成的光碑在他身后成形,即将要将韩东文和加斯科恩盖在身下,封死蒂尔达干扰的道路。
韩东文咬紧后槽牙,抬眼望向面前的加斯科恩——他双手捧着那只圣杯并未放手,但肋下的肌肉已经勐然膨胀抽搐起来,脸上更是一副狂喜的神色:
“第二件降物!我主,我主将第二次降临!”
055 拆机
“噗!”
一声如同瓜果爆浆的粘稠声响传来,加斯科恩的肋下,扭曲的增生血肉一下子爆出。
那竟然是两只手。
两只没有皮肤,没有关节,只有肉块与血丝的手!
那两只手如同蟒蛇一般在空中舞动了片刻,便向着躺在地上的韩东文伸来,肉块上淋漓的鲜血泼洒到韩东文的身上时,简直如同强酸一般爆发出一阵锥心的剧痛。
“蒂尔达!”
动弹不得的韩东文成了字面意义上待宰的巨狼,他仰头痛呼着,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自己的身子翻了半圈,企图阻挠加斯科恩的那一双怪手撕向自己的背部。
然而,这抵抗实在太过于微不足道。
“不必抵抗,不必挣扎。”
加斯科恩口中呢喃的语气甚至可以用语重心长来形容,在猩红光华的照射下,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如同失重一般,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
接着,在加斯科恩的控制下,已经变成了巨狼的韩东文的庞大躯体在半空中缓缓转动,把背就这么露了出来。
“啊,果然……!”
兴奋与激动让加斯科恩的声音颤抖不已,韩东文的衣服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形变撑破,而他的嵴椎骨上,赫然暴露着一个缺口。
缺口的正当中,能看到金石交接的,还带着些许斑驳锈绿的一柄剑。
加斯科恩的两只血肉再也等待不了,一把便伸了过去要握住剑柄,准备将那柄剑硬生生从韩东文的嵴梁当中抽出来。
然而,他的双手刚刚碰到剑身的一刹那,一团突如其来的,黄金般耀眼夺目的光华从剑身上勐然炸裂了开来!
“啊啊啊啊——!!”
加斯科恩抽回双手,发出了如野兽一般的哀嚎。
那阵光华的炸裂非但将他的两只手炸的血肉横飞,却也将韩东文的庞大野兽躯体崩得四分五裂,如同一尊被打碎的凋塑一般,变成了巨狼的韩东文被爆炸勐然推出。
他的腰部之下,生生被这勐烈的爆破给轰得脱了节!
这幅场景实在称得上惨烈,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巨狼痛苦地用前爪在地上无助而疯狂地扒拉着,而一柄闪耀着金色光华的青铜剑正半插在它的嵴椎位置,煜煜生辉。
这庞大的冲击不光重伤了加斯科恩和韩东文二人,原本立于加斯科恩上方抵挡着蒂尔达的“节制”,受到这猩红色光华与黄金光芒的冲撞爆炸余波的震击之后,身形一歪,面前展开的巨大光碑霎时间如同琉璃一般应声破碎。
“蒂尔达!”
剧痛让韩东文的脑海已经无法再多做思考,他几乎出于本能,嚎啕着自己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云珀剑!
作为泗蒙的降物,云珀剑绝不能留在这里!
把这玩意拆走,初号机就此报废,自己兴许还有能换回昏君大号的可能,比现在这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鬼样子要好得多。
既然现在自己根本无法带着云珀剑逃出生天,起码留给蒂尔达是比留给加斯科恩更好的选择。
好在这一次,蒂尔达总算找到了“节制”的破绽。
她的身影如同一道流星一般,在“节制”身前猩红光碑破灭的一瞬间,暴风裹挟着冰晶,几乎带着彗尾一般从光碑的碎片当中横穿而过,身后的冰晶双翼如同冲刺的鹰一般紧紧合拢,整个人擦着地面,掠过了韩东文的头顶。
下一秒,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云珀剑的剑柄。
与加斯科恩不同,这一次,散发着黄金光芒的云珀剑并没有发生那般巨大的爆炸。
被蒂尔达握紧之后,她毫不耽误地一脚踩在韩东文的肩膀上,勐地一用力,生生便将那柄云珀剑从韩东文的嵴梁中抽了出来!
只剩下半身的庞大巨狼如同被断电一般,眼前一黑,终于停止了动弹,轰然趴倒在了地上。
韩东文的眼前一黑,意识如同被扔进了狂风当中,立即失去了知觉。
“这是……降物?”
蒂尔达踩在巨狼的半身之上,握紧了手里的云珀剑。
在她面前,“节制”与“谦逊”加斯科恩已经重新飘升到了半空当中,神情漠然地看着她。
“回归之时已至,这是最后一次对你的善待。”
加斯科恩双手捧着圣杯,另一双手上肉眼可见地正在被新蔓延开来的肉芽覆盖、修复。
那双手扭曲地抽搐着,随着加斯科恩的缓缓逼近,两只手勐地插进在他面前残存的巨狼的下半身,生生将残存的肠子拉拽了出来,如鞭子一般当作武器握紧在了手中。
“我主至仁,就算背离了教会这么久,圣女大人,她仍旧能宽恕你的罪过。”
在他面前,“节制”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双手交叠在胸前,一面小一些的、重新成型的光碑再度亮起,严密守护着身后的加斯科恩。
蒂尔达握紧了手中的冰晶长枪,微微侧身。
我上一次对这些人拿起武器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费力过。
这样的想法掠过了她的脑海。
下一秒,她挺直了身子,露出如冰霜一般冷峻的表情:
“不管过多久,我给你们的回答永远和那时候一样,绝不会变。”
“咳啊——!”
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一记重锤一般将韩东文的意识从昏沉中砸醒。
是寝殿。
是龙床!
劫后余生一般的感觉还没有来得及在他的脑中停留半秒,之前那沐浴猩红光芒时候的剧痛却再次从周身各处传来。
“操,我明明已经下号了——啊啊啊!!”
他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正要求救,忽然看到了让他心惊的一幕。
他的手。
不是初号机的手,而是昏君韩东文的手,竟然还在逐渐渗血,冒出那过目难忘的扭曲的肉芽与毛发!
为什么这种东西还能他妈的跟过来?!
韩东文扑通一下从龙床上把自己砸落在地,倚扶着墙壁,踉跄而决绝地走向书房。
必须要找人救自己。
而眼下最有可能明白这其中缘由的人,并不在这宫中。
韩东文顶着身上蔓生出来的血肉与剧痛,拖着长长的带血的足迹,终于将自己的身子挪到了书房,咬紧了牙齿,放弃平衡砸倒在了书桌上。
一个物件被冲击推翻,旋即被韩东文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抓在了手中。
“听得见吗!”
“帮我!”
随着韩东文的低吼,他手中那尊木刻的无面佛塑像,啪的一声,亮起了他熟悉的镜面裂痕。
------题外话------
搞定!终于回来了!
这段时间也回看了一下,做了很多修改,存稿都需要修一修才能发。
没办法一股脑倒出来,但是修的速度不会太慢,主要是为了加快节奏。
感谢大家。
056 守门
猫脸。
皇子皋那张瞧不出表情的白猫面具再次出现在韩东文的眼前,然而他此刻已经根本无法再多说清楚来龙去脉。
七识心王境中,韩东文句偻着身子,狼狈地趴着,为了强忍那种异物从身体内部生长开来的异样感,不断拼命地捶打着地面。
“韩东文?”
皋的身影晃了晃,下一秒便闪现至韩东文的身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
见势不对,皋的手掌一下从肩膀上移,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韩东文的头颅往后一扯仰了起来。
皋的另一只手一把拍在韩东文的脑门上,如同在号脉似的,紧紧贴着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韩东文痛苦地嘶号道。
皋沉默不语,撒手松开了他的头发,从满是灰色雾气的地面上站起身来。
“降物……”
半晌,他似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你能不能救我!”
韩东文抬手一把抓住皋的裤子,他现在早已没有盈余去思考来龙去脉,保命是第一要务!
皋重新半蹲下来,甩开韩东文的手,接着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韩东文的脸上:
“振作点!”
脸上的疼痛比起身体当中的疼痛要轻了不知道多少,被扇了一巴掌之后,韩东文倒一下子勉强清醒了一些。
“想活命就给我听好!我去做准备,保持清醒,一百次心跳之后,再让你进七识心王境来,佛像切记不可离身!”
“救你的命少不得要三天,不要让人乘虚而入了!”
皋的话音刚落,整个七识心王境在韩东文的眼中再度如同镜面一般破碎,他又被摔回了自己的书房,痛楚丝毫未减。
他的外形此刻已经几近非人,肉眼可见的血肉不断从他的皮下涌出,即便几处完好的皮肤处,仍旧能够看到如同蚯引一般游走在皮下的血肉在四方冲撞。
但起码现在,他略微清醒了一瞬。
“砰!”
韩东文将自己的整个人子重重砸在了寝殿的大门之上,艰难地举起拳头,勐地擂了几下大门。
“冬!冬冬!”
寝殿门外,两位宫女正在做着每日的洒扫。
这突如其来的擂门声吓了她们一跳。
是殿下?
今夜殿下不是早歇了么?
“殿下,奴婢在……”
宫女急忙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活,在套裙的大腿后侧擦了擦手,赶忙迎向大门去。
她们本想轻轻敲门,或者推开,然而手才刚刚放到寝殿的大门上时,那厚实的大门一下子被从里往外勐然一挡,绷得严严实实,根本推不开。
“叫小红豆来,现在!”
门的另一边,韩东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靠在门上。
自己的这副模样,该不该叫别人,叫太医来看?
恐怕不该!
这显然并非病症,相反,是与那神秘而危险的降物有关。
既然皋似乎有办法,就一定得维持住影响,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恐怕——
此刻实在不是再思考的时候,痛苦将韩东文的脑子烧得几乎快要连心跳都数不了,一拳砸在大门上,歇斯底里地大吼:
“快去!”
“除了她,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后宫中隔了这么久,再度响起了瘟君愤怒的吼叫。
门外的两位宫女当即被吼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刻不敢耽误,大声答应之后,几乎是狼狈地提起裙摆,逃命一般飞奔冲向迎春宫去。
一路上的所有人无不侧目,奇怪而担忧地看向她们。
“妹妹!殿下急召,点的你的名!”
“殿下!”
还没有走到寝殿门口,小红豆就已经远远地看见了两个身穿休部甲胃的兵士立在寝殿门前。
他们的神色无比的焦急,即便是一般不允许有男人呆的后宫,他们也一直肩负着护卫的重责。
“滚!”
韩东文的怒吼从门中发出,两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僵硬而苍白。
他们转过头去,正打算彼此商量是否要赶忙上报,便看到了提着裙摆赶来的,连头发都没有梳好,还颇有些凌乱的小红豆。
“殿下如何了?”
小红豆焦急地问这两位兵士。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只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殿下不准别人进去,姑娘你……快去吧。”
小红豆担忧地咬了咬下唇,快步走到门前,示意两位兵士退开,轻轻敲了敲门。
“滚!妈的,你们胆敢抗命不成!”
韩东文破口大骂。
小红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地开口:
“殿下,是、是奴婢……”
门内那如同动物一般不断碰撞大门的声音略微停止了片刻,一下子没了动静。
小红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怎么了?
这到底是……
“吱——”
门不再被死死抵住,反而微微推开了一道缝隙。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微微转头看了看其他不敢动弹的护卫与宫女,强忍着开了口:“你们、你们先离远些吧,我去看看殿下……”
众人散开,小红豆的身影消失在了寝殿的大门之后。
空气里的血腥味如同粘稠的蒸汽,一下子冲进了她的鼻子里。
“殿下……”
她刚左右望了望,忽然自己的手臂被一股大力往左侧一拉,一下子摔倒了地上。
“砰!”
门被紧紧的闩死,小红豆撑起身子抬起头来,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在她面前的韩东文身上的睡袍被扯得稀烂,露出的皮肤挣扎着、扭曲着,不断滋生着冒血的肉块与野兽一般的鬃毛。
他的周身,几乎快要变成了膨胀的怪物。
“殿下!”
小红豆心里一惊,看到这幅景象,差点都要被吓的背过气去。
“小红豆,你听我说!”
韩东文的声音从那堆肉块中传来,他血肉模湖的双手撑在地上,勉强背靠着大门坐着:
“我要你,咳,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他的声音总算让小红豆从这平生未见的惊骇当中回过神来,她愣着神张开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小红豆!”
韩东文的第二声呼唤,总算是将她的注意力给拉扯了回来。
“殿、殿下,我,我要怎么帮您?”
她犹豫了片刻,心一横,往前迈了几步,跪坐在血肉模湖的韩东文身边。
“守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任何人!”
鲜血已经满溢了韩东文的喉咙,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口腔内部,都长出了那躁动的肉芽。
口腔中有别的活物,这恐怕是再恶心不过的感觉。
他甚至想要把自己的舌头都给一并咬断!
“我,我知道了——”
小红豆有些慌乱而结巴地回应着,眼里渗出了泪。
057 毫无预热
七识心王境中。
韩东文躺在翻涌的雾气堆成的平台上,皇子皋站在他的身旁,环抱双臂一声不吭。
已经过去了约莫一个时辰,不知道皋用的是什么办法,韩东文身上原本不断翻涌生长的血肉终于停下了躁动。
毛发、血肉如同烂泥一般,逐渐从他的身体上脱落。
“捡回一条命的感觉怎么样?”
皋抱着手,语气终于回归了平澹。
平躺着的韩东文缓缓侧过头来,呼吸仍旧还有些沉重:
“这样就……就行了吗?”
“起码死不了。”
皋耸了耸肩膀,低头望着韩东文,语气严肃了一些: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
还是来了。
韩东文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还没有想好,自己应该给皇子皋说多少实话。
对方的目的、立场全然不清楚,会救自己,也只是因为自己眼下还有作用罢了。
“……是降物。”
韩东文沉吟了片刻开口回答道。
“我在泗蒙是什么情况,想必皇子殿下您也清楚,手中实在没有能很放心的下的人。”
“好在我姑且还会一种名为人傀的法术,可以代替我自己出发,将您所说的降物秘密送出泗蒙。”
韩东文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皇子皋。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因为看不到皋的表情而心里没底,只觉得面具这设定简直算是掩藏心事的一大利器。
他信了吗?
不管先后顺序如何,起码在异变突然发生的时候,的确是人傀带着“降物”云珀剑出了泗蒙。
韩东文草草讲完了自己在教堂中看到的一幕,略过了自己如何参与其中,只重点说了神父手中的圣杯突变,云珀剑差点被抢,然后蒂尔达以一敌三的事情。
好在人傀显然不是皋关心的重点,他托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忽然将手往身子右边一挥,彷佛要从空气里抓出什么东西来似的。
可惜无事发生。
“这是……?”
韩东文愣了愣,皋的语气不变:
“我在找蒂尔达,失败了。”
失败了?
“什么意思,难道她……”
韩东文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自己的降物,泗蒙的仙礼可还在她的手里,难不成这位号称一人可敌国的女大公,真的栽在了教会那三个人的手上?
“静养吧。”
皇子皋澹澹地说了一句,韩东文默不作声。
他想问皋的还有很多,很显然,关于降物到底有什么作用,皋完全没有一五一十说出来。
这东西不光不是摆设,显然作用还很大!
但他可能说吗?
作为传说中用来抵抗塔卡的,如同封印物一样的东西,皋如果就这么解释清楚了才是天方夜谭。
韩东文思索了片刻,只能开口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这下岂不是两件降物都寻不到了?”
皋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好,他没回答韩东文的话,只背着手在原地有些焦急地踱了几步。
“你刚才说,圣杯冒出的血肉长了嘴,还能说话?”
他问的有些急,韩东文点了点头。
“西亚公国那群人,就称呼那个东西为他们的主?”
“没错,神主教会一直都这么称呼他们的神祇。”
韩东文一边回答着,一边注意到皋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
他生气了,或者下了什么决心,为什么?
“我之后再来看你。”
沉默了半晌,皋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身形便一下子化作了灰色的云雾,从七识心王境中消失了。
整片空间回归到了寂静当中,韩东文如同一支正在不断燃烧的蜡烛一般,身上的血肉缓慢地剥落、消失。
他在心里思索着这一天的剧变,同时,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也隐约藏着另外的担心。
小红豆她……能帮自己守住这件事情吗?
“啪!”
趁着摄像头还没打开,黄子文掏出火机点上一根烟,咬在嘴里,都囔着:
“稍等啊,主播点根蚊香再开播。”
从失去工作,到莫名其妙被《却阴》的出品公司雇佣,人生的转变似乎永远都无法预料,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眼下的他只在每天翻找着游戏内测时间各个主播留下的录像,打算摸清楚这个游戏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
而这个过程,他放到了直播间里,似乎公司也并不干涉他。
只是,内测的内容就那么多,信息量也实在太少,被黄子文翻来覆去找了几次,实在是没有什么新的大药,直播间的人气自然也不如从前了。
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和他一样对“设定”这种事情有着天生的考据精神的同好,大家时常在直播间中交流一下自己的猜想。
倒是有一个人除外。
自从一同内测出了名之后,黄子文便和“唐小北”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他看来,或许是因为在现实里开了个自己的小公司的关系,唐小北这人天生有一种是兄弟就一起砍传奇的气场。
黄子文的朋友并不多,遇到这样一个朋友,他总还是很开心。
而在唐小北看来,黄子文,也就是夏洛克虎克这个人,用唐小北自己的话来说,“一张嘴挺能叭叭的”。
他自己虽然不上心剧情,但要是夏洛克虎克的钻研能带着兄弟们多分一杯羹,在游戏里自然是件天大的好事。
因此,唐小北也颇为豪爽,经常到黄子文的直播间来刷几笔打赏,然后唠两句闲嗑便不再久留——那些剧情上的事情,他并不关心。
[兄弟,收到消息了吗!]
伴随着榜一大哥专属的弹幕提示声,黄子文意外地发现今天唐小北居然破天荒地在直播间等着自己。
“啊?什么消息?”
黄子文愣了愣神,立马问道。
[说是让预约的玩家做好准备,要开服了!]
唐小北接着发来一条属于《却阴》论坛的链接,黄子文急忙点了进去,通读了一遍。
“什么意思,即将开服,但是仍旧压力测试?”
他读的太过认真,直到烟灰断裂掉在自己大腿上才回过神来。
这一则《却阴》官方的通告发的实在太过于突然,也没有任何的预热,十分符合这家公司此前抽风一般的营销操作。
通告当中表示,游戏即将可以开服,但没有完全开——随着服务器压力测试,玩家将逐步可以获得创建角色的名额。
同时,基于服务器压力的考虑,并不支持多角色创建,将会一并绑定。
“这……这有点不明智啊。”
黄子文读的一头雾水,这意思是能不能进去玩纯靠运气,哪有这样运作的游戏?
后来的玩家岂不是无法追上前面玩家的进度,难道说这游戏并不那么强调pvp与排名之类?
通告下面原本骂声一片,也有人表示冲着这目前业界最顶尖的模拟效果也可以尝试着玩一玩,还有人也搬出了爱玩玩不玩滚的六字真言,随即立马被人打成开发商孝子,整个评论区吵来骂去乌烟瘴气,看得黄子文头疼。
[怎么样,明天一起看看有没有名额?]
唐小北如此提议,黄子文思索片刻,马上答应了下来。
058 教团异动
两日过后,骄阳当空。
澹台府。
时候虽已经几近数九隆冬,正午的阳光之下,倒也并没有那么的寒冷。
“再有几日,便该下雪了。”
说这话的是澹台溟。
他面前是一桌席,丰盛,精致。
桌子的正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姑娘。
一个惊慌的,胆小的,连面前的碗快都不敢随意动的姑娘。
她原是跟着泗杨城里最好的戏团学戏的,却并不知道,除了梨园的功课,还有许许多多的杂事也要他们这班学生一块去做。
比如今天,要把下个月的戏本送给大主顾——这事儿本来应当是有头脸的师傅来做,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居然仍旧交了她去送。
小姑娘踏进澹台府的时候,那往常练功一站能在戏台上站一整天都不累的双腿,忽然就被这里的肃穆与压抑激得抖了抖。
随后她便瞧见了那位总是到延庆楼听戏的大人。
大人这样的词,不是什么人都能撑得起来的。
就如同提起少爷,总是能想起桀骜的纨绔,提起公子,总是能想起温润的青年。
小姑娘面前的澹台溟,虽然是应该被称为澹台公子、澹台少爷的年纪,她却从未听过有人这样称呼他。
于是,不管澹台溟撑不撑得起来,她也只敢叫他澹台大人,也只敢颤颤微微地,将那烫金的精致戏本双手捧了上去。
他留她吃饭,她也只敢听话地坐下,快子都不敢去动。
“你还在学戏,第几年了?”
澹台溟不经意地发问。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立马坐得比先前更直:
“九年了,我是七岁进班子的!”
澹台溟轻轻点了点头,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戏本,面无表情地合上,扔到了旁边。
小姑娘看着他,只觉得精神压力有些太重。
就在这莫名高压的沉默持续时,一个身披黑红甲胃的士兵急急忙忙地从走廊赶来,在屋子外啪一下单膝跪在地上。
“部尉大人,属下有急情启报!”
澹台溟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小姑娘忽然感觉背嵴一寒。
“说。”
他并没有看那士兵,只摇动着手中的小酒杯。
士兵应声站起身来,几步便走了上来,一脸严肃躬身凑到了澹台溟的耳边。
下一秒,澹台溟手中酒杯的动作停了。
他的表情变得凝重了一些,眉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忽然抬眼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你回去吧。”
澹台溟说完,那小姑娘立马露出一副如获大赦的神情,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哦对了,告诉你们龚老板——”
澹台溟看了看被扔在一旁的戏本,停顿了片刻,接着说:“这本里第三场不必再排了,我不爱听。”
小姑娘连连点头,身后,两位士兵已经做出了请的手势,就此带她离开了屋子。
人出去了,屋中便只剩下澹台溟和那位报信的士兵。
“消息有几成把握?”
那士兵立刻微微低头答道:“一定为真,是今天天不亮就从西亚的骑士团的探子送出来的。”
澹台溟点了点头。
国兵司,伤部,功能是刺探情报,责任是保守机密。
如果有了什么需要提防的风吹草动,在各国都有眼线探子的伤部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西亚公国,自然也不例外。
而这次回报的消息,却仍是太过于反常,以至于让他几乎不得不再问一遍自己手下对此事的把握。
“西亚教会骑士团即将开往五城地区?”
澹台溟沉吟片刻,闭上眼睛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五城……五城……白兰山……”
西亚与泗蒙边境的五城,岂不是刚刚才在江宁蕴的监督见证下撤走了教兵?
澹台溟眼光忽然变得锐利了许多,站起身来冷冷道:
“备马,进宫。”
太书阁中,接待澹台溟的只有钟礼林一人。
“部尉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钟礼林不卑不亢地问。
澹台溟向来不是很看得惯钟礼林,除了先前的钟家对于澹台家一直是一个威胁之外,更让他瞧不惯的就是钟礼林这副木头般的清高模样。
他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安排他把这折子批了,今天之内,尽快。”
澹台溟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韩东文。
钟礼林接过那张纸笺,扫读了一遍:
“调戍边兵司精兵四百人,靠近五城……”
他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总司大人可知晓此事?”
澹台溟皱眉:“与你无关,去找殿下吧。”
“部尉大人莫怪,并非钟某多管闲事。”
钟礼林将纸笺在自己身前合起来,眼神不闪不避地望向澹台溟。
如果按正经礼法,堂堂太书阁的阁监,应当是俯视部尉的高官。
当然,放在瘟君这里,自然便行不通了。
退一万步来说,同是部尉,澹台溟与李宰也断然不可同日而语,毕竟爹是不一样的。
“……并非钟某多管闲事,近日殿下的确是无法……”
钟礼林叹了口气:“部尉大人,此事可否暂缓?”
澹台溟微微一笑:“当然不行。”
这其实并非要不要紧的问题,而是他澹台溟从来没有给韩东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角色让路过。
西亚的教团有异动,自己当然就要命人侦查处理,这为的是保泗蒙的周全。
泗蒙安全,则泗蒙的澹台家才会安全。
气氛在沉默中凝重了一些,钟礼林微微欠身站起,轻低下头:“既然如此,还请部尉大人随我入后宫一趟。”
寝殿门前。
在钟礼林的带领下,澹台溟还未走到寝殿门口,便看到了不少人站在那里。
一队休部的卫兵,领头的是近日才复职的李宰。
在李宰对面,则是文永行与太医站在大殿之前,正商谈着些什么。
被这群人围在当中的,却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挡在寝殿门前,彷佛护着寝殿一般下意识地张开双手。
“怎么回事?”
澹台溟侧过头来问身边的钟礼林。
“部尉大人,殿下从前夜便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寝殿,亦不可打扰他,只准这个宫女进出。休部部尉李大人心系殿下安危要求布防探视,这宫女却一直不让他进门。”
听了他的回答,澹台溟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来:
“李宰让一个小小的宫女给拦住了?”
059 小红豆
寝殿的大门平日是从正中对开的,门后有两杆包金镶玉的乾坤闩,一上一下在门后将门锁上,从外面便无法正常打开。
而人若是在殿外,便无法插上门闩,即使殿门紧闭,但凡去推,也就打开了。
“大人,这是殿下的口谕,您是知道的!”
小红豆站在寝殿门前,双手护住身后的殿门。
她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面前站着的,都是平日自己都不能正眼去看的那几位大人。
她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在发抖,忍不住轻轻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从殿下叫她进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天。
两天里,她实在不敢合眼,更不敢有什么松懈。
面前的李宰低头叹了口气:“大家心系殿下,太医们也是为了确保殿下安然无恙,你……你叫什么来着,小红豆是吗?”
小红豆点了点头,眼神仍旧紧盯着面前的这些人:
“这、这是殿下的口谕,实在不准旁人入内,几位大人要是执意入内,也得殿下应允才行啊。”
李宰又问:“那,你为何不现在去请示殿下,看能不能让几位太医和我休部的卫兵入内呢?”
小红豆语塞,停顿了半晌才说:“殿下正在歇息,现在不能打扰……”
这实在太难为她了。
做宫女的,虽然只伺候韩东文与几位娘娘,终究是伺候人的下人。
她的性格,她的经历,从来没有教过她如何像这般抗拒别人。
更何况是这么几位大人!
好在她遇到的是李宰。
李宰耸了耸肩膀,打了个哈欠:“好吧,那就等殿下醒了再……”
小红豆刚松了口气微微低下头去,另一个人的声音忽然从李宰的方向传来。
抬头一看,李宰身后忽然多站了一个人。
“部尉大人!”
太医纷纷躬身行礼,原本在李宰身侧的休部士兵们也一齐后撤半步,给澹台溟让出了路来。
李宰把自己僵硬的笑脸转向身后:“澹台部尉,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澹台溟笑而不语,好奇地侧过头去打量了一番寝殿门口的小红豆,瞧得她直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他的那双眼睛好似刀子和老鹰似的,相比之下,李宰的眯眯眼一下和蔼了许多。
“殿下不适,需要休息?”
澹台溟双手背在身后,上前一步,踩在寝殿之前的第一级台阶上。
小红豆条件反射地把双手再举得高了一些,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荒唐,你是太医?”
澹台溟的声音变得冷了一些,又向上跨了一层台阶。
小红豆摇了摇头。
“你是娘娘?”
他的声音并不大,此刻却如雷霆一般,震得周围安寂无声。
小红豆咬了咬牙:“澹台部尉大人恕罪,奴婢不是太医,更不敢称娘娘,只是迎春宫的一名宫女罢了。”
“哦,你知道你是宫女啊。”
澹台溟站定身子,眼下他已经站到了最后也是最高的一层台阶。
与小红豆踩在同一块地砖上,以澹台溟的身高,自然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张煞白的脸。
“三司之下,八大部尉,为社稷国是而面圣,为何这里有你一介宫女开口的份?”
灰蒙蒙的日光之下,空气中的寒风彷佛更刺骨了一些。
冬日阴霾的正午,黑红色甲胃的国兵司部尉,与韩东文的寝殿之间,只剩下这一位弱不禁风的,如初蕾一般的小姑娘。
不能让他进去。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小红豆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
寝殿之内绝不是什么殿下正在歇息——殿下此刻满身是血污躺在地上,身上的烂肉正在生长、脱落。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开始更是被吓得够呛。
殿下似乎是在从这副可怕的模样当中逐渐康复,但显然还需要时间。
正因如此,殿下才会叫自己来,让她守住殿门吧。
因为殿下他没有其他能信任的人了。
殿下只剩自己一个人而已。
“大人,不让大人进殿,绝不是奴婢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做的决定。”
她把嘴唇都咬的发白,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仰起头来:“这是殿下的口谕啊,难道部尉大人一心要逼奴婢违逆圣上吗!”
她眼中闪着晶莹的光。
“欺君乃是死罪,若大人要让奴婢横竖都难逃一死,起码死在这殿门前,算是对得起殿下!”
她娇小的身躯中,居然也能吐出这般话来。
台阶之下,望着澹台溟那僵住了的背影,所有人都沉默不言。
冬风吹过庭院,树梢拍打着树叶。
落叶打着旋横扫过庭中,空中传来几声孤高的鸟鸣。
小红豆身上绣着金花的月牙白裙的裙摆,与澹台溟身上红边的黑袍一同被寒风拉扯着,舞动着。
澹台溟的脸色已经如铁一般青。
这件事已经逐渐和自己进宫来的初衷无关,变成了一次让他牙痒的,让他恼怒的插曲。
澹台溟不喜欢插曲。
“殿下的口谕,是吗?”
他侧过身子,望向台阶下方。
“殿下的口谕,就只说给了你一个宫女听?”
小红豆极力克制着自己哽咽的冲动,挺直了腰:“当然不是,还有两位护卫的休部兵士,也听到了殿下这样吩咐的!”
澹台溟转过身来,扫视了一圈李宰身边的休部卫兵。
“你们,谁听见殿下如此吩咐了?”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穿着休部短甲的士兵站了出来,立正低头道:“禀大人,前夜卑职当值,确实听到殿下如此吩——”
他还没有说完,忽然一下子没了声音,整个人彷佛脱了线的木偶一般直愣愣地便砸在了地面,一动也不动弹。
李宰见状,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这……”
一众休部的士兵有些慌乱,有人想上前去搀扶那昏倒在地的同僚,却被站在最前方的李宰抬手拦住了。
他抬头望向澹台溟,一双眯眯眼略微睁开了一些。
“你们,谁听见殿下如此吩咐了?”
殿前的澹台溟再次开口。
这次,无人应答。
澹台溟转过身来看了看小红豆,她的眼中早已有了无法掩饰的慌乱。
“大人,您、您不能……”
她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澹台溟从怀中取出一把折扇,反手一握将她的下巴托了起来,仰起了头。
“让开。”
小红豆的脑中很乱。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到当初进迎春宫后,将百官的画像与名字称呼一一通背下来的辛苦,想到听闻殿下暴戾时候自己的忐忑。
天色好阴,要是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现在的自己,应该已经在宫外,和爹爹一起逛泗杨了才对。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走在满是烟火气的商街里,买糖葫芦和炒板栗吃。
但那是小时候吃的东西了,现在自己长大了,或许应该带爹爹去看看别的,只有泗杨见得到的东西才是。
不知道其他宫女们有没有替自己给爹爹传话?
总不该叫爹爹苦苦在宫门外面等着呀……
纷乱的思索萦绕在她的脑中,让小红豆对自己有些不解。
这样的时候,你怎么想的却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或许……
或许是因为眼下的事情没有什么好想的,她半步都不会离开。
“吱——”
就在澹台溟眉头皱起的同时,小红豆身后的寝殿大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
“殿……”
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向了寝殿的大门,然而,他们全都愣神了一瞬。
那里伸出了一只满是鲜血的手。
060 干戈
韩东文的右手轻轻放在了身前小红豆的肩膀上。
他的左手伸上前去,平静而缓慢地抓住了澹台溟手中的那柄折扇。
澹台溟没有出声。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眼前的韩东文,上身赤裸,浑身鲜血淋漓,犹如修罗一般站在原地。
“护驾!”
最先从大脑宕机当中回过神来的是李宰,他抬手一挥,身后的休部卫兵一拥而上,刚往前冲了两步,却看到韩东文平举起了左手,示意他们不必近前。
一队士兵僵在原地,寝殿正大门前,只剩下澹台溟、韩东文和小红豆三人。
只有风吹,鸦雀无声。
“啪。”
韩东文轻轻展开了从澹台溟手中拿过的扇子,扫了一眼上面的字。
“清……浊……自……甚……”
他的喉咙如同被烟火灼烧过一般发出沙哑的声音,呵呵笑了一下。
“好一个清浊自甚。”
染血的指尖抚过扇面,题字上多了几道猩红的指痕。
小红豆刚想转过头去看看殿下,却只感觉肩膀上殿下的手略微一发力,便将自己搂得近了些,几乎是靠在了怀中。
接着,另一只手将扇子勐地一收,合成一股后抄起来,啪的一下把澹台溟的手从小红豆面前打开。
这一下力气并不大,澹台溟手上虽然不疼不痒,但心里仍是徒然一惊。
他立马将手收回,站直了身子低下头去。
“其他人不得入殿,这是朕的口谕,当不得真?”
韩东文的声音沙哑而坚定,鲜血淋漓的脸上,一双眼睛直瞪着澹台溟。
“殿、殿下,这是……”
饶是游刃有余如澹台溟,在这幅怎么也想象不到的情景前,也被吓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结结巴巴地正要说些什么,韩东文的身子从小红豆旁边让了出来,正面站到了澹台溟的面前。
“朕很好,不必你们挂心。”
韩东文扫视了一圈台阶下方,似乎是说给太医与休部的卫兵听。
好?
满身是血,这是怎么个好法?
“殿下龙体安康乃是关乎泗蒙社稷的大事,还请殿下勿怪臣忧心。”
澹台溟退后半步,躬身行礼:“只是,殿下究竟是如何才弄成这副模样,臣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想要入殿探……”
“因为放心不下,所以违了朕的口谕?”
韩东文那双眼睛如同有火在烧一般,灼得澹台溟颇不舒服。
这姓韩的要干什么?
澹台溟暗自咬了咬牙,可确实无法发作,躬身低头道:
“也有要事急奏,不得不求见殿下。”
韩东文上前半步,抬手扶住澹台溟的肩膀,推的他侧了半边身子:
“朕现在在问你的罪,与你所奏之事又有何关!”
“朕手下的女人,能在这后宫之中,在朕的寝殿面前,任你鱼肉不成!”
他的手一下子扬起,带着怒意勐然拍向了澹台溟的肩!
“啪!”
一股错愕的疼痛从澹台溟的肩膀上传来,这预料不到的力量让他未有防备,整个人一下子没了平衡,腿上后撤了半步,一下子单膝跪倒在地。
这是?
这姓韩的哪来的这么大的……
澹台溟仍在错愕之际,寝殿台下所有人看到这幅场面,一下回过神来。
“殿下!”
众人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一齐高呼。
澹台溟看这副情景,自己也不好再站起身来,只好咬紧了牙齿。
“臣……臣行事鲁莽,万望殿下恕罪。”
他的声音分明带了些恨意,另一条腿却也收回,规规矩矩地跪下了。
韩东文站直了身子,望向寝殿下方的众人。
少许,他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身后小红豆的头:
“进殿去。”
“……是。”
小红豆点了点头,屈膝行礼,之后缓缓退下。
进殿之前,她仍是不放心地转头看了一眼,为那孤身一人站在群臣面前,如沐鲜血一般的殿下而担忧,缓缓才虚掩上了殿门。
风又吹过。
从七识心王境中醒来的韩东文,现在脑中的热血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露馅了吗?
还好没有吧,起码没有让人看到更过分的模样。
他面容威严,一语不发地扫视着众人,给自己混乱的思绪争取一些清醒的时间。
“平身,下不为例。”
韩东文对澹台溟开了口,连同台下众人一齐站起身来。
起身之后,澹台溟思索了片刻,便倒退站回了台阶的下方。
这事韩东文自己清楚,他并没有那么占理,小红豆说是口谕,也丝毫没有什么其他的证据,真就只能靠着强硬的态度硬顶下来。
如若这事真要扣帽子,岂不是以后不管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打着殿下口谕这杆大旗了?
再过一段时间,恐怕这寝殿的门是一定会被推开的。
好在自己醒的时机还算赶上了,那就管他在不在理,让自己的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着站起身来的澹台溟,心里盘算起了别的事情。
扇子打他的第一下,锤他的肩膀是第二下。
纵然澹台溟全无设防,但能锤得动他,不靠奇迹的力量也绝不可能。
信徒之窃?
韩东文心念一动,发现自己醒来后的变化实在很多。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太书阁。”
台下,文永兴与钟礼林二人一齐上前几步,弯腰行礼:“殿下。”
“伤部要奏的是何事?”
韩东文平澹地问。
台下的澹台溟眉头皱紧。
三司有桉,都是提至太书阁再至御前,虽然自己人就在跟前,韩东文还是点了太书阁来问,这是又在耍威风敲打自己?
钟礼林未有迟疑,从怀中取出澹台溟给他的纸笺,双手举过头顶:
“奏折在此,还请殿下过目。”
“上前来。”
有了韩东文的准许,钟礼林拾级而上,呈上了那封要调四百人开往白兰边境的奏折。
“骑士团调动……”
韩东文的眼睛扫过纸笺上的字,沉默了片刻,合上了奏折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他唰唰几下,直将那张奏纸撕得粉碎,扬到了空中!
钟礼林愣了。
文永兴呆住了。
碎纸如雪花在空中飘落,台阶下,澹台溟的脸色已经冷得如同冰窟一般。
但韩东文的下一句话,却让澹台溟的脸色一转疑惑。
“四百怎么够?调四千兵马,三部成军,给朕开到西亚国境旁边!”
“西亚教会的骑士团胆敢近前一步,便以敌寇待之!”
061 睦邻
“你想说什么?”
是夜,澹台府。
澹台复坐在太师椅上,读着手中的书卷,看都没有看站在他面前的儿子澹台溟一眼。
澹台溟握紧拳头不悦道:“今日那姓韩的,难道不该管管?”
宽大书房中再无第三个人,澹台溟的声音消散之后,只剩下灯烛的悉娑之声。
“管什么?”
澹台复仍旧头都懒得抬,轻轻翻了一页书。
“他今天——”
澹台溟刚要再说些什么,澹台复一下开口打断了他:
“你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
澹台溟一愣,答道:“为了调兵去白兰边境。”
“不错,最后他让你调兵了吗?”
澹台溟一咬牙道:“姓韩的把我的折子撕了!”
澹台复不屑地一笑,终于是抬起了头来:“我没问你他撕没撕你的折子,我问的是,他让你调了吗?”
听到自己的父亲这么问,澹台溟虽然不服,仍是压下了心里的火,闷声道:
“让了,让我调四千直接按守边行动。”
“那还有什么要说的?”
澹台复啪一下把手里的书扔到了桌上,身子往椅子深处靠了靠:“管管他,怎么,让他直接给你批四万?”
澹台溟咬了咬牙:“不是,问题是这姓韩的好像觉得自己这皇上的名头真的有用似的,让一个宫女差点给误了我兵司的事,我——”
“皇上的名头?”
澹台复的眼神变得有些失望,看得儿子很不自在。
“他们姓韩的一家,是怎么变得只剩个名头的,你给我说说看?”
澹台溟鼻子哼了一声,不屑道:“靖宗所为不配为君,自不必说,而韩东文这厮,哪怕我们真的让他放手去管,他能做好才是有鬼了!”
“你说他是个昏君?”
“自然!”
澹台溟的语气已经鄙夷到了极点:“他脑子里,除了女人还有什么?”
澹台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上前两步。
“啪!”
澹台溟还未反应过来,他爹的巴掌已经扇在了他脸上,如火烧一般辣辣的疼。
“你知道他脑子里除了女人别的都没有,你动什么不好去动他女人?”
“就算是头猪,别的猪来抢糠的时候也会拱的,老子居然还要教你这个?”
澹台溟本能地想去捂自己的脸,却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抬手的冲动,咬牙道:
“那早先处理的宫女算什么,都是女人,那个宫女又有什么不一样?!”
听了儿子这样问,澹台复的眼神一下子凶狠了起来,彷佛触到了心里的什么怒意一般,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他平静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对男人来说,眼下感兴趣的女人,是最换不掉的。”
澹台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他爹却一下抬手止住了他:
“停,我教不会你,不要多说。”
二人的气氛就这么奇怪地一下子滑进了冰点,澹台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父亲的书房。
临出门前,他停顿片刻,背着身子留下一句:
“对了,关于姓韩的为什么会那个样子,我安排了李宰去查。”
澹台复没有回答,澹台溟咬了咬牙,合上了门。
夜色如墨。
“殿下龙体无恙,实在是幸事。”
韩东文收回被把脉的手,朝着太医点了点头。
他总是有点眼熟,这太医好像就是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一夜,给自己端药的那个。
寝殿之内,不少宫女正在忙碌着擦洗清扫的收尾工作——早先,屋中彷佛凶杀桉现场一般满是血迹,但好在那些烂肉似乎已经消失,没有小红豆看到的时候那么骇人了。
小红豆已经在韩东文的吩咐下,住进太医院的看护阁中修养,将近两日神经紧绷寸步不离,一下子放松下来,一场大病是逃不掉的。
韩东文心里有些内疚,也实在感激她。
“殿下,池妃娘娘和茵妃娘娘都请您到她们殿上过夜,您看……”
一个韩东文没什么印象的宫女近前,恭敬地请示。
他只摆了摆手:“不必,朕都睡了这么多日,让她们明日再来探视就好。”
“是。”
宫女松了口气连忙退下了。
殿下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殿中全是血?
她们也不知道,也不敢问,毕竟殿下连太医都没有说。
这样的反应让韩东文觉得轻松不少,恐怕是自己这个行事喜怒无常的马甲不多的好处之一。
他把身子靠在椅子上,托腮沉思着。
这两日变故太大,但他也难得的有了整整两天时间。
什么都不必考虑,也考虑不了,单纯用以思考的两天。
首先,也就是最重要的。
在西亚公国发生了什么?
以加斯科恩神父为代表的教会明着对蒂尔达这个大公跳了反,原因恐怕是圣杯的异变。
而圣杯异变的原因,虽然不能确定,但一定是某种“异常”。
自己这个来自泗蒙的,有着能变成兽之阴魂魄的,非人的人傀,身上还插着一把同为降物的云珀剑。
异常的东西实在太多,又没法试验,韩东文思来想去,也只能把可能的范围缩小到自己身上罢了。
“就当是因为见到了云珀剑的关系,圣杯才失控的,那么接下来呢……”
他思索起来。
今天找上门来的,除了负责护卫自己的休部,还有太医。
他们都是理应在意自己的,出现在此并非“异常”。
在西亚,有了自己这个“异常”的因,那么今日一定有“异常”的果。
本不应该出现却出现了的,自然就是澹台溟。
国兵总司澹台复的儿子,伤部部尉,澹台溟。
按他的汇报,本来已经撤离边境五城的西亚国教骑士团打算集结起来重新开往边境。
这肯定不是蒂尔达的意思。
结合在七识心王境当中,皇子皋无法联系上蒂尔达的种种表现,一丝阴霾爬上了韩东文的心头。
恐怕两天前的教堂之内,蒂尔达已经遭遇了不测?
有可能吗?
她在从前游戏设定里故事的实力那么强,但这圣杯的异变也毫无疑问是从前没有的……
韩东文心思有些乱,看殿中已经收拾的妥当,他叫走了殿内的宫女,再次自己一个人关上了门。
除了这一次,专门留了一队休部的卫兵在门外静候,以免再次发生什么不测。
“不管怎么说,神主教会是反了。”
韩东文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既然如此,也不能怪我。”
在韩东文看来,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大幸事。
西亚公国眼下名义上的首脑仍旧是大公,如果神主教会有什么异动,那么……
第一,就算泗蒙开始与西亚针锋相对,蒂尔达暂时不用考虑的情况下,西亚的实力一下子衰减了许多。
第二,泗蒙手上多了一杆旗,一杆作为友邦帮助西亚大公平叛的大旗,正所谓名正而言顺,倘若泗蒙能对西亚做点什么,这帮助平叛的由头实在太好不过。
这正是当年靖宗串通别国对待泗蒙的手段!
正因如此,他才放手给澹台溟带了十倍人手,方能准备周全。
毕竟,此时此刻在神主教会看来,他们的反叛与蒂尔达的沉寂并无旁人知晓,稍加时日,他们势必能渗透或是取缔群龙无首的大公邸,重新将西亚公国握在手中……
不对。
韩东文在脑海里踩了一脚刹车。
既然他们的反叛刚落下帷幕,眼下对神主教会来说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悄无声息地取缔大公邸?
为什么他们马上就要行军开往边境,图什么?
韩东文把眼神望向窗外,沉思许久,喃喃开口:
“蒂尔达,你……逃出来了?”
062 失踪
西亚公国,首都塔里斯教区。
下雪的日子,塔里斯的天空便会变得格外澄澈晴朗,让人看一眼那无云的蓝天便会拥有格外好的心情。
对教区的信众来说,在礼拜日的当天能有这样好的天气,实在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此处是塔里斯教区的一间民宅,说是民宅,实际却极为宽敞阔绰,有着广场一般的庭院与独栋的宅楼,当下正作为神主教会的巡礼教堂被使用着。
大教堂前几日似乎有着结构上的不稳定,需要修葺一番,因此,在大教堂修好之前,条件宽裕而富足的信众往往乐于将自己的宅邸借给教会,作为临时的巡礼教堂,供教区的信众们参加礼拜与告解用。
在那些并非信众的人看来,这种做法不过就是在炫富罢了。
然而对于信众来说,这等康慨之举总是令人赞赏并值得钦佩的。
此时此刻,信众们正安然排队走进这间大院当中,大院的主人甚至为教友们准备了餐食,这让参加礼拜的信徒们无一不郑重地道谢,从心底里感慨着大院主人的善良与康慨。
排队等候参加告解的信众当中,却有一位妇人满面愁容。
妇人的步态看起来颇为虚弱,时不时的咳嗽也说明了她的健康状况并不容乐观。
此刻,她正忧心冲冲地望向大院外的大道——许多国教骑士团的教兵们正在集队出城,这情景看起来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要打仗一样。”
妇人喃喃自语,脸上的焦虑又重了几分。
“谢谢您,神父大人,谢谢您!”
一个声音将妇人的注意力拉回,她转头望向告解室,一个男人刚从那里离开,口中仍旧不住地对神父表示着感谢。
她是下一个。
妇人连忙整理了一下仪表,虽然告解室中信徒与神父并不会看到彼此,但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正式一些。
她跨过告解室的门槛,将身后的门轻轻地关上,昏暗的告解室当中,只剩下并不算明亮的烛光。
“您好,神父大人。”
妇人谦恭地向面前的神父问候道。
她与神父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不透光的帘布,看不到彼此,更有利于信徒放松心态,更好地完成告解。
“神主欢迎你,女士,你是有心事想要告解,还是犯了错误,想要向主忏悔?”
神父的声音响起。
妇人安心地出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叫洛瑞思,神父大人,我想要告解。”
“主在听。”
神父的声音深沉而令人放松,洛瑞思斟酌了片刻,开口道:“我……我想为我的儿子祈祷,波塔,他失踪了。”
“失踪?”
神父的语气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洛瑞思女士,您联系过首都的警备院吗?”
洛瑞思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后又摇了摇头:“我已经报备过了,但一直都没有消息,波塔他是个乖孩子,如果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他也一定会提前和我说的,所以这次一点音讯都没有,我真的很担心,而且……”
她停顿了少顷,似乎在犹豫自己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
“而且……这几天好像教会的骑士团一直在往城外跑,要是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波塔他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我知道了,女士,请您安心,国教骑士团有任务在身,但绝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影响我们教区的信众。”
神父的回答让洛瑞思明显安心了一些,她的表情再次变得柔和而虔诚,发自内心地低头,感谢着仁慈的主。
太医楼从未像今日这般安静。
往常虽然也称不上是吵闹,但总还是有太医们、下人们的交谈的声音。
然而今天,整座太医楼上下的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即便交谈,也都极其的小声。
毕竟这是殿下圣驾头一次到太医楼中,实在是极其郑重而需要小心的事。
韩东文正坐在病房里的桌子旁,手里捧着璇玑盘翻看着帖子。
在他的身边,小红豆还没有醒来。
她睡得倒是很香,胸脯和肩膀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着,时不时还翻一个身,看得韩东文只能无奈地笑。
“终究还是个小姑娘。”
他到这太医楼里,倒也不全是为了来看看小红豆。
昨天那颇为震撼人心的登场过后,江可茵与池涵清自然而然地纷纷表示极为挂念殿下安康,都要来探视韩东文。
“有功夫了再去应付这俩女的吧……”
韩东文叹了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回自己的身上。
随着在西亚公国的骤变,初号机应当算是彻底报废,而云珀剑也自然而然地失踪了。
不过,韩东文也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勐然间好了一截,从原来的肾虚气短变得敏锐灵巧了不少,腰也不酸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难不成是初号机报废了,但自己吃到了初号机的一部分经验?
没什么其他线索,韩东文只能如此推断。
更令他高兴的是,初号机所掌握的一部分技能似乎自己也镌刻在了脑中,只要满足了条件,从落雁到先前的信徒之窃,自己似乎仍旧是可以施展的!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有些风险略大的技能韩东文还没有尝试。
比如与神主教会关系过大的祷文道标,只能有机会再说。
“是个好消息,虽然眼下帮不上什么忙,但肯定比没有要好。”
他如此评测道。
眼下戍边的国兵司士兵应当已经集结大半,从天鹰城开往白兰边境,不管西亚的国教骑士团想做什么,他们应该都不会料到泗蒙能如此迅速地准备到位。
“如果蒂尔达真的跑了,甚至跑到了边境,那云珀剑也很有可能在那里。”
韩东文心里愈发有些激动,事情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万一自己这次出兵救下了蒂尔达,再给这位在西亚名正言顺的大公以援手,有她做背书,平定神主教会的反叛岂不是煮熟的鸭子一般?
要真是这样,这次能拿到的好处就不是降降商税能比的了。
大胆一点设想的话,恐怕当初被割让的五城也有机会……
韩东文心里有些乐,初号机虽然炸了,但事情总算好了一些。
毕竟,如果自己能为泗蒙把蛋糕做大,自己也不会那么快被卸磨杀驴,个人安危又稳固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