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落地成盒
“好了,莫要再在此地纷扰,把外面的法司官兵叫进来……”
江宁蕴轻声开言,韩东文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个声音。
他正要点头答应,忽然身边的杨开大喊了一句:
“姑娘,小心!”
一个人影如陨石一般径直砸下,巨响炸开,地面顿时荡起一片尘土,韩东文愣了愣,把手臂抱在胸前靠墙看起热闹来。
江宁蕴是什么人物?
同为“总司大人”的澹台复,远在泗杨开弓一箭,秒了边疆天鹰城那头杨开束手无策的阴兽,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动弹不得。
此等实力,叫一百个杨开组一个连队,恐怕也只有被排队枪毙的份。
那么,江宁蕴同样作为国法总司,总不至于像那个司州马凯一样是个文官吧?
而眼下罗刚已经被她抬手间便处理完毕,称得上不费吹灰之力,那天上跳下来的那人只要不是澹台复,韩东文都可以放心大胆的看戏了。
“杨开!”
烟尘还未散去,一声怒吼已经传来,韩东文皱了皱眉,只觉得这浩山盟是不是领地风太大,怎么所有人都是这般用吼的?
他身边的杨开脸色一肃,低声道:“是古汗,浩山盟的盟主,他怎么来的这么快?”
古汗来的速度的确很快。
还在宴上的他听到了弟子来报,凉州天鹰城方向亮起了烽火石,他便当机立断只身奔来,至于同席的司州马凯大人,则嘱咐几位弟子陪同他随后过来。
古汗如此紧张的原因很简单,最近一次取领烽火石的人不是什么寻常的弟子,而是自己的副盟主罗刚。
罗刚是什么人?
若是他当初想进入三司,现在恐怕已经做到了大队长的位置,以他的实力都要动用烽火石,说明他惹到了一桩并不小的麻烦。
腾空赶路,古汗很快来到了凉州地界,顺着烽火石的法力痕迹冲到了雨花楼的上方,一下子咬紧了牙齿。
一个自己内门弟子丧命,副盟主罗刚竟然已经躺倒在地,而他对面,寒英宗的宗主杨开就好好地站在那里!
杨开!
你一介宗主,有胆子怎么不打到我浩山盟来,竟然在此拿我盟中弟子泄愤吗?!
人是杨开下的手,肯定是他!
以罗刚的水平,除了杨开,哪里还会有人奈何得了他?!
古汗怒发冲冠,几乎连牙都要咬碎,顿时身形一摆,如同炮弹出膛一般飞窜出来,直奔地面而去。
一个人影在他的视野当中逐渐由小变大。
穿着蓝袍白裤,是杨开的弟子?
古汗哪有半点让路的想法,径直俯冲了下去,却看见那个蓝袍的人影轻轻抬起了手,周身无数光斑亮起,像是被惊扰了的蝶群一般翩翩舞动了起来。
“岁陷于时,金洄。”
声音响起,竟然是个女声?
光斑破碎、汇集,凝成两条金色的光绳,古汗冷哼一声,这金洄结作为法司标配的技能,欺负一下百姓和弱者自然好用,可他一介浩山盟的盟主,岂是你小小的金洄结能够困得住的?
“解你妈的!”
古汗大喝一声,金洄结这招会结就会解,破解金洄结的法术之下,这两道光绳决计无法奈何自己。
然而他料错了,那两道舞动的金绳丝毫没有停顿,一左一右飞射而来,速度极快,古汗几乎要反应不过来。
“妈的!”
他怒啐了一口,在空中略微调整自己的身位,如此高速的撞击之下,对方就算是将古汗捆住,自己也要被这人肉炮弹砸中。
更何况,这是已经祭出铁山岩甲的冲撞,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停下施法,躲开古汗冲撞的的路线!
出乎他意料的,面前那个蓝袍女子并未躲开。
她甚至连动都未动一下,只轻轻捻起二指,随意地往地上一划,地上的泥土亮起一阵刺眼的金光,无数光绳如同满天狂舞的金蛇一般呼啸而来,死死捆住了空中的古汗,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冲向前来,被这绑了满身的金绳拉住,竟将将停在了女子的面前。
古汗愣住了。
他几乎下意识地鼓起全身的肌肉,运转体内的法力,但却如同陷入了流沙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报上名字。”
面前的女子神色冷峻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声开口,那语气似乎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位置,不是在问他,分明是在吩咐他。
纵使美人如此,古汗哪里又有过这种感受?
“呸!哪里来的婊……”
古汗刚要出口成脏,身上的金绳顿时收得更紧了些,几乎要叫他不能呼吸,感觉连肺都要从咽喉中挤出来。
这是一个提醒,一个关于双方差距的提醒。
古汗咬紧了牙齿,脑袋里又气又惑,杨开那个老白脸这是攀上了哪根高枝,能有如此高手帮拳?
但世事可并非一概拳头说了算的,面前这个娘们就算厉害了些,难道还能与国家对抗不成!
“司州大人马上就到,杨开,我看你们今天能逃到哪去!”
“司州?”
江宁蕴的黛眉微微皱了皱,轻转过身来,杨开已经带着韩东文走上前来,双手一鞠:“鄙人寒英宗宗主杨开,今日浩山盟在城中作乱,多谢女侠相助,才没有祸及百姓。”
“寒英宗……那边昏倒的可是天鹰城的大队长?”
江宁蕴看了看杨开,只扫了一旁的韩东文一眼,便指了指郭全昏倒的方向。
杨开点了点头,江宁蕴心里更明了一些,她转过身去看着动弹不得的古汗:“你就是浩山盟的盟主?”
“呵呵,杨开,你这狗嘴当真是抹了油才能这么滑,我浩山盟在城中作乱?”
古汗没有回答江宁蕴的话,只愤愤道:
“等司州大人到了,你们便能知道谁说了才算,寒英宗趁早收拾好东西滚蛋吧!”
他心里突突地跳,一半是因为恼怒,另一半,则是自己不得不搬出司州马凯的名头。
他事先可从未想到,天鹰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还能让杨开搬来这么厉害的一位救兵,要是有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自己怎得会从未听过?
“浩山盟有司州护着?那可是轻易动不得。”
江宁蕴若有所思地托腮说着,听得韩东文在一旁满头黑线直想扶额。
古汗冷笑一声:“姑娘身手了得,我古汗佩服!但这引火烧身的事情,劝姑娘还是莫做。”
即便跪在地上,他也吃力地直起身子,昂首挺胸:“如若不然,待到州法司清算此事,你们只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那便到法司去论吧。”
江宁蕴摆了摆手,金绳收紧,古汗一下子便昏了过去将头垂下,没了动静。
杨开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这是何等的实力?
与古汗抗争多年的他最为清楚古汗有几把刷子,加上浩山盟那极度注重外功的门道,却叫这年纪轻轻的姑娘给一下秒了,这算什么?
天鹰城的法司,不,整个雷州的法司里,能找出奈何她的人吗?
杨开咽了口唾沫,强行镇定地低头:“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谁曾想,江宁蕴别说理他,连看都没看杨开一眼,只扫视了一圈庭院,望着长发大汉的尸体淡淡开口:
“人是谁杀的?”
原本看戏的韩东文心里咯噔一下,思索片刻便往前站了一步:“是我失手了。”
033落地成盒
034 人力资源管理
江宁蕴想问什么?
韩东文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的确,把浩山盟的人杀了这件事情有些过火了,本来不应该发生的。
“你是寒英宗弟子?”
江宁蕴也不看他,只轻轻走到长发大汉的尸体旁边,仔细地凝视着。
“是,姓顾,顾韩阳。”
韩东文硬着头皮回答。
那长发大汉是用兽之阴的力量杀死的,江宁蕴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人死得有些蹊跷。
“说说怎么杀的人。”
面对着这样一具尸体,江宁蕴的语气丝毫未变,仍旧是那副命令式的口吻。
“姑娘,这事还是交给法司掌管吧,你我先将郭大队长带回……”
宗主你可闭嘴吧。
韩东文心里想着,几乎要马上去堵杨开的嘴,但念在他多少还是在护着自己,便只开口道:“人是……砸死的。”
这是句怪话。
尸体胸膛上那么大一个洞,怎么会是砸死的?
杨开奇怪地看了韩东文一眼,江宁蕴却仍旧看着尸体,头也不回地问:“用什么砸死的?”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
江宁蕴一定已经通过江可茵知道皇上在天鹰城有耳目,若是要脱去责任,自己只能动用这层关系来脱身了。
“用石头、铁块砸死的。”
江宁蕴转过头来看着韩东文,一双冷静而明亮的眸子盯得他颇觉得有些压迫。
他接着开口道:
“用的是桃心木,漓江铁,波阳石。”
这是韩东文当初炼制人傀的材料。
也是当初江宁蕴在宫外做了怡红楼的“楼模”所用的材料,她不可能想不起来。
果然,江宁蕴上下打量了韩东文一番,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不再作声。
韩东文当即松了口气。
“你去外面看看法司还有没有能动的人,把这几个人都带上,回城里法司去。”
江宁蕴果然不再追问韩东文下手的细节,只如此吩咐道。
韩东文立马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雨花楼大厅当中。
大厅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墙壁上的挂画被扯烂撕碎,桌椅板凳残破凌乱,就连墙上的砖瓦也被掀飞,只剩下大片大片的墙砖漏在外面,破败非常。
而这样的墙壁已经算是很幸运的,西侧靠庭院的两面墙壁已经叫浩山盟的罗刚和那个长发大汉打穿,只剩下砖砌钢固的称重柱子立在风中,苦苦支撑着上方的楼层。
韩东文环视了一圈,在这里的多是已经被浩山盟弟子打得七荤八素的寒英宗弟子,也有几个寒英宗派的法司官兵,而浩山盟自己的人也倒了不少,看这模样,应该是法司和寒英宗暂且不敌浩山盟,被先下一城之后,郭全以一己之力打倒一班浩山盟杂兵,却被罗刚逮住了空隙,这才一圈打到了后庭院里去。
“全都动不了,那我倒省心了。”
韩东文耸了耸肩膀扫视一圈,发现有些不对劲,他四处踱步看了一圈,喃喃自语道:
“他娘的,人呢?”
云哥并不在这群倒地的寒英宗弟子当中。
韩东文脸上露出了少见的不快神情,此人自己犯错在先,后来寒英宗多少算是放了他一马,结果这样的关头仍旧没有尽心尽力只顾脚底抹油,这种人果然还是……
“顾兄!”
韩东文正这样想着,云哥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他愣了愣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哥已经蹿到了二楼去,眼下正探出一个脑袋,紧张而激动地招呼着。
“顾兄,这边!”
韩东文一愣,快步走了过去:“顾兄?你是我师兄才是……你干嘛呢?”
云哥颇有些腻歪地笑着:“嘿嘿,什么师兄,不过多在宗里浪费了些时间罢了,我是来——你看。”
他抬手一指,韩东文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在二楼的几个隔间当中,竟有许多雨花楼的杂役、姑娘,纷纷都瑟瑟发抖地呆在原地,根本不敢往外走一步。
“人没走完?”
韩东文立马反应了过来,云哥点了点头看向瑟瑟发抖的林老板:“对,这人估计也没料到今天会是这个阵仗。”
“咳咳。”
韩东文咳嗽一声,踱步走到林老板的面前,对方早已经脸色发白,头上满是冷汗。
“你们……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他语无伦次地颤颤抬手指向楼下:
“那,那罗刚可是浩山盟副盟主,你们……”
韩东文笑了笑:“莫说是副盟主,那浩山盟的盟主古汗,现在已经在后院跪着了。”
林老板倒吸一口气,仿佛抗拒自己听到的这句话一般拼命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罗刚和我说了,浩山盟可是有司州撑腰的,要是司州知道这件事情,你们、你们……”
“林老板。”
韩东文伸出左手将他径直提了起来,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下楼的台阶:“明说了吧,查你雨花楼,这是真诏,不是作假,今天此事的性质,是浩山盟公然抗法。”
“怎么会……”
明明司州已经站在了浩山盟这边,罗刚可是给他拍过胸脯的……
林老板的双腿已经有些发软,在韩东文的逼视下,一步步挪向了楼梯。
“那你们……那你们是提前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想要买我家姑娘?”
他探头望了望雨花楼的大厅,望见那一片凋敝,脸上顿时露出了唏嘘心疼的神情。
“不错,我们原本就不是趁火打劫之辈。”
韩东文厚着脸皮严肃道:“您仔细想想,虽然那天饭局只有您到场,我们可不止请了雨花楼一家,价钱也都可以商量,并无强买强卖、趁火打劫的道理,只是通过自己的法子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多少赚一点,林老板,这过不过分?”
二人已经走到了楼下,林老板脸色发虚地一屁股坐在乱石之上,捂着嘴巴:“我……”
他口中喃喃,颇为痛心地转过头来看着韩东文:“那,要真是浩山盟抗法,我现在卖成吗?我现在卖……”
韩东文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则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咱们先说清楚,这不是寒英宗打上门来搅黄了您的生意逼您卖的,怪真的只能怪您信了浩山盟的偏话,而在抗法这种事情上,寒英宗为了护咱们天鹰城,不得不出手的。”
“护天鹰城……”
林老板像是失了魂一般,看着雨花楼大厅的残垣断壁:“我……我这楼也在天鹰城开了那好些年了,这……”
韩东文抿了抿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到底,这林老板不过也是一个生意人罢了,只是在可以预见会破产的未来到来之前,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选了错误的树枝,他又有什么错呢?
当然,想可以随便想,唏嘘可以随意唏嘘,事情要做完。
“那么,还请您将姑娘先带出雨花楼,寒英宗会安排人接她们到怡红楼去,我们宗主随后便到,与您付清钱款。这雨花楼的损失,我们会酌情补给您,不然就当真成了您口中趁火打劫之辈。”
“寒英宗愿意补这楼?”
林老板那失去高光的眼中重新明亮了一些,语气也激动了起来:“真的?”
“会补一些,总比没有的好。”
韩东文点头答道:“届时您可以开个酒楼什么的,这风月生意,就先暂且避一避吧。”
反正钱是杨开的,避免给寒英宗落下一个趁火打劫的名头,也算是花到正处了。
“谢谢、谢谢……”
林老板的神色恢复正常了一切,吃力地站起来咬牙骂道:“是我有眼无珠,喝酒糊涂了脑袋,这该死的浩山盟!”
“大胆!”
一声怒喝从雨花楼的门外传来,韩东文一抬头,却看见几个新面孔的大汉,护送着一人走进门中。
有完没完,浩山盟又来人了?
他定睛一看瞧清楚了中间护送那人的模样,忽然乐了。
“哟,司州大人,总算等到您了。”
034人力资源管理
035 你上面有没有人啊
说大胆的,是浩山盟的子弟。
被他们搀扶进雨花楼中的,是那位还有几分酒意的司州马凯。
他前脚一踏进门,面色立即涨红了起来,周围一众法司官兵倒在地上的惨状让他气得够呛,往身后一招手:“进来!全给我进来!”
“是!”
原本今早郭全没有带队出来的剩余法司官兵,已经在司州大人到达天鹰城的第一时间集队护送至此,眼下全都拿着长枪冲进雨花楼中,看到这副令人费解的场景,全都愣在了原地。
“你们是什么人?从实招来!”
马凯抬手指向韩东文等人,云哥急忙答道:“司州大人,我们是寒英宗子弟,这浩山盟今天带头反抗法司执法,寒英宗仗义出手相帮,就在这雨花楼中有了些冲突。”
“反抗执法?荒唐!”
马凯奇道:“执什么法?”
韩东文上前一步:“司州大人,郭大队长今日奉诏检查雨花楼等风月场所,您应当是知道的,但这罗刚强加干扰,甚至要求郭大队长对不合规之处视而不见,这才有了冲突。”
“这……”
马凯脑子里的酒醒了一些,他用力思索着,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好像真是。
按浩山盟这帮人的脾气,那八成他们今天真的不占理。
但眼下周围带他来的浩山盟弟子、新带来的法司官兵几乎全是浩山盟一边的人,难不成就这么让他们吃冷亏?
“去,先去把你们队长找来,我要当面问他是不是这么个事儿!”
马凯板起脸下令,一边说着:“即便真是如此,这诏下的太急,我看这浩山盟的人一时间理解有误,大家有些误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必再闹得更大?”
“小顾,让你出去找人搬古汗他们,你干嘛呢……”
几个法司的官兵领了马凯的命令正要行动,忽然杨开满面焦急地从破墙壁的另一侧走进大厅来:“你可不能让那女侠再等了……司州大人?”
“杨开?”
马凯一愣,瞧见杨开站在自己对面,身上一点伤没有,傻了。
古汗不是说先走一步,到这里来修理寒英宗吗?
怎么杨开这个老白脸小胡子一点儿事没有?
杨开惊讶了片刻,脸色便变得有些冷淡起来。
事到如今,他已经清楚马凯站到了浩山盟一边,搞不好他真的会干出包庇浩山盟的事情来。
“司州大人,您来的正好,浩山盟今日公然抗法,寒英宗仗义出手,已经控制下了局面。”
马凯脸色难看,咂了咂嘴巴:“得了老弟,别急着就扣帽子了,啊,公然抗法说着这么过瘾呢?就是有点摩擦,你们修炼之人嘛,在所难免的,我看就算了,啊?”
既然已经换了自己的基本盘,当然要全力去稳住。
韩东文听罢,趁着杨开还未开腔,立马拱火道:“司州大人,您这番论调,当真是要护着浩山盟,把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成?”
“大胆!”
马凯一瞪韩东文:“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跟本司这么说话?!今日此事我看就是摩擦斗殴,啊,快把郭全找来,本司和他说个明白!”
“摩擦斗殴?”
江宁蕴的声音响起,下一秒,她便已经从杨开身后的庭院踏进了雨花楼的大堂。
“有人已经要做出伤及平民之事,更是不知道这里见了多少血,这是摩擦斗殴?”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个人影同时被甩进了雨花楼的大厅,重重地砸在了马凯面前,他低头一看,口中大惊:“古盟主!”
被摔出的古汗吃痛醒来,睁开眼睛看到面前司州的大脸,疼的咬了咬牙齿:“司……司州大人,这寒英宗再不管可不行了,有个女匪不简单,您快叫人,叫人——”
马凯咬紧了牙齿,洲法司的官兵并未跟着自己前来,能调动的不过就是天鹰城的残部,他能叫谁?
叫部尉大人?那八位大人是自己想见便能见的么?
事实虽然如此,但在自己未来基本盘的面前,马凯自然也不能露怯,仰头道:“雷州、凉州法司司州在此,贼人即刻伏法认罪,本司还可考虑不从严……”
江宁蕴从杨开身后走出,安静而冷淡地站在了一众人的面前,抬眼看向面前的马凯。
“本司还可以考虑不从严发落你们……”
看到这般美人,马凯先是一愣,随后眼睛便挪不开了,一边看着,一边磕磕绊绊地要说完最后这句话。
但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力气。
“……你们……”
他的尾音如同一条要干死在岸上的鱼,忽然,他像是终于看清楚了什么,瞳孔剧烈地一震,“啪”的一声单膝跪地,力度之大,像是要把自己的膝盖都给磕碎一般,低头、垂手,声音徒然大了许多倍喊道:
“卑职雷州司州马凯,参见总司大人!”
“行礼!”
后一声明显是对自己身后的法司官兵们喊的,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片刻,一众法司官兵整齐划一地将手中长枪在地上一磕,如仪仗队一般整齐地单膝跪地低头,就算站在最外围护卫的官兵不跪,也仍旧是低下了脑袋。
“天鹰城法司大队,参见总司大人!”
死寂。
雨花楼的大厅中,似乎回荡着这整齐划一的齐声高呼。
马凯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什么。
总司大人?
国法司,总司,大人?
统领八位部尉,几十司州的总司大人?
他麻了。
膝盖麻了,脑子也麻了,额头渗出一丝冷汗,似乎那早先喝的酒都从毛孔渗出,染湿了整个后背。
“马凯!你……我……”
一旁的古汗许是脑子还没有很清醒,瞪着眼睛来回看着马凯和江宁蕴,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将贼人带下,听候法司发落!”
马凯雷厉风行地一挥手,口中大声下令,两个法司官兵立刻上前齐按手印,金洄结亮起,顿时捆住了古汗。
江宁蕴一言不发地看着这番表演,古汗被带走,郭全和其他受伤的法司官兵一个接一个被抬出了雨花楼,马凯长久地跪在原地低着头,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化的雕像,动也不会动了。
江宁蕴沉默的越久,他越是觉得头顶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利剑。
她身后,杨开愕然的表情已经持续了很久。
他像个木头人似地艰难转过头来看向韩东文:“总……司,是那个,那个总司吗?”
还能有什么总司?
韩东文点了点头,杨开的眼神都空洞了,机械地颔首:“好、好啊,我说怎会如此的……”
他嘟囔着,想要上前再和江宁蕴说些什么,韩东文赶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免得他自讨没趣。
“免了,宗主,有什么我会替您说的。”
“这、这一宗之主又不是你,当然是我去……”
杨开抬了抬手,韩东文摇头上前一步,露出一个笑容来:
“浩山盟,我帮您弄垮了,您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回寒英宗去结账。”
“这竟然是你安排的?!”
杨开的脑子似乎终于转了回来,脸上露出讶然的神情,说话也有些磕绊起来:“怎、怎么可能,你能请的动这位、这位……”
“嘘。”
韩东文竖起一个指头放在唇前:“您说些什么梦话,我……我们自然请不动,但只要知道这位大人的行踪便够了。”
听了这样的解释,杨开明显松了口气。
若是顾韩阳身后的势力有那么强大,那简直见了鬼了。
“寒英宗宗主。”
江宁蕴转过身来,轻声开口。
杨开立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立正:“在!”
“……你们寒英宗出点人手配合法司今天收拾现场,行吗?”
“行,一定行!”
杨开只差没有敬礼了。
江宁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话,侧过头来扫了韩东文一眼,轻声开口:
“你跟我回法司。”
韩东文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只好在杨开、云哥等等雨花楼一众人的讶然神色中,跟着江宁蕴走出了大堂。
035你上面有没有人啊
036 再跑一趟
天鹰城法司内庭。
原本是郭全的内书房里,江宁蕴自然而然地坐在太师椅上,听着站在面前的韩东文将今日之事讲了一通。
“……我失手杀了那个浩山盟弟子,他们副盟主把郭大队长打伤,最后,您就到了。”
韩东文说得很细,江宁蕴听得很认真。
他说完这最后一句,江宁蕴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靠回了椅背,抱起双臂。
“郭全没死,这事情让他醒了自己管。”
她如此开口,韩东文也不知道这算是在命令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只好低着头应声答是。
沉默片刻,他又小声问:“那位司州呢?他现在还在中庭跪着呢。”
总司不想管这件小事很正常,毕竟等郭全这个大队长康复了,一切照常处理便是。
但那马凯可是摆明了在做当地地头蛇势力的,这不得治他一笔?
江宁蕴看都没看韩东文,只望着窗外:“司州……那是部尉该去管的事,马凯头上的部尉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有点脑子自然会斟酌要不要将他扫出去。”
“您说的对。”
韩东文点头,他回答的很小心。
毕竟自己现在在江宁蕴眼里的身份,应当是皇帝的耳目,而不是瘟君本身。
这样的身份,自然要有身为下属的态度,而以江宁蕴的身份来看,肯跟初号机说两句话,就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要是……要是那部尉没脑子呢?”
听他这么问,江宁蕴抬眼瞥了他一下:“没脑子的人,怎么会当得上我的部尉?”
“说说别的吧。”
江宁蕴站起身来,抱着双臂踱步打量着郭全这间简朴的内书房,口中淡淡道:“殿下留你在此,一定有他的用意,如若不然,杀人偿命可是写在泗蒙律里的。”
“在下谢过总司大人。”
韩东文立即抱手鞠躬。
“不必,我明说了,如果有什么地方法司帮得上殿下的忙,殿下他只管吩咐,由你传话便是。”
虽然江宁蕴口中说的是帮忙,韩东文却明白的很。
这是人情,这是当下他短暂与法司站队对抗兵司时能得到的便利,与对方的交集若是太多,恐怕也会暴露自己的意图。
谁又知道她江宁蕴不会是下一个澹台复?
“多谢总司大人,眼下暂且没有待办之事,只等怡红楼按计划竣工即可。”
韩东文口中说着,抬眼看了看江宁蕴:“总司大人到这天鹰城所为的是何事?”
他当然知道江宁蕴是代替澹台复到西亚去检查五城的,但初号机这个马甲可不知道。
果然,江宁蕴语气微微有些不爽:“叫你到这里来,就是要给你个任务——明天我便要从凉州雷州法司点兵出访西亚边境五城。”
她上下扫了韩东文一眼:“你也同去。”
“我也去?”
韩东文愣了。
江宁蕴点了点头:“你现在手上可是沾了条命,就算我不查你,那个什么盟的人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即便他们现在无法染指这天鹰城,手底下死了个人这口气也总不会一直忍着。”
“这……有您保我也不行?”
韩东文小声开口。
江宁蕴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地说:“我何时说过要保你?”
这……
的确,江宁蕴从来没说过要用总司这个身份出面保下韩东文,这可是个大人情,但凡是个懂得爱护羽毛的人就该明白,这样的人情没道理就这么往外扔的。
起码现在,她还看不见什么回报,带初号机到西亚去避避风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若是我收到了殿下要保你的意思,自然会照做,你要是够聪明,就先抓紧跟我去西亚,再把这事向殿下上奏,让殿下决定我要不要保你吧。”
江宁蕴说罢,便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自己则转身在旁边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来翻了几页:“今天下午我会带着马凯回雷州集队,明日从天鹰城出发前往西亚,有什么要准备的,你自己抓紧时间。”
“……是。”
韩东文点了点头,鞠了个躬,转身便走出了内书房。
正要开门,江宁蕴的声音忽然又在他身后响起:
“依你看,郭全这个人如何?”
韩东文回过头来,斟酌了片刻:“在我看来,此人为公刚正不阿,为将有情有义,不是个坏人,但就今日之乱便可看出,郭全不懂平衡人心的门路,太过耿直。”
江宁蕴听得有些兴致,望着韩东文的眼睛又问道:“那么马凯呢?”
“司州大人……”
他思索了片刻,开口:“他一个文官,自己并无武治的本事,却也走到了司州之位,在先前的天鹰城事变捅了篓子以后立刻打算整换天鹰城法司班底,我以为,这是个还算机灵的人。”
韩东文说得是实话,老实说,要不是他已经和寒英宗的利益绑在了一块儿,而是以一个完全中立的角度来看,在天鹰城出了问题之后,司州马凯第一时间寻找更有力的支柱更换自己治下的基本盘,这操作非但没有问题,还很称得上老练。
只可惜这浩山盟是猪队友中的猪队友,这也进一步说明,有的时候选错了队友比孤身一人更倒霉。
若是马凯能就此死心和寒英宗——不,和初号机的利益绑在一块儿,以这个人的圆滑功底,说不定还能另有所用。
江宁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去吧,记得时间,明早天亮到法司报道。”
“是。”
转身、开门、几步踏出玄关,韩东文终于是长出了口气。
“好,闹了这么大一出,杨开的寒英宗算是保下来了……”
他在心里思索着,同时有些疑惑。
这事情应该已经算结束了,怎么还没有事件完成的提示?
韩东文一面想着,一面快步穿过中庭,朝着法司门外走去。
路过中央天厅的时候,他转头一看,还能看到司州马凯在那里长跪不起请罪的模样。
二人的视线交错,韩东文只读的出对方眼中的沮丧和讶然。
他会就此被革职撤走吗?
江宁蕴问自己的看法,难道会改变马凯这人的仕途,甚至他的一生?
韩东文如此思索着,终于离开了法司的大门。
“回寒英宗去吧……”
他终于放松似地伸了个懒腰,此时此刻,想必杨开已经在和先到寒英宗的林老板签下了字据,接下了雨花楼里质量不错的姑娘。
怡红楼的所有从业人员已经齐活,作为配套培训技能的寒英宗也能接着开,天鹰城的这栋怡红楼,终于有了鹤立鸡群的基本。
初号机在天鹰城用晚饭、赶路回宗,韩东文自己则是回到宫内打算用个晚膳,江宁蕴既然要带初号机去西亚五城,正好也能顺道走走上次做皇帝时去不了的小地方。
036再跑一趟
037 选花
天色已经尚晚。
寒英宗,主厅。
杨开与林老板对坐在桌前,二人的神情、气氛,都已经和几天前截然不同了。
那天还略微有所克制,面上讲礼但心有不屑的林老板此时已经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拘谨地坐在下座,时不时抬眼看一眼面前的杨开,似乎连开口都要先斟酌一番。
“杨……杨宗主,那位姓顾的小兄弟的确就是这么说的,让我到寒英宗来同您交接我雨花楼里的姑娘们,您看……”
林老板搓着手,他身后的雨花楼姑娘们已经从早上的惊愕当中缓过了神,好奇而小心地打量着这主厅里的各种陈列装饰。
修炼之人,她们见得也并不少了,但作为风尘女子的她们又如何能进到这宗门的重地呢?
但今天,她们不但进来了,还在这里用了晚饭——除了这些修炼之人吃的东西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让她们多少觉得有些和想得不同,其他的方面却总还是让她们颇为好奇的。
“再等等。”
杨开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手中的茶杯,刚轻抿了一口,果然便有一个内门弟子匆匆走进主厅禀报道:
“宗主,顾师弟到了。”
韩东文满肚子疑惑地走进了寒英宗的大厅,按他的估计,这时候杨开和林老板应该已经早早签完了字据,定下来了这桩买卖才是。
然而他进到大厅以后,才看到那如坐针毡一般的林老板,和他身后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们。
“宗主,弟子回来的有些迟了。”
韩东文轻轻抱拳,疑惑道:“林老板,这些个姑娘的事情,咱们不是谈妥了么?”
林老板露出个为难的笑容,正要说话,杨开先出了声:“小顾,等你回来,就是为了处理此事,雨花楼中女子众多,规模要比怡红楼大一些,这许多姑娘,并没有全部接收的必要。”
原来除了那雨花楼里今天躲着的姑娘,也有轮班的、请假的、不在楼里的,数量比韩东文想得要多出一些,拢共约莫能有六七十位。
而以怡红楼的规模,确乎是比不上雨花楼那栋老大楼,似乎容下四十个姑娘,加上其他打杂的下人,便已经很像样子了。
毕竟花的是寒英宗的钱,杨开自然不想白白多开几份工钱,还是等到韩东文来,再问他如何选人比较妥当——虽然这是韩东文替他除去浩山盟的威胁的价码之一,但能省还是省一些的好。
“人居然这么多啊……”
韩东文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背起手来走向那群姑娘。
都是正青春的年纪,小的看起来与小红豆一般,年纪最大的,估计也断然没有超过二十五岁。
她们的目光有些躲闪,又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白袍的男子。
他是什么人?
就为了等他,那个小胡子宗主和林老板等了这么久?
由他来挑人?
姑娘们立马拿起了架势,把身子站得亭亭玉立,挺起胸脯,顿时眼角带笑地看了过来。
杨开看着这副情景,皱了皱眉,只能低头喝茶。
“大家不必紧张。”
韩东文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我寒英宗与雨花楼那是良好合作,并不是就此要大家换个东家,若是缘分未到进不了怡红楼的,也不是说饭碗就这么丢了,雨花楼还会再修再盖,一样有大家的去处。”
他停顿了片刻,转过身来:“咱们选人的规矩很简单,首先,还请宗主给咱们一个房间,不必太大,各位姑娘在房间外排队以此等候,进房考核。”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进房考核……”
杨开一听便板起了脸来,韩东文愣了愣,才意识到可能叫人想歪,连忙说:“这个,只考各位说话聊天的本事,其他的一概不论,在咱们怡红楼,是不能做荤活的哈。”
“不做不做,雨花楼从来也不做荤的。”
林老板赶忙帮着安抚一下姑娘们的情绪,几个内门子弟将众人列队带往偏廊的一处大房中,等候着这所谓的“考核”。
“宗主,您是否要把把关?”
韩东文离开主厅前专门问了一句。
杨开只哼了一声,摇头不语。
到底是一宗之主,摆架子瞧不见这百花齐放的场面,也不知道算不算他的损失了……
韩东文这么想着,走出主厅来到“考试房”前站定。
“好,各位姑娘都是这风花雪月的场面上的高手,我呢,不过一个愣头青小伙子,初恋尚在,对这郎情妾意的门道当然没有大家懂,想请教一下大家,干这一行最需要什么本事?”
他说完,面前在长椅上静坐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懂这是卖的什么药。
“长得要好看?”
有个小姑娘怯生生地说。
韩东文笑答:
“的确,美人谁不爱?还有呢?”
众人又叽喳一阵,陆陆续续有人回答了起来:
“条子比盘子重要!”
“气质,林老板整天就在说气质。”
脸蛋,便是所谓的盘子。
而身材,就是条子了。
所谓的“盘亮条顺”,就是比较粗俗的,用以形容貌美、身材姣好的女子的词。
答案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韩东文扫视了一圈,发现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长发女子并未开言,只含笑侧着头看着这帮姑娘们吵闹。
“这位姑娘,你觉得呢?”
论五官,她并非是最好看的那一个,更何况这是在每天有后宫佳丽陪着的韩东文的眼中。
民间的姑娘绝对不应该比后宫中的漂亮,这才是常态。
但这个女子的神态有一种很耐看的气场,纵使五官不似韩东文的几位妃子那般精致,身段也不算出挑,却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韩东文一开口点她,周围的姑娘们顿时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是乱点的,韩东文早就和林老板打听过,这位便是雨花楼的头牌——步芊芊。
名字当然是花名,连她到底姓不姓步,都很难说。
但就是这位步芊芊,不是雨花楼中最漂亮的,也不是身材最好的,却偏偏总是台水价最高的一位。
让她说什么最重要?
那就是生意经,一定要竖起耳朵听的!
步芊芊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朝着韩东文点了点头,柔声开口:“姐妹们说得都对,做这门生意的,要注意的事情自然很多的。”
韩东文也笑了:“但她们都没说到最重要的。”
她微微抬头,轻声问道:“不知道大人您觉得什么最为重要呢?”
韩东文并未马上开口,只走到房门前将门推开,里面不过两把椅子,一张茶案而已。
“总有人说色字当头一把刀,其实我觉得也不竟然,这风月场的门路,就在这个字里。”
他背着手转过身来:“色字当头的,可以是刀,但更应该是一把钩,把人心钩住了,把魂钩住了,自然叫人百转肝肠,魂牵梦绕,我猜这位姑娘虽是头牌,她的客人却绝对不是你们当中最多的,而是总有老客点名,且总是十二分的舍得,对不对?”
自然是叫他说中了。
“盘子、条子,都只是敲门砖罢了,勾着人、钓着人的本事,才是挣钱的真家伙。”
韩东文抬手指向门中:“咱们的挑选很简单,进屋坐下,瞎聊天便是了,要是能聊的起来,控得住局面,自然便能到咱们的怡红楼来。”
一众姑娘顿时小声议论起来,有人开了口:“那……那和谁聊呢?”
韩东文乐了。
那当然是要和木讷的人聊才见本事。
天底下哪里去找油盐不进,不解风月的人?
“自然是和我聊了。”
他笑着说。
037选花
038 怪人
什么样的人,不管多么怪的话都能接,不管多么无趣的人也能聊,也有着绝不取笑对方的素养?
步芊芊就是这样的人。
怡红楼将来的姑娘们,就该是这样的人。
而这群风月场上的女子,拿来训练初号机的游神,岂非是再合适不过?
韩东文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鼓起掌来!
“此身之灵,当不可妄动,只可言语。”
保险当然要上好,要不然若是初号机发狂,这些姑娘可是断然拦不住的。
将这道工序做完,又和姑娘们讲定了聊天的限制,便由她们抽签排序,韩东文自己则终于可以放心下号,等待第二天起早点来复查便是了。
七八十号人,每人半炷香的时间,也要耗费大半夜的时间。
然而,比起能够继续赚钱的饭碗,对这些姑娘来说熬到后半夜并非是什么太过难以接受的事情。
门被关上了。
抽到第一个的姑娘有些战战兢兢地望着坐在面前椅子上面的初号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面前这个白袍的小先生一进屋后便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不再有那副风趣圆滑的模样,而是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动不动的木头人似的。
“顾……大人。”
她拘谨地坐到了初号机的身旁,仿佛下了些决心一般转过头去。
“今天您看起来气色很棒,是不是有好事?”
这句开场白她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次,不管对方年轻、年老,自然而然会接着说下去的。
初号机听罢,望着这姑娘眨了眨眼睛:
“今天雨花楼被砸了,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好事。”
“……”
姑娘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不是测试吗?怎么还提起这壶了?
初号机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身子一动不动。
“顾大人今天的表现可真是英雄神勇,若是有酒,奴家应当敬大人一杯的,不如我们先以茶代酒可好?”
“我没做什么,只杀了一个人而已。”
初号机的口吻很平淡,可那姑娘脸上的笑容便一下子就凝固了。
这……
开这种玩笑,要怎么聊下去?
“大人说笑,今日这事还真能闹出人命不成?”她勉强笑着,手上轻轻把帕子抓得紧了些。
“玩笑?”
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初号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接着严肃沉声道:
“我检查过的,他肋间已经洞穿,肝、胆俱碎,一定已经死了。”
这天彻底是聊不下去了。
那姑娘傻楞了片刻,轻轻站起身来,说了声得罪,便走出了房门。
下一位便这么进来、坐下、思索着如何打开话题。
一夜并不很长,况且要见这么多人,总是很快便过去了。
寝殿中,提前得到了吩咐安排的小红豆来得很早,她的睡眼还很有些惺忪,虽然从西亚回到泗蒙之后她已经得了许多天的休息,但她还是向米娘娘求了调班,接着在宫中忙活,将那许多天歇息的时间往后挪。
这样子,爹爹到泗杨来的时候,只要提前报备了,她还是能陪着爹爹在花街逛一逛的。
虽然总归是离不开这皇宫多远,但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叩叩”
她轻敲的不是门,而是韩东文脚边的雕花床栋。
即便四下无人,她也总不能去推醒殿下吧。
韩东文心里有这事,睡得本不算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小红豆的模样。
“哈欠——噢,小红豆,是你啊……”
他伸了个懒腰,抬手撑起自己的身子在床头坐了起来,小红豆连忙捧过一旁脚凳上的丝面枕轻轻放在了韩东文的背后,好让他能舒舒服服地靠着,又拿来一盖茶碗,一只小银盆。
茶碗里是天不亮便沏好、放凉了的茶,殿下从床上醒来后,这茶不是为了喝,单纯是用来漱口,清一清口内的浊气,那银盆自然就是用来接着吐出来的茶水的。
另一边的小几上已经备了两条热手巾和两条丝帕,自然是擦脸净面用的。
这些应当都是瘟君的习惯,韩东文为了维持这人设,倒也一直这么享受了起来,除了去掉了一些太过奇葩的规定,这皇上的日子简直突出一个不用动一根手指头。
“您睡的可还好?是否要用早膳了?”
小红豆的笑容看起来总是叫人觉得很舒服的:“我现在去叫御膳房准备。”
“不用不用。”
韩东文摇了摇头,接过小红豆手里捧着的热手巾擦了把脸:“我再歇会儿,你就在寝殿里呆着,不叫人进来就成。”
“好……的。”
小红豆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殿下命自己今日早些来叫醒他,醒了以后又要睡一会儿?
但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干的活不是弄明白什么事,只点了点头答应着,韩东文便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小红豆收拾好了东西,透过窗棂望向尚只有一丝发白的东方,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自打从西亚回来,她便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累。
并非是多做了什么活计,而是迎春宫中找她的人越来越多,总有自己见过的没见过的所谓“姐妹”来找她搭话,甚至露骨地打听这次西亚之行殿下偏向哪位娘娘,更有的直接送来了花街都买不到的上好的胭脂水粉,只说是想与她交个朋友。
天知道她们的东西是从哪里买来的,小红豆自然也没有去收下,只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报对方,总归是心里很不安。
相比这呱噪的环境,安安静静做事倒是她觉得最为放松的时刻。
“值岁请仙典还有一个月了……”
她不知不觉喃喃自语:“到时候,应该能求米娘娘换个班时,先写信告诉爹爹吧……”
一想到能见到自己的爹爹,小红豆又更开心了一些,她有许多话想告诉爹爹,最稀罕的自然是上次去西亚的见闻,那黄头发的人,红色的酒,天上鹅毛般的雪,能讲上一两天不带重复的。
“对噢,不知道上次池妃娘娘给药的那个小男孩儿,他娘的病怎么样了……”
寒英宗。
姑娘们已经尽数歇下,这一整晚的尬聊也圆满结束,此时的房间里只剩下韩东文一个人,通过脑海中的“回忆”观察着训练的效果。
“嗯……不错……”
与头几位姑娘谈话时,初号机可谓堪称是图灵测试淘汰品,若不是这些姑娘们默认韩东文为了选拔而刻意文不对题,只怕是昨晚便要暴露一大堆问题。
特别第一个,连杀人这事都讲得十分仔细,这可叫人家怎么把话往下接?
“这次倒是不用担心暴露,毕竟连人家盟主都知道是我下的手了……”
韩东文自嘲地笑了笑,继续看下去,过了十几二十人后,似乎初号机已经开始慢慢开了窍,也竟然能够完成一些不疼不痒的场面话了。
忽然他的注意力集中了片刻,回忆当中,那位头牌步芊芊的身影出现,笑吟吟地开口说:“大人,今晚不少姑娘都在谈论您,都说您是一位怪人呢。”
本来已经渐入佳境的初号机忽然停顿了片刻,接着,口中断断续续,低声念道:
“我……不是……怪人!”
038怪人
039 平复
“您当然不会是怪人。”
步芊芊轻轻走上前来在初号机身边坐定,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奴家不觉得您有何怪的,若您是怪人,那奴家这般见怪不怪,岂不是也要叫人侧目了?”
初号机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步芊芊握着自己的手,口中喃喃道:“我不是怪人……我不是怪人……”
在雨花楼许多年,步芊芊见过许许多多的人。
有的男人趾高气昂,来到雨花楼坐在她的身边,这样的男人花钱是来满足自己的表达欲的,他需要被人钦佩,需要被人肯定。
有的男人满脸的沧桑冷傲,似乎只为了有人看他耍酷一般沉默,这样的男人花钱是来排解自己的寂寞,是来追寻平日难以触碰到的温情脉脉的。
面前这个男人,却是她很少遇到过的那种。
过去几年里,步芊芊只见过一个这样的男人,那是她的第一位客人,失魂落魄、步伐跌跌撞撞,衣装朴素,站在雨花楼中很是惹眼。
小二来带座问茶,男人却掏干净了身上的所有金钱。
不多,但对当时还是新人的步芊芊来说,已经足够一夜的酒水。
她在雅间里落座,观察着、打量着这个男人。
还未想出要如何去说第一句话,男人便已经端起一碗酒,他眼角浑浊的泪也流进了碗里的酒中。
如同一头被惊吓的幼兽,如同一个死里逃生的奴隶,如同他已经不顾忌世人对男子的要求有泪不轻弹一般,男人痛哭流涕,重复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却没有一句是对步芊芊说。
他像一个啼哭的,无助的孩子,步芊芊一下子就愣住了。
良久,她轻轻地上前,给了男人一个长久的拥抱,一句话也没有说。
后来她再未见到过那个男人,却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中。
此时此刻,面前的白袍男子,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如此的痛苦、偏执地一遍遍呢喃着。
“我不是怪人……我不是怪人……”
如果这是每个姑娘的考题,这考题也太难了些。
步芊芊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她缓缓握紧了抚在他手背的手掌,轻轻站起身子来,犹豫了片刻,将他抱在了怀中。
“你不是,你不是……”
她的手臂揽着初号机的头,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总有人接受你,喜欢你,哪里有怪的道理……”
言语轻柔,简直像一个为孩子念睡前故事的母亲一般。
初号机不停耸动着的肩头竟然渐渐就这么安定了下来,虽然喉咙中还有些时不时传来的啜泣声,但显然已经平静了许多。
“……变成怪物……”
“嗯?”
“加斯科恩……变成怪物……”
步芊芊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只维持着如此的姿势安慰了初号机一会儿,等到他已经逐渐完全回复了正常,便识趣地退下,换下一位姑娘了。
回忆完。
大致记下了能留用怡红楼的姑娘名单后,韩东文站起身来,披上一件外袍,拿了自己两柄匕首在腰后别好,木然地走出门外,朝着天鹰城法司的方向前进。
江宁蕴要他今早到法司报道,带他一起出发前往西亚。
他的双腿在北国早春的冷风里如木条般麻木地前进着,但他的脑子却在飞快地转。
怪人?
怪物?
郭杰克的游神本应当已经被清除了记忆,却连续两次对这样的关键词有了预料之外的反应。
是某种太过强大、深刻的记忆,导致清除都清除不彻底吗。
那是什么呢?
韩东文回想着初号机嘴里吐出的支离破碎的语句。
加斯科恩……变成怪物……
加斯科恩神父他是记得的,那是西亚公国的一位国教骑士团团长,在泗蒙和西亚的边境冲突当中,许多泗蒙血统的战争孤儿都是被他收养作为教子的。
郭杰克,杨奥利等人,也是被他收养的孤儿。
而“怪物”……
韩东文唯一能想到的,也是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就是兽之阴。
在火烧怡红楼的那一晚,郭杰克的的确确化身成为了“怪物”——兽之阴·西风狼王。
“收养泗蒙孤儿的真正意图,是让这些孤儿变成兽之阴的怪物?”
即使在韩东文穿越前的游戏最新版本,兽之阴也只是一种新类型的敌人,是兽类受到阴灾力量异化而产生的魔兽。
这所谓阴灾到底是如何发生,真相尚未被揭开,许多像夏洛克虎克那样的玩家也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阴谋论,乐此不疲地猜测着游戏剧情的走向。
难道说,之后影响了整个世界的阴灾,竟然出处就是这个声音只比泗蒙要大一些的西亚公国?
竟然就是这个加斯科恩神父?
问题想破了头,答案也不会自己跳出来。
韩东文捏了捏拳头,既然都要到西亚公国呆上几天,不如趁这个机会,想一想有没有能够摸底打探的法子。
不管是从初号机的方向,还是从瘟君的方向,关于神主教会、关于加斯科恩神父的调查要提上日程。
这将会是在开服之后,他还能够快人一步的关键一着。
至于步芊芊……
她无意中听到了这句话,需不需要斟酌一下封口?
韩东文如此思索着,人已经来到了法司的门前。
人马已经齐备,天鹰城法司人手折损了不少,在这里整装待发的多是江宁蕴从隔壁雷州点来的法司官兵。
有了浩山盟的前车之鉴,这批人马从外观到气氛上看,都已经并没有浩山盟的弟子了。
这样也好,免得一路上韩东文还要担心会不会有人替那长发大汉报仇,看来江宁蕴还是照顾到了他这个“殿下的眼线”,不管是不是有意而为之的。
韩东文不禁在想,出了这档子事,浩山盟在雷州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寒英宗,叫竞争对手给惦记上?
他忽然笑了笑。
鞭长莫及,先吃稳天鹰城这一亩三分地吧。
人马集结出发,江宁蕴似乎并未再叫韩东文去细谈些什么,将他带上已经是情分。
如此也好,可以暂时从初号机身上脱身,再费心去扮演一下皇帝的角色。
池雅宫。
陆思思正半跪在床旁,替池涵清理着头发,她膝下枕着的烫金小枕是池涵清特地给丫鬟们备的,图的就是她们既然不得不跪,起码不要跪得生疼。
“娘娘的头发好顺。”
陆思思口中羡慕地说着,将池涵清的一头乌黑长发分作左右两边,又各留了两缕编成双股辫从耳旁垂下,池涵清便一下子看起来就端庄了许多。
“平日多吃些芝麻莲子羹,你的头发也要养养的。”
池涵清笑着回答,陆思思吐了吐舌头:“不要,那芝麻是甜的,莲子清苦,可怎么一块儿吃啊?”
“你就好吃甜的。”
池涵清微微偏头望向门外:“今天池雅宫有人要来,你一会儿可得收拾收拾。”
“是谁呀?”
池涵清笑了笑:“秋水山庄的庄主。”
“秋水山庄的……”
陆思思迟疑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过来:“是娘娘的父上大人?”
面前的池妃娘娘,曾经正是秋水山庄的千金小姐,这件事情陆思思自然是知道的。
她笑了笑:“得见池庄主大人,奴婢也替娘娘高兴呢。”
池涵清抿嘴轻轻摇了摇头:“倒也并不,只是今日有澹台大人一同前来探望,自然叫我开心。”
自从前次在西亚遇到那个母亲病重的男孩,虽然池涵清已经出手医治,但算来也该再补上一帖药去才能好好康复,不然恐怕会好得要慢一些。
她本想去问问殿下可有什么法子送出药去,但这两日听说澹台大人要回访西亚,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先拜托他?
她把这心思说了,陆思思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有些为难地开口:
“池……娘娘,奴婢听说,回访已经换了法司总司大人代往,昨日……已经出发了。”
池涵清愣住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已经出发了?
那……许是来不及了。
那,今日见父亲,见澹台大人,不过又是老生常谈的那些事情……
她眼神里原本的精神,仿佛也叫这一句话浇灭了。
039平复
040 药膳
天鹰城过白兰山的路,只走了两天。
毕竟是泗蒙的“仪仗”,这支法司人马装备精良,又时刻保持着队形,还是实打实的正当出境,正儿八经地泗蒙与西亚的国关处过关,一路走得都是官道,既无野兽,也十二分的体面。
江宁蕴再也没有找过初号机,这充分应证了韩东文先前的猜测,对这个皇帝的眼线,她仍旧只是自上而下地看待,暂且没有什么疑心。
那么,初号机下手洞穿那个长发大汉的事情,也只是算作他下手残忍罢了。
这两天里,韩东文在宫中除了日常吃喝玩乐,最为重要的事情不过便是到场亲自见证了钟礼林与已经好了七八分的李宰交接“铜雀印”的过程。
倒是比他想的要简单许多,只不过焚香,宰禽一双,再往后便是一些颇为唬人的光影效果罢了。
“咳咳,李宰已经领印了?”
他这么问钟礼林,对方拱手低头称是,便也就如此了。
往后便是散步、吃喝,澹台复也再未同他说过关于下次上朝的事情。
如此也好,起码现在他需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先在接下来要举行的请仙典上活下来才是第一要务。
而目前韩东文接触到的所有人当中,唯一可能和这件事情有关系的,自然是塔卡的皇子皋。
他隐隐的觉得,这次西亚的蒂尔达大公坚持要泗蒙派人到西亚检视五城,也有皋的因素,只可惜现在初号机人微言轻,估计是没戏太过深入蒂尔达和江宁蕴两人的交涉,只能等江宁蕴回到泗杨以后再搞搞清楚了。
韩东文用罢了晚膳,正思索着是不是该翻一翻前几日太书阁文老送来的几本书,小红豆已经带了两位侍女替他打理完了寝殿,换上了新香,最后在书桌上留了一只瓷镶珐琅的小碗,里面盛着的是晶莹剔透的红枣莲子雪耳羹。
“饭后甜点?”
韩东文笑着端起碗来,也不用勺,只将碗倾斜一些便喝进了口中。
“我靠!”
下一秒,他顿时一声惊呼,手中的瓷碗松落在地,啪得一声摔得粉碎,口中更是不停地呸呸吐掉入口的汤羹,面色变得煞白。
“殿下!”
小红豆一惊,把手里的正端着的托盘往旁边的侍女怀里一塞,急忙奔上前去:“殿下,怎么了?!”
“这羹——”
韩东文的手指发抖,颤颤巍巍地指向撒了一地的羹,虚弱地开口:“这羹是谁做的,是谁?”
头一次看到殿下这副模样,小红豆脑子一下子就乱了,她赶忙扶住韩东文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定,只觉得手脚都发麻了。
有人下毒行刺?!
小红豆只觉得要喘不上气来,把下唇咬得发白,转身朝两个侍女大喊:“叫、叫太医来,快!”
“不、不是……”
韩东文撑起身子一挥手:“不是,我就想问问这羹是御膳房谁做的,这也太——”
他这副表现,并非有人下毒。
最凶的毒药,也不至于刚到舌尖便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韩东文这副模样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羹太他妈难喝了!
红枣莲子雪耳羹,这是有悠久传统久经考验的一道糖水甜品,御膳房是抽了什么风,做出这一碗又酸又苦,仿佛变质了的玩意儿出来?
“殿下,这……”
再三确认了韩东文没事,小红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两个侍女连忙上前打扫着地面,面色简直与韩东文方才差不多的白。
那么大的动静,若真是有人行刺——
她们担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命,不管是看不见的刺客,还是之后的问责,要真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怎么会逃得掉?
小红豆却只忧心忡忡地看着韩东文,连忙端了沏好的茶让他喝下缓了缓,仍旧不放心地问:“殿下,当真只是滋味不合口?还是叫太医来……”
韩东文虚弱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两日他不免要多照顾初号机那边,若是找了太医来陪护,发现竟有叫不醒殿下的时候,那就大发了。
“好吧……”
小红豆抿了抿嘴唇:“对了,这羹……这羹不是御膳房奉的,是池妃娘娘送来的药羹,说是加了黄柠叶,莲子也换成了发酵过的杏仁,说是这样能安神的。”
池涵清……
听见了大厨的名字,这羹忽然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韩东文虚弱地摆了摆手:“池妃今天怎么会想着给朕送这羹来的?”
“殿下,您忘了,今天是池妃娘娘侍寝的。”
他和小红豆说话间,两位侍女已经麻利地将房间打扫干净,退到了寝殿之外。
韩东文只愣了愣,便反应了过来。
侍寝的人选,向来是按瘟君的喜好安排,也不乏心血来潮。
然而除了一种情况,那就是两位妃子,江可茵与池涵清若是在韩东文主动翻牌之外的时候也排了侍寝,那就代表背后有法司与兵司的安排。
韩东文轻叹了口气:“好,你休息吧,我没事,不用报给太医了。”
小红豆轻轻点了点头,收拾了东西往外走去,临出门前,仍是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韩东文一眼。
“涵清。”
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寝殿当中,二人只坐在一张方几旁,连眼神都并无交汇。
他忽然想起了初号机“面试”雨花楼姑娘的情景,露出一丝苦笑。
“殿下,那药羹可服下了?是能安神的东西,还望殿下莫要责怪涵清多事。”
池涵清脸上是那副营业用的柔媚,韩东文嘴角抽了抽:“怎么会,朕还要谢你。”
“殿下说笑了。”
尴尬的沉默。
过去一个多月来,殿下原本每天都不会放过自己,却忽然像是失了兴趣一般,开始忙东忙西,又有出访西亚的事情,一阵慌乱之下,池涵清简直要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到这寝殿中的情景了。
坐在一旁的韩东文更是如坐针毡。
这种事情要怎么开场来着?
三二一开团?
他只感觉心里有蚂蚁在爬,忽然只感觉江可茵那般强势好像也有好的地方。
池涵清轻轻站起身来走到了韩东文面前,他咽了口唾沫,心跳的快了一些。
“殿下像是有心事。”
池涵清轻轻地侧过身子坐到了韩东文的大腿上。
她用的姿势很妙,优雅地用双腿撑着自己的体重,让韩东文只觉得怀中轻若无物,又满是那清而不腻的幽香。
好怪啊,有上古的段子说过,现代女子是化妆品腌出来的香味,那为什么池涵清她们也是这般的香?
“咳,朕……”
韩东文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揽上了池涵清的腰。
“朕只是今日在想些事情,可能——可能兴致缺了些。”
池涵清听了,只将身子轻轻地往韩东文那边靠了一些:“前些日子殿下太过操劳,还出访了西亚,自然是要好好休息一番。”
香味近了一些。
“西亚……”
韩东文露出个笑容:“上次去西亚,最后那天看了弥撒,涵清觉得如何?”
池涵清轻轻点了点头:“臣妾还未能好好感谢殿下百忙之中陪同臣妾做这无谓的小事呢。”
“哪来的话。”
弥撒那日,或许是因为有韩东文他们这些外国人在,弥撒的“帮助困苦人民”的主题并未体现出来,到场的尽是衣着体面,虔诚祷告的西亚百姓。
这其实和她想看的救济百姓的弥撒并不相同,但自然是比从未见过只靠想象要好得多的。
话题也就能聊这一两句,两人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其实……”
“那个……”
仿佛巧合一般,二人一齐开了口,池涵清一愣,连忙低头:“殿下请讲。”
“不不,你方才想说什么?”
韩东文把皮球踢了回去,池涵清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难道她真的有事情想说?
果不其然,池涵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轻咬了咬下唇:“臣妾……臣妾想求殿下帮个忙。”
她原本的打算是今夜侍寝时卖力一些,先将殿下伺候舒服了,再提起送药的事,但看殿下的样子,恐怕今夜可以逃过一劫。
那药的事情,恐怕只能先硬着头皮说了。
040药膳
041 需求金字塔
“你的心肠倒是真的很好。”
池涵清将在西亚帮助那位名叫波塔的少年之事重新提了一次,听她讲完,韩东文沉吟半晌开口说道。
心里忐忑不安的池涵清抬眼看了看韩东文,仿佛有些毅然地闭上了眼睛。
胆敢对他这么开口,这忙要帮就一定有着它的代价。
不管是虐打还是什么其他的手段,又不是没有体验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能救一个人,就是救了一个家。
她的脑海里闪过那个容貌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的西亚小孩,头发卷卷的,脸上还有雀斑。
他和自己,究竟是谁更不幸呢?
“若是安排人从宫中带药出去,恐怕没有这个盈余的时间。”
韩东文沉声开口。
池涵清眼里的光芒立刻黯淡了几分,她正想点头仍旧谢过韩东文,不料对方又开了口:
“所以,若是你有方子,倒是可以直接抄给朕,在当地配药要来得快些。”
“当、当地配药?”
池涵清愣了愣,仿佛没有听清韩东文说得是什么一般。
“怎么,有困难?”韩东文问。
“没有没有!”
池涵清难以置信地微微捂住了嘴巴,赶忙摇头:“臣妾谢过殿下,谢殿下慈悲!”
他居然答应了?
他怎会答应的!
她连忙站起身子,双手轻轻抓住了裙子,有些焦急又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你找什么?”
韩东文也笑着站起身来,牵过她的手:“笔纸在书房,随朕去。”
池涵清像个小姑娘似的连连点头,竟然就这么乖乖跟着韩东文去了书房。
“你自己写便是,既然是要帮那少年的,应当是在西亚的首都没错吧。”
韩东文替她拉开了椅子,铺上了纸,将笔递了过去。
池涵清接过笔来,迟疑了片刻,微微低头:“应当如此,头一次是臣妾用自己随身的药材备的药,为的是治症,眼下这一封为的是除根,多谢……多谢殿下亲允。”
韩东文摆了摆手:“爱妃对这一位病人能记挂这么久,说明爱妃对行医之事上心,那朕哪怕是单纯想你高兴,也得帮这个忙的。”
听了这话,池涵清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似乎才终于真正地松懈了下来,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左手捉袖右手运笔,飞快地书写起药方来。
韩东文背着手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字都认识,倒当真是看不出什么门道。
术业有专攻,不是说说而已。
江可茵有一手人傀之术,池涵清通晓这岐黄要道,这二人都绝非是只有一副好皮囊便能站在他的后宫之中的。
但韩东文还是考虑了一番,谨慎地开口道:
“不过,隔着这么远,也许久没有再访过,这方子不会有什么不适用吧?”
池涵清听罢黛眉微皱,看着面前自己写下的药方,不由得轻轻点头道:“的确……既然如此,那臣妾便换些性子温和的材料入药,即便病情有变,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只是……”
“只是什么?”
池涵清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她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换的这些材料当中便会有不少珍材,以西亚的天气,恐怕是不会长这些药材的,怕是难以置办啊。”
韩东文轻轻托手摸了摸下巴,思忖了片刻:“这样吧,你先将两张方子都写出来,到时候我先命人去寻这珍稀的药材,若是寻不到,也就只能试试第一张方子了。”
听了他这么说,池涵清连忙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确考虑的不周,若非是殿下出言提醒,恐怕当真就把这事情办得粗糙了。
药方写完,池涵清纤指捧起纸来轻轻吹了吹墨,恭敬地递到了韩东文的手上,看到韩东文收下以后,她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心里的一块大石也就此送了下来。
“朕帮你了你这个忙,那么,不知道爱妃愿不愿意替朕做件事?”
韩东文忽然笑着开口,池涵清愣了愣,连忙低下了头。
“请殿下吩咐。”
该逃得逃不过,但起码心事已了,她的心里也比方才要更加轻松了少许。
况且殿下看起来心情很好,自己应当不会太受折磨……
“很简单,第一件事情,是朕帮你的任何忙,都不必让澹台大人知道。”
韩东文背着手走上前一步:“或者其他人,也不行。”
这……是为什么?
池涵清自然没有问出口,很快地点头应诺。
这不是她想的那种帮忙。
“第二件事情,算是并非眼下的帮忙。”
韩东文轻轻抬起手来放到池涵清的肩膀上:“若是之后,朕有些需要询问的,与医术有关的问题,朕希望爱妃能助一臂之力,知无不言,可好?”
“医术?”
池涵清愣了愣,条件反射似地问:“莫非是殿下有什么不适……”
“并非如此。”
韩东文摆了摆手:“只是太医们只负责这宫中之人的安康,若有些宫外的问题,问他们总是不大好的。”
他没敢说得很细,太医、哪怕是御医,对现在的韩东文来说似乎都无法百分百的信任。
若是韩东文自己生病了之类,他们自然会、起码现在会尽心救治韩东文。
但若是韩东文想要问他们一些无关的问题呢?
就比如……
就比如,让他们隔空会诊宫外初号机遇到的某人的病症?
太医们是否愿意尽心不说,单就这无法信任的问题,风声一走漏,难免会将初号机和韩东文联系起来——尽管现在初号机已经在法司眼中与韩东文有了联系,但若是兵司知道了,恐怕事情的性质便会严重许多。
毕竟,韩东文有小动作对于法司来说是件好事,对国兵司可完全不是。
至于为何会是与医术有关的问题,这则是文永行教给韩东文的。
世间之人总有所求,掌握了他人所求,便能促成许多事情。
钱、权、势,无非如此而已。
而这其中,权又与钱有着上而下的捆绑,韩东文左右不了这个,他现在的钱没有自己的份,全都仰仗着抑或法司,抑或杨开这样的人。
他也不打算从钱入手,在这“利”的阶梯上,他深切地明白金钱和富有只是最底一层。
只听过有钱的商贾投贿无门,绝没有听过掌权的大官清贫饥寒。
从权入手,以现在瘟君说话的分量,左右一些马凯这个级别的,底层的事情还算可以,若事情当真上升到了更高的层次,莫说是三司总司,哪怕他想要动一个部尉,恐怕都是做不到的。
而势,说白了无非两点,一是靠着钱与权拉拢到的盟友,二是自身的拳头,这两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他手上有的,不过一个可以信任的宫女,一个认可他的边境小宗门,一个摇摆不定的妃子,一个称不上能帮忙的太书阁。
那么,满足不了别人对“利”的追求,当真就无法卖出人情掌握别人?
自然而然地,韩东文的眼光便落到了“利”之外的事情上。
康。
健康,家财万贯,久卧病榻便无福消受,宾客满堂,撒手人寰便阴阳两隔。
生病的时候,人们会做什么?
不是买医,不是雇医,甚至也不是请医。
大部分人,都是求医。
池涵清有这样的优势,一定在什么时候能够帮到自己。
韩东文这样想着,扫了几眼大致记下了药方,站起身来:“朕尽快安排人去办,夜色已经不早,爱妃还是早些歇息,不必侍寝了。”
今夜的惊讶已经很足够多,池涵清站起身来,上下看了看韩东文,迟疑了半晌,后退一步轻轻弯下腰去,托着韩东文的手吻了一下。
韩东文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有作声。
“臣妾定不负圣望。”
池涵清如此说着,终于转身离开。
夜凉如水,韩东文长出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床前坐定,又掏出那两张方子看了几眼。
按时候算来,江宁韵一行应当已至西亚境内,抓紧时间去办吧。
一想到又要看见蒂尔达大公,韩东文心里多少也有了些疑问。
不知道现在的西亚,局势怎么样了?
042 波塔的家
“这是你的文书,法司特批,回泗蒙应该会用上。”
西亚,原凉州五城之一,漠仓。
江宁蕴将一纸文书塞到了韩东文——初号机的手中,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
时候已经是下午,与蒂尔达大公的会面仅仅一早就已经结束了。
今天一早的视察中,五城当中的所有西亚卫兵均已经更替成了大公邸下人手,不再是那些穿着教士上袍的神主教会其实团员。
他还注意到,沿路围观的人与自己上次在西亚首都时也有不同——这次围观的人群当中,除了五城的居民,也有不少人都是泗蒙面孔,往往多是民间商队,听闻了与西亚交易将会年终减税的消息,对泗蒙三司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
不管是凑热闹也好,真心想要看看泗蒙官方的人物也好,即使检查程序繁琐严格,仍旧有不少泗蒙的,或原本是泗蒙人的五城居民夹道而迎,倒是的确有些出乎韩东文的预料。
法司一行人次日便要启程返回泗蒙,江宁蕴原本就不打算多呆,只不过到这里来走个过场而已,听到韩东文要求逗留几日,这便将文书给他,方便他自己一个人回泗蒙去了。
“多谢总司大人。”
韩东文刚刚伸手要去拿,江宁蕴却忽然一下子将手腕翻起,让韩东文抓了个空。
她抬眼看了看韩东文:“让你问殿下的事情,你问了么?”
韩东文眼珠转了转,低头道:“在下已经禀报了上去,还未能拿到上面的批复。”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是他没办法直接接触到殿下,而是这时间没有她江宁蕴飞来飞去那么快。
放些烟雾弹,总是没什么错的。
江宁蕴显然分析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看了他半晌,将那张纸递了出去。
“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既然你自己要求多呆几天,想必是有事情要做的,别耽搁了。”
二人现在的房间是漠仓议会派——也就是大公邸派下官员的办公室,特地提前腾了出来让给江宁蕴在此歇整的。
韩东文答谢过后将纸接过收进了怀中,转身便要离开,他刚拉开办公室的门,便看到两位法司官兵正护着一只木匣走了进来。
他瞟了一眼,那是一只黑色金印的木匣,并非泗蒙所能常见的样式,上面的金印画的也并非神主教会的十字,而是一柄放在塔形盾前的长剑,两旁则是上扬的翅膀。
这样的印记他见过,代表的是大公邸。
“总司大人,按照西亚大公的吩咐,东西已经带到了。”
两位官兵与韩东文擦肩而过,韩东文面不改色地继续朝前走去,心里默默地记住了此事。
蒂尔达大公给江宁蕴送了东西?
显然这应当不会是什么敏感之物——不然也不会叫官兵就这么经手,那么,应该是借江宁蕴之手送往泗蒙的什么物件吧。
既然如此,初号机看不到,瘟君应当是能够看到的,若非如此,恐怕就应该着重观察一下国法司、起码着重观察一下江宁蕴了。
可能是一天、或者两天后。
“妈妈,东西买回来了。”
波塔推开了家门,将肩上扛着的一个陈旧但厚实的装石灰的布袋取下放在脚边,里面却露出了两条长面包,几只洋葱与土豆,和一块发白的奶酪。
“我现在就做饭,您稍等一会儿。”
他的鼻头被冻得有些红,在门前蹭了蹭脚底的积雪,把脖子上一条黝黑的围巾取下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关好门重新将布袋提起来,忽然觉得屋里比自己想的要冷些。
“您又把炉子熄了吗?”
波塔忧心忡忡地走进里屋,他的母亲洛瑞思正披着摊子坐在一张窗户旁的木椅上,手里拿着针线正缝补着一条工装裤。
看见波塔走进来,洛瑞思的眼神有些慌乱,摆了摆手:“家里没有那么冷,就我一个人,盖上毯子就好了,不用生火的……咳咳。”
她显然还是没有憋住自己的咳嗽。
“那怎么行!”
波塔有些责怪地走到一旁的壁炉前,却提过一个更小的带把手小煤炉放到了洛瑞思的脚边,里面还有几块碳球。
他又转身从壁炉上方摸出一盒火柴来,擦了两三次,终于擦亮了一根,扔进小炉中,又把那包面包的报纸私下几条来一并塞进去引火,等到小炉终于发出了温暖的橙色光芒,才又开口:“您的病才刚好一些,还没完全康复呢,怎么能着凉呢?”
洛瑞思无奈而又有些欣慰地叹了口气,把目光放回手中的工装裤上,那条工装裤明显是大人的款式,以波塔的身材并不合身。
“早上我出了趟门,才发现现在的柴火和煤又贵了些,能少用点就少用点吧,还要做饭呢。”
她的脸上带着虚弱而疲惫的笑容,波塔看着母亲,咬了咬下嘴唇:“没事的,等您的病好了,天气也没那么冷了,日子总是会好点的。”
洛瑞思点了点头:“一会儿我缝完这裤子,你给奥本他们家送去,记得找他们要六十个塔卡卢的钱。”
“您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
波塔叹了口气,倒也没有阻拦自己的母亲,只是转头将装着食材的布袋提向厨房的方向:“今天吃奶酪洋葱蘑菇汤,教会那边发了奶酪呢。”
“都行,奶酪上面发绿的地方记得切下来,那些不能吃的。”
“放心吧妈妈。”
波塔刚准备生火,忽然听到了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有人来?
难道是奥本大叔等不及,现在就来拿裤子了?
他抓了快抹布擦了擦手,快步走到门前拉开:“奥本大叔,裤子还没……”
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那个奥本大叔,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长着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的,泗蒙人。
自然是赶到塔里斯教区的韩东文。
“波塔?”他开口。
波塔茫然地点了点头:“是我,先生,您……您找谁?”
韩东文露出一个微笑,把鞋底的雪在门槛上磕了磕,答非所问地说:“小弟弟,恕我冒昧,你应该还记得一个月前,邻国泗蒙的国王到访西亚的事情?”
“我们不买东西……”
波塔撇撇嘴,有些时候在西亚做生意的泗蒙人也会上门推销,虽然并不会引起什么怨言,但买东西总是要钱的。
面前这人恐怕是来推销泗蒙纪念品的,对波塔他们家来说,钱岂不是和血一样珍贵之物?
他说着便要关上门,韩东文眼疾手快,伸手撑住了门边:“不,你误会了,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当时有幸给一位泗蒙的王妃娘娘送了酒?”
波塔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许多人也都知道这件事,他也因此保住了酒厂的工作。
韩东文一笑:“而那位王妃,也回赠了你一帖药,医治你母亲的病?”
听了这话,波塔愣住了。
这件事情他没有和别人说过,不是他不想说,是那位王妃娘娘嘱咐过,希望他不要将此事大肆宣扬的。
面前这人是谁?他怎么知道的?
韩东文收起笑脸,诚恳地说:“我就是那位王妃娘娘派来的下属,今天拜访这里,想要观察一下你母亲康复的情况,如果有必要的话,再给她开一贴药。”
“先、先生您请进!”
波塔愣了片刻明白了过来,赶忙将门打开把对方让进屋内:“对、对不起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顾。”
043 波塔的工作
波塔的家并不宽敞,但在这寸土寸金的塔里斯教区,能有这么一间小房子,已经是波塔家里最大的财富了。
一间厨房,兼具了储物室的功能,角落的脚柜里放了不少碗盘,但柜面上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韩东文扫视着不大的厨房,奇怪地发现虽然家里一副凋敝的模样,却仍旧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厨具,饼铛、煎盘等等,若不是西亚的饭店后厨,一般的家庭里恐怕并不太会把这些东西都备齐的。
而现在,这些多种多样的厨具,却有大半都已经明显很久没有被用过了。
“你家里有多少人?”
韩东文随口一问,波塔答道:“现在……只有我和妈妈。”
少年的模样似乎并不想说得更加详细,韩东文也不强求,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去。
穿过这间狭小的厨房,后方便是起居室与大卧室,波塔则睡在大卧室旁收拾出来充当小卧室的一件储藏室里,空间和采光要差一些。
“波塔?”
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正是在起居室做着针线活的洛瑞思。
“有客人?”
听到母亲的话,波塔立马快步在韩东文之前走进了起居室,靠在洛瑞思耳旁耳语了几句。韩东文则礼貌地站在起居室的门口,面带笑意安静地等着。
“真的是……”
洛瑞思听完波塔在自己耳旁说的话,脸上顿时露出了意外的神色,随机满是笑容地撑着椅子要站起来:“先生,波塔和我还从来没有机会谢谢……”
看她的动作有些勉强,韩东文立马上前几步扶住了洛瑞思的身子,手轻轻拍在她的肩上不动声色地制止了她有些吃力的起身动作,微微收起下巴低头:“你好,我姓顾。”
“洛瑞思·拉米亚,请您叫我洛瑞思就好。”
她的肤色有着病人特有的黯白,一头金发也因为营养不良和身体的虚弱而变得失去了光泽而有些发灰,韩东文点了点头,按对方的邀请在起居室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洛瑞思听完,如同祈祷似地双手合在下颌前,微微闭上了眼睛:“居然真的还会有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感谢神主,感谢神主。”
“服药之后,您的身体感觉怎么样?”韩东文关切地问。
洛瑞思开口道:“好了,好了许多,原来我一直咳嗽下不了床,都是波塔在照顾我,我的儿子……咳咳,真要感谢教会,感谢你们。”
韩东文露出个平淡的笑容:“您现在能下床了,已经好了很多,平时有没有反复又加重的情况?晚上会不会咳得比白天要严重?”
洛瑞思摇了摇头,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波塔:“快去准备晚餐吧,好好招待一下这位先生,他远道而来,我們一定得……”
“不必了。”
韩东文站起身来,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办,明天一早我再来拜访,到时候可能要请你和我一块儿出门,置办一下你母亲康复的用药。”
他伸手揉了揉波塔的头发,波塔家里的情况一目了然,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哪怕是额外的一餐晚饭都可能增添对方的负担。
拒绝这样的邀请,是他随手能行的善。
波塔原本并不打算说什么,但听到明天的事情,他忽然抬起头来,有些为难地说:“先……先生,一定要是明天吗?”
“恩?明天不方便吗?”
韩东文有些疑惑,按照西亚公国的历制,明天正是教区教民去做礼拜的休息日。
波塔艰难地点了点头:“明天我……我还要到教会去帮忙,恐怕……我先送您出去吧,先生!”
他这句话最后的语气刻意地加重了一些,同时脚下也微微后退了一步,意思表明的很坚定。
“恩,洛瑞思女士,那我就先告辞了,您好好休息。”
韩东文看出了波塔的意思,似乎是有什么话并不方便在自己母亲的面前说,他只朝着洛瑞思点了点头,对方感激而不失优雅地在椅子上俯身做了个鞠躬的姿势,韩东文便与波塔一同走出了这小小的家。
门被关上,晚风清冷。
韩东文看着波塔关好房门转过身来,轻出了一口气,问道:“说吧,小伙子,你刚才想说什么?”
波塔打量了韩东文一番,咬了咬下嘴唇:“先生,其实……其实我现在在一家酒厂有工作,明天仍旧要去上班,要是您明天来找我,可能我会走不开的。”
韩东文奇怪道:“这有什么不能在你母亲面前说的吗?”
“不行。”
波塔摇了摇头:“先生,您是泗蒙人,恐怕并不了解西亚与神主教会的事情,母亲她是一个虔诚的神主教徒,要是知道我在酒厂这样违背教义的地方工作,她恐怕会气得又伤了身子的。”
韩东文看了看波塔,想起他送出的那瓶“白兰地”的事情,略微理解了一些。
看来他的确保住了那份工作。
“你今年多大?”
韩东文开口问。
波塔回答:“我……我十七岁了。”
“你要是十七,那我就有七十岁了。”韩东文笑道。
按照西亚公国的标准法律,显然酒厂并不应该雇佣这个年纪的孩子。
波塔咬了咬牙:“我的年纪并不重要,先生,我很感激您和您的……老板对我母亲的关照,但您也看到了我家的情况,要是我丢了这份工作,那就……”
韩东文抬起手制止了小男孩接下来要说的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那看样子明天白天你没有空,那为了你的母亲,明天晚上你恐怕就不能休息了。”
“您晚上来?”
波塔抬起头,眼里亮起了光。
韩东文笑着点头默认。
“……谢谢您。”
波塔重重地点头,腰杆一下子挺直,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没底气地问:“那,那我需要准备多少钱才……?”
“不需要。”
韩东文摇了摇头:“这是一个——临床实验,对,我的老板需要试验自己的医术,你的母亲实际上帮助了我们。”
“临床实验啊……”
波塔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没有再多问什么:“那、那我们明天晚上再见,我还要给母亲准备晚饭,就不能再多送您了——”
“去吧。”
韩东文笑着点了点头,目送波塔返回了屋里。
如此看来,暂时没有什么问题。
这段波塔要上班的空当,他正好可以把洛瑞思的情况告诉池涵清,让她评判一下该选用哪套方子,如此一来,这远程看病居然就能这么实现个七八分,倒是的确顺风顺水。
044 误诊
“好吃吧?”
“唔嗯!”
寝殿里,只有韩东文和侍奉晚膳的小红豆两人。
自打殿下忽然热衷于在寝殿里用晚膳以来,御膳房很快便做了调整,菜品不再一口气全上齐,而是如同吃法国大餐似的,一轮一轮的来。
侍女们往往要穿行于御膳房和寝殿之间,把盘子汤坛来来回回送上一两个时辰,才算伺候好了这顿饭。
但即便这工作量增加了,大多数宫女却是很开心的——端盘子再累能累到哪里去?总比从前那般心惊胆战地在殿下眼前侍奉一整顿晚膳来的要好。
今夜最后的小点是雷州的酿豆沙团子,精米摏成米浆之后再加冰水调,方能调出那种半透明的面皮,往里面加上豆沙便是一道精美的甜点——这豆沙也不是一般的豆沙,而是把酿米酒的醪糟加酒放在蒸屉最底层用中火蒸,上层的蒸屉放的就是这荷叶包的豆沙,吸收了醪糟里的酒精香气,让这道甜点有一股清爽的米酒甜味。
好吃,但容易腻。
即便这精心准备的烹饪过程已经尽可能地让这团子不容易发腻,吃完第二个团子,韩东文也觉得不行了。
“你尝尝。”
他捧着小红豆泡好的解腻茶,笑着把盘子推了过去。
于是就有了方才的对话。
韩东文笑着看小红豆的样子,从一开始的推脱,到后来的惊讶,嘴巴里的动静倒是越来越快,笑着提醒她道:“你慢点,吃撑了可不行。”
脸颊微微鼓着的小红豆脸红了下,吐了吐舌头:“那倒是,太医院的大夫可吓人了……”
“怎么?”
韩东文有些兴趣:“大夫还有吓人的,你说说?”
小红豆点了点头。
她們这些迎春宫里的宫女,若是身体有不适,感了风寒之类,是可以上太医院求药开方的。
而太医院的大夫只有两种情况会特批到迎春宫去。
第一,是判断某位宫女有了身孕。
第二,是收尸。
毫无疑问,在澹台父子的掌控下,第一种情况几乎可以约等于第二种,反正人影都是再也见不到的。
因此,太医院的大夫最好只在太医院见到,乃至于见多了都是晦气的表现。
这样的回答比韩东文的想象要沉重许多。
他皱着眉头默默喝了口茶,抬眼关切地看着小红豆:“那……难道没有宫女私下狠下心来,为了保命而把孩子给……”
小红豆愣了愣,韩东文连忙补充道:“你别误会,我怎么可能去清算这些事情,相信我。”
“嗯……”
小红豆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说:“可是,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您的孩子是龙种,那不是拿、拿不掉的吗?”
“拿不掉?”韩东文有些惊讶。
“迎春宫里都是这么说的呀。”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据说殿下……的骨肉可不是,不是那个就能有的,而且……而且怀上龙种就是拿不掉的,除非……”
除非死?
韩东文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脑子里有点乱,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咳咳,不说这个了,那除了太医院,就没别的地方开药了吗?”
“宫外花街倒是有,但方子和抓药都不便宜。”小红豆低头回答。
韩东文脑子里想的全是小红豆刚才说的话。
龙种不是啪了就有的?
还要什么,难道还要天时地利人和之类的玩意?
有了以后拿不掉,怎么个拿不掉法?
“的确,那种地方上个茅房都贵。”
他想着关于龙种的问题,心不在焉地说:“要实在有人瞧不起病,能怎么办呢?”
小红豆的脸色有些动容:“民间的医馆大多收钱已经算是便宜的,实在抓不起药的,也就只能等秋水山庄这样的大医馆的义诊了,就算没钱买药,多少能知道是个什么病症……”
她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很显然,小红豆也意识到了自己说出口的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死的不明不白,还是明知道是什么病,花多少钱能治好,却无能为力?
岂不是后者更加的残酷?
韩东文叹了口气,想起洛瑞思的事情:“也不知道除了义诊,有没有临床测试这种好事,不,各取所需,恐怕也不能说是好事,但起码多个希望……”
“临什么测试?”
小红豆没有听懂,眨着眼睛好奇地问。
韩东文露出个笑容:“临床测试,临床就是直接接触病人的意思,病床嘛,你看——”
他正解释着这个词的意思,忽然整个人愣住了。
小红豆没有听过临床试验的意思?
韩东文分明记得小红豆入宫前是在做私塾先生的父亲身边,这两日她盼着能有个和父亲相见的空档,也和韩东文说了许多有关的事情。
既然是这样的父亲,对她的教育并不会太差,而她不清楚临床试验的意思,只能说明她这年纪还没学到罢了。
毕竟是有一定专业性的词汇,拿给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去听,恐怕也只会疑惑地问是不是在床旁边罢了。
那……
那为什么波塔听得懂?
“一会儿传池雅宫,池妃侍寝。”
韩东文思索着,如此叮嘱道。
“仍旧有病容,连起身都吃力?”
韩东文与池涵清已经坐在了寝殿的桌旁。
池涵清如此的反应让他有些惊讶:“不是,爱妃,这人可是在病榻上卧床一年有余,你一帖方子下去已经能站起来了,这不是已经很了不起了吗?”
池涵清皱着眉摇了摇头:“殿下,很多事情并非单以时间论断,那位女子虽然病弱卧床,但就病症而论是单纯的积劳和阴湿而生的肺病,若是用对了药,康复的应当很快才是。臣妾开的两道方子,一是她已经宛若无恙之人方能用药,第二帖也只是应对她偶有不适头昏,绝无可能连起身都还吃力的呀。”
韩东文有些惊讶,他沉思片刻问道:“那人——那人家境贫寒,饮食想必也是图个温饱,没什么进补的东西,这会不会有影响?”
“也不会如此。”
池涵清表情有些苦恼:“就算西亚人与泗蒙人体质有些差异,只要还在吃东西而不是空着肚子饿死,就不会如殿下所言那番……殿下,恕臣妾冒昧,那名女子当真是如此境况?”
“不大会有错。”
韩东文毕竟不能真的说得像自己亲眼看到一般,只严肃地如此回答。
听了他这样说,池涵清一下子泄了气,苦恼地掩面:“若真是如此,那便是臣妾诊错了,那、那岂不是会害了人……”
对她来说,这是比诊不出病来更加难以接受的事情。
池涵清的心里五味杂陈,难道是自己在这宫里呆的久了,医术竟退步如此,做下了这草率的诊断?
她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西亚去,亲眼看一看自己这位病人。
“这个……朕对你的医术有信心,先不必急于自责。”
韩东文抓耳挠腮想着词,小心说道:“你看,除了这误诊,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
池涵清的鼻头已经有些发酸,她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开口:“很难有别的可能,这已经不是吃东西补不补的问题,除非那女子一面服药,一面又把药吐了,才有可能……”
听她这么讲,韩东文思索了片刻,忽然开了口:
“照你这么说,的确只有误诊这一种可能。”
池涵清低垂下眼帘,韩东文却又接道:
“但是,误诊的人,并非爱妃。”
045 无面佛
“妈妈,我出门了。”
波塔小心地关上了房门,轻出了一口气,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天才刚亮不久,他借口要帮教会的忙早早离开了家,只有这样才赶得上码头的装卸。
他上班的“木桶”酒厂虽然在塔里斯教区,绝大部分的供给酿造的过程却是在西亚全国各地的厂房里完成的,位于首都的这座酒厂更像是一个大型的门店,以及最新酿酒的工艺展示中心。
赶在天亮装卸也有着其他的原因——装卸货品是个分秒必争的活,港口往往对每一艘货船有着严格的停泊区间规定,若是淡季那多半能停很久,若是赶上了港口繁忙的时分,往往就要分秒必争抢下货物——如若不然,就会面临港口的罚款,以及被勒令驶去更偏僻的外围,卸货的难度要大上许多。
“顾先生?”
出乎他的预料,平时这个点钟的街道还没有什么人,然而现在一个人影正安静地站在自己家门外,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他的肩膀上还落着未融化的雪花,头发也被打湿了一些。
但这可是能在白兰山上睡觉的初号机,这点程度算不了什么。
“先生,我、我们约的是晚上,不是吗?”
波塔一边说着,一边系紧了自己的围巾,抽了抽鼻子:“您等了多久?可我现在就要去工作,没法招待您,妈妈她还没醒……”
“这么早就去工作?”
韩东文抬手,示意波塔不必停留在这里:“有几个小问题,边走边说。”
波塔点了点头,两人立马借着尚未关闭的路灯走向了港口的方向。
“您想知道什么,先生?”
波塔口中哈着白气,从怀里掏出两片面包来,表情有些迟疑:“您……您吃过早餐了吗?”
韩东文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你早上就吃这个?”
“一会儿可是力气活,空着肚子受不了。”
波塔没有多话,他实在很需要这两片面包的能量,也知道把这样一片干瘪的面包分出去,既不得体,对方多半也看不上。
沉默了片刻,韩东文开口:“波塔,昨天你母亲洛瑞思的病情我已经观察了一个大概,老实说,情况并不乐观。”
波塔的脚步慢了些,侧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韩东文:“怎、怎么会?妈妈她这几天好了很多,之前根本就连床都下不了,这怎么会不乐观?!”
韩东文抬手示意他冷静一些:“你先别急,我的意思是,她服的药很,嗯,她服的是很有效的一种药,本来服药之后,现在应该已经完全康复了,但她现在很明显还有些虚弱,我们要找出这个原因。”
他停顿了片刻,严肃地问:“波塔,你的母亲在生病的这段时间,还服用什么药?”
这个问题其实池涵清一定是问过的,在了解病人的时候,除了病症,也一定会一并了解其用药的情况。
果然,波塔摇了摇头:“最早开始在教会的时候,教会派发了一些药物,后来没什么起色,其实也就只在用一些止咳的药了,那位、那位王妃娘娘是知道的。”
池涵清知道……
韩东文沉吟了片刻,一个有些大胆而又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止咳的药,也是教会派发的?”
波塔点了点头,韩东文咽了口唾沫,问出了一个他已经能猜到答案的问题。
“就是因为教会给你们家开止咳药,告诉你这是临床试验,你才明白这意思的?”
“是、是的……先生。”
太书阁。
文永行静坐在书案前,两侧书案堆了不少。
“您歇一会。”
钟礼林从阁间外推门走进来,取走了一些已经成文的帖子,口中关切地说道。
文永行露出一个有些疲倦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太书阁可有段时间没有这么忙过了。”
他说的是实话,自打韩东文“继位”,这太书阁一年到头可谓是个清闲到几乎无聊的地方,每年无非做做国兵司的传话筒,筹备筹备值岁请仙典便结束了。
过去短短几个月,忽然就又多了这么多事。
“国金司的文书还有没批的,西亚商税的……”
他像是在检查一般一项项细数着还未完成的工作,钟礼林立马开口道:“还请老师放心交给学生初批一道吧,您忙了许多天了。”
“无妨,再做一会儿就能完成了。”
文永行的意思是他并不想休息,钟礼林思索了片刻,转身恭恭敬敬的拿出了一个盒子放到了桌上。
那是一个黑色的盒子,上面有金线勾出的长剑和盾牌的印记。
“这是何物?”
文永行开口问道。
钟礼林微微地一低头:“老师,这是国法司总司大人这次到西亚公国检视边境五城,由西亚大公交给她带给殿下的东西。”
“国法总司大人来过?”
钟礼林点了点头:“早些时候来的,想必总司大人也不愿意在西亚多呆,回来的很快,到太书阁也只把这盒子留下就走了。”
文永行抚着自己的长须听完,缓缓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却开口问:“国法总司大人是一个人来的?”
“这……”
钟礼林一愣:“并不,国金司柳承大人陪同她一块儿前来。”
他停顿了一下,好奇的问:“您怎么知道的?”
文永行看了看面前徒弟的表情,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你看,你还是想的太浅了些,西亚大公转交给殿下的东西由国法司代交,当然要有人见证,才不会被他的对头国兵司抓了辫子。”
“原来如此……”
钟礼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开口说:“那么还请老师将此物呈给殿下吧,东西已经检查过,并无什么不妥。”
文永行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明白这个弟子是在以派活的方式让自己起来走动走动,休息一番,便也不拒绝,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一旁候着的几位做书童的下人便赶忙走上前来,搀扶着他,拿着盒子走出了阁间。
“你就先把折子粗批一道吧,等我回来看。”
“请老师放心。”
钟礼林恭敬地送他离开了台书阁。
盒子没有上锁,也没有其他任何一种封闭的方式。
似乎蒂尔达大公交出此物的时候便从来不担心有人会偷看——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毕竟要送到殿下手里,为了安全自然也要经过多次的检查。
等着盒子递到韩东文手中的时候,韩东文马上露出了笑容。
初号机看不得的东西,我难道还看不得吗?
这不还是乖乖的送到了我的手里?
谢过了文永行,韩东文一面思索着这盒子里面会装什么东西,里面摩拳擦掌地将他轻轻的放在了寝殿的书桌上,慢慢地打开。
黑盒子,里面是如同装珠宝一般用海绵填充的白色丝绸,中间却静静的躺着一件木头做的物是。
这是……
“佛像?”
韩东文等了片刻,才伸手把这木刻的佛像拿了出来,再认真一看,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尊木刻的佛像栩栩如生。刻的是不知道哪位佛尊正坐在莲台之上,两手执施依印,法相庄……
法相并不庄严。
倒不如说这尊佛像根本没有法相。
这竟然是一只木刻的无面佛?
“什么玩意儿?”
韩东文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着,他本以为蒂尔达大公寄来的东西多少会有些用处,那位大公看起来也不像喜欢开玩笑的女子啊?
他把佛像握在手中,正想仔细的再查看一番,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再低头看去,那尊佛像,乃至他拿着佛像的手臂,竟然顿时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绽开了裂痕!
“啪!”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这裂痕不光遍布了他的手与佛像。更是蔓延到了空气。手背后的地砖,桌椅——
与其说是他的手上出现了裂痕,倒不如说是裂痕在他的眼前出现。
这样的情景他并非从未见过。
刹那间,镜面破碎,灰色的雾气弥漫开来。
“韩东文。”
一个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声音,自上而下,像是神灵一般响起。
“皋皇子殿下。”
韩东文并不意外,轻轻的抬起了头。
没错,这里就是上次在西亚工作也曾见过的地方。
七识心王境。
这次他的心态很快平静了下来,环视了周围一圈,才发现不远的左侧有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看身材和长发显然就是蒂尔达大公了。
“您真厉害。”
韩东文这话并非全是恭维,语气倒还真有点酸——皋此时应当早已返回塔卡,凭借一尊小小的佛像,就能像这样打长途电话,的确很有本事。
“这次只有你一个人了吧。”
虽然看不见皋的表情,他的语气倒是和上一次一样轻松。
韩东文耸耸肩:“看起来没有了,即便有……”
他本想脱口而出,即便有也是换了个人,忽然想起面前两人说不上能信任,对方可以知道的东西还是少一点的好。
昏君当了这么些时日,总还是学会小心些了的。
“怎么?”蒂尔达的声音没什么情感。
“没什么。”
韩东文赶忙岔开话题:“皇子殿下,您给的这玩意联系我們,想必是有指示?”
046 降物
怡红楼也好,寒英宗也罢。
对于韩东文来说,有一件事情是最最切身且最为重要的,在这件事面前,所有的宏图伟略精打细算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那就是自己的命。
他一直想要了解和解决的,就是那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刃一般的时刻——游戏开服时候的那一道神光。
那究竟是什么?
被光照到的人消失了,又是死是活?
不知道,前世的游戏也还没有推演到这一步。
许多谜底仍旧没有揭开,既然未知,那就更要慎重。
在韩东文穿越前的玩家当中,流传的最为广泛的猜想有两个——
第一,神光带走的是各个地区的“王”,如同表面上想要传达的信息一样,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让世界乱起来,让玩家有舞台。
而至于为什么泗蒙带走的人不是瘟君韩东文,而是太书阁的阁老文永行,这一点则无法解释,因而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因为这昏君本就不配称王,只是一个傀儡罢了,便立马有人指出:既然如此,文永行也是个行将就木的稻草人,神光为何没有带走真正管事的澹台复?
也有人说,文永行在背后其实下着一盘大棋,只是事发突然,从而被神光识破带走,从此泗蒙才陷入了混乱。
这说法最大的问题就是没什么实证,纯粹是一个逻辑还算能圆得过来的猜想,只能勉强当作谈资而已。
而第二种说法则多了许多阴谋论的意思。
这种猜想的主要观点是,那所谓的带走诸王的“神光”,其实是某个幕后组织的超视距打击,而天下大乱则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这个神秘组织一定还会有所动作。
而既然是超视距打击,临时代替韩东文上台的文永行不幸挡枪自然也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种说法最开始让人不屑一顾,但游戏一定有剧情的发展,世界一定有新的变化。
每一个变化,都有人跳出来解读为神秘组织的下一步。
2.0版本阴灾?
一定是神秘组织的布局!
1.7版本的幕后黑手抓到了,其实就是个贪官?
天真,这一定是神秘组织底层临时出来背锅的。
大家很快发现这种神秘组织说显得是那么无懈可击,属于立体防御,怎么都有的讲,遇事不决神秘组织就完事了,于是很快成为了戏谑的梗,被借名称呼为光照会传播了起来。
不管是光照会,还是带走王的神罚,韩东文都必须要找到法子躲过这一劫。
而面前站着的那个皇子皋的影子,就很有可能是离真相最近的那扇门。
“指示……”
皋语气轻松地笑了笑:“你们泗蒙人真的很会研究怎么吹捧别人。”
“不敢不敢,肺腑之言。”
韩东文刚说完,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明明旁边蒂尔达大公的灰色影子看不清五官,但怎么好像还是感觉她有些鄙视地瞥了自己一眼?
算了,不管她,这里是七识心王境,她应该不能怎么着吧?
“上次时间紧张,又临时有多余的人在场,很多事情没有和你说清楚。”
皋的人影轻轻一抬手,原本在脚踝高度氤氲飘荡的灰色雾气升了起来,化成了三张椅子模样的灰云,轻轻飘到三人的屁股后面摆放好。
“请坐。”
三人坐定,皋仍旧是那副猴子似的多动症坐姿,单腿盘在椅面上说道:“上回我只说过要请韩东文站在我这一边,却没有说原因,更没有说明好处,没错吧?”
“原因……难道不是上次所说,神皇陛下已经……陨落,殿下和宇皇子殿下很有可能会锋芒相对?”
韩东文有些小心地说着这在外面会被别人当成神经病的传言。
皋的笑声响起:“哈哈,你的记性很好,那么,我答应的好处呢?”
“好处……”
韩东文露出笑脸来,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
“此等伟业,韩某能够参与已经是万幸,哪里能再贪图什么好处?”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塔卡、皋能够把泗蒙绑上自己的战车已经是一件优待之事,他韩东文是拎得清的,还请放心。
皋大笑两声,摆了摆手:“行了,既然我们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就没有再讲什么场面话的必要,蒂尔达,你说说看,我答应你的是什么?”
旁边蒂尔达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开口说道:“将神主教会彻底从西亚公国剔除。”
“没错!”
皋一挥手,转身看向了韩东文:“如果你和我想的一样,是一个成熟的当权者,就应当了解你的邻居。”
他指了指蒂尔达:“西亚公国从来都由神主教会扶持,明面上的当权者大公自然也是在教会的操纵之下,如果蒂尔达想要彻底剔除教会,一定会引爆激烈的争斗,乃至内战。”
皋停顿了片刻,摊开双手:“而我接手塔卡之后,就有能力替她完成这个目标,这是很简单的利害关系一致罢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是,想听听看泗蒙能与塔卡有什么样的利害?”
“你很聪明。”皋分明是笑了。
一座独木桥似乎立马在韩东文的脑海当中浮现。
本国政局搞不定,借助其他强国之手干预?
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正是联合西亚压制国兵司的靖宗——韩东文他爹!
韩东文自然不想要靖宗那莫名其妙病逝的下场,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塔卡这尊大神已经对泗蒙虎视眈眈,只等把泗蒙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蜀国了。
——但韩东文又不得不要皋的帮忙。
他思索了片刻就下了决断:在处理神光这件事情上,能帮忙的只有皋,这一点,必须要买下对方的人情。
而三司之间的泗蒙内部政斗则断然不能让他国插手,蒂尔达自己是个女金刚,想必不当大公就不当了,自己仍旧是一等一的强者,他韩东文要是做不了真正意义上的皇帝,那还有什么?
“韩某愚笨,还希望皇子殿下能容我思考一番。”
韩东文低头回答,皋饶有兴趣地微微将头一偏,似乎打量了韩东文片刻,开口说道:
“好,可以,那么泗蒙先帮我一个忙,算我欠下你的一个人情,若是你想好了需要我帮忙,再告诉我便是了。”
“多谢殿下。”
一旁的蒂尔达似乎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轻声开口说道:“皇子殿下,您该和我们说说需要做什么了,不是吗?”
“哈哈哈,抱歉抱歉。”
皋爽快地笑着,轻轻一跳重新盘腿坐回椅子上,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两人:
“很简单,我要两位国中各一件东西——不是要求两位交给我,如果不放心,两位也可以互相交换,要求只有一个,把我所说的东西带离国土,就这么简单。”
“是什么东西?”
这要求的具体程度有些超乎韩东文的预料,他本以为所谓的任务会先表表决心,具体操作之后才会跟上,没想到眼下马上就有了任务。
皋竖起一根手指,语气煞有介事了一些:
“降物。”
韩东文听罢一愣。
什么酱物?卤件儿?
047 阿育神的传说
皋摇头,看向那一片满是灰雾的天空,长叹一口气:
“你们泗蒙人和西亚人,恐怕没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根据塔卡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塔卡是一个无神的国度,当时塔卡的王——阿育王征战四方,打下了如今广袤的塔卡疆域。”
“当时的阿育王可谓是举世无双,战无不胜,但就在又一次战争的胜利之后,阿育王忽然顿悟世间纷争永不止息,地上的生灵也会永远遭受磨难,尤其自己还犯下了如此之多的杀戮之罪,当即放下屠刀,不再举兵征战,即便后来为了保护国民而不得不打的战争当中,阿育王也尽量避免造成任何不必要的死伤。”
韩东文表面认真听着,心里暗自呸了一口。
自己的地盘打下来了,就开始慈悲了?
真慈悲怎么不把征战来的地方还回去?
“随着阿育王倡导的正法,塔卡在那个混乱的时期逐渐学会了仁慈向善的含义,至阿育王死后,塔卡的国土再未扩张一丝一毫。”
“塔卡的国民当真很尊敬这位伟大的王。”韩东文瞅准时机拍道。
皋笑了:“尊敬?的确很尊敬,那是因为后任者的作为,阿育王都看得到。”
看得到?
他接着说:“根据记载,阿育王离世那天,天边有琉璃色的光彩凝结成云朵和神鸟,神鸟环绕着阿育王的遗体,这位伟大的国王自此脱离了肉体凡胎的囹圄,在神鸟和群星的见证之下化为了神明。”
皋轻轻抬起右手伸出两指反挡在额前——这是塔卡的一种敬神的礼节,只不过看起来有点像魔贯光杀炮的动作把手腕翻了过来。
“自此,天上有了神明,塔卡从此沐浴在阿育神的荣光下屹立至今。”
韩东文听完,忽然觉得皋的语气里除了自豪,还有一丝轻易不容察觉到的讥讽。
这很奇怪,既然他为这位塔卡传说中的神明而自豪,为什么又会有讥讽之意?
“非常精彩的传说。”
一旁的蒂尔达开了口:“但是,这还是没有解释您要我们帮忙做的事情,以及您所说的‘降物’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自己实力很强才有底气,蒂尔达问出了韩东文还没问的问题。
皋双掌一合,微微低下头来:“为了让塔卡后来的统治者都贯彻这种慈悲的胸怀,阿育王在登神离开人间之前,给了塔卡周围临边的国家以神物馈赠,这些神物莫不具有强大的力量,保证了即便之后的塔卡统治者偏离了阿育王的慈悲心怀,这些国家和人民仍旧可以通过它们自保。”
他停顿了片刻,语气有些郑重起来:“这些东西,就叫做降物。”
皋说完,韩东文和蒂尔达彼此都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陷入了沉默当中。
还有这种传说?
是真的?
“我从未认真了解过塔卡的传说。”
蒂尔达冷冷地开口:“也并不那么了解塔卡的民俗,您所提到的这‘降物’,更是我在西亚公国闻所未闻的,这就谈不上帮您寻找了。”
韩东文一边听着一边缓缓地点头。
的确,认真从法理来说,塔卡的疆域的确没有扩张,但通过发展傀儡属国的做法,它的侵略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变得更高级一些罢了。
从前是杀牛吃肉,现在是养着吸血,泗蒙每年给塔卡的朝贡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民力,要这样讲,那塔卡现在的“神皇陛下”早就违背了他们这位阿育神的旨意。
要真有这种对抗塔卡的大杀器,岂不是早就被拿出来对抗塔卡了?
“呵呵,两位没有听说过是很正常的事情。”
皋双手摊开,身子往那灰雾凝结的椅子上一靠,懒散说道:“这本来就只是传说,不相信的也大有人在,为了避免邻国利用此物反过来侵略塔卡,这些降物的使用方法,乃至它们的存在本身,都有着极高程度的保密。”
他竖起指头,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可以说,就算在塔卡,知道的人也极少,两位治下国家境内的降物,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
“……你说。”
蒂尔达的语气将信将疑,她大致明白了这阿育神的传说,但毋论这传说能不能当真,就算是真的,皋为什么要将降物带离国土也是疑点重重。
皋酝酿了一下,微微加重了语气:
“西亚公国的降物,现在在神主教会手中,正是塔里斯教区大教堂中供奉的圣物之一,神主圣杯。”
韩东文一愣,几乎下意识地朝蒂尔达看去,她的身形明显微微一窒,很显然这个答案出乎了她的预料。
“神主——神主圣杯是神主的圣遗物,怎么会和你们的传说有关?”
或许是过于吃惊,她的这句反问都有些磕绊。
皋耸了耸肩膀:“神主不过是你们西亚的小宗教罢了,请大公想一想,这些圣遗物除了作为朝拜的神圣象征,可有一点实际的作用?”
蒂尔达沉默了半晌,微微摇头:“……没有,圣遗物本身没有力量,只是供人瞻仰而已。”
圣杯换个普通的玻璃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在蒂尔达那抗拒神主的大不敬想法当中,这玩意儿很有可能就是个唬人的幌子。
“那就对了。”
皋明显笑了起来,转身看向了韩东文的方向:“而泗蒙的降物,我也已经找到了。”
“是什么?”韩东文紧张了起来。
皋停顿了一下,开口道:“降物,在泗蒙被称为仙礼,它的名字是云珀剑,您一定听说过。”
?
云珀剑三字如闪电一般掠过韩东文的脑海。
云珀剑是塔卡的阿育神给的降物?
不是泗蒙本土神仙的仙礼,是阿育神放到塔卡的反塔卡秘密武器?
“……我知道,每三十年一次的小甲,当年举行的值岁请仙典上,就要请出仙礼。”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蒂尔达,故意说道:“可能和西亚的圣杯一样,这仙礼本身并没有什么作用。”
云珀剑作为初号机的灵髓,能支持韩东文超远距离地跨越全国半径操控人傀,必然是有用的。
而同为仙礼的璇玑盘更是韩东文与现实世界的唯一窗口,这两者的作用可是大的不行。
真正没用的恐怕只剩下三件仙礼最后一件,重阳冠,但皋方才只说了云珀剑,看来剩下两件与这塔卡的阿育神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
蒂尔达忽然开口问道:“如果的确如您所说,我们找到了这两件,嗯,降物,又是为什么要带离国土呢?”
她的语气很有些尖锐:“照您所说,阿育神把降物留给诸国是为了遏制塔卡自己的扩张,那我恐怕要把您的请求理解为塔卡准备再动兵戈,身为西亚的大公,我不能答应这样的要求。”
问得好啊大公。
韩东文几乎要为她鼓起掌来,只觉得自己实在轻松,难听的话蒂尔达几乎都会直接说,自己不必做这个刺头,当真很是舒服。
皋看了看他们,轻轻抬起手来:“这一点,我会在不久的以后向二位讲解明白。前面我也说过,我并不要求两位将降物交到我手中,你们可以互相交换,只要带离国土便是了,还请两位尽快,时间并不多了。”
说罢,皋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顿时间,灰雾回荡,消散,重力将韩东文一下子拉回了物质世界,睁眼重新又看到了寝殿的房梁,和握在手中的那尊木刻无面佛像。
他愣了片刻,立即陷入了良久的思索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