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柳承的提议
“咋了云哥?”
“不知道干啥玩意,说是烧纸,不必管他。”
韩东文房间的隔壁,一个身穿寒英宗白袍的内门弟子关上了房门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了桌前。
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口不大的小箱子,而桌子周围则围了一群打扮寒酸的小混混,正谄媚地看着这个被称为云哥的人。
若是韩东文在此,应当会有些讶异——那几个小混混的领头,正是他百日见过的,刚从法司大牢放出来的叫做榔头的男人。
“好,好,那云哥这些东西我们就先收下了。”
榔头舔了下嘴唇抬眼往箱子里看了看,里面多是些玉器、花种匣等等细小饰品,多是平日里寒英宗内的摆件饰物。
即便在地牢中被韩东文拒绝了,还挨了顿打,眼睁睁看着对方让一个留小胡子的中年人强行带走,榔头也在冲出牢房后的第一时间托了路子,搭上了云哥这条线。
事实证明,他的灵机一动果然没有错,对方很容易便被他说通了,不像地牢里那个榆木脑袋。
云哥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们这帮人最好给我老实点,我打听过市价,能卖多少钱我一清二楚,别给我动歪点子!”
“哎哟我的云哥哎。”
榔头露出一张苦脸:“这哪能和市价比,兄弟们是实在缺钱用才有胆子卖寒英宗出来的东西,拿到市场上叫人认出来了,那风险能和店里买来的玩意一样吗?”
那云哥显然没有榔头这般社会老手的经验,被唬得愣了一下,脸色青道:“先去卖,速度要紧!你记住,要是走漏了我……”
“绝不会走漏是您的,放心云哥!”
榔头立马拍胸脯保证,接着说:“兄弟们的跑腿钱咱们已经谈好了,按照道上的老规矩,先给您底价的货款,多卖出来的部分下次补给云哥。”
这内门弟子自然不可能放一百个心让榔头这样的社会闲杂人等把自己东西白白拿走,因此两方约了底款,由榔头先付清,拿出去成交的部分再五五分成,若是榔头这边有了什么坑人的打算,下次便不会再合作。
然而这社会上坑蒙拐骗的路子有千百种,一个内门弟子能料得到多少呢?
“云哥,你要不放心,不如咱们一块儿去。”
有人撺掇着,榔头也露出一脸淫笑:“是啊云哥,嘿我跟你说,这两天浩山盟来的人多,城里雨花楼的姑娘可全都上班儿了哈,瞅瞅去呗?”
“雨花……”
云哥的眼里当即便露出了几丝神往。
虽然平日杨开并没有给他们门禁,亦没有什么清心门规,但寒英宗的上贡总归要给,他自己向来不是很宽裕,实在没有什么盈余跑去花天酒地。
而眼下,寒英宗以后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八成是完了,捞回这么一笔钱……
云哥眼里一动,拍桌子站起身来。
“带路!”
翌日清晨。
韩东文已经用罢早膳动身前往太书阁,昨日他与钟礼林商议怡红楼一事的时候心系初号机没有谈得太细,已经商议好今日再细细议定。
他的第一步构想,就是将怡红楼的经营权分让出去,吸引到民间商贾出钱经营,国家只需行池古之道以坐收营生。
为此,他必须要想好该怎么走让利第一步,好叫民间的这些青楼老板愿意包下这看起来赔本赚吆喝的怡红楼。
修建怡红楼时的安海金已经算过,可以支撑日常开销运转,但人总是要这些老板来出的。
太书阁中,三人围桌静坐。
“殿下,昨日微臣与文大人苦思此事,却总有伤及民间商贾之利的担忧,恐损殿下圣名,不得不字字斟酌。”
桌上一共有两封折子,钟礼林低头呈上了其中一张,韩东文接到手中细细去读。
字词写的很考究,但这封这次的主旨,仍旧是颇有些生硬地将怡红楼场地租让与民商,堂而皇之冠上一些假大空的理由,臂如这是皇帝盖的楼,供万民瞻仰,便一定会有人前往,将此楼借与民商乃是圣恩,属于是他韩东文给了民商们一个发财的机会了。
但你韩东文盖的楼又不是韩东文自己,谁会真的天天去啊?
韩东文读完,没有掩饰地摇了摇头:“如此言谈,不可取信于民的……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让这些人接下怡红楼来么?”
钟礼林早已料到有如此结果,点头应下,坐回了原处。
“殿下。”
坐在一旁的文永行忽然开了口:“殿下可否容老臣问一个问题?”
“您请说。”韩东文连忙低头答道。
“殿下上朝之日仍历历在目,老臣看在眼里颇以为然,但那日老臣仍旧注意到一件反常之事,斗胆请殿下解惑。”
文永行谦恭地开口道:“那日殿下在堂上正襟危坐,仪容颇为庄严,是何用意?”
“用意?”
不明白文永行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韩东文疑惑地回答道:“并无什么用意,只是想着坐端正些,守帝王之仪,更能像个皇上。”
听了他的话,文永行点了点头:“殿下能有这番考虑,实在令老臣深受感动。”
他顿了顿,却话锋一转:“然而,殿下当日坐于堂上,可很舒服呢?”
舒服?
韩东文略微一回忆,只记得那龙椅由硬木制成,自然谈不上舒服。
他摇了摇头:“并不舒服。”
文永行露出一个笑容:“正是,殿下为了更像个皇上,让自己行了不便之事,虽然用意并无不妥,但长此以往并非为王之道。”
韩东文琢磨着,文永行看了看他,似乎是怕他悟性不够一般,又说:
“您是皇上,并非是皇上该如何坐,您就要如何坐。”
“而是我如何坐,皇上便是如何坐。”
韩东文恍然明悟,眼里亮了起来。
“正是。”
文永行恭敬地低了低头,抬手呈上第二封折子:
“昨日国金司辰部部尉柳承大人拜访过太书阁,这折子内是国金司的提议,老臣以为,殿下应当考量一番。”
韩东文接过折子,在面前展开。
019 治商
柳承所奏的折子里,主要说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开始收紧民间风月场所经营的要求,以民生出发开始要求经营登记与场所环境,包括对参与经营人员的管理与登记,以惠民生。
第二件事,是面向开放怡红楼的经营承包,并在怡红楼中配套登记管理人手。
“泗蒙民间花馆青楼,所允向来是风月雅兴,按法理来讲,明面上是不得买卖春情的。”
韩东文正读着,文永行在一旁开了口:“类似的买卖,不但有悖伦纲,更易有花柳之患,这是从来没有正经允许过的。”
“但禁是禁不了的,一定有私下的营生在做。”
韩东文如此回答,合上了手里的折子,开始思考起柳承的建议来。
他自己的想法从来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忧。
强征民女,不得民心。
出让怡红楼,又怕吸引不来民商。
柳承的提议很简单,先要收紧监管,再推出已经符合监管的,配套现成的官家场所来。
“这样难道不会怨声载道?”他皱着眉请教文永行:“如此的安排,民商自然能看出是官家刻意为之,这岂非是逼着民商去承包这怡红楼了?”
“是。”
文永行言简意赅地回答。
韩东文奇道:“百姓选秀女逼不得,民商包怡红楼便逼得?”
一旁的钟礼林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文永行和韩东文二人,迟疑地开口:“老师,可否由学生向殿下解惑?”
“当然可以,殿下?”
文永行如此回答,韩东文自然点了点头,钟礼林咳嗽一声道:
“民商与民,并不该相提并论,百姓有友邻,商场无睦邦,强逼一部分百姓,会让一部分百姓痛楚,其余百姓自然亦感同身受,从而失了民心,这是对黎民百姓而言的。”
韩东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强逼一部分民商,他们的友商却断然不会感同身受,只会把这当成是壮大自己的机会?”
钟礼林笑了起来,合掌道:“友商,真是个妙词,不错,虽然同为民商却绝不会互惠互利,这所谓的友商们分食市场,是断然不会同心反抗的。”
韩东文听在耳中,心里暗自想这事情未必可以说的如此笃定,现实世界中有的是各大行业协会拉帮结派保证自己行业的生存。
但钟礼林如此自信的原因是摆在眼前的。
这里是泗蒙,这里有皇帝的铁拳。
即便真的有了青楼协会,岂非是要先从市场中决出个龙头,再来思考行业的生存?
“依你所言,一旦宣布加强民间青楼的管制,那么自然会让民间青楼场所苦于应付监管,这当中的成本不菲……”
韩东文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
“正是,民间风月商人清楚官家所图,如殿下之意包了怡红楼,其实等于花钱买了调查的豁免,这就并非是天下不韪之举,而是简单的治理罢了。”
钟礼林如此解释了一番,韩东文越来越在心里发现,自己做了这两个月的皇帝,却只是享了皇帝的福,思考的方式还没有跟上步调来。
如果宫中下令从民间强征民女带入青楼,非但荒唐,亦会激起民愤,这是拍屁股想办法,属于做梦式脑回路,是为下下策,断然不可为之。
而如同盖房地产一般盖了楼,想办法推出优惠政策来吸引招商承包给青楼民商,这是一种吆喝式的办法,思考的方式仍旧是平民化的,充其量也只是商人化的脑回路,依然只能算是下策。
直接点出政策的方向,让民商清楚明白地知道该听什么话,做什么事,那么民商即便不情不愿,为了保住市场地位也会断然顺应,这才是真正管理者的角度。
命令人民很蠢,命令能够命令的逐利者,让想要的效果辐射到民间,才是正确的做法。
“照这么办。”
韩东文已经想通了柳承的提议,正色道。
文永行与钟礼林二人连忙应诺,铺开纸笔认真去听他要说什么。
“泗蒙上下青楼艺馆整顿不周,患及民生,当着力整顿监督,按法司、金司之规范以营业,未能达标者停业整改,这是第一条。”
“怡红楼之规模建设均是按标准施工,现亦向民商艺馆开放承租,不取租金,以上报营收部分纳入国库为营,这是第二条。”
钟礼林抄写完第一稿,呈给韩东文过目,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以上两条按法司名义外发……两日之后发出。”
“是。”
钟礼林点头应道。
自此,原本差点弄得举国上下鸡飞狗跳的强抢民女下海,终于变成了两道只针对商贾的政令。
若有在为自家闺女担惊受怕叫苦不迭的人家读到了邸报,知道了提前选秀之举并非成命,或兴奋,或只觉得劫后余生,如此而已。
至于那两条丝毫不显著的针对民商的政令,恐怕只会被茫茫百姓暂且扔在脑后,唯独做这门生意的老板们,才能感觉到风雨欲来之意。
“殿下为何要等这两日?”
文永行在一旁满意地抚须笑问。
韩东文回以一个笑容:“总还需要将此事过一遍兵司的眼底,不然岂非是朕要不归他管了?”
这两天的时间,并非单纯只为让国兵司知晓而准备的。
其他的考量,自然也是为了初号机这一边。
十三处怡红楼开放给民间青楼经营,韩东文个人的收益全部就集中在眼下的天鹰城。
他绝不会让哪家青楼包下这天鹰城的怡红楼,蛋糕做大了却没了自己的一份,成何体统?
这两天的时间,就是要利用这内部的信息先把最重要的资源——姑娘给牢牢握在手中。
天鹰城中的一处颇为高档的酒楼旁,杨开的马车已经在这里停了许久。
初号机表情木然地坐在他的对面,只盯着脚下的地板出神。
“要等到什么时候?”
杨开有些不耐烦地问,自从前日韩东文要他约见天鹰城附近风月场所的老板,他便记在心上赶快去下了帖子,今日约的午宴已经日上杆头,面前的韩东文却仍旧坐在马车里说待会再上去。
“正午。”
初号机没什么感情地回答。
这自然是韩东文给初号机的命令,利用最简陋的计时方法来确定自己上号的时候恰当,算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杨开正焦急地想再催一下,忽然面前的韩东文身子一动,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拦腰,拉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宗主,走吧!”
020 不卖面子
雅间,菜已经上齐,却并无人动筷。
这一处酒楼虽然比不上泗杨里的酒家那么豪华,却也能够看出其主人想要尽力堆砌一些高雅元素,几幅赝品挂画,几盆略有些疏于照顾的绿景,让杨开面前的人看起来颇有点乡镇企业家的意思。
这倒绝不是说他的气质有几多差,毕竟能在风月生意场上混明白的,一个个都不会是太过省油的灯。
只是这场宴实在有点怪。
该当是五人同席的圆桌,却空着两个椅子,只有韩东文和杨开望着一个心不在焉的男人。
杨开是什么人?
他有自己的宗门,门下弟子入职法司,天鹰城法司大队长更是他门下爱徒,在整个天鹰城说句话都算是很响亮的人物。
若非如此,就凭初号机亮了西亚公国的法术这一条,便断然没那么简单能洗干净。
而他对面的这位老板又是什么人?
天鹰城里风月场所不过一家雨花楼,平日受着法司的管,虽然算是不小的生意,那也是要瞧人脸色的。
这样的一位老板,看到这样的杨开,岂非应当是马匹拍尽,平日连面都难求见得到?
眼下显然不是。
这老板有些僵硬地坐在原地,并没有忙着上来巴结的意思。
而他的态度已经算是比较好的,在他左右两旁的椅子空空如也。
雷州的两座青楼老板,连鸟都没鸟他杨开!
商人度势以逐利,就如同一面镜子,将杨开眼下的处境照的一清二楚。
“杨、杨宗主,在下姓林,久仰久仰。”
尴尬的沉默到底还是由对方打破了,杨开板着脸点了下头,沉默半晌开了口:
“这位是我宗弟子,顾韩阳,城外怡红楼之工事想必你有所耳闻,圣上钦命由他负责楼中经营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姓林的老板点头,露出礼貌性的笑容。
“顾韩阳,这是天鹰城中雨花楼的林老板,林……”
杨开卡了壳,林老板立马接到:“林贤,小兄弟好。”
他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杨开静坐在原地不动,韩东文站起身来握了握:“抱歉让您等了,那咱们先动筷?”
“好,好。”
心知肚明其他二人不会到场,空椅子被撤下,杨开的心情被搞得很差,连筷子都不想动。
韩东文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去管他,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头开口:
“今天请林老板来,要恭喜林老板了。”
对面的林老板一愣,举起酒杯,神色有些惶恐。
韩东文接着开口道:
“想必你也知道,我寒英宗今日请的并非您一位老板,而是同请了邻城两家艺馆老板同到,但很明显,只有您给了我宗这个面子。”
林老板以酒杯磕了一下饭桌替了捧杯,仰头饮下,面色有些尴尬地说:
“自然,自然,这天鹰城中亏是有了寒英宗,我这小本生意才能做的下去,没有不来的道理。”
韩东文饮下一杯,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其他两位老板并不像您这么想,他们不来的道理,林老板当然也懂。”
他叹了口气,侧过头去望向窗外:“现在有风言风语,说浩山盟要进凉州,这天鹰城要换人了,我们都很清楚。”
话说得很直白,林老板把眼神移向了桌上的酒菜,尴尬地咳嗽了一下。
“做林老板这门生意的,想必早已经听说了此事。”
韩东文开口说着,拎起酒壶站起身来,弯腰要去给林老板面前的酒杯斟酒。
林老板立即站了起来:“哎哟,自己来,自己来……”
“我替您来。”
韩东文挡开了林老板的手。
这是他今早悟到的道理之一,地位上的居高临下,让他有着选择手段的自由。
为了驱使对方,往往并不需要靠吆喝。
为了驱使商人,与其让他赚的更多,不如让他的同行饿死。
酒斟满了小杯,韩东文抬头盯着林老板的眼睛:
“我现在告诉您,寒英宗面前的确有这样的麻烦,您听到的市井消息,是真的。”
房间里沉默了下来,杨开脸色铁青地望向一旁,不说话。
林老板擦了擦头上的汗,咽了口唾沫,等着韩东文继续开口。
“浩山盟会找寒英宗的茬,而寒英宗会留下来。”
韩东文坐回原位,语气变得轻描淡写而又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已成定局的过去事一般:“怡红楼会再重建,仍旧是由我管辖,而与怡红楼合作的机会,正摆在林老板的眼前。”
“您、您说合作?”
韩东文笑了:“不错,今日我宗宴请林老板,并无其他原因,就是想请林老板能出让一些雨花楼的姑娘,到怡红楼中经营生意。”
他看了看包厢的门:“如此商机,雷州的同行无福消受,我说恭喜,您觉得有没有道理?”
“这……”
林老板心里犯了难。
出让姑娘?
面前这个年轻人凭什么说怡红楼要靠姑娘做营生?
雨花楼好好地盖着,怡红楼要女子自然可以从他处去寻,莫非因为钦点了他掌管天鹰城的怡红楼,所以有了什么内部的消息?
“这恐怕不好做啊,小兄弟。”
林老板咽了口唾沫,忐忑地开了口。
从前几日起,浩山盟要接管天鹰城的风声已经传了出来,更有不少浩山盟的弟子光顾自己的雨花楼,把这件事情吹得板上钉钉,让他心里七上八下。
若是这时候和寒英宗做交易,让出了姑娘到怡红楼去,届时寒英宗失势,自己的雨花楼岂不是人去楼亦空?
“林某这小本生意,的确恐难与贵宗有如此程度的合作,实在是……”
林老板为难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林某还是偏安一隅,经营好这一处雨花楼便是了,还望寒英宗高抬贵手。”
他说罢便作势要干杯,韩东文眼睛里亮过一丝光芒,明白这是对寒英宗并无信任,是时候敲打一番了。
“您经营不好雨花楼的。”
他淡淡地说着,将面前的小酒杯往前一推:“我同您打个赌,不出两日,您便会后悔没做今天的交易。”
021 欠小姐的钱多寒碜?
国法司、国金司接到了两条谕令。
第一条成命是收紧对风月场所的监管。
第二条成命是开放对怡红楼的承包来通过监管,若赶不上这个名额的,便要整顿一番。
其中,因尚有一处怡红楼未竣工,两司压下了第二条成命不布,将第一条谕令通昭举国,快马加鞭之下,只要第二日便可通达全国,即便遥远的边境天鹰城也不例外。
酒宴已散,林老板带着醉意回到了自己的雨花楼里。
“他妈的……什么玩意……”
即便再能喝酒的人,恐怕也挡不住初号机不当人似的灌,林老板一屁股坐在自己宽大的太师椅上,骂骂咧咧地大呼小叫起来。
“人呢!我人回来了,一个二个都瞎了吗?”
他平日还算收敛一些,然而酒意上头,便口无遮拦了起来。
“哎哟,来了老板,来了来了。”
一个小二搓着手赶忙进屋来端茶倒水,林老板眼睛一瞪:“他娘的,我干的这门青楼生意,楼里几十号姑娘,怎得还是个男人来伺候我?”
小二看出他已经满是醉意,赶忙赔着笑脸说:“老板,这两天不是浩山盟的人都来咱们楼里了么,姑娘们都排了满班,您忘了?”
“哼!”
林老板靠回椅子深处,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浩山盟……好啊,好,他妈的寒英宗,最好把寒英宗这帮人都给老子赶出去,他娘的……”
“老板……”
那小二有些迟疑地看着林老板,分明是有事想同他说,又不知道他这副醉样能不能听得进去,犯了难。
“有什么就说!”
林老板一双醉眼倒还是瞧出了小二的样子,一拍椅子的扶手。
“老、老板!是这样,楼里昨晚来了个寒英宗的内门弟子,点了许多姑娘,结果今天酒醒不认了,您看……”
“又是寒英宗?!”
林老板瞪起一双眼睛,蹭一下站起身来。
“现在就带我过去看看!”
小二不敢怠慢,当即搀着醉醺醺的林老板重新走出房间下了楼去。
雨花楼的二楼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不少人搂着坐在身旁的姑娘,曲也不听了,天也不聊了,一个劲地伸长了脖子往整层楼的中间走去,那里坐着一个穿白袍的年轻人,正靠着桌子撑着自己的额头不住地叹气。
自然是云哥。
自从昨夜听信了榔头等人的鬼话,卖了东西跑到了这雨花楼中来,说是略微消遣放松一番,但黄汤下肚,便已经风不是风,雨不是雨,脑子里没了判断,榔头他们说什么便应什么,哪个歌女红火便点哪个,若是正出台当班的,便加钱强请过来。
待到第二天云哥一觉醒来,才发现面前堆着几乎自己全部身家都要掏空的账单,而榔头等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账全都记在了他的头上。
若是乖乖付了,那么昨日榔头等人前手刚给他的、变卖寒英宗家当换来的钱财便马上就要左手过右手,就这么扑空了。
钱他自然不能这么给,自然人也就走不掉了。
也就亏着他还穿着寒英宗的衣服,一众小二只是堵住了门,一个二个的并没有敢上前讨账。
“老板!”
几个围在周围神色紧张的小二看见了林老板的身影,连忙簇拥过来,七嘴八舌地指点着云哥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哈?不给钱?”
林老板一张口便喷出了难闻的酒味,他醉醺醺地抬起头来一看,那扎眼的白色衣袍顿时刺进了他的眼睛里。
“妈的,又是寒英宗!”
林老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带着酒意走上前去,将自己带着玉扳指的右手啪一下拍在木桌上,张口打了个酒嗝:“你……!怎么回事!”
云哥颇有些不自在,抬头看去:“我……我昨夜在这里叫人骗了!灌醉了酒,许出去许多账,这,这不能全找我要啊……”
“不找你找谁!”
林老板大怒,嘴里喷着唾沫星子:“你们这帮寒英宗的人就是他妈满嘴的屁话,我告诉你,今天不交这个钱,你走不出这栋楼!”
也亏是喝了酒,他才有胆子这般大呼小叫,换作往日寒英宗中偶有来楼里消费的,他都向来要更小心一些。
云哥哪里在天鹰城吃过这种亏,蹭一下站起身来:“该给的钱我已经给了,昨夜多出的账我不会少你们雨花楼的,给我点时间,让我找出那几个骗人的杂碎来,自然会还给你们!”
“不然……”
他咬了咬牙,一跺脚举起拳掌摆好了架势,身上的法力开始流转起来:“不然,你这雨花楼里的人恐怕还拦不住我!”
“你……!”
林老板恨得牙都要咬碎,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点:“还、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寒英宗真以为是这天鹰城的土皇帝了不成!去报法司,快去!”
“老板……”
一个小二面色为难地凑了上来:“这法司大队的队长是他们寒英宗的出身,咱们……”
“他妈的!”
林老板大骂一声,抓起桌上的一只茶壶狠狠朝着地面砸去,脸色涨红发紫,青筋暴起怒喝:“寒英宗!寒英宗!你们还不如真叫浩山盟弄死的好!”
茶壶眼看就要砸在地面上四分五裂,忽然,一只大手不知从何处伸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茶壶,轻轻举到了林老板面前。
“林老板,这壶可是您自己的东西,要好好爱惜才是。”
一个只穿着无袖马甲的光头黑皮大汉站到了林老板的身前,那张有一道刀疤的脸上即便正微笑着,看起来也颇有些可怖。
“您放心,天鹰城的百姓们放心,他们寒英宗作威作福的日子马上就结束了。”
大汉放下茶壶,扭了扭脖子,晃着两条巨像一般的腿迈步走到云哥面前站定,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
“再过几天,这天鹰城便有我浩山盟来替诸位做主!”
云哥还没有动作正在发楞,黑皮大汉身形猛然欺上前来,双拳裹夹着刚烈的风,如同两只铜锤一般一上一下朝他轰了过去:
“我浩山盟罗刚,这就先做个表率!”
022 闯祸的云哥
罗刚向来觉得自己加入浩山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从自小便臂力惊人,能吃能睡,脾气暴躁,书也读不进去开始,总有些不长眼的人看着罗刚摇头叹气,说这孩子以后怕是读不了书,只能卖些苦力气,惟愿他不要走上歪路做土匪去了。
会有这样的担忧再正常不过,小时候的罗刚实在很适合去做土匪。
但这丝毫不妨碍小时候的罗刚觉得这群大人烦的透顶,他仍旧睡大觉、打架、一顿饭吃父亲两顿的粮——家里不富裕,他便总是去拦着比自己小的孩子打骂,抢来他们带在身上的吃食,有时候是一两个烤白薯,有时候是裹了腌萝卜丝的煎饼。
从八岁起,罗刚便明白了这个道理,抢来的东西吃得更香。
后来他果然没有念得进去书,考进三司去做衙门文职。
但他也竟没有去做土匪,更没有去做苦力,十来岁的时候,罗刚蹲在黄山城的法司大牢里,和一个狱卒打屁对上了脾气,真替他测出了灵根来。
他便是这样进入了浩山盟,只觉得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地方。
“砰!”
罗刚一屁股坐回了叶老板身后的椅子上,满脸是毫不掩饰的猖狂笑容。
面前的云哥已经痛楚地瘫倒在地上,血咳了一地板,几乎说不出话来。
电光石火的几招交锋已过,他并不是罗刚的对手。
几个小二已经上前动起手来,在他浑身上下摸索着装钱袋的地方。
“师兄。”
罗刚身后一个浩山盟的师弟递上一碗酒来,他转头一咧嘴,接过那碗酒来,仰头便灌进了口中。
随后,他活动着自己的喉咙,嗬噜嗬噜嗬噜地漱了一会儿,鼓起了腮帮子,低头从口中喷出一阵清亮细密的酒雾,尽数洒在他满是鲜血的一双如铁般的拳头上。
鲜血自然是那个寒英宗弟子的。
“师兄,钱找着了!”
“人扔出去吧。”
罗刚漫不经心地接过钱袋来,站起了身子,头顶几乎要擦到上一层的楼板,他转过身,拍了拍已经看的木然的林老板。
“林老板,你的钱浩山盟已经给要回来了,你点点够不够数?”
林老板这才缓过神来,酒当即醒了七八分,连忙双手接过那钱袋粗看了一眼,口中连连道:“够、够够够,多谢浩山盟,多谢浩山盟!这位大侠,您……”
“浩山盟,罗刚。”
林老板的话钻进了罗刚的耳朵里,只叫他觉得浑身的畅快,一拍胸脯:“林老板放心便是了,有浩山盟在这里,他寒英宗猖狂不了几天!”
“你说什么?”
寒英宗杨开自己的大堂里,正颇有些愤懑地来回踱步。
韩东文坐在他的正对面,好奇地打量着大堂中的各式摆设,口中安然答道:“您听得没错,靠您出钱,把他雨花楼的姑娘都买下来。”
“我要姑娘干什么?”
杨开诧异地甩甩袖子坐下:“你没看早上那个姓林的什么态度?别说没用了,就算真有用,他怕是也不一定肯卖。”
韩东文轻笑一下:“哎哟,我要是第一天来这天鹰城,还真以为您是什么庇佑一方的的大好人了,要您买姑娘,当然是要用来经营怡红楼用的。”
“经营个屁!”
杨开摆了摆手:“城里好好的雨花楼不去,干嘛到这怡红楼来?”
“雨花楼开不下去了。”
韩东文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推向杨开:“今天晚些时候,法司应当就能得到消息,从今开始所有风月场所都要严加整顿,若不达标的,均不允许营业。”
“你从哪听说的?”
杨开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瞪了韩东文一眼:“要真有这事情,不说司州大人,那天鹰城的大队长也应该先来告诉我一声。”
韩东文笑着看了看他:“这是急命,从皇城一路下到全国的,您的消息可不灵通了。”
被他这么一说,杨开有些郁闷,司州马凯这几日向来不接见拜访,他自己原本还算灵通的消息渠道已经闭塞的不少,再加上浩山盟入城这样的敏感时期,杨开实在觉得自己有力使不出,颇为难受。
“反正现在您还能干嘛?舍不得花钱,揣裤兜里卷铺盖走人?”
韩东文看了看杨开:“我要是没看错,像您这样的人物,就算斗争到最后一个铜板,也不会赶出这种事吧?”
杨开哑口无言,哼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去了。
“宗主!”
二人正相对而坐,大堂之外忽然传来了一群人急迫的呼声。
韩东文与杨开对视一眼,站起身来朝着堂外走去,几个内门弟子正七手八脚地抬着什么东西走进来,嘴里大喊大叫着:“宗主,宗主,云师兄他受伤了!”
“受伤?”
杨开纳闷地上前一步,才发现这几人抬着的是一架担架,云哥正躺在上面,身子已经遍体鳞伤,痛苦而沉重地喘着粗气。
“谁干的?”
韩东文看了一眼,立马问道。
几个内门弟子相互对视一番,低下头来:“据、据说是浩山盟的弟子打的,城里有百姓在雨花楼前瞧见云师兄穿着的衣裳,这才联络了我们……”
“他妈的!”
杨开一咬牙,两撇小胡子微颤,猛地捏紧了拳头:“这浩山盟胆敢真的下手!老子这就……”
“且慢。”
韩东文皱了皱眉,抬手拦住了要冲出去的杨开。
几个内门弟子看见这一幕愣了一下,宗主大人怒发冲冠,为何一个平平无奇的内门弟子便把他拦下来了?
“你又要说什么?”
杨开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倒并不是他对云哥有多么深的感情,只是这人穿着寒英宗的衣裳,打在他身上的拳头,就是打在自己的脸上。
韩东文笑了笑,半蹲下身子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云哥:“你说说,是怎么叫人打成这样的?”
“没用的东西!”
杨开骂了云哥一句,还是上前来平举双手合掌,结了个手印往下一挥,拍中云哥胸前,一股温润的光华亮起,云哥终于是勉强恢复到能开口的程度。
“宗主、宗主……”
他气若游丝地喘着:“浩、浩山盟欺人太甚,弟子不过是在那雨花楼中坐了一晚,就……”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皆楞。
俨然是韩东文抬手便抽了他一巴掌!
“想好了再说,说真话。”
韩东文瞪着云哥的眼睛,语气严厉非常。
眼下天鹰城中的大队长还是寒英宗的人,即便浩山盟有进入天鹰城的打算,那也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起这种直接冲突。
若是对方无故寻衅,把云哥打成了这样,岂不是正好让寒英宗有了借官家治他们的机会?
因此,这背后一定还有一个浩山盟能站得住脚的原因,若是听信云哥胡说八道而鲁莽报仇,只会让寒英宗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我……”
云哥看着韩东文,又气又急,心下更是觉得窝囊,料是的确瞒不住了,沉默了许久,才嗫嚅道:
“宗主,弟子……弟子罪该万死……”
他咬着牙齿,将自己如何听信流言,又动了歪心思偷卖宗门物件,又是如何拿钱被坑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出来,听得杨开牙齿都要咬碎,恨不得当即一掌毙了这孽徒。
022闯祸的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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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风雨欲来
“你这玩意儿还能算得上是我宗弟子?”
杨开已经怒极,反而不再咬牙切齿,而是觉得荒唐地笑了起来:“至此关头,本宗莫不指望你们这帮混账玩意与寒英宗共进退,但求你们还能记点师德不落井下石都做不到了么!”
“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躺在地上的云哥挣扎着要撑起身子来磕头,杨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愤然拂袖转身:“罢了,罢了!算是本宗不识人,教了你们这许多年,还没有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有用——顾韩阳,你我不必再费心意了,这天鹰城,我他妈……”
一众弟子全都低下头来,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些发怵,眼下的境况,又有多少人真的还对宗里有信心呢?
“宗主不必太过失意。”
杨开还没有说完话,韩东文忽然开了口,他摩梭着自己的下巴,深思了片刻,开口说道:“或许……或许,我这位云师兄所做之事并非只有坏处。”
“屁!”
杨开转过头来,眼神仿佛要杀了地上的云哥一般:“在天鹰城的百姓面前干出这等事情来,非但败坏我寒英宗的形象,还倒反帮浩山盟做了个天大的好人好事,现在百姓只要长了眼睛和耳朵,岂不是都以为浩山盟替那姓林的出了头,挡下了我寒英宗这个恶霸?这能有什么好处?”
韩东文出神地背手踱步:“浩山盟干出这事,不会只是单单要显个新老大的模样,不然不必将人打成重伤,只要逼着还钱就是了。下重手打人的目的……他们是要激怒寒英宗。”
“那他们做到了。”杨开冷着脸回答。
“有意激怒寒英宗,自然是做好了我们上门报仇的准备。”
韩东文转过头来看了看云哥:“倒不如说,他们正盼着我们上门寻仇,双方火并,正是他们要的。”
杨开转过身来看了看韩东文:“你是什么意思?”
“浩山盟既然希望我们打上门去,就说明他们有把握法司不会插手此事。”韩东文抬头看着杨开:“法司内部的寒英宗势一定已经偏弱,叫他们打点通畅了。”
“不可能。”
杨开皱眉:“那天鹰城的大队长郭全还算是条汉子,要是有什么变动,念在往日情分上他也会同我讲清楚的。”
韩东文摇了摇头:“未必,不是说他出卖您,而是这位大队长自己都很有可能被蒙在鼓里。”
“那我们怎么知道?”
韩东文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的云哥:“简单,既然马上法司就要开始严管青楼,这雨花楼的生意该当做不下去的,这事儿可只有咱们知道,浩山盟断然没法预见。”
“怡红楼在我们手里,姓林的只能把姑娘考虑让给我们,浩山盟可以逢场作戏打个人来一石二鸟,却没道理白白给他钱接济生意的,绝不会代替寒英宗给林老板钱买下姑娘,而是行个方便叫他继续开张。”
“然后呢?”杨开问。
“若是这本应当严管的法司执法不严,竟允许雨花楼营业,自然就说明天鹰城内法司大队伍已经由浩山盟站了上风。”
他握了握拳:“到时候,寒英宗辅助法司执法的名头才称得上名正言顺,若是能向司州参一本浩山盟干扰法司,也能加码不少。”
杨开看了看他,缓缓点了点头。
法司开始检查雨花楼的时候,就是硬仗开打之时。
打不打得起来?
不知道,要是真的打起来了,恐怕很难收场。
打不打得过?
韩东文心里也没底。
但到时候雨花楼的气氛一定剑拔弩张,势必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还请宗主整顿些信得过的弟兄,再为弟子准备些东西,届时为了寒英宗,弟子愿全力以赴!”
韩东文转身抱手一拜,递上一张折子过去。
从现在开始,到法司接到命令严查雨花楼这段时间,他要做出一只撕心钩。
夜。
韩东文在花园里踱步消食,脸上带着些许笑容。
“有了游神连陷阱都不必我自己去做,自动化果然还是有点好处的。”
他本以为今天一天又要泡在天鹰城中,不料自己略微一个尝试,那捕手人傀居然完全可以自己开始用杨开准备的材料制作撕心钩,看来这技能的确是学到了人傀身上,不必事事自己亲历亲为。
这是大好事,因为眼下韩东文实在很需要时间。
他原本的方案是利用信息差,在明天法司开始严查雨花楼的时候由寒英宗出手协助调查,检举不合规之处,叫雨花楼不得不停业。
这方案会有两个结果。
第一,雨花楼乖乖停业,被迫卖出楼中女子,等到怡红楼开业的诏令下达,浩山盟和雨花楼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浩山盟从中作梗,强行让雨花楼开业,届时寒英宗便一定要检举揭发,再为大队长郭全撑腰,场面可能会有冲突,但也是个更好的机会。
但这第二种情况下,还有一个不确定的隐患。
那就是司州马凯。
按杨开所说,他已经求见马凯多日不得,司州的真正态度现在暧昧不清,根本无法确定是偏向浩山盟还是寒英宗的一边。
而更有可能的,自然是偏向浩山盟。
若是马凯下台施压强行让雨花楼营业,那么寒英宗给郭全撑腰的动作自然就失了理,变成不听指挥的以下犯上之举,如此一来,韩东文便无法兑现保住寒英宗的承诺,更不能够将寒英宗改造成未来的玩家奥数班。
小小的一座雨花楼,一下子就变成了凉州雷州两个宗门斗争的舞台。
“要是这马凯真的已经站在浩山盟那边……”
韩东文自言自语地思索着,原地转悠了几步,叹了口气:“那就不是初号机能解决的问题了。”
若是马凯已经倒戈决定支持浩山盟掌管天鹰城,或许就该瘟君来解决此事!
“去找一趟江可茵吧,看看她能不能安排一个部尉到场监管一番……妈的,法司八部,总不能八个部尉都是她的人傀吧?”
韩东文心里下了决定,拔腿便从花园当中走出。
江可茵实在是眼下很能帮上忙的一个人,万万不能轻易得罪,她清楚天鹰城里有韩东文的眼线,要她出面叫个法司部尉去帮忙,不是什么说不通会引起怀疑的事情。
有了堂堂部尉到场,小小的司州马凯能掀起什么波浪?
韩东文心里想着,愈发激动起来,脚下步子越走越快,走出花园就要朝着江可茵的天池宫走去。
然而,刚转过转角来,韩东文便瞧见几个原本侯在此处等他独自赏完花的宫女躬身下跪,齐声迎道:“殿下。”
“嗯?啊,朕要去趟天池宫,你们改换班便换班吧。”
韩东文摆了摆手,正要再走,一个宫女怯生生地开了口:“禀殿下,太书阁阁监钟大人嘱咐奴婢提醒殿下,钟大人正在太书阁等候殿下。”
“钟礼林?”
韩东文皱了皱眉,奇怪道:“他为何自己不到这里来找朕?又不是没来过。”
“禀殿下,钟、钟大人说……‘那位大人’也在太书阁等候面圣。”
那位大人……
韩东文琢磨着,忽然背脊一凉。
澹台复!
023风雨欲来
024 一审
澹台复要见我了。
韩东文实在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是用怎样的一种心情说出来。
上一次见澹台复是什么时候?
朝堂上,韩东文的背脊冷汗直流,澹台复在台下抱拳请罪。
再上一次?
星舟上,澹台复扫视着他,说若西亚提出了什么不得不让步之事,韩东文这个皇帝就该当天下骂名。
再上一次……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已经来到了太书阁前。
往日的他都是自寝殿步行而来,本来就天天窝着,实在很需要偶尔运动一下。
但今夜他是被一顶小轿抬来的。
抬轿子的人,全是本当在暗处护卫的休部官兵,韩东文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在城乡结合部被套上黑麻袋塞进面包车一般,就这么被带来了太书阁。
整理。
整理一下澹台复会说什么。
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运转速度又达到了新高。
与西亚的谈判?
澹台复一定已经从李宰那里获知了全貌,如果有什么问题,不会现在才来找韩东文。
再往前推……
天鹰城的凶兽?
从瘟君的立场上此事只是简单上报,他也书面褒奖了国兵总司神武护国之举,似乎是查不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整治春楼?
那命令出宫之前是呈给澹台复看过的,总不可能先点了头,现在又来找麻烦。
韩东文心里一面如此忐忑地想着,一面在太书阁下人的宣唱中步入了太书阁内。
“殿下。”
“殿下。”
他走进内间,一老一少的声音立马响起,自然是钟礼林和文永行二人。
而韩东文抬眼能看到的,却还有一人安静地坐在主座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黑而偏灰蓝的头发,如刀劈一般锐利的下颌轮廓。
“大人。”
韩东文低下头来,站着向澹台复打了招呼。
“坐下说吧,殿下。”
澹台复的眼睛扫过韩东文,低头示意了一下面前的空位,韩东文连连点头,弯腰将身子让进椅子前,小心地坐了下来。
“澹台大人,今夜是……有何要事?”
似乎澹台复也刚到这太书阁中不久,文永行主动开了口,韩东文在一旁听见了,自己不用开这个话头,简直心怀感激都要泪流满面了。
澹台复漫不经心地看着桌面,叹了口气:“自殿下出访西亚以来,兵司事务缠身,我还从没有时间见上殿下一面。”
“是我考虑不周,未想到兵司去见大人。”
韩东文连忙低头接话。
澹台复听见韩东文这么说,缓缓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看来李宰所说,殿下在西亚似乎的确学到了许多。”
韩东文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头,自己动作如此之大,要继续瞒骗澹台复装傻子显然并不现实。
“不管是法司还是金司,能指导殿下替泗蒙挣来这许多好处,是好事。”
澹台复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今早西亚来了消息,西亚边防五城已经将卫兵更换,现在应当已经全是大公府的人,也邀请泗蒙方面前往,按道理,明天您应当派人到五城中看一眼才是。”
韩东文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开口说话,澹台复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当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舟车劳顿,您自己便不必跟去了。”
“不去,不去了。”
韩东文点头,抬眼看了看澹台复:“大人的意思是,由您去边境五城应邀?”
澹台复抬眼看了一下韩东文,竟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问道:“今夜殿下到这太书阁之前,可是正在前往天池宫的路上?”
“这……是,是,有日子没有去天池宫了。”
韩东文如此回答着,心跳却一下子快了起来。
他好像明白澹台复想谈什么了。
江可茵!
他这一路上与江可茵走得近,还一同登楼,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殿下先前对池妃甚是宠爱,近日却颇为亲近茵妃娘娘。”
澹台复没看韩东文,只转过头去隔着太书阁的窗口望了望外面的一轮明月:“莫非殿下是对池妃有了什么不满?”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摇头。
在王妃这件事情上,澹台复的底线应该很清楚——国兵司之外的人,不能掌握他韩东文的血脉。
“澹台大人。”
他心里略做了一番思考,壮起胆子开了口:
“澹台大人,自打按您的意思开销了安海金后,您便再未过问此事了。”
澹台复表情平静地看着韩东文,示意他说下去。
“其实……”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其实,法司对此事仍旧颇有微词,很是不甘心,想必这是澹台大人能够预见的。”
“然后呢。”
澹台复的声音如同古井无波。
“我盖那怡红楼,虽然纯属一时兴起,但也的确付出了些心血,茵……江可茵她瞧得出来,便以此事为由频频与我解除了。”
韩东文有些僵硬地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仗着我对这工程的在意,她……她屡次暗示我要听从法司的安排,才能在工程上如我的愿,这事又的确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我……我便未和澹台大人商量。”
“楼已经盖完了,不是吗?”
澹台复语气平静:“她要你什么?可是要与你同床共枕?”
这是个重要的问题。
怎么讲能让澹台复相信?
只能兵行险着!
韩东文缓缓点了点头,身子往前一凑:“这楼虽然盖完了,我、我好歹想看它经营起来一段时间,便答应了她的要求,但……”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文永行和钟礼林二人,竟直接站起身来,凑到澹台复的耳边:
“澹台大人放心,我知道您操心法司的人得了皇种会对我不利,我清楚着呢。”
“本来有了池妃,我对江可茵这女的都没什么想法了,但是……”
“咱们都是男人,我就直说了。”
“她实在太大了。”
“所以这几次侍寝吧,我就主攻那白又大……”
“……这么推……”
“……那么推……”
“过瘾啊!”
澹台复面无表情地听着,饶是他的一副铁面,现在也微微有些抽搐。
“这下您放心了吧!”
韩东文露出一副淫荡的笑容,坐回了椅子:“每次我都很注意,绝不会出事的!”
澹台复少见地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多去陪陪池妃。”
半晌,他嗓子里终于蹦出一句话来。
韩东文立马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澹台复咳嗽一声站起身来,对面三人连忙一同起身要送,澹台复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说道:“西亚五城的事情,我不去。”
“那……让伤部部尉大人去?”韩东文问。
“一介部尉,级别不够。”
澹台复摇了摇头,视线在韩东文脸上停留了半天,沉声道:“既你现在与法司走得还算近,叫江宁蕴去便可,今晚下诏,不带人马连夜奔程,明早就能赶到边境。”
“是!”
韩东文几乎要立正敬礼,送走这座大佛。
江宁蕴……去西亚五城……
他背上的冷汗还没有干透,心里已经盘算了起来。
叫她顺路到天鹰城看看,不过分吧?
024一审
025 祸满楼
雷州,浩山盟总堂。
明明才是清晨,堂上二人却已经饮酒言欢,面前桌上也上了许多硬菜,不知道的人一看,还以为这是一顿晚宴。
堂上坐着的一位不是别人,正是杨开找了多日却苦苦见不到的雷州、凉州司州马凯。
而他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个古铜色皮肤,短胡子如同灰白色的银针一般的硬汉。
“这才是早上,便如此大宴,古盟主实在是……”
马凯已经有了些醉意,嘴上虽然说着些什么早上起来应当轻食饮茶,手里的筷子却从未停下,扒拉着面前的糖烤肘子肉,吃得满嘴都是油。
“哈!司州大人您又说这话了。”
被成为古盟主的正是浩山盟现任盟主古汗,论年纪,他与杨开可谓不相上下,但二人的画风迥然不同。
古汗喝酒,使的是大碗,吃肉,用的是一双粗壮的手。
他从来就相信,酒就该是在想喝的时候喝,肉便是在想吃的时候吃。
女人要在想玩的时候玩,威风要在想耍的时候耍。
这副哲学显然已经打动了马凯,同样打动他的,还有将寒英宗撤走整顿天鹰城后,自己能将事乱之过全部推出去的好处。
自然,浩山盟的好处也是不会嫌多的。
“司州大人!”
酒色正兴,门外有法司官兵来报。
“何时?”
“今日有急谕,通晓各大司州奉命清查州内风月场所,不得有延误。”
上报的官兵抱手低头,马凯愣了愣,抓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那……那查吧?没听说过啊,真是……查查查。”
“是!”
官兵当即转身快步跑出了大堂,古汗笑了一下:“司州大人,这上边唱的又是哪一出?”
“谁知道呢。”
马凯摇了摇头,端起酒杯来:“闹吧,反正以后这天鹰城让你浩山盟做主了,这活以后就该你们去做了。”
“让他寒英宗临死前再处理些杂事,再好不过!”
“这要查的是各大风月场所,浩山盟的弟兄没有什么麻烦吧?”
“没有的事!”
二人哈哈大笑,觥筹交错,仍旧是一副欢颜。
命令如快马加鞭,很快便传到了雷州与凉州下各城法司,官兵整装,手持兵戟踏出了法司府门,如急行军一般直奔城内各处春楼艺馆。
时候尚早,春楼生意还颇寡淡,偶有些小声的莺歌燕舞,也都被法司的官兵们踏破门槛的声音给惊吓得中断了去。
“查!”
往往由队长亲自带队,手下官兵齐呼得令,板着脸,提着兵器,推开各处房间房门,口中更是吆五喝六。
“出来!”
“把衣服穿上!法司检查!”
“杯子放下!”
“给我起来!”
于是各处青楼中的姑娘或是衣冠不整,或是睡眼惺忪,或是满脸怨气,或是醉眼朦胧地被集中了起来。
于是她们亲陪的客人更是一脸茫然地被推搡到楼中,有人龇牙咧嘴抗议,有人直接骂街,更有人哭爹喊娘求法司官兵莫要知会家中。
“各位官爷,这是……这是干什么呀,咱们有话好好说嘛,嘿嘿……”
有了这番动静,青楼的老板往往也会急急忙忙搓着手走出来,手里预备着一个不知装什么好东西的匣子袋子,一面往那队长手中递,一面赔着笑脸。
而不同于往常,这一次,那些队长的脸色全都铁青,不苟言笑地摆手拒绝,只因为这次写明了是宫内直谕,过段时间更是有部尉带队亲查。
谁还敢马虎?
雷厉风行之下,不出一个时辰,这些青楼的门便被紧紧闭上,一纸整顿清单也被塞进老板们的怀中,上面写着的全都是严格而仔细的检查列表,须得自己整改后再上报法司待查。
整个雷州,除了唯一一家场所豪华,背景也极硬的艺馆合规可以照旧营业,其余竟然顿时全数歇业闭门,只留下脸色如吃了苍蝇一般的青楼老板和面面相觑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郁闷。
凉州最后一城,也该当如此。
大队长郭全收到谕旨,拍案起身点人。
近日以来,每当他要带部下随行,心里总会烦躁一番。
往日他喊得顺口的那几个寒英宗出身的同门,如今尚在的还有几人?
从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斯人已逝,再到每次点人前总是沉默半晌,郭全的变化,几乎天鹰城法司的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出发!”
他跨上一批黑马,腰间别着铜锤,跟在身后的法司官兵里,已经不可避免地多了许多肌肉虬结面相野蛮的汉子,几乎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浩山盟出身。
天鹰城所有的百姓在路上纷纷自觉地退避两旁,小心翼翼地望着这大队的法司人马穿过街巷,扬起尘土。
上一次有此阵仗,可是驰援天鹰城外怡红楼,难道说又……?
天鹰城百姓很快得到了答案,这群人马并未出城,甚至并未前往别处,就在天鹰城中的雨花楼前停了下来。
“客官你们……哟!官爷,哎哟喂,官爷们有何贵干,小的这就……”
守在雨花楼门前的店小二原本嬉皮笑脸着,看清了这群人马的模样后,立马站直了身子,脸上堆起了百倍的笑。
“查!”
大队长郭全猛地一挥手,身后的官兵齐整整地冲进了雨花楼中!
“宗主,城里法司官兵们果然已经奔雨花楼而去了!”
杨开的座前,一位寒英宗弟子急忙上前禀报。
他身边坐着一脸郁闷的云哥,云哥受伤虽重,却多是皮肉之苦未伤及筋骨,现在已经勉强康复了些,只有左手上还绑着夹板,毕恭毕敬地在杨开面前低着头。
“果真去了?”
杨开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他没了司州马凯的情报,眼下能够仰仗的便只有天鹰城法司大队长郭全和自说自话的韩东文两人。
郭全没来得及通报自己,也就是说,韩东文和他背后势力的情报之快,起码能快过天鹰城的法司大队?
他心里默默地把对韩东文的重视程度提高了一些。
“去,叫顾韩阳来,其他人整顿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是!”
内门弟子立正抱拳,噔噔转身前去知会韩东文。
此时此刻,韩东文已经保守起见自己上号,正坐在桌前欣赏着初号机制作的撕心钩。
这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机关,外形为一个薄片,只要事先挖好坑保证下方中空就能平放在地,金属磨制而成的一只短钩藏在这薄片后方,带动短钩做出咬合动作的则是极其小巧的唤火晶薄片,精细打算过的爆炸分量能以极快的速度拉动短钩咬合,再以短钩独特的构造确保不被轻易取出。
这个东西,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威力加强版的地雷与捕熊夹混合体。
韩东文谨慎地打量着撕心钩,在心里琢磨着这东西一会儿要如何发挥用场。
打斗之时扔在地上?
那对方岂非是傻了才会踩上去?
就朝对方扔过去?
无法控制角度的话,钩子恐怕不能命中,也没办法确保冲击力足够引爆唤火晶的机关。
韩东文正在琢磨着,门被轻轻叩响。
“顾……师弟,天鹰城的法司已经开始行动了。”
门外的弟子对着这个明明入门没有多久,却已经颇为杨开关照的师弟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就连叫他师弟,都在心里犹豫了片刻。
“好。”
韩东文点了点头:
“我马上出来,请转告宗主,该将信得过的弟子都带出门了。”
025祸满楼
026 服从命令听指挥
“官爷,有话好好说嘛,你们这是……”
就如同之前的每一处青楼,雨花楼中,林老板赔着笑脸走了出来,站到了大队长郭全的面前。
“奉命清查罢了,若有不合规的地方,林老板只用按规整改即可。”
郭全板着脸,递过去一张单子,林老板接过来扫了两眼,脸上更苦了:
“官爷,这,这雨花楼也有年头了,年久失修,一下子整改这么多东西,恐怕是不大现实啊……”
“那便要怪你平日没有维护了,林老板不必做些多余的事情,若是合规,法司自然不会无端寻衅,若不合规,您整改便能重新开张。”
郭全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摆明了便是一副说不进话的样子。
按他的估计,雨花楼问题虽然有,但不大,停业一段时间便能够搞定了。
不知道这谕令一下,其他地方的法司又是如何行动的呢?
郭全正在胡思乱想着,几个检查楼上的部下已经噔噔跑下楼来。
没有带下来的姑娘,也没有被推搡出来的客人。
“队长,楼上一切合规。”
下属禀报道。
“合规?”
郭全有些纳闷,他能相信问题不多,但一切合规,会不会太扯了?
“你……楼上可是都查过了?”
他皱着眉头问。
面前的部下只答道:“空屋全都查过了。”
“空屋?所有屋子都检查一次!”
郭全的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身影便踩着楼梯从楼上走下,伴着中气十足的声音:
“郭……大队长?唉,久仰久仰。”
郭全身旁的林老板瞧见这下楼的人,分明松了口气。
正是一直留在此处,候着寒英宗前来挑衅的罗刚。
他敞着衣襟,拍打着自己的肚皮,呲着一口黄牙一笑:“我曾听说天鹰城法司的郭大队长爱护下属,却没有想到有些公私不分啊。”
“法司办事,平民退避即可,你有事?”郭全冷冷地说。
若真是平民,早就已经低头退让,匆匆离开了雨花楼,而楼中歌女仆役亦是乖乖地站在墙边候着,哪会像此人如此大大咧咧?
罗刚摇了摇头:“我?没有没有,我能有什么事,但这雨花楼我看也好得很啊,为了给寒英宗找场子,郭大队长如此大的阵仗,当得起一句重情重义了。”
“清查艺馆乃是法司受谕,不容你一介平民在此信口雌黄。”
郭全的语气冷冽,轻抬了下手,身后一个寒英宗出身的法司官兵两步上前,抽出腰间长剑指向罗刚:“退下!刀剑无眼,一!”
罗刚一动不动。
“二!”
他脸上更是多了一丝匪夷所思的笑意,郭全皱眉,轻声道:
“带下,收押!”
“队长,且慢!”
那寒英宗出身的手下正要动作,忽然郭全身后站出了几位官兵,仔细看去,全是由浩山盟并入天鹰城法司的人。
“队长,此人乃浩山盟副盟主罗刚,若是收押了他,恐怕……”
“怕什么?”郭全眉头紧皱,瞧出了一丝不对劲:“怎么,就因为你们浩山盟出身,便玩忽职守,要抗命不成?”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不敢。”
浩山盟出身的几人口中如此说着,却仍是抱拳低头:“若是法司分内之事,弟兄们自然尽心尽力,只是,若因为队长与寒英宗的关系而刻意为难百姓,还望队长不要怪罪弟兄们心直口快,这……”
“荒唐!”
郭全大喝一声,分明愤怒了起来:“法司接到的急诏圣谕,和那寒英宗有什么关系,立刻收押此人!”
“哈!”
罗刚猖狂地笑了一声。
急诏圣谕?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前脚寒英宗吃了瘪要报复,后脚法司就收到了急诏圣谕?
怎么,是他寒英宗手眼通天,连那天子都站在他们那边不成?
滑天下之大稽也!
“不得不说,这一手还真有点想法。”罗刚不屑地笑了笑:“我还以为寒英宗这帮废物会就这么打上门来把自己送出去,现在看来,倒还会动用些官家势力。”
只可惜,你法司里我们的人已经占了多数,还真以为能接着把人当枪使?
“郭全!”
他站直了身子大吼一声:“你身为天鹰城法司队长,擅造谕令该当何罪,你不清楚吗!”
“我一介良民百姓,今天便要在此检举你这法司队长公私不分,你有种的杀我灭口啊!”
郭全看着面前的罗刚,气的牙都咬得快崩了。
最可气的不是罗刚,刁民他见得也不少——最可气的,自然是现在站在周围一圈盯着自己看的浩山盟出身的法司部下们。
寒英宗和浩山盟有什么瓜葛要报复浩山盟?
他郭全怎么知道!
有便有了,眼下又关他正经奉命检查什么事?
他妈的,要不是老子的心腹牺牲了那么多,又怎么会带这么多浩山盟出身的人来……
“怎么,你们要造反不成!”
郭全心里想着,嘴上却没有停下来:“天鹰城法司听令!封停雨花楼,收押此人,官兵胆敢领命不动者,一并收押,按叛乱革职问罪!”
“是!”
几个寒英宗出身的官兵齐刷刷站了出来,抽出了腰间长剑。
对面浩山盟一众脚下却并未退让。
郭全任这天鹰城的大队长以来,他亲信提拔的,多是寒英宗出身之人,他们几个辛辛苦苦从浩山盟中脱颖而出进入法司,却不像其他同门在雷州的法司吃香喝辣,被分到这天鹰城来受地头蛇的气,有多久了?
而现在,经过当初盟内师长罗刚指点,这大队长自己昏了头,伪造急诏圣谕来替寒英宗出头,再加上浩山盟终于要进军天鹰城,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队长,还请您一定分清公私,莫要滥权强逼,还天鹰城法司一个清朗!”
这话说出口,断然无法再回头。
穿着法司蓝甲的两批人,竟然就在这雨花楼的大堂中对峙起来。
而浩山盟一边的人,显然占了多数。
“你们这帮贼子……”
郭全的面色已经铁青,抬手轻轻结下腰间扣绳,双手握紧了两柄短铜锤。
空气凝重如墨,林老板已经汗如雨下,早早缩到了墙边。
他从未想到浩山盟抢着天鹰城,竟然会闹到与官家白刃相见。
“山崩!”
罗刚一声怒喝打碎了沉默,话音如震雷炸响,双拳隔空打出两道金色堃风,直朝着那个执剑正对自己的官兵轰出!
这如炮一般的两拳仿佛号角一般,浩山盟出身的一众法司欺身上前,直取自己早就看不惯的寒英宗一众人。
荒唐的法司内斗,一炮打响!
026服从命令听指挥
027 便不留手
圣旨,能伪造吗?
能,但不会有人去伪造。
且不说这是危害统治集权,满门抄斩的重罪,从韩东文下诏,到落书成文,每一道圣旨出宫,都有着太书阁留下的负责监督的独特法力印痕,再加上质地、用料,防伪的手段数不胜数。
要伪造圣旨,便要有如此能量,可以调动这些奇异物资、指挥御用的匠所、再让太书阁从中配合、最后保证从上而下所有领旨的人求证之时都能获得“真”的反馈。
这就是伪造圣旨所需要的大部分功夫了。
如此说来,就好比安海金一事,澹台复送进宫中叫韩东文盖玺的那一道圣旨,其用料、纹绣,都有着极其繁琐复杂的防伪环节,也都走了一遍太书阁的“防伪龙印”,这样的一道圣旨,就是成功的伪造品。
是不是也并不难?
什么废话,这和真的圣旨又有什么区别?
这和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宫内需要防备的,还有一种伪造。
那便是急诏。
以战时为代表的特殊时间,谕令的下达往往等候不了如此繁复的防伪流程,因此,于三司之内以链条式直接下达的急诏,就有了这样的操作空间。
从手段上来说,凡是这样的急诏,事后定要补上圣旨存档才不会乱套,而这急诏也绝不应当随便动用,但这糊涂皇帝随心所欲,闹得三司焦头烂额也是无奈之举,除了听之任之,也并无他法了。
这寒英宗,这郭全实在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如此嚣张?
罗刚只觉得眼下早已将对方吃死,事后指不定可以靠此威胁他们,拿下多少好处!
“喝!”
雨花楼的大堂已然乱做了一团,刀剑无眼,许多摆设花瓶字画早已打得粉碎。
法司官兵之间的争斗还稍微克制一些,毕竟只是图收押,并没有朝着死路去,也并没有多用法术,唯独罗刚一人大开大合,毫无顾忌,像一头猛兽一般疯狂地窜动着、挥舞着他铁一般的双拳,打得几个寒英宗出身的法司官兵接连后退,不慎中招便飞砸到了墙边,连那墙皮都迸裂开来。
这样的人,倘若没有做到副盟主的位置,想必早已进入法司当中,甚至已经与郭全平起平坐了。
“喝!”
另一边的郭全也恰似阵中吕布一般,两柄短铜锤毫无花里胡哨的动作,整个人泰然自若,对砍来的刀剑不退不让,径直走上前去。
几个持刀的浩山盟派官兵手里便发了怵,刀尖指向自己的队长,究竟砍还是不砍?
“铛!”
一锤砸下,他们连忙抬刀去挡,刀身应声迸裂,整只手都被震得发麻!
“啪!”
另一锤抡回,结结实实砸在肋骨之上,如此几套简单的来回,便已经打飞出去两人,痛苦地捂着肋下,躺倒在地。
“顺不领命,反没骨气,一帮杂碎,辱我法司英名!”
他啐了一口,脚步不停,提着短锤照旧是找前奔去。
前方,寒英宗出身的法司尽数倒下,已然是敌众我寡,唯独站在那里的,是打得正酣兴奋地喘着气的罗刚。
他的身影如同一座山雕修罗,高大而凶恶,冲着走来的郭全露出了残忍的笑脸。
“呵,郭全,你这等人进了寒英宗,我倒觉得可惜了。”
一阵响动,郭全停下脚步静立,警惕地望着声音的来源——楼上。
此刻他已是无卒之将,周围站着的,全是浩山盟出身的官兵。
“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今天你们要让我活下来,大牢里但凡漏一个人,都算我郭全无能。”
郭全握紧锤柄,语气冷冽如铁。
“叽——!”
木头挤压的声音。
几个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下了楼,灰袍、大个,俱是浩山盟弟子的装扮。
“郭队长好气魄,可惜了,你犯的事是进不了大牢的。”
为首的一个长发大汗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他赫然便是那日初号机在法司门口冲突的浩山盟弟子之一。
“我再说一次。”
郭全平举右手短锤,目光逼视着罗刚:“法司所领乃是圣诏,在此反我,便是反法司,便是违抗圣旨!”
“便是真的又如何?”
罗刚仰头大笑一声:“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你不是不清楚寒英宗与这雨花楼有何瓜葛?老子明告诉你,你们寒英宗,完蛋了!”
“你们宗里的弟子,不惜从宗里偷东西变卖跑路,我浩山盟黑白消息灵通,就是有本事设套子给你们钻,怎么着?就连你们天鹰城的蟊贼混子都知道以后是谁做主,今天就算你死在这里,马司州也压得下来!”
“既然如此。”
郭全深吸一口气,将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不再多话。
空气似乎微弱地一震,接着,他脚边的砖石、齑粉、碎木、乱钉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吹开,如同在数九隆冬吹进了寒风,室内的温度骤降,一股肉眼可见的冰雾气流缠绕在郭全的双手周围。
是法术。
动用了法术,如同剑开了刃,枪下了保险。
可杀人。
冷冽的蓝光亮起,仿佛空气中的水分析出成了冰棱一般,郭全手里两柄短锤柄尾相对,竟就这样由冰冻结而成一杆长柄双头锤,几道冰棱在他面前显现而出,郭全松手往下一劈,半空中的长柄锤顿时叫他打了个回转,将冰棱尽数如同镖一般射出!
“破!”
罗刚口中大喝一声,身上金光暴起,如同甲壳岩石一般骤然硬化而亮,同时脚下一蹬,抱臂飞身冲上前去,几道冰棱就这样生生钉在他的双臂之上,那已经如同岩石一般的皮肤被骤然打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白痕,而冰棱自身也就此崩裂碎成一地的冰片。
“可笑!”
郭全冷声,右手念诀,面前再次祭出几道带着寒光的冰棱,左手紧抓的长柄锤如同势大力沉的锤鼓一般,抡起便要再将冰锥打将出去。
“拿下他!”
罗刚眼里燃起了狂热,大吼一声,周围还站着的浩山盟官兵如梦方醒,将手中长剑竖在眼前:
“金洄结,缚!”
金光亮起,如同被编织而成的炮弹一般,铺天盖地的几道大网遮盖下来。郭全咬紧了牙齿,他从未想到这招竟有一日会被用在自己身上的。
“解!”
“解!”
饶是他眼疾手快,捻了手型破下两道金网,却仍旧还剩两道金洄结自上而下盖来。
若落入网中,便需要一些时分才好脱身,但那罗刚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郭全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下意识后退一步,才意识到这雨花楼的大堂并非广场,断然是躲不开的!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比方才强烈的多的寒潮猛然袭来,郭全只觉得周身一凉,一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寒意传遍了全身。
“往左躲。”
一个有些严厉的熟悉声音响起,郭全下意识地将身子向左一偏。
这声音是……
宗主?!
他身体右侧,一柄匕首如同飞刀一般射来,若不是郭全方才听了指示闪躲,只怕就要刺入他的后背。
“坚冰如壁,千岁寒。”
杨开的声音在郭全身后响起,他眼前骤然腾起一座坚冰凝结而成的大障壁,空中的金光落下,徒然地试图捆绑那寒冰凝成的墙,飞射而来的匕首结结实实地打进了冰壁中,顿时停下了飞进的轨迹。
接着,一道苍白而刺眼的光芒在郭全眼中亮了起来。
027便不留手
028 快速解决
如果你藏着一把枪,让你的敌人发现了,难不成便将它扔了?
祷文道标已经暴露,韩东文便已经当机立断尽情地去用,能解释的办法有很多,初号机的身份可以是卧底,也可以是与背后某个势力有直接关系的神秘人物。
至于如何去解释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永远都是不要把自己逼到需要去解释的地步。
“郭全,我们没来迟吧?”
杨开背着手走出,目光不怒自威地扫视一圈,郭全回过头去,站在那里的是一众身披白色长袍,上绣蓝色雪花的寒英宗内门。
而当中有一位,更是已经从那闪烁着白色光华的匕首处站出,身上的白袍随着杨开催出的寒风微微飘动。
他认出这是那日杨开亲自到法司大牢领走的那个内门弟子。
“寒英宗?”
罗刚看清了来人,面色凝重了一些:“怎么,你们识得自己的诡计已经暴露了,现在来给郭大队长撑腰不成?”
杨开漠视了罗刚一眼,并不开言。从身份上来说,即便罗刚任的是副盟主一职,他仍旧是盟主古汗的弟子,寒英宗理论上与浩山盟平起平坐,从这辈分上来说,罗刚并不配与他直接对话。
“寒英宗今日碰巧路过,协助法司执法,尽一下热心百姓的本分,阁下站在这里,是要阻拦官家法司?”
韩东文站起身子,手里提着自己的匕首,望向罗刚。
“是那天法司门口的崽子!”
罗刚身后的那长发大汉一眼认出了韩东文,咬牙骂道:“他奶奶的,今天老子得让你知道知道惹了你爹的下场。”
“凭你?”
韩东文不屑地笑了笑,扫视一圈,心里默默估计着场面的战斗力。
长发大汉显然是浩山盟中出师弟子,战力可以约等于一个法司官兵。
他身后几人的战力尚浅,不抵正经官兵,也就是云哥的级别,应该能和杨开带来的几个未出师的内门弟子打个来回。
而自己这边有郭全,更有寒英宗一宗之主,不管怎么想优势都在我。
心里稳了,他的嘴也没遮拦了起来,抬手指了指罗刚:“你靠边站吧,让这个大个子说话”
“滚!”
罗刚咧嘴一挥手:“寒英宗无人了?容你这个新入门的弟子在这里哔哔赖赖,杨开,你今日也要在这里逞能不成?”
新入门的弟子?
韩东文皱了皱眉头,看来这浩山盟对寒英宗研究得很透,起码清楚他这个弟子刚刚入门。
不过,因为初号机当初在法司闹的动静不小,又是杨开亲自提人,自己被法司中浩山盟派的官兵给留意一下也理所应当。
“师弟留心,此人是浩山盟的副盟主,虽然并未加入法司,但实力亦不可小觑。”
郭全将长柄双头锤扛在肩上,走前一步:“将此人留给我法司处理便是。”
“随意。”
韩东文耸了耸肩膀,话虽这么说,事情闹成这样一定能够算作完成游戏事件,最终处理的结果和自己能拿到的好处息息相关,让郭全先去消耗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杨开负手站在门口,面色威严,还不打算当即出手。
“满嘴废话,副盟主,这崽子留给我!”
罗刚身前的长发壮汉扑将上前,直奔韩东文而来,他身后的罗刚也不啰嗦,两只岩石一般的巨掌合在胸前一拍,双掌打开后,竟然化出一个散发着金光的琥珀状小石。
他将手一托,小石升空后再自下而上一拍,那小石便如一粒子弹一般砰地击穿了层顶的木板,竟就这么连穿几层冲飞了雨花楼顶的瓦片,飞至高空中炸裂开来,发出一声与那小巧体积绝不相称的尖锐巨响。
“还看,找死!”
那分明是某种报信所用、类似一支穿云箭之类的玩意,韩东文正仰头望着上方,长发大汉已经冲到了他眼前,抬手一拳打来,韩东文连忙双手一交卸下这拳,倒撤两步:“你们浩山盟的都只耍得起两只手是么?”
“打你足够!”
长发的汉子步步紧追过来,抬手几拳将韩东文逼出主场,留下郭全与罗刚二人对峙当中,其余实力略逊的浩山盟弟子则一拥上前,与云哥带头的几个寒英宗内门捉起对来。
“岩甲抱门!”
长发怒吼一声,他的双臂如同方才的罗刚一般,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有若实体的金光,那架势已经如同把自己的双拳变成了两柄狂挥的大锤,极其凶残地大开大合,但凡要是正中韩东文一下,只怕是身子骨头都得被打折。
这似乎就是浩山盟功法的主流套路,依仗着自己的高敏捷,韩东文不是后退、撤步、侧身,躲得还算自如。长发一拳砸下,那裹着金光拳甲如大锤一般的拳头轰然震碎了木板石基的地面,碎石迸飞之下,韩东文眼睛一亮,一记后撤步靠到墙边,下一个瞬间便身形模糊消失在了原地。
“锵!”
一声如同刀尖划过金属的刺耳之音响起,这记落雁挥下却苦了他的耳朵,只觉得好似指甲剐黑板,手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再回头,长发大汉一脸震惊地后退了两步,他的反应分明没有能跟得上落雁的速度,但他又抬手看了看身上的光甲,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又重新猖狂了起来。
花里胡哨,连防都没破!
“小子,动作不慢,但遇上爷爷算你倒霉!”
长**圆了双臂,如同一辆战车一般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冲将而来,韩东文眼疾手快抬手飞出匕首,在空中亮起祷文道标避过这人极其野蛮的冲撞,让长发轰然直接撞碎了面前墙板,猛然冲到了雨花楼的后院当中。
他如牛似的甩了甩脑袋,扶着脖子转过身来望着韩东文:“怎么,你就要一直这么当乌龟,只会跑?”
韩东文这才从方才道标闪现的位置走出,望着长发大汉叹了口气。
这么硬的一块石头,算是很克制自己了。
他只是个玩工作室的玩家,记套路、数据这些他行,比起硬操作,终究还是拗不过那些纯硬核偏职业的选手。
要是接了单子要锤浩山盟,硬核玩家会拿刺客用高操作单通,但工作室只会换个唐小北那样的人出来,这就是本质区别。
求效率还是挑战自己?
“什么人干什么事吧。”
韩东文撇撇嘴,抬头看了看一脸挑衅的长发,轻闭上了眼睛。
028快速解决
029 初号机的战力
“给老子死!”
长发大汉怒喝一声,脚下一蹬,双臂金光大作冲上前来。
临此战阵,对手却闭眼不动,孰能忍下?
面前的白袍小子一动不动,长发心下大喜,身子猛地一矮,抬手就往对方的脚踝抓去。
就在此时,韩东文的双眼猛然一睁,腰身弓起原地一跳,叫长发抓了个空。
“又用你那妖术,我看你能躲到何时……”
长发下意识骂骂咧咧出口,忽然意识到这次并未有先前闪躲那般苍白色的光芒亮起,他急忙抬头看去,韩东文的鞋底已经蹬到了他的鼻子上。
“噗啊!”
大汉嘴巴还未来得及闭上,脸颊吃了这一记正蹬吃疼,为了维持身子的平衡,连忙以两手抢地撑住身子趴蹲,空中的白袍小子已经借着一踩之力翻了半圈,稳稳当当地落在面前。
“你……”
这动作很快,靠的却并非那闪着白光的妖术?
“你妈的,找死!”
脸上被踩了一脚,大汉怒骂一声,猛地抬头望去。
面前的韩东文像是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像是在说……
再来。
飞扑不中,长发大汉喘着粗气环视四周,瞧见这雨花楼后院里有几张石条凳,迈步过去抬腿一踹一踩,将那石头条凳的凳面搂进怀中,大喝一声手臂肌肉青筋暴起,竟然就将这石凳面如同标枪一般砸了过来!
这一下声势惊人,若非久经沙场经验老道者,起码会慌神乱步,长发大汉料定对方无从接下,
初号机——郭杰克却仍旧在原地站定,直瞧着那石凳飞向自己而来,如同脚下扎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论战斗的智商,郭杰克是碾压韩东文的,这一点通过法司门口的较量便能够管中窥豹。
正如同游戏中的傀儡师靠AI托管,段青竹和当初茶楼中的人傀也断然不会是江可茵全程手动控制,如果是那样,江可茵一人不但能用人傀之术,还精通刀法,以及段青竹那种神秘的言出法随的法术,这也太过夸张了一点。
既然自己不能迅速破防解决战斗,那么便交给专业的人来。
石凳呼啸而来,初号机此时若是转身往左右而逃,便正中了对方的下怀,长发的大汉呲牙一笑,瞅准了初号机的左右两侧,随时准备暴起而出,补上真正要命的一圈。
“唰!”
一声尖锐的破空响动,那横飞的石凳左右两侧同时掷出了两柄匕首,正是先前韩东文金握在手中从未放开过的。
他准备用那种妖法瞬移?
长发大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盯着两柄飞出的匕首,对方要瞬移到哪个方向?
左还是右?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石凳径直砸到了墙壁上,两柄匕首处莫说那苍白的光芒了,更是连一点响动都没有发出,就那么被扔在了地上。
打……打中了?
巨响让他的耳朵有些发鸣,长发大汉愣神了半晌反应了过来,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
哼,这寒英宗的小崽子,打架跟苍蝇似的,可算逮着了!
要是知道他躲不开,刚才老子就多用点力……
他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走上前去几步,抬腿便要踢开石凳,看看韩东文被砸成了什么模样。
“砰!”
大汉的脚刚踩到石凳上,忽然从他身下传来一声响动,石块迸裂而飞,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小腿传来——那满是石砾的地面上,赫然已经不知何时崩起一根尖钩,力度之强,径直咬合击碎了他的脚踝骨,如同一只金铁而成的恶犬,死死地将他的脚背扣在了石凳上!
什么时候……!
一只满是灰尘的手如鬼似地从石砾中伸出,一把抓住了大汉的小腿,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看前面前一道金光亮起,几条如蛇一般的绳索登时缠了过来,一下子将他的关节反绑,纵使有那身满是金光的岩甲附着在双臂之上,一时间却也难以动作,失了平衡踉跄起来。
是金洄结?!
“他妈的!看我给你解……”
双臂暂不能动,一只脚又被钉死在地,身子没了平衡,大汉一下便有些晃悠,初号机那抓着他小腿的手臂一用力,把身子从石堆下方拽起来,腰在空中一扭,一个兔子蹬鹰又是一脚死死撼在了大汉的脸上。
“咔!”
“咳啊——!”
长发大汉那极大的体型再也维持不了平衡,侧身便要砸到在地——但倒又倒不下,自己的巨大体重扯动了那被机关短钩牢牢咬死在原地的右腿,钻心的痛顿时在他脑海中炸裂开来。
自从学了这浩山盟的崩山甲,他何曾受过如此之重的皮肉苦痛?
眼下只怕多撑一秒便要小腿报废,长发大汉几乎条件反射一般松了劲,双臂金光岩甲如沙石一般剥落,如此才能给自己的上半身减轻一点重量,不把自己的右腿拉断。
岩甲一卸,那原本捆绑在外围的金洄结登时更紧了一些,死死吃进他的皮肉里,初号机已经落地转身,轻快地两步便落到了他的面前。
“杂碎!”
大汉额头青筋暴起,脸都涨得通红。
这崽子先前只会一味闪躲,生怕自己被擦破点皮,竟然全是骗自己的?
他扔出两柄匕首,让自己全神贯注防备他用那妖术瞬移,但却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硬吃这试探一击,还趁着自己去看匕首布下这阴险的玩意?
他妈的,要是我全神贯注盯着他,怎么会着这种道?!
好在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他的两柄匕首已经扔了开来,自己还有几息喘息的机会……
“罗副盟主!救——”
他刚要冲着雨花楼中大喝出声,面前的初号机面色冷漠得如同一具木偶一般凑近过来,脸上全然看不出半点表情。
这又如何?就寒英宗的外门功夫,不靠刀剑靠什么,靠他们那个撕冬拳?
“噗!”
一声闷响忽起,这是利器刺破皮肤、穿透血肉的声音。
长发的大汉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微微低下头去。
血流满地,染红了初号机身上的白袍寒英。
他的肚子已经被初号机的手臂贯穿打烂,甚至连痛楚传到脑中都慢了一拍。
初号机面无表情地缓缓将手抽回,那俨然已经成了一只全是暗红色的手臂,皮肤、手袖,全都覆满了腥臭粘稠的血液。
“这是什……”
长发的大汉还没来得及吞吐地说完自己最后的疑惑,那已经因为失血而发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那只手。
那只打穿自己得意的锻体皮肉的,如刀一般的手——
那根本不是人的手,是野兽,是怪物!
一阵咔咔作响。
初号机手上尖利的爪子、怪异的骨骼如同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诡异而野蛮地收缩、复原,在这咔咔声下,逐渐变回了人形。
长发的脑袋终于垂下,不瞑目的双眼望着地面的红黄一摊和内脏的碎片,没了呼吸。
初号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个守护着现场的捕快一般静立。
过了片刻,他的表情生动起来,眼珠也打量了一圈四周。
“厉害,真打过了……”
韩东文转过头来,眼光扫过那长发的大汉。
“我操?给干死了?”
029初号机的战力
030 阴魂不散
真的就这么给弄死了吗?
按照韩东文脑袋里现在对这几人的战力排行,那个郭全是大队长,应当要强过普通法司官兵。
而普通法司官兵又是从宗门佼佼者中选出,除了像那个副盟主那般另有出路的,基本可以认定法司官兵要强于宗门的内门弟子。
郭杰克上号的初号机在法司门口,曾经和几个法司官兵打的略有来回,简单粗暴地计算来看,面对一个法司官兵的时候应该不至于落下风。
那么,面对一个内门弟子,能胜出是韩东文预见到了的。
但他断然没预见到现场会这么惨烈。
“这都是啥啊……”
韩东文望着瘫倒在地的长发大汉,不禁皱了皱眉头——那大汉的死状可以称得上是凄惨,身上叫金洄结绑得死死的,两扇肋骨之间穿了一个大洞,一地的血已经粘稠发黑,而脚上更是被撕心钩死死咬碎了脚踝,一段森白的腿骨因为他庞大身躯的倒地而戳穿了皮肤,极其显眼地暴露在空气中。
撕心钩……
韩东文闭上眼睛,迅速检查了一番初号机的回忆,能够看到初号机利用两柄匕首转移了长发大汉的注意力,又看穿了石凳声势大力道小,便趁着大汉注目两边的时间布下了撕心钩,又利用金洄结控制对方上半身,让大汉因为自己的体重而倾倒,不得不解除身上岩甲的法术。
“这……果然是比我厉害少许。”
韩东文砸吧了下嘴唇,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而,看到回忆的最后一段,韩东文忽然呆在了原地。
初号机的手臂变得怪异、扭曲,长出了爪子一般的甲质,如尖刀一般洞穿了想要呼救的对手身躯。
这是?!
韩东文反复查看了几次,心里顿时有些惊慌。
那分明是一匹狼的爪子——不,不是寻常狼那种与犬差不多的,还有着肉垫的爪子,那尖爪如同钢刀,那怪异的骨骼……
韩东文见过这只爪子。
上次见它的时候,它的大小是现在的十余倍——这只爪子,属于那头兽之阴!
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技能,毫无疑问,这是郭杰克的游神所带来的!
“难道说是游神自己的技能,还是说……”
韩东文心里打着鼓,这初号机本来就不太可控,这下危险程度一下子便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他正想如何遮掩一下现场,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石块瓦砾崩溅,木片四下碎开,俨然是身后雨花楼的墙壁又让里面的人打碎一面。
“砰!”
一个身影飞出,韩东文急忙身形一扭堪堪让那人砸落在地上,定睛一望才看清楚了被打飞出来的人是谁。
“郭大队长?”
躺在地上的郭全往旁边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抬眼看了看韩东文,喘着粗气:“是……是你,你没事?”
“我……”
韩东文正要回答他,忽然另一个身影飞身而出,郭全一个机灵,伸手将韩东文推到一边,自己朝反方向一滚,两人一左一右躲开那冲撞而出的身影,落下了满地的尘土飞灰。
冲出来的正是罗刚,他身上虽然偶有些擦伤,但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强于郭全这一边。
韩东文心里一惊,难道杨开连这罗刚都治不了?
他还在思索,罗刚已经站起身来一个反扑,动作奇快无比之下,就连声势都比先前的长发大汉也更加惊人,二人的水平可谓是高下立判。
郭全方才推开了韩东文,眼下还未反应过来,面色一寒,几有些懊恼之意。罗刚飞身跃在空中,手里不同于先前赤手的长发大汉,已经是左右各握紧一把短铡刀,如同能切人的指虎一般佩在拳外扑了下来。
“退!”
雨花楼方向传来一声怒喝,郭全身前亮起一道蓝光,一片镜面一般的雪花亮起,将罗刚生生震飞。
几人一并抬头望去,正是杨开出了手,眼下才从雨花楼中走到这后院来。
“宗主,此事不必你插手。”
郭全的脸色涨红,强撑着站起身来望着罗刚:“眼下寒英宗不过见义勇为帮扶法司罢了,您是一宗之主,若是贸然出手,只会叫人捏死法司与寒英宗有所勾结。”
“哼,你以为现在还逃得了干系?”
罗刚冷笑一声,这郭全方才一直要杨开不动手,倒是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若是自己真的对上了杨开,还真没有什么胜算。
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拖到那烽火石的信号传到,盟主自然会赶来,到时候寒英宗哪还有什么退路?
更别说,这帮人根本就不知道前几日司州马大人已经莅临浩山盟,盟主大宴三天款待,待会儿盟主带司州大人一同前来,岂不是马上抓一个官民勾结的现行……
“嗯?”
罗刚心里正盘算着,忽然眼神一瞥,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倒在他脚边的,正是那个自己带来走趟门路,准备出师进入法司的浩山盟内门弟子——他此时已经显然没了呼吸,躺在一片碎石当中,腿被废了一条,胸口更是被什么东西捅了个对穿。
死得何其凄惨!
“你……!”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望向寒英宗一行人方向,几乎要把牙咬碎。
先前一番打斗,可并未真的能弄死人的!
“寒英宗!你们敢杀我盟中弟子!”
罗刚大喝一声,脑袋上青筋绷起,几乎连空气与地面都震了几震,对面的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悄悄挪步站到杨开身后。
杨开瞥了韩东文一眼,意味不言自明。
你杀人了?
韩东文沉默地点头。
我也不想的,你信吗?
“违逆公差,本就是触犯大法,若是此人抗捕,那便本就该死!”
郭全站直身子往前走了一步,手中双头长柄锤猛地擂在地面石砖上:“罗刚!寒英宗宗主既已在此出手,你要是不想步你这位师弟后尘,我劝你立刻认罪伏法!”
“伏法?”
罗刚气极,仰头大笑一声:“老子这就取你的狗头,烧给我师弟下酒!”
他手中双铡一扔,砸在地面发出两声巨响,赤手双拳交叉在胸前,两条腿一前一后打开步势,身上气势忽然暴起,脚下如涟漪一般扩出几道金色光圈。
“大棘狱葬碑!”
“我操,奇迹!”
韩东文脱口而出,身子往上一跳:“宗主,这招打脚下!”
030阴魂不散
031 花香来人
范围AOE,清怪很快,伤害一般,范围很大,一不小心就容易引怪的奇迹——大棘狱葬碑。
“嗯?!”
杨开反应不慢,耳朵刚听到韩东文出声,便伸手一扯前方郭全的领子,纵身腾空而起,抬手一展,一朵冰霜凝成的莲花绽放在身下。
下一个瞬间,整个雨花楼后院的地面顷刻崩塌破碎,一道道尖利的石棘从地下破土而出,如一道道尖刀往上纷纷刺来,最近的几根石棘打在杨开身下莲花之上,僵持了片刻,终于还是被挡了下来。
“雨花楼!”
杨开刚宽了心,忽然身后韩东文大喊了一声,他回头一看,只望见那一道道尖刀般的石棘如同夺命的波浪,穿过了自己身下的区域,朝着雨花楼中蔓延过去。
再往外可是有百姓,不是死一个两个,恐怕就要死一片!
“疯狗!”
杨开大骂一声,抬手祭起一道蓝光,猛地空抓出一柄坚冰制成的无镡长刀,抬手便朝罗刚打出。
刀尖噗一声刺穿了罗刚的双腿,他身下不稳,手上一松,郭全瞅准时机抓住自己的长锤自空中高跃而起,猛然砸了过去。
眼看锤子要砸到自己,罗刚忍痛怒吼一声,身前地面竟然又爆出两根石刺。
姓郭的若不躲,就叫他胸肺对穿而死!
杨开咬牙看着跃出去的郭全,韩东文焦急地望着身后石刺的波浪,雨花楼中已经受伤、被俘的所有人瞧见那逐渐逼近的石刺都露出满脸的惊恐,再往外,街上还有零星几个胆大看热闹的人,仍旧全然一无所知地站在原地。
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忽然自上空落于场中,随着那人踩到地面,一股和风荡开了土尘、
这风轻柔,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空中的郭全被一股看不见的大力横向一拽,打着滚飞到了旁边,地上的石刺海浪骤然停下了冲刺的势头,站在原地的罗刚才将将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随后便也膝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身子往后滚了好几个跟头。
这是?
韩东文的视线勉强跟上了那自天上落下的身影,只瞧见那人身穿深蓝色的短袍,前后勾金衣襟下摆颇长,笔直的双腿穿着白裤白靴,两袖袖口紧收,却在肩膀上留出了镂空的雕纹,露出了里面的肩膀。
什么骚包男……
韩东文正皱着眉头,忽然一股花香传入鼻中,让他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再抬眼看向那人,那束颈的衣服,顺滑的高辫后发。
不是骚包男,是女的?
韩东文忽然醒悟了过来,脸上顿时一片喜色。
早些时候,凌晨。
“总司大人,马已经备好了。”
一身深蓝短袍的江宁蕴仍旧是看着铜镜,轻轻点了点头。
马,是出泗杨城用的。
有点修为的人都会那么一两着赶路的法术,或是御空,或是遁地。
但在这一国之都的泗杨,便都不能用,这是卫戍三司的规矩。
国法司的总司,总不至于自己带头坏了规矩。
澹台复要她这位国法总司替自己去边境五城的事情,是太书阁天还不亮就告诉她的。
近日太书阁不知是吃了什么坏药,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是匆匆忙忙的……
她这么想着,晚上便也不睡了,起身沐浴更衣,命人备马。
这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差事,官职同级,澹台复不想做的事情却要她去做,这滋味自然是不好受。
“总司大人,法司哪几位部尉同您一起前往?”
属下恭敬地说。
江宁蕴仍旧是望着铜镜,摇头淡淡道:“我自己去便是。”
“但您总不能自己孤身去西亚。”
“就算是边境,也有法司。”
她站起身来整理着衣着:“又不是去耀武扬威,不过面见西亚大公,检查一下五城而已。”
“可若是有危险……”
“我处理不了的危险,带人也是送死。”
江宁蕴的语气似乎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那位不再回话的属下似乎很清楚,她有这么说的资本。
“司中事务照常处理,一切经办事项要留档固定,等我回来听报。”
她最后看了看铜镜,似乎觉得自己的发簪有些碍事,抬手轻轻地抽了出来放在了桌上,重新将头发绑成一个高高的后辫。
配上这一身利落而不凸显曲线的衣裳,若不是从正面看到她那精致的五官,只怕是会将她认成一位肤白娇养的公子哥。
“茵妃娘娘那边的护卫不要松懈了。”
江宁蕴最后这么吩咐着,跨出门去走向法司总府的大门。
那里有一匹小白马,不是什么名马,但养的很认真。
她轻轻一跃,在空中轻柔地一扭身子落到了马背上,那小白马却如同什么都没意识到一般,仍旧摇晃着头颅,像是准备补个瞌睡。
“总司大人,独身赶路没什么不妥,但面见西亚大公之时,也要见城内泗蒙商队代表的,恐怕还是有些人马才能让百姓安心吧。”
牵马绳的是一个中年官兵,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缰绳递到马背上的江宁蕴手中,压低声音道:
“茵妃娘娘也说,希望您能顺路访一趟天鹰城的怡红楼,前次所提的,
江宁蕴听罢,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这倒是有理,那等到了凉州边境,调当地法司的人便是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话,江宁蕴便一策马绳,小白马才如梦方醒一般兴奋起来,转身便朝着城外的方向奔去。
纵马行夜路。
未开张的商铺,没有行人的大道,尚未落下的月,和拂面吹过的清冷的风。
要不是替澹台复跑这一趟,该有多么舒服。
她很快出了城,在城外下了马,转过身来轻轻揉了揉小白马的鬃毛,小马似乎很享受这玩闹般的爱抚,甩了甩鼻子蹭着她的手。
“七日?”
江宁蕴脸上没什么表情,口中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接着,一道如雾般的光华从小白马身上亮起,升腾、缠绕在江宁蕴的周身,短暂地流转后,缓缓化成了两扇光雾组成的云团,将她的身子缓缓托起,离开了地面。
小白马似乎一瞬间有些萎靡,它不安地踩着前蹄,甩着脑袋打了几个响鼻,转身奔回了城中。
“许是要多了……”
江宁蕴望着小白马跑开的背影,喃喃了半句,便转头望向了西亚的方向。
接着,那光雾组成的云团便将她轻快地带向西北方,如同一朵在月光下流曳的晴云。
031花香来人
032 关于我微服私访时遇到微服私访的下属这件事
一路上,风很好,云也很好。
日头从东边渐渐攀升,天也从墨色变得蔚蓝。
群山、湖泊、大路,通通飞也似地在江宁蕴身下掠过,她望着浅白色云层下那如玩具一般缩小的城池,出神地思索着那里会有怎么样的人和怎么样的事情在发生。
这里没有战火,还能看见大片大片的农田。
三司存在的意义,就是维持这副景象一直延续下去。
她这么想着,发现温度略微冷了一些。
远处的地面已经有了些许的银色,如同碎钻一般反射着日光,越是从高空看下去,这反光便越是纯粹,越是刺眼。
听说在西亚的山区,由于雪季积雪太过刺眼,而雪山上又是常人踩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坠下的深渊,便有人以极薄的水晶片染上深色,编在金属的框条上,做成可以依托在耳朵、笔尖的可佩戴的两片小镜,方能直视太阳与雪地的反光,她对这东西很感兴趣。
“这次去要是见到了,就买回来看看……”
江宁蕴如此思忖着望了望身下的地貌,估摸着距离已经将近,那皑皑的白兰山已经如同屏障一般出现在她的下方。
“凉州……凉州的司州是不是由雷州代治来着?”
当时先帝让出五城之后,凉州名不副实,这件事情她记得很清楚。
只是那雷州的司州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倒是并不记得了。
“早知道应该多问问可儿的。”
江宁蕴眉头微微一皱,身形于空中迅速俯降下来,在城外十余里的一片老林当中落地,步行前往前方的天鹰城。
按江可茵所说,那位原本躲在宫中浑浑度日的国君似乎有所动作,更有点出乎意料的本事,竟然在这遥远的边境立下了自己的耳目。
江宁蕴本来不信的,但从出访西亚掀起这般波浪之后,她觉得多看两眼也并非什么坏事。
于是,她原本到雷州法司州府,直接点人前往西亚的打算就此搁置,暂时先到天鹰城中去瞧一眼,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离城内越近,人便逐渐越多。
天鹰城门口,两个法司官兵手持长兵驻守,检查盘问着来往的行人。
“做什么的?”
例行的盘问。
“做生意。”
江宁蕴看着两个官兵,口中淡淡地说。
“从哪里来?通关例文拿出来。”
这是符合标准的程序,江宁蕴停顿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个笑脸:“大哥,有必要问的这么严嘛?您就行行好,让我进去呗?”
这是她从江可茵那里学来的本事,可惜尚未出师,恐怕只学到江可茵的三分。
“拿出通关例文,我们自然就放你进城,若是没带也不难办,我们调一人随你到城内法司报备,你带了没有?”
法司的官兵语气虽然有着理所应当的不耐烦,但话说得很清楚,也很规范。
对这样的基层官兵,这已经十分不容易。
江宁蕴心里有些欣慰,默默从衣兜中拿出一张折子递了过去。
类似的折子她有许多,倒不是为自己准备,而是给妹妹那时常偷偷出入泗杨的人傀备下的。
“你这是……”
官兵看了看折子,确认无误递还给了她,却又说道:“你这折子快要到期了,进城后记得到法司去续。”
“一定一定。”
她脸上笑着:“我待会儿进城就去法司。”
“今天不行。”
官兵摇了摇头:“今日法司办案,一早便出动了,明天吧?”
办案?
江宁蕴点了点头,在心中算着时间,明白是那整顿青楼的急诏已经下到凉州了。
如此看来,天鹰城的法司官兵还算训练有素,也并未像有的地方一般作威作福。
“看来天鹰城的法司管的还算不错……不知道今天整顿会是什么样子?”
她这么想着,走进城中问了地方,便被指到了雨花楼里。
然而,当江宁蕴来到雨花楼门口时,却看到了自己没有料到的一幕。
门外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身穿法司甲胄的官兵,周围已经乱做了一团,百姓四下奔逃,从雨花楼内到街面上,都满是打斗的痕迹。
“法司所领乃是圣诏,在此反我,便是反法司,便是违抗圣旨!”
楼内有人喊着。
竟然有人抗旨?
江宁蕴心里一惊,皱起眉头正要往里走,忽然前方落下几人,为首的中年男子身材清瘦,留着两撇小胡子,身后则跟着几个同样穿绣寒英白袍的人,俱是弟子模样匆匆赶来。
当中又有一人跑得很快,手里已经抽出了匕首。
“千岁寒!”
小胡子中年男人在门外一亮双掌,寒气涌出,能感觉出还算是有一些实力。
那拿着两柄匕首的人随即将手中利刃一掷,打进雨花楼中,接着整个人的身影便亮起一道白光,消失在了原地。
江宁蕴在一旁抱手默默看着,从几人叫阵声中渐渐听清了端倪。
后来这几人,叫做寒英宗,而雨花楼中大闹扛旨的,则唤作浩山盟。
捉对、打斗、厮杀。
她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靠在楼外等着这场闹剧的结束。
有靠山,有保护伞才会公然反抗法司。
江宁蕴觉得只要自己再等上一会儿,便能够抓出那保护伞来,反正不会出人命的……
于是,那白袍小子杀人的时候,江宁蕴吓了一跳。
不单单是因为他真的杀了人,更是因为他动手的瞬间,一种极其扭曲、令人厌恶的感受顿时爬满了江宁蕴的全身。
她正准备出面叫停,楼中那浩山盟的大汉竟然动用了一招敌我不分的奇迹,这顿时叫她有些厌恶起来。
“哪来的小崽……哪来的娘们!”
罗刚从地上挣扎站起身来,愕然发现自己的奇迹已经被中断,登时对着面前这个面庞清秀却穿得如男装一般的女子破口大骂。
“来雨花楼上班是吧?明天再来,今天装修!”
罗刚骂的很难听,而在江宁蕴的身后,杨开和韩东文二人显然把刚才的事情看得更加周全。
“竟是个女子……小顾,你刚才看见了?”
杨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没底气,原本他才是在场最高战力,对整个局势也都有些把控的自信。
但面前这个清丽的身影方才的动作之迅速,之果决,让杨开一下子心慌了起来。
“我……大概看清了些。”
韩东文摸了摸下巴:“您别怕,要是我没猜错,这人是帮法司忙的。”
二人谈话之间,罗刚竟然已经又一跃而起,对旁边昏过去的郭全不管不顾,只当自己方才被这娘们偷袭,这下一定要找回场子来。
江宁蕴侧过头去看了看身上穿着法司甲胄的郭全,连眼神都没有望向罗刚那边。
“唉。”
她轻叹了口气,轻轻抬手指向郭全的方向。
“三天。”
光芒从郭全身上亮起,缠绕在江宁蕴的指尖,随着她轻轻一下挥袖,那片片光斑如逐渐凝聚的花瓣被风吹起一般呼啸擦过空中的罗刚,他的身影顿时在空中一窒,竟就那么顺着惯性重重砸落下来。
“啪——咔啪!”
附着在罗刚身上的片片金光岩甲,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动,一下子迸裂开来,化成了满地的齑粉。
光斑在空中逐渐重又凝聚,居然慢慢变成了郭全手中那柄双头长柄锤的模样漂浮了起来。
032关于我微服私访时遇到微服私访的下属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