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老狐狸?
“殿下最要紧该做的,应当是多听。”
从前的某天,太书阁内,韩东文端着手中的茶杯,听到文永行这样说。
“听?”
他掏了掏耳朵,面露不解之色。
“正是。”
文永行面色严肃:“一国之君,出口便无戏言,正因如此,您才不能轻易开口,而是要多听,少说,所说之事便一定要成。”
韩东文挠了挠头:“可是,开口所言未必能成啊,倘若我说,要澹台复释手兵权,难道就能成了?”
文永行微笑了一下:“不能,所以您绝不能这么说。”
绝不能这么说……
韩东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把握一定能实现的谕令,就根本没有开口的必要。”
“正是。”
文永行将手中书折展开一页:“古来诸君,最为危险的事情便是听不到。宫墙之深,社稷之广,若是听不到,便已经是与国家隔绝,与百姓隔绝,这是最下之境。”
“而其上,也有应当避免的情况,那就是错听,少听,听信谗言或是过于片面的言语,亦不能做出真正贤明的决断。”
他看了看韩东文:“群臣所思、所言、所为,俱是话中有话,不光要用耳去听,亦要用眼去听,用思考去听,如此方能听得更加真切。”
广阳殿上,此时。
韩东文正襟危坐,望着台下的情境,思索起了文永行教过的话。
要听。
澹台复说了什么?
李宰渎职,尸位素餐,请韩东文降罪。
他自己监管不力亦有过失,同请韩东文降罪。
这句话该怎么去听?
韩东文侧头,坐在这龙椅之上,却只看得到文永行的背影。
他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在跳,手心里快要渗出汗来。
能听懂的第一点是,澹台复将李宰无“铜雀印”之事,归咎于李宰渎职,将自己摘得清白。
那么,自己该怎么说?
无耻澹台老儿,用这般话术颠倒是非黑白,老子现在降职你为休部部尉,铜雀印绑你身上!
……
不能实现的命令,没有开口的必要。
顺澹台复的话说下去,当真去革职李宰,借此机会安排信得过的人手出任休部部尉?
可韩东文眼下面临的第二大问题,就是手下无人。
他也想我命由我不由天,也想拳头够大一人成军,但很明显,自己变得强大的时间要得太久,不管是开服、西亚、还是眼前的澹台复都迫在眉睫。
虽然比起最开始,韩东文眼下起码可以相信小红豆,以及文永行与钟礼林,但一个宫女,两个有名无实的太书阁文官,实在难以发挥太过巨大的作用。
“铜雀印一事,确实出乎寡人所预料。”
沉默了半晌,韩东文缓缓开口:“此印的本意是免除寡人为亲信所害的顾虑,李宰身为休部部尉,未尽职领印,该当处罚。”
他扫了一眼李宰,只看见他浑身动弹不得,双膝跪地垂着头,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却也早被血染的黑红。
韩东文心里忽然一动,察觉到和自己平日看过的电视剧里好像有不一样的地方。
电视剧里,往往是国君发现叛贼,然后大喝一声大胆,来人,拖下去!
然后叛贼再出场时,才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或者直接就此退场了。
中间少了什么?
文永行往日说的话再次响起:“不光要用耳去听,亦要用眼去听,用思考去听,如此方能听得更加真切。”
用眼去听……
韩东文将视线从李宰身上移开,环视周围,终于发现了异样所在。
铜雀印一事,他自己从未发落过!
他从未说过要如何处置此事,只是叫钟礼林督促李宰领印,将此事当作工作疏忽一笔带过。
这也就是说,李宰眼下这般境地,是澹台复做的惩罚,是澹台复越过了他这个皇上,自己拍的板。
他带李宰至此的真正用意,是向韩东文、向所有人传递一个消息——国兵司的人犯事了,也是由他总司澹台复来管!
那么,若是韩东文胆敢对抗他要传递的这一信息,澹台复便马上就能试出韩东文已经有所图谋,不再受控了!
“李宰该当受罚,国兵司军纪严明,雷厉风行,做得很对。”
韩东文挺直了身子,努力直视着澹台复:“兵司所施的是何种刑罚?”
“启禀殿下,总司以军令处以雷亟刺骨之刑,此外,应当革职贬为庶民,自下三代不得从军,还请殿下定夺!”
澹台复的声音很洪亮,也很有底气。
“罚的好啊!”
韩东文一拍大腿画风突变:“李宰啊李宰,你可是朕的保镖,居然如此浑水摸鱼,要不是这次去西亚还当真发现不了你!”
他手一挥,大声道:“今部尉李宰已受雷亟刺骨之刑,还断然不够!”
澹台复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神也锐利了一些。
一股熟悉的凉意流窜过韩东文的后背,这股凉意和当初在茶楼感受到的一模一样,让韩东文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这是某种察觉到敌意的感觉。
但澹台复难不成要在此处就暴起弑君?
韩东文强忍着怯意,撑着说道:“这怎么能够!还要罚!罚你当值部尉以来年岁一半的饷银,外加次年饷银折半,十日内充交至太书阁,冲抵工费拿去盖朕那座倒塌下的怡红楼!”
说完,他一脸怒意地缩回龙椅上,不复早先正襟危坐的样子,坐姿强调一个歪七扭八,一只手不住地扯着龙袍的衣襟扇着风:“真是,一个二个尽给朕添乱!什么虾米雨旱,这种事情要奏吗?我看今日大朝,也就最后这一两句话重要!”
那股如同刀尖一般抵着韩东文的凉意消失了。
他佯装扇风,心里松了一口气,装作不经意瞄了澹台复一眼。
和韩东文想的没有错,这种敌意的意思自然是澹台复不希望他动李宰。
国兵司的人,只能他国兵总司动,这是他今日到此要传达的第二个意思——给所有国兵司中有所动摇的人打一剂强心针。
“澹台总司!”
韩东文大咧咧招手:“澹台总司赏罚严明,处理及时,替朕分忧做的很好,功过相抵,尽快督促李宰领印。”
澹台复微微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韩东文的表情,口中应道:
“谢殿下。”
一声不吭的李宰被领了下去,百官重新立于殿堂之下,韩东文环视一圈:“还有何时启奏?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殿下,臣还有一事请奏。”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韩东文已经很熟悉这个声音,转头在堂下找到了那个小孩的身影。
“柳承,你有何事?”
“与西亚践行民商免税一事尚且未定,还请殿下定夺。”
004 花姑娘基金
“免税一事?”
韩东文口中应着,仍旧打量着澹台复的模样和表情。
他发现自己方才在龙椅上这么一躺,似乎就能感觉到那微妙的敌意轻了一些,难道这还有些说服力不成?
韩东文从未幻想过自己能在西亚这一出闹完之后还能假装昏庸,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事情和皇上从前所为毫不沾边,他只希望能不触碰到澹台复的底线,以观察国兵司的下一步动作。
但为什么眼下好像澹台复还是以从前的昏君标准来度量他?
难道澹台复连这一层都想不到?
韩东文却没有料到这是自己的浅虑。
诚然,在西亚公国的所为不可能是昏君能做得出的,但没有人会假设皇上忽然换了个人。
澹台复与澹台溟反复推断,只得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结果——有人在背后接触、指使韩东文。
至于是谁,国法司、国金司乃至他国,都有可能。
所以,澹台复才要在今天来试探韩东文。
所以,他才要请奏上朝,在朝堂之上给自己的手下之人定心。
“免税之事有何要奏,不是西亚那边就能处理了么?”
韩东文故意懒散地说道。
身穿小号朝服的柳承看起来颇有些不合时宜地有趣,仿佛哪对父母给自己孩子穿上逗乐的衣服似的。
但他的礼节、规矩却并未有失,柳承拱手微微低头:“殿下所言极是,然这折抵税金也有许多种办法,若是安排妥当,是可以锦上添花的。”
“哦?”
韩东文稍微坐直了身子:“细细说来。”
柳承点头:“最直接的折抵方式,便是民商少向西亚缴纳税金,如此一来,百姓能最直接地感受到殿下圣恩,如果殿下没有其他考量,西亚应当会采取如此措施。”
韩东文听了,点了点头:“还有什么?”
“第二种方式,则是民众照往年一样向西亚缴纳税金,由西亚折抵剩余的税金则冲抵皇商、国务等一切费用,充入国库折抵民商其余税款,如此在度量计算上较为方便,动账只在账册进行即可。”
韩东文听得脑袋有点大,不确定地说:“你的意思是,第一种,百姓少给西亚交点,第二种,百姓照常给西亚交,但是少给咱们交,然后作为补偿,咱们要是有其他该给西亚交的钱就在这账上扣?”
“正是。”
韩东文摸了摸下巴:“你说了优点,那缺点呢?”
柳承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称得上是天真无邪的笑容:“两种办法各有缺点,若是民商少交西亚税金,行久成习,倘若之后条约又有变,民商发现又要多交钱,自然就会产生怨气,哪怕改回和原本交税相同,也会埋怨到外交不利上。”
嗯……
韩东文沉思着,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今年民商要交给西亚的税款从一成降至半成,民商会感恩戴德多久?
一整年?
半年?
而若是来年税款回升,哪怕不到一成,纵使仍旧比往年要低,但对于百姓来说,多掏钱出去的感觉却是最为真实的。
而且,如果只是单纯的让民众少出钱,这部分钱仍旧藏在民众口袋里,说白了,韩东文自己除了个短时到期的好名声以外,似乎就挣不到什么了。
“而第二种,则是变相将这税金存到了西亚的账上,虽然可以冲抵日后泗蒙与西亚贸易的钱款,但也仅限于泗蒙与西亚之间了。”
害怕韩东文听不懂,柳承又补充道:“也就是说,虽然方便记账,但这部分钱便只能与西亚做生意,不能付给其他人。”
“原来如此……”
韩东文沉吟着,思索着这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领域。
第二种法子目前看来很不合适,就算不考虑以后这笔钱只能用来和西亚做生意,这相当于把本国的钱存在他国,实在太不可取。
万一西亚有什么变故呢?
万一大公倒台了呢?
万一急着从塔卡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进口花姑娘呢?
“第二种办法,断不可用。”
韩东文摇了摇头:“泗蒙的钱就是泗蒙的,放在西亚弄丢了算什么?不可!”
柳承笑着点了点头:“殿下明鉴,那么,臣便草拟公文,告知西亚将由民众折交税金以履条约了。”
“也不行。”
韩东文板起脸来:“这少交的钱不是朕争来的?怎么不进朕的口袋呢?民众照常上缴西亚税金,泗蒙税金亦不能少,照旧交!”
啊?
柳承愣了愣,欲言又止。
他身后众人顿时也有些乱了起来,柳承轻轻咳嗽一声:“启禀殿下,为了颂扬殿下盛举,这泗蒙与西亚的新约一事已经传入民间,若是又和百姓说照旧缴税,只怕是……”
“怕?”
韩东文撇了撇嘴,偷偷看了一眼澹台复,确认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大声了起来:“怕什么怕,百姓照旧缴纳西亚和泗蒙税金,至于应当折扣部分,由西亚直接返还进国库!”
柳承强撑着笑容不变,好声好气地说:“殿下,那百姓岂不是和先前并无两样?”
他除了有一副小孩外貌,心智却一定和群臣别无二致。
甚至,很有可能他的心思已经比很多人要更成熟,不然就韩东文这番不讲道理的安排,正常人估计心里已经骂开了街。
“谁说并无两样?”
韩东文忽然开了口,柳承看了看他,没明白过来。
“钱照旧给,但绝不是现在给。”
韩东文一甩袍袖:“到年底,从西亚所收的一年来所有折抵税款便发放下去,不然岂不是要叫人说朕从百姓口袋里掏钱?”
年底发放?
柳承愣了,群臣都说不出话来。
就连在台下的文永行和钟礼林二人都略微侧目,满腹疑问。
“殿下,那这钱从百姓口袋里,到西亚手上,再进国库,再回到百姓口袋里,此番周折是为了……?”
韩东文看着柳承,心里有些恼怒。
你不应该是个神童吗?什么榆木脑袋!
当然是这钱可以拿在手里花啊!
说花并不准确,倒不如说,国库由此多了一笔可以动用的资金,若是以这笔资金为根本进行创收,到时候本钱凑出来还给百姓,他这个皇上不就无须融资便能进一步置办下些产业?
和银行贷款开一家注定爆火的早餐铺,挣了钱把贷款还了,早餐铺便留下了。
跟百姓贷款解决怡红楼的姑娘问题,挣了钱再把本金还给百姓,连利息都没有,岂不是比银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揉了揉太阳穴,并不打算在此就突然灵智大开一般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大手一挥,朗声说道:
“周折?这自然是为了朕的伟业!”
韩东文的伟业,自然所有人都如雷贯耳。
“首月税款到手,今年的秀女就开选!”
钟礼林有些绷不住,转身拜道:“殿下,今年秀女已经入迎春宫,按往年选秀还当有半年时间才会进宫……”
韩东文瞪了他一眼:“进什么宫?选出来进怡红楼!”
005 植入游神
在泗蒙什么消息在百姓中传得最快?
自然是大人物的消息。
在泗蒙谁是百姓眼中最大的人物?
答案不言自明。
“喝酒喝酒!”
天鹰城的一处酒栈里,天色才刚刚放晚,就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此,桌上放着盛满酒的平碗,就连酒家也破例多上了许多小菜,甚至还有炸好的烫油渣来下酒,只卖五六个铜板一碟。
不少人已经喝的有些兴高采烈起来,口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就说过,这天鹰城不可能再让出去!”
“对付西亚这帮鬼佬就该硬起来,不然还以为我们泗蒙有多好欺负!”
“他妈的西亚鬼佬,在咱们的地盘杀了咱们的人,还想要地?窝囊也不是这么个窝囊法,要我说,圣上可比先皇要有骨气!”
酒场热火朝天,所有人不是在天鹰城做生意,便是安家在此,得知了天鹰城今年不会再有易主西亚的消息后,整个天鹰城的人明显都长出了一口气。
“哎,我听说今年殿下要提前选秀的?”
“不可能!这选秀女入宫那是一年一次,多少年的规矩了。”
“真的,而且我还听说这选秀不进宫了,饷银照拿,倒是去殿下盖的那些怡红楼里伺候人。”
“你他娘的才喝了多少就醉了?张口就来?”
被质疑者明显有了脾气:“爱信不信!我舅舅那是在泗杨的大官宅子里打过下手的,消息可灵通!”
“哈!”
另一人喷着酒气不屑大笑:“你舅舅你舅舅,每次胡说八道都是你舅舅告诉你的,你舅舅这么有能耐,现在咋就在城头刷墙根呢?”
“我知道,他舅舅那是在人家大官宅子里手脚不干净,被一屁股踢回凉州来了!那泗杨的老爷家里,是能容得下这种人的么?”
“你、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唉,甭管是真是假,要是真的不必进宫,就在这楼里伺候人还能那官家的饷银,那也比你我舒服多了,咱们怎么就不是女人?”
“切,就你这样的懒骨头,不想干男人该干的活,也指定吃不了女人要吃的苦,你要是女人,那也就是城边上纳鞋摊上的哑婶,选秀选上你?白日做梦!”
话题如同屋里的热气,随着酒兴很快飘散到了别处。
这番吵闹声中,酒栈的二楼睡房里,韩东文正襟危坐在简单的茶桌旁。
自从火烧怡红楼一夜后,皇帝初号机已经在这里窝了数天,期间韩东文除了偶尔上号用先前存下的工地加班费续了房钱,根本就没空再管其他。
但现在终于腾出手来,完成最关键也是最要紧的一件事。
皇帝初号机不能再继续人间蒸发,瘟君也不能一直睡大头觉,必须抓紧时间植入游神了。
没有点灯烛的一片黑暗当中,晶莹的游戏面板在韩东文眼前亮起。
已完成的事件大大小小罗列着,奖励无非是些属性点与没什么大用的消耗道具,实在令人看不上眼,除了先前那个不知道怎么打开的匣子,的确称不上有什么收获。
属性点倒是实打实的有所提升,皇帝初号机现在的反应速度,以及能造成的伤害比起当初在白兰山上已经大有增长,按照韩东文先前对游戏的理解,皇帝初号机这个“角色”的战力即便称不上卓越,但一对一碰撞上先前在白兰山遇到的那些西亚兵已经算是能够稳操胜券。
从寒英宗里捞到的技能当中有用的不算特别多,毕竟宗主杨开也就是个野路子,上限摆在那里,能用的不过就是几个赶路的步法,和杂七杂八学来教给玩家的一堆花里胡哨技能罢了。
事情实在太多,要理清的东西实在太杂。
“还是先搞定游神要紧。”
韩东文暗忖着,比起初号机那聊胜于无的战斗力,“顾韩阳”这个身份才是现在初号机最重要的地方——瘟君钦点掌管天鹰城怡红楼的人才,又经过江可茵的掩护,已然是隐隐有着法司背景的天鹰城焦点。
这样的人,绝不能再继续消失了。
韩东文轻轻闭上双眼,脑中回想起江可茵传授的法诀,轻吸一口气,抬手领取了游神的奖励!
“顾,你是个仁慈的人。”
郭杰克的声音在韩东文的耳旁响起,他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张望四周:“杰克?”
没有回应。
“杰克,是你吗?”
韩东文试探地问了几次,不再有异象后,才放下心来——这领取游神的特效也太过于惊悚了一些!
面前发亮的面板静静地显示着人傀目前的数据,人傀一栏仍旧是大大的无字,韩东文重新整顿心神,在脑海中默念着催动了法诀。
一股奇异的凉意流窜在韩东文的周身,如同三伏天喝了一杯冰啤酒一般,这令人感到舒适的凉意游窜了一周,虽然韩东文眼睛瞧不见游神,但已经分明能够感觉到这带着凉意的能量正环绕着此刻正受自己操控的人傀,缓慢而匀速地、一圈又一圈地流转。
“荒荒幽魂,灵系此身。”
他轻轻开口念着,那带着凉意的能量漂浮到初号机的脑门中央,面前的面板亮了起来:
【即将植入游神——郭杰克】
【保留神智(成功率3%)】
【抹去神智(成功率100%)】
这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选项,若是留有郭杰克本人的神智,睁眼一看自己的同胞全员殒命或被关到大牢,那后果岂不是要当场气炸,从天鹰涧上跳下去?
“抹去!”
韩东文小声念着,坚定不移地选了第二项。
那股凉意顿时接收到了这指令,自上而下从初号机的天灵盖处缓缓倾下,直到他的指尖、脚底都感受到了这存在感极强的低温,方才平息下来。
“完……完了?”
韩东文愣了愣,抬起手空抓了一把,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他正思索着,忽然面前的面板一亮,提示他已经植入成功。
“成功了?那我怎么指挥他?”
韩东文摸了摸下巴,搭了个响指,再次于脑中默念法诀。
“此身之灵,当下楼买一壶米酒上来。”
006 机器学习训练
“此身之灵,当下楼买一壶米酒上来。”
法诀的句式,以“此身之灵”开头,然后陈述命令,这是江可茵教的。
按照她的说法,先前的游神能够听懂的,能够完成的事情,都可以吩咐给人傀。
当然了,也并不能刻意做一个没有四肢的人傀,然后吩咐它去跑个八百米的。
但能做什么,能听懂什么,都需要韩东文自己去尝试,毕竟如果问得太过细致,江可茵难免会另起疑心。
“人傀是要教的。”
江可茵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在脑中默默念完法诀,人傀有些沙哑地自行开了口:“遵命。”
韩东文吓了一跳,此番情景简直像是他在房间里自言自语一般。
他忐忑地闭上了眼睛,将神智归回到遥远的皇宫之中。
接着,韩东文从龙床上醒来,焦急不安地起身在寝殿中踱步,足足绕了五六圈,估摸着时候应该差不多了,这才又倒头躺下。
熟悉的周身一暖,韩东文再睁眼时,只觉得耳边一阵嘈杂,喝酒的、划拳的、骂街吹牛的,吵得他脑子颇有些乱。
他正想抬头去看,却发现手里一沉,低头一瞧,一壶米酒正提在手中,脚下正是回客房的楼梯。
“回来早了……”
韩东文这么想着,心下有些激动。
人傀真的能服从这样的指令!
他三步并作两步拾级而上,走到屋中关上自己的房门,将米酒放在桌上,坐回了原位。
面板亮起,人傀的属性并未有什么改变,但那原本空缺的游神一栏,已经赫然填上了郭杰克的名字。
“日志?”
韩东文浏览着面板,敏锐地注意到了先前没有的一行小字。
他轻轻一点,忽然脑中一阵空灵,吓了他一跳。
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韩东文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副雾蒙蒙的景象。
这是第一视角,周围是这间屋子,桌上还没有米酒。
镜头的主人站起身来,韩东文认出这就是初号机穿着的寒英宗的内门衣裳。
雾气中,人傀轻轻推开了门,走出房间,一步步地走下台阶。
耳中传来了吵闹声,喧哗声,和自己听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能要一壶米酒么。”
人傀已经走到了柜台前,说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这是郭杰克会用的语气。
景象当中,柜台的伙计愣了愣,喜笑颜开起来:“哟,爷,您又给房间续上啦?一整壶米酒两个银元,要给您温吗?”
人傀掏出两个银元,却像个木头人似的一言不发。
“爷……?”
伙计愣了愣,伸手拿过银元,又问一遍:“要给您温上吗?”
人傀不说话。
“那、那我直接给您拿凉的了哈?”
伙计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韩东文,从柜台下方掏出一个酒壶来,捧到他的手里。
“凉的……好的。”
人傀转身,上楼。
景象戛然而止,再往后便是韩东文上号了。
“嗯……能服从指令,但还不够智能……”
韩东文揣摩着,准备进行下一步试验。
“此身之灵,当每隔三息轻敲桌台。”
这是为了尝试人傀能不能完成循环式的命令。
闭眼、回宫。
等候片刻、闭眼,上号、查看回忆。
人傀静坐在桌前,用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桌面,如同一个机器人一般。
测试只完成了一半,韩东文再次将神智切换了一次,再查看回忆时,满意地确认了——自己的神智离开后,人傀仍旧重复着先前的指令。
这意味着人傀可以重复循环执行韩东文下达的命令,即使中间韩东文上号了,也并不影响之后的行为。
韩东文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搞什么机器人编程一般。
测试继续,韩东文接着默念:
“此身之灵,当下楼取要笔纸,证明哥德巴赫猜想。”
换号、等待、换回,一气呵成。
桌前有笔纸。
纸上是空白。
韩东文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无聊,摇着头查看回忆。
与几分钟之前的尝试相比,这一次人傀的反应变得自然了一些——店小二问过他要不要帮忙送上楼,人傀的回答是:
“笔纸……就好。”
看来还需要锻炼啊……
韩东文心里这样想着,身子往后一仰,躺平在床上。
“还是再去找一趟江可茵吧。”
翌日清晨。
“能不能和人傀对话?”
江可茵上下打量着韩东文,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
“这……”
韩东文挠了挠头:“你先前不是说过,要训练人傀,还说人傀是能教的,要是不对话可怎么教啊?”
江可茵听罢有些罕见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您对这事倒是很上心。”
她轻抬起手来招了招,一旁的那个贴身侍女便走上前来。
她又将手往外摆了摆,那位侍女便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原位,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只有你我二人的样子。”
江可茵轻描淡写地说着:“接下来你再看看。”
她话音刚落,那个侍女便似乎从待机中清醒了过来,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开始理着身上的衣物褶皱,时而抬头看看庭院里的花,时而换一下站姿,看起来和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萍儿?”江可茵柔声开口。
“萍儿在,娘娘。”
那人傀侍女答应道,江可茵望了韩东文一眼:“你试试?”
韩东文思索片刻,咳嗽一声:“萍儿,转个圈。”
“是。”
侍女轻轻点头,挺起腰来慢慢转了一圈。
“萍儿,把你后面那根柱子打烂。”
“殿下,这……”
侍女惟妙惟肖地小心垂下眼帘,不敢直视韩东文道:“恕奴婢无能,应不了殿下这般要求。”
“果然像个真人一样。”
韩东文鼓掌,侍女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不解,表情却并不敢开口询问。
江可茵挥了挥手,叫做萍儿的人傀当即又回到了待机状态。
“平日在宫中,只要在人前,她们便是方才那种模样。”
江可茵转过头去望了望庭院:“我与她们相处锻炼数载,对话聊天,像个傻子一样自说自话,才把她们调教至此,愈熟练,愈发会符合游神自身的性格,与人傀说话在殿下看来可能新鲜,但对可儿来说,便是极痛苦的事情了。”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小心问道:“那,那你的每个人傀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江可茵转头朝着韩东文笑了笑:“那倒并不,寻常做武器用的,比如你带着李宰拆掉的那具人傀我就从未有这番心思,随手塞进一个游神便是了。”
随手……
韩东文听得背脊有些发凉,一个游神就是一条命,江可茵手里……?
不敢想,不敢想。
“殿下,上次失败不必气馁,您当真不想再尝试一次?”
韩东文目前显然只能操控一个人傀,他控制着表情转过头去轻叹一口气:“再说吧,最近事多,容我再想想。”
他脑子里却在思索着方才江可茵说的话。
要与人傀对话,训练人傀,自己哪里有这种时间?
“殿下最近要忙何事?莫非是先前在朝堂上所说的选秀之举?”
江可茵语气带刺地柔声说:“这泗蒙上下的姑娘,您又要许谁做皇后了?”
韩东文僵硬地笑着:“不是,不是,我不是说过要立你为后吗,所以法司现在能不能勉强和我一条心,咱们先一直对外……”
他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愣了神。
江可茵刚才说……
姑娘?
007 以礼相待
李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
作为休部的部尉,他本不应该躺在这里的。
这间位于泗杨较为冷清的闹市外围的小宅,是他做了部尉第二年买下的,院子不大,并不是那种三房四面的合院,更像是一间孤零零的大宅坐落在一个花园当中,旁边有着几乎从来不开火的偏房,院内的花草也似乎从来没有修剪过,就那么如同野生一般长着,也有不少鲜花已经被野草夺尽了养分,几欲枯死了。
李宰平日总不习惯穿过大半个泗杨到这里来睡觉,他一般都是凑合在兵司府给休部值班的士兵准备的宿舍里。
自从当上了部尉,再没有钟礼林监督着他叠被子,收拾内务,走几步路就能到的宿舍已经越来越被李宰喜欢了。
但现在,李宰躺在自己几年前买下的这间小院里,发现自己从未认真的观察过这间小屋子。
“大人,该擦药了。”
一个穿着国兵司盔甲的士兵轻轻敲开了他屋子的门,手里端着的盘子上摆放着粉末状的几封药,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宰看了看这个士兵,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铜雀印欺君一事,休部的士兵总是第一时间就能知道的。
澹台复掌握着大部分支持国兵司的世家宗门,却总归管不到每一个这只听命令的大头兵。
不知道一心觉得天职忠国的他们对自己这个疑似欺君的部尉,又会有什么看法呢?
太麻烦了,他很不想去思考这些。
“容属下替您擦药吧。”
那个士兵冷不丁地开口,李宰挑了挑眉毛,这会儿这些士兵应当一眼都不想多看自己,不该如此主动。
见李宰望着自己,士兵微微低头:“有客人等着见您。”
李宰轻叹一口气:“下去吧,我只是想躺一会儿,又不是瘫了,药我自己擦。”
“是。”
士兵表面恭敬地立正,转身就要走出门去。
“谁在等着见?”
那位士兵背脊微微挺直,侧过头来:“太书阁阁监大人方才前来拜访。”
“钟礼林啊……”
李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床上坐起身来,解开上半身的寝衣,赤着上身从床头拿过纱布,将药粉撒了上去,慢慢封裹起来。
他那乍看并不算强壮的上身青一块紫一块,也有不少擦伤、焦黑的痕迹,而更深一点的伤口,都已经被纱布裹上了。
“特地挑今天来,是因为你今天给我送药?”
李宰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士兵,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士兵正是出访西亚前,在教场上识出澹台溟招式的那位。
现在的休部当中,他是钟礼林为数不多的旧部之一,算来曾经也是李宰的同事,只是不同期而并不相熟罢了。
“并非如此,属下去告知钟大人稍候片刻。”
钟礼林带出来的人显然有些脾气,他说完便推开了房门,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
钟礼林端正地静坐在李宰面前,李宰苦笑着靠在床头,一言不发。
“澹台复这是为了保你,还是为了拿你出气?”
钟礼林上下打量着李宰刚换过药的上身,如此刑罚虽然不会伤及根本,却也总是十二分的不好受的。
“这可比掉脑袋好点吧。”
李宰笑着摇了摇头,有些吃力地伸手往床榻下方摸了摸,掏出一只小酒壶来:“不对,说不定掉脑袋不疼呢?也能睡上好久,总不会有这么累的。”
“养伤怎能饮酒。”
钟礼林板着脸,目光如剑一般扫向李宰,却被对方的嬉笑表情化开:“哎哟,这伤你也知道,就只能熬时间养,不能喝酒得多难熬啊。”
“尽快康复才是正事。”
钟礼林的声音略微柔和了一些,伸手要去拿那只小酒壶:“我今日前来,是代表殿下。”
“殿下?”
“正是。”
李宰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任由钟礼林将酒壶拿去了,又听他说道:“殿下本想自来看望你,但你现在是罪臣,这不合规矩。”
“就算不是罪臣,皇上看望臣子算是哪门子的规矩?”李宰笑容未变。
钟礼林看了看他:“泗蒙古礼如此,从前的国君面前臣子,甚至起身赐座,有什么病恙亦要探望,以礼待之,到后来才渐渐失了道,臣子无座立奏,后来又连站都站不得,要跪奏了,当真今不如古。”
李宰听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看着钟礼林的眼睛:“你这话可是大不敬。”
“这话是殿下自己说的。”
钟礼林微微抬了抬下巴:“殿下命我探望你一番,一是以示关心,二来是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继续履职。”
“为何这么急?”
“殿下准备近日出巡一趟,选秀之事,殿下打算先亲力亲为做个表率。”
若是往常,钟礼林说到这种荒谬的事情只会嗤之以鼻,但现在他的表情却无比的严肃,看得李宰有些好笑:
“你也如此上心,难不成也对姑娘好奇?那可当真是铁树开花的怪事。”
钟礼林瞥了他一眼:“自打我进太书阁以来,从阁老大人身上学到许多,此次出访西亚的成果你也看在眼里,却仍对殿下没有改观?”
李宰叹了口气,勉强伸展了一下胳膊,扭了扭脖子:“我的看法不重要,倒是你,即便想要找当年的公道而痛恨澹台复,也不能一叶障目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跟着殿下去,指不定他哪天又恢复原先那般做派呢?到时候得罪了澹台复,那可就……”
“我灵根已废,还能失去什么?”
钟礼林的面容变得如铁一般寒冷:“比起在那太书阁中昏昏度日,现在的殿下总算让我看到一线希望,你若不想帮我的忙,起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尽职尽责,我是教过你的!”
“唉……”
李宰长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钟礼林的情绪略微稳定了一些,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李宰撑着床沿也想起身,被他一把摁住了肩膀。
“不要贪酒,尽快养好伤。”
他板着脸又说:“如你这般见风使舵,总有失手的时候,澹台父子身边可不是那么好呆的。”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李宰苦笑一下,躺回了床上。
见他不愿再多说,钟礼林暗自咬了咬牙,推开门出去了。
008 第一个bug?
选秀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泗蒙上下。
这般带一点桃色的,与美女有关的事情,自然是传的最快的。
不出几天时间,街头巷尾的每一个女子、每一个有女儿的家庭,都已经听闻这次提前了几乎大半年的选秀。
自然,有人欢喜有人优。
有的家庭能接受此事,甚至图着女儿进入宫中能稳拿饷银的,自然兴奋非常,往往已经着手准备着妆品、秀衣——虽然要是入了宫便要穿宫女的衣服,但哪怕单单为了选秀当天去做一身好看的裙子,那也是很有必要的。
而也有不少人听了不知何处的言辞,私下只敢悄悄讨论圣上对宫女暴戾无常,继而愈发担心自家姑娘的安危。
但选秀之事,自然是逃避不得的,往往都有三司的人上门登记在册,待到选秀之日,便要上门带人出去。
于是,这指挥链条的最后一环,就成了这些家庭眼中的救命稻草,不管是金银钱财,还是好酒好菜,凡是能拿出手来求这些官爷手下留情放过姑娘的,这些家庭也都开始动身准备了。
几家欢喜,几家忧。
而选秀的范围,自然是整个泗蒙。
天鹰城,法司总府。
往来的官兵已经忙碌了起来,比起往常,不管是圣上要选秀,还是前日那怡红楼工地的变动都给法司增加了许多工作,里面的人无不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足下生飞地跑来跑去。
人手这般紧缺,这总府门前,往常用以接洽民情的窗口也已经停得只剩两处,此事自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叫人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
队伍的中间,初号机挺直了腰杆站着,仿佛一座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往前走啊。”
前方排队的人等不及走了一个,队伍开始缓缓向前挪动,初号机身后的人见他仿佛没看到似的,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
初号机有些生硬地转过头来,盯着身后的人看了几眼,让对方心里有些发毛。
“好的。”
他如此开口,又将头转回去,往前走了两步站定。
“什么怪人……”
初号机身后那人极其小声地嘀咕了两句,但好歹看见了初号机身上寒英宗的衣裳,没有多说什么。
没想到,初号机却有些僵硬地又转过头来,沉声朝那人说:“我……不是……怪人。”
“我……”
后人一愣,有些害怕地赔着笑脸:“没有没有,没说您是怪人,您听错了,听错了。”
初号机却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大了一些:“我不是怪人。”
那人笑得无比尴尬,头上差点要淌下冷汗来。
忽然,面前的初号机身形微微一动,眼神忽然灵活了起来,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站直了身子,抬头望了望四周,露出一副沉思表情。
这自然是韩东文上号了。
自从总算有了游神之后,他总算能够有办法让人傀在白天也自主行动,但总归是没有调教完成的半机器人,韩东文毕竟还是担心这人傀会不会惹什么乱子,于是仍旧借口要静心读书上号来看一看。
“回忆……”
韩东文轻轻闭眼,站在原地看完了初号机今早的所有记录。
吃了早餐,选的是自己设定好的炸油条和热醪糟冲的米汤,随后在酒栈将房钱结了,变到这法司门口来。
先前擅自扣下的玩家加班费虽然不必还给玩家了,但总归是有限的,在这酒栈住了许多天,房钱就要花去许多。
但这又是不得不花的钱,毕竟就人傀现在的智能程度,韩东文根本不放心将他放到寒英宗去——届时,不管是坤叔、边洲兄弟们,还是杨开一定会急着来找他,就现在这个智能化程度,不露馅才是奇怪了。
而另一大开销则是饮食,不同于从前只用供给韩东文自己吃饱,在宫中或是在人傀身上都能吃东西,植入游神之后他很明显发现即便自己在宫中吃饱了肚子,到了人傀身上后又能明显感觉到饥肠辘辘,显然现在独立行动的能量也需要独立获取了。
吃饭、住店,食宿费用很快将韩东文从玩家身上克扣来的加班费给花到见底,不得不另找财路。
而韩东文事先在天鹰城留下的财路,自然就是法司检举的领赏。
“没想到这法司门口这么多人,居然还要排队,真是……”
韩东文已经看到了最结尾,猛地发现方才这番并不算大的变故。
“我……不是……怪人。”
初号机这么说着凑近了身后素未谋面的路人,这场面看得韩东文有些皱起了眉头。
记得上次在酒栈里面,即便店小二问了酒要不要温这种高难度的问题,初号机答不上来,但也只是像个木头人一般伸着手等着,怎么会有这种像是自主一般的回答呢?
韩东文转身看了看身后那人,对方一直观察着自己,再被他这么一瞧,当下一个机灵,胆怯而业余地移开了眼神假装并没有在看这边。
奇怪……
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韩东文有些不解,姑且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从回忆中再也检阅不到什么反常之处,他这才有些小心地退出了神智,在寝殿书桌前睁开眼睛。
“等一会儿看看吧,还是得慢慢调试,这毕竟是在街上,要是被人察觉出什么不对的那就不好了……”
他正如此思忖着,忽然寝殿门口传来了今日当值侍女的声音:
“大人,既然殿下没有回应,想是有事或是在休息,奴婢是断然不敢贸然再问的,求大人晚些再来。”
“唉……好,不必担心,我知道你们的难处。”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钟礼林的声音,韩东文听见了,立马从桌边走出,大步上前略推开了房门。
“柳承?”
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柳承的身影,而钟礼林则站在他身后,有些吃惊地看着主动开门的韩东文。
“殿下,臣还以为殿下在歇息,正准备劝柳大人择期再约到太书阁中,您……”
“臣拜见殿下。”
柳承低头行礼打断了钟礼林说的话,略微抬头:“殿下临门面见微臣,不胜惶恐。”
“没事。”
韩东文硬着头皮摆了摆手:“朕手边有本书读得正入神,并无什么要事。”
“那么,微臣有几件小事,为了尽快报完不打扰殿下雅兴,还望殿下准奏。”
韩东文上下打量了一下柳承,又看了看面色有些无奈的钟礼林,只好点了点头:
“到花园候着吧,寝殿毕竟不是议事之处。”
同时,他的心也提起来了一些。
初号机那边可不要出什么乱子啊!
009 圣上的牌坊
三人移步到了韩东文平日散步的小花园中,屏退了旁人,找了一处石亭坐定。
“柳承,你有何事如此要紧,等不到去约太书阁的?”
韩东文脸上笑着,心里却有些急:“朕近日颇得闲暇,是经常去太书阁的,若是担心见不到朕,那大可不必。”
柳承应声低头:“殿下,臣今日急奏此事实乃迫不得已,唯恐耽搁了时间,损了殿下的圣名。”
损了圣名?
韩东文有些纳闷地皱了皱眉:“具体是何时?”
“殿下前日上朝颁谕,于泗蒙上下遴选秀女,移入怡红楼中,按照规矩,此谕再过两日便要正式昭告天下了。”
“不错。”
柳承又说:“即便选秀之谕要明日才会颁至民间,但此事向来多得百姓关注,过了这两三日,只怕民间早已有了各式传言,正在积极筹备此事了。”
韩东文没听明白,张口问:“即便如此,又如何?”
“殿下……”
柳承有些为难地微微侧头看了看钟礼林,后者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且开口无妨。
“然而,若等此事正式颁至民间,只怕会引得百姓心生不满啊!”
韩东文听了有些发愣:“不满?如何不满?”
“禀殿下,只因这选秀一事,向来是遴选秀女入宫服侍天子,而如今却是进了怡红楼中,这般先后有悖,纵使是百姓误解在先,却仍旧有害殿下圣名,还望殿下明鉴!”
“柳承,朕给国金司和法司的要求里,可是要给这些女子与宫女同一般的饷银,也行不得越雷池之事,这如何……”
“殿下,此事与饷银并无关。”
钟礼林开了口,微微颔首:“伺候您是一回事,谁给银子都伺候,来者不拒,那就是另一门讲法了,选秀入宫乃是民女的本分,区别只在殿下瞧不瞧得上,但若是您按选秀的规矩再遴选一遍所有民女入怡红楼,只怕是有悖伦常,称不上是贤明之举了。”
韩东文听完钟礼林所说的话,只觉得有些头疼,他侧头看了看柳承,轻轻点了点桌面:“你先下去,颁谕一事暂缓,等太书阁草拟一份新的诏书再议。”
“是,殿下。”
柳承恭敬地起身低头,拜辞了韩东文,转身走出了后花园。
等到他走远了,韩东文才叹了口气,捏着自己的鼻梁,颇为烦闷道:“钟礼林,你来讲。”
钟礼林一愣,听明白殿下这是要自己给个办法。
他心里顿时有些激动,这么久以来,太书阁终于第一次发挥了太书阁应该有的作用——进谏天子,参议朝纲。
虽然,是这档子事……
“殿下,依微臣所见,最为要紧之事就是将此事与选秀区别开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按选秀入宫的法子去办。”
钟礼林真正很想说的是这破怡红楼您就别上心了,趁着您有心多干点正事,但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那便只凭自愿,报名参加,如何?”韩东文问。
民女选秀,从来都没有自愿一说,只因为最漂亮的姑娘都应当是君王的私产,绝不可以发生藏美于民间这种荒唐事。
把这道理推演到现实当中,毋论平民百姓,就是重臣大官的千金之女,也都求着攀上龙柱,但那图的就不是宫女,而是江可茵这般的妃子了。
据说从前集权鼎盛的国君,手下百官家中千金甚至都不惜去做宫女,这样的事也是有过的。
而现在,韩东文决定按自愿来,把话先说清楚,也别糊弄百姓,想吃这口饭的再来报名,应当便不会有问题——就像几十年前的人们搞卖肉和软瑟琴是一样的,自觉自愿不逼不骗,脸撂地上再吃这碗饭,也不应当再立什么牌坊。
“不可。”
钟礼林却又说。
韩东文奇道:“为何不可?”
“禀殿下,昨日在太书阁,微臣尝与阁老文大人商议此事,也曾如此设想,却由阁老大人点出了问题。”
钟礼林恭敬地说:“若是将此前提事先昭告天下,那此番选秀几乎已经必定风尘。”
“朕建楼的时候便说了这不是什么忠爱厚德之处,只不过表达一下最基本的爱民之心罢了,为何现在又风尘不得?”
韩东文有些烦,他没想过这样一件事情也会如此的复杂,如同国法司当初可能贪污安海金一样,这种设想一路畅通,实际操作磕磕绊绊的感觉让他有些挫败。
“并非风尘不妥,只不过若是如此前提,那还请殿下想想,如何会有为人父母者再参与此番选秀?”
听了钟礼林的话,韩东文皱起眉头来。
的确,这和现实不尽相同。
几十年前,人们可以为了图财而自愿卖肉卖低俗写真,这是简单的市场供求问题,若是抛开价值观和社会文明等等高级的因素不论,它的底层逻辑是没有什么好指责的。
有人需要,就有人去满足,获取生产物作为回报,或者生产物的象征——钱。
之所以这些内容不被鼓励,恰恰就是因为不健康的价值观和不符合社会文明这些更高级的因素——而他韩东文并不觉得自己和泗蒙的现状已经奢侈到去追求这些因素,已经保住了底线不直接开卖,都应该说是做出巨大努力了。
但选秀不一样。
选秀一事就好比——就好比软瑟琴平台搞了个招新大会,当爹当妈的给自家闺女报名参加,这叫人怎么去看?
个人做选择,和替半大不大的姑娘把脸扔了,这如何能比?
即便真的有人掉进了钱眼里,这样的人又能有多少?
韩东文不由得咬紧了下嘴唇,冥思苦想了起来。
越想,他便越觉得自己考虑不周,若是单纯要求个自愿,谁能保证背后不是被迫“自愿”的呢?
“依你看,要怎么办?”
与安海金不同的是,此刻韩东文的身旁,坐了一个钟礼林。
钟礼林微微颔首,低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抢人。”
法司的队伍仿佛一条缓慢蠕动的爬虫,过了许久,初号机才终于往前又进了几步。
“下一个!”
官兵在窗口叫着,于是队伍最前方的一人往前走去,后面的人悉悉索索又往前挪动了几分。
初号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往后退,往后退!”
人群侧方队伍的外围,忽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010 自体防御机动
“往后退,往后退!”
四五个大汉推搡着正在排队的人,这些人身上穿着的都是优良布料再镶毛边的好衣裳,俱是一身深灰劲装打扮,气度与普通路人泾渭分明,一看便是身怀灵根的练家子。
他们一来便朝着队伍前方奔去,挤开几个人,堂而皇之地站到窗口旁边。
被挤开的人急了,往回推了一把:“干嘛啊?不知道排队啊?”
这群大汉根本懒得理睬这些人的反驳,那推朝他们的手被“啪”一声打下,接着朝那胆敢还手的人一推,让对方结结实实在雪泥地里摔了一个大屁股墩。
插进队伍之后,几个大汉正站在了初号机的前方,而周围几个围观的人颇有些愤懑。
“官爷,管不管啊?!”
有人大声朝着办事窗口吆喝着,里面的法司官兵抬眼扫了一下,竟像是没看到一般语气淡然地说:
“下一位。”
“嘿我说!官爷,我都在这排了一早上了,您这……”
“吵什么吵!别碍着人家官爷办事!”
插进队伍的大汉扭头怒吼,而那坐在窗口中的法司官兵依旧不耐烦地掏着耳朵打着哈欠,开口道:
“要闹事上旁边闹清楚了再来,下一个是谁,赶快上前。”
能进法司穿甲执事的,须得是寒英宗这种门派当中拔尖的人才,这样的正牌法司官兵从来是不会到这接洽民情的地方当班,往往总是交给如同当初的白菜丞相一般的编外人员负责。
若不是最近法司实在太忙,他早就训练完早课,上城里潇洒去了。
而面前这般百姓争吵,实在太过无聊。
四五个大汉当中领头的得意而猖狂地朝着被自己一行人推开的路人咧嘴一笑,转身看向窗口。
“下一个是我。”
一个矮他们一头,身材匀称一身白衣的男子却已经站到了窗口前。
正是穿着寒英宗衣服的初号机。
几个大汉一愣,领头的那个凶神恶煞道:“喂,崽子,一边去!”
初号机表情木然地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大汉,抬手指了指窗口中的法司官兵:“你们,到旁边,闹清楚。”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现在没闹清楚,所以,下一个是我。”
为首的长发大汉一咬牙,正要发作,忽然视线朝下扫了一扫,看清了初号机身上穿的衣服。
“寒英宗的?”
长发大汉略微一愣,接着不屑一撇嘴:“你们寒英宗前几日洋相还没出够,现在还要干嘛?主持公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一百三十八斤四两。”
初号机答完,就当这对话已经结束了,竟又转头朝向窗口当中:“我来领钱。”
里面坐着的法司官兵乐了,身子往前一探:“哟,还挺有气魄,刚进寒英宗吧?”
“一个月。”初号机言简意赅。
“他妈的!”
初号机身后的长发大汉一声怒喝,抬手一掌撑在初号机身前的法司窗口上,朝里面大声道:“师兄,稍等片刻,我们弄他一顿!”
里面的官兵将身子往后一靠,满不在乎道:“随你们,但这天鹰城怎么说也是寒英宗的地界,触了人家的霉头你们自己抗,别给盟里丢脸。”
“哈!”
长发大汉大笑一声:“放心吧师兄,这狗屁寒英宗丢了这么大一个人,眼下正是我们浩山盟拿下天鹰城地界的时候,盟里已经决定好了!”
“哦?盟主突然这么有魄力,难得啊。”
窗口中的法司官兵有了些兴趣。
“那是!师兄,改日你也这天鹰城法司里咱们盟的弟兄回盟里看一看——不看也行,反正往后天鹰城法司就都得从咱们盟里挑了!”
眼看二人赫然是准备要拉起家常来,太过离谱,初号机抬起手用指节敲了敲台面:“我来领钱。”
“领你妈的——!”
长发大汉撑出的手掌猛地朝着初号机呼来,掌风赫然夹杂着法力,正是知道了初号机同为有灵根的修炼之人才如此猛攻!
那巴掌几乎要扇到初号机的脸上,电光石火之间,初号机木然的眼神却骤然像是点亮了一般灵动起来,身形微微一欠,左手猛地往下一挥,将绑在身后的匕首打出,插在了长发大汉的脚下。
“——头!啊?”
大汉的怒骂话音未落,原本期盼的手上传来的结实触感却打了个空,身子差点失了平衡。
而在他面前,一阵苍白色的光华亮起,初号机整个人竟然身形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成了一道苍白光芒消散!
下一秒,另一把匕首的刀尖带着疾风自下而上朝着大汉猛刺而出!
“锵——!”
再有片刻,匕首就要将那长发大汉的脖颈捅个对穿,一支银镖却就在此时从二人中间的窗口中打出,猛地钉在匕首的刀身上发出一声脆响,将初号机的动作勉强打偏,堪堪救下了长发大汉。
“你、你他妈的下死手?!”
长发大汉花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面前的局势,勃然大怒,正要再摆架势打去,初号机已经先行一步,抬腿将原本插在地面的匕首踢出,整个人再度化成一道白光闪身出现在了长发大汉的身后。
祷文道标!
初号机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连使出的两记祷文道标,从速度、时机乃至流畅度,都完全超过了韩东文自己!
“住手!”
窗口里的官兵明显有些慌乱地大声吼道。
出乎众人意料的,他这话音刚落,初号机的身形便猛然一窒,堪堪停了下来,目不斜视地看向窗口:“我来领钱,他,攻击,我。”
“来人!”
窗口中的官兵如箭一般窜出,朝着初号机冲来,口中大喝着:“有西亚残党在此,给我把他拿下!”
他的身影伴随着晶莹的深蓝色光辉,赫然是动用了某种类似灵兵符的法术或道具通知了法司内的其他官兵,刹那间数道身影从法司内庭朝外冲出,直奔初号机而来。
初号机的眼神再度灵动亮起,两柄匕首反握在手中,铛铛作响地与先前在窗口中的官兵打将起来,对方使的是一对指虎,两人登时战成了一团。
不消片刻,从内庭冲出的其余法司官兵一并赶到,手中大多握着几柄长兵,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回合下去,纵使初号机仍旧用祷文道标伤了两位官兵,却仍旧被制服了下来。
“缚!”
那个与浩山盟有些渊源的官兵口中一喝,手里做剑诀在空中一挥,一道金色法术的光芒打出,化成一张自上而下的金光大网,终于牢牢将初号机缚在了里面。
即使四肢不再能够动弹,初号机仍旧表情木然,双眼牢牢盯着所有对他动过手的人。
忽然,这似乎永不会变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初号机头缓缓垂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睡醒了一般,面部表情顿时丰富了起来。
接着,一个与先前所有对话都不同的,极富情感和戏剧性的声音从初号机口中发出:
“卧槽?”
011 句点
这是什么情况?
韩东文刚上号就傻了眼,自己面前站着的几个法司官兵如临大敌,而自己更是身上被一道金光死死捆住。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泗蒙的金洄结,在西亚做对付泗蒙卧底的任务或者是双方的摩擦当中,狡猾的泗蒙人经常用这招来作为控制技能,一旦被控住了,往往就是多人集火,很让人头疼。
“老实点!”
拿着长兵的两个法司官兵厉声大喝,一左一右上前来牢牢钳住了韩东文的胳膊,而其他几个官兵则动身去驱散围观的群众。
这番打斗虽然激烈,但阵仗总算并不大,平民百姓恐怕瞧不出什么由头来,当下看到自己要被赶走,有些不平:“那人也抓住了,接着办事啊!”
最先在窗口中的那个法司瞪了他们一眼:“办什么办!此人是西亚的奸细,城外工地的惨案才过去多久你们就给忘了?!回去回去,下午再来!”
他抬手将群众都给吆喝走了,又转过身去朝着那几个浩山盟来的大汉师弟们一招手,压低声音道:“有啥事?小事就现在给我说了,大事就先等会儿,我把人押进去。”
“小事,小事。”
长发大汉颇有些讨好地笑着:“这不是都听说皇上今年又要多选秀一次,今天就是来给盟主带个话,您也知道,盟主的小闺女的年纪……”
他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朝着那官兵挤了挤眼睛,对方心领神会一点头:“小事,等过几天谕诏正经下来了,你们到我这拿个方子,这个月少出门就是了。”
“多谢师兄!”
长发大汉抱拳点头:“等您歇了,咱们在天鹰城里摆一桌!”
“摆什么摆,没必要。”
“要摆的要摆的,桌子都定好了!”
“啊,你们真是……会不会不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咱们同门师兄弟,还怕这个!这也是盟主的意思,咱们同盟中人,自然要互相照应的。”
“呵呵,唉,好吧好吧,既然是他老人家的心意,盛情难却,那连同法司里咱们其他浩山盟的弟兄一起啊。”
“听您指挥!”
韩东文在一旁被钳死了双手,低头朝法司内庭押去,耳中大致也听得真切。
这些人是同门?
也对,杨开培养人才开办寒英宗就是为了送人进法司,天鹰城有一个杨开,自然其他地方也会有牛开朱开,即便是法司内部,也是各为势力相互有些排斥的。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的是初号机干了什么事。
眼下他不必迈步走路——倒不如说是根本走不了路,双腿被捆死拖在地上,韩东文便赶忙浏览了一遍初号机的回忆。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苦闷,恼怒。
这……
这他娘的人傀居然还干出了这种事!
若是出于自卫的目的还手也就罢了,一下手就是死手,而且用的还是西亚人的招式?
是因为这是郭杰克的游神吗?
“砰!”
韩东文还在思索着,忽然只觉得身上一重被砸在了地上,抬头看去,面前已经站了四五个官兵,两把尖刀立在他的脖子旁,赫然是他但凡一个妄动就要刀剑伺候。
“大队长!”
法司当中,司州往下便不再细分,只以大小队进行分级管理,而面前一个有些年纪身穿蓝甲的人显然就是负责天鹰城的大队长。
他低头扫了一眼韩东文,鼻子里哼了一声:“寒英宗的人?”
韩东文明白这种对话管事人的机会万分的难得,若是错过,只怕再要见到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就太难了,当即大声道:“正是,大队长,误会了啊!”
“大队长,方才就在法司门口,属下亲见此人动用与西亚奸细一模一样的妖术,又是刚入寒英宗,十之八九就是漏网之鱼!”
那大队长低头看了看,抬手一扫:“那还愣着干什么?押到牢里关着,明日押送到州里报给司州大人!”
“是!”
两旁官兵齐声喊着,韩东文一急:“你不能抓我!”
那大队长正转身要回去,听到韩东文这么一喊,转头过来打量了他一下:
“老子不能抓你?”
他大步上前飞起一脚将跪着的韩东文踹翻在地,面色仍旧不变,沉声说:“老子怎么不能抓你?老子不但能抓你,老子还能杀你!”
大队长“刷”一下抽出腰间一柄短铜锤,猛然一挥,又稳当地停在韩东文鼻子前面:“你们西亚人杀了老子队里多少个弟兄,老子杀你一个,没道理?”
他显然是动了真怒,平常那副不言不语的神态下藏着的是这已经压抑了许多时日的怨气,纵使圣上授命在工地上给这些英勇就义的官兵立碑,但毕竟是在自己手底下呆过许久的,很难就此有所释怀。
韩东文虽然被踹翻在地,好在没有什么痛觉,他勉强咬了咬牙抬起头来:“我不是西亚人,我是正儿八经的泗蒙人,寒英宗弟子,圣上亲自指派我管理城外怡红楼的!”
听他这么说,大队长眉头微微一动:
“怡红楼?”
先前为了要兵卧底怡红楼,韩东文两次报案拜访法司却都是直接见到了司州,这管事的基层大队长他的确未见。
韩东文急道:“正是,先前我到法司要兵卧底怡红楼,是司州大人亲批的,案也是我报的,我是来领赏的!”
大队长手中的短铜锤仍旧纹丝不动地指着韩东文,微微侧头对旁边一个卫兵使了个颜色,卫兵立马立正转身,噔噔跑下去抱来了一大本册子。
“你叫什么?”
卫兵打开册子翻了几页,咳嗽一下厉声问道。
“顾韩阳,寒英宗内门弟子,也是外门工队的队长。”韩东文立马回答。
卫兵看了看他,朝着大队长略微一点头,对方露出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显然是苦于不好再发泄,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道:“先押下去,通知杨开来领人!”
“杨开……?”
答话的卫兵显然不是寒英宗出身,大队长瞪了他一眼:“自然是杨开,寒英宗的那个宗主!怎么,你觉得应该命令司州大人过来是吧?”
卫兵的头立马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转身便要将韩东文带下,韩东文自然是不死心,用膝盖挣扎着向前挪了两步:“大人,我能明证,我正是先到法司报了案,从司州大人手中领了灵兵符,也安排了咱们的官兵乔装埋伏,今天就是来领赏的,我说的是真的啊!”
大队长咬了咬牙:“领赏?”
他转身朝着先前的卫兵怒喝:“拿五十金赏钱过来,马上!”
“是!”
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摆在了他的手里,大队长将布袋狠狠砸在韩东文身上,压抑着怒意道:“杨开要是认你了,你拿着钱走,杨开要是不认你,老子保证你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东文的面前,却猛然亮起了一行字。
【完成:雪中的阴影5/5】
【大事件完成】
【大事件完成评价:A】
【你识破了西亚人的阴谋,将天鹰城保在了泗蒙的疆土中,制服了兽之阴的威胁,完成了所有产业的施工,最后获得了你的奖励,你所做的一切虽然艰苦,却也指引着你通向下一步未知的道路。】
【事件奖励:专精等级+1】
012 捕手
【事件奖励:专精等级+1】
韩东文看着面前这一行字愣了神,身后的卫兵将他拖了下去,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带锁的地牢当中。
湿润的石头墙壁上不断滴落着不知道从哪里渗出的水,往往间隔二三十步才有一盏灯,韩东文被扔到了一处大通号中,里面已经有了三四个人,看着韩东文身上那仍旧没被解开的发着金光的绳索,都有些好奇。
“老实呆着!待会再叫你!”
卫兵说完便放心地锁门出去了,这里面的囚犯都配了镣铐,也没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
至于这个自称寒英宗弟子的修炼者,身上更是绑着金洄结,更是一万个放心。
地牢门“啪”的一声被摔上,韩东文长叹一口气,用腿勉强挪动着身子,像只大米虫一般把自己供到了墙边,靠着坐起来,勉强舒服了一些。
“大事件,总算是完成了么……”
韩东文如此嘀咕着,自从那天雪夜中遇到松林巨熊开始,到今天整个事件的完结,这一切虽然在不久之前发生,却早已经令他感到恍如隔世,心里一阵唏嘘。
自己虽然眼下有些狼狈,韩东文心里倒是不怎么介意,一来自己感觉不到什么痛楚,二来只要杨开到场自己就能解围,算不上太过麻烦。
那个法司的大队长就算再过凶残,那也是因为他爱护手下对西亚人有恨,站在韩东文的角度,这样的人倒反越多越好。
他有多恨刚才的初号机,就会有多支持制裁了西亚的殿下。
所以比起这个,还是眼前的最新消息更能引起韩东文的注意。
“专精等级加一……”
在《却阴》中最高为九的专精等级,越往上便越难提升。
原本的游戏当中,群王没落,国家版图大致固定下来之后,主流玩家的平均专精等级大致达到了三级,而在第二个版本出现兽之阴,各国开始新一轮的乱斗,直到韩东文穿越前,玩家的平均专精等级也不过最高五级,更多的是两个三四级混用。
由此不难看出,专精等级的提升有多么艰难。
“但这是谁的专精等级呢?”韩东文忽然又想到。
初号机现在的专精是“飞贼”,而瘟君现在的专精是“傀儡师”,不知道是加到了哪里去?
这问题让他好奇,却并没有什么犹豫不决的空间——奖励只有领取和稍后两个选项,而这面前更是只有初号机才能看得见的。
领取!
音效在他的耳中响起,韩东文几乎马上便以意识打开面板去查看初号机的属性,除了五维这种硬性数据之外,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最关注的内容:
【皇帝初号机】(傀儡)
游神:【杰克·郭】
专精:【捕手】
捕手?
韩东文愣了愣,明白过来这是“飞贼”的二级专精。
既然名字有些莫名其妙,韩东文立马接着查看技能,从新专精所获得的独特研修技能当中,不难体会出这个专精的战斗风格。
“撕心钩——在指定位置布置下撕心钩,对触发撕心钩的目标造成【大量伤害】、【出血】、【禁锢】,需要:撕心钩X1……需要材料?”
随着韩东文在心里的默读,如同他学会先前的技能一般,一丝莫名的熟悉感逐渐在他的脑中形成,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撕心钩!
这是一种极其苛刻的陷阱,伤害极大,还附加了持续伤害的出血和相应的禁锢效果,但难题有两个。
第一,是撕心钩的触发范围非常小,寻常的陷阱机关条件宽松,目标在一定范围内用法术触发、目标在一定范围内快速移动出发、甚至踩上去就触发的比比皆是。
而撕心钩的触发条件,是受到法术的直接攻击。
什么人会没事去直接攻击陷阱?
而第二个难题,则是韩东文的老难题了。
这玩意不便宜。
“但愿不要是一次性的……”
韩东文嘀咕着思索着脑中浮现出的撕心钩构造,要想能够承受撕心钩的机动强度,材料自然不是烂木头和破铁片就能够搞定的。
另一个新的研修技能属于配套附赠品。
“绝巧(被动)——你的机巧构造知识获得提升,可以制作陷阱。”
这是一定要给的,不然怎么办,玩陷阱的上黑市拍卖行去买陷阱?
韩东文想到这里苦笑一下,飞贼没偷钱,现在升级成了捕手,不知道能不能做点陷阱代工什么的,到时候换点钱来花?
这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方向,等公测开启之后玩家涌入,怎么会有人拒绝一个能够帮自己增加输出的消耗道具呢?
可惜,这是个做陷阱用的,要是能他娘的锻造刀剑,倒是市场大大的有。
韩东文正如此思索着,忽然号房里有个人凑了过来,试探地戳了戳他的身子。
“嘿,还真给捆上了。”
他转头看去,正是同样被关在牢中的几个犯人,打头那个明显胆子大些,已经站到了韩东文跟前。
“哟,哥几个怎么进来的?”
韩东文不想惹事,抬头看着那手腕还戴着枷的犯人。
他本来正想稍微换号到宫里看一下,毕竟此时正是白天,万一有个什么突发情况难免受人猜疑,但眼下这人主动上前,韩东文也只好应话。
“呵,还跟咱们说哥几个嘿?瞧瞧,瞧瞧这人。”
没想到,那人丝毫不领韩东文套近乎的情,咧嘴朝着同伴笑了起来。
他身后的几个犯人笑得有点勉强,有人忧虑地说:“榔头大哥,这人身上可是寒英宗的衣裳,这……”
“哈!寒英宗!”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被叫做榔头的大哥一屁股坐在韩东文身边,故意怼了怼他的肩膀:“我听说前几天寒英宗出了这么大的丑,眼下已经要被隔壁黄山城的浩山盟接盘了,喂,寒英宗的内门大爷,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即使这人用大爷说辞来揶揄他,韩东文却一下耳朵尖了起来,对榔头所说的其他浑话充耳不闻,开口问道:“浩山盟?要接盘寒英宗?”
看韩东文没有生气,叫榔头的犯人一愣,接着有些刻意地语气横了起来:“装什么糊涂呢,要不是你们寒英宗的人窝囊废,城外也不会死那么多工人,要是叫浩山盟接手了那才是好事!”
他口中所说的,自然是为了与蒂尔达大公外交而先死在西亚人手中的那些工人。
韩东文沉思了片刻,正要再问些什么,那个叫榔头的人却已经没好气地起身蹲到了号房的另一角。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外面不像是有人要来的样子,便轻轻闭上眼睛,准备回宫做做表面工作。
所幸,宫中无事。
钟礼林关于怡红楼花姑娘的渠道建议明天才需要给他答复,眼下尚且还有点时间处理初号机惹的祸,韩东文装模作样出了寝殿环视一圈,稍微去后花园坐了坐,便急忙赶回来嚷着困了要午睡,重新上号。
眼睛一睁,他又傻了。
杨开正站在牢门前,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自己。
牢门已经打开,韩东文身上的金洄结已经撤下。
而他身后,那几个找茬的犯人正鼻青脸肿,一个劲地跪地求饶。
013 抢人
他都干了什么啊?
韩东文只觉得头大,自己就这么下线了十多分钟的功夫,怎么会惹出这样的事情的?
“你……你吃错药了你?!”
杨开走上前来一把拉住韩东文的衣服,压低了声音怒斥道。
韩东文环视一圈,发现周围并无卫兵同来的身影,想来是杨开地位比较特殊,也有着实打实的实力,纵使不是兽之阴的对手,这牢里押着的几个待审犯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韩东文迅速在脑中扫了一遍方才十来分钟的回忆,在自己下线之后,几个手上带着枷的混混不知道听那个方才说过话的叫榔头的小头目说了些什么,竟然又摸了上来,半是壮着胆子半是强撑着与初号机再次搭话。
“哎,寒英宗的哥们儿?”
几人走上前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拘束。
若是从前,他们这般混迹在天鹰城的地痞流氓是断然不敢去找寒英宗弟子的麻烦的,然而……
“眼下浩山盟要过来接管天鹰城地界了,哥们儿你想必在寒英宗里有些熟悉的路子,不知道能不能找些小样儿的,贵重的,摸出来哥几个替你销了?”
最终还是榔头开了口。
他一向相信富贵险中求,更相信天命方能成人,虽然这么多年他没碰到过,也不敢去碰什么太险的事,但天鹰城换当家这回事,榔头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初号机一言不发,如同待机一般等在原地,榔头挠了挠后脑勺,又故作神秘地说:
“你们那个宗主我知道的,就是内地来的落魄纨绔,家产大成的不归他管,就想着到咱们天鹰城来开宗捞偏门,这番变故过后自然是要卷铺盖走人的,丢点儿东西根本不会追究!”
“对对对对!”
榔头身后的几个小跟班头点的如同捣蒜一样,本以为榔头只是上去扯闲天打屁,没想到他还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实在是太高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不少人在城中传此流言,更是真的有寒英宗弟子的确偷出了些东西来正在找地方销赃,榔头无非受到启发罢了。
初号机目视前方,理都不理。
“嘿,我说你这……”
榔头气了,一伙人围了上来,他抬头推了初号机一把,仗着对方捆着金洄结,略微多用了一些力气。
初号机的眼神猛地亮了起来,身上肌肉一绷,却因为绳结捆住动弹不得,榔头开口道:“你不肯干有的是人肯干,哥几个就是昨晚喝醉了闹了点事,今天晚上就能出去了,你好好考虑吧!”
榔头刚说完,地牢的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卫兵的声音传来:“您自己进去吧,我们就不跟了。”
“多谢你们。”
杨开这几天早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工地事件害死了不少自己门下的子弟,门派中元气大伤,隔壁不远的浩山盟已经开始有人涌入天鹰城中。
杨开五次三番要求去见司州商讨此事,都被对方以要安排怡红楼重建事务和白兰山布防给推诿,今天本打算再去州里看看,没成想还没出门,就收到了顾韩阳的消息。
这对于杨开来说是件好事,毕竟当时圣上钦点这人监督管理怡红楼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这样的人在自己宗里,多少也能让杨开自己说的话多些份量。
谁知道这人草草布置了工地清理以后直接人间蒸发,一堆烂摊子留给了杨开自己。
终于接到了法司的通知,杨开谢天谢地冲了过来,当即就准备把人带回去。
“破!”
初号机身上绳索的金光先是暗淡了下来,接着随着杨开一声低喝,绳子如同有了生命的长蛇一般灵动地跳了起来,竟然就自动给初号机松了绑。
“快走吧,别在这耽搁时间,有要事和你商量……”
杨开正催促着,初号机站起身来,却二话不说捏紧了拳头冲向了榔头等人。
“啪!”
“砰!”
“啊!”
回忆戛然而止,韩东文的脸色发黑。
这他妈哪里是游神,这他妈就是个暴走病毒啊!
韩东文直怪自己嘴贱没有想起某部动漫,叫什么不好要叫初号机,这它不暴走谁暴走?
“没……没事,就发泄发泄。”
韩东文尬笑,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怎么说?
“这些小贼方才在这里胡言乱语,说什么浩山盟要接盘寒英宗拿下天鹰城了,还撺掇弟子去偷取宗内秘宝变卖,说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弟子听罢气急,就只能如此……”
杨开脸色颇为难看,低头扫视一眼躲在号房角落的榔头等人,冷哼一声:“无稽之谈,算了,这等霄小之辈不必理会,快走吧。”
“那……这就算过了?”
韩东文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鼻青脸肿的几人,犹豫说道。
杨开摆了摆手:“牢房里面犯人斗殴,多常见的事。”
“那之前我伤的兵……”
韩东文只觉得自己能走得如此轻易甚是古怪,自己可不只是打了这几个犯人那么简单,他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用了西亚法术,还伤了法司的兵,为什么杨开就能这么直接地带自己走人?
但问题什么时候都能问,韩东文赶忙连连点头,跟着杨开走出了地牢。
太书阁中。
文永行正与钟礼林坐在书案前,二人看起来颇为忙碌,桌上铺满了笔纸墨砚,正在一张张写着不知是什么的书稿。
“这事实在荒唐。”
文永行停下手中的笔,叹了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行文,这是钟礼林提出的“抢人”的主意,但要怎么去写才合适?
所谓抢人,其实就是挖墙脚。
既然无法堂而皇之地选秀招秀女进入怡红楼中,加上怡红楼总共十三座所要的姑娘数量并不能算是太多,钟礼林便大胆地提出了这个办法。
既然不好叫姑娘入风尘,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找那些已入风尘的女子,把她们挖到怡红楼来!
此事说起来似乎很容易实施,但真要做起来也有些困难。
第一,泗蒙上下的各处青楼并不算是少见,但姑娘之于青楼就仿佛农民家中耕地的牛,属于核心生产资料,要是如此强硬地将人带走,哪怕挖走,恐怕都会被看作明抢。
百姓就是百姓,即便是开青楼的商贾大富,按“理”去算也是百姓。
这人要怎么抢,实在是门学问。
014 池古之道
“要不是听你所说殿下是如何与西亚大公争执,又取得了如此成果,我的确是难以相信还能等到这一天。”
文永行半是为难半是感慨地看着桌上的种种诏书废案,转头望向钟礼林叹了口气:“并非对殿下不敬,但为师要提醒你,莫要因此一事便大加期许,古来浪子回头那也是一步一步走来的,若是急于押宝殿下想要探究你爹当年的公道,可要注意切勿操之过急啊。”
“学生明白。”
钟礼林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实说,学生也并不知道殿下对此怡红楼如此上心用意何在,最初我只认为殿下为了花去安海金,随着自己的性子建楼,起码比塑像有益许多,但眼下似乎殿下是真的想要将这怡红楼经营起来了。”
文永行听罢,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口中低声道:“造化啊……殿下先前那般沉溺在后宫中,相比现在认真起来做荒唐事,这二者孰优孰劣,连为师自己都不知道了。”
“老师,您看这样如何。”
钟礼林看着桌上的诏书废案,有了点子:“既然挖人不妥,我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姑娘不到怡红楼来,怡红楼便朝姑娘去。”
“怎么去?”
“学生将这建议说给殿下后,殿下略有一些思索考量,其中便有这个办法,只是殿下似乎有什么要事去做,颇为急切,才简略说了两句,吩咐明日再到太书阁中细细商议。”
钟礼林那起毛笔蘸墨,在纸上轻轻运笔写下两个字——
池古
“池古?”
文永行抚须:“这是什么意思?是殿下所说?”
钟礼林点头:“正是,学生将挖人的想法说了,殿下便立刻想到可能并不好将人毫无障碍地引进怡红楼中,于是便说了此词,其含义是——”
他停顿片刻,在脑中仔细想了想,开口道:“其含义是,将怡红楼的营收分割多份,国库持一部分,而剩下的部分则如同工程承做一般,交与民间,由民间已成气候的风月场所代管代营,所获之利自然也照例分割。”
这话说得不难理解,文永行斟酌着,抬手轻点桌面:“也就是说,民间不能涉足的地方,殿下的怡红楼可以,所以民间的风月场所可以进入怡红楼中经营?”
“正是。”
钟礼林点了点头,此事虽然较为新鲜,但绝非韩东文首创,那杨开的寒英宗便是吃了天鹰城法司的分封才能大肆采取白兰山矿产药材,内陆不少宗门旗下更是有农田牧场,突出一个三司吃宗门,宗门吃百姓的生产结构。
当然,韩东文所说的倒不是什么池古,只是单纯的国家持股罢了。
“不过,此法亦有一个阻碍。”
钟礼林摸索着下巴:“这怡红楼从开建之处便有一个问题,老师您也说过的。”
文永行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这问题不言自明,当然就是——
这怡红楼,它不挣钱啊!
并非在人流众多的城中央,那里的地段早已经被各大商铺给占据下来,而是如同哨塔一般建在泗蒙外围,这如何能够有人去呢?
没人,钱从哪里挣?
明摆着挣不到钱,又有什么人会想不通去经营这怡红楼?
二人正深思着,忽然门外有下人轻轻叩门,禀报道:
“阁老大人,阁监大人,国金司辰部部尉大人到。”
“拿去。”
一个布袋子被杨开扔到了韩东文的怀中,二人正在天鹰城城内回寒英宗的马车上。
自然不是斗气化马,杨开虽然能自如腾空,但韩东文不能。
显然杨开是还要点脸面,不想抱着他飞回去的。
“啊这,弟子谢过宗主!”
韩东文认出怀里是方才法司给的钱袋,惊讶之余喜上眉梢,本来弹尽粮绝之际有了这一大笔钱,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布袋,只觉得似乎比那个大队长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轻了不少,有些疑惑地打开一看脸便垮了——那布袋里剩下的金元只有二十个左右,生生没了一半!
“宗主,这钱我……”
“我什么我!”杨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就这么走出来是随随便便就行的啊?”
韩东文眨了眨眼睛,一边把钱袋收好,一边开口问道:“您是说,这钱买通了那个大队长?不像啊,他看起来还挺正经的……”
杨开把视线移向一旁,掀起小帘看了看路边的景色,叹了口气:“那个大队长……若是平时,莫说你这五十金,就算是五百金,恐怕他也不会正眼看的。”
“那是……?”
“前几日那妖兽出现,他手底下死了许多人,他这些兄弟都有家眷妻婿,他自己又没什么俸禄,正是用钱的时候。”
“您真清楚。”韩东文唏嘘道。
“他是寒英宗出身,算起来是你的师兄!”
杨开转过头正眼看向韩东文:“好了,别给我打马虎眼,你这孽徒恐怕也从未正经把我当宗主看,进我寒英宗就是为了检出那几个逆贼接管怡红楼吧?老实说,你是什么来头?”
不管是瘟君的亲自点名提拔,还是事前的举报揭发,顾韩阳此人在寒英宗中很明显是有自己的目的,绝不是到这个公务员补习班来正经上课的,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
原本江可茵已经答应替韩东文略作包装,但显然上层指挥到下层实践的过程还需要些时日。
马车颠簸,杨开皱眉看着面前的顾韩阳,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真的帮到自己。
“我的来头……”
韩东文决定还是等等江可茵的操作生效,当下只摇了摇头:“宗主,弟子说不得。”
杨开盯着他看了许久,叹了口气:“算了,你是什么来头不重要,我这几天找了你许久,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您说。”
“天鹰城前日的事情爆发后,宗里元气大伤,邻城的浩山盟虎视眈眈,想要取我宗而代之,你、或者你背后的势力,能不能帮寒英宗一把,做这个交易?”
韩东文微微眯起眼来,将身子往后一靠:“噢?交易?”
“正是。”
杨开咬了咬牙:“我怕司州那边已经倒戈,若真是如此,恐怕就如地牢里那几个小贼所说,我寒英宗时日无多了。本宗不过问你背后势力究竟姓甚名谁,但还是希望能够左右一下此局,这都是各大宗主和大队长这样的上层人之间的较劲,你若有机会还是回去过问一番。”
他从未指望韩东文身后的势力能够大到影响司州的决断,毕竟司州那是到各大宗里都能当祖宗当大爷的,但也指望着能够达到天鹰城大队长这个级别,不然司州给天鹰城施压之下,即便这位重感情的大队长是寒英宗的人,只怕也顶不住压力了。
韩东文这位下层人摸着下巴,心里乐了起来。
015 杨开的请求
“这件事情,能帮您。”
韩东文话音刚落,杨开严厉便亮起了一阵急切而希冀的光,他忙开口说:“你所说当真?”
“能帮您,但您要配合。”
说完,韩东文咳嗽了一声,表现出一副有些为难的脸色:“虽然此事我无权直接拍板定下,但若是能多弄清楚寒英宗和您这位宗主相关的事情,那……那些大人们也更好决定。”
这是个好机会,自从韩东文在白兰山上醒来到修建怡红楼,所接触的不过是天鹰城和寒英宗这样的当地势力,眼下杨开正是可以把眼界拓宽一点的门路。
又有什么人会比杨开更清楚这附近势力,能做更好的导游呢?
坤叔也好,小边洲等弟兄也罢,他们始终渠道有限,无法接触到更多的信息。
“……你说吧,想知道什么?”
杨开沉吟了片刻,郑重而忌惮地看着韩东文。
“很简单,关于您。”
韩东文语气诚恳地说:“关于您,也关于这天鹰城附近的情况,您若是能讲解的越清楚,我们也能越方便地掌握现在的情况。”
他有意地说了“我们”这样的词,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杨开上下打量了韩东文一番,缓缓开口说道:
“天鹰城,是凉州最后一城,这一点自然不用我说,但这是眼下纷乱的根源。”
韩东文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杨开叹了口气:“我本不是凉州人,而是另有来路,当初因为……因为一些事由背井离乡,一心想要开宗立派传承武功,便来到了天鹰城……”
“杨宗主,您要这样就没意思了。”
韩东文两手一摊身子后靠:“这里就你我二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讲这些粉饰的话,谈合作,那就没什么不能明说的。”
“你……!”
杨开气的语塞,瞪了韩东文一眼。
但韩东文所说的确也属实,他酝酿了一下重新开了口:
“自打先帝让出凉州五城给西亚,天鹰城就成了凉州最后一城,当时所有人都认定这天鹰城日后也要易主,凉州原本的各大势力纷纷逃到内地,这里一下子便成了没人瞧得上眼的地盘,三司人手也都要从他处调配,就连原本的凉州司州也早已撤下,由现在的雷州司州马凯代管。”
“马凯便是先前我见过的,恭迎圣上那日到场的司州?”
杨开点了点头:“我出身自内地的一个世家,但自身技艺不精,又是末子,分不到家里的大头好处,不想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便独自出来想要开宗立派打下自己的一片田地。”
韩东文抢过话头接道:“而你的预算与实力实在有限,因此便剑走偏锋,反其道而行之来到了天鹰城?”
“不错。”
杨开回忆着,脸上颇有些激动神色:“彼时天鹰城地价一跌再跌,也有许多空楼废楼,当地宗门更是已经默认再过不久天鹰城便要让给西亚,我在此时入局,一手豪赌,天不负我,天鹰城竟过了许多年都未被让出去,反倒叫我寒英宗站稳了脚跟!”
韩东文听得他说得铿锵,实际就是捡了个漏,心里有些好笑:“宗主好魄力,那么,为何眼下又有危机?为何法司当中亦有其他宗门出身之人?”
杨开叹了口气:“正如我所说,只剩天鹰一城的凉州已经名存实亡并入雷州,那雷州倒仍是有许多宗门盘踞的,再加上凭寒英宗一门人数实在不够,便在雷州司州的主持下,各门选拔进入法司,雷州其他城寒英宗并未染指,而眼下天鹰城中的法司,选拔主要参与者便是寒英宗和雷州最北的浩山盟这两门的弟子了。”
“为何不考虑另外两司?”
听韩东文这么问,杨开沉默了半晌,抬眼看了看他,似乎一下子变得没那么意气风发了,他缓缓开口说道:
“进国金司不以武艺高低为论,即便卫队用人亦不多,我确实也没有那许多的学问,而国兵司……”
杨开咬咬牙,转头看向马车外。
“我原本出身的世家便是站队兵司,若是本宗与他们同流合污,只会永远受他们掣肘,永无出头之日。”
韩东文看着杨开的表情,心里明了他绝对不是因为什么不想浑浑噩噩这种狗屁理由才一个人跑出来创业,甚至连已经和家族决裂都极有可能。
杨开接着开口说道:“自打怡红楼工地之事发生后,法司支援不速,寒英宗内亦死伤多人,反倒是叫国兵总司大人出手平了此事,司州面上很挂不住,加上寒英宗眼下举不出什么大才,恐怕很难再和浩山盟抗衡,若是这样下去,只怕以后天鹰城的法司只会从浩山盟当中举出。”
韩东文听罢,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不管原因是什么,但凡出了事情,上级为了保护羽毛必然要对下级进行整顿,这当中往往便会上演站队洗牌等操作,浩山盟的人已经频繁进入天鹰城就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但在想办法处理这一切之前,韩东文还有一个疑问。
“国兵司总司大人出手,平定制死妖兽,这是怎么做到的?如此迅速精准,天鹰城当地难道有兵司势力?”
杨开摇了摇头:“兵司人手不在各大城中,而是分片区单独立军区,不会如法司一般在城中接触民众,但那总司大人神威盖世手眼通天,谁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言语之间,马车已经到了寒英宗地界,韩东文跳下马车来,伸展双臂遥望了四周一圈,深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肺里一凉,终于觉得亲切了起来。
而亲切的同时,自然也是物是人非。
一片杂乱成焦的工地上静立着怡红楼的废墟,虽然大部分的残垣碎木已经运走,但仍旧有一些勉强能看出轮廓的结构突兀而萧条地落在原地,偶尔有一两个包工打扮的人仍旧在这废墟当中刨来刨去,盼着能找到一些可以变卖的废材。
“这怡红楼听说还要再盖,就不知道到时候轮不轮得到寒英宗了。”
杨开的声音在韩东文身后响起,韩东文点了点头,看来李宰的罚款已经到账,接下来便是顺着国法司的指挥链往下走了。
“情况大致已经清楚了,我会禀报……禀报上去给大人们。”
杨开点了点头,天鹰城和凉州的本地势力他都还算熟络,自然而然已经笃定韩东文背后的神秘势力是外来者,甚至很有可能是另外两司。
无论如何,只要能帮自己度过这个难关,杨开并不在乎他的来头。
“那么,也请宗主先帮弟子一个小忙。”
韩东文的笑容逐渐缺德起来。
016 改造寒英宗
“你要什么?”
杨开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韩东文神色认真道:
“我要寒英宗。”
这是什么玩笑?
杨开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正要开口痛骂,韩东文抬手道:“您听我说完,咱们聊了这么久,我听明白一件事,就是这寒英宗对您来说只是一次打江山的尝试,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对不对?”
“那也是本宗的宗门!”
杨开冷冷一甩手袖:“小子,你不要搞错了,本宗卖你这个面子同你谈这个交易,就是为了保住寒英宗,你开口要将寒英宗要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您不要激动。”
韩东文摆了摆手:“您是寒英宗的宗主,这一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了您便没有这寒英宗,更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我所说的并非要将寒英宗从您手中夺走,您大可以一直做寒英宗的宗主。”
杨开气的脸上的肉都绷紧了,上前一步,语气有些凶狠道:“把话说清楚,否则,不管你背后是谁,只要在这天鹰城便不会有好果子吃!”
韩东文脸上笑意未改,竖起一根指头:“寒英宗想要自己破局已不可能,我们只求一件事,那便是有怡红楼当地的宗门配合,要、且只要一个宗门便够了,若是寒英宗愿意占这个名额,再做相应的配合,我们便能做这笔交易。”
他往前一步,气势不输地凑到了杨开跟前:“毕竟,就像我说的,您对寒英宗并无什么感情,只要地位能稳住,宗门能壮大,想必您也是不会介意改变寒英宗的。”
寒英宗是什么?
说句废话,寒英宗是一个宗门。
如果说在韩东文的布局当中,十三处怡红楼是玩家未来人口汇集得最会紧密之处,能够达成资金回流以及吸引玩家,那么这可以算是第一步。
吸引玩家之后呢?
原先的韩东文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图多吸引些人来壮大泗蒙,但仔细一想,便会发现一个令人烦躁的事实——他如此殚精竭虑将蛋糕做大,其成果却绝对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怡红楼的营收会并入国库,国库则不外乎用以三司开支,他韩东文能从中得到的,只不过天鹰城这一处钦定初号机管理的怡红楼中能吃到的一点油水罢了。
至于那些人望、民心,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填不饱韩东文眼下干瘪的肚子,他也一直在苦苦思索这未来可期的利益要如何转化进自己的腰包中。
最起码,自己壮大起来,才有存活下去的资本。
然而,这次内测让韩东文发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玩家因为那流产了的百鬼夜行活动来到怡红楼工地,和公测之后因为便利的休息地点来到怡红楼,二者并无本质的区别,第二步重要的地方在于,来了以后呢?
从韩东文欺诈玩家干活的手段就不难看出,来了以后玩家最为看重的,就是角色成长。
每个人都想多完成事件,为什么?
自然是多获得奖励!
奖励的属性点用来做什么?
自然是学习技能!
连撕冬拳这种韩东文从寒英宗藏书楼第一层偷来的入门技能,都能拿出来作为奖品激励玩家做白工,玩家对于学习的机会用求知若渴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现在寒英宗的规矩,即便这次活下来了,也做不长久的。”
韩东文转过头去遥望了一下藏书楼:“弟子还记得有一天宗主大人造访藏书楼,楼中等级森严,内门弟子修炼无长进的亦要上贡,每层藏经亦是严加看管分级,您是否还记得?”
“这……”
杨开自然记不得当时泯然路人的韩东文,只回答道:“因材施教,若是要培养能进入法司的精英自然要如此。”
韩东文听罢,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大错特错!
未来是什么时代?
玩家大量涌入之后,这就是人才井喷的时代!
在《却阴》游戏的初期,如同许多传统剧情一样,玩家只是体质特殊的异人,免不了要经过一段各式各样的奇遇才能正式接触到游戏的最内核,被各大宗门赏识,培育为新生代的主力军,为自己选定的势力进行各式各样的征战。
那次内测结束的玩家直播分享也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不管是从海上的奴隶船中逃生,还是从沙漠的奴隶营中偷跑,都属于这段接触宗门之前的剧情,虽然一切由AI生成,像良心老王这样放弃暴力的玩法亦有追捧,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会走类似的一条路的。
泗蒙玩家搞百鬼夜行遇到韩东文,纯属是例外中的例外!
那么,还这样搞精英教育自然没有意义。
既然是批量培训班,就要搞快一点,效率高一点,别的地方玩家还在荒野求生,泗蒙玩家已经加入宗门,别的地方玩家刚加入宗门,泗蒙玩家已经在批量刷宗门给的事件。
技能?
有!
完成任务也好,直接要钱也好,绝没有别处那般还需要千百番努力才学来一招的折磨。
属性太低学不了?
学不了才好!牛逼的技能放在那里给你看得眼红,忍不住就要再肝一肝,多贡献几分,图的就是能够快过别人,图的就是速度上的优越。
比“强”这一概念更能刺激人的是什么?
是“比别人强”。
如果说怡红楼将整个版图的玩家更多地引流到了泗蒙,那么寒英宗就是将泗蒙的玩家更多地引流到天鹰城,引流到韩东文能管的这处怡红楼的第二件法宝。
“你要寒英宗如何配合你?”杨开皱眉问道。
韩东文笑了起来:“取消弟子上贡,开放藏书楼,师兄师弟之间自上而下教传技艺法术,不再一个个闷头苦练然后受您考试晋级这般落后的手段。”
“天方夜谭!”
杨开撇了撇嘴:“本宗亲自考核内门弟子都只有如此成效,每天将他们留在宗中修习也是资质平平的朽木一堆,偶尔才能有一两个悟性高天资足的在藏书楼中步步往上,师兄师弟之间传授,那不就是废物教废物,教出来的岂非是大废物?”
韩东文笑着摇了摇头:“您且将我说的记在心里,之后再去实施。”
废物?
一大批天骄正在赶来,寒英宗就要做这教育转型的第一宗。
“对了,第二件事。”
韩东文正色道:“请您再帮我牵线搭个桥,让我见见凉州和雷州各大风月场所的老板,再传我一招,我且有用。”
“你想学什么?”
“金洄结。”
017 稳固寒英宗
是夜。
仔细算来,自从有了游神,韩东文已经很少在天鹰城这边过夜了。
但今天不得不挤出时间来处理眼下最为严重的问题。
郭杰克为什么会暴走?
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郭杰克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那基本就等于不能用。
控制不了的导弹,远远不如紧紧握在手里的刀。
韩东文叹了口气,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轻轻点亮了烛灯。
他特地没有用晶石灯,而是选了最传统的油灯,橙色的灯光温暖而温馨,还带着些许温度。
这是杨开给他安排的一间内门宿舍,享受了特殊待遇,姑且有一个单间住,也算是韩东文特殊要求的,如此情境下,他实在不敢让人傀住到全是普通人的工棚当中。
今天下午,韩东文搬进屋时就遇上了许多没见过他的内门弟子,弟子们一路行礼拜见同来的杨开,却只看到这位宗主大人黑着脸带着韩东文一路走到这最方便的一间宿舍门前。
凡是内门新弟子,哪个不是师兄带进门来,这是个什么人,竟然就这么泰然自若地让宗主带进内门?
杨开把大门一开:“就这了。”
韩东文居然也敢不拜谢宗主,点了点头便走进去把门关上了。
众人一片哑然与好奇。
“看什么看!没事做了吗?!”
杨开有些恼怒,似乎两撇小胡子都在发抖起来。
“恭送宗主大人!”
听到门外传来这样的声音,韩东文终于放下心来,锁上门让初号机待机,回宫转了两圈露了个面,直到夜深方才重新上号来解决暴走的问题。
窗外已无灯火,门外亦没有人声。
韩东文早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夜晚了。
他轻叹了口气,将手抬起放在胸前做了个手型。
“缚!”
金光亮起,韩东文的上半身如同被这金色的光蛇缠住一般,牢牢不可动,不同于在法司,他的双腿倒是还能够活动的。
他确认金洄结已经绑紧之后,抬头闭眼,心神默念。
“此身之灵,当不可解此金洄结。”
熟悉的感觉传来,命令已经成功地下达给了游神,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抬起腿来。
“砰!”
他猛地一踹面前的桌子,桌上的油灯一个不稳当即倒下,劈里啪啦地碎在地板上。
火舌顿时顺着灯油爬出,已经燃遍了韩东文的腿边。
韩东文丝毫不慌,反而又是神念一动,身上的金洄结顿时爬了下来,连他的双腿都给捆死了。
接着,韩东文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换号了。
韩东文从寒英宗当中偷学到的法术,起码有五种办法可以马上扑灭灯火。
但是捆上了金洄结,便一个办法都没有了。
先前分析初号机暴走的原因,韩东文很轻易地就有了第一个猜想:
初号机是否是因为受到了攻击而自保?
第一次被浩山盟的几个大汉攻击,初号机便进入了战斗状态,虽然打得比自己厉害多了,但下手不分轻重,更不加遮掩。
第二次在地牢当中,榔头等几个地痞流氓只是有所推搡,难道也被初号机认为是需要防卫?
是否初号机为了自保,会突破韩东文的命令?
这就是韩东文眼下要测试的事情,他必须知道自己的命令对初号机能有多大程度的管辖与掌控。
在寝殿当中,韩东文闭目默数了一百个数,数得很急,也颇有些焦虑不安。
“差不多了吧?”
他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闭上双眼躺下上号。
眼前的桌椅已经被引燃,屋子里满是呛人的烟,韩东文咳嗽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的金洄结捆绑的好好的,而身上那套寒英宗的白袍已经被熏得有些发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末梢在微微地上翘。
“没、没事吧?”
有人在门外开始喊,许是火光或者烟尘已经弥漫了出去,韩东文右手在身后一动:
“破!”
金光应声而散,他一踩地板一个后翻,抬手打出一记撕冬拳,室内凭空生风一下析出成片的冰晶,将那还不算太大的灯油引火熄灭。
“没事,没事。”
韩东文嘴上应着,脚上有些不放心踩了踩,随口敷衍道:“屋里烧张纸,烟大。”
门外没了声音,一般的火灾自然难不倒这些内门弟子,也就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不然恐怕已经破门而入了。
韩东文推开窗子换气通风,倚靠在窗沿旁边思索着。
火烧得紧,初号机倒依旧恪守着自己的命令,这算是坏事里的好事。
但这显然太不灵动,要怎么……
他有些心烦,若是人傀能像江可茵似的呆在身边,自己对话训练让它通些人性该有多好?
但话又说回来了,若是人傀就留在宫里,韩东文哪里还做的了这许多事情。
他摸索着下巴,只能暂且给人傀下了一个颇为繁杂的指令。
若非遇到性命攸关的威胁,不得动用武力。
在人前不得动用西亚公国的法术。
想让人傀纯靠“编程”去媲美真人,只怕把韩东文累死都做不到,因此,只能暂时哪里破了补哪里,直到有了对话训练的对象为止。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明月,冷风已经将屋里的烟尘吹散。
不能和杨开全盘托出,谁都不知道这个已经人到中年依然颇为叛逆的人到底相信自己多少,他只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找上了韩东文而已,总不能找他去训练。
虽然,有一定实力能够控制初号机,不至于让初号机伤人,这倒是杨开能做到的一点。
那么,除了杨开呢?
韩东文轻敲着窗沿,出神地望向正前方天鹰城的方向。
早前他提出的要求,便是要杨开召集天鹰城里经营风月场所之人。
这自然是为了怡红楼的经营做准备,眼下宫中成命未出,不管是以寒英宗的名义去借人还是买人到怡红楼都应当尽快,如若不然等到成名已定,那些青楼老板们恐怕便不会甘心把蛋糕让给他韩东文吃。
而浩山盟到时候想要抢这已经定下来的生意,便也难了。
这是为了完成杨开要求的第一步,先让寒英宗在凉州、雷州的重要性得到稳固。
掌握了怡红楼的大部分员工,这自然是稳固的一环。
而对韩东文自己来说,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什么样的人,不管多么怪的话都能接,不管多么无趣的人也能聊,也有着绝不取笑对方的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