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怀心事深夜难寐,熬鲜粥敲门不应
苏婧婷吩咐来福收拾出了一间客房,紧邻她厢房的西面,与她共一个院落,并且开窗就能望见一树桃花,眼下正值三月春光无限之时,想必子君见了肯定欢喜。
虽然苏婧婷精心布置了刘子君的客房卧榻,可是后者却一直坐在院子里,傻傻望着天空。已是夜幕笼罩,早春的夜晚还是寒意袭人,苏婧婷从客房收拾停当之后,见她还未进去歇息,不免前来劝她:
“子君,夜深了,外面冷,赶紧进屋吧——怎么,才出来,就想念书店了?”苏婧婷故意带着嫉妒的语气说道。
“哦——苏姐姐,你来了,你这里环境清幽,我早就想搬来多住些时日了。”刘子君回过神来,赶紧恭维了一番苏婧婷这清雅别致的居所。
“既然如此,就常住吧,自从端午你来我家包粽子,之后就再请不来你了。”苏婧婷一边拉着刘子君进屋,一边数落着,“这个王伯伯是不是一直在编派我家子君啊,我爹还一直念叨你呢,这下好了,他老人家不必天天拿我开罪了。”
屋内一阵清朗的女生笑声之后,却听刘子君踌躇满志,吞吞吐吐说:“苏姐姐,你和苏伯伯都待我像亲人一样,这辈子的恩情,子君——子君——恐怕是还不完了。”
“呀,谁要你还,你给我们这个静幽幽的庭院带来不少欢乐,我们还没感谢你呢?”苏婧婷感觉刘子君今晚脸色很不好看,“好端端怎么说这些,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来我瞧瞧......”
刘子君拿开放在自己额上试温的手,并握住这双精巧的手,说:“苏姐姐,如果我——我留学法兰西不回来了,你会想我吗?”
“子君,你决定马上就去了吗,你的留法手续,王伯伯给你办好了?老王也真是的,非要揽着给你办,要给我就好了——”苏婧婷又是一顿数落老王。
“没有,我就问你,你会——”
“这还用说,我都恨不得陪你再留洋一次呢!”
“能交到像你和芸姐姐这样的好朋友,也不枉子君来沪一趟......”刘子君突然簌簌掉下泪来。
“哎哟,怎么还哭上了——好啦,放心,等你留学回来,我们肯定去接你!”苏婧婷忙帮她抹干眼泪。
“嗯!”刘子君对着苏婧婷,又孩子气笑起来。
“你也想太多了,快睡,小丫头——”苏婧婷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两人都笑了。
等到苏婧婷准备开门离开房间时,不想又被刘子君拉住,用力拥抱了一下。苏婧婷笑着说:“小淘气,再顽皮就打你屁股了!”
夜晚似乎被拉得很长很长,而刘子君坐在床边,丝毫没有睡意,她环顾四周,又打开了窗户,看见窗前的桃树在月光的清辉里,显得生动且梦幻,她似乎看见心上人正在花丛里对着他微笑。她又默默走回床边,从怀里拿出那本写满摩尔斯电码的笔记本,翻了又翻,默默叹道:要是明天不要到来,该有多好......
春日的早晨伴着鸟雀的欢欣,生机盎然;昨夜定是下过雨,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苏婧婷的厢房庭院内桃花落了一地,满院是湿漉漉的桃红色,分外鲜妍。苏婧婷径直去敲刘子君的门,没人应答,便喃喃自语地走开:“这丫头,说了早睡,昨晚还硬拉着我不肯睡,这下好了,起不来了。睡吧,睡吧——”
说着,她便朝自家厨房走去,还亲自下厨熬起了粥:她小心翼翼泡发干贝,洗净瑶柱,将两者切成碎末,放进粥里,又不时搅拌,待粥文火熬煮的时候,她问来福:“来福,我们家可还有鲜虾仁?”
“还剩一些,昨儿晚上刚做了西芹虾仁,小姐觉得可还满意?”来福对小姐眨了眨眼。
“哦,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昨晚用的什么晚膳了?”苏小姐拍了拍脑门,可马上斜着眼看来福,“来福,越老越淘了,竟开起本小姐的玩笑了?”
“来福哪敢啊,不就是提醒小姐来着。”来福嬉皮笑脸地说,“您这是要做什么早饭?这粥怪香的,来福都没闻过这么鲜的粥。”
“都没尝怎知鲜呢?又来拍马屁了,我可不吃这套。”
“闻着就鲜,这是给子君姑娘的?”来福到底阅历深厚,一看便知。
“是的,她家乡在广州,我前段时间听过她说广州的鲜粥放了什么鱼、贝之类,怕鱼太腥,我做不好,就选择干贝、瑶柱了。”苏婧婷边说,边让来福给她端来一碗虾仁。
“那这虾仁?”
“想做虾饺,这也是广州名点心,来福,你来帮忙和面,我再打几个鸡蛋,虾仁沾点鸡蛋清,味道应该更好。”苏婧婷边做,边夸自己的手艺。
“咦,小姐,你这是哪里学来的?”
“在保罗书店那里,看了几本菜谱,应该是老王放的。先学着,到时候——他回来——,口味还可以适应呢,毕竟都两年了——”苏婧婷嘀嘀咕咕,脸颊渐渐泛红,如同宣纸蘸上一抹红,渐渐晕开一般。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来福笑着摇了摇头。
苏婧婷让金豆端着粥和虾饺,一同从游廊走入厢房院落,便又去敲门,仍然没有回应,仔细听屋里静得很,感到不太对劲,一边喊着“子君”,一边让金豆踢开了门,发现床榻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刘子君压根不见人影,苏婧婷着急忙慌,正准备出去寻,却发现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一列娟秀的毛笔字分明写着:苏姐姐亲启。
第九十二章 丫头留信辞别,残军车站逃亡
苏婧婷打开信封,展信读时,大吃一惊:“苏姐姐,认识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一直以来,你和芸姐真心相待,让我感到有亲人是那样的幸福,让我越来越觉得离不开你们。可是,我一直在欺骗你们,其实我不是什么大户小姐,从我记事起,就不知道何为父母,我是一个弃儿,但是加入了共产党,似乎让我找到了大家庭,我从南方到上海,是有任务的,为了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解放更多被束缚的灵魂。我很感谢组织为我筹钱去留洋,也一直期待学成归国,为这个贫弱的国家做更大的贡献。可我现在必须完成一件事情,我得马上回广州。很抱歉不辞而别,如果当面辞行,恐怕是走不了的。希望有朝一日我们终会相见——永远爱你们的子君敬上。”
“金豆,快去开车——”苏婧婷含着泪,读完信,赶紧吩咐金豆准备车。
“去哪儿,小姐?”金豆看着苏婧婷慌慌张张,也不知所措起来,可他必须镇静,因他承诺过姜凌峰必须保护好苏小姐,“小姐,您先冷静冷静,子君姑娘,提着行李肯定走不远。”
“嗯——让我想想——”苏婧婷又细细读了一遍信,说道,“火车站,就是火车站!”
“啊——什么,小姐,现在那里,不能去!”金豆一听,觉得蹊跷,这几日苏婧婷没有出门并不知道,眼下工人们正在开展一次有组织的罢工,曾经为姜凌峰做事的他,打听这些讯息的渠道自有一套办法,当然他或许还另有隐情。
“为什么去不得,再不走,我都没办法送她了,快开车啊,哦,对了,将粥和虾饺一并带上,路上这么久,这丫头也不知道饿吗?”苏婧婷一边叨叨,一边去拿食盒装粥和虾饺。
“不能去,不能去,现在有好几个街区都被工人们占领了,听说很多工厂电和自来水都切断了,就连,就连——”
“就连什么,金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苏婧婷越听越不对劲。
“就连警察署都被工人们占去了——王主编,让我好生伺候你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还说要我们好好照顾子君。”
“看来这次工人运动很成功啊,难怪王主编说要带着保罗下乡,合着,都是骗我们的——那我们先去找老王。”苏婧婷满脸愠怒,拿着食盒,奔出门,刚开门,却见李芸正欲敲门。
“婷婷,这是去哪儿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李芸见了苏婧婷开门的脸色阴沉沉的,惊讶不已。
“你怎么也来凑热闹,还嫌我不够烦吗?”苏婧婷没好气地说。
“呀,我来看看子君,给她带了些好吃的——一大早,发什么神经啊!”
“你才神经,金豆,快去开车!”苏婧婷一头坐进车里,正想关门,却见李芸满脸涨得通红,拉着车门不让关上。
“出什么事了,找我发什么脾气,我招你惹你了!”李芸说什么都不让关门,非要苏婧婷说清楚。
“快放手,再晚就来不及了!”苏婧婷大嚷。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芸再次问起。
苏婧婷像是想起什么,命令李芸道:“子君不见了,你快去王主编那里看看。”
“什么——”李芸一听也惊讶不已,“好好地,怎会不见。”
金豆见苏婧婷主意一变再变,只好问道:“小姐,先待在家里吧,要不我去书店看看?”
“不,我们去火车站——现在立刻马上!”苏婧婷觉得自己的直觉没错,应该会在那里找到刘子君。
“小姐,那里现在危险......”金豆一再劝说。
“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三尺男儿怕什么?快开车!”苏婧婷语气越来越斩钉截铁。
金豆无法,只好开车去火车站。李芸听苏婧婷这么果决的命令,也觉得兵分两路是个好主意,于是按照苏婧婷的指示,直奔书店。
见书店前门果真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几人便从后门的街巷绕进去。还好敲门后,有人开门,见到王主编和保罗还在,李芸不觉心里稍稍宽松了些。
“咦,李小姐,不是跟你说,这几日没有课了嘛——我们正准备收拾行李去乡下呢!”保罗小心翼翼说道。
“刚刚去看婷婷,出事了!”李芸着急地说。
“出了什么事?”王主编赶紧问道。
“子君不见了。”李芸显出慌张神色。
“什么?稍等我一会儿。”王主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打开一个暗格,原来这里有个储藏室,通向保罗里间的书房。
“你们总是这么神神秘秘?”李芸显得有些不耐烦。
“李小姐,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得好。”保罗在一旁劝慰。
等王主编再次走出书房时,说道:“糟了,她偷了我们的工具,今天早上,本来要给一些工人的。”
“什么工具?”李芸问道。
“去火车站,快!”王主编说。
因为昨夜下了雨,火车站轨道湿漉漉的,张军长正在一旁骂着:“他奶奶的,偏偏这个时候,火车出了故障,我说,你们到底会不会修?”
“军爷,我们正在查看,应该是轨道出了问题,这要是开出去脱轨了,您这路途岂不危险?”正蹲在火车铁轨旁查看的铁路维修工,一边给同伴使眼色,一边应付着张军长。
“我呸,少废话,快修!”张军长看着车站远方,急切着搓着手,踱着步子走到站台队伍前,可以看见一些兵头上裹着纱布,有些是吊着手肘,有些是拄着拐杖,大家都无精打采,交头接耳,谁也没注意张军长走到眼前了。
“安静,我们马上北上了,,都给我精神点!”张军长努力鼓足说话的底气,大吼道。
“是——”一声回应,三三两两,有气无力。
其中,一位带军衔,看似副帅的兵走近张军长,小声说道:“大帅,抽根雪茄,放松放松吧!”
张军长斜眼看了看,用食指和中指从打开的雪茄盒里夹出一根,放在嘴边,那副军长赶紧划了一根火柴,给他点上,在雪茄头一明一灭间,只听张军长叹道:“还是你小子懂事——看来,这大上海,我们不会回来喽!”
“虞会长那边——”那位副军长在等待请示。
“谁还顾得上他那个怂货,他不是有日本人给撑腰吗?”张军长轻蔑地哼了一句。
第九十三章 子君巧妙炸火车,婧婷意外成人质
正在维修的两位工人正在悄悄对话,听其中一位说:“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不然,这群匪寇就要逃走了。”
“是啊,真急人,不会是路上设了什么阻碍吧!”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看来我们得采取行动了,同志,你准备好了吗?”
“为了革命,甘愿牺牲。搏一把!”只见两人拿出几包炸药,点燃,准备将火车头炸了,可惜火车铁轨和火车都被淋了一夜的雨,他们前夜藏在铁轨上的炸药也似乎受潮一样,引线全湿了,怎么都点不着。两人急了,便将绑在身上炸药点燃,抱着视死如归的心,奔向张军长的队伍,意欲和这群残余力量同归于尽。
就在两人喊着,奔向张军长时,只听副帅喊:“军长,小心!”
张军长看到两人跑过来,对着两人就是一顿开枪,结果两人倒地,隔着很远的距离,炸药就炸了,两人被炸得血肉模糊,炸死了来不及躲闪的几个兵,却没有炸坏火车分毫。
“不自量力,老子扛枪打仗,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凭两个毛头小子,还敢炸我。”张军长吐了口唾沫。
话音刚落,就听火车头那边一声“轰隆”巨响,紧接着冒出浓浓的黑烟。然后一个影子趁着黑烟从铁轨处一直溜到火车站里面空无一人的候车室,原来那影子正是刘子君。
此时,她满面黑乎乎的,直笑着在候车室瞧着张军长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他奶奶的,没想到还会用这么阴险的一套,快去找个开火车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把这个火车给我开走——老子,还不信这个邪了!”
刘子君捂着嘴笑个没完,小声说:“还说不用我,让你们瞧瞧姑奶奶的厉害!”接着,她又看着还在冒烟的两位同志烧焦的尸体,难过地说:“给你们报仇了,你们在天有灵,安息吧!”
就在火车站台一阵混乱,那些当兵的,跑进火车站里工作室,对着一个一个挟持的工作人员问:“你会不会修火车。”大多数都抖作一团,称不会,只有一位,声音沉着,对当兵的说道:“你不松绑,我怎么给你修?”
“会修,怎么刚才不说。”当兵的凶巴巴问道。
“你也没进来问啊,我又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还顶嘴——”当兵的说着,就用枪托往他额上打去。
“好了,好了,一会儿打坏了,就修不了火车了。”旁边的一位当兵的劝说道。
就在这位工作人员,随两位当兵的去了火车站台,接着进了浓烟滚滚的火车头,看着压力表,心里已经有数,便说道:“给我拿个扳手来!还有一副手套,这么烫我可没办法修!”
“你——”
“好了,好了,现在我们得赶紧离开,得求着他呢!”
就在这位勇敢的年轻人用绢帕捂住口鼻,拿着扳手在滚烫的烧煤炉的外面几处旋钮处,费劲拧着时,两位当兵的实在受不了里面的热,便出去放风,都认为反正他也跑不了。
当苏婧婷听到火车站几声爆炸声后,更加心如火燎,等金豆一停车,她便跑进火车站,大喊着:“子君,子君。”可等她跑向站台时,却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躺在地上,吓得她往后一仰,却被张军长一把接住:“好俊的小娘子,正是来投怀送抱的?”
“你们放肆,快放开。”正说着,张军长便命人给绑了。可不多一会儿,就见金豆、王主编、保罗,还要一大堆工人拿着枪闯进来,迎面打死了几个当兵的。
张军长见这些人用的先进武器,而且人还挺多,立马从副帅那里强行勒着被绑着的苏婧婷说:“别过来,不然,我一枪毙了她!”
“婷婷——”李芸看到苏婧婷被当做了人质,上前担心地喊道,一把被金豆拦住。
“张军长,好说,我们来谈谈条件——”王主编扶了扶眼镜,声音沉稳。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张军长大笑道。
“纵使你把我们都杀了,你们也已经插翅难逃了,不出10分钟,这里马上就会被全上海的工人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就算你能坐火车离开,下一站的铁轨早就被我们铁路工人毁了,到那时你们也是死路一条。”王主编嘴角微微上扬。
“你们——你们——到底要怎样?”张军长听了后,开始有点慌,歇斯底里吼道,“可以啊,我先杀了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哈哈哈——”
“慢着,你若答应我们几个条件,我们保证让你安全离开。”王主编果决地口气,让张军长有所动摇。
“你——先说说看!”
“可以先看看协议!”那位副帅被张军长踢过去,战战兢兢接过协议。张军长看了看,大笑道:“笑话,让我交出军权,还要我弹劾虞会长。你当我傻吗?这也不是自寻死路吗?”
“眼下你只有这条路!”王主编斩钉截铁的喝道。
“好,拿笔来,我签!”张军长咬了咬嘴唇,脑门上滚出几颗大大的汗珠,想了想决定妥协,于是,一手用枪指着苏婧婷的太阳穴,一手签了字,“可以放我走了吧!”
“请吧,把人留下!”
“哈哈,你当真以为我会放了这位小娘子,我只答应签字,可没答应放人。”张军长一脸无赖表情,“如果我坐了这趟火车,还是出了事怎么办?得让她一路陪着!”
“你——”
“婷婷,不要!快想想办法啊,老王!”李芸急得直哭。
第九十四章 车站谈判对峙,青春定格永恒
就在张军长狠命勒着苏婧婷往后走时,从候车室急急忙忙跑出来一个人,喊道:“我跟她交换,大帅,我比她年轻!”
“子君,你真的在火车站!”苏婧婷身子使劲往前倾。
“老实点,别动——就你这个黑娃娃,我可看不上。”张军长已经拉着苏婧婷接近火车车厢门口。
“好,给你看看我的真面目。”说着,刘子君用绢帕使劲擦拭脸,王主编却在一旁说:“没想到她真的来炸火车头了,好样的!”
“老王,怎么办!”保罗在一旁问道。
“等等,静观其变——这孩子,还真会惹事!”王主编皱着眉说道。
“这下可以了吗?”子君一边背着一只手,在后面敲着自己的后背,一边向前说道。
“保罗,一会儿,我喊一二三,你听到三,就打开闪光灯拍照!”老王看到子君正在后面给自己用摩尔斯电码暗示,便心领神会地给保罗传达。
“明白了!”保罗答道。
张军长觉得苏婧婷一定有来头,不然不会这么多人保她,于是笑了笑说:“我看,我手里的这个娘们儿,是个宝贝,不换。”
“你——”子君握紧了拳头。王主编用手拦住保罗,看来计划再次失败。
就在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张军长准备走上车厢,没想到,听背后一声枪响,正好打在手臂上,张军长惨叫一声,放开苏婧婷,苏婧婷赶紧趁机往前奔跑,张军长正欲开枪,保罗赶紧将相机闪光灯打开拍照,但仍然听到一声枪响,那一道闪光,让大家都下意识遮挡了一下眼睛,才发现有人中弹倒下了,接着就听到苏婧婷大喊:“子君!子君!不要,不要,快起来!”
原来,就在保罗拍照的一瞬,张军长已经朝苏婧婷背后开枪了,可就在那一刻,刘子君赶紧跑上前,挡了那子弹,没想到不偏不倚恰打在了她的胸口,她应声倒下。
苏婧婷只觉得时间仿佛禁止一般,她感觉不到金豆赶紧上前为自己松了绑,也看不到工人们趁势愤怒地朝张军长和他的军队猛烈反击。这个本就丢了士气和军心的队伍,怎么经得起这同仇敌忾的打击,不到一会儿全部歼灭。
恰乎静止的时空里,苏婧婷只看到躺在怀里的子君,奄奄一息地朝自己微笑。她太虚弱,只说了一句:“苏姐姐,不哭——”,便再说不出话来,只能虚弱地在苏婧婷的手掌里敲着,苏婧婷满面泪痕地翻译着:“认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我要去见他了,你们要经常来看——看——我——”
手指敲到此处,便无力地垂下地面,再无声息。苏婧婷似乎觉得自己的妹妹,从自己的怀里消失了,她声嘶力竭,完全不顾周边的枪炮,也听不到老王、保罗、金豆的劝说,让她赶紧离开,李芸也在另一面抱着苏婧婷和刘子君,哭个不停。苏婧婷渐渐觉得世界同子君一样,渐渐变得模糊、黑暗、消失了......
“婷婷,婷婷——快,她晕过去了!”李芸赶紧吩咐金豆抱起苏婧婷回车里。王主编命人到火车头看什么人在里面后,便怀着复杂的心情,凄惶地抱起刘子君没有气息的小小身躯,慢慢走出火车站,他没有想到,这次运动换来的代价,竟要葬送一位如花似玉的年轻生命。
“她还这么年轻,有大好的青春——”王主编也流着泪,看着手里这个孩子。
“老王,别自责了,子君达成了自己的心愿,走得也是幸福的。”保罗摇着头,拍了拍王主编的肩膀,也不停地在一旁悄悄抹泪。
“她一直把我当做父亲,现在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王主编实在受不住,抱着子君的躯体,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好了,子君明白你的心意的!”保罗实在不懂怎么用更多的中文,去安慰这个一直坚强的上级,这位刚刚还镇定自若和张军长谈判的“父亲”。
这时,就听旁边的人走进主编,又不敢现在打扰他,可王主编渐渐收住哭泣,站起来,问道:“打探清楚了吗?”
“人已经不见了,问了问这里的工作人员,大家都说不认识。”
王主编没说什么,叹着气,和保罗离开了火车站。
此刻,火车站里还人潮涌动,工人们在庆祝这一次武装运动的最后胜利,背后映衬着的是仍然被黑烟笼罩着的火车头,那曾是一位妙龄女英雄的机智“战果”,她俏皮的笑声似乎与这胜利庆贺声交融在一起,除此之外,车站里还飘着被打翻了的鲜粥和虾饺的香味,似乎仍冒着热气,等着给远行的人送别之用:是啊,路途遥远,总不能饿着吧......
在保罗的日记里,他浓墨重彩地赞扬着这位年轻的女英雄,这位将自己的美好青春奉献给了伟大事业的女孩子,他这样结尾道:“虽然她在那一瞬间离开了我们,可是那个闪光定格她的美,如今我还能在这个书店听到她的笑语声。Life,astoitsmeaningandbelief,goestotheeternity.”
在这一页上,姜嬛发现一张照片用别针别着,一个被枪打中的女孩即将倒地的瞬间,就这样被永久地定格在了画面上。一滴眼泪落在了泛黄的照片上,姜嬛第一次发现生命的最后一刻,是这样光芒环绕;相形之下,自己在聚光灯下的戏剧表演,简直如哗众取宠一般。
第九十五章 苏河边祭子君,姐妹花论“哲学”
“呵呵呵,苏姐姐,快来,这溪水好凉快啊——广州的四月天,很热吧——来,正好我们在这儿凉快凉快——”
一串银铃般的笑语声,让苏婧婷惊喜地发觉,子君原来没有“消失”,她真的去了广州,没想到自己也随着她的邀请,此刻也来到这个亚热带城市旅行。
“苏姐姐,你瞧,水里还有小鱼——来,我给你抓一条看看。”苏婧婷笑着,看着子君淘气地挽起裤腿,走进溪水里,抓鱼。
一阵风吹过,苏婧婷正在溪水边享受着惬意的凉爽,发现一片片桃红般的花瓣吹落进溪水里,吹在子君的发梢、肩上,还有笑声里。突然,花瓣越来越多,将子君似乎笼罩了起来,让苏婧婷看不清她,只听到一阵阵笑声,藏进了花瓣里,于是她大喊:“子君,子君——”
这一喊,她一睁眼,醒了,原来是梦,子君真的走了,消失了,再不会回来了。一连几日,她夜夜梦见子君,听到她清凉的笑声。
她抹了抹额上渗着的汗珠,起床,开窗,空气里一阵幽香沁入房内。已到清晨,桃花瓣又落了一地,也不知为何,今年的桃花开了谢,谢了又开,到四月还这样如织如锦。
“她若在,一定喜欢这景。”苏婧婷不禁喃喃自语,眼睛瞟到对面墙上的年历,忽然记起什么,“今天是清明!”
于是,她赶紧出屋,拿了笤帚,将落了一地的花瓣扫起来,装进一个精致的袋子里,又进屋,拿出纸笔,认真地写下:惟愿子君妹妹一路芬芳相伴,永不孤寂。
将祝愿塞入花瓣袋里,还不断小声说:“子君,莫笑,可不是学黛玉葬花,那样凄楚怜怜,只是给你捎去昔日的念想。你一定会欢喜......”
苏婧婷说着说着,又一阵泪涌,伴着阵阵叹息。
金豆一早被苏老爷差遣外出,苏婧婷等不及他回来,就自个儿叫了黄包车,拿着一些精致之物,和一个食盒,急急忙忙出府了。
黄包车将苏婧婷放在昔日三人嬉闹的“闺蜜天地”旁,此时,烟柳绕堤、鸟语花香、和风细雨......似乎,那些欢声笑语还在耳际萦绕着......
今天的苏州河显得格外宁静,水纹的涟漪在细雨的渲染下,默默无声地一遍遍泛开......
苏婧婷走近河边,拿出几盏荷花灯,又拿出一盒火柴,她想点燃灯芯,将灯放入河中,祭奠子君。可是湿润的空气,让她划了好几根火柴,都没有点着灯芯,人已经被细雨笼成湿漉漉的了,就在她倔强地再点时,仍然划不燃火柴,也不知是憋在心里很久的离别恨、还是急人的劳什子不听使唤,她放声大哭起来,却在此时,一把伞撑在头上,她抬头看时,见同样是带着泪痕的李芸。
“你不去参加子君的葬礼,也不去她的墓碑拜谒,却在此啼哭发气,算什么事儿啊!”李芸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
“我不要去,我知她不再那里,只有这里,我还能听到她的欢声笑语——可我点不着这荷花灯,点不着——”
“我给你撑伞,你现在点吧——别哭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苏婧婷。”李芸撑着伞给她鼓气。
苏婧婷果然点燃了花灯,李芸帮着将花灯,一个一个放入河里,雨渐渐歇了,荷灯随着水飘向远方。苏婧婷将那个精致的袋口松开,将里面的桃花瓣又悉数全部倒入河水里,一瞬间,河里泛起了带着花瓣的桃红水纹,花瓣又将荷灯围绕着,护送着飘向远方。
接着,她从食盒里拿出一碗鲜贝粥和虾饺,流泪叹道:“可惜,那日你没有吃成我做的早餐,就上路了——子君,真是不好意思,苏姐姐就学了这两道广州早点,再学不会其他的了,也不知你喜不喜欢吃......”
说完,眼睛一闭,捂住嘴,全身抽搐着又哭了一阵,李芸搂着苏婧婷,轻轻拍着她的背,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两人渐渐缓和后,苏婧婷不禁吟道:“山长水阔知何处,与君相逢终有日......”
“婷婷,你这是——”
“那日,你还记得,子君问过我,苏州河和珠江会不会汇流?当时,我被她的问题给问住了,你知道,我地理不精。”
“你哪是不精,这么高深的问题,你怎么会知道。”李芸的话总算让苏婧婷笑起来了。
“你又笑我——所以,当时我没有回答,现在总算知道子君为什么这么问了。”
“哦,为什么?”李芸似乎还是不懂。
“我猜,她想家了,但又不舍得离开。”苏婧婷一边说,一边将手放进河水里,再撩拨开一片水纹,“我现在可以回答了,苏州河会注入长江,长江和珠江都会归入大海,上海和广州本就同属一个国家,相信不久以后,我们在天地间终会重逢。”
苏婧婷直到今天才解读刘子君那日问的河流汇流的问题。李芸听后,沉默许久,之后说:“婷婷,你又想那个呆子了吧!”。
“怎么会不想呢?”苏婧婷微微叹了口气。此刻,听到藩篱之外有人踏草的声音,苏婧婷边警觉着问:“是谁,谁在那儿?”
“小姐,是我,是我,我刚刚在外方便,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继续,不要难过啊——”原来是金豆走过,是他载着李芸到这里的。
两人都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之后,李芸,慢慢说道:“婷婷,我觉得,你变了,经历了这么多,你变得更成熟,更明白事理,还更像个哲人。”
“哲人?这话,你从谁学得——芸芸,看来,你也变了。”苏婧婷听到李芸对自己这么郑重的评价,突然感觉不适应了。
“这两年来,跟在你旁边,去保罗书店玩,向子君学习了‘歪思想’,不变才怪呢!”李芸微笑着低下头。
“看来,我们都长大了......”苏婧婷说这句时,显出明显地惆怅,“有时想想,要是永远是孩子该多好啊!”
“可是,我们必须要面对成长的烦恼啊!想想子君,她多么勇敢。”李芸鼓励着陷入悲戚的闺蜜。
“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像小姐了,芸芸!”
“是吗?婷婷,有件事想告诉你——”李芸看着还没有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的苏婧婷,说这话时,显出犹豫不决。
“什么事,你说——”苏婧婷盯着李芸,正欲听她的消息。
“我——”李芸捋了捋苏婧婷衣领,继续说道,“你保证,听完后,不生气,也不难过!”
“又开始小姐式撒娇,经不得表扬——好,我不生气,也不难过。你快说,我要憋死了!”
“我——我打算去法兰西留学,已经哭闹着说服父亲,让金豆陪我去,父亲想着最好有人保护,也拗不过我,就答应我了,也资助了一部分学费,之后,我俩还可以勤工俭学。”
第九十六章 成全心愿别闺友,得知噩耗致癫狂
李芸一股脑说出留洋这样惊人的消息,让苏婧婷竟不知从何理思路:“你是说,你要留法,和金豆?”
“对啊,不好意思,婷婷,我知道,金豆受了姜凌峰的指令,要保护你,所以今天也是请求你,答应金豆和我一起去。”李芸咬着嘴唇,央求着苏婧婷。
“你何时冒出这样的想法!”苏婧婷百思不得其解,李芸这位大小姐,居然要去法兰西勤工俭学!
“之前还一直在犹豫,直到——直到子君牺牲那天,我打定主意,要帮子君完成夙愿,这也是我和金豆私定终身的好机会,婷婷,你就准了我们吧!”
“芸丫头,你真的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是的,我想好了,想暂时远离父母的庇护,像子君学习,出去闯一闯,完成她未完成的心愿。”
“那留洋手续?”
“放心,我爸爸已经为我加急,办妥了!现在就是担心你——”
“芸芸,只要你幸福就好,你越来越让我钦佩了,是的我们三人总要有人,被幸福和幸运眷顾!”说着,苏婧婷给了李芸一个深沉的拥抱。
此刻,她看到金豆出现在她们身边,苏婧婷也给金豆一个拥抱:“小子,你可要看好我家芸丫头,不能让她受半点伤害。若是你出国看花眼,看上哪位洋妞,我可是要从上海奔到法兰西,去揪你耳朵的。”
“放心吧,小姐,我金豆可不是那种人!”金豆抹了抹眼角,笑着对苏婧婷说,“只是,老板让我好好保护你,这——”
“哎哟,我这么大人,还要成天被看着,怪难受,你只管陪我家芸芸,好好念书。”苏婧婷眼里又泛着泪光,马上又说道,“走,回头,我给你们挑几本书,先预习预习,走之前还可以问问我。”
就这样,苏婧婷在悲戚地祭奠子君后,紧接着又以万分不舍的心情,送别了一直在身边的好闺蜜,和成天护她周全的金豆。送别那日,艳阳高照,苏婧婷纵有不舍,对于朋友坚定追逐梦想、把握幸福的决心,却默默赞许,也怀着无限祝福,目送着远洋轮船渐渐驶离港口,驶向未知的理想与青春。
保罗后来在日记里也记着这份情谊:“虽然送别那天,来不及陪着婷一起。但我相信,我们的友谊如同革命情谊一般,永远维系。在后来的日常聊天里,我们还时时提起,他们俩确实给予了我们很多帮助。也不知在我回国的那一天,还能不能见到他俩学成归来,说不定到时候要改口成,中国话应该是:两口子。”
送走了最好的闺蜜,苏婧婷心事重重,正准备回转身上车回家,脱口而出:“金豆,回府吧——”
却听见一个声音说:“小姐,金豆,刚刚被您送走了......”
苏婧婷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使唤这个小伙子了,才发觉姜凌峰给自己留了一个多好的帮手和“护卫”,平日里呼来唤去,总觉得是应该的,可她忽然想到:怎么会是应该的,金豆也和她一样,都是平等的,应该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人家叫你‘小姐’,拿你当主子,还真的就是主子了,这都什么年代了。
苏婧婷一想到这儿,不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那司机奇怪:“小姐,您干吗打自己啊!”
“没什么,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坐黄包车回家。”司机几番劝说,苏婧婷不听,快步跑开,回转身跑向港口堤岸的另一端,司机无法,想着就先回去禀报老爷了。
苏婧婷心事重重:这回金豆和芸丫头都去海外了,一时半会儿也见不着了;金豆这么一走,这下似乎和姜凌峰的线全断了,苏婧婷长叹道:“凌峰,你不回来了吗,该不会在广州成家了吧!”想到这,不觉又气上心头。
可是就在刚刚送别芸丫头和金豆时,金豆附耳对她说:“小姐,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你一定要相信老板,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要信他——”想到当时金豆诚恳的神情,又想着毕竟他跟随凌峰多年,作为贴身死党,总能打听到凌峰的确切消息。这一转念,让她多少安心了些。
一缕海风吹过,将苏婧婷的帽子吹落,她赶紧去捡,跟着跑到马路中央,不想一辆黄包车迅速奔来,眼见着苏婧婷要被车夫撞上,却发现一个人影迅速抱起苏婧婷,拉到马路边上,待苏婧婷回过神想说声谢谢,却发现那人又消失在人群里,只有黄包车夫过来,连声赔不是。
“哎,算了算了,你们也不容易。拉我回家吧,地址是......”苏婧婷突然想到两年前,她在这附近就是因为一辆黄包车,认识了保罗和王主编,她此刻庆幸,自己还有好友在身边,因为子君的死,让她备受打击,以至于快一个月没有去书店看看了,赶紧改口:“去虹口犹太巷吧!”
黄包车因为差点撞上苏婧婷,说什么也不愿意收她的钱,苏婧婷只得将几块银元放在座椅上,快步跑开了。她这次去保罗书店,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便蹑手蹑脚走入后门,居然发现后门没锁,她便调皮地从后门溜进来,看到工人二嘎正准备走出来,想喊她,苏婧婷赶紧比划着,小声说着:“嘘!”二嘎笑了笑,心领神会,便默默离开了。不过,今天确实书店冷清,居然除了二嘎,便无人在书店,难不成王主编和保罗都不在吗?
她准备像往常一样,自顾自到保罗里间的书斋翻找些书,顺便等他们回来,却发现王主编的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时好奇,她便轻手轻脚靠近,原来保罗和老王在这里谈些事情,只听老王语气沉重地说:“保罗,近日还是让苏小姐多多休息,不要来书店忙了。子君的事,让她已经很伤心了,李芸也和金豆留了洋,今天你的素材也整理地差不多,一会儿抽空,到她家,陪她出去散散心吧!”
“老王,这些不用你交代,我心里都有数,只是那件事,不能永远瞒下去吧!”
苏婧婷在外面听着两人对话,感觉有些蹊跷,便更凑上前去,想听个究竟,只听王主编回应: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她现在,恐怕再不能接受更大的打击了!”王主编直叹气。
“您今天出去打探消息,还是没有姜的消息吗?”保罗又问道。
“哎,我其实并不相信。估计是有内鬼告了密,去年除夕,在广州联络点的那场枪战,还好有同志晚到,等那些军阀离开,再去现场查看时,没有找到凌峰的尸首,其他同志都牺牲了——可今天组织上告诉我青山同志已经牺牲了!”
话说到这里,苏婧婷仿佛被雷击了一般,她怎么都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甩开门,脸涨得通红,接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帘一般,对着王主编大声质问:“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他出事了,还说什么暗语信,告诫我不要打听,因为会危急他的生命,他都牺牲了,还怎么危急——去年除夕的事情了,你们蛮了我一年多了,可真有本事,我拿你们当朋友,你们就这么欺骗我——是怕我受不了?不就是一个姜凌峰吗,他死了,我还可以找到,比他强千倍万倍的男子啊!”
苏婧婷语无伦次,跌跌撞撞,跑出门,被门槛绊了一跤,连一只脚上的皮鞋也摔出去了,她也没感觉,踩着一只鞋,便冲出了后门。只听得保罗在身后大喊:“婷,你别生气,我们并不想隐瞒,你就别说气话了。”
“哎呀,怎么这时候来——快追,别出什么事儿!”王主编推着保罗出去,保罗赶紧捡起鞋子追出去。王主编自己也带了帽子,准备再去打探消息。
苏婧婷扶着巷弄里的墙,边跑边哭,也没顾上犹太朋友看见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惊讶表情。突然间,老天也不作美,电闪雷鸣,顷刻间便倒下了雨柱,苏婧婷因为一只脚没穿鞋,另一只脚踩着高跟,完全不平衡,几度摔跤,被安娜和小皮特都扶起过,又被她推开。她下意识干脆脱了另一只鞋,拼命跑出巷弄,保罗追出去的时候,发现苏婧婷正好坐上一辆黄包车,走远了。
原来车夫觉得这位小姐给了太多钱,自己又差点撞了人家,说什么也不肯收这个钱,也猜出她肯定不住这儿,便耿直地打算一直等在这里,果真见她出来,看她光着脚跑出来,被雨淋得披头散发,还以为有什么坏人在追她,拉着她拼命跑离这里,保罗说什么也追不上了。
车夫按照苏婧婷恍惚说的地址,载她回了苏府,又将银元塞到她手里,敲了门,愣是等来福开门接人进去,才老老实实离开。
第九十七章 雨夜混沌现幻觉,夏日荼蘼梦难成
苏婧婷浑身湿透,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进了屋,也不顾身后来福劝她赶紧洗热水澡、换干衣服,只是径自奔向自己的卧房,便关上门,一头栽进床榻上,将脸埋进被褥里,只看到肩背抽搐不已,也没听见哭泣的声音——
她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也听不见来福担忧地不断敲门,苏老爷也循声赶过来,来福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也没说清楚什么,苏老爷只得劝管家和其他家丁都离开小姐庭院。苏老爷猜出这肯定跟姜凌峰有关,或许还是个坏消息,他知道:此刻,给女儿一个暂时的空间,应该是最大的劝慰了。
苏婧婷在卧榻里躺了许久,半晌,才浑身无力爬起来,忽然觉得脚下绵软,刚从床榻站起来,伸脚迈出,又一个趔趞。就这样,她连扶带爬总算走到窗边,打开窗,只感觉外面烈风骤雨打在脸上生疼,也不顾这些,伴着雷雨声嘶力竭:“姜凌峰,你这个大骗子,大混蛋,还说什么要等你——”说完,又将脸扶在窗沿上抽泣起来。一会儿又抬起头,准备离开窗边,刚迈出一两步,又回转身,抓起脖子上戴的琥珀项链,狠命一扯,便扔向窗外,之后便关上窗户。
庭院大雨滂沱、电闪雷鸣,苏府里的人没有苏老爷吩咐,现在谁都不敢去劝小姐,自然谁也没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人踏着草地走进厢房,靠近窗边,又似乎在庭院里拾起什么,忽然又放下,马上所有声音又消失了。只看见苏婧婷掀开房门,从里面奔出来,在大雨与雷电中,边哭边蹲着在草丛里找着什么。要是,她口里咒骂的“混蛋”此时此刻看见苏婧婷淋着大雨,找着丢出来的琥珀项链,会不会心痛不已呢?
当然,眼下不能假设,苏婧婷总算找到了那个看似普通、又对她意义深刻的琥珀石,可惜项链却被扯断,她两只手拿着分了家的琥珀项链,不禁又在雨里顿足哭喊。这一阵之后,她忽然觉得雨夜一片混沌,如同那一日子君从她怀里消失一样,世界再次黑暗。恍惚间,她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扶住她,喊着:“婷婷,婷婷。”
这难道是,难道是——冥冥中,从现实遁入了梦境的边缘?就在她失去知觉那一刻,她这样想到。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苏老爷正担忧地在床榻边,拉着她的手说:“婷婷,婷婷,你终于醒了,你都高烧两天了——”
“爹爹,我没事,你去歇息吧,咳咳咳......”苏婧婷声音虚弱,感觉浑身酥软,完全没有力气起身。
“别动,好好给我躺着,听话,你烧还没退呢——”苏老爷语气柔和里带着命令,“一会儿,让那个洋医生给你听诊,千万别患上肺炎。”
“爹爹,我不要,不想见那个布莱恩医生,不要,不要——”苏婧婷使出全身力气,反抗父亲这个提议。
“好好好,那就让来福给你熬点鸡汤,你好好躺着,再睡一会儿。”苏老爷感觉女儿这个心病,怕是要很长时间才能治好。
苏婧婷在卧榻上吃力地翻了个身,由仰卧换成了侧卧的姿势,发现枕头边放着她那天雨夜扔出窗外的琥珀项链,她迟疑地拿起来,发现项链和琥珀石都已经粘好,还是完好无损的琥珀项链。
“难道我烧糊涂了,那天明明断了——哦,一定是来福——唉,粘好了又有什么用——”她小声嘀咕着,眼泪又从眼角淌到枕头上。她叹着气,将琥珀项链攒在手心里,又慢慢侧卧进床里面去了,她咳嗽着、咳嗽着,又昏昏睡去......
苏婧婷在昏睡中总感觉一种熟悉的气息在床榻边,还有一双有力温情的手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有时会体贴地摸摸自己的前额——她不知道自己是梦着、还是醒着;不过这梦也太真实,让她舍不得醒来,又很想努力睁眼看看身边——是不是姜凌峰回来看她了?
可是,好几次恢复朦胧意识,眼前所见的,要么是爹爹,要么是来福和喂药的丫鬟,让她又倍感失落,不停叹息:“终究是梦啊......”
断断续续昏睡了七八天之后,苏婧婷总算恢复了些精神,可以下床出院子活动。只是这几日光喝药,进食并不多,仍是有气无力的模样,最恼人的是,这咳嗽的症状一直没有缓解,苏老爷便不许她在屋外待太久,以免伤风又严重。
半个多月以来,苏老爷虽然不许女儿常常出屋,却天天来女儿厢房,故意让女儿陪自己下棋。苏婧婷见父亲头发已经全白,知晓自己的病让爹爹操劳不少,也总算体会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渐渐懂得糟践自己的身体,除了给自己的至亲添麻烦外,没有任何益处,便努力不去想姜凌峰,也不在爹爹面前提起他。苏老伯也绝口不提这个名字,生怕一提,女儿又要回到那个痴痴傻傻的模样。
苏婧婷因为家人的耐心照料,正常的进补吃药,脸色渐渐转好,虽偶尔咳嗽,但精气神恢复如常,言谈欢笑又变成原来那个性情爽朗的苏婧婷了。王主编和保罗经常拜访,有时还会陪着一起对弈一局,保罗也趁机蹭了——按照老王的话——“真正的围棋”课。
转眼,夏日到了,苏婧婷一日晚间睡不着,便坐到窗前,自个儿闲敲棋子。此刻,屋外蝉噪蛙鸣一片,好不生动,她忍不住打开窗外,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铺面而来,不禁感叹:这花香,好熟悉......
一阵猎奇的欢愉袭上心头,她也不管眼下到底多晚,便出屋在院子里寻是什么香味儿,以为是父亲命人新栽的花,可怎么也没看到,便只好悻悻走进房内,等再次坐到窗前下棋时,却发现棋盘边多了一个用玉兰花苞编成的手串,好不精致。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心头闪现一个念头,不禁大喊:“是你吗?凌峰,凌峰——”
“小姐,小姐——”苏婧婷看到来福拿着个托盘走过来问,“你是还有什么吩咐?”
“来福,怎么是你?”苏婧婷感觉一阵恍惚。
“小姐,是我,老爷吩咐我给你准备点莲子桂圆羹,刚刚端进去,您赶紧趁热喝了——”来福感觉小姐话问得稀奇。
“哦,知道了,来福,你去歇息吧——”苏婧婷看到桌上热气腾腾的盅,便没有再多问,想着这手串估计是哪个丫鬟编成,一起送过来,讨自己开心的。毕竟之前有丫头也这样调皮过。
她瘫坐在窗前,拨弄着这香气四溢的玉兰花苞手串,叹了口气,她感觉自己像着了魔一般,不能一直这么待在屋里了,非得癔症不可,于是当下决定明天说什么要去保罗书店走走,哪怕暂时不教课。
第九十八章 重返书店探好友,毛遂自荐扮艺伎
苏婧婷从来是个行动派,今天一大早便套上马褂和萝卜型长裤,刚准备出门,又想起什么,便折回房内拿起枕边的琥珀项链,片刻又放下。正想离开床榻,恍惚间突然听到姜凌峰的声音:“婷婷,一定等我回来。”她诧异地环顾四周,突然记起金豆在临别时曾告诉她:“小姐,你一定要相信老板!”
于是,她又将放下的琥珀项链戴在脖颈上,还将那串玉兰花苞手串也戴在了手上。
就在她刚踏进书店,保罗就惊叹道:“瞧,我们的婷,又回来了!”
说着,便赶紧请她进里间坐坐:“老王,最近很忙,这时候已经出门了。”
“最近,大家伙儿都还好?夜校还照常吗?留法的学生送走几批了?”苏婧婷一进书店,看到一如往日的忙碌氛围:有工友们在里间书斋看书,而此刻空闲的教室里聚集着穿着学生服的同学们和工友们正激烈讨论着什么。那股熟悉的工作热情从脚底触到脑门,恨不得马上投身工作。
“放心,一切还算顺利——婷婷,你还是要好好休息,你看,又咳嗽了——”保罗其实很期待苏婧婷回归工作,可是正想说欢迎归队之类的话时,又见苏婧婷咳嗽上了。
“没事,没事,这是要好了的征兆——”苏婧婷拍了拍胸脯,止住咳嗽,笑着说。
两人正准备走进书斋,王主编却从后门进了书店,脸色有点阴沉。保罗赶紧说:“老王,你看谁来了——”
“哟,苏丫头,你病好了,近日太忙,少去贵府叨扰了。”王主编见到苏婧婷来书店,马上堆了笑容欢迎道。
“无妨,这不,我来拜访你们了吗,再这样待在屋子里,我都要得幻想症了,还是出来工作好——”苏婧婷微笑着说道。
“怎么,就这么急着来书店上班?”王主编笑问道。
“那可不——老王,我看你脸色不好,不会被我传染了吧。”
“哪有,哪有——保罗,带苏小姐进办公室坐坐。”王主编拍了拍保罗的肩,又笑着说,“我来给你亲自沏茶。”
话说着,苏婧婷进了王主编的书屋,想到那日她歇斯底里地从老王办公室跑走,实在觉得有些不礼貌,等王主编端来一盏茶,她便不好意思地抱歉说:“老王,那日,是我无礼了,你待我那样好,我还——”
“一直瞒着你,也是我们的不对,丫头,有些事能放下,就放下吧,你还有大把青春等着你呢,不能意气用事——”王主编说着说着,也拿下眼镜,抹了抹眼角。
“老王,我都明白,跟你们在一起共事久了,也特别佩服你们,像子君、子君的未婚夫,还有凌峰,虽然都离开我们,但他们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因为你们的事业是崇高的。”苏婧婷一番话,让王主编一股热血喷涌,他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只和苏婧婷用力握了握手。
“老王,你遇见什么难事,只要我能帮忙,一定竭尽全力——”
“苏小姐,现在你只要好好养病,就是在帮我们了!”老王又给她空了半杯的茶盏,甄满茶,“让保罗送你回去吧——改天我们登门拜访!”
苏婧婷感觉老王有要事要忙,也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辞。正当她准备走出后门,发现工人二嘎从外面进来,一筹莫展的样子,只喘着气说道:“苏老师,你好!”
“怎么啦,一大早,老王脸色不对,怎么连你也愁容满面,平日里你都嬉皮笑脸的——”苏婧婷一把拉住二嘎,越发觉得有事。
“哎呀,老王让我找个会跳日本舞的女人,这让我到哪里找——总不能找个日本娘儿们吧!”二嘎心有委屈,觉得苏老师不是外人,便一股脑儿就说了。
“咳咳咳——”王主编出来,唤二嘎过去,“二嘎,别在苏老师面前叨叨个没完,她还病着呢!”
“呀,苏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您慢走——”二嘎拉下帽子给脖子擦擦汗,抱歉地对苏婧婷说道。
“慢走什么呀,慢走——”苏婧婷回转身便径自踏进王主编办公室,“我说,老王,您这报纸不印,去找个什么日本艺伎呢!”
王主编只好关上门,跟她说了眼下的任务,末了,又叹气道:“原本是想让子君扮的,她曾经专门学过,可是如今——唉——”
“我会啊,老王,这下你们可选对人嘞——”苏婧婷心内不断赞叹子君的深藏不露,又觉得自己有绝对的优势和责任自荐。
“你——”三人都惊异不已。
“忘了告诉你们,曾经我向一位日本艺伎学过一段时间的‘歌舞伎’舞蹈,当时是一时兴起,因为怕你们误会,我一直没敢告诉你们这个事情——”
“婷婷,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保罗竖起大拇指赞道。
“哪里哪里,也是情之所至,还苦练了好长时间呢!”苏婧婷带着某种小骄傲地说。
“可是,这服装、衣服,楚师傅那儿没有日本和服——”王主编感觉难题没有解开。
“这我自有办法——放心,交给我好了——”苏婧婷咳嗽了两声,自信满满地说道。
“丫头,这件事本与你不相干,可是你既然听到,也只能让你参与,你可知这任务凶险万分!”王主编再次拿下眼镜,语重心长地看向苏婧婷。
“当答应和姜凌峰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做好了任何准备,只不过这样的任务来得似乎有些迟——”苏婧婷镇定自若地答道。
“唉——”王主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们先来预演一下对策,记住,万事要小心,不可意气用事。”
于是,那天,苏婧婷在王主编的办公室展示了一段日本“歌舞伎”舞蹈,让在场的三位看到都连连称赞:“要是穿上和服,你简直就是一位专业日本艺伎!”
第九十九章 访舞姬赞助妆扮,日商会宴请商客
初夏的天气总是可爱地想讨人欢喜,苏婧婷却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来到川端小姐的舞蹈室。
“苏小姐,听女佣说您来了,我已经吩咐备下您喜欢的寿司——快进屋。”显然,美奈子见到苏婧婷时,很是兴奋。
“许久不见,您一切可好?——您太客气了。”苏婧婷随她进了木屋,发觉屋内还是和第一次进来一样整洁,墙上还挂着美奈子亲爱姐姐的照片。她觉得要是川端小姐不是日本姑娘,也许自己会和她更亲近,可是有些隔阂让她无力跨越,所以即使她想表现得更为亲密些,但还是克制了。
“自从您上次学完舞蹈离开后,我就一直盼着再见您一面,可是您知道,我——”
“我觉得您是我见过的最亲切的舞蹈老师,也很想多来拜访您,可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所以——”虽然这是苏婧婷第一位舞蹈老师,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恭维一番,“请问您是需要我帮些什么忙吗?”
“嗯,其实也——就是上次拜托您帮忙找的,姐姐的夫君的事情,我想就——”川端小姐吞吞吐吐,似乎觉得难以启齿。
“您是有什么线索吗?”苏婧婷其实并不想提她知道藤田的事,毕竟她不想伤害这么善良的一位妇人的心,也不想连带毁灭逝去的痴情女子一直抱有的梦。
“唉,并没有,就想问问您有没有,因为我马上得回国了——”
“您要回国了,不想再寻亲了吗?”苏婧婷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不觉有点遗憾。
“唉,我也没有办法,前段时间,接到日本侨民回国的强制令,也没告知原因,家里长辈也在催促,所以只好——”苏婧婷听到这个消息,更觉蹊跷,不过她此刻又有点矛盾,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我今天拜访川端小姐,是有事相求。”苏婧婷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
“您请说——”美奈子耐心地等待回应,苏婧婷看见她的眼神依旧是平和和善意的,于是便说:
“过几日,我要做一次演出,我也没什么才艺,想展示一段‘歌舞伎’舞蹈,不知您能否帮忙置备一下服装、道具和头饰、还有化妆?”苏婧婷撒谎道。
“是吗?演出,可是近日,中国人都在抵制日本文化。”美奈子有些不明白苏婧婷的用意。
“您知道,我是秦先生介绍过来的,自然不是给中国人演啦!”苏婧婷不知如何解释。
“苏小姐,您人这么好,做的事情一定是有你的理由——放心,这个忙很简单,我一定帮您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川端小姐给苏小姐夹了一个寿司,微笑地点点头。
“太感谢您了——”苏婧婷身子前倾,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您什么时候需要打扮?”
“就现在——”美奈子听了,觉得有点突然,但还是没说什么。
差不多大半天,美奈子亲力亲为,终于给苏婧婷打扮妥当,确乎一位日本艺伎的模样,没人猜出她是一位中国女士。
就在苏婧婷拜谢川端小姐,走出小屋后,看见保罗正将车停在远处,保罗对她招了招手,苏婧婷却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刚准备上车,她突然说:“保罗,你再等等我,我落了一样东西在美奈子那里——”
保罗还没问什么,她就匆匆折回去,又敲门进屋,过了好一阵儿,保罗看见她出来,发现美奈子亲自送出苏婧婷一段路,之后还给苏婧婷一个深深地拥抱,说道:“放心,我会帮您安排好的!”在苏婧婷上车后,还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去日商会的路上,保罗突然中途停车,苏婧婷还以为车坏了,却听到保罗担心地说:“婷,我觉得还是太冒险了,我们行动还是取消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苏婧婷是这么胆小怕事的人吗?保罗,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苏婧婷见保罗要她打退堂鼓,急了。
“我可没怀疑你的勇气,可是——”
“好了,保罗,我不会有事了。”说着,附耳对保罗说了什么,保罗却还是一脸不轻松,苏婧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放心——”
傍晚时分,在日本商会,藤田正在宴请一位贵客,他为坐在旁边的贵客倒了一杯清酒,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语气,赞道:“金先生,当初肖秘书长力荐您来商谈这宗买卖,今日见了,果真年轻有为!”
“藤田先生,您过誉了,金某不过就是一商人,哪里有利可图,我都不会错过机会的!”那人举杯逢迎。
“听说,之前的日本文化展演筹备,您可帮了肖秘书长大忙!”藤田呡了一口清酒。
“肖秘书长真是谬赞了,我只不过和他们做了几宗买卖,谁知道他们奔着眼前利益,后来放弃了虹口的地皮,也没想到那些地皮,刚好您需要。所以政府拿地的时候稍显顺利,我这也是巧合,巧合——”
“可鄙人怎么听肖秘书长说,连展演的主意,都是您帮着出的呢?”藤田看见金先生喝完了杯里的酒,又恭敬地斟上一杯。
“做久了生意,总会得出一些生意经。”金先生对藤田礼貌地点点头,“您要做买卖,首先得让人们知道您买卖背后的文化是有趣地、并且是亲民的,这文化展演,一来宣扬了你们的文化,二来为贵国日后在这里发展经济也打下了民众基础,再者也让我们这些华商有个台阶下,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这岂不是一举多得?”
“看来肖秘书长果然没有看错人,来——干杯!”藤田听着这位金先生如此老谋深算,而且考虑得相当周到,加上肖秘书长的亲日倾向,让他觉得日后与他合作会很愉快,便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干杯——”金先生呡了一口,便将酒杯放在桌上,一只手的手指间或敲打着大腿。
藤田仿佛意识到什么:“哦,今天,我特意请来了一些日本艺伎——就趁此良辰吉日,欣赏一下大和文化的精髓吧!”
藤田拍了两下手掌,便见木村领着一排艺伎进来,伴着音乐开始跳舞。木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藤田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待他退下,藤田看着艺伎们舞蹈,开心地拍手,而那位金先生也跟着拍手,还不时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艺伎,并且时时在桌子上用食指敲打。等艺伎们跳完后,他兴奋地说道:
“今日十分开心,刚刚得知这次艺伎有一名会跳我家乡的舞蹈,金先生这次来,也是有眼福了!”
“哦,是吗,那金某真是幸运!”金先生突然坐直身体,头时不时往门口瞅。
藤田再次拍掌,走进来一位穿着和服的艺伎模样的姑娘,待她跪下行礼之后,抬头看时,不禁停顿片刻,但马上起身跳舞,那金先生握着杯子的手突然一紧。
没错,艺伎正是苏婧婷扮的,而她看到的金先生,竟是姜凌峰,他不是——?难道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第一百章 宴客屋意外重逢,舞成殇任务延宕
伴随着《京鹿子娘道成寺》这首东洋名曲的节奏,苏婧婷穿着和服,按照川端小姐教授的方法,谨慎地按规范舞步跳着,时不时偷眼看向姜凌峰,那位化名金先生的人。
在旋律中,为了集中精神,她躲开姜凌峰带着几分愠怒的吃惊眼神,再次努力回忆王主编的指示:
“待你进入藤田宴客屋,便会看到邀请的一位客人,那是组织上派来一位同志,他会假意和藤田谈买卖,而你则代替子君,扮演日本艺伎,跳藤田的家乡舞,借此吸引藤田注意力,据说那位同事身手敏捷,你要设法让藤田腰间的钥匙取下,并尽量拖住他,让那位同志复刻钥匙。”
“只是钥匙吗?需要这样大动干戈,干脆将那个打不开的门炸了不就完了?”苏婧婷当时不解地问。
“近日,日本人贱价收购的一家华商化工厂,而那里的一个禁地地下,有一个我们重要的枪弹运送密道,可是等到我们追查到地址,却没料到日本人动作这么快,低价收购了那个工厂,这让摸清工厂情况、转运弹药遇到了阻力。后来二嘎他们混进去数月,总算找到一个禁地,那里分地上和地下部分。地上部分的出入口还好办,但地下部分的隐蔽门,如果用炸药炸门,动静太大,而且这样的话,弹药库就会被毁。”
“那钥匙如何辨认?”苏婧婷曾好奇地问过。
“以防万一,你最好知道怎么辨认那把钥匙,有两个头,一头是普通钥匙齿轮,另一头是一个梅花簪的模样,很容易当做钥匙扣一类的饰品,这是障眼法。”王主编仔细的给她勾画了一遍。
苏婧婷边跳边再次回忆了一遍王主编的叮嘱,而她听到曲子精彩部分时,也开始更加投入地跟着节奏跳舞了。伴奏的这首东洋名曲,是抒发恋爱的女子情节,而当时她学得时候,带着思念姜凌峰的心情,一时欢喜一时忧虑,跳着这段舞蹈,学得相当投入。她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将这段舞蹈以这样的形式,在她思念之人的眼前跳。
一时间,回忆、现实、舞曲、任务交融在一起,她感觉他的眼神像利剑一样,从未离开过她,她偶尔莞尔着,将忧郁的眼神从看着藤田,移向他时,那触电的感觉在她心中再次点燃一团火,她又将这火,通过舞姿释放出来,一曲完后,已是泪流满面,而她在用绢帕拭泪时,发现藤田也情不自禁掩面哭泣了好一阵。姜凌峰这一刻几乎忘记要以摩尔斯电码,与她互通暗语。
好一会儿,姜凌峰才故意将眼神移开,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再次镇静地说:“您推荐的这位舞姬,跳得实在太好了,让会长您想家了?”
“唉,你跳得太好了,让我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藤田也拿出一个手帕抹了抹脸,摇着头说道。
“既然过去,就让那些事情过去吧——”他开始用食指在桌面上轻敲着,动作的一顿一促,一直在重复,在苏婧婷安慰着藤田,给他倒酒,又给姜凌峰趁机倒酒时,她总算领会到他在暗示:“一会儿,你趁机赶紧离开,这交给我就好。”
苏婧婷轻轻摇了摇头,通过眨眼的节奏,暗地里回应他:“记住,你和我都要完成任务。”
姜凌峰倒吸了口凉气,牙齿咬得脸型都变了。却听到藤田问着苏婧婷:“你也是东京人?”
“不是,但是我有一段美好又心碎的恋情往事,让我再跳这首曲子时,不自觉就回到了往事......”说着,她偷眼看了看姜凌峰,又掉下泪来,而姜凌峰听到此话,却不敢抬眼看她。
“哦,跳得好,跳得好——”藤田突然站起身,“你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来,陪我一起跳一下家乡舞吧!”
“是——”
姜凌峰没有想到,组织安排的苏婧婷,竟误打误撞,让这位会长如此沉醉其中。
“哎哟——”苏婧婷喊了一下。
姜凌峰听了,半起身,却被苏婧婷背后的手止住,藤田也惊讶地说:“怎么了?”
“会长,您佩戴的刀柄戳到我了——”苏婧婷撒娇地用日语说,还好在学习舞蹈时,为了知晓歌舞伎舞蹈的精髓,她也请教了美奈子日语,“会长,跳舞要放纵天性,您身上背负太多,我们还是别跳了吧——”
“好,今天高兴,我就依你,待我放下这些利器——”藤田在解下刀具时,苏婧婷又乖巧地给他倒酒,就在这迷醉的时刻,藤田将腰间的钥匙也解下,扔在地上,可就在姜凌峰想趁机复刻钥匙时,却被兴头上的藤田一把拉起,说,“来,金先生,一起跳——”
恰在此时,木村进来,打断了藤田的“自我陶醉”,藤田点了点头,便对姜凌峰客气恭敬地说道:“金先生,今日十分高兴,与您结识,天色晚了,木村替我送送金先生。”
姜凌峰还没有找到机会复刻钥匙,而且发觉藤田似乎没有想放走苏婧婷的意思,他心里感觉一阵隐痛,在袖子里握着拳,青筋都从额上爆出来,却极力克制自己的语气:“今日与会长一见如故,不如我们再谈谈后续的合作计划——”
“金先生,今日我还有客人,恐怕没有这个荣幸继续交谈了!”藤田果断却仍然很客气地拒绝了姜凌峰的提议。
姜凌峰想再努力,却听到木村斩钉截铁地接过会长的指示:“金先生,请——”
就在姜凌峰45度鞠了一躬之后,慢慢踏出宴客屋,看见藤田搂着苏婧婷,几乎要亲吻她白皙的脖颈,苏婧婷却对他再次眨眼暗示道:“给我一刻钟,相信我!”
姜凌峰走出的那一刻,难受地闭了闭眼,手一直握紧拳头,脸涨得通红。他走出商会大院,躲在外侧墙外,一直瞅着院里,旁边突然有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一百零一章 虎口内舞姬护助,刀口下复刻钥匙
姜凌峰听到背后有人拍他肩膀,正反手抓住那只手,听到那声音:“呀,疼,疼——别误会,同志,复刻钥匙的工具给我吧!”
待姜凌峰听到“同志”称呼,赶紧松开手,两人对视时,都不觉吃了一惊,原来是保罗拍了姜凌峰的肩膀,“保罗!”
“怎么是你,姜,你没有——太好了——”保罗突然给了姜凌峰一个欢迎的拥抱。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婷婷还在里面呢!”姜凌峰咬着牙说。
“什么,她没出来,你怎么就——”保罗突然拉着姜凌峰的衣领,问道。
“藤田狡诈,突然说有客,让我离开。担心露出破绽,坏了大事,所以——”姜凌峰攒着拳头,额上青筋绽成一团,“那个老色鬼,怎么老王让婷婷去——他是怎么想的!”
“哎——”保罗松开姜凌峰的衣领,说道,“还真怪不到老王头上,我们也不知道她会跳藤田的家乡舞,而且之前安排的那位女同志牺牲了,婷恰好又听到了我们的计划——所以,你知道的,凭她的个性——”
“真是胡闹!”姜凌峰重重地锤了一下墙壁。
“那钥匙复刻——”
“别提了,不知那个木村怎么来得这么巧——”
“你没得手?”保罗惊讶地发觉沉着冷静的姜凌峰,这回居然没有完成任务,他急得就往日商会走,被姜凌峰赶紧阻拦。
“你进去于事无补——婷婷给我暗示,让我等15分钟,若时间过了,还不出来,我就冲进去。”
而在木村送走姜凌峰后,藤田关上宴客屋,突然变了脸色,对苏婧婷说:“说,你是谁派来的奸细!”
“会长,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苏婧婷做出惊吓得样子,慌张地跪下。
“还装,你怎么会知道我夫人喜欢的舞曲,连跳舞的舞姿,都和她太相似了!”藤田从刀鞘里拔出刀,对着苏婧婷,吼道。
“会长,您看来还没有忘记您的夫人,她苦等了您两年,您却狠心没有回过一封信!”苏婧婷流着泪,说出她的同情,或许也有着她自我怜惜的弦外之音。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多——呵呵呵——”藤田阴险地笑着,“但是,今天是你最后一天跳这段舞。”藤田说着举刀顺势一劈,说时迟那时快,宴客屋被突然推开,一位穿着和服的妇人,一把推开藤田,那刀划了一下苏婧婷的手臂,顿时鲜血直流下来,苏婧婷喊了一声,“美奈子,快躲开!”担心刀伤着美奈子,想去扶她,却正好摔在那把钥匙的旁边,苏婧婷一眼便认出了那把梅花簪钥匙扣。
藤田听到苏婧婷这一喊,惊得刀掉在地上,木村也跟着过来,对着藤田说:“我请她在会客室等,没想到她奔过来了。”
藤田挥了挥手,木村知趣地关上门,走开。
藤田喘着粗气,慢慢说:“美奈子,川端美奈子?”
“是我,姐夫,您别为难苏小姐,她是我的朋友,自从姐姐去世之后,我就来上海寻找您,想圆了姐姐的梦,可我每次有眉目的时候,却又断了联系,后来收到恐吓信,让我不要找下去。我在上海认识地人不多,苏小姐主动帮助我找——”川端小姐一边哭,一边为苏婧婷申辩,看见苏婧婷手臂淌着血,赶紧用手上的巾帕,替她包扎止血。
“是吗,既然不是奸细,为什么主动接近你,还会跳你姐姐的舞蹈?”藤田还是不相信,一再追问。
“因为她丈夫也离开了她,在那日展演活动上看见了这段舞,才央求我学的,您难道看不出,她跳舞时候的眼神吗?”美奈子大喊道,“姐夫,一个人可以撒谎,但眼睛是不会撒谎的,这难道不是您告诉我的吗?”
“我——”藤田瘫坐在地上,面对故去夫人的妹妹,竟不知所措。
“您知道,姐姐就在去世那一刻,还在呼唤着您的名字吗,是我拜托苏小姐跳这段舞的。”
苏婧婷听到美奈子在为自己打掩护,想到在去日商会之前,跟她坦白说她姐夫就是日商会的会长,并告诉她自己去的地方正是这里,但因为有自己的苦衷,其他并没有说。美奈子当时说她会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商会,但她没有想到美奈子会编这些话,不禁惊讶地看着美奈子,美奈子却对她点点头:“姐夫,您要怪,就怪我好了,反正姐姐也不在了——”说着,美奈子将她姐姐的照片扔向藤田。
“美奈子,你——”藤田拿起夫人的照片,看着照片上那张天真无邪微笑着的脸,不禁再次掩面而泣,而美奈子也趴在地上大声哭泣。
趁着这段时间,苏婧婷拿出复刻钥匙的工具,将那把钥匙的形状完完全全地刻入模子,其实,这是老王出的下策,可谁又知道,最有把握的一招棋没有走通呢?
就在苏婧婷收好模具后,发现藤田和美奈子两人仍然陷在悲痛中。
藤田稍稍缓和后,起身对着苏婧婷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苏小姐,不知您是美奈子的好友,多有得罪,您受惊了。”说着他伸手想拉她起来,却被美奈子扶起,敌人似的看着她的姐夫,简直和离开家乡的姐夫,是两个人。
“美奈子,你说,有人给你恐吓信?”美奈子点点头。
藤田生气地再次举刀砍断旁边的桌子:“八嘎,我藤田一心为帝国开拓事业,他们却一直监视我,拿我当什么?”
苏婧婷和美奈子被这一刀都吓了一跳,美奈子定了定神,对藤田说:“苏小姐受伤了,姐夫,我送她回家吧!”
藤田看了看苏婧婷一眼,对她再次鞠了一躬,又吞吞吐吐地说,“你一会儿送完苏小姐,能再回来看看我吗?将你姐姐的信都拿给我吧,拜托了!”
苏婧婷发觉此时的藤田似乎并没有那么邪恶。可是,她发现自己利用了美奈子的善良,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第一百零二章 冤家重聚存芥蒂,同志再见喜重生
姜凌峰已经绕到隐蔽之处,观察日商会院墙的四周,并且时不时看一下怀表,保罗在侧面盯着院墙内,当15分钟的最后一秒划过12点的方向时,他正准备翻墙进内院,却被保罗拉住:“你看,婷出来了——”
“那位日本妇人是——”
“我也知道的不多,不过今天婷去拜访了她,看着,倒是很善良的样子!”保罗和王主编其实都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苏婧婷怎么学习的日本舞蹈。
姜凌峰看到木村恭敬地将两位女子,请上车,并关上车门,对着开走的车还深深鞠躬时,简直吃惊不已:“这个丫头,本事不小啊!”
“看来是啊——”保罗和姜凌峰互相击掌。
就在半途,看到保罗开着车对着美奈子的车闪光时,苏婧婷示意可以放她下去了,美奈子再次给苏婧婷一个深深的拥抱,便推门让她下车,直到看到苏婧婷安全上了保罗的车,她才放心命仆人开离。
苏婧婷刚上后座,还没来得及坐稳,就发现自己被同样坐在后座的姜凌峰一把搂住,搂得那样紧,可苏婧婷一把推开他,想给他一个巴掌,却又放下了手,只对保罗说:“保罗,这是复刻模具,拿好。”
“婷婷,我有苦衷,你听我解释!”姜凌峰双手握着苏婧婷的手臂,却听苏婧婷做出疼痛状,才发现她的手臂受伤了,简单的包扎还是没有止住血,“你受伤了——保罗,先去教会医院。”
“你放开,不要你管,离我远点儿——”苏婧婷再次挣脱姜凌峰,对开车的保罗说,“保罗,任务重要,抓紧时间,先回书店,一点小伤,不碍事。”
“婷婷,你一直在流血——”
“我死了也不要你管,咳咳咳——”苏婧婷推开他,说急了,又咳嗽起来。
“婷婷,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可不准赌气,拿你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拿生命开玩笑,你呢?”苏婧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咳咳咳——”
“婷婷,你怎么了?”姜凌峰又一次搂住她,任由她在怀里挣扎,“等你伤好,怎么骂我都行——婷婷,你怎么这么烫——”说着,姜凌峰又再次用手碰了碰她的额,“你咳嗽一直没好吗?”
“你什么意思?”苏婧婷说着这话,感觉有点可笑,连保罗都觉得他怎么知道,苏婧婷之前因为淋雨伤风咳嗽不止呢?
“我——”
“你——放开我——闷死了——”苏婧婷一再想挣脱开姜凌峰的怀抱,却突然感觉一阵头晕恶心,眼前一黑,听到姜凌峰在耳边喊着“婷婷,婷婷”,渐渐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保罗,她晕过去了,还发着高烧,手臂还在流血——不行,得赶紧去教会医院,我来开车,你拿着模具先回书店。”姜凌峰额上流着汗,却仍然努力保持镇定,他紧紧搂着苏婧婷,突然一真轻微的“叮铃”声,他感觉什么东西滚落到他的胸口,待他用另一只手拿起看时,正是苏婧婷挂在脖上、藏在衣服里的那串琥珀项链,是他在离沪前送她的,让她始终相信他会回来的琥珀项链。姜凌峰将项链紧紧攥在手里,心里说着:“婷婷,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保罗听从了姜凌峰的安排,下了车,叫上一辆黄包车,独自回了书店。
保罗进了书店,王主编得知派去日本商会谈生意的,居然是姜凌峰,不觉一阵兴奋,他将钥匙模具交给二嘎,便径自去教会医院了。
再次看到同志时,姜凌峰和王主编彼此热烈地握手,心内百感交集。
“凌峰,我以为——”王主编似乎要将内心的疑问全部倒出,却被姜凌峰一个手势阻止了。
“嘘——小声点,婷婷还没醒,我跟你到旁边说说——”
姜凌峰避开苏婧婷的病榻,在一旁将那日遇险的经历,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原来,那天姜凌峰中弹落水,随水漂至一处滩涂,他迷糊中看见有几个渔民过来,醒来后发现躺在一个渔民家里,身上的子弹已经被取出,伤口都包扎好了。后来才知道,他幸运地被背到一个渔村,而这个村子临近有一个医务站,却是办得极为隐蔽。后来,才知南方的革命轰轰烈烈,渔民之前也偶然在这片滩涂打捞到伤亡的革命同志。几位被救下的同志,为了报答渔民的救命之恩,后来拜会并接济这里渔民米粮,一来二去,与渔民交了心,同时还发觉那里隐蔽,成立了绝密转运站,每天晚间会派同志去附近滩涂,以捕鱼为掩护,进行巡视。一来探探附近是否有危险信号,做好转运革命物资和革命同志的前期工作;二来看看会不会有战疫伤亡的同志。
“见到你实在是太高兴了,凌峰,欢迎回家。”听完姜凌峰的回忆,王主编沉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兴奋地上前跟他握了握手。
“如果不是李国新同志,我早已没命——他是真正的英雄。”姜凌峰脱下自己的窄边礼帽。
“是啊,是出现了叛徒?”
“我看未必——事后去现场调查,发现我们联络站的墙上,居然画着黑龙会的会标图案。”姜凌峰带着侦查的判断,告诉了王主编所看到的证据。
“你是说——有日本人混入——”
“所以,组织在外宣扬我牺牲的消息,并秘密安排我来日商会谈判,这期间知道的人,就只有我和核心领导;如今,老王你负责了这个任务,自然也必须让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姜凌峰将回沪后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原因,一一道来。
“难怪,我四处打听,试图想知道是什么同志来日商会接头,却毫无头绪——”王主编还是不太相信地看了看姜凌峰。
“在我去南方之前,我曾以‘金先生’这个身份,秘密给肖秘书长透露过日商会收购虹口一带华商会地皮的信息,还顺带给他出了些主意,想着日后此人或许有用,毕竟他与虞会长两人并不对付;到了南方,组织同意改用了这个姓,让我与南方一带的商界联络。”姜凌峰将现在用的身份缘由也告知了王主编。
“你小子,真有你的,听说你在南方生意还做的挺大的!”老王给他竖了竖大拇指,“不过,就目前形势,虞会长还稳坐钓鱼台呢!”
“我在南方一年,形势瞬息万变,况且从京调任的虞会长,能压得住肖秘书长这地头蛇多久呢?”姜凌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王主编一听豁然开朗,笑着指了指他。
“好,那你现在就以金先生身份,暂住在书店吧。与外界联络,你也最好以隐秘身份,秘密联络。肖秘书长那儿,最好不要露脸!”王主编想到了后面的安排。
“也好,先照老王你的意思办!”姜凌峰同意了。
“还有就是——”王主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可知,苏小姐在意外得知你死讯后,几乎要——”
姜凌峰看向还昏厥着的苏婧婷,咬了咬唇,接着,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拧着鼻梁上的睛明穴,自责道:“让我最为歉疚的,就是她了......”
“苏小姐是明白事理的,她会懂的。”老王拍了拍姜凌峰,突然想到什么,“你之前说李国新同志给了你一份遗物,我能看看吗?”
姜凌峰从贴着胸口的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老王,后者看了,不觉一惊,下意识猛地站立起来:“这是子君——”
“好像是听他说,叫什么子君!”
“唉,他们总算是团圆了——”王主编拿下眼镜,一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着。
“老王,你——你认识这位照片上的姑娘?”姜凌峰从未见老王这般,不觉疑惑不解。
王主编平复了情绪,看了看躺着的苏婧婷,说道:“走,我们到外边说去——别吵醒苏小姐。”
姜凌峰看到老王这样举动,觉着这其中千丝万缕,老王还一时无法说清,便走进病榻前,给苏婧婷盖了盖背,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才不放心地随老王出了病房。
而就在房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刻,苏婧婷的眼泪便从闭着的双眼里,不停地、无声地滴落在枕头上......
第一百零三章 千千结易解,重生恩难忘
听完老王讲述后,姜凌峰才知道,在火车站发生的工人武装运动的那日,婧婷是被国新同志的未婚妻刘子君救下的。他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没有说话,少许,他捏着拳头,愤怒地锤向旁边的墙壁,王主编一惊,随后也沉重地低下头来,姜凌峰若有所思,咬着牙说道:“如果这个世道再不改变,还不知有多少恋人无法相聚。”
老王再次抬起头看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似乎想起什么,问道:“那日,朝张将军背后放冷枪的,是你吧——”
“老王,什么都瞒不了你——”姜凌峰耳根子一下子红了,“现在想来,我太冲动了,要是——”
见姜凌峰此刻分析当时施救的情形,而显出自责的神情,王主编想了想,慢慢说道:
“当时事态,我们都无法把握,要不是你那一枪,我们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后果——不过,这也许都是命啊——”
“老王,怎么,你这个无产主义者,还信命?”姜凌峰眼神炯炯,“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牺牲,但革命绝不会停滞不前,这个世界的命运,会由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来改写!”
虽然老王抓紧时间复刻了钥匙,但根据二嘎和几个工友的实地勘察,化工厂的禁地目前由日商会派人把手,一时还无法接近,好在禁地的那个地下弹药库出入口,很隐蔽。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暴露,但也不能拖太久。老王看苏婧婷有姜凌峰照顾,便不再久留,匆匆告辞,筹划此事宜去了。
姜凌峰明白老王此刻筹谋,不将自己列入行动计划中,自有后续安排,而婧婷此刻病情不明,他很不放心,所以匆匆送走老王,便准备走进病房,却在外听见苏婧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进入房间,发现她正坐在病榻上。
“你怎么起来了,赶紧躺下。”姜凌峰说着,便想搀扶她躺下。
“你别碰我——”苏婧婷还是像在先前车里一样,挣开了他扶着的手。
“婷婷,我——我知道应该早点让你知道我回来了,可——”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哪有那么重要!”苏婧婷虽然声音低微,还伴着咳嗽,但语气里夹杂着讽刺和气愤,姜凌峰不会听不出来。他没有回应,还是扶着她,帮她躺下;没料,苏婧婷却还是狠命推开他。姜凌峰便不容分说,坐进病榻,一把紧紧抱着她,任她在怀里拼命挣脱。苏婧婷再次感觉一阵眩晕,猛烈地咳嗽让她无力,便在他怀里不再挣扎。姜凌峰发现她逐渐安静,便以无比温柔的语气安慰道:“你怎么会不重要,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我没有及时出现,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可事情紧急,我不能暴露身份,你知道我有多么煎熬吗......”
苏婧婷听着,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力地躺在他怀中,任泪水汹涌地无声留下,打湿了姜凌峰的右边衣领,也任他在旁边轻柔安慰:“能不能不赌气,好好养病——”
“两年了,你还真的这么狠心——”苏婧婷开始抽泣着说。
“都怪我,都怪我——”姜凌峰手来回抚摸着她的头和肩。
“你知道吗,得知你牺牲的消息,我感觉天都要塌了——那一天,我就想这么跟你去了,去阎王殿前问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可是,金豆要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我也一直坚信着......”苏婧婷有气无力地说着,姜凌峰在一边用玉兰手帕擦着她的眼泪,一边和她耳语道:
“我都知道,都知道——”看见玉兰花手帕,苏婧婷倒像是想起什么,问道:
“那玉兰手帕,玉兰花苞手串,还有那雨夜里我看到的模糊身影,那双扶我的手......”苏婧婷开始慢慢地搜寻模糊的记忆......“还有那天清明在苏州河畔,我在祭奠刘子君——”
“要不是当时金豆拦着我,我还以为你在祭奠我呢——”姜凌峰想到那日濛濛细雨,看见苏婧婷怎么都点不燃那荷花灯,差点就想冲过去,告诉她他回来了。
“是她救了我——”苏婧婷因为当时太过紧张,以为当时打中张军长的那声枪响,是从工人队伍里传来的,并未发觉是从后方传过来的。苏婧婷感伤了一半,突然记起那日李芸在院内大胆说出自己感情时,她回应的那些话,不禁脸颊一红,突然问道,“还有,还有那日,李芸在我家说和金豆一起私奔,你也听到了,那碎瓦片的声音——”
“婷婷,今后我也不会放手的。”姜凌峰看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坚定地接话。
“姜凌峰,你——”
“我说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听到姜凌峰这么说,苏婧婷猛地从他怀里坐起,双眼盯着姜凌峰,之后,便用力拍了他的胸脯,说道:
“你——你和金豆串通好的,他真是替你瞒得密不通风啊——”
“哎哟,你轻点——”姜凌峰假意装疼,惹得苏婧婷赶紧想看看他伤在那里,姜凌峰便趁机帮她躺好,继续说道,“好了,我没事——确实只有金豆知道,他是我的好兄弟,不过我也得感谢你,只有你才会不顾主仆身份,支持他和李芸,还帮我替他担负了留洋的费用——”
“你打算怎么还我——”
“我用一辈子还你,可以吗?”
苏婧婷听到,一阵脸红,又想起身,被姜凌峰阻止了,“好了,婷婷,我没有开玩笑——你为什么还这么烫?”
看着姜凌峰担心地皱着眉,摸了摸她的额头,苏婧婷只说:“你不要总刺激我,我就不会发热病了!”
“我去找布莱恩医生——”姜凌峰将为她拭泪的手帕放进内袋时,却掉出来一张照片,苏婧婷拾起时,仔细一看,不禁一惊,又坐起来,问道:“这是——”
“那日,在遇险的前一刻,如果不是一位同志替我挡了子弹,我早就无法来这里见你,这是他留下的他未婚妻的照片,你应该知道他——”姜凌峰再次坐下,轻轻地抱了抱她。
“子君告诉我他叫李国新。如果不是子君,我也不可能再见到你了——凌峰,我们——”姜凌峰听到这里,松开手,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安慰和鼓励道:
“我们不能辜负他们,要对得起他们的牺牲,我们要更好地,坚强地活着!”
待姜凌峰走出病房,去问布莱恩医生关于苏婧婷的病情报告后,苏婧婷心事重重,不禁喃喃自语:“可是,子君,我们——有罪——”
第一百零四章 禁地虚实难辨,李氏药方何解
王主编匆匆回到书店时,保罗正在和几位工友研究化工厂的地图。
“怎么样?有研究怎么进入化工厂禁地吗?”王主编进来后,一边脱帽子,一边问道。
“老王,现在有点不好办——”保罗愁眉苦脸地答道。
“是不是日本人增加守卫了?”王主编一听,焦急地问道。
“这工厂不是商会和军队,日本人倒没有发觉什么,这几天倒撤掉了一些看守,只留白班和晚班各两名人员看管——”二嘎混进工人队伍勘察实地后,说道,“我看,前几日,日本人派了人进去搜查了,可是这几天每天有人出入那里,也没搜出个所以然,跟一个看守混熟了,从他们那里打听到,日本人觉得这禁地就是放了些化学药剂,不能让人靠近,所以戒备就松了。可是——”
“我们有机灵的同志混进去看过,问题就出在,隐蔽的弹药库是另一重天地,地形复杂,也没发现弹药库藏在哪儿,而且密道另一端出口,也不知在哪儿?”保罗在二嘎迟疑时,接话道。
“这——那化工厂转让前,看管禁地的人可知道?”王主编问道。
“我们有工友浑水摸鱼,套过话的,人家压根不知道这事儿——”二嘎答道,王主编瘫坐在办公椅里,喃喃自语:“是啊,要不这联络点,直到现在才摸清些眉目呢——”
王主编想到那日护送姜凌峰离开,佯装戏班的那些同志几乎全部牺牲,后来听有人说救下的一位重伤同志,他匆忙赶到时,只听他说了化工厂的名字、以及“禁地”二字,就咽气了。之后根据放在保罗书房里备份的药方照片,按照一个个联络点排除,最后追查出来这个确切地址。幸好有工人兄弟们帮忙,经过数月在工厂做工,实地勘察,摸清了地形,找到那个禁地所在,画出了图纸,可谁知道好不容易潜入禁地,却什么也没发现。王主编感觉有些徒劳。
“要不,再问问姜,他应该知道药方上的秘密,根据实地考察,我们画出的图纸,是不是还有疏漏。”
“也行,我这就去一趟,这个联络点必须尽快终止。”说着王主编又换了外衣,戴上帽子,准备再去趟教会医院,保罗却赶紧说:“老王,你等一等——”
说着,就从屋里拿了本普希金的诗选,递给老王:“给婷的,她要是醒了,应该会喜欢的。”
“嗯,好主意,这个诗选,她之前总是翻阅——我这儿还有一本书,她应该也会喜欢。”说着,王主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放在公文包里,便跨出门,坐黄包车去教会医院了。
王主编进病房的时候,看见布莱恩医生正在给苏婧婷听诊,姜凌峰正一旁担心地看着,老王想说什么,又为难得欲言又止,赶紧退出病房。可这轻微的举动怎么逃得过姜凌峰敏锐的感觉,他立马意识到有人进屋,瞅见老王的不安神色,肯定有什么事相求,也许怕打扰布莱恩听诊,又什么没说出去了。
布莱恩医生建议苏婧婷在这儿好好静养,需要观察一下病情。姜凌峰听着也觉得布莱恩话里有话,但布莱恩只是说还需要等一段时间,才出病情报告。姜凌峰虽然担心着,但看着老王在旁边着急的神情,只能先等等情况。
“怎么了,老王,你这幅神情,钥匙出了问题?”姜凌峰警觉地问。
“是化工厂,进了禁地,却找不着那些枪——”王主编站在走廊上,正说着,又赶紧闭嘴了。
姜凌峰让进了病房,苏婧婷看见,笑着跟王主编说:“老王,你来了,快坐——”
“婧婷,保罗怕你闷,给你带了本书,我也正好送你一本,你也许会喜欢——”王主编从包里拿出两本书。
“保罗够兄弟,他都知道我喜欢什么书——这本《呐喊》,作者是鲁迅,感觉好深奥——”苏婧婷不解地看着王主编,不过马上意识到什么,“哦,我知道,这是子君跟我说过的,她说有一位鲁迅先生去过广州的中山大学做过几次演讲,那段时间差点说要去广州听讲课了——哎......”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王主编也低下了头,好一会儿,他转脸对姜凌峰说,“对了,凌峰,你看看这地图有什么疏漏,我们找的地方就是这里——”说着,王主编指了指地图某个特定的地点。
“禁地,这是你们要去的地方?禁地,禁,感觉好熟悉——”说着,姜凌峰脱下外衣,并沿着内袋一侧的布一直摸,摸到某处,他直接撕下里衬的布,从里面小心翼翼取出一卷棉布,展开后,正想读着,看着两人惊讶地神情,便解释道,“当初以防万一,我就将药方誊写到了这卷棉布上,毕竟纸不易保存,那次伏击,得亏事先缝进衣服里,不然落水以后,就不容易保存了。”
苏婧婷听着,眼圈不禁又红了起来,她似乎想到什么,但又垂下眼帘,什么都没说,姜凌峰却明白她这眼神的意思,却也什么没说,只是赶紧读起了棉布的药方:“对了,就是这个‘禁’字,你看这里,老王。”
“参补可用芦头,芦碗虽好,然危重者禁食,易旺虚火,主根营养,但不及天麻鹦哥嘴,支根可同凹肚脐,须根壮硕者,皆可食用;须根与鹦哥嘴一气食用,病气可出。”王主编念完后,更有疑惑,“这副药方,我没有在保罗照片里找到。”
“保罗应该没有拍到,我也是后来,在李师傅留给我的药方中,发现其中一张带着夹层。”姜凌峰将之后取出夹层,放在灯下照出字迹的经过一一说出。
“这样说来,这个药方所含机密,很重要啊——”苏婧婷一旁插嘴道,“来,给我看看——”
因为近日苏婧婷频频参与任务,老王和姜凌峰也就没有再瞒着她的道理了,王主编将手里的药方递给她,说道:“这李师傅,到底玩的什么文字游戏。”
第一百零五章 解读药方暗语,工厂发生事端
三人苦思冥想,关于李师傅留下的药方,其中到底有甚玄机。姜凌峰一边寻思,一边说道:
“我觉得芦头,他所指的就是你们找到的‘卢氏化工厂’,而其中‘禁’、‘火’指的就是你们现在找到的禁地,并指出其中所藏的物品,可是旺的却是虚火,其中必有玄机——”姜凌峰猜测道。
“这药方提到的芦头、芦碗、主根、支根、须根都是说的人参,但鹦哥嘴和凹肚脐都是指的天麻,但是里面所提及的可同时食用,用量是须遵医嘱的。况且天麻如果药不对症,是有毒副作用的。这样想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难道李师傅是假冒的郎中?”苏婧婷疑惑地说。
“婷,你怎么能质疑李师傅呢,李氏医馆世代行医。”姜凌峰不解地问。
“那就说不通,我曾经在父亲书屋读过一些医书,听说那时是爹爹为了给母亲找药方自己研读过,基本的药理也懂一些——老王,我还放了两本在保罗书店,你可有读过?”
“那照婧婷的意思,她一个外行都能读懂的药理,李师傅却开了一个糊涂药方?”老王想想说。
“哎,老王,谁是外行——”苏婧婷一听就不高兴了。
“除非——他是要告诉我们什么,‘主根营养,不及鹦哥嘴’,两者没有可比性,支根也与凹肚脐不相同,‘同’是不是可解为‘通’,那就有‘相连’的意思;‘一气食用’,也就是‘须根’和‘鹦哥嘴’也相连,难道说?”姜凌峰边踱步,便揣测。
“这些名词,其实指的都是禁地地下室的储藏弹药的地方,而这些地方的方位和形状都类似人参和天麻的部位,鹦哥嘴有两个,一处是入口,一处是出口,主根连着一处,壮硕须根连着另一处。”王主编猜出了一大半。
“没错,另外,‘主根’、‘须根’、‘凹肚脐’、‘须根’这些地方,都藏有弹药。”姜凌峰补充道。
“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到底谁是外行?”苏婧婷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在一旁故意说道。
“幸亏你提醒,谁说你是外行了?”姜凌峰微笑着扶着她,想让她再休息会儿。
“哈哈哈——我的错,苏小姐,我的错——老王就不打扰您了,好好休息。”王主编见难题已解,便央求苏婧婷递给他那药方,再仔细看了一遍,便急匆匆出去了。
“婷婷,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姜凌峰也准备出去,苏婧婷不禁心里又一紧,拉着他的手不想放开,姜凌峰安慰道,“放心,这次,我只守在外面。”
“我没什么不放心,有书解闷呢!你在这儿,我才难受——”苏婧婷放开手,低头拿起枕边的书,姜凌峰想上前抚摸她的头,她却下意识地躲闪开去,姜凌峰只是笑了笑,便离开了病房。
苏婧婷却马上将书放下,趴在窗前,一直瞅见他的背影,出了医院里院的门。
二嘎和混入“卢氏化工厂”的工友们,还是如往常一样上班,化工厂还是照常开工,禁地周边看守的人员却多了两位,而且今日看守者似乎都换了一批狗腿子,并不相熟,二嘎急得一把拉下帽子,轻声骂道:“妈的,这些日本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静观其变,实在不行,今日行动只能取消了。”一位工友说。
“不成,保罗已经通知了多家报纸曝光,两个小时内在工厂大门口,他会聚集采访的记者。”老王也扮成了工人混进了厂里。
“老王,今天运送物品,你还曝光,这不是给自己找茬吗?”二嘎不解地问。
“不是你们反映的吗,这里虐待殴打工人、给工人们吃发霉发臭的食物——”老王拉低鸭舌帽,接着说,“我们做事,得一举多得,打痛日本人,才大快人心。”
“二嘎,我都带了相机,一会儿见机行事。”其中一位穿背带裤的小伙子说。
“小广东,就你机灵——”二嘎打了一下小伙子的头。
“哎,都说了别叫我小广东,别打我脑袋!”小广东没好气地撅撅嘴。
就在午饭时分,一位工人看到碗里的饭食,难以下咽,连蛆虫都有,实在憋不住,便摔碗谩骂,接着一些工人相继摔碗,并将椅子砸向机器,接着便听到一两位监工,操着日语,语气凶狠,骂骂咧咧,拿着皮鞭就来抽这些摔碗拒食的工人们。
二嘎装作害怕,忙跑到禁地旁边对着看管的狗腿子,大声说:“几位大哥,出事了,那些工人们要翻天了,打伤了监工的几位大人,还要来打我们帮着劝架的人,你们去看看吧。”
四位禁地看守,看到工厂那边喧闹,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说工人打伤了日本的监工,觉得应该维护维护,好向上司请功,便去了两位看守。
那几个工人一闹,煽动了工友们的愤怒情绪,早就不满待遇的人们都闹起来了,砸的砸碗,毁的毁机器,也不知为何提纯机器的组建突然没电了,禁地看守又走了一个去电机房。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工厂一角突然着火了,吸引了唯一的看守去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