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武松打虎”假戏真唱,布局缜密不告而别
看到那几行字,姜凌峰感到晴天霹雳一般,一时间早晨看到关着门的药店、与苏伯父对话的言语、婧婷在桃树街灯下的笑容......一幕幕杂糅在一起,他这会儿只想拼命往苏婧婷方向挤,脑子里一片空白。而苏婧婷仍在那头,跟着人群快乐地叫好,他感到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她身边一样,此时他与她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而唱词依旧豪气冲天,人们的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觑着这泼毛团体势雄,狼牙棒先摧迸;俺这里趋前退后忙,这孽畜舞爪张牙横。”
就在他往前挤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茶楼二层有一个穿着军装的身影,原来是那个豪横的张军长,他是北方人,喜欢听京戏。此刻,一种不祥的感觉掠过心里,似乎一切都安排好了似的。
那张军长咀嚼着盘子里的花生米,陶醉地听着这出戏。表演确实十分精彩,尤其是武松打虎的唱段,简直撩拨得台下观众个个都想成为这打虎英雄。
“虎啊!你要显神通,便做道力有千斤重,管教你拳下尸骨横,拳下尸骨横。”
他听到这一句,还在奋力往人流那边挤,却听得一声枪响,那张军长手肘中枪,便见人群四散,而姜凌峰感到一个有力的手臂拖着他往暗处避开,张军长迅速让身边随从护卫,只见戏班子成员个个手中揣着枪与军阀对峙,已经有几个中枪倒地,眼见戏班子寡不敌众,却见打扮成小贩的柳志奔向军阀,打开上衣,里面显出炸药,军阀说着快跑,已经躲闪不及,便见轰隆一声,茶楼已经炸得桌椅板凳四散飞溅,而柳志也与那些近前的军阀灰飞烟灭。
姜凌峰看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急于上前,也不知自己口中喊着什么,早被那个粗狂手臂越发带离人群,而在火光里,见到苏婧婷捂着耳朵,又惊慌失措地四下里寻找着他,口中喊着他的名字,而后远远见着保罗护着她离开,他才绝望地看着她,离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远。等到他反应过来,才发现是王主编拉着他出来,而金豆开车迅速驶过,他不知怎的被推上车去,脑子里从没这么乱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凌峰在车里大呼。
“今早我们接到密报,李氏药店被封,原来是昨晚除夕,大家都沉浸在过年气氛中,谁也不知道张军长带着那个日本商会副手木村,去李氏药店查到一批消炎药,里面有很多洋买办的交易票据。”王主编说。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
“日商会早就有囤积战备药物,他们在与各处西洋医院谈判,也渐渐渗透进中医。而李氏药店本就有名,与李师傅一直在谈判,李师傅已经周旋好久,幸好洋买办的交易票据没有你们洋行,但他已经被抓,我们很难保证,而且你经常出入那里——”
“那批药——”姜凌峰问道。
“那些药目前恐怕已经被日本人查抄了,青山同志!”王主编与他握手,“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护你离开这里,张军长已经开展调查!今晚是为了引起他注意,这出京戏是他最喜欢的。”
“所以,你们做了一个局,牺牲一个戏班子,就为了保护一个我?”
“有革命就有牺牲!”王主编严肃地说,“我是接受任务,保你周全,不要忘了,你有一个联络枪械重任——今晚的这出戏,刺杀张军长是次要,关键是让他认为追查对象狗急跳墙,这样他反而觉得今晚已经一举消灭了与李氏有关的所有地下分子。”
“这太不值得了——”姜凌峰垂下头,不知如何往下说,一切对他来说太突然。
“姜同志,现在该收起儿女情长了,革命的我们都最好离爱的人越远越好。”
“可我——”他的手伸进衣服内袋,“连声告别都没有——”
话说到这里,突然发现进入树立的僻静小路有一道关卡,金豆放慢车速开过去,前方是一队巡捕帮着军阀执行军务,一位巡捕做拦截手势,王主编示意金豆停车,姜凌峰准备从口袋掏枪,却发现近前的巡捕是吴队长,只听他说:“你们出去做什么,这么晚了。”
“别提了,过年置备年货的商家跑路了,这不去追吗,好像就是抄偏僻路走的,警察长,您就别拦着了,一会儿该跟丢了。”王主编瞎编道。
“我看,你们才像跑路的!”吴队长说着掏出枪,并对王主编点点头。
王主编小声对金豆说:“开快点,撞过前面栏杆!”便二话没说,朝吴队长开枪,并同时打中好几个持枪奔过来的巡捕。
吴队长示意手下不要追了,捂着打伤的腿,嘴里喃喃:“同志们,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这看来是今晚戏目的尾声了吧。”姜凌峰总算冷静下来,看到刚刚那一幕,以为要被逮捕,却意外轻松过关。
“没错,吴队其实是逐渐被带入组织的,此人机智、而且滑头,但关键时刻绝对是可靠的,丛林激战,他会找一些死刑犯替我们,这样张军长就会觉得没有漏网之鱼了,可以回去向东洋人复命。”王主编这才说完今晚的整个布局。
“真是难为你们,为了我这条贱命!”
“不,我们每一位同志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我们今天这样做,是为了无数的人有幸福的未来,你知道的!”王主编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这里走水路,到镇江,你在乘火车去广州,火车票已经给你买好了,站台都有护你的同志。保重!”
“老板,你的行李,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放心,苏宅,我会替你保护好的。”金豆已经猜透姜凌峰现在唯一放不下的事情。
“金豆,作为你的私人司机,没有洋行雇员的记录,我会帮他安排进苏宅,做管家来福的助手。”王主编思维缜密,安排得井井有条。
“没想到,现在轮到你来安排我的一切了!”姜凌峰不觉有点讽刺。
“我们是革命同志,理应互相帮助。”两人再次握手道别。
“老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姜凌峰又一次开启他缜密的逻辑思维。
“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报馆时的背影开始......”王主编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但两人此刻的目光都格外地炯炯有神。
金豆打开门,姜凌峰走出车,迅速递给金豆一样东西,并说道:“金豆,将这个务必亲手交给苏小姐,告诉她,我留着另外的一个信物。一定告诉她,我会让这一对信物重逢的。一定一定,替我保护好她!”
第七十七章 正月雨冷骨冷心,“玉兰”憔悴终不悔
正月的雨带着冬的寒冷,逼得人骨头都可以哆嗦,更恼人的是,这雨淅淅沥沥、冷冷冰冰下了快一个礼拜了。苏婧婷此刻撑着窗台,抬头看着雨帘从对面游廊的屋檐往下落,眼睛眨都没眨,神情落寞,仔细看她,眼周红肿,脸色灰暗,看上去似乎患了风寒一样。
她脑海里一直闪现着庙会那天的一幕幕:和凌峰礼佛,和凌峰逛街市、吹糖人、看花灯、观京戏、还有流连在那个首饰摊旁;对,那个琥珀项链,问题就出在这里,要不是她那么专注那条项链,她就不会和他分开,那一晚,她将他弄丢了......
可是,她回头看向放在桌上那条项链时,眼泪又再一次如泉涌般,簌簌而下,金豆交给她时,她还期待第二天姜呆子能带去养他的楚师傅那里拜年,顺便做一身自己中意的旗袍,上次那件太随意了。可是金豆却告诉她:
“苏小姐,老板要去南方做生意,需要一段时间,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并让我转告你,他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会让这一对信物重逢的。”
当时她问:“他没说去多久吗?”
“小姐,您一定要相信老板,他说到做到。他是真的没办法才——”
“金豆,告诉我实情。”
“小姐,我——老板遇到危险,所以——”
苏婧婷听到这,站起身,等了好半天才开口回应道:“金豆,以后你就安心在我家帮忙,我会付给你高于你老板双倍的价格,这个事情,你千万不要和爹爹提起。”
“小姐,金豆不要什么工钱,金豆是要替老板保护您和苏老爷。”金豆看见苏小姐转身走向窗边,不再回话,只好走出去了。
雨还在没完没了一刻不停地下,让人的心都冷了。来福敲了敲门,苏婧婷没有应声,来福又让一旁的金豆敲门喊话:“苏小姐,我是金豆,给你送点午餐——”
“进来吧,门没关......”苏婧婷声音微弱,有气无力。
“苏小姐,老爷特意交代,炖了莲子桂圆鸡汤——”金豆走进来,看到早上放的鸡蛋和粥连动都没动,便心疼地说,“苏小姐,你好歹吃一点,你都瘦一圈了。”
“嗯,你放那,我一会儿喝......”
“您这几天吃饭总是有一搭没一搭,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苏老爷着想,更要为老板想想,他现在肯定很担心您,您难道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吗?”金豆突然灵机一动,说出了苏婧婷最想听的一番话。
苏婧婷忽然记起姜凌峰受伤时,她去探望他,当时他握住了她摸着手绢上玉兰花的手,郑重地说道:“静婷,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那天,她为他也炖了莲子桂圆鸡汤,她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碗,像一个饥饿的旅客,大口大口喝着汤,而且眼泪也跟着大颗大颗地掉进汤碗里,全然听不见金豆在旁边劝她慢点喝、别烫着之类的话。喝完,她又走到窗边,背对着金豆,金豆明白此刻她仍须一个人静静。
金豆端着碗走出苏小姐房门时,苏老爷看见汤碗空了,这才放心,摇着头,拄着拐杖,回了自己的书房,闭门看闷书。
婧婷望着雨帘,泪珠仍挂在脸上,她心里一会儿怪姜凌峰:“凌峰,你这个骗子,不是说要一直陪我吗?”想了会儿,又开始担忧:“你到底遇到什么危险,到南方避避也好,你现在脱离危险了吗?你能关心自己吗?能不能不要冲在第一个,南方的生意是什么,不会是什么革命吧,会不会更加危险?”
苏婧婷恨她那天太贪玩,要不然就牵着他不放开,说不定可以陪他一起去南方。“是啊,为什么不带我去?”她想到,“你可以陪着我,我也可以陪着你啊,既然要在一起,生死也不能分开,你这样不告而别,到底逞什么英雄?”
而此刻,她想起在那次年节皮影戏之后,姜凌峰曾说过:“婧婷,如果我真的有一天上战场,你会等我吗?”
而她的回答是:“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她从上衣口袋掏那条绣着白玉兰的手绢擦眼泪时,掉出来一个纸片,拾起时,原来是庙会礼佛那天的解签语:千回百转终不负,等待花开见月明。路须借问何方去,吹尽黄沙始到金。
她念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似乎升起了一种力量,她跑向桌边拿起那块琥珀,放在胸前,放声大哭,这哭声那样放肆,就算透过雨声,屋外的来福和金豆都听得心酸。可他们不知的是,堵在苏小姐心中的那股委屈,终于宣泄出来了。
第七十八章 一堂“家乡”课,万千“民族”情
苏婧婷终于收起泪水,再次换上精神的皮靴,套上呢绒大衣,去犹太中文学校讲课了,走的时候,不忘将那串琥珀项链带在白皙的脖颈上。
当金豆开着车远远看到,前面街区有北洋军阀强硬地敲着一个当铺的门时,他就赶紧绕进另一条街道,让苏婧婷下车,目送苏婧婷从后门走进保罗的书店之后,才迅速离开,等待黄昏后再看形势接苏小姐回苏府,时刻谨记姜老板的嘱托。金豆在开车回苏宅的时候,也希望姜凌峰尽快安全回来,同时回忆起与姜凌峰初识的情景。之所以金豆对姜凌峰言听计从,那是因为姜凌峰曾在军阀的枪口下救过他的命,也曾不嫌麻烦地将他被卖入妓院的妹妹高价赎身,这些恩泽足以让金豆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视姜凌峰为一生的恩人,愿意做他永远的贴身保镖。
苏婧婷走进书店,王主编和保罗热情地迎上来,问长问短,并让她好好在家歇一段时间,不用这么快来教课。
“不用了,我哪有这么娇弱,刚刚来的路上看见那些穿军装的,你们这一片该不宁静了吧。”苏婧婷婉言道谢他们的关心,便问起了路上所见的事情。
“日本人开始抢夺华商的铺面了,目前这一带确实不安静,我劝你最好少来。”王主编说。
“主编说的是,婷,你最好等过一阵再来。”保罗也显得担忧。
“之前凌峰说,日本人对你们这里会有所顾忌,应该不会涉及你们这里,而且得经常来这里。我只想更接近你们的事业,这样会让我觉得更接近凌峰一点。”王主编和保罗感觉几天不见,苏婧婷似乎从一个调皮胆大的千金,变成了一个更加成熟的准革命者。
王主编拍着苏婧婷的肩说:“苏小姐,你别担心,姜同志现在正在忙于更有意义的事,他目前很安全。”
“我们还会见面吗,你能告诉我真相吗?”苏婧婷又一次忍不住眼含热泪地问道。
“会的,婷,一定要相信姜,他那么有智慧!”保罗看到王主编迟疑的眼神,赶紧走过去蹲下来,安慰坐着的苏婧婷。
苏婧婷抹着眼泪,点点头,站起身,说道:“保罗,我们开课吧,现在课堂就在书房后的那件屋子吧!”
保罗点点头,让犹太朋友们来书店里间的书房听“苏老师”讲中文。由于到目前彼此都十分相熟与信任,大家从心底里带着真切的同情,簇拥到苏婧婷身边。
“今天聊聊‘家乡’这个词吧!”苏婧婷表情淡然,向大家提议。
“好啊,我就先说说。”安娜就坐在苏婧婷旁边,“我的家乡在奥地利的维也纳,那里有一座奥地利最美的公主——茜茜公主的宫殿,到处都有着美妙的音乐,多瑙河还为小约翰.施特劳斯带来灵感!”
“对,对”有几位都是维也纳来的犹太朋友,便一同高声哼起了“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其中一位咖啡店老板还抄着口琴直接吹起了那动人的旋律,有些人动情地打着节拍,思绪似乎已经跨过太平洋,飞向了曾经热爱的故土。
“我的家乡在匈牙利的一个小村庄,那里有成群的牛羊,有勤劳的牧羊人。听老一辈人说,自从茜茜公主带来了和平的福音,我们就开始不用再游牧,现在如果还是和平的话,应该赶着羊回家,做一晚热腾腾的炖菜,或者炖牛肉——”其中又一个犹太朋友介绍自己的家乡。
“快别说了,我都被你说饿了。”另外一个人打断他的话,“你们那儿炖牛肉,根本比不上我们捷克的肘子,要是再来点啤酒,简直可以幸福到天堂了。”
“哈哈哈——你们酒量,怎么可以和我们比利时人比较,”坐在他旁边的人说道,“跟你打赌,我们比利时不光巧克力好吃,那啤酒也可以喝出花头,不出几年,全欧洲人都要从我们那儿进口。”
“嗨,你就吹吧——”好几个人嘲笑起他来。
“保罗,你的故乡呢?”苏婧婷听着,也笑起来,接着问了问保罗。
“我的家乡在哈尔施塔特,”保罗听了,也微笑着回答,“那里一睁眼就是一幅幅的画卷,有点像中国的苏杭,有静谧的湖水,美丽的天鹅,错落有致的尖顶房屋,那里很小,但那儿的人民都很坚强,我的笔和相机都记录不完。”
“哈尔施塔特,听起来就很美,希望我也有一天能去看看。”苏婧婷陷入了一小段沉思,随即她马上又说,“大家的家乡,都各有特色,都美妙无比,而现在你们迫于无奈,来到我的家乡,在第一堂课的时候,我就曾跟大家介绍过我的祖国,这么久相处下来,相信大家对这个国家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和更深沉的友谊。”
“是的,亲爱的,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了。”安娜一手绕过苏婧婷的肩,给她以精神上的某些鼓励。
“不止是朋友,现在,你们是我家乡的亲人,我的家乡,现在也可以成为你们的家乡。”苏婧婷若有所思地说,话说到这里,大家都停顿了片刻,空气里似乎带着某些泪珠的气息,和哽咽的声音。
“对,没错,婷,你说得太好了,现在,中国就是我们的第二故乡。”保罗向她走过来,对着她握手说道。
“苏姐姐,还有我,这是我画的——我的家乡。”小皮特第一次遇见苏婧婷就说喜欢画画,因为语言太复杂,于是他将这段时间画的画,拿给苏婧婷看。苏婧婷看了不解问道:
“小皮特,我需要你画自己的故乡,这是——”
“是啊,这是上次我们一起吃饺子,还有你给我表演那个动画的故事,还有——”
“不是,我要你告诉苏姐姐,你自己家乡长什么样——”苏婧婷突然明白什么,没说下去,似乎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就是这样啊,这就是我的家乡啊,这是我最喜欢的几张画,画得好吧!”小皮特因为来上海才4岁,也压根不记得4岁前,自己欧洲的家到底长什么样了,以为自己出生就在这里,此刻他正得意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苏婧婷再也没忍住泪水,她一把将小皮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说道:
“是的,我们都是亲人,之后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你们离开这里,只要我在,你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家......”苏婧婷话说到这里,再无法说下去了。
大家对这话也感动不已,也听出了她内心对爱人的思念,纷纷安慰她,拍着她的肩,握着她的手,安娜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不停地拍着她,小皮特也赶紧给苏姐姐擦眼泪,用孩子的语言安慰她:“苏姐姐,不哭,小皮特,不会离开苏姐姐的。”
金豆赶来接她,看见这一幕,也小孩子家家地抹着眼泪,喃喃自语:“老板,老板,你可要早点回啊!”
这堂“家乡”课,带着她的思念和思索,重新定义了犹太朋友在中国的身份:
“是的,中国上海,就是犹太人的第二故乡。”保罗在他的日记里写道。
第七十九章 洋医生瞧病解心结,好姐妹相邀赴盛宴
一连好几日,苏婧婷日夜都扑在教课中,白天讲着各种动情地故事,夜晚在灯下读书备课,琥珀项链一直挂在胸前,却不曾见她仔细端详过。苏老爷见女儿每日操心,本就日渐消瘦,就吩咐来福和金豆夜晚送些滋补的羹汤,可每夜金豆送进去,第二天又原样端出来。
“老爷,我看小姐现在,是全身心工作,废寝忘食,但身子骨这样也熬不住啊!”来福见状,劝苏老爷找大夫看看小姐。
“他哪里真为工作,完全是在麻痹自己。”苏老爷摇摇头,在游廊里踱着步,思忖片刻说道,“金豆,你之前说凌峰认识什么教会的洋医生,是吗?”
“是的,老爷!”
“有空,你请他到家里坐坐,帮小姐开些西药,说不定心病也可以缓解。”苏老爷这一招倒是妙,毕竟他知道,只要任何和姜凌峰搭上关系的人,或许女儿都愿意见见。
没想到苏老爷这招还真灵,苏婧婷见到布莱恩医生,真的非常开心,也乖乖让医生给自己听诊。布莱恩是姜凌峰多年的好友,每次紧要关头化险为夷,也都有布莱恩医生协助,此前提到的药品筹集,他也义不容辞地帮忙。作为一名救死扶伤的教会医生,他觉得救人救命并无差别,而正是因为这些工作上和信仰上的理由,让他出于道义的帮助变得理所当然,可他的身份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却也没人去过多地怀疑他的身份。
“MissSu,asJiang'sfriend,Iknowwhatyouareworriedabout.”布莱恩医生收起听诊器,对苏婧婷说,“However,asadoctor,Isuggestyoushouldcaremoreaboutyourhealth.Youareseriouslymalnourished.Luckilyitdidnothurtans.Iwillmakeaprescriptionandgiveyouaglucoseinjection.“
“Thankyou,DrBryan.And——“苏婧婷道谢后,急切地想问布莱恩医生一些自己关心的问题,却被布莱恩医生打断。
“Butbearinmind,youshouldhavenormalmealsincenow.Ithinkyoudon'twanttomeetJianginunhealthycondition.“布莱恩医生似乎猜到她要问的。
“Allright,Iwilldouldyoupleasetellmewhereheisandwhathedoesnow,andwhenhecomeback?“苏婧婷已经完全等不及,一口气全问出来了。
“MissSu,youaremypatientnow.Ionlycantellyouhowyoushouldcareaboutyourhealth.AccordingtosomeotherquestionslikeJiang'spresentcondition,IcouldsayandIonlycantellisheisverywellnow.“布莱恩医生对她会心地笑了笑,便不再透露任何其他的事情。
苏婧婷从布莱恩坚定的答案里,似乎看到凌峰阳光健康的影子,他正在勇敢地做他现在必须做的事情,尽管她并不知道或者说仍很担忧,但她完全理解和支持。自从布莱恩医生到访后,苏婧婷果真变得和之前一样。
“为了健健康康地出现在凌峰面前,一定要养好身体。”她默默对自己说。
李芸来找她好几次,都没有见到她。令李芸感慨地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爱冒险闺蜜,如今遇上了爱情竟然如此脆弱,在走向苏婧婷闺房的游廊时,喃喃自语着:“难怪书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哟,李大小姐,您这是在念什么诗啊,平时见你总是要买什么裙子、帽子之类的。”金豆突然出现在她后面。
“呵,我当是谁这么对我不敬,原来是那个负心汉的跟班。”李芸没好气地说。
“你说谁负心汉,我老板说过的,一定回来。”金豆气得推了一把李芸。
“好啊,你还敢推我——”说着就去揪他耳朵,疼得金豆呜哇呜哇直叫,却没还手。
“好啦,李大小姐,你能饶了我家金豆吗?”苏婧婷听到外面两人在吵,本来不想拦着什么,毕竟之前就看他俩见面就吵吵嚷嚷,这会儿动手了,觉得还是出去阻止阻止,“你俩,能不能见面正常打招呼,这打情骂俏,可别刺激现在的我啊,跟你们急!”
“哎,丫头,我好心来安慰你,带你出去逛逛解解闷,怎么反倒碰上杠头了。”李芸摆出受委屈的姿势。
“是啊,我现在就是杠头,还是刺猬头呢!”苏婧婷将两手撒开放在头顶,做刺猬状姿势。
“我看,你能这么说我,这心病也好了一半,”李芸知道自己姐妹儿个性,“走,带你去参加一个宴会,只管挑贵的吃!”
“死丫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不是要补充营养吗,而且你之前本来就是个吃货,我又不是不知道!”李芸向金豆传递下眼神,金豆也高兴地跑去准备车辆。
“去哪儿?”
“肖小姐的宅邸,她生日,大宴宾客,也邀请了你我,”李芸拿出邀请函,“不知道为啥都寄到我们家,瞧,这张邀请函写着你的名字。”
“那个拜金女,我看了就不喜欢,上次还让我摔了一大跤,不去!”
“哎呀,可是人家想去吗,就当陪陪我喽!”李芸觉得撒娇是最管用的,她也知道出去走走对苏婧婷是有帮助的,“人家新裙子都买好了!”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怎么搞得我——”
“哎呀,好了好了,别啰嗦了,再晚,好吃的全被抢光了!”
“哎,我说你怎么,难道我每次宴会都在吃东西吗?”
“难道你会跳舞吗?女侠!”
还好有李芸这么个简单又聪明的闺蜜,两人打打闹闹,出了苏府,金豆满脸桃红色,从车内后视镜里时不时瞥一眼李芸,在她天真甜美的笑容里,慢慢开到肖家大院。
这里,果真是个气派的宅邸,而且好不掩饰夸张的浮华,和这里的千金小姐的脾气很搭调嘛。
第八十章 生日宴牵出日展演,昨日重现赌气赴约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齐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
苏婧婷和李芸走进那富丽堂皇如宫殿的宅邸时,肖小姐正衣着华丽,浑身闪亮地站在宫殿中央搭的同样闪烁舞台上,声音尖细地唱着《夜来香》,那位政府要员的老父亲,听了直咳嗽,后来等她唱另一首《玫瑰玫瑰我爱你》时,便赶紧招呼她下来,说是秦先生来了,她看到秦先生进来,唱得更动情了,秦先生听了,被肖秘书长拍着肩,也直咳嗽。
苏婧婷和李芸,一边吃着精致的点心,一边直在角落里咯咯笑个没完。肖小姐终于表演完毕,穿着水晶鞋,昂着头,扭着腰走下台,秦先生看见她下来,赶紧迎上去扶她。
“秦,你怎么才来,这些歌都是唱给你听的呢。”肖小姐嗓音娇媚地撒娇道。
“咯咯咯——”肖小姐听到苏婧婷在一旁发笑,扭着眼走过来。
“哎,男人婆,听说你相好,跟着别人跑了,为了弥补你伤心的心灵,我特意让你好闺蜜,带邀请函去安慰你。”肖小姐带着明显的嘲讽跟苏婧婷说。
苏婧婷想:原来外界是这么传的,好吧,就将计就计。转脸堆笑对肖小姐说:
“是啊,我没有肖小姐的样貌和美好的家事,怎么奢望男人喜欢我呢,都是自作多情罢了,”苏婧婷看了看秦先生,对他友好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太羡慕你了,有天下最好的男人宠着,你简直就是天之娇女,可别被这个世界宠坏了。”
“哈哈,这话我爱听,今天我生日,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多吃点点心,喝点上好的香槟吧,别错过这个时机,如果可以,我也可以给你介绍对象啊。”肖小姐越说越跑偏了,李芸见状赶紧接话:
“肖小姐,我们特别感谢,就不麻烦了,祝您生日快乐,爱情甜——没(美)——!”苏婧婷在一旁听了赶紧喝了口香槟。
“不麻烦,秦,改天介绍几位你的同僚给两位妹妹认识呗!”肖小姐兴致吊起来,就很难收住了。
“呃——好啊好啊——”秦先生听见苏小姐跟之前那位先生分手了,眉毛不禁一动,咧嘴笑了笑,顺着肖小姐的话答言道,“改天,我们有一场日本文化交流展演,两位正好来逛逛,认识我的朋友们!”
“你们看,搞定了不是?”肖小姐捂着嘴笑了笑,便显出没兴趣再聊下去的模样,“我乏了,秦,陪我到里间坐坐,哦,对了,给我拿些香槟润润喉。”
看见肖小姐离开的背影,苏婧婷不禁学着她说:“哦,darling,给我来杯香槟,压压惊!”
“咯咯咯——”李芸也打趣她,看见金豆,忙招呼一起过来吃点心。苏婧婷看着李芸和金豆,倒觉得俩人真是一对活宝,不觉在旁边默默笑着,又不禁想起了那晚在名都饭店和姜凌峰在一起的情景,眼前再一次浮现他那副轻松坚定的笑容。
那日在饭店大厅一角,他对她说:“静婷,我需要你好好待在这里,什么也别吃,最好少和人打招呼,乖乖等我回来就行。”
“你又想撇下我不管吗?”苏静婷听到这些,心里一紧,顿时双手抱过姜的肩膀,“你又要做什么!”苏静婷从贴近姜的姿势移开,双眼看着他的眼睛。
“没做什么,今天就带你来‘见世面’的。”姜凌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不必担忧。
在姜凌峰那个熟悉的“轻松笑容”里,她意识到他带着一种“必须去做”的强大气场,让她无力阻拦。
而那次庙会的晚上,他带着无比温柔的笑脸看着自己,那笑容是与众不同的,是让她心动和幸福的笑容,后来她在看戏的时候,或许又一次回归那坚定的笑容了吧,可惜她错过了最后与他对视的一瞥,成了她一直抹不去的痛——他在她眼前,消失了......
自从那位秦先生答应邀请苏婧婷和李芸,参加什么日本文化交流展演,他还真的践行诺言,恭恭敬敬亲自将邀请函送到苏婧婷家里,还进了苏老伯的会客厅,甚为礼貌。而苏老伯对这位留着辫子亲日派的到访,却深感诧异,而他刻意的殷勤恭维,更让苏老伯产生了几分警惕之心,毕竟这位东洋文化的崇拜者,让人不得不防着点。
“丫头,你何时交的的这位朋友?”苏老伯送走客人,叫来苏婧婷,将邀请函递给她说。
“哦,这是肖秘书长家的千金的男友,和我不过普通朋友。您也见过,在那次跑马会上——”苏婧婷接过邀请函,看了看精致的做工,不觉有点过头了,“没想到,这人,还这么上心。”
“哦,原来是他,我说看着眼熟。”苏老伯拍了拍脑门,接着严肃地对苏婧婷说,“过于殷勤,实在猜不透内心的想法,慎交,慎交——”
“哎哟,爹爹,这还要您来操心,是朋友的,您女儿我第一眼就看得出——”苏婧婷跑过去捏着苏老伯的肩膀,自信地说。
“哦,是吗,未必吧,之前你不是百般嫌弃姜——咳咳”苏老伯发现现在不该提这名字,赶紧转移话题,“丫头,给爹爹倒杯茶来。”
“好嘞,这就给您沏去——”苏婧婷敏感地发现,与姜凌峰有关的一切,成了父女俩目前回避不及的话题。不过就在她走进厢房,看着邀请函,又想起了姜凌峰当初在江湾跑马场上提起秦先生的那一幕:那天她骑的马受惊了,还好姜凌峰及时拉住缰绳,接住差点从马背一侧滑落的她,并安慰她:
“好了,别怕,有我在,让你受惊了!”姜凌峰温柔的语气安抚着她,她当时只是一味在姜怀里撒着小姐的娇“气”。姜凌峰努力提振婧婷,突然想到什么,开玩笑地说,“心里还委屈呢,我才委屈呢,当初谁没有赴约野餐会,倒是跟什么秦大公子跳舞呢?”
“好哇,姜呆子,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先诉苦了,什么秦公子,我只知道是个留日学生,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那他留辫子太可惜了,都没让你记住!”
“你这个呆子,就知道取笑我!”
一想到这里,她又不禁脸一红,接下来,又叹了口气,看着邀请函,突然冒出一个主意:“好吧,这回就让你吃吃醋,本小姐决定赴约。”
几乎就在瞬间,她打电话给李芸,央求陪着一起去看展演,李芸对这些社交活动,从不会推辞,况且也为了给自己最亲的闺蜜“疗伤”,再者是金豆驾车一起去呢。自从那次被苏婧婷嘲弄她俩,李芸也同时意识到,这小伙子确实挺有意思,而且最近有事没事就往自家跑,说是苏小姐给送的什么糕点之类。虽然送的东西稀松平常,但她内心却莫名的欢喜,每天看到金豆来,心里越发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爱情,这东西,总是令人无法捉摸。有人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所以刻意强求总是不得;那么,顺其自然,抑或失而复得,或许都有着宇宙和自然恒定的规律。谁又说得清呢?
第八十一章 观看展演感慨“交流”,同病相怜学艺伎舞
日本文化展演的地点,一开始苏婧婷并没有在意,因为邀请函写的地址和实际的街道,有些偏差,而且秦先生执拗地要亲自开车接二位小姐,这让苏婧婷在礼节之外,不免生出芥蒂。等到了展演地点,才发现是之前张军长强制让华商搬走的街道,离犹太居住区隔了两条街。苏婧婷惊讶地看到原来华商的铺面,已经全部改成了设有“暖帘”的日式风格的建筑。而那些东瀛文化的传统精髓,便在一个一个的“暖帘”背后,绘声绘色地进行着。
秦先生坚持做二位小姐的讲解员,而肖小姐却并没有在场。他们经过茶道、书道、花道、能乐等隔间,每次推门而入之后,所见的文化展示,都令苏婧婷诧异。由于倭人侵犯国土的历史,苏婧婷从来都没有对日本人产生任何好印象,可体验这些东洋的传统文化时,她不得不感叹日本人对于传统的尊崇,可惜当局表现的野心,让她又一次感慨:如果不为了强占,就是单纯的文化交流,说不定还能交几位平民朋友。
是啊,战争总是阻断各种发展,包括不同民族的友好文化交流。
当苏婧婷和李芸被引进一个木屋,里面有着淡雅的花香,一位穿和服的姑娘恭敬地请他们坐上榻榻米,奉上了清酒,几位艺伎在屋子中央起舞,耳边响着忧郁低沉地旋律,苏婧婷看到这里的观者都盯着其中一位艺伎,她面容忧郁,随着节拍,慢慢舞动手里的京扇。
“她跳得不错呢!”苏婧婷禁不住对秦先生说。
“是的,她叫川端美奈子,来上海快两年了,听说是为了来这寻找一位亲人,但一直没找到。”秦先生说。
“是吗,难怪表情忧郁,不过舞跳得真好!”苏婧婷看见她深沉的表情,似乎感觉和现在的自己有几分相似,不禁说,“这舞蹈,容易学吗?”
“婷婷,你真的受刺激了,居然想学跳舞?”李芸听到苏婧婷这么说,不觉大吃一惊。
“哎呀,我就问问,别大惊小怪的。”
“苏小姐若真想学,改天我给你介绍美奈子小姐,让她教教你?”秦先生真是殷勤备至。
“好啊,好啊——”苏婧婷皮笑肉不笑,随口附和着,接着她似乎想起什么,说道,“哦,对了,肖小姐呢,她怎么没来?”
“她啊——昨天跟朋友喝酒,现在还没起呢。”秦先生眼神躲闪,没说下去。
“哦——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太谢谢您了,秦先生。”苏小姐准备起身回家,便开始说些道谢的结束语,“我得回家了,最近精神不好,总觉得容易疲惫。”
“好,我送你回家——”秦先生也赶紧起身。
“不用了,呃,我是说,我们家司机已经在门口了。”苏小姐实在不想再和这位秦先生多待一分钟,幸好看到金豆在门口。
秦先生见状,也只好恭敬地和两位小姐道别,神情显出一丝无奈。而就在苏婧婷和李芸坐车离开后不久,肖小姐的车就到了展演现场,看到秦先生欢喜地招呼:“秦,我在这儿呢,活动开始了吗?”
“这不等你来着,亲爱的。”秦先生转身看到肖小姐的车,先是惊讶,随即显出殷勤的姿态。
“是吗,我看你刚刚送走一波客人,可你给我的邀请函的时间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啊,难道早就开始了?”肖小姐看到前面那辆车刚开走,疑惑地问秦先生。
“哪里早就开始了,不过是不感兴趣的客人,路过,听了介绍就驾车走了。”秦先生忙解释。
“路过?真是奇怪。”肖小姐瞥了一眼秦先生,旋即又问,“哎,对了,你不是要给那两个丫头介绍同僚吗,她们是不是一会儿就到。”
“别提了,我给她们送请帖,结果给回绝了——算了,不提这些扫兴事,我给你好好介绍今天展演的内容吧。”秦先生撒了个谎,担心肖小姐吃醋不高兴,赶紧挽着她的手臂往其中一间“花道”展示室走去。
自从观看了日本文化展演活动中的“艺伎之舞”之后,苏婧婷眼前就时时浮现那位舞姬跳得舞,以及那忧郁的神情。虽然,她反感秦先生的殷勤举动,但似乎对他关于学习那段舞蹈的提议,很感兴趣。因而,在意外接到秦先生的电话,得知秦先生已经说服那位舞姬,为她单独教授舞蹈的消息,她的确有点开心,并且有点感动。
根据秦先生给的地址,舞姬日常住所甚是隐蔽,但算清幽和恬静。走进屋舍,女佣人告知其脱下鞋,再将她引进木质地板的会客室,房间依旧是上次闻过的花香,屋内精致陈设也逐一吸引着苏婧婷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墙壁上方一个照片墙上,中央显眼处,摆着几张8寸的照片,都是同一位青年女子不同的生活照,那女子笑容亲切,而且算得上是位日本丽人。正在她仔细端详照片的时候,美奈子小姐出来了。
“我的女佣照顾不周,忘记给您倒茶了。”一声亲切的招呼,让苏婧婷赶紧转身走到榻榻米上端坐下来。
“没关系,您别客气,美奈子小姐。”苏婧婷也礼貌地回应。
“苏小姐,初次到访,美奈子有照顾不周的,请您多多包涵——来,请喝茶。”美奈子小姐礼貌地让苏婧婷有点不知所措,看来日本的平民文化的礼仪,做得倒是挺到位的。
“不敢不敢,我——呃——徒儿是来向您学习舞蹈的,还请您多多指教,师傅!”苏婧婷都不知道怎么回应,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学习仙术时的语言,惹得美奈子小姐,惊诧过后,不觉笑了起来。
“听说苏小姐想学这段舞蹈,是因为思念远去的爱人?”美奈子这番提问,倒让苏婧婷更加无所适从。心想肯定是秦先生将自己现在的处境告诉她的,不觉又一次怪起那个留辫子的留日学生。
“您别听秦先生乱说,都是误会——”苏婧婷刚想解释,不想却被美奈子小姐看穿。
“是吗?不过,如果秦先生不提您这段遭遇,恐怕我是不会愿意教您舞蹈的。”美奈子给苏婧婷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他很懂日本文化,猜出我在展演上跳得舞蹈,就是思念亲密友人的。”
“哦——”苏婧婷恍然大悟,觉得秦先生能说服美奈子小姐,原来是做了功课的,“怪不得,当天您表情那么忧郁,实在让我看了心痛。”
“是啊,我其实不是为自己跳的。”美奈子看了看墙上的照片,“您看到的那位女子照片,漂亮吗?”
“的确很漂亮。”苏婧婷喝了口茶,赞叹道。
“她是我亲爱的姐姐,两年前她过世了——”美奈子虽然平静地说着,但声音有些颤抖。
“您是为她跳的吧——”苏婧婷看着她,不觉生出怜悯之心,并为她主动倒了杯茶。
“谢谢您,您是位善良的姑娘。”美奈子露出亲切的表情,便示意苏婧婷跟她去练功房,学习舞蹈。
第八十二章 勤练舞艺结友情,帮助寻亲生惊诧
苏婧婷走进装着落地镜的练功房,还真的有些不适应,并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似乎有点疯狂,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正儿八经学习跳舞。她,苏婧婷,横竖都是男孩子的爱好,居然开始学习舞蹈了,而且还是那种令人肉麻的、思念爱人的舞蹈。
然而,美奈子教学的亲切感和责任心,征服了犹豫的苏婧婷,决定好好学习她不齿的东瀛文化中的“歌舞伎”的舞蹈类型。
“我们是很注重礼仪的,所以在学习跳舞前,须端坐好。必定要把手巾竖着折四下,横着折两下,放在自己的面前,然后把非常重要的扇子置于其上。”美奈子开始讲学,“对于学习舞蹈的人来说,扇子是神圣之物,它将日常空间和神圣之地划了一条界线,具有一种中国佛教的涵义。”
苏婧婷按照美奈子小姐的示范和讲解,一一照做,学得还真的很认真。
“请问美奈子老师,道具是只有这两样吗?”苏婧婷好奇地问。
“江户时代起,产生了您学习的这类歌舞伎,开创了日本舞蹈的新局面。”美奈子小姐耐心地解答,“舞蹈中的道具也变得多样化,使用手巾、扇子、刀、伞、拐杖等多种道具。”
“哦,上次您跳得那首曲子很好听。”
“这首曲子在日本非常有名,是表现恋爱情感的,歌曲名是《京鹿子娘道成寺》。”说到这里,美奈子再次哽咽,“这也是姐姐最喜欢的曲子。”
“哦——对不起,又提起您的伤心往事了。”苏婧婷对她深深鞠了一躬。
“不说这些了,现在开始学习跳舞吧,苏小姐。”美奈子也回敬着鞠了一躬。
于是,苏婧婷随着美奈子的讲解,笨拙地跳着:“我们要注重身段表现、脚步动作、小道具的使用方法......将舞蹈动作和小道具使用方法,加以组合,可以表现悲伤、喜悦等各种情感......”
苏婧婷学得入迷,以至于回到府中,还在内心默默记着。好几天没去犹太居住区教课,而是在厢房院落里边记动作要领,边勤加练习:
“‘霞流’动作,可以表现流云飞霞般优雅而华丽的感觉。以两手撑开手巾,优雅地托起云霞,送往后方。”
边说边将手巾撑开,再慢慢举到头顶,又尽量尝试手臂优雅地往后延伸。
“要表现悲伤,或者愿望没有得到满足而闹脾气的情绪,则是动作‘松叶流’,要将手巾用口咬住,左手持手巾,右手则往下作甩手状。”
苏婧婷想到这个忧郁的神情动作时,突然从院子的石桌上拿起记笔记的小本子,轻声念起来,当她正回忆当时学的姿态时,却被金豆拍着巴掌的鼓励打断了:
“苏小姐,跳得真好——继续继续!”金豆端着莲子羹过来,“这是老爷吩咐的,给小姐补身体!”
“金豆,别鼓掌了,我完全不记得那个动作了!”苏婧婷跺着脚责怪金豆的闯入。
“哦,不好意思,要是老板看见您这么用功学习舞蹈,真是开心坏了!”金豆刚说完,又马上打着自己的嘴巴,马上闭嘴。
“等我喝完莲子羹,你必须马上载我去美奈子小姐的舞蹈室!”
“遵命!”金豆马上伸伸舌头,去准备开车。
就这样,苏婧婷在川端美奈子舞蹈室学习了快两个月,加上在家日夜练习,跳舞已经很有模有样,而且穿上和服跳得时候,和日本艺伎没什么差别了,就连金豆作为旁观者,看背影还以为是美奈子小姐在跳呢!而对于苏婧婷来说,她开始享受这种忧郁舞姿,每次跳得时候,她就沉浸在见到姜凌峰的幻想场景里。
在结束课程的时候,美奈子小姐被苏婧婷展示的“结业舞蹈”所打动,她留下苏婧婷共进了午餐,并向她讲述了她来上海的原因:
“我姐姐两年前在东京过世,就在那一刻,她手里还拿着和丈夫初恋时的情书,那封情书,她读了不下百遍。可是自从姐夫来到上海经商后,就给她回了两封信,便再无音讯。有人说,姐夫被日本****者强迫参军,还说他——他又娶了一位中国女人。姐姐不相信,可是思念成疾,终于一病不起。为了圆了姐姐的梦,我在她病榻旁发誓,要来中国上海找到她日思夜想的夫君。”
“那两年来,美奈子小姐,是否找到呢?”苏婧婷被这个悲戚的故事感动,同时也在想天下的男人都如此,有什么重要任务便一走了之。
“毫无头绪,我每次在能找到的时候,仿佛那根线索就被刻意掐断了!”美奈子心里惴惴不安,“总感觉,如果找下去,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但又心有不甘。”
“您有您姐夫的照片吗?上海毕竟是我家乡,或许可以帮您一起找找——”
“哦,您等一下。”美奈子走进内室,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拿出一些照片,苏婧婷看见是美奈子姐姐和丈夫照得结婚照,还有几张生活照。苏婧婷看着总有几分眼熟,在看到一张男子结婚后发福的照片时,她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那个什么藤田吗,日本商会会长,难道还有人和他长相一模一样吗?
“请问您姐夫的名字是——”苏婧婷压抑住了惊讶,问了问姓名,以便确定自己的猜测。
“藤田龙一”
第八十三章 主编办工人夜校,小姐惊邀教识字
从川端美奈子舞蹈室学完那段“歌舞伎”类型的舞蹈以来,她时时感慨一位阴险狡诈的日本商会会长,也曾有这样贤惠忠贞的妻子,他们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而她所听闻的这个藤田会长,却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这也让苏婧婷陷入了沉思:难道使命和信仰,或者这个时代,会让男人改变初衷,变得狠心吗?那她一直眷恋的姜凌峰会不会也抛下她不管了,毕竟她现在没有收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啊......
当她正在保罗的书店拿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看时,思绪就不自觉又往消极的方向想。这时,王主编敲了敲书房的门,才让她如梦初醒,王主编对于她这段时间授课大加赞赏,这使得她不觉惭愧,默默在心里想:苏婧婷啊苏婧婷,你何时变得如此消极了,你可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
“主编,您就不用给我扣帽子了,都是经验积累,这授课也是越讲越进步才对呢!”苏婧婷现在也学着谦虚了。
“苏小姐,现在变得越发淑女风范了。”王主编对着她直竖大拇指。
“好了好了,您就损我好了——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商量?”
“苏小姐敏锐观察力,也是越来越精进。”王主编也不拐弯抹角了,便直截了当说道,“近日从BJ大学倡导工人夜校以来,全国各地都在纷纷响应,那次看到苏小姐给犹太朋友们上的课,让王某也很受感动,想让您也帮忙给我们沪上纱厂的工人们上上课。”
“给工人夜校教书?”苏婧婷想到上次在路上遇到的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喊着给工钱的工人,心里不禁有点害怕,“我能镇得住他们吗?”
“哈哈哈——瞧您说的,工人都是和我们一样的老百姓;只是为了糊口,为了生存,他们才会不要命地去和东洋人对抗,但对于自己的同胞,都是真诚和温暖的,不用害怕的。”王主编猜到了,是去年那场声势浩大的工人运动,让苏婧婷被工人们的不怕死的精神吓到了。
“哦哦,我哪有说自己怕。”苏婧婷的冒险精神再次让她自我振作起来,“这没问题啊,但是教学大纲怎么拟,您得给我个指导方针吧。”
“先教他们多多识字,之后我会给您一些课文,让您讲解给工人们听,主要让他们在提高自己的知识同时,增强保护自己的觉悟,说白了,就是替自己争取生存的权利——”王主编觉得不能再往深入说下去了,赶紧闭了嘴。
“哦,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苏婧婷眼睛滴溜溜转着,似乎感觉王主编在保罗这里开办工人夜校,或许并非教书那么简单,但她并不打算多问,这是姜凌峰曾经教她的——就在她从一批游行的学生的尸体中爬出来的那晚,她曾问过他:
“凌峰,你是共产党吗?”
姜凌峰听了,先是一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婧婷,现在生意与政治分不开,如果早点遇见你,我真希望生意和政治都不想理会,只想远离这些复杂的人情社会!”
他说完看见闭着眼的苏婧婷,以为她睡着了,下了床,给她盖好被子,俯身时轻轻吻了她的额,又站起来,看看窗外满天的星辰,一种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他拉上窗帘,重新躺下时,却久久不能入睡。
其实那晚,她并没睡着,只是看到他复杂的心情,让她不忍再问下去了。
工人夜校的开办,说干就干了。也不知王主编怎么说服的工人们在上了班之后,会有精力腾出来读书。然而,上海逐渐繁荣的工业规模,让工人这一特殊阶级,变得越来越庞大。自从这两年,租借地的工厂对于工人的盘剥越来越明显,剩余价值的压榨,让处于底层的工人简直无法喘息。去年一系列聚众闹事、罢工、运动游行,都让这些可怜的工人们意识到,读书识字的必要。
保罗帮着苏婧婷正在摆放桌椅板凳,还时不时提起去年在纱厂亲见的流血事件:“婷,你不知道,上海的工人有多勇敢,什么武器都没有,就往前冲,我简直佩服极了!”
“那你当时也勇敢啊——听王主编说,你也不要命地跟着拍照!”苏婧婷也一边擦黑板,一边赞保罗勇敢。
“是啊,当时被他们这个情绪感染,我连想都没想,觉得会是第一手好素材呢!”保罗在一张桌子上摆上一个大茶壶和几个大碗。
“你这是——”
“那天在路边,你没看到他们豪爽气吗,这喝茶可不得大碗儿”保罗提醒道。
“聪明如你!”苏婧婷对保罗竖起大拇指。
“对了,你打算今天讲什么?”保罗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苏婧婷对保罗神秘地笑了笑。
第八十四章 趣解工钱之谜,激起权益之问
工人们陆续到场,第一天,来的人并不多,差不多10位工人左右。苏婧婷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张白纸,大家都不解。
“大家,先不要在白纸上写,在上课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大家!”苏婧婷微笑着说。
等到工人们陆续落座,苏婧婷便继续发话:“先问大家几个问题,大家可以将答案写在纸上!”
王主编瞧着苏婧婷讲课自信的样子,以及授课的形式,在一旁露出了微笑,而保罗却仍然不知所云,可是王主编似乎明白苏婧婷接下来要讲什么。
“提问:各位每月的工钱是多少,每月的工作时间是多少,工钱用于生活开支是多少,说的具体一点,每月吃饭多少钱,租房多少钱,乘坐电车多少钱,每年给孩子妻子扯布做衣花多少。先将这些数字写下来。”
“我写好了,苏老师!”其中一位看似精明的瘦高个工人,立刻写完了,苏婧婷一看上面只有数字,笑了,对着他的答案,带着询问口气:
“所以您每月差不多17元钱,除了吃穿用度和租房,还有一项,是你添加的,是什么?”
“俺想给孩子念书,攒一笔钱,所以提出来一部分,不能让孩子再像他爹一样是个大字不识的工人,最好做个商人。”那个工人咧嘴笑笑。
苏婧婷一听到经商这个字眼,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想到姜凌峰还在南方做生意的事情,不过马上回过神:“您想让孩子念书,很好,但您为什么不将钱存到钱庄、银行这样的地方呢?”
“哎呀,这不是因为不识字,怕将辛苦钱骗走吗?”那工人摸着头诉苦道。
“嗯,理由充分,但正规银行是可以将您存的钱生出利息的,况且您这每月扣除花销和攒的一部分,也几乎所剩无几。”苏婧婷摇着头说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苏老师,您别客气,管俺叫二嘎吧!”同座的一位工人推了下他,大伙儿都笑了。
“大家知道,你们每日要工作14小时,每月却只有17元钱,而雇佣你们的那些老爷们,每日都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将你们的劳动成果,放入市场交易,赚取的利润,是你们的上千倍,甚至上万倍。可他们却只会催促你们干活,甚至鞭打你们!”苏婧婷神情严肃,说话激昂,说到此处,她看向王主编,王主编也睁大了眼睛,听到她说出了一番这样的话。苏婧婷不理会王主编和保罗的惊讶,继续说道:
“如今这些东洋人、英国人、法国人的工厂,拿你们这些工人更不当人看了。我之所以知道一些经商的利润法则,是因为曾有位朋友也是位精明的商人,我的父亲也早年从商,但他们在商业虽有功业,但他们花了更多的精力去帮助穷苦的人们,为你们这样的靠双手劳动的人,奔波操劳,不惜牺牲自己——”
“苏老师,您说的跑题了——”王主编咳了两声,提醒着苏婧婷,有些事不宜在这个公开场合说。
“好的,老王——”苏婧婷眼圈一阵红,背对着工人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身说,“不好意思,大家伙儿,你们的到来,让我多少情绪有点激动,所以我今天要讲解的词语就是——‘权益’”
工人们看见这位年轻的女老师,能如此体会他们的困境,并如此情绪激动地激发他们对于自身利益的保护,不禁为她鼓起掌来。
“说到权益,我想王老师会更清楚,你们目前所要争取的权益有哪些,有请王老师为大家讲解——”苏婧婷也鼓起掌来。
王主编没想到苏婧婷会来这一招,但确实他希望能找机会给工人们说争取权益的事情,而苏婧婷在得知王主编办夜校的时候,通过他的神秘的表情,就知道他或许要给工人们灌输一些思想。这些思想,是她模糊的认识慢慢发展出来的,也许是从留法时参加的热血青年的聚会,也许是从与姜凌峰一次次巧合且被动、她完全不明白的“任务”中,也许是自姜凌峰离开的日子里她每日在厢房读到深夜的《共产党宣言》——那本曾经李芸在学校里偶然得到,又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她的“禁书”。
此刻,王主编在给工人们讲如何争取工人权益,争取什么样的权益的课题,而苏婧婷却思绪混乱,眼睛朦胧,她似乎看见:此刻站在前面做演讲的,是她日思夜想的姜凌峰,而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
工人夜校的第一课,在工人们高涨的情绪里结束了,因为很有感染力,也切实帮助到了他们的实际生活,就这样,来保罗书店上夜校的工人,越来越多,为了掩人耳目,王主编制订了多项规则,其中分批出入和设置出入口令,成了大家默许的规则。
“工人们在被知识激发了觉知后,所产生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一点,我很同意马克思的观点。”保罗在经过这么多天的夜校后,有一天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的感慨......
第八十五章 陪父强颜度除夕,遇见新客独怆然
工人夜校已经筹办了大半年了,原来的10位工人,渐渐变成了快50位了,上课都得分班了。他们最早的一批进来,现在已经掌握基本的经济原理,和基本劳动权益的细则,有些人还对报社记者感兴趣起来,积极的人开始学习新闻撰写,有些人也对摄影充满了好奇,成天有几个工人围着保罗,学习照相的要领。苏婧婷作为授课和协调工作人员,每天过得忙碌和充实,她不敢闲下来,因为一直没有收到姜凌峰的消息,她怕一闲下来就会问到这些,想到这些,而王主编早就暗示她多次,不要涉及此事,会对姜凌峰本人造成危险,加上现在出入的人流量变多,有时不得不防。
在下半年的时候,王主编开始筛选一些杰出工人,每周讲授特别的课程。说到筛选,不如说是他慧眼识人,因为在默默观察和调查中,他得知了一些工人有更积极和进步的觉悟,愿意接受新的事物和思想。因而,渐渐成立了一个讲授特别“主义”的小组,目前看来,互动积极性不错,并且带动着更多工人参与小组学习的积极性。
再者,到了秋冬季节,保罗书店渐渐多了一批知识分子,这些人是从全国各地来上海,准备留法勤工俭学的学生,他们通过王主编的同僚介绍,借犹太救助会的部分赞助,会时常秘密来到这里,帮助苏婧婷一同给工人们上课。而与此同时,工人们也反过来告诉他们工厂的实际运作,和生活现状。彼此互动紧密。
一晃又到除夕了,苏婧婷陪父亲一起吃年夜饭时,感觉家里冷冷清清,不禁想到去年小年夜保罗书店刚刚开张的时候,和姜凌峰一起包饺子,演皮影戏......想到这不觉在旁偷偷抹泪。苏老爷给女儿夹菜时,看到这幅愁容,也连声叹气。苏婧婷赶紧抹了眼泪,给父亲敬酒:
“爹爹,今天是除夕,我们应该高高兴兴地——来,女儿给您敬酒,祝爹爹长命百岁!”
爹爹佯装笑容,喝了一杯后,却皱眉说到:“哎,年纪大了,这酒的滋味儿也发现淡了——婷婷,你可千万别为了爹爹的面子,耽误了自己啊!”
“爹爹,您又来了,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来,吃菜,喝点鸡汤,咱就不喝酒了!”
一顿年夜饭在父女俩强颜欢笑中总算结束了,苏婧婷搀扶苏老爷进卧房,安顿歇息后,便慢慢踱进厢房院落,静静地坐在石凳下,拨弄着桃树,这是后来央求苏老爷从外面买来栽上的,算算时日,也快大半年了。听到外面鞭炮和烟火的声音,她又一次想到庙会上的街市了,抬头看到清朗的天空中几颗闪烁的星星,不禁双手合十许愿:
“凌峰啊凌峰,希望你一切平安,早日回来与我重逢。”
初一一大早,她捧着一些年节的零嘴,来保罗书店拜年。如今,这书店变得更为热闹,上门拜年的有工人、留法学生,有些单身的工人,和自愿帮忙的学生除夕晚上就在这儿,一起过了一个简单低调的大年夜。毕竟在隔了两条街的街区里,东洋商铺逐渐增多,虽然大家伙儿都并不畏惧,日本商会也与犹太救助会有言在先,可都不想给保罗书店这么宝贵的聚集地惹上麻烦,而且横冲直撞的东洋人哪有什么“君子协定”这个说法呢。
刚到书店,就发现,大家伙儿早就忙得不亦乐乎。一位看着面生的姑娘,为她开门,并马上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道:“苏老师,您这个拜年礼,够沉得!”
“是有点,我来吧!”苏婧婷赶紧说。
“不用,别看我个子小,但力气可大了!”那位姑娘说。
“你是——”
“哦,我是昨天晚上到的,准备在上海先读一年书,再去法国勤工俭学!这个保罗书店可真有趣。”这个姑娘说话干净甜美,看到苏婧婷的疑惑马上自我介绍,“刘子君,来自广州——苏老师,您好!”
看见伸过来的手时,苏婧婷愣了片刻,赶紧跟她握手,被这位说话和举止都很利落的年轻姑娘深深打动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苏老师!”
“这有什么难猜,昨晚就听这里的工友、同学都在说您教的课很有意思,而且王主编和保罗猜今天早上苏老师会带一堆好吃的,来给我们大家伙儿拜年呢!再者,您一踏进门,那优雅气质,还很难猜吗?”
“哈哈哈——苏小姐,您现在可碰上对手了,我们这里除了您,就数子君伶牙俐齿了!”王主编听着她俩的交谈,带着几声深邃的笑声,走过来了。
“看来比我更胜一筹呢!老王,给您拜年了,新年好!”苏婧婷一年来在书店忙着给犹太朋友、工人们教课,还要帮着给留法学生筹备前期流程,早就和王主编、保罗越来越亲了。不过到这里的人们,也都成了亲人和朋友。
她们正说笑着,就又发现脸上一道闪光越过,苏婧婷笑着摇摇头,转脸对着拍照的保罗说:“保罗,你这家伙,总是趁人不备。”
刘子君对着保罗做了个调皮的鬼脸,就提着苏婧婷的拜年礼放在院子里的桌上,王主编只是在旁边笑声不断。苏婧婷话还没完:“老王,别笑了,您说他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这么咔嚓一声,真可以做间谍了。”
苏婧婷话音刚落,就听到旁边“啪啦”一声,大家回过头来,发现桌上放的一个大碗摔在地上,刘子君赶紧蹲下拾起,边说:“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刚把东西放在桌上,没看到旁边有个瓷碗。”
“哎哟,就说我来,你别捡,别割破手了。”苏婧婷赶紧过去支开刘子君,自己捡拾起碎瓷片,“这大过年可别见血呢!”
王主编咳了几声,让刘子君去厨房帮忙,也拿着笤帚过来。苏婧婷刚还劝别人,没想到自己的手却被割破了,保罗看见赶紧说:“哎哟,姑奶奶,还是我们男士们做这个危险的事情吧——子君,快拿药箱来!”
刘子君腿刚跨过厨房门,又赶紧去书房帮着找药箱。
“没事,没事,我知道在哪儿,我和你一起去——”苏婧婷捂着手,若有所思地和刘子君走进书房,等坐下来时,她看着子君替自己包扎伤口,问道:“子君,你刚刚说来自哪里——”
“广州啊!”
“广州,那是南方呢......你家乡在闹革命吗?”苏婧婷不禁问道。
“啊?是见过工人罢工、学生游行,所以——”刘子君边给苏婧婷包扎,边答道,头也没抬,“父亲打算送我去留洋,现在世道是有点乱——行了,包扎好了,苏老师,这几天别沾水,过两天给您再换次药。”
“嗯嗯......”苏婧婷似乎并没有听到,她喃喃自语,心里不知为何怦怦直跳,心里想着:凌峰,凌峰,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一年都没有音讯,万事小心啊......
第八十六章 羊城树立新身份,暗枪重伤落夜河
自从姜凌峰来到广州,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按照李师傅给的药方暗语,去了各个秘密的联络点,筹集革命资金、药品,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便是运送枪支弹药。
这期间,还特别去了香港一趟,以商人的身份走访了几位爱国的实业企业家,并以生意联盟的名义,联盟几位实业家,扩大范围筹集了善款。当然,他又一次通过智慧的经商之道,在香港和广州一带,迅速建立起自己正当且光明的商人身份。并在香港联络点的同志的帮助下,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固了自己的身份,又通过关系的持续维护和互通的利益,说服几位爱国企业家投资了他看准的几块地皮。凭借人际往来和经商头脑,在这片人生地不熟的英殖民地,他以最快的速度,购置了私人的房产,以备日后革命所需。
但即便是他最快的速度,即便他日夜马不停蹄、无暇休息,他也在南方斡旋了一年的光景了。
广州的除夕虽然没有上海的寒意,但年节的欢喜氛围,在老百姓的家中都是一样的。然而,姜凌峰却没有时间,在这天感受年节那轻松喜悦的氛围。他仔细地抚摸着手里的琥珀项链好一会儿;在这一年里,每次去到一个联络点之前,他都会抚摸这串项链一阵。这时,他恋恋不舍地将其放进贴近胸口的西服内袋里,然后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又迅速放进西服外口袋,便拉低窄边礼帽,走进迎面的黄包车,车夫手上帮着一条红色手帕,他便走上前问道:“路途遥远,天色清朗,师傅,大过年哪里有歇脚的地儿。”
车夫听见,解下手帕,擦了擦脸,回答道:“路就在脚下,大过年哪里都是家,上俺家住一宿吧。”
姜凌峰抱拳谢过后,便坐上车里,接着被拉到一个远郊的平房。
“青山同志,终于在这里见到你了!”当姜凌峰走进平房里时,已经看见约七八位同志,迎上来跟他握手,他们之中还有几个带着学生帽子、稚气未脱的少年,也有几位穿着补丁衣服的工人,还有黄包车夫,首先迎上去的是着中山装的男子,看起来和姜凌峰差不多年纪。
“怎么样,一切进展顺利吗?”姜凌峰脱下礼貌,回握同志的手。
“很顺利,你看——西药有麻醉药、止痛药、消炎药,还有一些中草药,来预防伤风和疫病,”那个中山装男子说,“最重要的,你看这几箱。”随着旁边几位青年打开一个大木箱的盖子,里面全是枪支。
“很好,今晚就趁夜色和年节焰火,我们赶紧将这批货物转移。”姜凌峰又一次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
“好,就等你过来指示了。”
“船马上到,我们从僻静小路,转移到附近的那条小河吧!”姜凌峰戴上礼貌,指示大家准备出发。
“对了,还不知怎么称呼您,同志!”姜凌峰在踏出门的一刻,抓紧时机问了一句。
“李国新!”
“国新,好名字。国新同志,还请带路。”说完,李国新便引着姜凌峰走进平房后面的林子里。
平房后面是一片芭蕉林,夜色清朗,路还算平坦,走得也快,不一会儿就到河边了。李国新学了几声鹧鸪叫,便看见从一处阴影里划出三条船来。
大家便抓紧时间,纷纷将货品搬至船上。开船后不久,姜凌峰发现周围静谧可人,清风撩人,不觉又拿出那串琥珀项链来看。
“怎么,想她了!”李国新看到不觉笑了笑。
“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姜凌峰赶紧收起放进内袋。
“我跟你一样,分别太久,我们执行不同的任务,现在听说去了上海。”李国新看了看天空说道。
“哦,她也在上海,只是,我不想让她牵扯进我的危险世界。”
“哦,那你们可要经历一番考验了。”
“你难道就忍心,将她纳入这个随时准备牺牲的事业吗?”姜凌峰不解的问。
“不,是她引导我的,她很早就入党了。”
“看来广州也是出女中豪杰之地啊!”姜凌峰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笑了笑,接着他感觉有点不对劲,继续说,“这里有点太安静了,你难道不觉得一切都过于顺利吗?从——”
话音刚落,就听见几声枪响,后面一片光亮,后面的那艘船上随即几位年轻小伙,被枪弹射中掉落水中。
“不好,大家蹲下,快划向那片拐弯处。”李国新压着姜凌峰赶紧蹲下,命令划桨的同志赶紧选择那片拐弯处,可没想到刚入拐弯处,却见另一艘船亮着灯等在那里。
“我们的消息走漏风声了。”姜凌峰说。
“看来有内鬼——快,划到岸边。”可还没说完,就见枪声四起,一颗颗子弹如同利剑一般朝着他们飞过来。
“我们看来包围了,只有突围了——”姜凌峰掏出手枪回射,却听背后一声“小心——”就见李国新扑倒在自己身体上,等他反应过来,看见李国新已经身中数弹,他趴在船身大喊:“国新同志,国新同志,您这是——”
“革命就是要——要牺牲,可你现在必须——必须完成——我们的使命,凌峰同志,你一定要活下去。”李国新带血的手颤抖着拿出一张照片放在姜凌峰手中,说道,“子君,下辈——子,我——一定娶——”
话还没说完,李国新的手便从姜凌峰手中滑落下来,留下姜凌峰不停的喊“国新同志”,姜凌峰气急了,他大喊,起身开枪向前方射击,可夜色中面对前面的光亮,实在看不清对方,他拿枪的手被打伤了,手枪掉落在船舷上,等他上前拿时,肩膀和腿部也中弹了,他失足掉落水中。
前方船上只听到:“决不能放走一个漏网之鱼”,接着又对着水中开了数枪,才渐渐被喝住,便慢慢靠近这三艘船,将上面的物资全部搬到他们的船上。灯下,这些人都是穿着军服,远处的芭蕉林响了几声,他们停了一下,听到是鸟叫,便接着搬完,收灯,骄傲地将船驶离,也不管这尸横遍野的河面。
姜凌峰落水的河面泛起一阵阵腥味浓厚的血水......
第八十七章 雪花幻影遥牵手,庙会邀客度元宵
正月的这天,保罗书店里,大伙儿围坐桌前吃了顿热腾腾的饺子,就听外面簌簌飘起了小雪花,渐渐由小变大,由疏转密,雪越来越大了,洁白的雪花,将屋舍都装点成一片晶莹,世界成了繁华的雕梁画栋。大家都还在兴头时,苏婧婷却坐在其中,心中总感觉不安和寂寥,准备去保罗设的里间书斋翻阅一些书籍。当她推开门,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欣喜极了。
她慢慢抬起一只手,尽情让雪花沾上手指、额间、衣襟......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密密的雪花里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凌峰,是你吗?你回来了!”苏婧婷不禁脱口问道。
“婷婷,我太想你了,你好吗?”苏婧婷听到那模糊的身影回应着她,可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就在那身影越来越靠近她的时候,她伸手,仿佛马上就要握住迎上来牵她的那只手时,不觉背后被人一拍,那身影却即刻消失在雪花里了。
“苏老师,您站在这里想什么,赶紧进屋,我给你换药!”苏婧婷扭头,发现是刘子君,没说什么,摸了摸太阳穴,点点头和子君进了书斋,进屋前,她还回头看了看院子,确实没人,自己许是太思念凌峰,臆想了。
上元佳节,苏婧婷被李芸死缠烂打去了庙会,说是姐妹一起逛街市,结果李芸和金豆两个像个孩子似的玩得没影了,苏婧婷倒一个人溜达到去年那棵桃树下,见了突然触景生情,又掉下眼泪来,不禁叹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小姐,买盏灯,许个愿吧!”她听到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发现是个驼背的老人在售灯。
苏婧婷抹了抹眼泪,接过灯,看了灯上画着几朵桃花与玉兰花,在氤氲的灯光里,交相辉映,如同鲜花般绽放,她露出欣喜的笑容,准备掏钱买时,发现那老人早就不见了,一阵疑惑。而她四下里寻李芸和金豆,俩人几乎完全不见踪影,她打量着漂亮的花灯,默默无语,也不想打扰热恋中的情侣伙伴,自己便往回走,走到那座庙门口时,心中一阵抽搐,但还是没进去。可就在这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庙里出来,她仔细看时原来是刘子君,便上前叫道:“子君,子君。”
刘子君听了,回头看时,赶紧又转脸过去,接着马上又转身回答:“哎,苏老师,这么巧。”
“子君,怎么啦,谁欺负你啦,告诉苏老师。”苏婧婷走上前,看到刘子君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
“没——没什么,我刚刚去庙会祈福,有点想家了。”
“哦,走,今天上元节,你到我家坐坐,陪我和爹爹吃顿元宵吧。”
“嗯,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到家后,苏婧婷将那盏灯仔细放在床头,便领着刘子君,去见父亲。
“爹爹,子君从广州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今天就让她和我们一起过上元节吧!”
“既然是婷婷的朋友,那你就当这里是家,经常来玩儿啊——”苏老爷正愁苏婧婷年节因为心结未解,没法好好过年,今天这个姑娘正好给他一个忘却不愉快的理由。
“谢谢苏伯父,您人真和善,之前就听苏老师说过您——”
“哦,是吗——你寒假不回家,那用完晚膳,今晚就住这儿吧——婷婷,怎么你回来了,金豆倒没见着,他人呢?”苏老伯略略显出不满。
“爹爹,现在年轻人,您就别管了,我自己家里人,我心里有数。”
“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都成家里人了——子君,现在你也是家里人喽!”苏老伯捏着胡子,直摇头笑说。
“苏伯父,苏老师人缘极好,在我们那里,就没谁说她一句坏话。”刘子君顺水推舟赞叹道。
“哈哈哈,子君,今天你来,苏某甚是开心,以后常来、常来。”
用过晚膳,苏老伯便自去就寝了,谈天说地的夜色,就留给年轻人吧。苏婧婷将花灯放在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上,便请刘子君一起在这里坐坐。
“这桃树甚是漂亮,今年桃花开得太早了!而且如此鲜艳,看来苏老师要走桃花运了!”刘子君看到这院里的一树桃花盛放地绯红绯红的。
“哪有什么桃花运,我只希望思念的人能一切平安!”苏婧婷摆弄着那盏灯,盯着灯上的玉兰花。
“哦,我听说了,您有位非常了不得的红颜知己。”刘子君并不知道,苏婧婷的爱人在执行一项危险的任务,毕竟姜凌峰的行动是秘密的,就连组织里的上下线知道的人都不多。
“是的,他很了不起,是他让我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苏婧婷看着天空说道,“你还小,可能不太懂我说的。”
“我怎么可能不懂,我的那个他,平凡又伟大。”刘子君绕着桃树,突然没忍住,说出口了。
“是吗,你的那个他?你小小年纪,是被谁给骗了?”苏婧婷听了,颇感诧异,不觉开玩笑地说道。
“苏老师,我是很严肃地告诉您,我的心事,您却拿来取笑我,”刘子君不觉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和他的感情纯真,是不容任何人玩笑的。”
“哎呀,好了好了,怎么还哭了,我明白你的感受了,别哭别哭,你们是要一起去法兰西留学吗?”苏婧婷赶紧走上前伸手绕着她的肩,将她扶进房内。
“原本是的,现在不可能了!”刘子君进了屋,突然抱着苏婧婷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苏婧婷实在不解。
“他——他——走了......”刘子君拿出她怀里的一个本子,打开时,眼泪大颗大颗掉在书页上。
“走了,他抛弃你了吗?你们不是感情很深吗?”苏婧婷越听越糊涂。
“苏老师,您别问了。”刘子君将那个本子翻了又翻,慢慢说道,“这是他赠给我的,当时他教给我一种新型的表达方式。他说,比语言文字更好用,关键时刻还能保护自己。”
“这是——”苏婧婷凑过去看时,不觉一头雾水,上面是奇怪的符号,有划线、有点、有字母、有分隔线......
第八十八章 电码新语言,闺阁下午茶
就在苏婧婷疑惑地翻着刘子君心上人留下的那个本子时,刘子君在旁边,边回忆爱人教她的情景,边复述着:
“摩尔斯电码,发明于1837年,是一种早期的数字化通信形式。”刘子君抹开眼泪,接着说,“他告诉我,这是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通过不同的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由此来传达秘密讯息,也就是只有懂这个电码的人彼此知道传达的意思。”
“好像很有意思——”苏婧婷听了,突然产生了兴趣,她也总是对各种新鲜事物保持着好奇心。
“是啊,你看,只有我和他知道,而且可以在众目睽睽中,互致情谊,是不是很浪漫?”
“听起来确实如此。”苏婧婷不知怎的,很想学,而且心里还在嘀咕:等姜呆子回来,我就逼他一起学。
“当然,如果掌握这些符号,可以用任何声音、手势、甚至光亮等等的长短暗示,来表达你要的意思,你看,比如你这盏灯。”
说着,刘子君似乎忘却了什么痛苦一般,走进了某段回忆,她照着苏婧婷提进屋子的灯,一会儿用袖子遮住,一会儿又拿开袖子,有时遮住的时间长,有时短促,接着她说:“这样,就在表达,我喜欢你。呵呵......”
可一会儿,刘子君又像想到什么,又开始流泪。苏婧婷在觉得新奇有趣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似乎隐藏了什么秘密,让她此刻无法猜透,她照料子君睡在自己的卧榻,在灯下开始翻看这个划着各种符号的“摩尔斯电码”的本子,在翻到最后一页时,她看到两行刚劲有力的诗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落款是“李国新”。
“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平凡而伟大’的那个他啊!”苏婧婷小声喃喃,她抚摸着那两行诗句,便学着子君用袖子遮住灯的模样,接着,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凌峰!”
第二天清晨,天还微明,李芸就急切地敲门进来,被来福带到苏婧婷里院时,发现苏婧婷已经在院子里翻着什么书。
“我的苏大小姐,你昨天一声不吭,自己就离开庙会了,可把我和金豆急坏了。”李芸一上来就大着嗓门说着。
“嘘!小声点——”苏婧婷赶紧捂着李芸的嘴。
“怎么了——哦,我忘了,现在还早,苏伯伯还在休息吧,不过你屋离苏伯伯的卧房还挺远,听不到吧。”
“不是我爹。”苏婧婷指了指厢房内,“我一个学生子君,昨儿陪我聊到很晚,我俩一起回来的,庙会正好碰着她,人家还没起呢!”
“哦,小孩子家家,出门在外,过年肯定想家。”李芸略略点头,边思索边说,“不过,让她在家吃顿饭就行了,怎么还留宿啊,苏老师,你这老师太尽责了吧!”
“不然怎么办,像你把我忘在庙会上,我让她一个人走夜路回书店吗?”苏婧婷没好气地撇撇嘴,向她白了一眼。
“好了,咦——这是什么!一大早就在备课啊,你可真是进入角色了呢!”李芸在看苏婧婷翻看着什么。
“什么进入角色,怎么你之前的戏文,还没写好?”苏婧婷继续嘲讽这个闺蜜。
“哎哟,苏小姐,别这么尖刻了,我保证下次不会把你忘大街上了!”李芸并拢中间三个手指,对天起誓。
“谁要你发誓,我看,你就算起誓,也没用——”
“哎,我说苏婧婷——”李芸正想反驳,却听见门被推开,子君揉着眼睛,伸着懒腰,哈欠连天,走出来说:
“苏老师,你怎么起这么早啊!你朋友?”
“哎,对,反正不是敌人,你好,子君——”李芸本想和苏婧婷理论理论,看到走出来一个清丽的小姑娘,觉得在孩子面前,不能失了涵养,赶紧变了语气。
“这是李芸姐姐,成天揭我短的李芸姐姐。”苏婧婷趁势轻轻揪了李芸胳膊一下。
“哎哟,疼啊——”
“疼就对了,看你以后还没大没小,在孩子面前,还总跟我撒娇。”苏婧婷噗嗤一笑,又转身将那个本子递给刘子君,“给,本子每一页都给你弄平整了。”
“哦,我的‘摩尔斯电码’”刘子君摸了摸上身,发现苏婧婷正好递给她这个本子,便一把接住,放在自己怀里片刻,又拿起来,翻到最后一页,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什么宝贝,让你这么爱不释手啊!”李芸问道,觉得非常稀奇。
“这是一本笔记,上面记载着一种奇特的表达方式,还可以偶尔用于日常生活。”刘子君解释道。
“就是不用你的嘴,用其他方式表达你的所思所想,还能传情达意。”苏婧婷看着李芸恍惚的神情,又将刘子君的话翻译地通俗了一点,“说了也不懂。”
“好像听起来,挺有趣,可以教教我吗?”
“你还想学这么难的学问啊,劝你趁早放弃!就你这榆木脑袋!”苏婧婷点了点李芸的额头。
“有你这么损自己闺蜜的嘛!”李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继续带着感兴趣地口吻问刘子君,“子君,好妹妹,教教我吧,平时太无趣了,就当学一门语言。”
“好吧,你瞧,这个划线,还有这个点,有些线长,有些短,合在一起传达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刘子君并无推辞,就坐下来,给两位小姐,讲述“摩尔斯电码”的奥妙。
“好有趣啊,我也喜欢你......”
“还可以用灯光表示,或者动作表示......”
“哈哈哈——”
......
之后的几天,等苏婧婷一有空,两人就缠着刘子君教授这门新型学科,三人经常在保罗的书斋一会儿笑个没完、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几乎把这个奇特的表达方式,当成了女士下午茶的一个惊奇游戏,惹得王主编和保罗听到三人关在书房的动静,都觉得甚是莫名其妙,又不好打扰;就连金豆每次以各种好吃好玩的引诱李芸,都被拒之门外。毕竟门上特意贴着:“女子时间,请勿打扰”。
再后来,因为怕影响王主编给工人们上课,她们三人便有空,就外出郊游踏青,这春色秋光的盛景,怎么能辜负呢?何况选择郊野之地,是靠近苏州河的一段清雅之地,据说是苏老爷曾经盘下了这块地皮,欲修一座园子,后来不知为何又没有动工,只雇了园丁,将这片打理成一个看似公共的休憩之地,或许也是为了给无家可归的人暂时的安顿之地。如今,这里到了春日,垂柳依依、水光灿烂、繁华似锦,让人心旷神怡,因而引来很多闲客们观光。不过,苏老爷为了给女儿清净与安全,还是造了一个高高的藩篱,隔开了那些公共之地。所以只要世人问起,大家在称赞苏老爷有儒商博爱的胸襟同时,也不忘感叹一位父亲的用心,也都知趣地不去叨扰藩篱另一边的“天伦之乐”。
近来,这片小天地,被这三位姑娘,可是践踏地连草皮都要再种一遍了。
看来闺蜜们一旦抱团追逐理想,特别是“新鲜有趣”的理想,那就会汇聚成为无法被撼动的能量呢!
第八十九章 不论门第悬殊,闺蜜大胆告白
苏婧婷一大早蹬着棕色浅口短靴、穿着浅粉色束腰风衣、戴着精致的浅灰贝雷帽,急切地敲开保罗书店的后门,一脸兴奋地看到王主编,便赶紧问:“他回来了?”
“苏小姐,快请进。”王主编忙让苏婧婷进里屋。
“他在哪里呢?”苏婧婷迫不及待地问。
“您是说凌峰吗?”王主编仿佛恍然大悟地模样。
“王主编,别跟我开玩笑了——”苏婧婷在书房、保罗洗照片的暗室,甚至到厨房查看着,一边说道,“我当然是说他啦,一听到金豆说他老板有消息,我就赶紧过来了,他是不是一回来就去忙别的什么事了。”
“哦——我总得先确定你说的他是谁吧。”王主编扶了扶眼镜,“我给你倒茶去。”
“唉,等一会儿,还要给我卖关子——”苏婧婷不耐烦地坐在书房里。
过了一会儿,王主编显出特别高兴的神情,并给苏婧婷端来一杯碧螺春,他咧嘴说道:“金豆话还没说完吧,凌峰通过报纸捎了一个暗信——给,你看,你不是一直在学摩尔斯电码吗?”
“哦,他人还在南方呢——我看看吧。”苏婧婷顿时那兴高采烈的神情烟消云散,不过立马振奋精神,解读报纸上的暗语:“这个姜凌峰,连信也要考我,都没提到我,只说一切安好。哎——”
看着苏婧婷一脸沮丧,王主编刚想安慰,却见保罗慌慌张张闯进来,王主编使了个眼色,保罗赶紧佯装去暗室放相机。苏婧婷满脸颓丧,感到心情不畅快,便坐了一会儿就回苏府了。
虽然没有见着姜凌峰,但大半年来,苏婧婷却隔三差五收到这样类似的“暗语信件”,倒也心有安慰。而她一如既往,兢兢业业教犹太朋友中文,也坚持帮助工人夜校、并协助来沪的学生办理留法手续。当然,幸好身边两个姐妹花,让她的生活多少增添了生趣与快乐,刘子君与苏婧婷越来越亲近,与其说是师生,真不如说是闺蜜了。因为子君兴趣广泛、读书涉猎广,所以有时谈心,李芸都插不进嘴。
李芸因为一时对于摩尔斯电码的兴趣,而与刘子君熟识;同时,为了让刘子君有些留法的经验,苏婧婷也谈了不少留学法兰西的趣事。李芸在旁听着,不知怎的,也对留洋渐渐萌生了向往。一日她突然问苏婧婷:
“婷婷,你当初都没和我讲这么有趣的经历,原来法兰西这么浪漫!”
“你呀,留洋可不是玩乐,当你每天对着一大堆功课,可就浪漫不起来了。”苏婧婷点了点李芸的太阳穴。
“哎哟,不就是读书写字吗,有什么难的!想想看,在塞纳河畔读诗,晚风吹过我的秀发,估计喝咖啡的青年才俊,都会忍不住跟我过来搭讪。”李芸说着,往旁边瞅了瞅。
“想得美,就你这小眼睛,人家洋妞都是金发碧眼,怎会看得上你?”金豆给苏婧婷端来银耳粥,便不带好气地说完之后,气呼呼地走了。
“哎呀——你别气金豆了。”苏婧婷打了一下李芸的胳膊。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他这两天成天气呼呼的,我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我看,我俩迟早没戏。”李芸看着金豆远去的背影,撅着嘴说道。
“金豆有心事,你们本来就相差悬殊,这万一你真的留洋,他怎么办啊!”苏婧婷提点着她,“你呀,怎么谈个恋爱,这么糊涂!”
“我也很矛盾,我爹还指望我嫁个豪门贵族,肯定不同意我俩的。”李芸沉思道,一边靠着桃树,坐在苏婧婷厢房外的石凳上,“我想好了,古有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那我何不效仿,就和他私定终身。”
“芸丫头——”苏婧婷听了闺蜜这么果决大胆的决定,实在不像自己认识的李芸,半晌才回过神,“你真这么想吗?”
“是的,我就喜欢金豆,任谁都不能拆散我们!”李芸倔强地点点头。
“好,既然如此,我可以做你们证婚人,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大的幸运,全力支持!”苏婧婷说着,给了李芸一个大大的拥抱,两人都默默流泪,想着各自的心事。
“婷婷,放心,我听金豆说了,那个姜呆子忙完,一定会信守承诺,尽快回来与你见面的。”李芸松开苏婧婷的拥抱,用绢帕给苏婧婷拭泪,并将两手搭在苏婧婷的肩上,以示安慰和鼓励。
“嗯,我从来不曾怀疑他说的每一句话!”苏婧婷斩钉截铁地点头,“等他回来,我便再不放手,追随他去从商也好,革命也罢,天涯海角都跟着他,我认定他了。”
话说到这里,她俩突然听到厢房后面有什么东西打碎了,苏婧婷警觉地站起来,发现金豆从后面走廊出来。
“小姐,您这银耳羹喝完了吗,我来收拾收拾!”
“你怎么不给我也拿一碗,不高兴看到我吗?”李芸看到金豆谨慎地朝她瞥了一眼,脸还涨得通红。
“欢喜,怎会不欢喜,我这就给你端一碗热的来。”金豆想必是听了两人的对话,对于李芸这样大胆的告白,心内不知有多欣悦。
“谁要你端,我跟你一起去厨房,司马相如!”
“哈哈哈——”苏婧婷看着李芸这么大胆地脱口而出,倒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过分矜持了,不觉对于这位昔日沉迷于时髦时装的闺蜜,刮目相看。
是啊,爱情,原来是考验人真性情的试金石呢!
第九十章 书店暂停营业,子君将宿苏宅
苏婧婷刚伏案备完课,揉了揉肩,走向窗前,发现已近黄昏,一缕落日的余晖洒在窗帘上,也将苏婧婷的脸映成绯红色,她抬头望着天,发现天空垂挂着一个风筝,离她似远似近,才发觉一晃又过了一年,眼下正是踏春郊游地好时节;她忽然忆起两年前参加秋季跑马会之前,曾与姜凌峰约好去郊野,虽然一直能收到他发过来的“暗语信”,然而无法见面使她内心煎熬得很。
她看着那风筝出神,心想:放风筝的人收了线,便能将高远的风筝收回家;凌峰,你就如同那风筝,可我总害怕手里那根绳子断了,你从此飞得遥不可及,再不见踪影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吩咐进来时,发现是来福领着保罗进来。
“婷,你上次找的照片,我给你洗好了,一直被王主编编派,总忘了给你洗出来。”保罗走进苏婧婷房间后,抱歉地递给她一个信封。
苏婧婷接过信封,不觉有点诧异:“你不拿给我,我都差点忘记了。”
“这么好的照片,要好好珍藏的。”保罗有点惭愧地说。
苏婧婷打开信封,发现是前年除夕她与姜凌峰在保罗书店共舞的照片,她看了好一阵,手不觉有点颤抖,眼泪又一次不自觉流下来。
“是挺好的,你是不是又带信给我了。”
“苏婧婷,我——”保罗有点支支吾吾,“我还没收到王主编的报纸呢!”
“保罗,你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凌峰出事了!”苏婧婷手里的照片掉落下来,她急急走到保罗跟前,想问个究竟,“我就说嘛,编什么暗语,肯定——”
“婷,别哭,不是的,我今天是有事情要说,跟姜没关系。”保罗见苏婧婷坐在椅子里,掩面哭泣起来,赶紧安慰道,下意识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是想跟你说,这几天,你暂时不要去书店。工人夜校暂停,我们的课也暂停。”
“为什么?是书店发生了什么了吗?”苏婧婷听到如此说,立马止住眼泪,感到一丝警觉。
“倒没什么大事,自从去年秋季工人们组织的几次大规模罢工,那些穿军装的也越来越嚣张,最近几天在附近街区都设了岗哨。”保罗搓着手,停顿了一会儿,将气息调匀,便接着说,“王主编和我商量,先关停保罗书店,暂时不售书。他计划带我去他老家避避,顺便让我采风,搜集中国乡村生活素材。”
“啊,这么严重,还要关停吗?”苏婧婷抹了抹眼泪,突然觉得刚才的自己有点傻乎乎的,因为不是凌峰出事的消息,倒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应该不会关停太久,我特意过来跟你道个别,也劝你和李小姐,这几日不要出府为好。”
“那子君呢,她怎么办,也跟着一道去吗?”苏婧婷立马想到刘子君岂不没有了住处。
“本来想安置她住安娜那里,但我觉得毕竟她是中国姑娘,饮食起居都不太习惯,之前王主编还可以时时照料,眼下——所以今天来也是想和你——”
“哎呀,你今天真的婆婆妈妈的,就让她来我这里,安心住着等你们回来。”苏婧婷一边说,一边拍着保罗肩膀,“保罗,你放心,保证我给她照顾地妥妥的。”
“好的,我这就将她送过来。”保罗跟苏婧婷感谢地握了个手。
“我们都是老朋友了,这算什么呀!不用你送,我让金豆送你回去,再接子君过来住。”
王主编正在给书店正门挂上“暂停经营”的牌子,刘子君也在书店里帮着整理书籍,并在门关上后,急忙对王主编说:
“老王,就算你缄口不言,我也知道这关门的意义,组织马上有大行动,对不对?”
“不该问的,不要问,也不要瞎掺和。”王主编听了,动作停了片刻,便扶了扶眼镜,对刘子君警告道。
“好,我不问,但我总可以留下来吧,万一你们需要送信什么的,我也可以帮忙,或者我可以帮忙做饭啊!”
“这次任务重大,而且有一定的危险性,况且女子加入进来,会影响我们的全盘节奏,到时候还要我们照顾你们。”
“你这叫偏见,古有花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而且也不止我一个女子入党,怎么就成累赘了?”刘子君握着拳头申辩道。
“反正,这次我接到的任务里,要求就是这样,而且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成功。”王主编推着刘子君进她的卧房,令她赶紧收拾行李。
“我不走,我必须跟着你们一起,国新如果看见我这样贪生怕死,也绝不会原谅我。”刘子君失控地蹲下哇哇大哭起来。王主编一时间无法说服这个倔强的小姑娘,等她哭了好一阵,他扶她起来,慢慢走近她的卧房。
“我知道,国新牺牲,你很伤心,但要是他看见,自己喜欢的姑娘,不服从安排,任意妄为,做无谓的牺牲,他会不会更加寒心。”
“我——”刘子君竟无言以对。
“听王叔叔的话,你还年轻,而且很聪明,今后要留洋法兰西,学习更有用的技艺,为国争光,那时,你的价值才会更大地发挥。”王主编语重心长地说,“现在你意气用事,只会打乱我们的计划,这样岂不是帮了倒忙?”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收拾行李,你现在是保存实力,磨练技艺的时候。”王主编点了点她的鼻子说,“我猜,保罗应该马上回来,接你去苏老师家,赶紧的——”
刘子君用袖子抚了抚脸颊,不再反对,乖乖地去收拾行囊,可是心里仍藏着一百个不甘心。
苏婧婷送走保罗后,等着刘子君到来,可是半晌都没到,心里焦灼不已,手中的书页几乎没看进几个字,她不时走出房门,又走进,不禁喃喃自语:恐怕在告别,才会这么久。
小声嘀咕后,忽听窗户响了几声,她看向外面,自说自话:“忘记关窗户了,真不想将春日关在屋外。”没想到当她关窗户时,发现窗台多了一个绢帕,上面绣着玉兰花,她大吃一惊,跑向屋外:“是他,是他,凌峰,凌峰,是你吗——”
可她等来的回音,却是一只花猫从草丛里窜出来,喵喵叫着跳上了游廊檐顶。她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道:“唉,最近可能太累了,这绢帕许是先前忘记在窗台边的那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