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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下散人     景泰太子txt下载     景泰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章:景泰帝时期的外交环境与对外政策

    ps:想要找瓦剌使臣的背景资料,借此叙述瓦剌内部派系,找了一晚上,才疏学浅,能力不足,懒得找了,虚构其出身。反正也没有人会关注这个,大家看小说都是寻个乐子,谁管与正史符合与否,更何况正史还没有。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是唐代诗人王维写就的诗句,当时安史之乱尚未平息,但是肃宗已立,各地勤王,局势向好。短短十四字,写尽大唐帝国的非凡气象,但是安禄山已然称帝,两京沦陷,又是无法掩饰的事实。

    于1454年大明朝正旦朝会而言,气象也配得上以上这句诗。但是恢宏气象之下,土木堡之变的惨痛损失,让明朝精锐之师尽丧,同时也先乘此大功,一统草原,成为横亘在北方最大的敌人,这是自太宗之后未有之变化。

    朝堂之上,歌女腾挪,舞女蹁跹,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大明建国不足百年,或许内部已经腐烂不堪,但是外表还是一派光鲜亮丽,除了些许旖旎声乐外,还是有不少正音的,武士舞干戈,猛将击重鼓。文士持剑起,舞师执翿引。

    在众多歌曲之中,朱见济最好两首,一是《平幽都之曲》,名《贺圣朝》,歌词为:天运推迁虏运移,王师北讨定燕畿。百年礼乐重兴日,四海风云庆会时。除暴虐,抚疮痍,漠南争睹旧威仪。君王圣德容降虏,三恪衣冠拜玉墀。

    其二是《大一统之曲》,名《凤凰吟》,歌词为:大明天子驾飞龙,开疆宇,定王封。江汉远朝宗,庆四海,车书会同。东夷西旅,北戎南越,都入地图中。遐迩畅皇风,亿万载,时和岁丰。

    这是当年朱元璋在称帝三年后定下的宴飨乐章,一共九首曲子,《平幽都之曲》为其五,《大一统之曲》为其八。

    之所以喜欢这两首,原因也简单,眼下也先在草原崛起,有意恢复大元可汗称号。此情此景,不能够不让人怀念当年明军北上幽都,驱逐元朝的盛举。

    奉天殿内,除文武之舞外,还有四夷之舞,舞士十六人,四行,行四人,舞作拜跪朝谒喜跃俯伏之状,有舞师二人执幢以引之。四夷之舞要求不高,或者说没有根本要求,大明官员在大朝贺上的一大乐趣就是看四夷出丑,而人家四夷也不傻,甘愿扮小丑给天朝上国笑话,无非是为了获取朝贡的好处罢了。

    声乐不止,舞蹈未息,有的四夷使臣已经开始出来朝贡了,他们带了什么东西来,文书之上早有通报,只不过是在这个场合上趁机索取更多的回报罢了。

    “朝鲜国献大雕两只,百年山参四支,舞女十人,此外并有二百骏马。愿我天朝,民丰物阜,万年永固。”

    “安南国出白犀,知是圣人在世,不敢保留,特献于圣上,并献驯象四只,猛虎八只,白玉十块,玳瑁珊瑚之物数百。愿我天朝,长治久安,风调雨顺!”

    “日本国贡硫黄三十六万斤四千四百斤,苏木一十万六千斤,生红铜一十五万二千有奇,衮刀四百一十七柄,腰刀九千四百八十三,其余纸扇箱盒等物不可计数。闻圣主临朝,愿使两国通好,物货周转无碍!”(明实录真实数字,非作者杜撰)

    ……

    朝鲜国,是诸多朝贡国中对明朝最为恭顺的一个,连国名都是明朝赐予的。土木堡之变后,明朝下令朝鲜国献两万匹战马来,且不说他们有没有,就是有也不会给。最后朝鲜只是给了数百匹战马,朱祁钰一律以双倍价格买下示强,告诉他们明朝国力恢复,用不着他们的马。这次朝鲜又送如此多的战马来,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明朝会继续以双倍价格买下。

    安南国,也就是后世的越南北部,后世越南南部如今称为占腊。因为朱棣统治时期明朝一度统治过安南,两国的关系一直比较尴尬,安南一般是送些珍贵稀少的玩物来,偶尔也送安南马来,朱祁钰一律重赏回去并且宽慰他们不要因为前事而有隔阂。

    日本国,如今的日本为室町幕府统治时期,有天皇,称名而已,明朝不承认。室町幕府的统治并不稳固,各地叛乱常有发生,这也是为什么东南地区时常有倭寇出现,他们都是在内斗中失利的浪人。属于日本的战国时代就在不久之后,嘉靖年间危机外溢,那个时候才是明朝的噩梦。日本孤悬海外,元朝铁蹄也不曾踏足,是以自视甚高,对明朝态度与别国不同,自视日出处天子。同时因为本国物资短缺,渴望明朝放开海禁,畅通贸易,经常借朝贡之名,行贸易之实。

    除此之外,还有琉球,占腊,爪哇等国,便不一一介绍了。

    今年的大朝贺队伍中的四夷人数偏多,但并不是最多的一年,最多的一年是去年,当时瓦剌一口气来了三千多人。其余国家都是数十人而已。

    土木堡一战,大明险些灭国,按理说大明和瓦剌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但是土木堡之变后,瓦剌来使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多,去年这帮“使者”南下,吓得守卫宣府的抚宁伯朱谦报寇五千骑毁墙入,察之,则也先贡使也。

    事实上,前些年明朝与瓦剌的土木堡之战,起因或者说导火索就是朝贡,正统十四年春二月,也先遣使二千余人进马,诈称三千人,直接激化了双方矛盾。史书将罪过推到王振身上,但是这种光明正大的敲竹竿行为,可是直接挑战了明朝宗主国地位,不可能后退的。

    如此明目张胆地来敲明朝的竹杠,自明朝建国以来这还是独一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下一个这么嚣张的是俺答汗,但是也不及也先。

    明朝为了维系朝贡体系开销不小,一等正服使者赏赐彩锻六匹,绢五匹,其余二三等依比例递减,哪怕是一个小卒,只要来了就有赏赐。人人都受赏,去年光是赏赐之物就用了三百辆大车去拖运,布帛这些东西数以万计,惹得明朝内外对此颇为不满,几欲杀瓦剌使臣夺回所赐。

    去年的这次赏赐刷新了明朝对外赏赐的上限,同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嘉靖时期俺答汗也想逼明朝给钱,嘉靖要脸不给,俺答纵容士兵劫掠京师附近,最后损失其实更大)。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宋朝的岁币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都是花钱买和平。很多人说明朝不上贡,或许只是没有形成制度性的岁币吧。

    明朝自始至终没有签署过条约,去年花了这么多钱后,今年主战的声音异常高涨,加之天灾严重,朱祁钰下诏瓦剌不得派遣如此多人。

    和去年相比,今年的确少了许多,这次只有1143人。听起来少了很多,但是在宣德五年(1430年)时,瓦剌一共不过派遣22人,可见其差距。

    因为存在着巨大的经济利益,所以能够派遣更多的贡使,就是实力的体现。今年人虽然少了,但是瓦剌使臣哈只说今年自己人少了,所以单人赏赐应该更多,朱祁钰给这帮使臣一人多送了两匹绸缎,总体算下来肯定是不如去年的。

    是不是觉得明朝亏了,其实倒也不至于,也先崛起之后,早在土木堡之变前,明朝就中断了对草原的榷场,草原物资腾贵,内部矛盾激化。在土木堡之变中,也先士兵抢夺最多的不是刀剑之物,而是旗帜衣服,还有头盔,因为这东西可以当锅煮东西。

    在也先统一草原的过程中,明朝没有派兵进入草原,但是强大的经济实力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草原的变迁。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和缺马的宋朝相比,明朝的马匹用不完,哪怕是土木堡之变后战马折损大半,数量也在短时间内得到恢复,原因就在于草原物资短缺,草原部落为了获取生活必须的盐铁茶叶及布帛,不得不出换马匹,还得要明朝下令约束进献。当然这也与明朝得到养马地有关,本身不缺马,外人也就无法以此作为交易筹码。

    也先统一草原,也先个人智谋在其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几乎可以说是决定性作用。

    他的敌人兼故主脱脱不花论实力其实还要强于也先,加之还有明朝这个幕后的操盘手在其中“锄强扶弱”,实行草原平衡,也先的统一之路可谓是坎坷无比。但是他巧妙地察觉出脱脱不花与弟弟阿噶巴尔济的矛盾,以蒙古大汗之位作诱饵,拉拢脱脱不花之弟,分化敌人,在战胜脱脱不花后,顺势灭了阿噶巴尔济。

    胜利地如此艰难,从侧面上也反映出也先自身实力的相对不足。为了解决后顾之忧,他不得不诛杀故元苗裔,灭绝黄金家族,匆匆自封大元可汗,抢占合法性,可是又有多少个鞑靼人承认他呢?

    也先的确统一了草原,是北元灭亡后整个草原最有实力的人物,他的做法或许符合草原一贯行为。但是在汉人视角中,他手段过于激烈了一些,应该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在这个过程中逐步消灭黄金家族的威严,拉拢到足够多的支持者后再下手也不迟。

    如果现在中原大乱,四分五裂,比如魏晋南北朝,比如五代十国,那么的确是可能会演变出突厥、契丹这样对中原王朝堪称是腹心之患的敌人。

    但是明朝在朱祁钰的统治下,不说中兴,至少内外稳定,内部稳定,对外的操作空间就大了。对外,并不是只有战争这一种解决手段,很多时候,在对方内部埋下分裂的种子,效益远比直接的军事手段来得有用。

    灭匈奴者,非汉也,实南北匈奴之分也;族突厥者,非唐也,实东西突厥之裂也;亡蒙古者,非明也,实鞑靼瓦剌朵颜三分也。

    在如何统治北方草原这个问题上,中国历史上三大王朝汉唐明,手段都是一致的,分化瓦解,逐个击破。

    善战者,无赫赫战功,普通人喜欢听封狼居胥,燕然刻石的故事,却不知道这些故事的背后,需要付出多少鲜血,是无尽骸骨,是百年仇怨。青史留名固然好,但是也请想一想,你是进入青史的人,还是那普通的一掊黄土。

    东汉二百年,匈奴为患又几时?

    朱祁钰放任草原内斗,也先骤然统一自然是异数,这是一个枭雄,毋庸置疑。但是草原的整体环境决定了也先的上限,脆弱的统一下隐藏着的是无尽分裂的种子。

    朱祁钰好像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历史上从也先死后草原内乱开始,一直到之后达延汗统一漠南蒙古,中间间隔三十年,整整三十年,明朝皇帝都换了四个。

    后世之君,既不能够利用这场旷日持久的草原内乱进一步分化敌人,反而实权被一步步削弱,文武制衡被打破,不得已启用宦官制衡,明朝国力进一步衰退,令人叹惋。等到河套失陷,女真南下,局势已经无力回天。

    东汉建国之后,刘秀谨守中原,不曾出兵北伐,坐视匈奴复起,当真是国力不足,为休养生息吗?刘邦统一中原后都知道北伐,刘秀的军事才能至少不比刘邦差,就这么相信后人的才能。不出兵北上,并不代表不干涉,南匈奴与汉交好,北匈奴与汉交恶,可是北匈奴势力受损,大汉照样给予粮草救援,时刻维系匈奴内斗,汉朝得以在一侧旁观,内外无忧。

    若是没有刘秀打下的底子,哪里有什么燕然勒石。北匈奴西迁,草原内斗停止,南匈奴依附这些事情对于汉朝的利弊也有得商榷,草原总是需要一个主人的,当北匈奴离去,先是乌桓,之后是鲜卑,草原还是那片草原,主人却换了一批又一批。

    某种程度上而言,现如今朱祁钰能够如此随心所欲地挑拨草原内斗,主要原因在于朱元璋和朱棣统治时期对蒙古接连不断的打击,将蒙古打得分裂。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是而已。只可惜,朱祁钰的功业,在夺门之后,无人继承。

第15章:祸国之舞,结亲之议

    歌舞承平,钟鼓馔玉,正旦朝会上,一轮又一轮的外国使臣进献贡品,表达对天朝的倾慕之情。此情此景,足以证明明朝底蕴之雄浑。

    自从土木堡之变后,许多明朝官员上书言及对外政策的时候往往以“王者不治四夷”为首,明初开拓进取的精神逐渐为保守内敛的心态所取代。

    可是倘若王者真的不治四夷,那又何必维系这朝贡体制呢,若是将这些外国使臣赶走,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又不愿意了。厚往薄来,花费巨大的经济支出,难不成只是为了听取这些没有多大意义的恭维之词吗?

    目光局限在经济利益上,自然是有损的,可是这背后的战略利益又岂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就比如说若是放弃与朵颜三卫、哈密、朝鲜、女真等部落和国家的联系,谁人如今能够牵制也先呢?

    诸多使臣之中,瓦剌使臣哈只被安排在最后,你可以认为这是压轴出场,是明朝看重与瓦剌关系的表现,但是更大的可能是借此表达对也先称大元可汗的不满。

    被安排在末尾的哈只面容平和,并不为此而愤怒,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种小把戏一点意义都没有,轮到他的时候就依礼跪拜道:“大元知院哈只,奉大元天圣大可汗之命,献马及貂鼠银鼠皮等物,愿两家和好,结为兄弟之国,共享太平。”

    知院,始自五代,全称为知枢密院事,宋元继承之,元代由皇太子任枢密使,但这仅仅是虚职而已,真正的军事长官为知院,是正二品官员。少则一人,多则七人,看皇帝个人心情而定,也先自封可汗,继承元统,自然将这知院体系给继承下来了。称汗这样重要的事情,也先派一个知院过来通报也算是合情合理。

    哈只言语很平淡,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底气在,原因无他,也先方今正是强势的时候,西讨东察合台汗国,东征女真,哈密朝鲜皆拱首,成吉思汗当年称汗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有所不及。这可汗之位,明朝承认与否都不重要。

    至于兄弟之国,当年宋辽之间就是这个关系,对于自视为宗主国的明朝而言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歌声依旧,舞者蹁跹,但是现场的气氛则是瞬间冷清下来,正殿之上原本有说有笑的众人都不由得停下来,紧张地观察朱祁钰面容的变化。

    朱祁钰没有说话,十二串旒珠掩盖下的面孔喜怒不行于色,对方不过是一个使臣而已,自己堂堂九五之尊和一个使者对话,岂不是平白跌了身份。

    在场的文官没有想到这哈只会如此放肆,第一个站出来斥责哈只的是锦衣卫将军段振,他自座位起身,来到殿堂之上,就在哈只不远处,直言道:“近年以来,也先差来进贡使臣,实无敬顺之意,不过窥觇中国虚实而已。到京人数不下一二千余,在外亵慢无礼,甚是欺侮守卫官军,侈然放肆,莫敢谁何,守门军士每被抢夺什物,诚恐贼心觊觎,祸生不测。不料今日竟敢大言犯上,全无人臣之礼,实在是自取死路。”

    段振说着朝哈只狠狠啐了一口,道:“愿陛下乞敕大臣计议,将见来虏使编戍烟瘴之地,禁绝往来。太上皇帝车驾今虽送还,然国耻未雪,臣愿将家属悉击,都察院狱选领精兵一万五千,各取藉没家产,结状操习一月,照洪武永乐间例升赏,往征剿也先。其一胜二胜者,得保家产;其四胜五胜者,左右二臂剌赤心报国四字。如是不胜,臣甘磔尸九门。”言罢,段振一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久久不起身。

    这些年也先嚣张跋扈,而朱祁钰则是一直压着明军,不让他们北伐,明军上下积结的怨气可谓是由来已久。如今有天灾,国库空虚,那好,我只要一万五千个犯罪的囚徒,没有粮饷,那就用囚徒们自己的财产,若是战败愿意领死。可以说,段振把朱祁钰的借口都给拦下了,求战之心,赤忱如火。

    段振开了这个先声后,正殿上的一群武将纷纷跳出来表示自己愿意领兵北伐,也先南征北战好像势如破竹,但是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就能够看出来他内部隐患重重,并非没有获胜的可能。这种名垂青史的机会,不抢还当什么武将。

    武将们喊打喊杀,文官们不甘示弱,纷纷斥责哈只悖逆犯上,同样支持北伐。局面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这个时候,哈只的面色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不复之前的从容,若是因为自己过于强势,从而引发明朝与瓦剌的战争,也先怕不是要活撕了他。

    哈只,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某教名称,在某教中意为朝觐者。换句话说,哈只之所以能够成为知院,是也先需要这样一个人物来吸纳异教徒,扩充自己的实力,换而言之他并不属于瓦剌本部。虽有知院之名,并无知院之实,不属于也先核心决策层。要不然如此危险的任务也先怎么不让自己的兄弟或者儿子来。(以上内容为作者合理推测,哈只真是朝觐者的意思)

    哈只没有必要为也先送死,暂时低首也先也不至于杀了他,而若是硬抗,看明朝君臣的架势,分明讨不了好。

    哈只俯伏在地,涕泣道:“臣有罪,冒犯天颜,愿请明朝大皇帝饶命!”

    见哈只退让,朱祁钰这才开口道:“段爱卿,虏使朝贡,当以礼待,俟彼敢有异谋,临期处置未晚。尔言将家属系狱及领军胜虏又复剌字,是以刑罚加于无罪,淹禁及于平人,非惟不禁人情,抑且有乖国典,难允。”

    监管出征士兵的家属,一旦士兵投敌就杀死家属,这个制度是曹操的发明,用当然是有用,给诸葛亮招降带来很大的不方便。但是在边境地区用着不方便,尤其以淮南为甚,淮南也是曹魏统治最为薄弱的地区,压迫地深了就投奔东吴,司马氏篡魏的时候淮南便有三次比较重要的叛乱。此后这项制度得以传承,但是多数是监管出征大将的家属,对于普通士兵的监管有所放松,这也就导致士兵战败被俘后往往另娶妻。

    在身上刻字这事,属于唐末五代的遗毒,当时战争频繁,士兵都是拉来的壮丁,为防止他们逃跑,就在脸上刻字。宋代不改此毒,竟然因循之,比如宋代大将狄青脸上就有刻字,《水浒传》里许多被流放的好汉脸上也有刻字。宋代遇天灾则募灾民为兵,归厢军体系,厢军脸上同样刻字,所以难怪宋人看不起当兵的。

    朱元璋起家之后,严格户籍制度,如今当兵的都是军户出身,给田给种子,士兵的待遇和宋代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是明初军队战斗力较高的重要原因。

    朱祁钰以此两点拒绝段振所请,可谓是字字在理,充分展现了自己的仁德,顺手又把武将们鼓噪起来的北伐之事给拖延下去。

    安抚好段振等一干武人,朱祁钰看向哈只,道:“也先虽桀骜,亦能敬顺朝廷,方今天下一统,当称也先为瓦剌可汗。尔等使臣,车马劳顿,则赐彩币表里有差,以慰其劳。”

    哈只抹了抹自己的泪水,“谢明朝大皇帝的恩典,小人铭感五内,永不敢忘。”

    什么是顶级强者的拉扯,这就是!能够进入这个殿宇的人物,真的是没有一个简单的。

    在一侧目睹了一切的朱见济从内心中感到害怕,若是自己遇上之前满朝文武近乎逼宫的态度,又该如何应对,能够像朱祁钰这样在短时间内想出合乎情理的回答吗?一手拉,一手打,胡萝卜加大棒,朱祁钰玩得那是叫一个称心如意,朝政始终按照朱祁钰的心意在运作。

    如果可以,朱见济希望没有人关注到自己,但是很可惜,哈只在起身之后,将目光转向了朱见济。他今日参与正旦朝会,除了试探明朝对也先称大元可汗的态度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观察明朝当今皇太子的情况,之前生了癔症,这些天听说好转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值得一探的。

    “瓦剌知院哈只,拜见皇太子殿下,奉主上之命,贡金银器皿并方物,贺殿下病愈。小人此番南下,并携医师二员,医术精湛,道法通天,全活者不可胜数,倘或殿下不适,小人可献医师入宫。”哈只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同时又很恰当地带着那么一丝忧虑,若是常人,只怕真的会被他所迷惑。

    坐在朱见济身边的胡濙瞥了哈只一眼,警惕道:“劳使臣忧,殿下安然无恙,宫中御医手段高明,不劳外求!”

    哈只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改其色,起手朝朱祁钰与朱见济拜了拜,道:“小人生于西域,颇学得些西番舞蹈,愿起舞贺明朝大皇帝与太子殿下,以悦上心。”

    这个理由没有什么办法拒绝,若是项庄舞剑大不了见招拆招罢了,朱祁钰挥了挥衣袖,道:“准了!”

    哈只复一拜,并谢礼。而后转身背向天子,脚步随之变化,只是略显虚浮,并杂乱无章,好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一样。

    侍卫在殿堂上的锦衣卫无一例外,齐刷刷地向前一步,尽管哈只在入殿之前已经经受过检查,身上并无利器,只是对于这等人物而言,徒手杀人并非难事,若是突然窜起,劫持天子,可就是莫大的失职。

    谁也不敢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所以自然要以谨慎当先。

    哈只献舞,起初并无章法,至少朱见济欣赏不来,或许是没有搭配相应的乐器,好像一个人清唱一样。

    不过舞至一半,哈只略显肥硕的身躯,竟然如同陀螺一样旋转了起来,宽大的衣摆随之飞舞,迅疾如风,颇为震撼人心。

    殿堂之上,有人开始为哈只鼓掌叫好,确实出色,就这个自转的速度,正常人早就昏了过去,哈只竟然就不带停下的,除了面色略显潮红之外,并无其他变化,就连呼吸都无比平和。

    “祸国之舞,娱人耳目!”在一片叫好声之中,胡濙显得颇为不满,对哈只献的这支舞无比排斥。

    “师傅,这是什么舞?”朱见济有些好奇,侧过身子悄悄地问道。

    “这是胡旋舞,唐玄宗尤好此舞,当年安禄山便是以此取悦玄宗,终是招致大乱。”

    朱见济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因为安禄山的缘故,胡旋舞被称为祸国之舞。同样因为陈后主的缘故,《后庭花》也被人视为祸国之音。国家之衰亡,原因有许多。一曲舞蹈,一首诗歌,若是当真能够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何必士兵拼杀战场。唐朝初年胡旋舞就颇为有名,但是妨碍贞观之治吗?

    朱见济并不认同胡濙的看法,但是没有必要说出来。

    一曲舞止,殿堂众人纷纷为之喝彩,朱见济也朝哈只礼貌性的微笑,鼓掌是不敢的,要不然胡濙这帮师傅能够训死他。

    “太子殿下,小人这舞如何?可入得殿下之眼?小人有舞女一人,风姿绰约,若是——”

    不待朱见济回答,胡濙就直截了当地帮朱见济拒绝了,“殿下日后定是圣王,岂能为耳目声色所幻!”朱见济被噎住了,虽然他也是要拒绝的,但是被胡濙这么直接的代办了,还是有些不舒服。

    哈只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对朱祁钰道:“我主渴求两家之好,今太子殿下不曾婚配,我主又有孙女数人,与太子年龄相配,倘或两家结亲,则两族前疑冰释,商旅往来,再无兵戈之争,开万代之太平。愿大皇帝审视之!”

    和亲,当年也先就曾经要求明朝尚公主,并以马匹为聘礼,后果自然是明朝反对,这件事也是土木堡之变的导火索之一。

    哈只贸然提这一遭,真没几个人信。但是问题在于,拒绝是必须拒绝的,又不能够给也先南下侵略留下口实,这就难度很高了。

    胡濙等人引经据典,推辞此事。哈只不慌不忙,道:“向来听闻太子殿下聪慧过人,小人倒是想要听听太子殿下自己的看法。”

    胡濙的神色微变,之前可没有考虑到哈只会提及结亲一事,没有教导朱见济相关话术,这可如何是好!

第16章:癔症未消?才越同侪!

    哈只提出和亲的意思来,不知道有无也先的授权。不过不管有没有授权,哈只都明白被拒绝是大概率的事情,只是想要借此试探朱见济这个大明皇太子而已。

    事实上,也不仅仅是哈只一人想要试探朱见济。因为之前的癔症风波闹得人尽皆知,所以哪怕是朱祁钰下诏大赦天下以庆贺太子痊愈,真正相信的人并没有几个,认为不过是朱祁钰掩人耳目的手段。至于东宫师傅们口风紧得很,根本探听不出有用的消息。

    此番正旦朝会,就是一个颇好的机会,所以,当哈只希望由朱见济表明自己态度的时候,殿上不少人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幼小的朱见济。

    若是当今太子愚钝不堪,与昔日“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一样,日后势必无法掌控朝政,大权旁落谁家,需要早做打算才是。

    无数目光中,或鼓励,或讥讽,或玩味,或平淡,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朱见济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一些什么,但是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属于自己的难关到来了。

    面对瓦剌使臣哈只的提议,朱见济镇定自若,坐着回应道:“不知使臣大人想要怎样的看法?”

    哈只哈哈大笑,“还能是怎样的看法,我主渴求两家交好,自然是希望嫁孙女与太子,良缘缔结,兵戈永消,开万代太平之基!”

    “一场姻缘便有如此大的作用吗?”朱见济不疾不徐道,给哈只挖了一个坑。

    哈只神情微变,已经猜到了朱见济会说一些什么,却不能够自己打自己的脸,道:“我主一诺千金,驷马难追,殿下莫不是仍有猜疑,某愿修书于主上,择选吉日缔结婚姻。”

    “本宫倒是听说昔年瓦剌太师脱欢(即也先父亲)嫁女于岱总汗(即脱脱不花),可谓良缘美眷,只是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数十年太平尚且不可得,安求百年万代之和平?”

    土木堡之变后,也先与脱脱不花的厮杀导火索便是立储一事,也先想要立自己姐姐的儿子为太子,脱脱不花则是想要另立别妻所出子嗣。二人矛盾遂不可调和,终演变为草原混战。

    胡濙起初还担心朱见济被哈只玩弄戏耍,闹出许多笑话来,眼下见朱见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回答得滴水不漏,不由得颔首微笑,颇为满意朱见济的回答。

    “此是两桩事也,我主之姊本是岱总汗正妻,用你们汉人的说法那就是皇后,所生子嗣自当为储君,论嫡论长合该继位。岱总汗废长立幼,祸乱朝纲,惹得上下失心,其自寻死路,与周幽王无异。小人听闻太子殿下生母原非皇后,故皇后不愿易储被废,理是一样的理。若有奸臣欲改立太子,或者迎回故太子,不知太子殿下如何解决呢?”

    完了,皮球还踢回来了,朱见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而且涉及到的还是当前最为棘手的易储一事。

    至于哈只所提及的皇后废立事,本质上也受易储波及。朱祁钰原皇后是为汪皇后,生育有两个女儿,在易储一事上反对朱祁钰的做法而被废,之后朱见济的生母杭氏被立为皇后。

    朱见济将渴求的目光看向朱祁钰这个便宜老爹,这个场合自己招架不住了呀!救命!SOS!

    而朱祁钰对此充耳不闻,在察觉到朱见济的视线后,反而转看另外一边,全然没有帮助朱见济解围的意思。

    至于胡濙等师傅,竟然在此关键场合,也选择了缄默不言。这帮人中真正支持朱祁钰易储的没有几个,反对的一半,中立的一半,不出来恶心你就不错了,怎么能够指望他们出来帮忙。

    朱见济的后背为冷汗浸湿,身子略微抖动起来,偏偏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时和哈只附和,因为哈只的说法完全符合朱见济的利益。谁要是想要复立愿太子朱见深,那谁就是朱见济的敌人。

    脑海中不断闪过关于瓦剌部落的相关消息,朱见济认为还是要把这个烫手山芋踢回去比较好。

    深吸了一口气,朱见济对哈只道:“使臣出身西域,对我中原掌故竟然知晓若此,可谓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汗果有识人之明。”

    转移话题,还是又埋下了一个新的坑,哈只眉头一皱,顺着朱见济的口风道:“殿下过誉,才疏学浅,担不得殿下盛赞。”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使臣才识过人,不知可曾看出尔主隐忧所在?”朱见济笑眯眯地继续问道。

    朱见济这话没有吓到哈只,反而让天子朱祁钰眉宇不展,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了,让朱见济一个五岁孩童与哈只这样一个老奸巨猾的人物对话,眼下朱见济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指不定到时候闹出多么大的纰漏来。

    但是于朱祁钰而言,有哈只施加压力,捅破了当今明朝朝廷最让人忌讳的问题,也好借此机会看看朝臣们真实的想法如何。哪些人才是真正站在他这一边的,哪些人又对朱祁镇怀有故主之情。他自继位以来,清洗了内侍与宫女,清理了锦衣卫,还整顿了武将,就是没有大规模地清理文官集团,眼下就是一个清洗的机会。

    至于太子出点小丑,年纪尚小,日后有的是办法补全。哪怕是朱见济现在真的答应结亲一事,也有许多办法搅黄,比如指责也先纵然部下犯边,又比如指责也先逼迫朝鲜等小国纳贡。

    内心之中不知道迟疑踌躇了多少次,但是朱祁钰最终还是决定暂观其变,且看朱见济能够说些什么话来。

    天子的神情变化被有心人看去,而能够进入这个殿堂的哪个不是揣摩人心的好手,不少人甚至还认为这是朱祁钰故意设计的场景,专门用来给朱见济刷资历的。五岁太子正义直言,说得虏使哑口无言,老百姓就喜欢听这种故事。

    就这样,没有人关心朱见济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朱见济最后一丝摘离自身的机会也没有了。

    朱见济的恫吓,吓不到在场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人将他的话放在眼里,哈只直言道:“我主横扫宇内,统一大漠南北,虽成吉思汗功业不过如此,恕小人眼拙,不知有何隐忧处?”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不知使臣大人可曾听说过这句话,今日尔主统一草原,不思以仁义治国,反而尽灭故元苗裔,却不知道这隐患可能够尽数除去否?”这番话术,便是朱见济前些日子学的。

    “太子殿下生于中原,想来是不清楚草原上的规矩,所谓仁义之道,说上千万次,不若马刀劈砍过去。至于故元隐患是否尽数除去,小人不知,若是殿下有消息不妨通报之,必有重谢。”哈只说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朱见济,让人心悸。明朝有没有收留故元苗裔,这并不是一个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明朝收留了多少故元苗裔,这些残留血脉便是日后也先统治最大的隐患。

    朱见济尽管心中畏惧哈只的眼神,但并不退让,直言道:“以大人聪慧,难道会猜不出日后定有人假借苗裔之名,起兵作乱吗?防得了一时,防得了一世吗?”

    “此事就不劳殿下操心了,眼下婚约一事,殿下须是给个明确答复来才好。”朱见济一直在转移话题,哈只有些不耐烦。

    朱见济郑重地对哈只道:“也先得位不正,众心不附,虽孩童亦可看出来,不出三年,必死于内斗,瓦剌势必分崩离析。便是要结亲,也先共有二子,不知使臣大人想要本宫与哪家结亲?”

    都知道也先统治之下,势力错综复杂,矛盾重重,但是如此直白的话语,哈只还是第一次听见,还是从一个孩童口中说出,最关键的是,而今大庭广众,不仅直白过了头,而且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哈只打了一个哈哈,道:“殿下当真是童言无忌,初生牛犊不怕虎呀!”

    从这一刻开始,哈只气势减弱了,朱见济自然是痛打落水狗。

    “也先二子,长子势强,拥附者甚众。次子势力稍弱,亦是心机深沉之辈,便是也先亡于内斗,瓦剌势力稍损,亦不伤及根本,大不了向西迁徙回到祖地,亦是漠西一大族。听闻使臣大人与也先长子博罗纳哈勒相好,又与次子阿失帖木儿暗通款曲,并不参与此中争斗,明哲保身。不过眼下不论是选谁人之女结亲,都是对另一人的背叛,使臣大人以为,谁人来日胜面更大一些,更有可能执掌瓦剌本部?”

    这种话,也是这种朝会场合能够说的吗?毫无疑问,哈只的智谋远胜朱见济,但是因为身份不同,朱见济能够说的话,哈只不能够说。

    哈只颇有一种被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感觉,真是横的怕不要命的。他倒是想要问问来日上皇朱祁镇是不是可能会复辟,看哪个明朝大臣能够回答出来。朱见济提出的所有问题,前提都是也先死于内乱,二子争斗分裂,这种鬼问题谁会去回答。

    哈只神情严肃许多,不复先前嬉笑看热闹的态势,道:“太子慎言,此离间之计浅陋至极,不值一提。”

    朱见济图穷匕见,“瓦剌内乱在即,使臣大人若是愿意弃暗投明,为明藩属,本宫愿请父皇赐侯爵之位,以为千金买骨!”朱见济一边说着,一边朝朱祁钰行礼示意,最后,他拿出自身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道:“此物乃是年前父皇赐予之宝,用西域和田玉锻造而成,使臣若是觉得尚可,不若以此为凭证,如何?”

    眼前的玉佩在不断摇晃,于哈只而言,就好像一个绝世美人在你身前去衣起舞一样,说不动心是假的,毕竟也先对他的待遇也就一般。若是投奔明朝,如朱见济所言,千金买骨,地位肯定不会低。

    但是哈只冷笑一声,直白了当地道:“多谢殿下美意,忠臣不事二主,此畜生事不必再提也,真若是要挑唆我君臣之义,不若直接赐死罢。”

    接着,哈只对朱祁钰道:“小人今日身子不适,不堪久站,还望大皇帝体谅,先行告退了!”

    朱祁钰从善如流,放哈只离去,看向自家儿子的目光,多了几分赏识与好奇。至于在场的其他文武百官,对朱见济这个久居深宫的太子,则是多了几分认知,就这水平,无论之前在宫中是否教过,但能力显然远远超越同龄人,简直是令人胆寒。

    朱见济则是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谦和温逊,并不因为胜过哈只而自傲。应对之后其他朝臣并外国使臣的敬贺,算得上是中规中矩,虽然不似之前那般出彩,但也算是合格。

    关于皇太子癔症未消,灵智混沌的说法,在朱见济的一流表现下不攻自破。群臣们需要担心的不再是未来朱见济是否能够掌握权力,而是朱见济聪慧过人,日后掌权太过该如何应对。

    正旦大朝会,就在相对愉悦的气氛下结束了,当然这是在明朝君臣视角下的。在礼乐声中,朱祁钰与朱见济先后退场,正如他们来临时的道路一样,走的时候也是原路返回,省得双方仪驾冲撞。

    回去的路上,孙震刻意与金辇保持相同的速度,道:“殿下今日好生风光,百官群臣经此一事,都要夸赞陛下教子有方,为天下择选一明君矣。”

    朱见济淡淡一笑,并未太过在意这些吹捧之词,将孙震招呼上车内,道:“那哈只而今该是仍留在京城,你执此物去寻他,务必要隐秘些,且告诉他,……”

    同样在车内的胡濙听得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张,嘴唇几次欲开合,最终还是选择了一言不发。

    PS:一章四千字,一方面需要照顾小说脉络,一方面需要穿插时代背景,一方面还要兼顾各人身份地位,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表怎样的态。这背后工程量很大的好吗?难道不值得你们一张推荐票吗?非要我灌水天马行空地写吗?离谱,推荐票一天比一天少,再这样直接一章两千字了。这样我写的省心,也不抱有过高的期待,爱咋样咋样。

第17章:大明军头,哈只回城

    大年初一日,万象更新时。

    京城主干道上,有一支庞大的队伍迎风冒雪,主动远离这座庞大的城市,他们的着装服饰带着明显的草原风格,披的是厚实的羊毛外衣,头发不曾精细打理,略显散乱。这批人正是瓦剌使臣哈只的队伍。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大明百姓,他们负责运送赏赐,这趟旅途可以赚一两银子。是的你没有看错,就一两。至于一两银子能够换什么东西,不同地区,不同年份差异不小,以后专门介绍。

    上午哈只在正旦朝会上丢了脸面,午间就上书请求北返,等朱祁钰同意的旨意下达,稍作整顿后就踏上了北归的步伐。

    天寒地冻,大雪封山,这个时节北归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极易得病,路上可能都要损失不少人。但是哈只别无选择,要怪就怪明朝当今的皇太子,全然不顾政治伦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劝他投奔明朝。若是哈只迟疑不归,也先势必生疑,最后怕是要假戏真做,被迫投奔明朝了。

    只有严词拒绝明朝皇太子的拉拢,同时尽快回去,才能够尽最大可能减缓也先的疑虑。是的,仅仅是减缓疑虑而已。

    因为随行携带了大量的明朝赏赐,哈只乘坐的马车慢悠悠地往前走,车内的暖炉不时发出炭火因高温而折断的声音,火光辉映,驱散着四周的寒意。

    哈只闭目养神,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从紧促的眉头看,显然心情并不是太好。

    不多时,有兵士通报道:“知院大人,后方突然出现大量明军,意图不明。”

    哈只眼睛都懒得睁开,回答道:“无需多虑,这帮明军不敢在明朝疆域内对我动手。”真要动手也不会在主干道上动手,再说了,即便是十万大军也不见得能够将他手底下这千余人歼灭,但凡逃回去一个,都是两国大战,明朝皇帝不可能放任手下人这么做。

    又过了一会儿,兵士道:“知院大人,前方也出现了一支明军,拦住前路,要我等回城!”

    “什么?”哈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是得了明朝大皇帝的旨意才北归的,这帮明军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然敢拦阻我们!”

    哈只跳下车来,怒气不解分毫,“他们领头的是谁人,让我去会会这个胆敢欺君犯上的家伙。”

    “不烦知院大人请,某来矣。奉陛下旨意,严寒酷冬,百姓不耐远徙,运送艰难,还请知院大人留待数日,待冰雪消释,天气转暖之后再北归不迟!”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传来,即便是在刺耳的寒风中也清晰无比。

    哈只抬眼望去,来人生有异状,方面伟躯,美髯及膝,一身大红蟒袍显得无比地刺眼。这般姿容的整个大明朝不过是两人而已,一位是武清侯石亨,一位便是之前提及的石彪。(史书载石彪为石亨从子,即侄子,之前说石彪是石亨之子,有误,此处更正)

    要说明朝而今武臣,石亨注定是绕不开的人物,他是明朝而今三大军头之首。至于想要明白明代军头有哪些,务必要明白明代军制。

    永乐年间设立三大营,一曰五军,一曰三千,一曰神机。这是明朝中央军队体系的主体,平时五军肄营阵,三千肄巡哨,神机肄火器。大驾征行,则大营居中,五军分驻,步内骑外,骑外为神机,神机外为长围,周二十里,樵采其中。

    除却三大营以外,明朝还有锦衣卫与守陵卫,锦衣卫主要负责探知内外消息并缉拿罪犯,守陵卫自然就是守护陵寝的部队。这两支人马基本上不参与对外战争。此外还有地方卫所,但是承平日久,战斗力可想而知,也就是东南备倭军,西南与土司作战的军队还有些战斗力。

    土木堡之变,朱祁镇一口气将三大营精锐全部送了出去,事后,兵部尚书于谦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其中就包括这兵制。

    三大营精锐全军覆没,改革最大的阻力被搬开。于谦认为三大营各为教令,临期调拨,兵将不相习,乃请于诸营选精锐骑兵十万,分十营团练。每营都督一,号头官一,都指挥二,把总十,领队一百,管队二百。于三营都督中推一人充总兵官,监以内臣,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其余步骑归本营,曰老营。这就是团营制度。

    团营设立之后,于谦总督团营军务,昌平侯杨洪、武清侯石亨、安远侯柳溥三人为总兵。于明朝而言,算得上是文官掌管军事之始,打破了武将世家对军队的垄断,意义非凡。

    于谦自知这个职务风险极大,几乎年年都要上书请求朱祁钰罢免自己这项职务,但是朱祁钰坚持要于谦掌管明朝当今最为精锐的这支人马,其信任若斯,难以想象。当然也有另外一种考虑,那就是除了打赢北京保卫战的于谦外,没有其他人能够镇住这帮骄兵悍将了。

    老三头中资历最老的昌平侯杨洪在景泰二年(1451年)去世,河间王张玉之子张軏取代了他的地位,成为新的三巨头之一。

    至于明朝军界目前有没有资历更老的人,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有!但是不掌实权,又有什么用呢?所以目前明朝军界三巨头便是石亨、柳溥、张軏三人。

    换作别人过来拦路,哈只少不得要骂他一顿不可,但是见得石亨走近,登时换了一副面孔,笑道:“道是谁人,原来是石侯爷。可汗催促得紧,小人午后方受旨出发,这旨意朝令夕改,怕是有损陛下威名。”

    石亨神情不为所动,道:“陛下之令,某只负责遵守而已,至于是否有别情上诉,你大可上书天子!”

    就只是说话的这会功夫,明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人马粗粗看过去,怕是有上万,且不说带着这许多辎重,便是无有也冲不出去。

    哈只陪笑一声,“向闻当今天子勤政爱民,小人此番倒是见识到了。”

    “劳使臣大人白走一趟,请回吧!”

    哈只无言苦笑,转过身对从人道:“还愣着干什么,回去!”满腔的怒火,只能够发泄在身边人这里了。

    哈只不明白就只是这短短时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毋庸置疑,在明朝的土地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他人所掌控,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

    武清侯石亨护送,倒不如说是押运瓦剌朝贡队伍回返京城,等哈只等人回返驿站后,石亨进宫述职。

    哈只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石亨作为执行者,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瓦剌这一千多号人,每天人吃马嚼得,不知道耗费多少粮食,早点打发他们走呀,何必挽留。

    石亨俯身行礼道:“臣石亨参见陛下!”

    “虏使都回来了吗?”

    “是,都按照陛下的旨意,让他们回来了,一个不少。”

    朱祁钰神情淡然,道:“知道了。”根本没有向石亨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做,石亨眉头微皱,也不敢多问,只是行礼告退而已。

    等石亨告退,一侧的成敬道:“武清侯似乎对陛下的旨意有些看法,陛下何不言明,以解君臣之猜。”

    “不必了,知道这么多干什么,他只管干好他本分事即可。还是说,你想要透露口风出去?”说着,朱祁钰眸光转向一侧的成敬,平淡的声音似乎有万钧之压。

    “小人不敢。”成敬退下,不复多言。

    今日大朝会结束不久,东宫侍卫统领孙震突然请求拜见天子,言及太子交代的任务,竟然是要他出宫去将玉佩送与哈只。如此重要的事情,孙震不敢隐瞒,得令之后急忙禀报天子知晓。

    朱祁钰的态度,令人琢磨不清,起初是告诉孙震说此事自会安排使臣去办。等到孙震告退之后,又临时更改心意,召见武清侯石亨,要他出城追及离开不久的哈只,理由就是天寒地冻,百姓护送赏赐不易。

    这个理由很牵强,因为去年也是这个时间段瓦剌使者北归,去年做得,今年就做不得吗?去年半路上百姓因为路远不愿意护送至边界宣府,还发生了不小的风波,最后是护送至怀来,让也先自己派人过来接送。

    成敬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天子了,自己算是距离天子最近的人物了,但是这天心还是难以揣测。

    朱祁钰为什么要这样做?穿破重重迷雾,原因其实很简单,他要扶持太子朱见济。太子朱见济的位置实在是太不稳固了,必须要有足够的功劳来充实稳固。

    朱见济以玉佩为信物招揽哈只,千金买骨,本意是好的,但是实行起来难度巨大。哈只当面严词拒绝,哪怕是事后送去,哈只担心左右有人看见,让也先知晓,只怕也不愿领取此物。

    与其如此麻烦,索性用借口将哈只扣留在此,闹出如此巨大的风波,也先势必生疑,见哈只迟迟不归,疑虑必定更加深重。到时候明朝方面释放出哈只有意投降的消息,也先手底下有的是人想要吞并哈只的人马,到时候假戏真做,哈只不投降也要投降。

    一旦哈只投降,群臣百姓势必认为这是太子朱见济劝降有功,能够招徕敌国大臣,虽说不可能完全解除易储一事的争议,但至少可以缓解。

    只要有足够的功劳,百姓不会在乎你名分合法与否。就好比李世民攻灭突厥,成为天可汗,又有谁人会再提起当年玄武门故事呢?连李渊都要说一句自己生了个好儿子。

    如果没有足够的功劳怎么办,比如宋太宗,北伐无果,两度兵败契丹,后人嘲讽其为高粱河车神。大不了广开科举之门,拉拢住士子,名声上自己不会差;广开募兵之门,招募流亡,老百姓有活路也不会去造反。

    历史悠久的好处就是值得借鉴的例子有很多。朱祁钰把玩着孙震送来的玉佩,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东宫里,孙震回禀朱见济已经着人手去办理此事了,预计不日便有回报。

    朱见济知道之后,也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于他而言,什么实力干什么事,哈只若是愿意领玉佩那就是在也先手底下埋下一颗棋子。若是不愿意,好歹也是一个人情,朱见济重视哈只,哈只日后真的走投无路,说不定会想起今日之事。

    总而言之,于朱见济而言,一块只有观赏意义的玉佩而已,或许价值千金,但是在他手里真的没有什么用,不如送出去结交人情,不亏。

    大年三十玩一天,大年初一玩一天,如果不算正旦大朝会的话,朱见济只是休息了一天半的样子。大年初二日,朱见济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生活中。

    于太子而言,一年之中,基本上是没有假期可言的。过年过节,不是举行朝会就是参加祭祀,所谓假期,有和没有差距不大。玩闹,那是寻常百姓家孩子的生活。

    不习惯?没有关系,多适应两年也就习惯了。苦吗?对于许多没有资格学习,或者需要披星戴月、顶风冒雪去学习的贫寒子弟而言,朱见济的生活又是他们向往无比的。

    一群七老八十的师傅们在身边教诲,朱见济根本不敢偷懒,朱祁钰在他们面前都要好好说话,私底下都是以先生辈称呼。朱见济若是偷懒耍滑,课业没有完成,他们是真的会动手的,一点都不带含糊。

    他们早已位极人臣,名垂青史,教太子读书与否,更多是出于情怀,为了帮助大明朝培养出一个仁厚君子来。

    紧张密集的学习生涯下,时间流逝于朱见济而言,几乎没有半点感觉,一晃就快要到上元节了,也就是元宵节。普通学子从过年开始一直到上元节基本上就没有学习过,朱见济则是好不容易等来了新的节假日。这一天,既不用祭祀,也不用朝会,对朱见济而言是真正意义上的放假。

    而恰恰就是如此欢乐的时节,朱见济如今暂时居住的别院内,就在朱见济的床底下,竟然出现了一个木雕小人,全身上下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触目惊心。

    这宫里呀!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朱见济也无奈呀!为什么有些人就这么恨自己,私底下诅咒不好吗?非要如此张狂,嫌死得不够快吗?

第18章:皇后病薨,新后之争

    在小人身上扎针,埋于地下,用来诅咒某人,中国史书上一般将之称之为巫蛊之术,属于原始信仰的一种。

    中国历史上最为出名的巫蛊之术莫过于汉武帝在位时期发生的巫蛊之祸,当事人丞相公孙贺父子下狱死,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这些人都与太子交好,算是太子党。案件到这里已经足够让人触目惊心,而武帝命江充审理此案,竟然进一步涉及太子刘据,更是使这场祸乱扩大化,太子刘据起兵自卫,被武帝强行镇压,之后太子与皇后卫子夫双双自杀,京城数万人被诛杀。

    关于这场巫蛊之祸,后世学者观点纷纭,有说意外的;有说武帝有意敲打太子却被江充及刘屈氂等人扩大化的,最终不可收拾的;还有说法认为武帝本有改立太子之心,太子母族卫氏势力强大,日后恐怕又是一场诸吕之乱,是以事先清除。

    个人倾向于第二点。事实上,整个汉朝,宫廷之中巫蛊之事简直不要太多。陈阿娇被废的时候,罪名便是行巫蛊,施媚道;之后汉宣帝废黜霍皇后的时候,除了说皇后施毒药暗害太子外,也涉及巫蛊诅咒。

    因为巫蛊之祸的教训过于深刻,此后历朝历代罕少听见传闻,但是,并不意味着没有。毕竟,需求太大了,一旦药石无用人们总是会寻求神秘力量的帮助。

    比如皇后想要生一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子,试过了所有办法后,突然有个宫人说自己有办法。所谓母凭子贵,又有多少人能够顶住这个诱惑呢?

    不仅皇后妃子这样做,便是皇帝本人,迟迟不育,还到各地求神拜佛,想要一个儿子呢。生病也是如此,就比如朱见济前不久得病,朱祁钰还不是请了龙虎山真人过来摆阵招魂,换一些手段,又何尝不是另类的巫蛊之术。

    好好的上元佳节,硬生生被这具莫名其妙出现的邪物给毁了。作为经受过后世唯物主义教育的青年,朱见济倒是不害怕诅咒这些东西。他真正担心的东西是敌人能够将这东西摆放在床底下,是不是就意味着有朝一日,敌人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杀掉他。

    鬼火案后消停一段时间的东宫如今又因为这巫蛊案而风雨交加,人人自危。最头疼的莫过于孙震了,管辖范围之内,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情,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在案情尚未查明之际,这处别院住不得,朱见济这些天又换了一处住所,短短两个月时间,朱见济一连搬了三次住所。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而事件最终调查结果,更是让人不可思议。原先那处别院内,有一块五岳屏风,平日都不曾搬动,谁能够想到,就在这屏风下面,竟然暗藏一条地道。

    据孙震事后的说法,这地道四通八达,绵延十数里,横穿紫禁城不说,一路连通至城外,还是一处坟山,荒郊野岭地,线索直接断了。

    而调查到这个地步,再往深处挖,指不定挖出多大的故事来,皇宫里面的龌龊事情被抖出来,丢脸的还是皇室。是以在天子朱祁钰的命令下,此事就此中断。

    这条不知何时开挖的地道,由此被填埋。同时紫禁城内开始了全方位的侦查,务必将所有隐藏的地道全部探查出来。不夸张地说,皇宫内每一块砖石这些日子几乎都被撬开看了一遍。

    至于发现了多少地道,朱见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那针扎木雕被焚毁后,东宫内又是佛又是道的,请了不少人来行法事,祛除污秽,忙活了将近十日,等结束后都已经二月份了。

    布置巫蛊之术的凶手到底还是没有抓到,倒是东宫所有侍卫宫女们各领三十板子,以儆效尤。

    凶手具体是谁人已经不重要了,用脚趾头想都能够明白,绕过重重守卫走这条地道干这种事情,势必是对皇宫布置极为熟悉的人,大概率是内部人干的,而且等级绝对不低。

    朱祁钰没有必要布置这种东西害自家儿子,所以答案就很明白了。哪怕不是上皇朱祁镇亲自指使,那也是反对朱祁钰当政,反对朱见济为太子的人干的。

    很显然,这后宫,朱祁钰清理地还不够深刻呀!短短数月之内,奇异的事情接连不断地发生,也将朱见济内心之中成为太子的激情磨灭大半,与其憧憬日后登基称帝,不如想想如何能够渡过眼前的难关,先活下去,才有资格考虑其他。死了的太子,啥也不是。

    在之后的岁月中,朱见济远比以往要低调,生活两点一线,好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顺从地做着一切,冷眼旁观着一切,同时竭尽所能地去看书,看自己想要看的一切内容,包括户籍、税制、兵制、礼制等,相比较于人物传记,这些才是一国之核心。

    景泰五年,成敬告老还乡,不久病逝,太监王诚成为新的内官监掌印太监,算是取代了成敬的地位,成为新的宦官头子。但是有于谦这等人物在,宦官集团总体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也是在这一年,也先被属下刺杀,也先统治下的草原大乱,各方厮杀,草原元气大伤,各方不得不谋求与明朝缓和关系,日后细说。

    景泰六年,朝内无事,或者说相比较于对外羁糜,朝内发生的那些事基本上都不算事。朝中三大集团,文臣集团、武将集团、宦官集团高层人物既不曾变动,也不曾发生巨大争斗,便也不值一提。

    景泰七年,即1456年,和过去两年相比,今年二月发生的一件事与朱见济有关,那就是朱见济的今世生母,当今皇后杭氏病薨。

    其他的事情,朱见济可以一律不管,不在乎,因为他现在也没有资格去管。但是这件事,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今生生母去世,朱见济的心情久久不能够平静。杭氏算得上是一个苦命人,虽说凭借儿子成为了皇后,但是并不受朱祁钰宠爱。后宫里的佳丽许多,比如都督唐兴之女唐氏,宠幸冠后庭,被封为皇贵妃,地位仅次于杭氏。唐氏也是有明以来第一个皇贵妃,下一个皇贵妃是万贵妃,就是那个险些害得明宪宗绝嗣的那个,其地位可见一斑。

    杭皇后在下有唐皇贵妃,在上则有朱祁镇母孙太后与朱祁钰母吴太后两宫太后。再加上之前被废的汪皇后,朱祁钰和她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所以哪怕是身为皇后,日常生活状态也可以估测出来。

    由侧室而跃居皇后之位的杭皇后教导朱见济最多的话,便是要谨慎处事,谦逊待人,不要与人发生争执。她是这么教朱见济的,自己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后果就是朱祁钰逐渐遗忘了她,在宫中的存在感不断削弱。

    相处仅数年,但杭皇后算得上是朱见济最坚实的后盾了,若是平日烦闷,也有个说处。想不到她就这样离世,朱见济内心满是唏嘘。

    明朝严格外戚势力发展,即便是授予官职,也一律是虚衔。比如杭皇后的父亲杭昱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名义上是锦衣卫最高官职,但是只领俸禄而已,和朱见济小舅杭敏一样,都不干活。当然了,文武官员都巴不得他们不干活。

    不干活归不干活,但家宴频繁,多少是个消息渠道,眼下杭皇后一死,朱见济想要知道一些其他的消息都不容易了。

    总而言之,杭皇后之死对于朱见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杭皇后是夜间去世的,朱祁钰无论在心底上如何看待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十数年的女人,但是仍旧依照礼制,次日辍朝,不鸣钟鼓,着素服御西角门,泪流满面。

    百官同样素服,前往思善门外哭临,行奉慰礼。三日后官员换丧服,哭临如上仪,也就是和皇帝驾崩一样哭诉。再次日为始,百官各就公署斋宿,二十七日止。

    文武四品以上命妇着丧服日为始,诣思善门内哭临三日。其余听选办事官,俱丧服。人材监生、吏典、僧道、坊厢耆老各素服。自成服日始,赴京城举哀三日。

    什么,你问朱见济要干嘛,当杭皇后去世的时候,有中官讣告东宫,并造祔里,谒太庙,再之后朱见济基本上陪着朱祁钰。

    最重要的仪式是册谥,也就是昭告天下皇后病故。祭器、谥册、谥宝悉用檀香。将册谥,朱祁钰躬告天地于奉天殿丹陛上,御华盖殿,鸿胪寺官引颁册宝官入行礼,四拜毕,序班举册宝案至奉天殿丹陛上,置彩舆中,由中道出,入右顺门至几筵殿,以册宝置案,退俟于殿外。尚仪女官诣香案前,赞宣册,女官捧册宣于几筵之右,置册于案,宣宝如之。尚仪奏礼毕,女官以册宝案置几筵之左。内官出报礼毕,颁册宝官复命。

    至百日,礼部请御正门视朝,鸣钟鼓,百官易浅淡色服,帝素服诣几筵致祭,百官西角门奉慰,辍朝三日。同时在京停音乐、禁屠宰七日。礼部官于天禧寺、朝天宫斋醮。其明日,帝吉服御奉天门视朝,鸣钟鼓。百官服浅淡色衣、乌纱帽、黑角带,退朝署事仍素服。

    三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文武百官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包括天子朱祁钰也是如此,只有皇太子朱见济依旧衰服行礼,同时朱见济还要负责遣官祭所过桥门及沿途祀典诸神。

    路祭的时候,百官及命妇俱素服,在队伍后方。梓宫(即棺材)至江滨,百官奉辞于江滨。皇太子送渡江,途中朝夕哭奠。官民迎祭者,皆素服。既葬,朱见济赐护送官军及舁梓官军士钞米有差。

    之后朱见济需要服丧三年,身上穿的衣服是斩衰。这是一种用粗麻布做成的丧服。这种丧服不能锁边,要用刀子随手裁取几块粗麻布,胡乱拼凑缝合在一起,所以称为“斩衰”。

    这种丧服一穿就要穿三年,用于直系亲属和最亲近的人之间,比如儿子为父亲服丧,妻子为丈夫服丧。丧服之所以是胡乱拼凑的,意思是告诉外人自己最亲的人死了,非常悲伤,连衣服都没有心情制作了。

    服丧的时候,不能听音乐,不能看戏,更不能够行房事,当然最后这项和朱见济没有什么关系。前面两项也还好,反倒让朱见济有借口推辞一些没有意义的朝会。

    杭皇后去世,后宫大变,真正重要的事情是由谁来当下一位皇后。不过,明太祖朱元璋在马皇后死后不再立后,明成祖朱棣在徐皇后死后也没有立后。所以,若是朱祁钰不准备另立皇后也不是问题,反正有先例在,也不怕外人嚼舌根。

    不过嘛,皇后之位,后宫之中谁人不想爬上去,这样死后得到的名分还有祭祀品级,都不是寻常后妃可比的。

    就比如之前提及的唐皇贵妃,这些日子就时常来东宫走动,表面上的理由是朱见济生母去世,无有护佑,来给朱见济送母爱来了。

    而朱祁钰对唐皇贵妃的这个做法,不曾出言阻止,相当于另类的默认了。同时,还通过司礼监太监兴安放出口风去,要另立皇后。意思再明显不过,要立唐皇贵妃为皇后。

    但是朝臣百官可是有话说,昔日汪皇后为朱祁钰生下两个女儿,本身并无过错,只是不同意易储而已。同时汪皇后在土木堡之变后上书谏言收敛战亡士兵的尸体,在百官之中的口碑还不错。

    要不就不立皇后,如果要立皇后,于情于理,前皇后汪氏可比皇贵妃唐氏更合格一些。朱祁钰碰到钉子之后,暂时不再提及此事,好像不准备立皇后了,但是唐皇贵妃来东宫走动得是更加频繁了。

    而以胡濙等一帮老臣为首,利用自己是太子师傅的便利,在平日授课的时候穿插自身的政见,希望借此影响朱见济的态度。

    一时之间,皇太子朱见济成为了这场皇后之争的决定者。是不是挺不可思议的,但是现实就是如此。

    皇后之位,合该谁得?

第19章:沐家世子,贵妃送食

    东宫。

    今日教导朱见济的是吏部尚书王文,也是众多阁臣之一,年六十三,在一干阁臣中算是年轻的。王文原名王强,宣德皇帝赐名为王文,其为人深刻有城府,面目严冷,性格刚强。

    当初王文入阁,王诚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就是如今宦官集团之首的那位王诚。就派系而言,王文支持景泰帝易储,反对上皇朱祁镇回归(他认为也先送还上皇会附加其他政治性条件),在众多高级文臣之中,算是朱祁钰最为信任的人,怕是没有之一。

    在原本历史上,他和太监王诚一起谋立襄王世子,只是慢了一步,夺门之变事发后,王文与于谦一同见诛,是景泰帝的死忠派。

    而就是这样的一位人物,在这次皇后之争中,却并没有站在朱祁钰这边。

    “近年以来,内外官员多有恃宠挟恩,奏求田地,因而以势虐人,侵占倍数。如武清候石亨,食禄千钟,乃称养马艰难而求田地刍牧。指挥郑伦俸禄亦厚,乃谓日食不敷而求田地耕植。”

    “又有百户唐兴奏求田地多至一千二百六十余顷,其田地既多,一家岂能尽种。询访其实,多是在京奸诈之徒,投充家人名色,倚势占田,害人肥已,可不为之限乎。”

    前面石亨郑伦不过是引子,关键是这唐兴,唐兴为后宫唐皇贵妃的父亲,似这等权贵外戚之家,女儿又得宠,身上的把柄简直不要太多,随便一抓一大把,眼下王文便大肆抨击着。

    朱见济装作不知道王文心意,对此表示愤慨,说自己有时间一定会和父皇言明此事,不让权贵欺凌百姓。当然,这个有时间与否,取决于朱见济自己。明知道是火坑,朱见济又不傻,干嘛傻乎乎地跳进去。

    王文大概率是想不到朱见济心机会如此深重,以为功成大半,言语平和许多,道:“正统以来,凡势要所求田地立为限制,少不过五顷,多不过十顷。其余侵占者,悉令还民耕种,违者治以重罪。如此,庶豪强不得逞其欲,而下民均得沾其惠。”

    一顷,也就是一百亩土地。国法在上,这唐兴一口气侵占了多达十二万亩土地,难怪人家要弹劾他,这也太不干净了吧。眼下如此大的错处被人挖出来,丧命不至于,但是丢脸是一定的。

    其后,王文又教导了一些历史上贤君勤政爱民,勤俭节约的事迹,今日的课业便到此为止。

    朱见济行礼送王文而去,等王文离开之后,转头看向身后昏昏欲睡的一位孩童,道:“沐琮,别睡了,吃饭去!”

    身后的孩童梳着几根朝天辫,小脸蛋白里透红,肥嘟嘟地,他年纪比朱见济还要小两岁,生于景泰元年,即1450年,如今不过是六岁。

    别看人家小,但是至今为止,有资格和朱见济一起读书的就只有这一人。身份地位说出来更是足以吓到绝大多数人。

    沐琮,黔宁王沐英曾孙、定远王沐晟之孙、黔国公沐斌之子,是大明顶级勋贵世家——沐家的嫡系子孙。只不过,他爹死的时候,他才十个月,无法承担起整个家族重任,是以云南总督这个职务暂时由其从兄沐璘代理。等到他成年加冠,云南总督兼黔国公这个职务与爵位还是他的。

    说起来也是真的让人好奇,他爹沐斌去世的时候五十三岁,留下他十个月大,这个年龄差,当爷爷都足够了。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猫腻,不过人家沐家自己没有话说,咱们这些吃瓜群众也不必替人家操心这个。

    不久前皇后病逝,沐琮正是那个时候来的。来了之后,朱祁钰就把他留下了,理由是皇太子丧母,寡言少语,当个玩伴。

    不过,沐家作为明朝目前唯一拥有领土实权的世家,真正意义上的云南王,朱祁钰此举似乎有着更多的遐想空间。究竟是当玩伴呢?还是当人质呢?

    一出生就注定要承袭爵位的沐琮对于学习这件事情并不是特别在乎,喜欢的是武经阴符、奇门诸书、阴阳卜筮、星命之术之类东西,他不学习也没有多少人会督促他。不像朱见济,肩负天下之重,无数的聚光灯落在他的身上,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在看着,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错误。

    沐琮被朱见济叫醒之后,打了一个哈欠,道:“天亮了吗?”

    朱见济瞥了一眼外间满天如火的晚霞,道:“嗯,朝霞都出来了,咱们去喝粥吧。”

    “好耶!天亮了。”沐琮举起双臂,高声喊道。

    一旁洒扫的侍女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沐琮人小但是并不是傻,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朱见济欺骗,“太子哥,你又骗我!”

    再之后,就是小孩子之间的追逐打闹,分外有趣,至少朱见济是更愿意和这样一个孩子玩耍的,宫里连绵不绝、或明或暗的争斗已经让人心力憔悴了,为什么不好好放松一番。

    沐琮比朱见济小了两岁,自然是追不上朱见济的,追了三个房间后不小心踩到曳地的衣服,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朱见济不去扶他,反问道:“这早晨的泥土是不是有所不同?”

    沐琮趴在地上,本来摔跤就已经够疼了,还要被朱见济嘲讽,一时间委屈之意涌上心头,索性使小性子不起来了。

    朱见济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乐得看沐琮赌气,这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呢?

    见状,沐琮使出他的杀手锏,朗声道:“太子哥欺负我,我要和陛下说。呜呜呜。”

    看着他嘟起的小嘴,朱见济只觉好笑,这小屁孩,一肚子的坏水,就知道告状。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毕竟是客人,挨骂自然是朱见济挨骂,就好像亲戚家孩子来你家闲住,孩子之间起纠纷,家长自然是帮亲戚家孩子说话。

    之前沐琮用这种办法让朱见济挨了好几次教训,自以为能够拿捏住朱见济,遇事就用这招。

    但是朱见济也有办法,“你整天上课打瞌睡,四书不学,五经不知,等哪天你从兄派人询问你学得如何,我便如实告诉他们。”

    “别,我起来,我起来,还不行嘛,可千万别和我从兄说,要是被他知道了非得把我屁股打开花不可。”沐琮一溜烟地爬起来,还将身上的污泥给拍干净,过来牵着朱见济的袖子摇呀摇,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好似随时都有可能落泪,乞求道。

    小屁孩,真以为治不了你了是不是!朱见济指着一棵两米左右的桃树,道:“去,摘两个下来我就不和你家里人说你上课睡觉的事情。”

    “这好办!”沐琮和小猴子一样,小巧玲珑的身躯灵活性十足,手脚并用,很快就上了树,瘦小的身躯爬上树枝后树枝都不带摇晃的,只是力气略小,一些果子半熟不熟,不容易摘下来。

    “嘶哗——”就在朱见济安心地等着吃桃子的时候,沐琮脚似乎是没有站稳,突然从树枝滑了下来。衣服被树枝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不说,关键是人也差点掉下来,只是一只手抓着枝干而已。

    朱见济是真的害怕他摔出个万一,玩闹归玩闹,若是这粉胳膊小短腿有点淤青,朱见济可是讨不到好。吓得他连忙起身,来到沐琮身下,准备接住可能落下的沐琮。

    朱见济三魂七魄吓得快没了一半,沐琮却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情在树枝上面晃秋千,“太子哥,你答应我不和家里人说。不然我现在就从树上摔下去,到时候就都怪你。”

    好家伙,我竟然玩不过一个六岁小孩。朱见济举起的手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一张脸也是青一片紫一片。

    僵持之际,朱见济指着沐琮身边大喊道:“有蛇,树枝上有蛇,还是青色的。”

    沐琮汗毛竖起,直接松开了抓住树枝的手,“啊,哪里,哪里!”

    朱见济顺势将这个小屁孩接过,他天天习武,这点高度接个人还是不成问题,接过之后就直接倒着抓住沐琮的小短腿,一边打他的屁股,一边问道:“下次还敢不敢威胁我了!”

    “不敢不敢!”沐琮自知打不过朱见济,当然是第一时间认怂。

    而朱见济自然不可能第一时间住手,反正要打一个开心才行,让他日后不敢和自己玩弄这种小技巧。

    正当朱见济打得欢乐的时候,一道爽朗而清脆的笑声传来,“太子殿下今日的课业完成了吗?就和世子殿下玩闹。”

    不去看来人面孔,光是听声音,朱见济都知道来人是唐皇贵妃,她总是喜欢做些甜点零食来给朱见济吃,有些时候一天都来好几趟。

    毕竟是长辈,不好继续和沐琮打闹下去,朱见济将沐琮放在地上,躬身行礼道:“儿臣拜见皇贵妃。”

    沐琮有样学样,也不敢放肆,恭恭敬敬道:“黔国公世子沐琮拜见唐皇贵妃。”

    唐氏一身月白服,点缀着几点淡红色的梅花花瓣,连头饰用的也是木料,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去,还会以为她这是孝服呢。一身雪白,加之她本就肌肤白皙,不需妆点,天然无雕饰,最是可人。

    “都是一家人,还行这些礼节干什么?我请教了不少师傅,亲手做了些牛肉丸子,还热乎着,趁热吃吧。”说着,她让身后的宫人把装着食物的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九个圆滚滚的丸子,色泽鲜艳不说,香气更是扑鼻而来,朱见济条件反射地咽了一口口水。光是色香二字就足以当十分,最后的味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身旁的沐琮直接要冲过去,被朱见济一把拉住,道:“和世子玩闹,身上都是臭汗,还有不少污泥,容贵妃娘娘体谅,先去沐浴一番,而后用餐。”

    唐氏神情不改,依旧保持着浅笑道:“说得也是,你们先去沐浴,我在此等候你们。”

    沐琮还是对这些个牛肉丸子念念不忘,“吃一个,就吃一个再洗。”但是他的意见无用,被朱见济拖着离开了,“饿死鬼,等一下又不是不让你吃。”

    一番简单的沐浴后,朱见济从汤室里出来,守候在外的孙震朝朱见济微微点了点头。

    朱见济遂带着沐琮一起去用餐,东宫本有晚膳,唐氏带了一道新菜,多一道不多,少一道不少。

    唐氏自然是不曾离去的,等候在餐桌上,见朱见济到来,道:“殿下可沐浴完毕,若是不曾,我可以让宫人将丸子拿下去热热,省得殿下吃冷物着凉。”

    毕竟是父皇朱祁钰宠爱的妃子,朱见济不可能一点面子也不给,该行礼的行礼,坐在了餐桌上。

    所有菜肴中,唐氏亲手,姑且当她是亲手做的丸子被摆放在最前面,只是上面的丸子已经少了一个,只剩下八个。

    沐琮满脸的不悦,“太子哥,该不是你趁我沐浴更衣的时候先吃了一个吧!”

    朱见济白了一眼,道:“难道不是你先比我沐浴完吗?要说偷吃,也该是你偷吃才对吧!”

    “这可不好说,你比我后沐浴,谁知道什么时候吃的。”

    “你——”这小屁孩,朱见济总不可能告诉他是下人先吃了一个试毒吧。

    还是唐氏出面解围,道:“不干太子殿下的事,我之前尝了一个,看看温热否,若是冷了就准备让下人去蒸煮过。”

    朱见济摊手道:“看,我都说了不是我。”

    “哼,要不是你说要先洗澡,我就能够多吃一个了。”

    虽然逻辑好像是这样没有错,但是朱见济觉得自己之前下手轻了,没有起到应有的震慑效果。

    “行,我就吃一个尝鲜,剩下的都给你,行了吧,小馋虫。”

    沐琮嘴里的丸子还没有吞下去,就又夹了一个放在嘴里,嘟囔着道:“不行,所有的都归我。”

    “行,都归你。”

    唐氏看着两人争口,笑道:“世子殿下若是喜欢吃,明日我再做些来。”

    这幅场景在外人眼中,恐怕是无比地温馨。但是,又有谁知道,在整个对话过程中,朱见济余光始终关注着唐氏神色变化,不过她的脸色一直没有改动,要么是她伪装地很好,要么就是丸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朱见济倾向于后者,她要真是想害朱见济,也不至于手段如此浅薄。

第20章:太子眼线,林聪言事

    ps:明天考科目四,两千道题,今天晚上一条命,一个奇迹。过了明天晚上更,没过下午更。

    等朱见济和沐琮用完晚膳之后,唐皇贵妃便离去了。她自始至终不曾提及皇后之事,就好像一个温和善良的后母一样,竭尽所能地满足孩子的需求,拉近与孩子之间的距离。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朱见济不知道要有多么开心,能够遇上这种后母,不是生母却与生母无异。但是,帝王之家,人心叵测,朱见济宁愿把所有人都想成坏蛋,也不会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

    晚上,朱见济和沐琮一人一张床,但是都在一个房间,偌大的房间,莫说是两张床,便是七八张也没有问题。不过沐琮这家伙半夜总是偷偷溜到朱见济的床上,被朱见济发现后就说是一个人害怕,所以很多次朱见济发现了也不去理他,自己睡自己的。

    但是今天,沐琮溜到朱见济床上后,说起今天的事情,“太子哥,你是不喜欢吃牛肉丸子吗?”

    “还好,你既然喜欢吃,让与你也无妨。”朱见济翻了个身子,不去看他,主要是心虚。

    “太子哥,你撒谎,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吃,你是害怕里面有毒吧。”朱见济吓得连忙翻过身来,想要捂住沐琮的嘴,但是这小家伙后半句已经说出来了,“没事,以后这些东西我都帮你吃完掉。”

    小兔崽子,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朱见济将周边侍寝的宫人尽数遣散,而后道:“没有的事情,你不要乱说。”

    “没有,就是没有!”见沐琮狐疑的眼神,朱见济又重复了一遍。

    “皇后去世,宫里有的是妃嫔想要趁机上位,那唐皇贵妃送你吃食,不过是为更进一步而已。”沐琮才不管朱见济的说法,自顾自说道。

    盯着沐琮清亮的双眼,朱见济很想要问一句:兄弟,你也穿越啦!这是一个六岁孩子,还是无人教导的前提下能够说出的话语吗?

    见朱见济久久不语,沐琮道:“这是我来京师前从兄教我的,他不许我牵涉进入宫廷之争。”

    朱见济的疑虑消释些许,但不可能完全消除,问道:“这么说,你从兄也料到了你会留住在宫里吗?”

    “那倒是没有,不过不管住在哪里,其实都一样。住在宫里,没有老家伙们指指点点,还更加轻松一些。”

    朱见济吓唬他道:“你说得倒是轻松,日后若是无才无能,不足以为国镇守边疆,黔国公世袭传承到你这一代怕是要断绝。”

    沐琮全不在乎,悠闲道:“不怕,我爹给我留了一帮叔伯,哪怕是我当个二世祖,云南也出不了事。”

    朱见济轻笑一声,终究是个孩子,将人际关系想的过于简单了,日后碰几个钉子就学会如何为人处世了。

    “对了,太子哥,你希望后宫里再出一个皇后吗?你觉得谁更可能当上皇后?”

    小屁孩,纸尿片都没有脱,就敢来套我的话,朱见济不去回答,反问道:“这是你从兄叫你来问的吗?你如实回答,我就告诉你我的想法。”

    “嗯,这个嘛,从兄让我不要参与到宫廷斗争,所以太子哥你明白的,肯定不是从兄让我来问的。再说了,我笨口笨嘴的,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可能交给我来办。”

    朱见济似笑非笑,沐琮解释得越多,他心中越是猜疑,不过这也不重要了,道:“宫廷之争,远比你想象之中的要冷酷,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早些睡觉,明日上课不准睡觉了。”

    “那些师傅教导的内容我都没有学过,听不懂我可不就得要睡觉吗?又不是我想要睡的。”

    “之前教简单的课业,也不曾见你认真学。”

    “行了,知道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让人读书,真烦人。”沐琮主动转过身去,不再与朱见济聊天。

    朱见济也侧着转过身去,二人中间好像隔了一条银河一样宽阔。被沐琮这一闹,朱见济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等听到沐琮的呼吸声平和下来后,朱见济悄悄地离开床,推门而出,想要到外面暂且散心。

    夜凉如水,不远处的花草丛中传来细微琐碎的虫鸣。

    “殿下。”正在外面巡逻的孙震迎了上来。

    “无事,今夜无眠,叫何林静准备些糕点,本宫有些饿了,吃个夜宵吧!”

    孙震抱拳行礼道:“属下这就去找何公公来。”

    何林静,是当年成敬告老还乡前奏请服侍太子的小内监,年纪不大。何林静父亲是县里主簿,牵连到贪腐之事,也不知何林静怎么就阴差阳错地进了宫。朱见济不去询问这等事,何林静自然不会自己提及。

    何林静进东宫的时候他刚刚从宫中内书堂学完课业,不过十六岁,稚气未脱。不过年纪小归小,成敬能够把此人推荐给朱见济,能力一流不说,体察上意的本事更是顶级。也不知道成敬是如何发现这个璞玉的,又或许是物伤同类,为这个孩子找一条更为光明的出路,不必老死宫中,受尽压迫。

    没有让朱见济等候太长时间,并非热食,不必准备多久。朱见济坐在院子里的石座上,周围柳树成荫,晚风徐来,甚是安逸清静。

    孙震与何林静二人,便好似两位门神一样,矗立在朱见济身前,随时听候朱见济的命令。

    这两位杵在眼前,怪不好意思的,“晚间无人,不必拘谨,坐吧!送来的绿豆糕很不错,让宫里多准备一些。”

    孙震道:“属下还是站着的好。”

    何林静附和道:“小人也是,不累。”

    “又不是没有让你们坐过,怎么,怕小人报与父皇说,治你们不敬之罪吗?”

    二人仍旧不坐,朱见济也不再多言,宫里处处都是眼线,之前让他们坐下还害得他们受罪,道:“罢了,愿意站着就站着。最近宫里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是对何林静说的,作为朱见济的贴身太监,服侍朱见济自然是他最重要的职责,但是朱见济要的可不是一个开心果,要的是能够办事的能人。

    于朱见济而言,何林静就是他在宫中的眼线头子,专门收集宫中内外的消息。不夸张地说,每年光是收买眼线这些事情,就要耗费数千两银子。当个太子,若是连眼线都不知道培养,不如不当。

    何林静想了想,道:“最近倒也不曾发生大事,就是昨日陛下教唐皇贵妃御马,谁知那马匹竟骤然失控,将贵妃跌落马下,若非陛下以一己之力控下疯马,也不知道会撞翻几人。”

    “怪不得昨晚贵妃没有来。还有父皇身边这些侍卫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要父皇自己去控御疯马。”朱见济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加以点评道,“还有吗?”

    “还有的话,估计殿下您也知道,就是皇贵妃父亲唐兴收受民田一千二百顷,外面言官已经准备联名上书弹劾了。”

    朱见济点点头,此事与他无关,看戏就是,何林静便继续道:“此外,陛下近来宠爱宫人李惜儿,今晚便是在那处歇。这李惜儿原为教坊司妓女,经钟鼓司内官陈义和教坊司左司乐晋荣介绍入宫,能歌善舞,弹得一手好琴。对了,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刘敬与李家关系匪浅,其妻常出入李氏家门。”

    “刘敬,他不是常去姥爷(即杭昱,朱见济外公,杭皇后父亲)家里拜访吗?如今陛下移宠,这人就这么着急寻找新的靠山。”朱见济眉头微皱,这事看起来不大,但是身处权力中心,需要关注的无非是这些细节,况且,刘敬的地位不低呀。

    一直不常说话的孙震附和道:“前年前指挥使卢大人因言官弹劾去职以后,指挥使一职一直都是安平伯(即吴安,也是个外戚,是朱祁钰母亲吴太后的弟弟,朱见济的舅公。初为百户,今年才授予安平伯)任,听说安平伯近来身子不好,这刘敬怕是想要更进一步了。”

    朱见济一边听着,一边嚼着嘴里的绿豆糕,最终也没有给出自己的看法,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本宫明白了。”

    孙震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目的,他的话也只能够听一半。明朝约束外戚,吴安虽然是指挥使,但是基本就是领俸禄而已,刘敬就是事实上的锦衣卫一把手。孙震近来和刘敬关系不好吗?要对朱见济说这些。

    不过话说回来,朱祁钰半路继位,自身根基不深,所以继位之后,外戚势力相比较于前朝,增长许多,特别是锦衣卫体系,朱祁钰安插了许多外戚进入其中,可不完全是吃干饭的。比如吴太后的另外两位弟弟,吴信为都督佥事、吴敬为南京前军左都督。哪怕是废皇后汪氏,他的父兄同样地位不低。

    外戚集团虽然不足以成为朝廷第四大集团,目前依旧处于被压制的状态,有职无权。但外戚毕竟与皇权关系密切,不一定能够成事,但大概率能够坏事,和这帮人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吃完了糕点,朱见济回到房间内,沐琮不曾醒来,朱见济和衣而睡,不去惊动他。这宫中上下,没有一个是正常人,即便是眼前这个只有六岁的沐琮。

    次日,朱见济和正常时候一样上课,而早朝中则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国子监学正林聪,注意,是国子监学正,不属于言官体系。林聪上书言事,主张立废后汪氏为后。

    这林聪,当年也是混言官的,名声不小,景泰初年弹劾倒了礼部尚书何文渊,不夸张地说,这是景泰朝唯一一位因为弹劾而去职的高级文官。如胡濙王直这样年过八十的老臣,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退休,朱祁钰都死死抓着不放,最后去年见王直实在是年老,才允许他不上朝,但是有大事商议依旧让他入宫,参议军国重事,算是退而不休。

    总而言之,林聪在言官任上,是得罪了不少人,所谓“诸司忌惮林聪风裁,林聪所言,无敢不奉行者,吏部尤甚”。

    但是终日打雁,总有一天要被大雁啄到,不久前,林聪的外甥陈和为教官,欲得近地便养。都是自家族人,林聪又是吏科都给事中,正好在职权范围之内,所以言于吏部。

    结果这一下子被人抓住小辫子,使劲抨击不说,可怜老尚书王直都被牵连其中,说王直漠视林聪放肆,不加以阻止。

    朱祁钰知道林聪之前得罪了太多人,所以稍稍贬了一些,让他去当国子监学正避避风头。想不到这人在国子监位置上,还想着越级上书,兴风作浪,非他本分事言之,此举不知道又得罪多少人。

    底下的勾当不需多言,林聪明面上的理由是废后汪氏仁德,今天下无母,合该立汪氏为后。

    废后汪氏重新当了皇后;那么废太子朱见深是不是也要重新当太子;那上皇朱祁镇是不是重新回来当皇帝来的好。林聪喜欢往这个禁忌问题上撞,朱祁钰虽然对大臣颇为宽仁,但唯一的逆鳞就是这个,这些年锦衣卫诏狱为此打死了不少人呀。许多人都等着看好戏。

    一石激起千层浪,午间用膳的时候,何林静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告诉朱见济这个消息。

    “此天家私事,外臣总是喜欢多言。”一旁吃饭的沐琮嘟囔道,“等着吧,不出明日,那林聪就要被逮治入狱。”一旁听到的人都只如木雕一样,不言不语。

    沐琮自己多嘴不够,偏偏说完之后还要问朱见济一句,“太子哥,你以为呢?”

    朱见济掐死这人的心思都要有了,夹了一块红烧猪肉,塞进沐琮的嘴里,恶狠狠道:“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嫌命长是吧!”

    “这有什么,大家都能够看得出来的事情,有什么不好说的。”沐琮一边晃着脑袋,一边以一种全不在乎的语气说出了下面这番话。

    朱见济也不知道这人是真的傻,还是故意装疯卖傻,大智若愚。反正朱见济也装起了呆鹅,听沐琮一个人在那里“胡言乱语”。

第21章:略论明代土地兼并问题与财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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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子监学正林聪所言非分,越级上书,触及天子的逆鳞。大家都以为他会被逮治诏狱,在诏狱内渡过难熬的岁月,最终要么莫名其妙地病死,要么流放边远。

    但是朱祁钰偏偏就没有处置这人,将其奏疏留中不发,也就是不回应,不表态,朕什么意思你们这些臣子自己去猜。

    另一方面,朱祁钰责令唐氏父亲唐兴归还所占民田,抑制兼并。十二万亩的土地,对于权贵们而言,一旦得宠,获取到如此天量的土地不过是短短数年时间而已。明朝当前社会问题有很多,土地兼并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主要矛盾。

    朱祁钰作为半路天子,为了增强自身统治合法性,任内多次下令抑制兼并,若是宫中宦官年老去世,留在宫外的土地也一律散给百姓。但是,效果说实在的,挺一般的,数据真的是难看到了离谱,不忍直视。

    以下是历史上明代不同时期土地数据。(数据来自明实录)

    洪武二十六年,明朝第一次在全国核天下土田,总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

    正统十四年,也就是土木堡之变发生的这年,四百三十五万七百六十三顷。见于英宗实录卷一百八十六,一笔一划,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错,不相信的自己可以去考证。

    景泰四年,四百二十六万七千三十六顷。

    景泰七年,四百二十六万七千四百四十九顷。

    弘治十五年,也就是明孝宗在位时期,史称有为,他任内天下土田止四百二十二万八千五十八顷,还更少了。这若是称得上有为,朱祁镇要比他强吧,无非是对文官们好了一些,板子少打了一些,就能够被称之有能,唉。

    再之后,万历六年,张居正秉政,天下总计田数七百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

    对,你没有看错,大明建国至而今近百年,耕种的土地,或者说给国家交税的土地竟然只有建国初的一半。黄河改道淹没大量良田这个说法不足以服众,朱元璋当年派徐达北伐的时候黄河就改道了一次,还比这几年更为严重,元明鼎革,朱元璋统治时期也是黄河改道相对频繁的时期。

    不要把问题归罪于天气或者是其他,就是人的问题。朱元璋若是知道后世子孙无能到了这个地步,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面爬起来。

    若是唐兴侵吞的土地都能够为国家交税,那么国家两税可以增加三千五百分之一(不考虑贫瘠问题,不过话说回来,唐兴侵占的土地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吧)。

    这还仅仅是一家!各地藩王,诗书世家,武将勋贵,哪个手底下没有数千乃至于数万顷的土地。和他们相比,唐兴真的不过是一个暴发户而已。

    离谱吗?谁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谁人敢触及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言官们只会告诉天子你要向古圣王学习,勤俭节约,可是天子再勤俭,吃糠咽菜乃至于不吃不喝也省不下四百万顷土地的粮食来吧。

    为国家交税的土地人民减少,而偌大的国家机器为了维护其运转,每日都是山海一般的消耗。剩下的人民无力负担,只得逃亡,于是乎还勉力支撑的百姓也随即逃亡,形成恶性循环。流民形成山呼海啸一般的势力,只等天下有变,王朝周期律无情运转,江山更替,旧王死新王继位,一切矛盾又得以缓和。

    整个明朝中后期,也就是堪称摄政王一般的张居正把屠刀砍向了这个毒瘤,一口气为大明增加三百万顷纳税田,虽然还是不及明太祖朱元璋在位时期的土地,但明朝万历年间财政第一次有了盈余,有足够的财力打赢万历三大征,维系一个帝国最基本的颜面。

    一个王朝强势与否,与其财政水平直接相关,没钱谁听你皇帝的话,民族大义再重要也比不过饱腹。所以,对于明朝中后期很多离谱的事情不必讶异,没钱了再离谱的事情都能够发生,这一点古今亦然。

    究竟是为了山河一统民族复兴,还是为了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呢。一旦战端一开,需要面对的就是压力。失业高企,物流不畅,生活水平下降这些几乎是可以预料的结果。负面情绪不仅没有得到宣泄,反而得到了更多的负面情绪,你看有些人是不是会跳出来说都怪某某人的决策。

    民意如风,可以是决策的参考,但终究是决策圈参考因素之一罢了。归根到底,战争,只是一种手段,并非最终的目的,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为战争而战争,那是变态杀人狂的想法。

    也先于草原内乱中身亡,瓦剌鞑靼两大部落争斗不休,朵颜三卫请求内附,啥事也没干的明朝好像就这样躺赢了。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明朝上下都认为是北伐雪耻的好机会。

    我们姑且不去讨论明军北伐的时候瓦剌和鞑靼两部会不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也不去讨论朵颜三卫会不会成为二五仔出卖明军。就只问一个问题,想要雪土木堡之变的耻辱,二十万兵力要吧,从集结出发的那一刻开始,明朝能够支撑这样一支军队战斗多长时间,三个月,半年,还是多长时间。

    这还不算后期抚恤封赏的银子,事实上这个开销也不小,就前年,三千明军平定西南一土司作乱,斩杀万人,擒获三千人,封赏抚恤的银子就花费了二十万两银子,还不算其他布帛的赏赐。而这种规模的战斗在西南司空见惯,两三年一次,明朝在此血流不止,但每征伐一次,土官就少一分,改土归流的进程就推进一步,你能够说这钱花得没有意义吗?

    明朝做好了北伐的准备吗?就其眼下这财政状况而言,只怕是有心无力。无论青楼里面的士子如何慷慨激昂,大明士兵恐怕也不会出塞半步。这和皇帝个人的意志关系不大,有钱谁都想嘚瑟,可是没钱那不就寸步难行。

    有什么办法解决土地兼并这个王朝周期律吗?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提高生产力,用发展来掩盖矛盾,矛盾没有浮现出来那就是没有。农业社会提高生产力的手段无非是精耕细作那一套,的确有用,春秋战国时期平均亩产91市斤,宋元140市斤,到清前期已经有155市斤了。

    有些人可能会说,不对呀,史书上记载江南某地亩产六石甚至更多(一石120斤),少的也有二三石,怎么一亩地产出会不到两百斤。拜托,你也知道那是江南,中国疆域广阔,有几个地方和江南这里一样气候适宜土壤又肥沃的。在偌大的西部地区和许多山区丘陵,土壤肥力不足,不要说两年一耕就是三年一耕都费力,稍微多耕种一下就水土流失,土地沙漠化。以上说的都是平均值,平均,平均,懂不懂。

    精耕细作提高生产力,见效时间以数百年为单位,所以大多数百姓是感受不到变化的。

    既无化肥,也无良种,生产力难以显著提高,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考虑,比如扩大耕地,但是这就涉及到一个人地矛盾问题,人口不断在增长,居住生活用地要保持吧。还有就是增加牛耕普及率,历朝历代都下旨保护耕牛,但是普通人家养一头牛成本也不小,遇上灾荒,人都没得吃了,谁还在乎牛的死活。

    所有办法用尽之后,就只能够朝既得利益者下手了,不过,很可惜,天子也是既得利益者之一,改革哪有革自己命的道理。光是京城附近就有皇庄两万顷,对了这皇庄里面有三千顷是归属于朱见济这个皇太子的,不然朱见济每日迎来送往,四处打点,还要养活东宫上下千余人,哪里来的钱。

    在各地的皇庄数字没有明确统计,除了天子外无人知晓。但是估计真正的数字天子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派往四方管理皇庄的镇守太监少不得会侵吞多占一些。监察手段失效,约等于零,天子便也只能够漠视,甚至于包容。因为有些地方官与地方豪强沆瀣一气,会借打击镇守太监的名义,要求削减皇庄,万历统治时期的矿监税使就是其中的典型。太监贪污固然可恶,但是总会分一点给天子,但是落到豪强手里,天子可是一毛钱没有。

    皇庄的问题人所共知,但明朝中后期历代皇帝估计也有话说,怪我咯,要不是你们这帮豪强侵吞百姓土地,国库为之空虚,我连俸禄都发不出来,谁去和百姓争田,谁不想当明君,喜欢顶着一头的骂名是吗?

    正税日渐稀疏,靠皇庄还有矿监,哪怕是压迫地再深,从老百姓身上刮来了无数的民脂民膏,但是层层转手,高额的中介费,到天子内库的钱粮又有多少呢?没有秩序,没有法律,让镇守太监管理皇庄和包税制又有什么区别呢。

    正是因为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正税减少,又没有能力解决土地兼并这个问题,就只能够另辟蹊径,想出皇庄这个歪门邪道来。好处没有多少,骂名全是天子来承担,若不是没有钱花,哪个皇帝受这种委屈。没钱的皇帝那就是洋娃娃,连洋娃娃都不如。

    洪武大帝几时大肆扩张皇庄,天下都是人家一手打下来的,哪有什么皇不皇庄,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永乐大帝几时派遣过矿监税使,缺钱了,让郑和往西南走一趟,由官方垄断海外贸易,获利无算。哪里是某些人意淫的寻找建文帝,生的建文帝不当回事,半生不死的建文帝更是空气。

    中国本土土地产出帮助洪武大帝组建了人数达三百万的兵户,其中常备军六十万,南征北战,便是战败又如何?以中国的体量,中国可以失败无数次,但是周边的民族和国家,他们只有一次失败的机会,一旦败了,就是亡国灭种。

    海外贸易带来的巨额财富支撑永乐大帝修建北京城,营建武当山,用工数十万,工期数载。不仅如此,还五征漠北,南定交趾,四夷纷拜首,万国皆来朝。分裂蒙古的大计基本上就是朱棣任内完成的,其虽无天可汗之名,却有天可汗之实。

    海外贸易一旦终结,安南不复为中国之土;东北奴儿干都司也名存实亡,南退至辽东;乌思藏,即西藏地区称贡而已,不复来朝,和朝鲜日本这样的国家又有什么区别。你要是是说乌思藏是明朝领土,估计明朝人自己都要笑出声来,明朝真正统治地区,无非汉地十八省而已。

    攻占下一片土地,想要施行有效统治,本就是一个反复的过程,朱棣统治时期上述三个地区不是没有作乱,但是都被镇压,为什么到宣德朝就镇不住了呢?归根到底不就是没钱了吗?没钱赎买当地的大族,没钱调遣明朝大军,没钱修缮甲胄武备,没钱……

    财政,是一个国家运行的血液,财政干枯,就是血液干涸,凭借着坚实的骨架,或许还有几分威武。可是随着时间流逝,骨架也逐渐朽化,依靠着惯性还站立在地上,可是出拳之时,人家还不曾打来,自家反倒摔倒了。

    财政的重要性,无论重复多少遍都是不足为怪的,财政若是崩溃,王朝覆灭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便是诸葛武侯在世,也只能够望洋兴叹而已。

    朱祁钰勒令唐兴归还侵占土地,百姓拍手称快,但是这些土地不入唐兴之下,也会入其他权贵之下。总而言之,不会交税进入国库。百姓不知道在开心什么,问题解决了吗?不,问题并没有,只是暂时被按下去了而已。就好像不断往炸弹内填充火药,什么时候炸不管,反正不要是在我手上炸了就行。

    矛盾只要不浮出水面,就永远都没有!

    矛盾若是刚刚浮出水面,那就是总体可控!

    矛盾若是浮出大半,便是短期问题,长期看好,经济基本面稳固!

    矛盾若是炸了,那就杀人祭旗,转移矛盾。阿根廷缓和国内阶级矛盾的胆子没有,收复马岛的胆子不但有,还很大!

第22章:以退为进,无为之为

    唐兴被勒令还田,毕竟是十二万亩田地呢,过程当然要好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在关注唐皇贵妃是否会在朱祁钰耳边吹枕边风。

    据说唐氏长兄唐克環还专门请人送信进宫,请求妹妹在皇帝面前说些好话,即便是要还田,能不能暂停延缓。此事有无存疑,但是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唐家作为外戚之家,富贵则富贵,但是在诸多世家眼中,不过是暴发户而已。购置庄园,采买物件,然后再附庸风雅造几个园子;广泛经营开几个铺子啥的,放些子钱出去。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要花钱。用钱的地方还不少嘞。

    一切尚在起步阶段,突然就被断了财路,脸面丢失是小事,就怕债务缠身,债主上门。

    有些人可能会好奇,唐氏好歹是皇贵妃,得天子宠爱,她家的债有谁人敢去征收。但是能够在京城做生意的,哪一个手底下没有点关系,一些产业甚至就是皇宫经营管理的,比如房屋租住业,即是被皇家所垄断。

    皇贵妃的身份当然重要,不过在诸多老牌勋贵们眼中,也就那样。

    朱祁钰肯定是听说过这些消息了,这些日子都不曾去唐氏宫中。连没有见面的时间都没有,唐氏想要开口自然也没有机会。

    事实上,唐氏也不曾主动去找寻天子,每日准时给朱见济送饭,好似不知外界的风雨。

    唐氏如此平和,好似破产的不是自家人一样,朱见济都怀疑自己建立起来的情报系统是不是出现问题了,“唐皇贵妃果真没有主动与父皇提及此事吗?”

    何林静指天发誓,道:“小人不敢有一字欺瞒。”

    朱见济叹了一口气,心道:如此说,父皇是移情别恋了不成。帝王心性,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何林静见朱见济不语,问道:“外间唐家已经开始卖自己庄园还债了,殿下咱们是不是出手帮一把,做个人情。”

    “本宫若是出手相帮,为外人看去,便是本宫支持唐氏为后。为父皇知晓,便是太子与贵妃勾结为党,图谋不轨。这等粗浅的事情,你竟然会不知道吗?”朱见济颇为不满,何林静出的什么馊主意。

    “是小人孟浪了,那殿下咱们就这样坐看风云吗?”

    “怎么,你还嫌事情太少吗?不要一天到晚想着干事,多干多错,先看看风向再说。”

    这场皇后之争,将直接决定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后宫大权,朱见济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作为太子的他,本就是权力中枢的一员,说直白点自己就是一大山头,都是人家来站队他,哪有朱见济表态的说法。

    眼下斗争复杂,波诡云谲,朱见济没有必要表态,保持中立,双方都会过来拉拢他,贸然跳下去最是愚蠢。

    再之后几天,就朱见济所得到的消息,唐家将自己在京城的财产卖了一个七七八八,虽然还是一个大富之家,但是晋升为世家的梦想算是破灭了。

    天子不断退让,主张立废后汪氏的声音则是不断出现,奏章一份份地出现在案桌上面。而朱祁钰对此类奏章一律留中,要说归你说,理你一下算我输。

    “唐皇贵妃要成为皇后了!”

    沐琮如是道,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作为准云南王的他自然也有着自己的情报网络,只不过在东宫里肯定是不方便的,消息会迟滞许多。

    朱见济持保留意见,道:“此宫中事,陛下自有定夺,你个黄口小儿莫要多言。”

    “哪怕是当不了皇后,唐皇贵妃知书达理,豁达不争,本分无为,也足以在天子心里留下好印象。外面的文官反对得越多,天子心意只怕愈发坚定。”沐琮复道,他说这些的目的很简单,看好唐皇贵妃的未来,劝朱见济早早与对方打好关系。

    沐琮进入东宫当朱见济玩伴,但若是仅仅将双方关系定格为玩伴,未免失于肤浅。通过玩伴关系,进而确立双方君臣佐使关系,组成坚实的政治同盟,这才是最为重要的。他沐琮,想要当最坚定的太子党,他沐家,想要延续数十年的辉煌。

    自从上次沐琮表明自己愿意为朱见济试毒,双方算是各自撕下了一层伪装。沐琮越来越多地希望影响到朱见济的决策,且不时表露出自己能够帮一手的想法。对此,朱见济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视,这一次也是一样,打趣道:“这也是你从兄教你的?”

    沐琮直言不讳道:“这等事情便是我都能够看得出来,太子哥何不早做打算。肃孝皇后(即杭皇后)病故,后宫佳丽三千,天子移情别恋是早晚的事情,眼下唐皇贵妃无子,正可互为援助,此时不做打算,等到皇贵妃有孕,储君之位岂是万全!”

    言语直白若斯,分析地条理清楚,明白透彻,连朱见济都吓了一跳。当然是值得深思的,不过朱见济并未给出明确回应,警告沐琮道:“此事不必多言,日后你若是再敢提及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本宫定要亲手将你押至殿前赎罪。”言罢,朱见济即转身过去,不再看沐琮。

    沐琮面容变化不定,终究是不再多言,口中千言万语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自古忠臣直言不为所听,莫过于此吧,以往看史书不明白其中心意,如今算是有几分体会了。

    沐琮朝朱见济抱拳行礼,并未久留,告退而去。朱见济只是余光看着沐琮远去,并未挽留。

    太子之位,就是一个巨大的光环,会不断吸引各种势力加入到这个光环中来,或内层或外围。沐琮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如何处理和这些人的关系,满足他们诉求的同时,利用他们的势力帮助自己坐稳太子之位乃至于日后登基为帝,是朱见济这一生的重要命题。

    在这次皇后之争中,唐氏手段很厉害,虽然自始至终好像她都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每日过来与朱见济这个太子交好,做些好吃的而已。但是以不争为争,以无为而有为,才是她真正的本事。

    坐看自身家族近乎破产也不出面向天子求情,舍小家为大家,足以称仁德;至于每日送太子吃食,一两日说人家是作秀,可是天天来,月月来,又有谁敢说是作秀。对于百姓而言,他们看到的就是一个贤妻良母。

    曹操做了一辈子大汉臣子不是吗?王莽若是不曾篡位,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呢?

    外朝文官不断要求朱祁钰立废后为后,反而会激起朱祁钰的逆反心理。事实上,接下来唐氏只需要在外朝寻找一些同盟者,这并不困难,为了晋升,有的是官员愿意成为唐氏的发声筒。

    这件事情,何林静看出来了,而且他的眼光还很毒辣,就在事情发生没有多久就建议朱见济和唐家打好关系。朱见济说会惹得外界猜疑,不过是一个托辞罢了。何林静有一千种办法把东宫给摘出去,只需要朱见济简单地说一句,有的是家族愿意帮忙,即便是朱祁钰也查不出问题来。

    因为情报延误,也或许是因为年纪小,眼光滞后,总而言之沐琮晚一些也看出来了。他同样建议朱见济与唐氏交好,不要再一天天冷冰冰地对人家。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有很多,而在政治这个大漩涡内,能够参与其中的人,智慧都不低。毕竟,赢者几代富贵,输者可不仅仅是赔钱亏本这么简单,身家性命都要丢进去。所有人都必须要全力以赴。

    朱见济的选择,或许会让很多人感到失望吧!这当然不是一句中立就能够解释的问题,朱见济自己也不傻,转世以来面临的生死危机也不在少数,朱见济也有自己的考量。

    皇子与后妃(非亲生)的政治同盟,历史上不在少数,成功的也有不少。最为有名的莫过于秦始皇的父亲子楚,他采用吕不韦的建议,成为华阳夫人的养子,一转低微的身份,逆袭成为秦国国君。

    故事没有问题,但是东施效颦有问题。子楚自身没有强大的背景,华阳夫人不必担心子楚继位后伤害自己的利益。但是朱见济可不一样呀,到目前为止,他都是朱祁钰唯一的子嗣,母亲是杭皇后,并无嫡庶问题,可谓是根正苗红,是不是皇太子都已经不重要了。

    朱见济的地位很稳固,不需要倚靠唐氏来固宠。加上前些年朱祁钰给朱见济找的师傅都是顶级文臣,门生故旧满天下,可以说整个大明朝廷的文臣都是朱见济的拥护者。

    有人可能会说,那明朝文臣之首于谦为什么没有成为朱见济的师傅。废话,于谦他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文臣,他掌管团营,掌管兵权。当皇帝的怎么可能让太子过早接触兵权,是嫌玄武门之变不可能发生吗?

    沐琮明白这一点,但是他指出朱见济的地位是暂时的,朱祁钰春秋正盛,至今不到三十岁,未来可能有很多子嗣。朱见济不能够居安忘危,坐等继位,要保持警惕感,主动扩张自己的势力。

    这个观点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朱见济不可能告诉沐琮说朱祁钰明年就要驾崩吧。

    记忆中的事情是否会发生,朱见济不敢保证,毕竟这一世变数很多,历史上为了求子,朱祁钰可是吃了不少丹药,身体素质很差。这一世毕竟有一个儿子,不必担心后继无人,有没有吃丹药谁也不知道。

    朱祁钰何时驾崩,晚一年,两年,还是十年,朱见济自己也不敢肯定,但是他不愿意冒险。

    此外,朱见济若是与唐氏走得过近,也会惹得朝中文官不满,这帮人可谓是朱见济的基本盘,朱见济没有必要去得罪这批人。

    没有人能够肯定自己不会犯错,但是,朱见济的出身注定了他有足够机会去试错,大不了日后补救。

    又数日,朱祁钰的回应终于来了,就在所有人认为朱祁钰已经不再宠爱唐氏的时候,他下令晋升唐兴为锦衣卫指挥使,狠狠地扇了所有人一个巴掌。

    锦衣卫指挥使,明明是锦衣卫的最高指挥官,但是明朝自景泰朝往后,基本上成为外戚的专属职位,真正管理锦衣卫的成为指挥同知等官员。外戚不管事,领俸禄而已,所以也无人在乎。有点像宋朝的三衙高官,也是一群外戚。

    眼下,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有三人,分别是皇太后吴氏弟弟吴安,杭皇后的父亲杭昱与现在的唐皇贵妃父亲唐兴。当然这三人都不管事。

    自家父亲得了封赏,升官进爵,是多少人求不得的好事。但总有这样的例外,因为她们谋求的更多。

    朱祁钰旨意传出后,唐皇贵妃选择求见,不是为了谢恩,而是为了请求朱祁钰收回成命。理由是父亲唐兴于国于民未有尺寸之功,擢升高位实才不配德,同时希望朱祁钰不要因为一己之念,随意改变祖宗法度。

    消息传出,士林对唐皇贵妃的态度大改,一堆外戚窃居高位,文人们包括部分武将平日敢怒不敢言,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出气口,纷纷借着夸奖唐皇贵妃的名义讽刺其他窃居高位的外戚。

    之前的隐忍,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不得不说,唐氏真的很厉害,她来当皇后没有一点问题,手腕高明。

    至于唐氏求见的结果,朱祁钰最初自然是不答应的,自己好不容易顶着压力给你爹赏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你竟然拿这个刷资历,博名声。只不过之后不断有臣子跟进,朱祁钰也就妥协,改唐兴锦衣卫指挥使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其后,朱祁钰议立唐氏为后,文官们踌躇不决之际,又是唐氏本人站出来说自己才德不如已故杭皇后远矣,不敢为天下之母。

    文臣们也不再提及立废后汪氏为皇后,这场立后风波,至此为止。

    最大的赢家,毫无疑问是唐氏,名声比最初好了那不是一点点。京城人都知道宫里有个后妃很有德行,不居功,不贪禄,不恋位。

    只是,她真的对皇后之位一点也不在乎吗?

第23章:关于财政危机这件事

    皇后之争暂时归于寂静,说点开心的。无内鬼,来个明朝笑话。

    河南汝宁府罗山县,该县教谕名唤邵祥,此人最近上书天子,其书云:“君,代天理物者也;臣,辅君以亮天工者也。天有灾异,君固能引咎以自省,而臣可不分咎以自省乎?

    年初积雪为灾,阴霾凝翳,竹与冬青植物之耐寒者也今皆枯槁,鱼与螺蚌水虫之禁令者也今亦或死冰,日或昏蚀,风非淡荡,天之示灾可为惨。

    愿陛下脩省恐惧,凡百用度悉从减省。至于内而文武大臣,外而三司并府州县正官,各宜辞职或一秩二秩,或一年半年,无取俸禄,兢兢业业。

    得其上天降康之时,陛下赐复其旧,共乐昇平未为晚也。如此则所损于臣下者,不过邓林之叶,而利泽于军民者,不可以千万亿计矣。《易》曰:‘损上益下为之益’。有若(孔门七十二贤之一)曰:‘百姓足够,君孰与不足’,足民而天意人意有勿顺者,臣请伏面欺之诛。”

    文章的意思很简单,无非是天人感应那一套。年成不好,君王需要自省恐惧,节俭开支,同时各个臣子,尤其是那些高官,更需要辞职个一年半年,当然是不能够领俸禄的,以求上天宽恕。这样等上天息怒之后,百姓富裕,国家正常运转,官员可以与天子共享太平盛世,所损失的那点俸禄都是毛毛雨。如果君臣这样做了上天还没有息怒,自己愿意伏诛。

    臣子要天子节俭,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一年到头类似的奏疏可以看到头烂。关键是这个要文武大臣去职并不领俸禄这事很新鲜。明朝的俸禄水平在中国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低,还要降薪,不发工资,当真是可笑。

    谁都知道这是笑话,但是当一个笑话被摆在桌面上进行讨论的时候,就不应该再继续笑下去了。

    教谕,在明代算是个官,不过不入流,清代才有了正式的品级,为正八品。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员,写的奏疏既无文采,也并不具有施行的可能性,本该是废纸一样的东西,却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奉天殿。

    吃瓜群众看了都拍手叫好,当官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帮人脑满肠肥就该出点血。群众囿于自身眼界,不知这小小的一份奏章背后藏着多大的博弈,下面简单地拆解一下。

    让天子节俭用度那事不必过多解释,主要是让高级官员辞职以及减省俸禄这两件事。第一件事说明明朝目前官员群体,特别是文官集团趋于老龄化,朱祁钰不让老臣退休,阻碍了后进之人的晋升空间,年轻官员推动这封奏疏进了宫。不过年轻官员毕竟身居下位,声音不大,所以并非主要推动力量。

    第二件事,减省俸禄。国家在什么时候才会减省俸禄,只有财政出现问题了,俸禄发放不出来了的时候才会干这种得罪自己基本盘的事情。换而言之,明朝管理财政的人,也就是户部的官员们有动力推动这封奏疏进宫,这是他们所能够想象到的节流之法。只不过,这事太过得罪人了,所以只能够先扔一个教谕出来试试水,看看朝野风向,而后再做定夺。

    最后,则是朱祁钰的反应,对于这里面的门道,他心里自然是如同明镜一样,听纳其人之言,而后命群臣共加修省。没有说让官员辞职,也没有说要降低俸禄,但是态度也算是明确了,国库空虚,你们给我斟酌着点办事,不然就克扣你们的俸禄了。

    近日还有言官弹劾户部,“闻户部将南北二京塌房店舍、菜园果株及街市各色大小铺行,定立则例,按月输钞。而军民人等畏惧纳钞艰难,有将铺面关闭不敢买卖者,有将园圃瓜蔬拔弃而平为空地者,有将菓树砍伐而减少株数者。原其所以,盖由开铺面者已纳门摊钞贯,种园圃者亦有夏税差徭。”

    其实就是苛捐杂税,为国家创收,人家该交的门摊钞贯和两税都已经交了,现在又增加其他的税种,导致市场萧条,竭泽而渔。

    此类诸事近来不少,比如国子监生原有二千余人,但是京城粮食不够,竟然遣返回原籍近千人。其实都指向了一个问题,财政紧缺,国家困难。

    国家财政为什么会紧缺,前面在介绍土地问题的时候分析过。总而言之,这颗雷眼下似乎是要炸了,连维系一个最基本的体面似乎都变得很艰难。

    天子有皇庄,还有各处矿监作为自己的小金库,论丰裕自然是远胜外朝国库,但是为避嫌,宫里率先开始节省开支。可是数千口人,每日采买饭食衣物,宫殿维修这些,便是省又能够省下多少来呢?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节俭下来,无非是做做样子。

    对于臣民们而言,只知道皇室开支很大,高到了用自己浅薄的想象力根本无法体会的地步。比如兽园里面的豹子一顿要吃八斤肉,许多老百姓一年也不知道有没有一顿肉吃。社会不公所激发的熊熊烈火,时刻在侵蚀着这个王朝。

    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怒火被导向了宫中,当然了,他们是不敢骂天子的,但是天子身边人可就不好说了。不少负责外出采买的宦官就遭了殃,被揪住小辫子一顿弹劾,杖责为轻,严重的流放甚至是杀头。朱祁钰明白此番民意汹汹,需要推出人去承担罪责,所以一改往日对内侍姑息纵容的态度,厉行处置,逮治了一批人入狱。

    不过,这风波闹得越来越大,甚至还牵扯上了司礼监太监兴安,是的,这位宫中资历最老的宦官也被人抓住把柄了。

    具体情况如下,“有内使阮绢阿附司礼监太监兴安,与管工大监黎贤擅于内府西海子边作佛庵,及西山等处作生坟佛寺,盗用官木等料万计。”

    徒子徒孙辈干的事情,多少要给些孝敬,否则盗用官木这种事情也办不下来。兴安拿了多少不好说,但是拿了是肯定的,眼下事情败露,少不得考虑后路。

    也不知道兴安是怎么想的,别人不去求,求到朱见济的头上来。

    午间用膳的时候,被兴安派来的小太监跪在朱见济身前道:“此等佛庵生坟,哪里是奴才等辈能够享受的,本是造出来给宫里的太后祈福的,不曾想会惹上这等祸端。”

    朱见济虽然有心与兴安交好,只是眼下朝议纷纭,自己哪有这个本事把兴安捞出来,再说了这小太监的说法也太假了吧,漏洞百出,真当他是三岁小孩这么容易受骗。

    朱见济身边的何林静斥责道:“既是为太后祈福,到与东宫处分说又有何用,禀明陛下即可,陛下孝顺两宫太后谁人不知。莫不是仍有欺瞒?”

    小太监无奈地叹息一声,便道:“此等佛庵佛寺,确为太后祈福不假,只是后来两宫太后推说不必建此浮屠,徒耗民财,此事遂寝。而后工程完工大半,便想着落成之后,为太子殿下祈福,谁知——”

    不待小太监说完,何林静便讥笑道:“可笑,为太子殿下祈福,东宫可是从来不曾听说过还有这等荒唐事,分明是尔等想要贪墨官木民财,大兴土木以从中牟利。”

    “是小人考虑不周,本想着待完工后再行通报,以贺殿下寿辰。”小太监说完之后便跪地不起,不敢多加解释。

    朱见济将这小太监打发走,“你先退下吧,此事本宫自有定夺。回去告诉兴安,陛下待老臣甚厚,且无忧虑。”

    小太监最终是被东宫侍卫架着离去的,带着三分哭腔,只是朱见济才不会同情他半分。朱见济看向何林静,询问道:“此事你如何看待?”眼眸之中,带着三分猜疑。

    修佛寺这事,朱见济确实毫不知情,但是不能够保证手下人一点也不知道,指不定何林静等人也参与到其中,也分了一杯羹。若是如此,朱见济就要清理门户了。

    “本非东宫之事,怪罪不到我们的头上,不必去管他。”何林静明白朱见济的猜忌,只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做过,查就查。

    何林静既不曾牵涉其中,其他人也就不算什么,朱见济笑道:“为东宫办事,竟然还瞒着,眼下出了事情想要东宫出面解决,当初是怎么想的。兴安毕竟是宫里老人,父皇甚厚之,本宫不需出手当也无妨。”

    “殿下英明,此事恶劣至极,这等妖风邪气绝不可长,不然日后人人都打着东宫的名义侵吞钱粮,连累殿下。”

    朱见济对此深以为然,风险太大了,自己不可能去承担的。除非兴安能够给出自己认可的交易物来,朱见济在心底默默地说了一句。

    下午,胡濙授课,讲的是钞法害民。

    纸钞从其出现的那一刻起,固然是时代的巨大进步,为历朝历代君王所喜爱,毕竟和贵金属货币如铜银金相比,其制造成本趋近于无。不过是一张纸而已,想要印多少就印多少。

    但是,这小小的一张纸,背后承载的可是国家信用,这又是建立在政权稳定,军事力量强大等要素上的。当国家动荡不安,无法维护纸钞币值稳定的时候,纸钞崩溃也就可以考虑了。

    国家越是缺钱,纸钞印的越是多,其通货膨胀的速度也就越快,百姓会自发去使用贵金属作为货币,甚至是退回到以物易物。反过来说,国家越是不缺钱,纸钞反而越坚挺。

    大明宝钞,和它的前代们一样,在百姓心目中就是一张废纸。没办法,泥腿子出身的朱元璋一点经济学水平都没有,自己印宝钞出来,通货膨胀之后自己反而不承认其币值,将损失全部归于百姓,百姓会承认才有鬼。后世明朝君王大致如此,根本不愿意承担损失,他们印纸钞出来就是为了抢钱,老百姓又不傻。

    如今国库空虚,钞法再一次被提上台面,这也是胡濙今日为什么要专门言及此事的缘故。

    胡濙畅谈古今,将有宋以来,历朝历代钞法糜烂对百姓造成的灾难都说了一遍,最后道:“通钞法者,固经国之当务;顺民情者,尤保邦之当先。使徒利于国而不顺于民,则所得者小,所失大矣。虽曰利国,实无益于国;虽曰便民,实有扰于民矣。”

    朱见济认可胡濙的说法,但是胡濙仅仅是反对实行钞法,却并没有给出解决的办法,朱见济问道:“庶民家尚需用度,况朝廷耶!方今国库空虚,灾害频有,百官衣食用度不支,三军军费亦是捉襟见肘,敢问师傅何以处之?”

    “天下之财有定数,宫室车马,衣服器械,丧祭食饮,声色玩好,人情之所不能已也。故圣人为之制度以防之。近来士大夫务于权利,怠于礼义;故百姓效仿,颇逾制度。臣以为去豪奢,守礼义,可以充实国库。”

    朱见济听不惯这些说辞,道:“节俭本无错,只是今天下逋租匿税何其多,不去检索隐匿,抑制豪强,禁约兼并。如此岂不是荒谬。”

    胡濙微微一笑,“权贵豪强兼并,代有其事,难能禁止。且事在人为,陛下屡下诏书,非不禁也,实难禁也,殿下岂不知度田故事乎?非有雄猜果断之君在世,恐不得行也。”

    朱见济闻言,久久不语。

    PS:今天上推荐,多了快五十个收藏,以前一天差不多多十个左右。下午的时候很开心,准备加更一章,结果看见有人评论说我废话连篇,心情瞬间不好了,写了好长一段准备喷回去,又全部删掉,觉得和这种人说话没有意思。

    他眼中的废话全都是我的心血,既然准备写历史上的某一段历史,就要尽可能还原史实,介绍背景,分析人物生平,当然可以将很多“废话”删掉,但是多少人能够看懂,景泰朝本来就不是特别有名的历史时期。再说了,即便是很多人自以为很熟悉的三国,许多人不还是停留在为五虎将排座次的水平,他们永远看不清历史运行的逻辑。没有人教你,你永远都学不会。

    今天不求票,随着读者变多,鱼龙混杂是必然的,希望愿意继续看下去的人能够帮忙清理一下评论区。我不开心就不更新,反正暂时没有指望靠这个赚钱。最后,最近资料找了很多,明天不出意外就加更。

第24章:东宫财政危机与国丈大寿

    七月十四日,为国丈杭昱,也就是朱见济外公的六十大寿,朱祁钰托言政务繁忙,着令司礼监太监兴安持贺表携彩币等物贺寿。兴安眼下正被弹劾,有此外任不知道是不是朱祁钰想要让兴安避避风头。

    往年,此等寿辰及丧葬事朱见济一般是不去的,一方面是朱见济年幼,待人接物方面容易出现差错,一方面是杭皇后还在世,她会帮忙安排言说。

    但是如今杭皇后离世,朱见济和自家外公这帮人缺少了至关重要的这根联系,朱见济被迫走上前台,即便是再不会说话,少不得也要亲自去一趟。

    不过嘛,此番朱见济出宫赴宴,是名义上的借口,朱见济真实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借钱。之前提到,京城附近有两万顷皇庄,而这其中有三千顷,即三十万亩是归属于朱见济的这个太子的。

    这些土地俱招募佃农耕种,都是长租契约,一些佃农租种土地有好几代了,只要能够按时交粮就不许将土地另给他人耕种。皇室讲究一个吃相,五五抽成,与其他地主家不同。丰年有二十多万石粮食归入东宫,灾年就不好说了,似景泰四年,仅有不到十万石粮食。

    京城物价,一两银子正常时节可买三四石粮食,灾年粮贵则只能够买两石粮食。取中间值一两银子购买三石,则东宫管下皇庄一年银两入账是七万两银子以上,不到十万两。

    现如今,朝廷财政亏空,朱见济这个太子也不可能不受到波及。朱祁钰缺钱了,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太子还有点闲钱,美其名曰共克时艰,然后就抽调走了,没办法,太子管下皇庄的镇守太监都是朱祁钰派遣去的,这钱朱祁钰截流之后若是他不说,朱见济都不会知道。

    这一抽调,直接抽去了东宫半年的收入,如果不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资金,朱见济连东宫侍卫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更不要说四时节庆日的额外赐礼。

    明日的中元节朱见济是不打算给赏赐了,过了这个月,马上就是中秋,再之后是重阳冬至,依惯例俱要有赏赐。要不然东宫侍卫(有家室的)一个月俸禄只六斗米,自己都养不活,又如何能够保证他们尽心守卫呢?朱见济只觉一阵头疼,今生今世,这还是他第一次为钱财而感到头疼,也不知道外公这批人愿意借钱否,自己又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易的。

    借钱的事情暂且不去管他,车马徐行,因为是往一处去,朱见济和太监兴安共坐一车。

    “肃孝杭皇后生性淳和,静谧不争,这般好的人竟然就这样去了,慈颜不见,圣音犹缭绕耳畔,老奴每每想来甚为叹惋。”说着说着,兴安竟然涕泣不止。

    朱见济很想要说,以往母后在世之时,好像也不曾见你去过几次,如今人不在了,倒扮起这幅模样来,是欺负死人不能复生,不能戳穿谎言吗?

    只不过,兴安毕竟是为母后说好话,再说了,朱见济也需要和这位打好关系,便附和道:“人生最悲痛之事,莫过于长而无养,本宫多么希望母后能够多陪伴些日子,以尽哺育之恩。现如今,只能够对望遗物,以慰藉相思之情。”毕竟是这一世的母亲,毕竟承受诸多恩德,朱见济此言算是真心诚意,本不欲落泪,但是那泪水只如断线的珍珠一样连绵不绝。

    兴安起身递上手绢来,自责道:“都是老奴不好,本是国丈爷的大好日子,还惹得殿下不开心。还望殿下节哀!殿下而今学有所成,百官称善,海内闻贤,肃孝皇后泉下有知,也会为殿下而欣悦。”

    朱见济接过手绢,将泪水擦干,道:“却是让公公见笑了,情难抑制,至于失态。”

    之后一路上,兴安和朱见济聊天的内容,当然也没有离开孝肃杭皇后,毕竟这也是二人唯一拥有的共同话题了。

    兴安当年在易储易后这些事情上,不说坚定站在朱祁钰这边,也算是态度明确,影响了大批宫中内侍,对朱见济有恩。他如今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初故事,百官如何不愿,太后如何说辞,夸功也好,求赏也罢,朱见济欠了人情是真的。

    将至杭府,朱见济道:“近来听闻有言官弹劾公公贪墨官木,怙恩罔上,不容于法。以公公品行,想来是不至于做这等败坏国法事,定是下人贪污不法,胡乱攀扯。公公且放心,待本宫回宫,必然在父皇面前为公公开脱。”

    兴安呵呵一笑,太子以为能够拿这个当做筹码吗?未免小看他了,“劳殿下挂虑,昨夜圣上已下诏不问罪老奴此事,内使黎贤与阮绢亦宥其罪,只不过所造庵寺令内官监毁之,物料入官。”

    昨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自己没有得到消息,朱见济不认为兴安有胆子假传旨意,带着几分尴尬地笑道:“如此便恭贺公公。父皇仁德谦和,为政以宽,此番虽得脱罪过,日后若是再犯,便不好说了。”

    “老奴谨记殿下教诲,日后必定严加约束下人,使之恐惧警惕,不敢为祸。”

    “是这个理不错。”朱见济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兴安今日和自己攀扯的目的,总不可能真的是就为了言及旧情吧。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就说些这个吗?

    但是直到车马在杭府外停下,兴安也没有表明真实心意。

    杭府外,车马如龙,已经是堵的水泄不通。皇后虽然去世,但是太子朱见济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子嗣,杭府的富贵绵延数十年不成问题。朝中文武百官,只要是有些头脸的人都送了礼物来,自己不好亲自来的也一律让夫人拜访,给足了杭昱颜面,当然也是给朱见济脸面。

    车马虽多,但是太子仪驾,又有谁人胆敢阻扰,朱见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大门口。

    今日的寿星杭昱领着杭府上下数十口人在外迎候,当朱见济掀开车帘准备下车的时候,姥爷杭昱跪迎道:“臣杭昱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后面这句话是在场所有人一起说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时间全部跪下,整齐划一地说着同一句话,当然是事先演练过的,找不到一点参差。

    朱见济将姥爷扶起来,道:“哪有姥爷拜外孙的道理,之前不是已经让人传命不要姥爷跪迎了吗?”

    杭昱身子瘦削,一双眼睛浑浊而不失锐利,穿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官服,朱祁钰特赐蟒袍,造价不菲。这个时代的人活到六十岁的不算多,即便是有也是一身的疾病,朱见济倒是不曾听说姥爷杭昱身上有什么疾病的。

    杭昱被朱见济扶起来,一板一眼道:“亲戚之情岂比得上君臣之礼,国家法度不能够乱。殿下为储君,荷一国之重,尤需——”

    杭昱教诲到一半,朱见济就不愿听了,跑到一边去,和姥姥董氏抱在了一起,亲了她脸蛋一口,将董氏脸上的妆粉都弄花了。董氏初而讶异,随之便是惊喜,无以复加的喜悦。

    “姥姥,我可想死你啦!好久不曾看见你,母后去世后,宫里寂寞得紧,也没个亲近人说话,你也不去宫里看看我,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外孙。”朱见济板起一张脸来,故意作不悦色。和杭昱相比,董氏作为妇人,进宫自然是要方便许多,节庆日可以入宫,寻常日子也行,朱见济对她也更为熟悉一些。

    董氏将朱见济抱在怀里,数个月积压在心底的思念之情一时涌上心头,喜极而泣道:“没有的事,你娘亲去世之后,我是整日以泪洗面。原想着多去宫中探望,听说你课业繁重,担心妨碍你的功课,又害怕入宫之后,想起你的娘亲,迟迟不敢动身。”

    说至动情处,董氏是嚎啕大哭,将朱见济紧紧地抱住,朱见济也只能够由着她抱。杭昱原本想要斥责董氏乱了规矩的,只是见到此情此景,心底已经是软了三分,几乎是用一种乞求的语气道:“要叙情,也让好外孙到府里去叙,在门口哭,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董氏丝毫不让,回言道:“哼,女儿入宫,你看望过几次,女儿的心事你又知道多少,当爹的没有个当爹的样子。我和外孙抱抱又如何,你管得了这么多。”

    朱见济以余光看向姥爷杭昱,他的脸色青一块黄一块,大庭广众之下可谓是丢了大脸。只是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他也不在乎这些,谁让皇太子似乎与董氏更为亲近一些,自己丢脸就丢脸吧。

    朱见济出面解围道:“姥姥,此番我出宫,除了给姥爷贺寿之外,明日正好是中元节,我还想要去娘亲墓前看望一番,希望姥姥明天能够和我一起去,到时候再哭诉不迟。今天毕竟是大寿的日子,外面还有不少的客人,总也不好让人家等在外面。”

    董氏这才以衣袖擦干泪水,道:“就听我好外孙的。”说罢,董氏将朱见济抱起,也不顾外人的眼光,直接进了大门。

    周围人见皇太子与杭府亲昵若此,心下自然是有个掂量的,对杭昱的态度也低下许多,奉承谦卑。

    朱见济趁着董氏将自己抱在怀里的时候,悄声道:“姥姥,父皇前些日子将东宫的钱粮都取走了,孙儿如今若是不贩卖珍宝书画,恐怕连俸禄都开不出来了,姥姥手头可有闲钱,暂且借孙儿一些。”

    董氏正开心着,今天可谓是她这几个月以来最开心的日子,孙儿开口自然无不答应,再说了,太子就是杭府最为坚实的基础,太子有难,杭府无论如何也要出面帮助。

    “这好说,孙儿你要借多少,老身手头有三千两纹银,若是不足,再过些日子,底下的产业交上银子来,也有两三千两,一律给你送去。”

    朱见济在来的路上就考虑过借多少钱,苦涩道:“孙儿此番可是缺不少的钱,明日中元节拜祭母后,果品冥器的钱都拿不出来了,更不要说还要沿途打赏。此后诸多时节也是如此,少说也差一万两银子。”

    上万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是对于杭府而言,董氏思索片刻道:“好孙儿,你且无虑,杭府能够有如今这般富贵,全赖你们母子,只要你们有求,无论如何也会满足。今日老头子过寿,有不少人送礼,晚间礼物清单点选出来,估摸着能够有上万两,到时候我再自别处给你凑些钱,便是豁出老脸去,也给你送去两三万两银子去。”

    朱见济感动地几乎要哭出来,不枉他今天亲了董氏这许多下,还是妇人家好说话,若是和姥爷小舅他们说,指不定要给你多少绊子,又是求官又是如何。

    “姥姥,你真是我的救命菩萨!”说罢,朱见济又朝董氏脸上嘬了一口。不得不说,有依靠就是好,否则这便宜老爹抢钱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董氏笑得容光焕发,青春回归,道:“好孙儿,此等事你无需忧虑,今日在姥姥这里就好好地玩。”

    朱见济也难得地开怀大笑,数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午间宴饮,餐桌摆到了府外,一连霸占了两条街,只要说个吉祥话,就能够蹭吃蹭喝,大鱼大肉,比许多人过年吃的还要丰盛,所以人是相当地多。

    朱见济自然是坐在姥爷杭昱身边,杭昱不时向朱见济介绍杭府中人,意思再明显不过,希望朱见济能够提携一把。朱见济此行有求于人,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说日后一定。

    是不是觉得朱见济就是画饼而已,就像很多人说下次一定一样。怎么可能,上位者画饼这是必学技能,但是也不能够全部画饼,还是要给一些真正的好处的。

    杭府人丁众多,能够承袭锦衣卫的不过是数人而已,其他绝大多数需要自谋出路,比如说科举。

    一些内容,在朱见济眼中,或许不值一提,比如各个师傅们的政治倾向,文章风格。但是能够当朱见济师傅的人,都是有可能主持科举的,科举的选题是不是有话说,文章的风格是不是要进行细微变动。

    还有父皇朱祁钰最近关心的问题,指不定就是殿试的题目,这真的是随便扔一个出去,都让人抢得头破血流。

    这些东西,你花一千两银子能够买到吗?多少人想买都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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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兴安之请,贺寿大会

    杭府之行,对于朱见济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他向来久居深宫,除却身边的师傅外,不曾与外界大臣亲近。

    朱见济对很多人的了解与认知,都是二手三手甚至是不知道多少手的消息了,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否无误很值得怀疑。

    事实上,这也是所有领导者的问题,自身精力有限,不可能去耗费大量时间与手下人交流,消息层层传导,最后变样。再加上身边利益集团一个接一个,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利益诉求,有些甚至是针锋相对的,朱见济更需要极力看清他们各自的目的。

    很多人今天愿意至杭府赴宴,就是为了看一眼当朝皇太子,不求与朱见济交好,仅仅是为了让朱见济在心底有个印象。

    杭昱明白此事,所以也不可能一直霸占着朱见济,等到其他人上来敬寿的时候,便在一旁穿针引线,为朱见济介绍这是何许人。

    若是和杭昱关系好的,连籍贯出身、科举年月、任职功劳等事情都介绍清楚;关系一般就只介绍籍贯出身,父祖官职等。关系差的,关系差怎么可能来贺寿。

    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朱见济自午餐起,一直到晚上,整整一个下午,几乎就没有休息过。一拨接着一拨,一轮接着一轮,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一些人还带了自家幼女或者孙女外孙女来,目的不言而喻,朱见济如今可是不曾婚配,不求为太子妃,能够当个侧室也好。

    一下午的职业假笑,笑得朱见济脸皮抽筋,偏偏还不好离开,谁让自己有求于杭府。到了晚上,情况也是丝毫没有好转,好在晚上天色昏暗,朱见济即便是不笑,也不似白天这般明显。

    晚饭过后,是诗文大会,其实,如果若是朱见济今日没有来,那晚上的活动就不可能是诗文大会,更有可能是大型的博戏现场,再不济也是唱唱歌跳跳舞。

    诗文大会不过是士子之间交流的活动,如用典、平仄韵律这些,门槛很高,一般人进去就是听天书。杭昱本身并无多少文采,是个武官,他办这场大会就是为了朱见济。若是办赌博大会,朱祁钰怕是要从皇宫里面冲出来教训自家岳父一顿。便是办歌舞大会,请些戏楼唱曲的来,明天言官也会奏疏累上,将杭昱给骂死。

    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是诗文大会比较好。一方面符合太子殿下高贵的地位,仁厚勤学的太子怎么可能与凡夫俗子一样喜欢博戏,声色享受这些也不该让太子接触。另一方面,朱见济还能够从中遴选英才,稍微品评两句,虽说不似汉唐时期那样直接保举为官,但是也可因此名动京师。

    诗文大会前,兴安找到朱见济,行礼道:“陛下只让老奴用过晚饭,太子殿下且尽兴,老奴先行回宫了。”

    朱见济明日还要去拜祭母亲,早就提前与朱祁钰说过了,今晚在杭府睡一晚,自然是不担心天晚的事情,而兴安可不敢耽误时辰,是以有此说。

    “公公自回,有劳公公出宫一趟贺寿,路上慢行。”

    兴安谢礼,随后道:“明日殿下拜祭肃孝皇后,老奴受人请托携一物拜祭。”

    “是母后的亲近人吗?若是想要拜祭,一同前往便是,何必假公公之手。”兴安在宫中地位可不低呀,能够说动兴安的人物,又岂是等闲之辈。

    兴安不再隐瞒,正色直言道:“这是钱皇后请人送来的。”

    “是前废后汪皇后吗?”听兴安这般说,朱见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汪氏,她如今还住在冷宫里面呢,只是如果汪氏想要拜祭的话,根本不必假求于兴安,朱祁钰对她的约束并不深,毕竟汪氏生下两位公主。

    兴安声音有些低沉,道:“是上皇钱皇后。”

    朱见济已经很久不曾感到惊讶了,但是他必须承认,当兴安说出上皇二字的时候,朱见济的瞳孔放大,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耳朵一时间好像也失去了听觉。偌大世界里,嘈杂的环境边,只能够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当朱见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了左右人等,离得不近不远,谁知道听到没有。

    朱见济压低声音道:“公公当真是给见济出了一个难题呀!”

    兴安显得从容不迫,淡定自若,“殿下若是觉得不合适,老奴自会推辞,绝不让殿下难为。”

    上皇钱皇后,论辈分,朱见济该叫她伯母。钱氏十四岁入宫,乃是张太皇太后(仁宗皇后)钦点的皇后,钱氏之父钱贵曾陪伴成祖、宣宗北征,授金吾右卫指挥佥事。

    纵观其一生,可谓是坎坷无比,因为没有生下儿子,受尽了欺负,前太子朱见深是周贵妃的儿子,历史上夺门之变后周氏甚至想要废了钱氏的皇后之位。

    钱氏品行纯良、贤德,正合大婚之前对她“有贞静之德,称母仪之选”的评价。正统十四年,英宗遭遇土木堡之变,被瓦剌俘虏,钱氏“倾中宫赀佐迎驾。夜哀泣吁天,倦即卧地,损一股。以哭泣复损一目”。

    对,你没有听错,钱氏现在是个瘸子,还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女人。

    朱祁镇自草原回归,被幽禁在南宫之中,前两年还好,生活富足。之后因为卢忠告发金刀案,朱祁钰担心哥哥密谋复辟,遂将南宫附近的树木尽数砍断,还以铜铅浇灌锁芯,以重兵把守南宫之外。(之前有人说朱祁钰是个好人,说我在黑他,拜托还要我黑吗?这些事情不是他自己做的吗?史书都有记载,去看原文呀!)

    自此之后,朱祁镇生活困顿,锦衣玉食没有了不说,吃饭都是从小洞送进去,生活水平直线下滑,为了改善生活,“后至作女红卖,以供玉食”,钱皇后自家做衣服卖给宫女太监,以换取生活必需品。和后世明朝皇帝作秀一般的做法,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命运给她以最残忍的厄运,她仍然竭力面对,当真是令人唏嘘。

    中国历史上皇帝四五百,皇后人数更多,但是像钱氏这样的,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屈指可数。

    钱氏自己做女工贩卖这事,朱见济自然是知道的,虽然心有不忍,只不过这事朱祁钰不点头,谁人敢贸然施以援手。若是惹恼了朱祁钰,朱见济这个太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朱见济不想询问兴安是如何与钱皇后联系上的,人家愿意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不知道此事有无朱祁镇的指示,若是有的话,就是一个缓和的信号。

    这段上一辈的仇怨,继续拖在这里也不是件事。朝臣多有朱祁镇在位时期提拔上来的,宫里也有很多人对上皇保持同情,上皇一派势力还是很强大的,朱见济若是出面请求放宽对南宫的限制,固然会因此交恶父皇,但是却可以收获这批人的支持。

    朱祁钰只有朱见济一个儿子,再不满意,最多是斥责一番,也不可能废太子。这个买卖,并不亏。

    朱见济的大脑以最快的速度思索此事的利弊,而兴安则是静静地等候。此事不在小,将直接决定朝廷未来一段时间的政局变动,转折点便是朱见济的选择。

    “既是为母后献祭,也是一份心意,不好推辞,不知钱皇后送了什么东西来祭祀?”愿意祭祀自然是好事,但是朱见济希望钱皇后不是心存怨怼,有意诅咒。

    “是个金钗,昔日上皇不曾北狩,今上入宫赴家宴,上皇钱皇后送了一块金锁给肃孝皇后,肃孝皇后回赠以金钗。近来上皇衣食困顿,不少珍贵的东西都卖了出去,只是此物钱皇后一直留着,不期听闻肃孝皇后仙逝的消息,睹物怀人,特以此为祭品。”

    兴安说了很多,一方面是为了打消朱见济的疑虑,另一方面则是希望通过言语来打动朱见济。

    对于兴安的说法,朱见济半信不信,不过这事不重要,只要是个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就行,一起扎的草绳都可以。

    兴安身后的小太监将一只檀盒送至朱见济面前,朱见济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枚金钗,一只凤凰傲立枝头,金光闪闪。历经岁月流逝,容颜易老,而此物的光泽却是不曾削减半分。

    “嗯,本宫一定将钱皇后的这份心意传达给母后。”

    兴安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最大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如此,便有劳殿下了。”

    “公公言重。”

    兴安起身回宫,而朱见济则是将这盒子揣入袖中,兴安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朱见济,可是不管在谁手里,那都烫手呀!

    之后的诗文大会,朱见济收拾收拾仪容形态,暂时将这事放在心底,眼前之事虽小也不可荒废不顾,朱见济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不好文学,不学无术。这对于一个太子而言是致命的。

    开始之时,诗词主题是贺寿,毕竟今天可是姥爷杭昱的六十大寿,朱见济虽然身份高贵,也不可能脱离这个大背景吧。朱见济专门请师傅商辂给自己写了一篇序文,名为《杭公六十大寿序》。原文挺长的,这里列第一段。

    “天佑国家,必有耆硕魁垒之士,以据鼎轴而斡机衡,然后其主不劳,而休美无疆之业,可衍而昌也。自昔有道之长莫如周,周之盛莫如成王,成王时相业草如周公。史称公相成王五十有八载,而佐嗣王,又十有余年,已乃还政而归东周,留东周者又七年。盖公是时春秋高,阅天下之义理多矣。身为太傅,操冢宰之权,而上不疑,周道以降,天下归德焉。老成人之重国家固如此。”

    商辂这篇贺寿序,开篇将杭昱与周公相比,说杭昱对国家功劳如何大,当然是溢美之词。杭昱地位高崇不假,但是并无实权,不可能和周公相比。但是历史上的那些外戚,哪一个名声好的,若是乱写,得罪杭昱不说,还惹恼朱见济。所以,与其得罪人,不如溢美褒扬。

    除此之外,将杭昱比作周公,何尝不是暗示眼下太子孤弱,杭昱能够尽到辅佐帮护之功。

    何林静将这篇序文念得是抑扬顿挫,即便是杭昱不曾读过多少书,但是周公教成王的故事还是知道的,听得不时点头,老脸笑得好像一朵花一样。

    序文毕,再之后就是各人上贺词,或许里面有几篇是自己写的,但是也一定经过无数人的修改,反正以朱见济的水平是找不到一点问题的,如忌讳避讳等字词,若是不仔细听,朱见济也察觉不出来。

    进行有半个时辰,都是在听些这种贺词,属实是无聊,繁琐无味,朱见济听得都困了,恨不得离开。

    好在不久之后,大家就开始谈起风月山水,相互唱和,或是回文,或是对联,到这里反倒是寿星杭昱显得有些不自在,因为他基本上听不懂其他人在说什么,又不好离开,朱见济看过来便嘿嘿一笑以掩饰尴尬。

    诗文词句美则美矣,却有雕饰之意,非得触景生情才可吟诵而出。一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买了诗词来在朱见济面前摆弄文采。朱见济不去深究,颔首微笑而已,时不时评点两句,不去得罪人,偶尔再表示一下对某人诗词的喜爱,就能够让场下一群人为之低呼。

    整场诗词大会,朱见济比较满意的是最后一部分。国子监学正林聪,对就是之前那个主张立废后汪氏为后的人,他起身抒发了一番忧国忧民的情怀,大意是我等如今能够在此衣食无忧,酒足饭饱,全赖天子恩德,但是四海之内灾害频仍,仍需居安思危,以勤俭为念。

    他作《太平歌》祝愿圣朝万代无疆,其文为:“中兴日月开明庭,垂衣御宇朝万灵。鸡鸣人问龙栖寝,燕坐亲谈虎观经。四时玉烛调元气,万国梯航皆远至。雅奏应谐韶護音,豫游不事蔓延戏。太平之象复如何,五风十雨禾黍多。小臣拜手陈无逸,愿以兢兢保太和。”

    之后众人诗词内容以忧国忧民,祝贺王朝为为主题,质量明显要高一些。但要说特别惊艳,其实也没有。

    待曲终人散,迎送客人这事自然不可能轮到朱见济去办,总而言之朱见济今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可是累人得紧。

    ps:加更加了半条老命,写这一章我看了四本书。序文与太平歌是张居正的,为化用,作者没有这个本事自己写,找不到特别合适的,不过估计也没有人在乎具体内容吧。

第26章:来自太子殿下的愤怒

    ps:昨天不是我不更,而是更了之后发不出来,写的是番外政治入门篇,应该是近现代的故事太多,差点还以为书要无了。以下括号内为昨日删减部分,之后是正文。晚上不出意外还有一更。

    (刘邦诛杀卢绾后确立的规则为白马之盟,即“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吕氏当权大封诸吕为王破坏了前者,文景之治又破坏了后者,如晁错让富户输粮实边可得关内侯,让军功世家对其恨得牙痒痒。

    景帝用晁错,是为了遏制军功贵族,但是晁错步子迈得太大,同时招惹军功贵族与外地诸侯王。七国之乱爆发后军功贵族甚至逼宫要求景帝诛杀晁错,否则不出兵的时候,晁错就必须死,而且还是残酷的腰斩,以儆效尤。没有什么薄情不薄情的,感情对于政治家而言本就是稀缺物,景帝用晁错是手段,杀他也是手段。

    朱元璋确立的游戏规则是什么呢?天下统一之后,除了必须的战争,比如对北元和西南地区的一系列战争,其他的功臣一律奉朝请而已,大力提拔文官掌权。形成文武制衡,这一点没有什么好说的,历史上好多皇帝都是这样干的,刘秀如此,赵匡胤亦是如此。

    不同的地方在于,为了保守朱家江山,朱元璋扶持起来了一支新的力量,也就是藩王集团以抗衡强大的文武官员。主要是朱元璋能生,换做子孙单薄的皇帝,比如赵匡胤,根本用不了这手。所以朱元璋统治时期的游戏规则为文官集团、武将集团与藩王集团三大集团相互制衡。

    分封诸王镇守边疆,考虑到前朝七王之乱,八王之乱的故事,朱元璋让宗室诸王掌兵权而不理民政,但是宗室诸王权力极大,地方官哪里敢忤逆。所以这个政策效果一般。同时,为了防止各地藩王与后宫互相勾结,朱元璋开历史的倒车,设立殉葬制度,皇帝死后妃嫔一律殉葬,这项政策一直延续到朱祁镇天顺年间,也就是朱祁镇死得时候才废黜,算是朱祁镇的一项仁政。

    设置下稳定的三角结构,死前还清洗一波军功贵族,朱元璋由此放心地把天下交给皇孙朱允炆,结果这个游戏规则被他儿子一脚踢翻。朱棣以藩王起兵夺取天下,以一地抗衡全国最终取得胜利,在中国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是很了不起的壮举。

    朱棣掌权之后,尽收藩王兵权,免得后来人学习,还禁止藩王离开所在地区,大明宗室自此基本上就是豢养的牲畜。

    藩王集团土崩瓦解,朱棣需要面临的问题就变成了三角稳定结构被打破,如何重建规则的问题。他打破了朱元璋的祖训,大力任用内官。

    永乐三年,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是明朝历史上第一个掌管兵权的宦官。

    永乐五年,内官王安、王彦之、三保、脱脱督军,为内臣督军之始。

    永乐十八年,设立东厂。

    由此,明代政治格局变为文官集团,武将集团以及宦官集团三大势力鼎立的局面。

    仁宣之时,皇帝与文武官员关系还不错,宣宗几乎年年九月份都要亲自巡边,甚至亲自率兵出战,手刃敌人。边疆虽然有所收缩,但整体可控。

    到了朱祁镇继位,情况就不一样了,谁也没有想到宣宗英年早逝,年弱的朱祁镇根本控制不了局势,好在三杨在世,朝政运行无碍,随着三杨逐步凋零,朱祁镇开始收权,宦官集团无疑是他收权最为重要的抓手。

    正统六年,三大殿修复完工,朱祁镇赏赐内官黄金五十两,白金一百两,彩锻八表里,钞一万贯,创下明朝赏赐内官之最。

    宦官集团为了固权,企图取得对外军事战争的胜利以正人心,毕竟朱棣五伐蒙古,宣宗也是年年巡边,宦官们觉得这就是一场军事游行而已。

    当然,之后的事情也不必多说了。

    景泰于国家危难之际当权,他所接手的国家是一个武将集团近乎崩溃,文官集团空前强大,同时宦官集团被压缩得瑟瑟发抖的王朝。这从于谦掌管团营一事上便能够看出来,景泰帝的基本盘便是文官集团。历史上夺门之变虽然是宫廷内乱,但是也可以视作武将集团与宦官集团联手打压文官集团的行为。)

    诗词大会结束,朱见济丝毫没有睡意,虽然杭昱给他安排的住处是杭府上下最为静谧的住处,此处流水环绕,晚风拂来,分外清幽。

    杭昱还害怕朱见济炎热,准备许多冰块放在朱见济房间内消暑,并安排十六位侍女随侍在侧,扇风的扇风,驱蚊的驱蚊,照看熏香的照看熏香,分为两批轮流侍奉。

    朱见济将兴安送来的檀盒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哪怕是睡觉不舒服也生受着,困意袭来,最多一个时辰就要惊醒,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朱祁钰怒火冲天的面孔,吓得一身冷汗。说到底,朱见济还是太年轻了,经历无多。

    就这样半睡半醒着,朱见济熬到了天明,带着两个黑眼圈,一身的疲惫感根本无法遮掩,哈欠连天。

    杭昱清晨过来的时候,便责怪侍女们道:“尔等是如何办事的,太子殿下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就这么待客,莫不是想要挨板子不成。”

    朱见济一贯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牵连到他人,特别是这等无辜之事,便道:“与她们无关,夜来想到母后,顿生思念之情,难以入眠。”

    杭昱听朱见济这么一说,果然不再迁怒于侍女,慨叹道:“幼年丧母,难为你了。你母后虽然已经不在,但是还有杭府在外,以后若是在宫里过得不舒心,时常外出走动。”

    “多谢姥爷体贴。”

    “一家人的事,非要说这些两家人的话。祭祀的物什皆已置办好了,殿下用过早膳便出发吧!”

    朱见济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吃早饭的时候,董氏坐在朱见济身旁,道:“乖孙,老身昨晚让人紧急筹备了些银两,都在这箱子里面了,只八千两,不多。还有些贺礼不好出手,需得些时日才行,等筹集到银子后也一律送到东宫去。”

    八千两,明代十六两为一斤,也就是说这里有五百斤银子。这些银子整整装了四个箱子,打开看时,光芒四射,富贵逼人。

    朱见济起身朝杭昱与董氏行了一礼,许诺道:“而今东宫着实是有些紧张,待日后佃租收上来,便尽快送还。”

    “只是送还,这上万两银子若是放出去收子钱,也能够收上来不少。”坐在一侧喝粥的小舅杭敏嘀咕道,朱见济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原地。

    杭昱斥责道:“混账东西,若是没有太子殿下在宫里帮你说话,你以为咱们家还能够保有而今的富贵吗?闭上你的臭嘴。”

    “皇宫里面什么宝物没有,随便卖一样出去都是数千上万两,还要出来向咱们借钱。”杭敏不依不饶,态度再明显不过,不愿意借这钱,至少不能够让朱见济空口白话地就这么借走。

    “畜生,给我滚出去。”杭昱怒不可遏,将手中的碗筷顺手砸了出去,杭敏侧身躲过,但是飞溅而出热粥还是烫得杭敏龇牙咧嘴。

    杭敏灰溜溜地跑开,不敢多作停留。

    杭昱朝朱见济赔罪道:“殿下勿要为这个孽畜所扰,杭府上下数十口人与殿下荣辱与共,眼下殿下有难绝不会束手旁观。”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唱的一出好戏。朱见济侧目看向董氏,谁料董氏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朱见济的双眼。唉,朱见济还是高估了董氏在杭府的地位和能量。

    朱见济笑容不改,只是语气平淡生疏许多,昨天答应得好好地,等大寿一过就翻脸。自己昨晚还忍着不开心帮杭昱背书,扩宽人脉,原来都是白用功,若是没有朱见济这个太子,谁会把杭昱放在眼里。朱见济是真的有些不开心了,把他当傻子玩弄是吧。

    “杭家若是手头紧张,这八千里银子也可留在手中,本宫去吴府问问可有闲银。”吴府,自然是当今吴太后之家,杭皇后已死,吴太后可没有呀!姥姥家借不来,那就去太姥姥家,总而言之,朱见济只要借来银子而已。

    “殿下息怒,千万不要因为这个畜生的窝囊话而恼火,我杭家可从来都是对东宫忠心不二。”

    杭昱还想要维系体面,朱见济则是冷哼一声,“小舅忝列锦衣百户,既无才,如今看来连德也不曾有半分,徒耗国帑。既然如此,回去之后就奏请父皇免职,以免祸国殃民,为杭府惹祸。”

    说罢,朱见济放下碗筷,起身吩咐何林静道:“此处说是一家人,全是两家话。摆驾,祭品寒酸便寒酸些,本宫祭祀母后,心意到了便是。”

    杭昱顿时傻眼,如何不明白自己玩大了,玩脱了,只是眼下明显惹怒了朱见济,只得以目光示意董氏出面说些好话。

    董氏眉头紧锁,一脸的不愿,只是被杭昱目光催促,无奈出面道:“乖孙,不,殿下,那畜生东西若是冲撞了殿下,老身这就把他捉来在殿下面前赔罪。”

    “到底是本宫的舅舅,怎么好让他在我面前赔罪,该是我这个不知趣的侄子出面赔罪才是。”朱见济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没有过多停留的打算,执意离去。

    董氏忽地跪在朱见济跟前,悲泣道:“昨晚我都已经说了交银而已,莫要提其他的事,你姥爷舅舅他们非要横生事端,都是老身的错,不曾拦下他们。殿下若是有怨,只管朝老身发火便是。”

    朱见济想要扶起董氏,但是还是忍住了,以目光示意一边杵着的孙震,孙震当即赶来将董氏拉在一边。朱见济踏步而去,终已不顾。

    杭昱这才心神大乱,不知所措,若是太子殿下与杭府的矛盾公开,谁人还愿意依附巴结于他。他眼下所有的荣誉与地位,岂不是要尽数化为乌有。

    等朱见济出了庭院,杭昱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殿下且慢,且稍待片刻。”

    朱见济才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地往前走,杭昱也不敢直接拦住朱见济的前路,就这样一人前面走,一人后面追。原本最多不过是十人知道的事情,如今至少变成数十上百人知晓,不出意外的话,到明天全城的权贵世家都知道了。

    不知道杭昱现在会不会追悔莫及,但是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要付出代价。终于在大门前,杭昱再也坚持不住,恐惧已经摧毁了他所有的矜持与桀骜,他跪在地上道:“都是小人无知,惹恼了殿下。东宫用度不支,小人愿意再出三万两。”

    朱见济讥讽道:“东宫出不起子钱,姥爷这个礼,本宫受不住,还是别了吧。”

    “不要子钱,不要子钱,这钱是送与殿下的,绝不敢有所求。”

    朱见济停留片刻,“哦,等你把钱送来再说吧。”说话的时候,朱见济也懒得回头看上一眼,谁知道会不会之后又变卦,银子不到手,一切许诺都是放屁。

    总算是得到许可了,杭昱瘫坐在地上,浑身大汗淋漓,好像溺水之人刚刚被救上岸一样。

    杭敏见朱见济离去,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埋怨道:“爹呀,你就这么白送三万两银子出去,天子如今连军队的抚恤都出不起了,你这钱想要收回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嘞。”

    杭昱气愤难抑,一巴掌扇在杭敏脸上,直把杭敏抽得滚倒在地,“都是你个王八玩意,我没有你这个畜生儿子,你给我滚,以后永远不要进我杭府的门。”

    “爹呀!儿子这不是为了这一大家子好吗?”杭敏还想辩驳,只是见杭昱冲来,连忙远走,省得被气头上的杭昱给活生生打死。

    杭府的闹剧且不管他,朱见济上了车马,开始祭祀之旅。

    马车里,朱见济见何林静的神情有异,笑道:“怎么,觉得本宫出格是吗?”

    何林静点了点头,“毕竟是国丈爷,殿下的姥爷,为外人看去,只怕说殿下薄情寡义。”

    朱见济叹了口气,“仓廪实而知礼节,本宫又何尝想要为外人取笑。只是本钱且不知道能否归还,何况是子钱。”

    如今的民间借贷,几乎都是高利贷,年利率百分之五十都算少的,利率百分之一百的比比皆是,若是遇上灾荒时节,甚至是更多。一些高利贷就没有指望债主能够归还,就是为了霸占土地,强买儿女而已。

    朱见济心中的苦楚,又有谁人知道呢?太子,岂有这般好当!

第27章:祭祀之礼,又见刺客

    寿陵,这是朱见济的母后肃孝皇后的陵寝,也是朱祁钰为自己选择的陵寝,位于天寿山,待朱祁钰百年之后,便一起葬入此山中。

    在原本的历史上,夺门之变后,朱祁钰不两日便暴死,已经开始动工的寿陵工程也随之停止并且废弃。明光宗去世后朝廷缺钱,遂鸠占鹊巢,在遗址上动工,寿陵由此变成了庆陵。

    而朱祁钰则是被按照亲王的规格葬在北京西山,不入明朝十三陵,也是明朝永乐后唯一一位没有进入十三陵的皇帝。

    而更为可叹的,是杭氏的棺椁墓葬被人开挖而出,也不知安葬在何处,或许遗体直接就弃于荒山野岭,为野狗飞鸟吞噬也不一定。昔日易储埋下的因,终究会结出恶果来。

    明朝旧仪,准确地说是朱元璋时期,凡谒祭陵庙,于每岁正旦、清明、中元、冬至及每月朔望,本署官供祭行礼。

    不过明人真正重视且比较隆重的祭祀之日,一年只有三天,所谓“上陵之祀,每岁清明、中元、冬至凡三”。

    清明祭祀,源自上古时代的祖先信仰与春祭礼俗,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盛大的祭祖大节,不必多说。而其他两日,就有得说法了。

    明嘉靖时期,礼部尚书夏言,就是被严嵩斗倒的那位,他认为“中元俗节,事本不经。往因郊祀在正首,故冬至上陵,盖重一气之始,伸报本之义。今冬至既行大报配天之礼,则陵事为轻。可罢冬至上陵,而移中元于霜降,惟清明如旧。盖清明礼行于春,所谓雨露既濡,君子履之,有怵惕之心者也。霜降礼行于秋,所谓霜露既降,君子履之,有凄怆之心者也”。

    自此之后,明朝祭祀之日,变成清明、霜降、冬至三日。

    历来皇室对中元节就不甚重视,反倒是民间百姓要更在乎一些。朱见济此番拜祭,自然是不管这些,这中元节是母后去世之后第一个重要祭日,任谁也说不出错处来。

    此行,朱见济虽说以拜祭母后为名,但是来到天寿山之后,首先拜祭的并非寿陵,而是长陵、献陵、景陵,它们是文仁宣三宗的陵寝,是朱见济的太太爷爷、太爷爷以及爷爷。

    清晨陈祭仪毕,皇太子朱见济由东门入,就殿中拜位,皆四拜。少前三上香,奠酒,读祝曰:“园陵始营,祭享之仪未具。今礼殿既成,奉安神位,谨用祭告。”遂行亚献、终献礼,皇太子以下皆四拜,执事行礼皆内官。

    必要的流程走过后,朱见济对众人道:“本宫想要和母后独处些时日,尔等先行退下,在外面听候差遣。”

    众人纷纷退下不提。

    香烟缭绕,一些香足有丈许长,成人大腿粗细,点燃之后,殿内彷如云间仙境,就是有些呛人。

    不远处的诵经声细碎悠扬,僧人们好似不会口渴一样,自仪式开始至而今,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察觉不出半点颂声的变化。

    朱见济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以杭皇后为原型的塑像,久久无言。大脑似乎陷入了空冥状态一样,双目微闭,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用通俗一点的言语来形容,就好像死机了一样。

    朱见济不知道自己跪坐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身前突然传来细微的异动,还伴有着微弱的呼吸声。若是平常时候,朱见济不见得能够察觉出来,但是身处这种状态,朱见济好像对周围一切都没有感知,可是意识却无比警觉。

    当朱见济睁开双眼看时,眼前空无一人,朱见济并未亲自去看,也不曾惊扰此人,作为太子,避险是他的第一选择。

    朱见济徐徐起身,离开大殿,外间的孙震见得朱见济外出,迎上来问道:“殿下拜祭结束了吗?”

    朱见济低声道:“大殿之内,也不知道是老鼠还是其他,似乎有些奇怪,你选几个人进去查一查。”

    孙震闻听此言,初而惊讶,随之惊喜,不迭道:“属下遵命。”

    而听说朱见济此言,负责镇守寿陵的太监张可就是完全另一番心态了。知道太子殿下将来拜祭,自己昨晚已经着人好生检查过大殿,便是苍蝇也尽数赶走了,还令人镇守在外,便是蚊子都飞不进来,按理来说不该有这等问题才对。

    张可连忙道:“小人愿和孙将军一起入内搜查。”

    朱见济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想要将功赎罪,但是毕竟瓜田李下,还是莫要掺和了。“公公只管把守在外,莫要让内中之人逃出来便是。”

    张可干笑着答应下来,一边让手下众人分散开来把守大殿四方,一边则是想着如何赎罪。本来镇守皇陵就是苦差事,捞不到多少油水,因为搜查监管不严,置太子于危急之间可太难受了,朱见济倘或因此而怪罪下来,指不定就直接被赶出宫成为平人了。

    张可紧张兮兮地看着进入大殿的孙震等人,一双手不知道放在何处,搓搓这里搓搓那里,担心得不得了。

    朱见济安抚道:“说不定只是一只老鼠呢,公公无需挂虑。”

    “那也是小人失职,不曾灭尽鼠患,以至于惊扰到殿下,妨碍到肃孝皇后圣灵。”

    “鼠类通灵,民间称之为灰仙,指不定是母后在天之灵,托之有所告。”

    张可陪笑答应,都道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宽厚仁德,只愿真看见老鼠后也能够如此宽容。

    不多时,孙震果然提着一只肥硕的灰鼠出来,足有手掌大小,北方老鼠能够长到这个地步,属实是少见,看来这大殿内的祭品被它偷吃了不少。

    “这大殿不在小,贡品不断,油水多着呢,指不定还有多少硕鼠藏着里面,好生搜查一番,谁知道老鼠在里面有没有下崽。”

    “至于这只老鼠”,朱见济看了一眼老鼠,满是厌恶之情,仍然道:“毕竟是清净之地,不好杀生,先捉进笼子里,到陵外另行处置。”

    孙震依言而行,让人将老鼠先行捉住,自己又进入殿内查看。

    张可听朱见济说得这番话,也不知道朱见济是不是在指桑骂槐,一个字都不敢说,毕竟是自己失职,挨一顿臭骂总比被贬职甚至是入狱好吧。

    看来就是这么一只老鼠,正在张可暂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大殿内中突然传来孙震的喊声,“有刺客,莫要放走了他!”

    张可霎时间双腿发软,险些躺倒在地,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道:“小人绝无暗害太子之意呀!”

    想不到竟然真的藏有人,朱见济一方面庆幸于自己的警觉敏锐,另一方面则是好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去管求饶的张可,高声道:“孙震,抓活的,不得有误。”

    “诺!请殿下放心,便是罗汉下凡也休想在我手上逃走。”殿内的孙震拍着胸脯保证道。

    但是,事情的结果并不像孙震所保证的那样,十几个东宫侍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竟然还没有拿下里面的人。

    听里面的声音,“刺客”,暂且这么称呼吧,他爬上了横梁上面,身手挺敏捷的,甚至于朱见济还不时听到有侍卫哀嚎之声,该是踩漏了从横梁上面摔下来。

    不会吧,朱见济简直难以想象。东宫侍卫哪一个不是从万军之中选拔出来,竟然连小小的刺客都处置不了。

    朱见济忍受不了了,不管身边人的阻扰,推开殿门看去,横梁之上果然有一个瘦削的身影不断腾挪身形,正面对抗他绝非东宫侍卫的一合之敌,但是凭借着瘦弱的身躯,狭窄而又贯穿四方的横梁成为了他的主场。

    看这步法,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走这里了,熟门熟路,看得朱见济叹为观止。

    孙震靠近而来,解释道:“殿下,此人身在横梁之上,属下本想要以弓弩射落之,谁知他屡屡往佛像旁躲闪,属下这才——”这里的佛像,可是以杭皇后为原型塑造的,孙震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误伤佛像呀!

    张可尾随朱见济身后,此时也进入殿内,看见腾挪不止的刺客,认出身份,眼里冒出火光来,几乎是怒发冲冠,忍不住破口大骂,“王二愣子,前些日子看你可怜,刚放你一马,不曾想你今天还敢来盗用贡品,是觉得自己有九条命不够死的吗?”

    朱见济闻听张可此言,眉头微皱,好家伙,还真的认识,这张可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些。而孙震更是怒不可遏,“早就看你这老贼不是啥好人,果然敢与刺客合谋暗害太子。”说着,就要动手捉拿张可。

    朱见济叫住了孙震,此事该是有隐情,看向张可道:“张公公,这贼人你认识吗?”

    张可复跪拜下来,一五一十道:“此贼原是三万卫下军户,不知怎的流窜至此,纠集百十个孤孩,栖息在附近破庙内,附近村民百姓可怜他们无依无靠,时常送些吃食,方得不死。小人也常赐予不合供奉的差果并虫米给他们,然此辈不修恩德,全无仁义可言,屡屡来偷取贡品,罪无可恕。请殿下准许小人亲自擒杀此獠。”

    三万卫,明朝卫所众多,朱见济在脑海中思索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记起来这三万卫似乎是辽东那边的,归辽东都司统辖。辽东距离北京可是不近呀!千里迢迢,就过来当山贼吗?

    听张可这么一说,朱见济突然对那百十个孩童很感兴趣,想要知道他们是怎么聚在一起的,又是因为什么而成为孤儿的。当然,最后的最后,既然遇上了这帮孤儿,顺手送去养济院也算是一门功德。

    朱见济问道:“那帮孤儿如今在何处?年龄几何,男娃多还是女娃多?”

    “此辈就在五里外的牛头山上,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土地庙,他们就住在庙里。至于人数上百,具体多少及男女分别这些小人不甚明白。”

    “闲着也是闲着,公公可妨带本宫前去一趟。”

    张可顿时傻眼,孙震连忙道:“殿下,此番出行不过数百人,贼人人数未知,是否暗藏凶器也不知,若是贸然入贼窟,恐生异变。”

    朱见济目光横扫向孙震,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数百身强力壮的东宫侍卫,会胜不过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吗?”

    孙震坚持本心不改,道:“属下身负守卫重责,绝不可置殿下于危险之地,殿下若是准备安置此等孤儿,属下尽可效劳,殿下不必亲自走一趟。”

    看孙震的这个架势,朱见济也觉得自己说服不了他,闹大了朱祁钰还要骂他惹事,遂道:“既然如此,你今日先行往那牛头山一行,待处置妥当后,明日本宫再去,如此可乎。”

    孙震仍旧迟疑,朱见济反问道:“该不是料理这帮手无寸铁孤儿,你一日之内完不成吧!”

    孙震无奈,只得答应下来,但是他心里想的内容却是今日将那牛头山的孤儿一网打尽,尽数押送至太子殿下面前,如此也不至于让殿下亲自往险境走一趟。

    孙震这边解决了之后,朱见济看向房梁上面的刺客,嗯,之前张可叫的好像是王二愣子,不过估计这帮人没有什么正经名字。

    “本宫乃是大明当今皇太子朱见济,特赦汝无罪,并命汝为牛头山安抚使,招抚流民,不然天兵一至,刀兵之下绝不留情。”

    孙震听到牛头山安抚使这几个字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农民起义军设立的职位都比这个强。被朱见济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孙震死死咬住自己舌头,不敢再笑。

    那人不为所动,朱见济看向张可,意思再明显不过,快点帮忙说话。

    张可顿时一个激灵,出面道:“太子殿下恕你死罪,还不赶紧滚下来谢恩,爬在上面当真以为没有人能够治你是不是,一旦万箭齐发,你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你想要看到你的那些弟妹们被杀个一干二净才罢休吗?”张可复道,用出了最狠的一招。

    终于,这人不再抵抗,自房梁上跳下来,跪在朱见济跟前,也不说话,就是直直跪着而已,一双眼睛看着比他小许多的朱见济,满是不屈。

    张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此人后背,按着他的脑袋道:“磕头,磕头呀!”

    而此人也是生性倔强,张可一脚可是实打实地踢上去的,朱见济看着都疼,但他愣是不喊一声,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朱见济,“你当真会放过我的弟妹们吗?”

    “你弟妹们的生死,不取决于我,而在于你。”朱见济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有过多回答,转身对孙震道:“帮他洗浴一番,尽快上路。”

    孙震依言行事不提。

第28章:收降牛头山

    下午,孙震带着百五十人前往牛头山,招抚这群孤儿。

    临行之前,朱见济自张可处要了三百个白面馒头,交与孙震,希望能够用这些白面馒头吸引孤儿们下山。

    这帮孤儿能够在皇陵附近偷盗多年而不被剿灭,朱见济并不认为他们真的软弱可欺,别的不说,藏身之地怕是就有不少。能够和平解决的事情,朱见济也不希望起刀兵造成无谓的损失。

    前往招抚的路上,孙震看着身旁的少年,眼里满是怀疑与警惕,道:“你当真是三万卫的军户子弟?三万卫距此有上千里,以你一个孩童,岂能走这般远路?”

    这少年名唤王义,他自己这般说的,真假存疑。之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今经过简单的清洗后,头发用一根束带简单地绑在一起,不说生得俊俏,但是面目刚毅,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惊心。

    王义明白孙震怀疑他刻意接近,所图不轨,道:“之前已然禀明殿下,幼年之时女真蛮族袭破卫所,我父母俱亡于此难,与长兄一同在辽东乞活。中间又为人贩子骗去,卖往大户庄园,三年之前才脱逃而出。至此生活在这山林之中。”

    “那你长兄呢?”

    “长兄去年误食毒物,不幸丧生,剩我一人。”王义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就好像在说一个陌生人一样,显得有些麻木,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会磨砺出如此性格来。

    王义的这番姿态落在孙震眼中,无疑会加深成见,“一家只剩下你一个,该不会是你胡编乱造,刻意靠近太子殿下,以谋求不轨事吧!”

    王义瞥了孙震一眼,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无用,淡漠道:“将军还是想想怎样完成殿下的任务吧。”要完成朱见济的任务,少不得王义的帮忙,若是二人合作破裂,孙震想要一晚上招抚所有的孤儿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熟知地势的孩子们会躲在任何一个角落缝隙里面。

    孙震脸庞一抽,无奈自己必须仰仗王义的帮助,只得在心里暗道:等拿住那帮小贼就好生拷问你,且看你还倔强否。

    “加快步伐,天黑之前,必须收军。”孙震朝身后众人吆喝一声,众人遂由快步前进变为跑步前进。

    由皇陵而牛头山不过七里路程,并不远,山也不算高,最多不超过一千米。远远望去,仿佛一个跪在地上休息的牛头,山之东西各有矗立着的危石,便是牛角所在。

    就在孙震准备令人上山的时候,王义叫住了他,指着那顶峰上的危石道:“那里有望风的人,你们身着甲胄,早已为山上之人看见,山上戒备森严,强攻不易。放我上去,我让他们放下武器下山。”

    “一帮毛都没有长齐的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还需要强攻吗?”孙震一侧的东宫侍卫讥笑道。

    孙震看着陡峭的山路,还有两侧密布的杂草,虽然自信自己能够拿下这帮孩子,但若是误入陷阱,损兵折将,少不得为殿下责罚,还是谨慎为先,斥候先行,遂道:“钱水虎,你带着十个弟兄,分散开来,先去山上摸排一下,探探路。”

    王义见孙震不听自己劝告,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是他的表情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他不认为这十个人能够攻占下此山,只是担心山上的兄弟下手重了一些,造成损伤,孙震倘或恼羞成怒,自己的那帮兄弟们肯定是拦不住大军的。

    而在牛头山上,同样有着对话在进行。

    “大哥好像被这帮人抓住了,二哥怎么办?”

    “来人上百,都披着铠甲,莫不是大哥偷取贡品的时候被那帮皇陵军给拿住了,他们还想要顺便剿灭我等。”

    “咱们的骨箭根本射不穿这些铠甲,挖好的洞坑也拦不住这许多人,滚木巨石也不多。二哥,这可如何是好呀!”

    他们口中的二哥也是一个孩子,比其他孩子高了一个头,衣服和王义之前差不多,破破烂烂地。这二哥安抚众人道:“不要急,先让其他人躲入地道里面,且看看对面的动向。”

    “对面上山来了。”

    “没有全上来,只上来了十个人。”

    二哥不疾不徐地安排道:“把洞坑里面的尖木拔出来,等他们到半山腰的时候再放滚木巨石,并一起喊杀冲出,不用骨箭,用石子扔他们便是,逼他们往陷阱处走,等有人落入陷阱后,生擒他们,用俘虏把大哥换回来。”

    钱水虎等人不断往山上靠近,原本还无比谨慎小心,担心可能出现的陷阱,只是眼看都要爬到半山腰了,还不见半个人影。显然对方这帮小屁孩已经被吓跑了,根本不敢与大军正面对抗,遂放松许多,还有心情和山脚下的人示意说安全。

    王义见此一幕,直言道:“他们要被生擒了。”

    孙震道:“你在说什么胡言,你那些兄弟连头都不敢冒,还生擒,生擒谁呀!”其他人附和孙震之言,一起笑了起来。

    王义无言,事实将会是最好的注脚,且让这帮人先笑一笑。

    当钱水虎等人进入半山腰后,这里地势平缓开阔许多,连杂木都变少了,视线极佳,甚至能够看见不少足迹及炭火遗存。

    正当钱水虎准备嘲讽这帮孩子直接跑了的时候,面前忽有三根合抱粗细的巨木滚落下来,一时间地动山摇,骇人心魄。

    “闪开,快闪开。”钱水虎赶忙指示众人道。

    “砰!”钱水虎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满满当当,正好砸在他的面门上,将钱水虎砸的脑袋一黑,殷红的血液自脑门上流淌而下。

    “砰砰砰!”其他孩子扔的石头没有这么准,但是砸在身上也不轻。

    “杀呀!冲——”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更是在这个时候起了推波助澜的效果,钱水虎等人第一意识就是往山下跑,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绕过滚木之后,就往山下跑。

    “亲娘嘞!”跑在最前面的士兵突然吓得往后走,与他人撞个满怀,秩序原本就乱,如今是更乱了。

    钱水虎正欲斥责其人,但是当自己看见的时候,也不由得心头冒其寒意,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长虫,足有丈许长,黑色的鳞甲冒着寒光,一双竖瞳盯着在场所有人,不断地吐着鲜红的性子,就生生地拦在道路中央。

    “分散开跑,快散开。”钱水虎也不愿意去招惹这条长虫,万一被长虫卷住了,可就完了。

    再之后,钱水虎等人纷纷落入陷阱之内,只逃回三人至山脚,虽说不曾丢盔弃甲,但是刀剑等物可是散落在上面了,还有一人头盔都不见了。

    孙震看得心头窝火,根本不敢看王义,用马鞭狠狠地抽打逃回的三人,道:“干什么吃的,被一群孩子弄得如此狼狈,要你们何用!”马鞭在空中留下刺耳的声音,落在身上就是一条鲜红的印记,打得三人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其他人纷纷劝道:“小贼诡计多端,将军且息雷霆之怒,眼下以平贼为要。”

    孙震收起马鞭,道:“押下去,待回军之后治罪。”

    与此同时,山上还传来了喊声,“兀那大头兵,快快把我家大哥放还,要不然你们的人也要死。”

    王义再一次挺身而出,道:“将军,这次可以让我上山了吗?否则,且不说能不能在今日内攻打下此地,便是攻占下来,恐怕也有不小的折损。”

    被现实教育过之后的孙震态度转变得很快,毕竟和太子的任务相比自己的名声不值一提,他亲手将捆绑王义的绳索给解开,道:“先前多有失礼,是我的不是,还望小兄弟上山之后,能够将太子的心意言明,勿得再动刀兵。”

    孙震的态度,说好听点叫能屈能伸,难听一点就是欺软怕硬。不过王义并没有火上浇油的意思,若是真的惹怒的孙震,非要血洗此地,他也无可奈何,而且最后大概率是他的那帮兄弟败。

    王义被解开束缚后,朝孙震行了一礼,而后从随行的车马上捧了满满一怀抱的大馒头,就这样上山了。

    山上众人见得王义上来,身后并无他人随行,遂安心迎了过来,许多人已经好几顿没有吃过了,见有白面馒头,接过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

    有人疑惑道:“大哥你怎么与那帮人一起?”

    王义遂将自己盗取贡品不成,反而被生擒这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众人听。

    “大明当今皇太子,这是真的吗?”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他是不是有三只眼睛,很多双耳朵?”

    “他是不是力大无穷,能够把几百斤的东西给搬起来?”

    众人议论不休,讨论得很是热情。

    王义想起自己看见的朱见济,微微一笑,道:“那也不曾有,就是一个寻常的孩子而已,比你们还要小一些嘞。”

    “那他是怎么当上皇太子的呀?”

    王义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二哥见王义无言,遂道:“你傻呀,他爹是当今天子,他生下来就是皇子,日后还是天下之主。”

    这二哥又问王义道:“大哥,你带了这许多白面馒头来,可是那太子殿下托你送来的?”

    王义点了点头,道:“兄弟们在这山上,每日餐风饮露,衣食无着,如今有幸遇上太子殿下,都随为兄一起下山去,投与太子,免得受此疾苦。”

    二哥有不同看法,他当初也是和王义一起从大户庄园里面逃出来的,恨透了权贵之家,道:“这些大人物们可没有几个是好东西,大哥你忘了当初那商队是怎么把你骗去卖为奴隶的吗?谁知道这太子安的是什么心思。”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在这山上,虽说苦了一些,可是好歹自由自在,不必交税,也不必纳粮,还不用服徭役。我爹就是被安排去修黄河,这都七八年了,也不见回来,肯定是被这帮人给害死的。”

    王义知道工作不好做,可是困难到这个地步,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遂道:“诸位兄弟且听我一句劝,我看那太子殿下不似恶人,是个仁厚之主。我等投奔他,若是他好生待我等,就为其鞍前马后效劳,若是他对我等不好,我保证到时候一定第一个带兄弟们逃走。如何?”

    王义以个人信誉担保,同时山脚下的馒头又是摆在眼前的好处,许多人还是动摇起来。归根到底,这就是一群心智不甚成熟的孩子而已。

    就在孙震在山脚下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王义带着钱水虎等先前被俘虏的人下山了。

    难不成失败了,孙震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你没有和他们说明祸福利害吗?”

    “弟兄们都打算下山,只是山上还有些东西不忍舍弃,劳将军等候片刻。”

    孙震松了一口气,只是仍不忘催促道:“最多等到天黑,让你的弟兄们快点动身,要不然就继续留在山上。”

    “将军无虑。”

    等了一个时辰的样子,山上不断有人下山,带些锅碗瓢盆还能够理解,就是有些人带着禾穗,就难以理解了,难不成想要换别的地方去种。

    孙震粗粗看过去,人数哪里是百人,分明有二百人之多,其中还有一半多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已经不是衣衫褴褛了,而是直接穿草裙了。全身黑漆漆的,也看不出男女分别来。

    这帮人,可如何安置是好呀!孙震都不由得为太子感到头疼。本来东宫财政就紧张,该不会削减侍卫们的月俸吧。

    明明可以视而不见,非要横插一手,这帮烫手山芋落在手里,估计没有哪一家养济院愿意收纳,即便是京城内也是一样。再说了以养济院内的情况,这帮孩子们还不如上山嘞。孙震是一边看着,一边叹息,连连摇头。

    不管怎么说,一行人由此踏上了前往皇陵的旅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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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太子介绍:
明代土木堡之变后的政局变化如何?贯穿景泰朝的易储之争是什么?叱咤风云的也先为何黯淡收场?变革之世,英才辈出,一道逆流异数,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来?(本书没有金手指,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主角来自后世的记忆。不是爽文,不喜欢这类的不要点进来。)景泰太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景泰太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景泰太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