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二十四章 又见坂本
其实干这样的事情，坂本五郎早就不是第一次了，甚至可以这样说，中国收藏品市场的风暴，本身就是坂本五郎掀起来的。
一九七零年，已经创造了拍卖行“不言堂”的坂本五郎得悉南宋官窑瓶将于伦敦拍卖，便以房屋作抵押，飞赴英国参拍。
但是那一次，他最终败给受安宅英一委托代拍的好友仇焱之。
两年后，伦敦佳士得即将拍卖一件中国元代青花釉里红开光镂空牡丹纹盖罐，坂本五郎获悉后决定孤注一掷，不惜卖掉自己所有藏品，甚至放弃“不言堂”。
这一次他成功了，最终以一点八亿日元的天价拍下此件元代牡丹罐，一手缔造了当时亚洲艺术品最高拍卖纪录。
也就是这次拍卖，正式触发了全球中国瓷器的昌盛畅旺，诱出更多的稀珍瑰宝现身。
元青花，元青花釉里红，在世界瓷器拍卖史上，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支独秀，力压前后两代瓷器，也是这次拍卖会带来的“边际效应”。
当时的高端艺术品的收藏圈，相对来说非常小众且封闭，坂本五郎是鲜少出现在欧洲拍场上的亚洲面孔，而他所表现出的与时代不符的魄力与胆识，为竞得心爱之物的所向披靡、常常创造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天价纪录的行为，让欧洲同行称之为“小拿破仑”。
也是那一次拍卖，让坂本五郎成为了世界上第一流的古董商人，收藏家，也为此赚的盆满钵满。
比如现在陈列在东洋瓷器美术馆的安宅旧藏，国宝级的元青花莲池鱼藻纹罐，就是坂本五郎最早以八千万日元够得。
当时坂本五郎在九州出差，店员发现神品后通知老板，老板的回答是：“不惜一切代价，拿下。”
在买下青花鱼藻纹大罐的两三天以后，坂本突然在晚上接到了一个从瑞士打来的电话，对方正是安宅英一。
安宅英一告知坂本自己马上更改行程，次日就回国，务必要看看那件大罐。
坂本给安宅英一讲了个故事，说小时候父亲死得早，母亲靠卖鱼养活一家，而自己也曾在海产商店里打工，成为了古董商后，一直也喜欢鱼的纹样。这就是文化的原故，也是他个人的情结。
这件青花鱼藻纹大罐可以代表自己母亲支撑家庭的象征，他打算一辈子将这件鱼藻纹大罐留在身边，奉为家宝。
安宅英一从瑞士飞回日本，亲自找到了坂本，看过大罐以后，表达了非买不可的决心。
最终，这件青花鱼藻纹大罐以一点八亿日元的价格，“忍痛”卖给了安宅英一。而坂本每每回忆起这次交易，总说自己很舍不得，卖亏了。
但是周至在这一行里混的时间也不短了，早就学会了不听故事只看事情，短时间里就能将古董翻出一倍出头倒手，坂本五郎绝对是一个精明到家了的商人。
还是既得里子，又得面子的那种。
“坂本先生，拜望得晚了，当真是失敬得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管心里怎么想，周至现在却表现得诚惶诚恐，一副不被原谅就无地自容的样子。
“周桑今天真帅，都快要赶上我们的电视明星了。”小老头笑眯眯地道：“以前见你可不这样，应该是身边这位漂亮女士的功劳了吧？”
“坂本先生好，我是索尼株式会社中国区代理池田丘，在周桑访问我国期间，总部指定我做他的助手。”
“之前我们电话里有联系过，池田小姐的声音很动听，现在见了面，才知道模样比声音还要动人啊。”
池田丘今天穿着精致的小礼服，一条黑色的赫本裙，的确非常漂亮，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七龙珠里龟仙人的影响，周至总觉得岛国这些老头夸奖起年轻女性来，总有一股色迷迷的味道。
“坂本先生，这位是我师兄，马维度马先生。”周至笑着给坂本介绍：“你们在拍卖会上可能见过。这次用于交换的那些藏品，都是师兄帮我带过来的。”
“我们在欧洲见过的，不过不仅仅在拍卖会，在跳蚤市场也见过。”坂本五郎笑道。
“坂本先生见笑了。”马爷对着坂本五郎拱手：“跳蚤市场那次，我们是正儿八经地搞业务，坂本先生去那里，只是纡尊降贵地图个乐罢了。”
“总之也是年轻有为啊。”坂本五郎也笑着给众人介绍：“这位就是此间的主人，藤田健三郎先生。”
藤田健三郎和马爷的年纪差不多，几人握手之后，健三郎将几人引入美术馆中。
馆中大厅已经布置成了一个冷餐会的样子，虽然精心修饰过，依然难以掩盖老房子那种陈旧的气息，展厅中间摆着两列玻璃大柜子，一列里边放着六幅手卷，而另一列里现在还空着。
两个展柜一摆，留给来宾的空间其实就已经不多了。
“为了迎接此次交换的藏品，我们安排了一次展览会。”藤田健三郎不知道是不是想要造声势，或者是害怕人戳脊梁骨，竟然搞了这么一出，表示自己没有“贱卖家产”。
其实从目前的市场价来看也的确是如此，中国古代书画作品的升值幅度，如今远远不如近代当代著名画家作品的升值幅度。
比如范曾的画作，价格在短短几年里就增长了几百倍，而古代书画作品的价值，已经在“高位”横盘了很久了。
藤田家族急于变现的话，两代居仁堂瓷器和现在正在风头上的范曾画作，当然远比六手卷来得要快。
而且六手卷保存状态堪忧，及时出手来个“腾笼换鸟”，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因此藤田家族才这么高调地搞了一个冷餐会，周至琢磨着，还是“塞天下悠悠之口”的目的来得多。
“那就都摆上吧。”周至笑道，心想好在东西是从德绵堂带出来的，包装都用的硬铝壳定制箱，喷了黑漆，边角还用亮银色的不锈钢件予以加固，相当的高大上，这样的装备比大英博物馆的周转箱都不差了，拉出来一点都不丢人。
马爷也明白这时候要拿上点范儿，假模假样地将箱子打开，然后拿出一摞文件来交给藤田健三郎签字。
藤田翻看了一下文件，签完字后，一招手，将身边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招了过来。
第一千九百二十五章 六龙图
两人从开箱开始就拿着相机一阵拍，藤田对大家介绍道：“这是大正保险的工作人员，藏品要经过他们的监督，保证我们交接的时候，每一件都是完整品。”
“之后藤田美术馆会为藏品加上巨额保单，这是为艺术品负责。”
美术馆的工作人员开始将展区用红色天鹅绒的阻拦带拉起来，就在一干红男绿女，衣香鬓影的注视当中，将瓷器和画作一件件取出来，开始就地布展。
画作的布置比瓷器快得多，等到四幅画作都布置完毕后，周至发现工作人员竟然又从里边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卷轴。
“咦？那是什么？”周至觉得奇怪，这次用于交换的画作都是大画，之前展开的作品也都对，这里怎么还多出来一样？
马爷笑道：“听说自己的作品会被用来交换我国古代藏品，范先生特意写了一篇纪，一来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确认这几幅画作在他心里的地位，二来是表示自己对此次盛举的赞许。”
“这篇范先生的书法家作品，也将作为捐赠，连同四幅图画一起，交给藤田美术馆收藏。”
藤田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白得了一幅范曾的捐赠，而且有了这件“雅事”的点缀，这几幅画作的身价肯定又得抬头了。
忧的却是如此一番做派下来，短时间内就出手上拍的话，搞不好又要给人戳脊梁骨，即使要出，估计也和六手卷一样，不再好进行分拆，可能得打包整体拍卖，这样的话潜在客户群就少了好多。
毕竟能一次买四幅的客群，远比一次买一幅的客群少得多。
但是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还是得继续按照流程来走，等到展场布置完毕，工作人员拆去那其实毫无作用，装模作样的护栏，大家开始走入展区，欣赏起来。
周至其实很想跟马爷一样趴在六手卷的展柜上不挪窝，无奈藤田健三郎要拉着他当活广告，尤其是洪宪瓷和毛瓷的介绍，没有他根本不行。
而对于画作，周至现在也不是纯粹的门外汉，至少范曾画作内容的几个典故他是非常熟悉的，随便讲讲故事糊弄岛国观众，倒也难为不到他。
其实这几幅图都是传统题材，之所以这么值钱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人物众多的关系。
惟一一幅只有一人一鬼的画作，钟馗踏鬼，胜在画家对传统题材做了一些改动。
画上的钟馗须发贲张，神采飞扬，但是踏鬼的却不是他本人，而是坐下一匹姿态夸张，四蹄凌空，两前蹄呈舞马姿态高举的骏马。
马上钟馗，这样的变化就很少见到了，而且由于画家的功力深厚，马儿的神态一如他的主人那般嚣张飞扬，极大地提升了画作的表现张力。
配合西方透视技法，钟馗和飞马简直想要从画中跃出来一般，任谁一看都不由得栗然惊叹。
这次小范围的“内部邀展”的确是很成功的，周至到后面已经有些渐渐的回过味儿来，这应该是坂本五郎给藤原家族出的主意。
但是这个套，他上得甘之如饴。
不过岛国人好像对两代居仁堂瓷器和四幅范曾画作落户藤田美术馆宣传的很起劲，而对于六手卷的流出，却似乎做了低调的隐瞒。
以至于采录周至的节目并没有播出，而是通过翻译，用日语播音加展品特写的方式好好在电视台展示了一番，周至镜头只在展会开局的时候晃了一下，就和普通嘉宾差不多，连穿着唐衫的马爷和穿着赫本裙的池田丘，都比他出风头。
不过这些不重要了，藤田健三郎还是非常有魄力的人，直接让周至和马爷将六手卷带走。
周至现在的珍贵藏品已经很多了，比六手卷还要珍贵的也不少，但是正大光明不瞒人的大手笔，这差不多算是第一次。
如同坂本五郎购入元青花釉里红大罐那次举动一样，周至这次举动，也让他基本有了国际大拍的入场券，总值七千万人民币，差不多一千万美元的交易，足以让他成为各大拍卖会的坐上嘉宾。
这六幅手卷虽然状态堪忧，但那是历史原因和保存条件造成的，其实从附件来说，那是全须全尾，从醇亲王府带出来时候的乾隆朝的配件，却是一件都不少。
手卷的装裱是最复杂的，以《六龙图》为例，最外是内务府用绿绫做成的裹袱，打开后将手卷展开，首先看到的是鸡翅木制作而成的“天轴”，轴上有用来收束手卷的丝绦“卷带”和象牙的“长卷扣”。
展开后显示一段黄绫缂丝五爪金龙装饰，这叫做“天头”，是用来卷起手卷时，处于最外一层，保护画心用的。
天头往左是“引首”，引首一般会是一篇文章，类似“序文”，是收藏家自己或者请高手做成，算是一个欣赏前的介绍和铺垫。
如果是两篇，第二篇则叫“副首”。
“引首”明代始有，是用来题写手卷名称的，用染色仿古笺纸镶成。
《六龙图》的引首和副首简单一点，是浅棕色的绢，上面分别留了两枚印信和三枚印信。
主首和副首之间有一段万字回文绫，称作“副隔水”。
继续向左，副首之后，又是一段间隔开画心和副首的万字回文绫，称作“正隔水”。
然后画卷就进入了画心的部分，也就是陈容画作的主体部分。
相传陈容画龙之前要“抬来两坛青红酒，门外拴条粗铁链”，这叫“闭门邀龙”，是画史上的著名典故，之后就是一通狂喝，待到酩酊大醉，辨不清东西南北之时，才从躺椅上站起来，脱下戴在头上的头巾濡抹墨汁，嘴里连声狂嚷：“醉乎哉？不醉也！”言毕两手举着头巾在纸上任意挥洒，之后将头巾捏成一团猛喊：“去也！”将头巾掷在空酒坛内，这才举起细笔稍稍涂抹几下，一条龙便跃然纸上。
史载其“泼墨成云，噀水成雾，醉余大叫，脱中濡墨”，神话得都不行了。
虽然传说过于夸张，但是《六龙图》卷面一开，便如腥风入夜，浊浪排空，几条墨龙在海涛烟云当中忽隐忽现，任性翻腾，如闻其声，如见其形。
虽然只是一卷一尺高度的手卷，却有如东海汪洋一般的宏远感，堪称极品。
第一千九百二十六章 不能迷信科学
宋代的龙也很有特点，龙头呈立体感，有刺腮，粗须而无毛，龙身无所曲折，四腿肥硕，爪分四指开张，无肘毛，无尾鬣，尾巴为蛇尾状。
画心的正中心海浪之上，有乾隆御题诗歌一首，还盖了一枚大印章。
陈容自己的诗歌和水蜜章，反倒落在了画尾，被乾隆喧宾夺主。
画心后面，又是一段正隔水，其后是“副拖尾”，副拖尾和副首一样，也是盖章的地方，上面盖有八枚印章。
之后又是副隔水，然后是一段长长的“正拖尾”。
“拖尾”是用宣纸接成，留给鉴赏者题词用的，一般尺寸会很长，往往要用三张宣纸粘连而成。
《六龙图》的正拖尾上面分别是乾隆的几位大学士于敏中，梁国治、王杰、董诰、金士松、陈孝泳恭恭敬敬的和诗。
之后才是绫锦组成地头和鸡翅木的地轴，手卷到此才算完。
因此虽然手卷的高度一般就三四十厘米，但是展开很长，象《六龙图》的长度，其实就有四百四十多厘米，非常的长了。
因此欣赏手卷的方法也和别的画作不一样，透视关系也和一般的画作不同，运用的是散点透视法，营造出“一步一景”，“一眼一景”的感觉。
《六龙图》画心部分出于南宋，时间久远，最近一次修裱也是乾隆朝，同样的年份不低，而且手卷采用的装裱方式和材料，也是所有装裱中最复杂的，绫、绢、纸、锦全都要用到。比如《六龙图》就是标准的“宣和装”，手卷的天头、隔水、副隔水、镜片多绫。包首则用锦，画心则多纸，拖尾为绢。
因为时常放在案头翻卷欣赏，手卷相比其他形式的装裱，也更加容易受损，又由于装裱材料的综合性和存放环境的原因，更容易因为氧化、水解等作用而被破坏。也更容易接触到温湿度、光照、粉尘气体污染、微生物等导致纤维病变的因素。
因为怕书画受潮，藤原美术馆采用了“科学”的方法，就是用原装包裹起来，用保鲜袋真空包裹，放进恒温柜子里。
但是这么做不仅没有使书画受到良好的保护，反而导致了藏品的损伤。
经过周至分析，导致这些手卷伤损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密封保存法绝对是最大的原因。
密封保存法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个前提，就是密封之前，藏品的湿度、清洁度，都需要达到标准。
还有就是为了保持纤维的柔韧度，长期卷起来存放也是个问题，需要定期舒展开来释放一下“应力”。
虽然做到了避光和阴凉，但是却没有通风，之前画作上的灰尘、油汗、最可怕是微生物和霉菌等，非常容易导致病变。
还有就是手卷上含有大量的丝织品，编织产生的缝隙非常容易留存这些东西，然后被卷入画中，即便抽取真空，也不是完全没有氧气，留存在织物缝隙间的空气也足够它们有所作用。
作用完之后，剩下的厌氧菌又可以开始二次作用，而长期绝对一致的湿度，也会让手卷发生大的问题，就是一旦解开手卷，会由于突然的环境变化导致手卷急剧毁坏。
许多古墓中的壁画，西安兵马俑上的彩绘，长期泡在水中的竹简，都会因为这个原因毁掉。
所以古人保管书画的方法其实是最理想的。
首先就是注意清洁，古人欣赏珍品之前，往往还要焚香沐浴，斋戒净手，除了仪式感外，不能说就没有这样的原因。
到了现代，观摩手卷作品时，就应该戴上口罩手套。因为手再干净，也含有油脂、汗渍、灰尘和霉菌等污染物，指甲也会划伤藏品。
观赏时人与书画保持一米半左右的距离，最好两者之间还存在物理隔断，以免
讲话时唾液飞溅到书画上。
古人日常收藏，要用函套，画匣。画匣的材料也非常讲究，松木之类油性较大的木材，需要经过处理，避免油脂污染纸张。
古代讲究的画匣一般是多层材料复合，外层是防虫樟木，中间为细腻坚密的楠木，最里层还要用上等丝绸为内衬，手卷本身还要用锦袱包裹。
传统的装裱粘结材料是浆糊，浆糊的原料为面粉和水，因此防止霉变和虫蛀就是关键。收藏时需要将作品密封性能好的箱子或柜子里，避免虫子进去，同时在箱角处放上驱虫的樟脑之类药香用品，以防虫蛀，再放入烘干的吸水性能好的土纸，调节小环境的相对湿度。
即便如此，书籍字画也要定期晾晒，时间最好是在秋高气爽的季节。
古人常在这个时候将收藏的书画，书籍取出掸尘、晾放，让吸收的水分挥发，再重新存放。
这常常还是重点藏书地的大型活动，比如皇家，这个时候会由皇帝出面，带着朝中重要的文化人士，在藏书阁外欣赏研究书画，吟诗作赋，召开盛大的文会。
藤田美术馆有些迷信现代科学，不大在文物保藏上信奉“鸡尾酒疗法”，或者说不重视六手卷，认为恒温避光真空的保藏的手法就是最好的，结果造成后果有点严重。
不过好在不是救不回来，在外人眼里看上去非常严重的损失，在周至这样的行家眼里，就是部分污染，外加后期脱水，层次分离之类比较容易解决的问题。
《六龙图》是最长的一卷，它的问题都可以解决，王冕的《雪梅图》和李公麟的《便桥会盟图》，就都好办。
不过赵令穰的《鹅群图》，赵孟頫的《洗马图》，韩干的《马性图》为绢本，绢本处理起来要比纸本麻烦得多，周至的装裱技术虽然已经十分精湛了，但是在绢本上，也没有纸本那么自信。
“这事儿你多找半尺徐公啊。”马爷提醒着周至：“他长期在故宫造仿制品骗观众，古画每一处细节都得过筋过脉，就连画病都要仿造出来，他们那帮老人啊……针尖上耍花活的功夫，真不是盖的！”
“那等我回去多跟他请教。”周至点头，自己修复三星老会长作品的手艺，当时徐老还是相当认可的，交情也算是结下了，除了书法一钟苏，一钟黄，有点不搭之外，别的都好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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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二十七章 静嘉堂
“坂本老头叫去京都玩一玩，看看他的馆藏，去不？”马爷问道。
“京都的话，我更想去静嘉堂啊……”
“对，静嘉堂的曜变天目，号称天下第一，这里的都是能算第二，还有一个龙光院，不过那个是供佛的，一般人见都见不到，你是想去看那个？”
“不是，你怎么就在建窑里出不来了呢？静嘉堂，‘奇篇只合属吾曹，书生此处足称豪"啊。”
“这口气可真不小，什么书生这么嚣张？哪个朝代的？”
“近代的，内藤湖南，说起来也只能怪我们自己不争气，太特么可惜了，唉！”
“静嘉堂我还没去过，就知道那里的曜变天目天下第一，还不知道有别的，你给说说？”
“有一首诗，‘琴剑飘零百宋空，八千卷散海源同；峥嵘一阁留天壤，文献东南此大宗。"说的却是清末四大藏书大家。”
“诗中的琴剑，指的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百宋，指的是归安陆氏皕宋楼；八千卷，指的是钱塘丁氏八千卷楼；海源，指的是山东杨氏海源阁。这四家藏书楼，号称清末私人藏书四大家。”
“那‘峥嵘一阁留天壤，文献东南此大宗。"说的就是天一阁了是吧？”
“是的，这首诗说的是四大藏书楼的藏书全都散失了，只有天一阁还给国家留下了一些古籍种子，最后仅存这一文献大宗了。”
“唉，实在是可惜了的……”
“我们单说这个皕宋楼，藏家叫做陆心源，陆家从陆心源父亲开始就在藏书，到了他这里，靠着镇压太平军和做福建盐运道又发了财，辞官后在归安城东莲花庄旁，辟建‘潜园"，在园中筑‘皕宋楼"，‘十万卷楼"，‘守先阁"三楼藏书，藏书的数量多达十五万卷有多。”
“陆心源不但藏书，也修书，与同乡姚宗堪、戴望、施补华、俞劲叔、王竹侣、凌霞研习学问，有‘苕上七才子"之称。同治年间掇拾遗文成《唐文拾遗》七十二卷，《唐文续拾》十六卷。还精于金石之学，著述等身。”
“陆心源有四个儿子，光绪二十三年，四兄弟分家。沪上的丝厂归老大，钱庄分给老二，老家湖州的当铺留给老三，老四年幼无法理财，暂不参与分家。陆心源遗产中的古籍、书画和古董虽没有瓜分，但是诸子无心管理，且缺乏资金维护保养，因此开始陷于破落颓败的境地。”
“二十世纪中叶，岛国人开始向中国倾销人造丝及各种廉价东洋货，民族资本家受到冲击，大批生丝商行和缫丝工厂关门，陆家为了应付窘迫，打起了皕宋楼藏书的主意。”
“一九零四年，老大陆树藩委托自己在日本读书的堂弟寻找买家，希望一次出卖父亲的全部收藏，以避免零星分批转让造成日后无法挽回的损失。”
“皕宋楼在日本学术文化界赫赫有名，不少日人怀着觊觎之心。消息一出，当然激动万分，正在三菱财团所属的静嘉堂文库担任库员的汉籍目录学者岛田翰听到消息之后，极力鼓动库主岩崎弥之助全数收购，并受命前往湖州考察。”
“一九零六年，岛田翰到达湖州，在陆树藩的陪同下，逐一查验了皕宋楼和守先阁的藏书，同时记录了详细的种类与卷数，写成报告寄回国内。”
“第二年春天，静嘉堂文库长重野成斋亲赴沪上，与陆树藩讨论了价钱、交货、运输等问题，最后秘密签约。于一九零七年六月，用一艘小火轮尾挂三条拖船开进湖州，悄悄地装上陆心源的全部遗书，连夜驶回沪上，由日本邮船运到了这儿来。”
“小鬼子给了他们多少钱？”马爷听得有些烦躁，说起近现代文
物古籍流失的历史，但凡是干这一行的人，无不充满了屈辱，郁闷和燥怒。
“十二万大洋，岩崎弥之助拿下了皕宋楼、十万卷楼和守先阁的四千一百七十二种，共四万多卷宋元明清稀世刻本，从此这些精品成了岛国最大的私人藏书楼的藏品。”
“现在的静嘉堂文库已经成了岛国收藏古籍的专门图书馆。按照《静嘉堂秘籍志》，《静嘉堂文库汉籍分类目录》和《续篇》统计，该馆一共藏有汉籍图书二十万册，日籍图书八万册，另外还有六千多件古代美术品。”
“其中被指定为日本国宝的，有宋代曜变天目盏，元代赵孟頫和中峰明本尺牍，宋绍兴九年刊《毛诗正义单疏本》，唐写本《说文解字》木部残卷，岛国平安朝写本《春秋经传集解》残篇，北宋刊本《史记集解》残本等；”
“重点保护文化财产的有宋版蜀大字《周礼》残本、宋版《说文解字》八册、宋版湖北提拳茶盐司刊本《汉书》四十册、宋版《唐书》九十册、宋版《外台秘要方》四十二册、宋版《李太白文集》十二册等。”
“馆藏汉籍中还有元版《东京梦华录》、清抄《广雅疏义》等。”
“收购陆氏藏书之前，静嘉堂只有三万余卷藏书，两百多种皕宋楼宋元旧刻多种的入库后，静嘉堂一夜崛起成为举世皆知的大藏书楼。”
“从后来出版的《静嘉堂文库宋元版图录》来看，该楼收藏的宋元旧刻总量中，皕宋楼的宋版占了全部的百分之八十八，元版占了全部的百分之八十一。”
“这以后静嘉堂并没有停止对汉籍图书的搜刮，派出当时岛国近代文献学第一人长泽规矩也，在岛国外务省文化事业部的资助下，在中国盘桓了六年，继续搜罗古籍善本三百多部，包括金陵小字本《本草纲目》，以及复刻宋刊本《千金方》等。”
马爷听完也不由得叹息：“妈的，相比这些，特么曜变天目盏的流失都只算小损失了！”
周至摇头：“当年陆心源曾言‘士大夫当讲求当世利害，民生疾苦。出可安内攘外，处可守先待后，以无负天生先觉先知之意。"并以此意给自己最后修建的藏书楼命名为‘守先阁"。”
“恐怕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的子孙既不能安内攘外，也就没法守先待后，在他死后不到十三年，就让其聚一生心血财力收集的藏书，尽数落到了东洋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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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二十八章 怀石料理
“那我们去和老坂本说说？咱们去静嘉堂看看去？”
“嗯，我还有一个项目，想要和他们谈谈。”
“什么项目？”
“现在我们瀚文大字库已经完备，数字图书馆的项目就可以提上日程了。”周至说道：“这个也是能够增强藏书馆影响的事情，算是双赢。我想能不能够通过类似的合作项目，让国家古籍以数字的形式得以回归。”
“难怪俩老头这么喜欢你，真是有心了。”马爷拍了拍周至的肩膀：“肘子不错，这上头你比我强！”
“也不知道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找活。”周至苦笑道：“蜀大已经准备启动《儒蔵》项目了，北大那边对应的是《道藏》和《释藏》，我觉得仅靠官方推动是不够的，全世界各地的私人藏书馆也应该参与进来，一来是查漏补缺给官方打辅助，二来私人藏书馆机制灵活，善于整活，思路往往比官方偏门，但是却有奇效，完全值得借鉴。”
“说得好听叫共襄盛举，说得通俗，就是鸣锣打镲敲边鼓，图个热闹劲儿。”马爷笑得不行，表示懂了，说道：“那我们在京都就都逛逛，坂本在那里应该有面子，静嘉堂应该也进得去。”
京都离大阪很近，坐车也就半个多小时，本身属于大阪城市圈的一部分。
但是在古代，京都作为日本文化的发祥地，旧都，以众多的名胜古迹而闻名。
一座小小的城市里，聚集了十七处世界文化遗产，而且都神奇地躲过了动荡和战乱，很多历史事件和故事发生的地点，至今依然保存完好，这一点也不能不说很神奇。
一些亚文化，这里也保留得非常的完好，比如用于茶道，花道，香道的陶器“清水烧”；比如传统染丝技术的“友禅染”；丝锦织造的“西阵织”；以及饮食上的月桂冠清酒，宇治玉露茶，和果子，汤豆腐，怀石料理。
坂本五郎现在就身着和服，在一家古意盎然形如寺庙的地方，宴请周至马爷池田丘品尝京都最好的“怀石料理”。
因为周至和马爷在这上头的知识储备完全不够，池田小姐在欣喜莫名之际，耐心地给周至他们介绍这岛国最顶级的“套餐”。
“怀石”的来历，有一种传说是僧人为了在长久听禅中抵制饥饿，于是怀抱一块石头，允许以点心等简单食物充饥，这类朴素的食物便被称为“怀石”。
然而这种流传于岛国民间的说法，被坂本五郎予以纠正，坂本五郎说这个说法源于《道德经》第七十章。
周至立马就明白了：“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坂本五郎竖起大拇指：“周桑的汉学水平，令人钦佩。”
道德经的这句话，是说圣人身上披的是粗布衣服，胸中却揣着宝玉，寓意忽略外在价值而强调内在的精神，这种理念与茶道的精神是完全契合的。
坂本五郎说道：“在十六世纪安土桃山时代，我国的禅宗与茶道开始确立并融汇。当时茶道的创始人千利休开创了具有禅意的茶道，以茶待客时会奉上简单的饮食。他的传人立花实山将这样的料理命名为‘茶怀石’。”
“此后，由于幕府将军、大名、上层武士等上流社会推崇茶道，以举办茶会为时尚，在茶会的互相酬酢中，越来越讲究食物的精美，随着茶会规模渐趋宏大，料理也成为了主角，并形成了相对固定的程式和礼仪，也就逐渐发展出了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怀石料理’。”
这就明白了，原来岛国美食是从和尚饮食发展而来，难怪讲究清淡，健康，不大胖人。
怀石料理最早只有“一汁三菜”，简单到令人发指，汁即汁物，就是海鲜汤或者味增汤，三菜即一道刺生、一道炖菜和一道烧菜。
再后来发展出了一堆名堂，除了最基本的“一汁三菜”必不可少，还多出了先付、八寸、向付、盖物、烧物、油物、酢肴、中猪口、强肴、御饭、止椀、香物、水物等等。
周至觉得岛国对于这些东西的取名方式其实充满了中国宋代的味道，但是翻译过来也就那么回事儿。
先付就是开胃小凉菜、八寸就是当季海鲜寿司和小菜、向付是当季生鱼片外加“一汁三菜”中的那道汤菜、盖物就是盖碗装的汤、烧物就是烤鱼、油物就是烤肉、酢肴就是腌菜和小冷面、中猪口是清口酸汤，强肴是大菜的意思，其实就是烤肉或者烤禽、御饭是米饭制作的海鲜饭这类主食、止椀就是蔬菜海鲜大酱汤，提示宴会即将结束、之后就是名叫香物的小泡菜、以及名叫水物的饭后水果等甜点。
周至琢磨了一下，好像高档川菜的上菜流程和这个也差不了多少，唯一的区别就是川菜是合餐制，怀石料理是分餐制，川菜分量大，怀石料理分量小巧精致，所以川菜菜式没有这么多，而怀石料理前后十几道菜，每样都一筷子可以搞定。
要是换在蜀中，请客不让客人吃饱那可是最大的慢待；到了京都还成了“高雅”，美其名曰留够饮茶的空间。
不过从门店装修到本盘碗箸，都是精挑细选古意盎然，处处透着过度的精细，哪怕是看着比较粗朴的东西，周至和马爷也能够看得出来是小柴窑手工烧制后挑选出来的。
这玩意儿在国内现在很多乡村小窑口还可以找到，价格也非常便宜，但是放到这儿，估计就有些贵了。
周至甚至想着是不是回去给蜀中的轻工厅建议一下，来个反向操作，出口些这样的玩意儿，可能利润比景德镇出口的细瓷还要高得多。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周至也是不挑嘴的，这顿“文化饭”除了最后那道充满绿色粉末的茶道有点炫不动以外，别的还都挺喜欢。
尤其是一条近十斤重的虎斑大河豚由大厨展示上来，足见坂本五郎招待的诚意。
不过之后的“烧物”，就是用的河豚的“玉子”，口感像嫩豆腐，而味道像奶制品。
“向付”就是由河豚生鱼片制作而成，而“止椀”也用了河豚骨架熬汤，外加了河豚皮。
见过大河豚之后，马爷就吃得有些犹疑，尤其是得知玉子就是河豚的精巢之后，那筷子好像就变得千斤重一般举不起来了。
第一千九百二十九章 合作项目
周至倒是不怕这些，毕竟岛国和国内一样，能够处理河豚的厨师是需要考取执照的。
马爷不吃正好，周至正好顺便把他的那一份给干掉了。
反倒是池田丘这样的年轻女士，对于吃这个部位一点没有异样，还笑吟吟地跟周至讨论口感，让周至感慨这女的要是在国内遇到付霞，指定聊得到一处去。
之后坂本五郎对于周至和马爷的态度就好像有了点细微的差别，好像给周至的笑脸更多，对于马爷就有点应付了。
听闻周至提出想要去静嘉堂访问，同时和静嘉堂文库的负责人讨论将文库数字化的工作，不由得对周至刮目相看：“周桑，这个想法，是在瀚文大字库创立之前就有了的？”
说实话的确是如此，不过周至心目中的数字化图书馆远比现在任何人心目中的结构都要宏大得多。
但是脑海里边的东西提前说出来一点用都没有，事情只能一步一步地做起来，现在第一步的瀚文大字库已经完成，才说得到第二步上来。
第二步，当然就是将典籍的内容数字化。
周至心目中的图书馆，绝不是简单的扫描，转字，存储这样简单的功能。
这里面涉及到版本格式的数字化，文字内容的数字化，书目索引体系数字化，段落标签的数字化，特殊词库数字化，访问检索功能的开发，以及典籍内部与外部的联想特征接口。
就拿《资治通鉴》来举例，周至要的不是一个TXT文档，而是一个立体化的数据库，研究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输入“汉武帝”三个字，就能够检索到资治通鉴里提到汉武帝的所有内容，由此拼合出一篇汉武帝的传记，同时还能够检索出每一个段落的具体出处，以及与汉武帝这个关键词有关系的一级标签索引段落，二级标签索引段落，三级标签索引段落。
比如汉武帝的五服内亲人，父母，后妃，子女，重臣，重要制度，新立官制，政策，战争，灾异，这些就属于与之相关的一级索引。
在位期间的其余地方大事，诸侯，番邦等，这些内容属于二级索引。
以此类推。
这样就会把编年体的《资治通鉴》，剖析出一篇纪传体的《汉武帝传》，而这篇传记上的许多内容，还可以一层一层地向下钻取，比如皇后这一索引，就可以钻取出卫子夫，从卫子夫，又可以钻取出卫青，刘据。
这些是内部接口，还有外部的，比如将《资治通鉴》和《史记》、《汉书》、《后汉书》、《五代史》、《资治通鉴长编》等再度关连起来。
当然这些已经是属于将来要干的事情了，当务之急是先要将典籍的内容数字化完成。
也就是说，这一切的基础，是先要得到一个“《资治通鉴》.txt”。
还有一个步骤，也是要和这一步同时进行的，就是“版本格式设置”。
这个是用来展示用的，周至想要读者在浏览古籍的时候，体验到翻阅古籍的效果。
要是再过几十年，这事儿就很简单，将典籍的高清扫描图片和隐藏的数码文字链接到一起，就能够轻松实现。
不过现在却不行，因为如今的存储空间是非常珍贵的，高清扫描图片动则一两兆，《资治通鉴》一共三百万字，只需要6M的存储空间。
然而要是连扫描图片一起打包的话，《资治通鉴》一共近三百册，一万多页，两页一图，拿起码也需要12G。
就算对图片进行压缩处理，也至少需要一两个G才行。
在家用电脑硬盘空间以一两个G为主流的九四年，这么干就实在是太奢侈了。
因此就需要将各种版本的《资治通鉴》的版面信息采集起来，然后找到规律，通过程序处理，在读者浏览典籍的时候，将卷面格式和文字配套，临时地“画”出来。
这个功能就无需占用大量的空间，而且实现起来难度也并不大。
有了这两个功能，最简单原始的“数字图书馆”1.0版，就算是能够出台了。
坂本五郎本身并不懂技术，和很多外行一样，听了周至一通忽悠后，感觉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高大上了。
而且这东西整理出来后，可以到处备份，相当于能够将一个静嘉堂，变成无数个静嘉堂。
作为一个经历过二战的老头，坂本五郎觉得这个什么数字图书馆当真是非常重要。
京都是“文化之都”，对于这样的文化盛事，只要撺掇成了，将来都不愁自己不青史留名。
“我在新闻里好像看到过，我们国家好像也派驻了一个团队，一起协助搞字库？”坂本五郎问道。
这话问得就有意思了，摆明了，坂本是想要争取一下日方在这个项目中更大的参与比重。
这事儿当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至只好说道：“瀚文大字库最后这一期其实重新定义了一下，真正的名称是‘UNICODE中日韩表意大区文字项目’，日韩两国分别派遣了精干的力量参与，大家共成其事。”
“岛国的专家是东京大学信息学教授松井造先生，他带领的团队在项目组中主要负责《字海》字卡入库核审工作，对于岛国同事严谨的工作态度，我们是非常倚仗的，在工作完成之后，我们的相关部委还给他们发了嘉奖状呢。”
“典籍扫描是一个新项目，虽然我们在前期的字卡扫描工作中，已经完成了基础程序的开发，但是肯定也会涉及到大量的调整，优化，审核校对等繁杂的工作，我不可能长期待在岛国，因此这项工作，可能会效仿瀚文字库已经成功的合作模式，由我们国家派遣一个工作小组过来，协助贵国的专家们，完成这项工作。”
“这里涉及到一些程序的IP使用和升级授权，还有最后成果的知识产权共享等方面，可能需要在静嘉堂的话事人同意以后，再进一步细谈。”
“我的任务，其实就是想要和京都文化届的人士探讨一下这个项目的可行性，如果可以的话，我回去就让学校跟相关部委打报告。”
“技术方面的事情我不懂，”坂本五郎说道：“但是经过周桑的介绍，我觉得这是一件对于中日两国都很好的事情。”
“静嘉堂文库的小野哲郎和我交往很多年了，我了解他，相信对周桑提出的这个项目，他会非常感兴趣。”
“非常非常感兴趣。”
第一千九百三十章 参观
静嘉堂文库是一处小巧安静的地方，由一栋颇具旧西洋风格，棕黄色贴砖的老楼和一栋颇具现代气息，玻璃幕墙风格的新楼，围着一个带花园的小广场构成。
楼前楼后林木葱茸，除了按照西洋风格修建成球状的大绿植外，还有几株按照盆景格式修造的大松树，非常好看。
岛国很多具有历史的地方，房屋周围都有这样的大树，大树的修建方式是按照中国福建的盆景格式来设计的，就好像将国内的盆景花盆放大了无数倍立在这边的地里，周至没看到这样的大树，都忍不住琢磨是不是可以在德绵堂或者岁华轩也都来上几棵。
静嘉堂三个字的匾额估计有些年头了，周至欣赏着文字：“这应该是我国的书法家写的。”
“哦？为什么？”已经从东京赶来的松井造问道。
“这是石鼓大篆的写法，”周至说道：“笔法老道得很，和岛国书法家的追求方向不一样。”
“想不到周桑对我国书法家也有研究？”坂本五郎问道。
“也不是特别有研究，不过我知道从唐代开始，岛国书法家的兴趣爱好就是崇尚两晋，还有就是唐草。”
“石鼓大篆是宋明开始才有人钟情书写，而岛国在这个时期已经发展出自己的书风，脱离了华夏的传统法度，更无从追索先秦的文字了。”
“这静嘉二字又是何出处？”坂本五郎只觉得这三个字古意盎然，看上去相当养眼，但是却说不出哪里好来。
然而从自己对于岛国书法的了解来看，从空海和尚发展到现在，周至说的还真是大差不差。
“静嘉的说法，来自于《诗经·大雅·既醉》中的‘笾豆静嘉’，静通净，静嘉就是洁净美好的意思。”
“笾豆是祭祀先祖的礼器，这句诗歌就是描写的为先祖准备的供品干净整齐陈列的情状。”
“因此后来的文字里，除了原文，还常常以‘涤濯静嘉’，或者‘静嘉致荐’这样的搭配格式来使用。”
“周桑的汉学修为让人佩服。”一名穿着白衬衫，黑色薄西服，文气和蔼的岛国老头，领着助手从馆内走了出来：“是我们静嘉堂最欢迎的客人。”
“静嘉堂的取意，的确如周桑所言，出自《诗经·大雅》，它本是我们这个文库的创立者、近代实业家岩崎弥之助的堂号。”
岛国的美术收藏馆，很多都与大财阀，大企业家，老牌贵族脱不了关系，岩崎弥之助就是三菱财阀第二代社长。
“小野先生你好，”周至微笑道：“如果说岛国什么地方是我最想来的，非静嘉堂莫属啊。”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周桑。”小老头正是这一代静嘉堂的管理者小野哲男，喜滋滋地道：“德川家所藏的那枚曜变盏，根据周桑的发现，已经重新认定，正名为‘北天目大名物’了。”
虽然名字怎么变，其实都威胁不到静嘉堂收藏“天下第一曜变天目盏”的地位，但是这件事情对于建窑收藏者来讲，绝对是轰动性的大事件。
“所以岛国一共六枚曜变天目盏，这下又要少一枚，而增加一个北天目曜变盏了？”周至笑道。
“是的，”小野哲男笑道：“据说北天目盏是出自磁州窑？我们馆里的磁州窑瓷器也有很多，等周桑和马桑参观完馆藏，还望去旧馆盘桓一二，不吝赐教。”
“小野先生太客气了。”周至挺谦虚道：“能够欣赏到我国宋元宝藏，是大福气。”
小野将手一招，助手走了上来，请大家进入馆内，并且开始讲解。
静嘉堂一共两个馆，在助手的介绍下，周至才知道老馆建成于一九二四年，是由岛国第一位获得英国皇家建筑师资格认证的建筑师樱井小太郎设计修建，难怪周至看着就觉得一股浓浓的“洋味儿”，原来是当时英国郊外住宅的样式。
现在的老馆已经成了古籍仓库和私密会议室以及管理办公单位，展示馆是取而代之，前年才刚刚竣工的新馆。
别看这里地方不算大，但是收藏有七件国宝，八十四件重要文化财，就藏品等级而言，是岛国第一的私人藏馆，就中国古代艺术藏品而言，在世界范围内，都是堪称举足轻重的地方。
除了之前提过的那些，周至还通过橱窗，看到了南宋时期中国画家的《风雨山水图》、岛国镰仓时代的“手搔包永太刀”、画家桥本雅邦的《龙虎图屏风》，俵屋宗达的《源氏物语关屋图屏风》，《源氏物语澪标图屏风》，和与屏风同时代的瓷器，野野村仁清制作的色绘吉野山图茶壶。
这个茶壶其实落在国内的话应当叫做水罐，除了不太适用外，完全长在了周至的审美上。
小口大肚，圆润非常，肩上有四个细绳的小耳，上下无釉，如果不是中间一段非常漂亮的釉彩画，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罐。
然而罐肚上黑釉做底画成天空，底部用蓝釉和褐黄釉堆成山坡，坡上开满了做过一点抽象的红、白、灰三色的五瓣小花，每一朵小花都有一道黄边或者灰边与背景做分隔，这种整体粗朴，却又拉满细节的独特设计风格，体现出了岛国艺术对“型”的哲学的极致追求，和中国瓷器永远具备适用性的路子截然不容，为了型的美，彻底地放弃了“用”这个原则。
但是的确非常漂亮，而且不象高丽瓷器一直活在中国瓷器的强大影响下，这个罐子算是跳出了华夏的影响，有了自己完全独立的风格特征。
到了后世，所谓的“岛国工匠精神”基本都沦为了笑话，但是“明治前工匠精神”，从这些器物上所反应出来的，也的确有其可取之处。
一路边听讲解边观赏，周至发现这里的中国瓷器，收集者不是二代目的岩崎弥之助，而是另一个人，叫做岩崎小弥太。
正想打听，就听到助手介绍，原来岩崎弥之助的收藏，主要是为了抢救倒幕运动时受到摧残的岛国本土传统文物，涉猎非常广泛，包括了绘画、雕刻、书法、漆艺、茶道具、刀剑等类别。
而到了继承父业的三代目岩崎小弥太，才开始将手伸向了中国，重点就是陶瓷和古籍善本。
一九四零年，静嘉堂正式成立为独立法人单位，岩崎小弥太捐赠他与父亲的两代收藏、文库建筑及土地。
二战当中，盟军轰炸时刻意避开了京都，让这里的诸多文物都得以保存下来。
一九七七年，静嘉堂开始面向公众公开展示藏品。直到九二年，新馆，也就是静嘉堂文库美术馆正式开馆，地上一层为展厅，地下一层为学术厅，负责对外展示和学术讨论。
第一千九百三十一章 马一角夏半边
作为保存历史典籍的静嘉堂，对于纸本的保存修缮，经验就比藤田美术馆丰富得多，哪怕是南宋的《风雨山水图》，状态依然相当的不错。
《风雨山水图》一般用于表现身处逆境之下的风骨，其实是画家的传统题材之一，不说国内，就算岛国都有好几幅。
一幅是夏圭的，一幅是马远的。
不过都存疑，夏圭的那幅经过专家研究，已经可以证明画作上的“夏圭”二字是后添的，不过夏圭的画作本来也有不留名字的，因此这幅画从风格，手法，笔墨绢的研究，都符合夏画的特征。
也就是说“夏圭”二字后添款，大有可能是曾经的卖画者拙劣的画蛇添足，不加“夏圭”二字，大家还更相信这是夏圭原作，加了这两个字，反倒是令人存疑了。
那幅画是国宝，而静嘉堂的这幅，比夏圭的画更早，夏圭绘画里多取法这位的笔法，马远。
马远和夏圭都是南宋时期“院体”山水画家的代表人物，位列“南宋四大家”之中。两人都师承李唐，在山水画方面成就最突出，且绘画风格十分相近，因此后人将二人并称为“马夏”。
马远善于留白，夏圭善于用墨，两人在各自画面表现中，糅杂了自己的绘画理念与审美态度，二者在画面表现方面还是各具特色，后人根据两人的绘画特点，将一个称为“马一角”，一个称为“夏半边”，就是对两人绘画做出的最直观的总结。
马一角，指的是马远画作的构图精妙，表现力极强，后人也喜欢以“残山剩水”来赞誉马远独特的画风，那就是不以雄伟见长，而以清新取胜。
或峭峰直上而不见顶，或绝壁直下而不见脚，或四面全空独有一翁……灵动轻盈，由繁入简，放弃整体而只取局部，将以前宏观大气的画风转向隽永小品的风格，不再入前朝山水那般迫人心肺，转而崇尚清新自然。
这个风格，也和唐宋两朝诗风的转换暗合。
这幅《风雨山水图》同样是取山川景色之一角，松树与杂树环抱中见楼台亭阁，水边石畔，可见半叶孤舟停泊。
山崖峻峭的中远景与主景间，以微妙的淡墨烘染造成风雨侵掠之迹，松树与杂树枝叶成相映姿态，以助风势。
山间小道上，有一人躬腰缩项，打着雨伞，顶着风雨疾行，更使画意盎然。
远山崖壁用大斧劈皴画出，精彩至极。
这幅画将马远山水画构图的“一角”之称表现得淋漓尽致，用笔圆厚坚韧，渲染整括爽朗，水波荡漾之态更得自然之气韵，堪称佳作。
周至通观全作，发现风雨侵掠的方向，与松树，杂树的偏移方向，半叶小艇的停靠位置，行人顶风的雨伞方向，甚至身躯为了对抗风力而倾斜的角度，虽然有细节上的变化，但是总体却是一致的。
让这半天风雨，满纸烟云，神奇地和谐统一，让人一望而觉寒湿逼面，两腋生风。
故而虽然并没有署名，岛国学者多认为这是马远的原作，最起码，其是原作的可能性，甚至比夏圭那幅《风雨山水图》还要高。
水平实在是太高。
在这幅画作之前，周至和马爷停留了良久，周至不仅仅只看画功，同时还在仔细审查装裱手艺和保存状态。
答案是非常完好，虽然画卷曾经碎裂成无数块，但是经过高手匠人的修复，但是最后却没有使用华夏古代书画修复传统的“补墨添色”，将画卷修复到焕然一新，观者看不出损伤的程度，而是刻意保留了裂纹，让人可以品味出其上的“古早”味道。
这样的修复风格在近代华夏也有些流行，周至现在琢磨，倒是更加符合岛国的审美哲学——“侘寂”。
失意，落寞，孤寒，可不就是这味儿。
这也说明中国古代的装裱技术也曾经传入到了岛国，因为听介绍，这幅绢本墨画淡彩的画作是镰仓时期就传到岛国来的，那是七八百年前的事情了，而周至断定这幅画的最后一次修裱，却是在三四百年前。
因为保存得非常周到，从那个时候直到现在，画卷上除了正常的氧化旧痕，几乎没有任何损伤。
欣赏完这里最古老的一幅宋画，周至和马爷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由此也可以看得出来，静嘉堂的底蕴，的确要比藤田美术馆还要深一层，经营得也更加完美。
至少无需通过变卖藏品来筹措经费，维持运作。
作为重要嘉宾，接待的地方自然不会放在新馆地下一层的学术大厅，而是被引入到旧馆的员工办公区和古籍收藏区。
那里也有员工的会议室，小野哲男将周至一行安排在这里座谈。
会议室里陈列着静嘉堂的各种学术成果，主要是出版物，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门类，就是静嘉堂重要古籍的影印本和更加珍贵的仿古本。
影印本就是将原版书籍拍成排版图片，然后通过现代书籍的激光照排方式印刷，用于出版的书籍。
而仿古本就厉害了，同样是利用拍摄图片翻印，但是翻印所用的纸张是仿古的书籍纸张，如仿古宣纸，竹纸等传统用纸印刷，再用传统的装帧方式制作出来，形制规格甚至书匣都和原版风格无限接近的仿古图书。
当然这样的图书一般都不是拿来阅读用的，而是作为高档的礼品送人之用。
周至是爱书之人，一见到这些就翻了起来，连小野招呼他坐下都没听见。
还是池田丘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角，周至才反应了过来，笑道：“这几种仿古本太厉害了，《周礼》、《说文解字》、《李太白文集》都是宋本的，其中《周礼》是蜀刻、《说文解字》，《李太白文集》是杭刻，我师公可是念叨好久了。”
这厚脸皮话都说到这儿了，小野也只得笑道：“这三部仿古本虽然是翻印本，但也是我们静嘉堂在一九二七年完成的，当时为了复原出可与宋本接近的书本，也是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和财力。”
“现在这三部书的库存已然不多，不过既然劳周桑的师长记挂，那弊馆就各赠一套给周桑，请您代为转赠。”
“只希望我们的数字图书馆建立起来之后，将来再印制这样的图书，可以变得不再困难。”
第一千九百三十二章 收获丰厚
小野哲男还是很有水平的管理者，几句话就不显山不露水地将这次座谈的主题开了出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周至笑道：“尤其是这套《说文解字》，这是我的本门学问。”
“本门学问？”小野哲男长长的寿眉抖了一下，取过两册《说文解字》：“我随意翻三个字，要是周桑能够背诵出条目来，我就再送一部给周桑如何？”
“真的？”周至喜出望外：“小野先生可不能骗人！”
小野哲男将书打开：“第一个字，飞。”
“飞，鸟翥也。象形。凡飞之属皆从飞。甫微切。”周至朗朗背诵，点句读五遍的功夫展露了出来：“‘說文解字注’：鸟翥也。羽部曰：翥者，飞举也。古或假蜚为飞。象形，像舒颈展翄之狀。甫微切。十五部。凡飞之属皆从飞。”
“不错，”小野哲男又翻了一页：“第二个字，车。”
“哇，这个就长了。”周至笑道：“车，輿轮之緫名。夏后時奚仲所造。象形。凡车之属皆从车。尺遮切。”
“‘說文解字注’：车之事多矣，独言輿轮者，以轂辐牙皆统于轮，轼轸軹轛皆统于輿，輈与轴则所以行，此輿轮者也……”
小野抽到的两个字刚好都是字根，因此《说文解字》和《说文解字注》，解说得比较深，尤其是车，篇幅在《注》中极长，从仓颉造字研究到考工记，左传，毛诗，还引述了诸多论者的著述，考证古音和今音的流变，也就是车读作‘居’这个音的由来。
“……韦昭辨释名曰：古惟尺遮切，自汉以来始有居音。按三国时尚有歌《无麻》。遮字只在魚歌韵内，非如今音也。”
周至清朗的读音很快就读到了“车”字条目的结尾：“……古音读如‘袪’，以言车之运行。不读如‘居’，但言人所居止。《老子》：当其无有车之用。音义去于反。此车古音也。然《考工记》輿人为车，是自古有居音，韦说未惬也。”
这意思是说车的读音在古代也并不是“居”的读音，而是更加接近“区”这个音，当然也有所区别，这里只是说更加的接近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说明异音的读法从先秦时就已经存在了，三国时韦昭的说法并不准确。
小野哲男叹息一声，笑道：“周桑当真是厉害，这么长的条目都记得，这第三个字，就不用考了吧？”
“小野先生的汉学修养也很深啊，古文听起来毫无阻碍。”周至笑道：“我刚刚还以为先生是故意挑一个条目长的字来考我，不想让我多得一套书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惭愧。”
“其实刚刚也并非一点没有这个意思。”小野哈哈笑道：“问题是实在难不住啊……”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座谈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更好了。
接下来就是周至介绍数字图书馆这个项目的共建方式，同时给小野等人介绍了国内关于《道藏》《儒蔵》《释藏》的准备工作。
数字图书馆的结构原理其实还是很简单的，从技术上来讲，理论上其实就只有两个部分——数据库和检索引擎。
当然要展开来细说的话，这两者都是一部大文章，不过和小野也在专业上说不到太细，光一个扫描录入转换，一个多维度数据标签，一个词条检索功能，就已经让小野惊艳非常了。
这些工具的IP是属于四叶草公司的，扫描录入本身就是研发了几年的长项，多维度标签，则关系到数据库的钻取、挖掘、联想功能，在算法和结构上都是相当超前的设计思路，而词条检索功能的背后，更是有全文搜索引擎，目录索引搜索引擎和标签搜索引擎三个引擎在支持。
而引擎的内核又是和微软合作的，基础协议是Trident，业界用了一个更加通俗的称呼MSHTML，意思就是“微软使用的HTML协议”。
著名的IE浏览器，使用的就是这个架构开发出来的，四叶草公司同样也参与了其中，算是啖着了头汤。
因此数字图书馆的展示方式，自然也是使用超链访问方式，这也是为了将来的互联网共享做准备。
这些软件的授权使用和迭代升级，都涉及到核心知识产权，而静嘉堂则同样拥有的自己文库的知识产权，最终的成果，自然是双方共享。
不对，还有松井造所代表的东京大学，这活其实主要是由他们和四叶草公司从国内组织过来的工作小组一起干。
静嘉堂和学术界的联动不要太多，对于如何合作，早就形成了一套“资源共享机制”。
不过基本都是和文史研究的学者，学校院系合作，这种涉及到信息科技的，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但是意义非常重大，而且好处无疑将会更大。
在周至画出的大饼里，将来的数字图书馆也是存在准入机制的，也就是“知识付费”模式，未来全世界的古籍研究者都可以通过网络访问的模式登录数字图书馆调阅自己需要的典籍，除了影响力之外，还会给美术馆平白多带来一笔收益。
还是按次收费的那种。
就这样，在友好祥和的气氛下，几方共同签署了“静嘉堂数字图书馆合作研发备忘录”，先将事情的大框架给定了下来。
这次日本之行的收获应该说是丰厚的，除了屁股后头多挂了欠着藤田美术馆的两千五百万外债以外，应该说不虚此行。
不过岛国的许多文化圣地这次是来不及去洗洗品味了，也就是大阪，京都，奈良这一圈的美术馆转了转，除了藤田美术馆，静嘉堂以外，还有万野美术馆，泉屋博古馆，知恩院，四天王寺，大德寺龙光院，久保惣纪念美术馆，东福寺，正仓院，以及三个城市的市立美术馆看了一下，基本上将中国流失在岛国的国宝级文物，看了三分之二。
仅据岛国官方的统计数字，流散在岛国的中国文物就多达三百六十多万件，岛国定级为国宝的十四件陶瓷器，有八件就是出自中国。
这些文物中，有一部分是从唐代开始，由遣唐使和两国商人带到岛国的，但是更多的，却是和陆家藏书一样，在鸦片战争以后，以种种手段巧取豪夺的。
在细细欣赏这些文物的时候，周至也不免为这些文物曾经的遭遇感到悲哀。
第一千九百三十三章 到处跑
但是这些文物，也绝不是后世网上愤青们想象的，通过起诉，交涉等手段，就能够轻易地要回的。
比如陆家皕宋楼的藏书，本身属于私藏，又通过十二万大洋交易，因此要说是掠夺，那也并不成立。
还有就类似这次重金交易到的六手卷，那是被前清败类贱卖给岛国人的，而那些被私带出宫的文物，在当时鼎新之季，是否“国产”几乎很难定义。
而现在流失到岛国的三百多万件文物中，绝大多数，很难明确定性为“掠夺”，历经百年，举证的难度极大。
因此“国宝回归”，更多只能算是国人朴素的愿望，实际操作中除了从拍卖会上竞购以外，很难实现。
只有一类文物可以做到真正的追索，那就是建国以后，通过盗墓等非法活动得到，通过走私通道流失海外，并且中方能够明确举证的，才可以通过交涉和诉讼得以返还。
周至甚至哭笑不得地想过，除去这些，恐怕真的就只有如上一世网上愤青们所言那样——有朝一日强大了，咱们也去抢回来了。
不过周至没有愤青们那么利害，他只有通过买卖和数字化合作这些方式，尽尽自己的力量。
就算回国，周至也没有能够立刻回家，这趟日韩之旅，敲定了国家在存储器产业上飞跃契机——
通过与三星的合作协议，达成了合作设计、流片、生产世界领先的DRAM存储颗粒，以及DRAM存储的能力。
同时还获得升级908工程晶圆生产线，提升亚微米线程晶圆品质，以满足三星津海厂和合资张江厂进行国产化DRAM生产的能力。
通过与索尼的合作，共同垄断在DVD领域的协议IP，引进索尼的先进生产线，合作设计、生产世界领先的家庭数码播放机，同时就内容供应，知识产权保护，光驱游戏开发达成一揽子协作方案。
这为MiniCos的生态环境打造，迈出了最可喜的一步。
此行还招揽到了闪存之父舛冈富士雄的加盟，并且拿下了他在原东家那里知识产权永久授权，相当于可以将舛冈富士雄的实验室全部搬迁到张江，然后沿着以前的路子继续发展下去。
在周至的正确引领下，四叶草公司前期已经开发出为闪存设计的动态寻址算法，相信在控制芯片上得以实现后，很快便能够将闪存诸多性能如可靠性，读写速度，使用寿命等，全面提升一个等级。
最多明年，两类闪存就可以国产，而且会变得可靠，实用，还更加便宜。
前段时间，INTEL向四叶草投来了一枝橄榄枝，邀请四叶草共同参与到一种新型的接口设备——通用串行总线接口协议的讨论和研发。
INTEL的原意，是要在电脑上加装一个接口，这个接口是一个外部总线标准，用于规范电脑与外部设备的连接和通讯。
这个接口需要具有热插拔功能，可连接多种外设，如鼠标、键盘、打印机等。
这个设备的数学模型已经初步完备，系统设备类型包括主机、集线器以及外设。
主机Host负责管理I/O系统及应用软件，管理外设枚举，在运行过程中初始化对特定外设的操作。
集线器Hub提供扩展的外设接口，让一个接口可以变成多个接口，每个接口又可以连接另一个Hub，最多可以级联5级，扩展成127个接口。
外设Device则负责接受Host发起的操作，发送或接收数据，实现自身功能。
没错，这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USB，通用串行总线，INTEL邀请四叶草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在四叶草承接微软的外包订单后的优秀表现。
能够为WINDOWS搞出VC开发工具的团队，绝对是对INTEL芯片底层指令集研究透了的，而且这个团队还能够举一反三，进一步研发出自主知识产权的，从UNIX系统发展而来的通用指令集，那就更加值得信赖了。
这件事情周至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准备让李光南亲自带队研发，因为他想要在WinClover中，使用这种接口。
是的，就是可以热拔插，方便地从电脑上下载音乐，然后取下插入播放机中听歌，还可以作为音乐源实现和他人的自由交换，或者单独当做存储原件，象磁带那样换入原来的播放机，相当于给自己的播放机扩容了。
这玩意儿其实就是USB存储器了，简称U盘。
上一世的USB存储器出现得很晚，原因并不是这东西有多复杂，而是和VCD一个道理，之前没有人想到还可以这样玩儿。
USB接口在个人电脑上的应用，首先是当做鼠标和键盘接口，因为应用场景发展得比较慢，导致九六年才开始投入使用。
不过周至已经决心让李光南加速研发进度，结合四叶草现在的技术储备，应该比上一世更快地将U盘推出来。
上一世关于U盘的知识产权存在极大的争议，全世界好多人和公司都声称自己是U盘的发明者，最终导致世界各国对于专利的拥有者，有不同的认定。
更滑稽的是，在知识产权保护相对薄弱中国，却偏偏是U盘成了移动存储方面第一个具有重大影响的专利，更是成就了第一家靠吃专利授权就能够上市的公司。
不过这种事情周知不准备让它再次发生了，他有把握抢占这个先机，不但要在中国吃这个专利授权费，更要吃出亚洲，吃遍世界！
当然投入也将是巨大的，好在周至也没打算吃独食，拉着胡长风一起，事情就好办多了。
两人回国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赴首都向相关方面汇报此行的收获，争取最大的支持。
除了分了一次红以外，其余所得周至全部将之投入到了新生产线的建设当中，让四叶草继微软，INTEL，华虹之后，还成为了三星、索尼的合作伙伴。
在得到相关部委的大力支持后，大家分道扬镳，李光南作为四叶草在张江的全权代表，和胡长风、张思洛、池田丘一起回沪上开始搞建设考察，之后还要飞赴加州，与INTEL商讨USB通用接口协议。
周至还离不开，他得带着松井造跑其他的部门，静嘉堂数字图书馆项目，也算是中国如今在信息产业上难得的一次技术输出，和瀚文字库二三期一样，也算是一个跨国跨学科联动项目，同时还具备世界领先性和文化辐射影响力，汇报起来，那还是相当高大上的。
在干这些的同时，还要让王老爷子和启老爷子带着，去拜访故宫国博的老专家们，听取他们对于六手卷修复的意见，让老头老太太们过过眼瘾的同时，也让周至混到一个脸儿熟。
这些事情跑完就又多花了一个星期，等到八月八号，周至才终于得以脱身，在天气最热的时候，飞到了有火炉之称的渝州。
第一千九百三十四章 看亲戚
这是渝州最热的时节，当周至来到毛纺厂老宿舍的时候，感觉全身都快要湿透了。
“小舅舅！”正在窗边写作业的佳佳已经发现了周至的身影：“奶奶！小舅舅来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跑出来帮周至拿行李。
女大十八变，佳佳去年还是初中的娃娃，现在就已经高一，就一年的时间，便已经变得亭亭玉立，相去去年的羞怯，人也好像变得大方开朗了好多：“佳佳在啊，又变漂亮了呀！”
佳佳是大堂哥建军的女儿，每年假期都会过来陪三姑住，同时还要帮三姑支应面摊，是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儿。
“哪有！”佳佳笑着将周至的行李接过去：“老爸说好几次在新闻上看见你呢！舅舅你是不是有上新闻了呀？”
“额……倒是有过几回。”周至一直都比较低调，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躲过有心人的眼睛，对于关心着自己的人，哪怕是镜头一溜而过，也会被他们发现。
“舅舅你真厉害！”佳佳开心道：“姨夫那么厉害，也没上过几次新闻呢。”
佳佳嘴里的姨夫就是建华表姐的老公陶明，生产雅斯顿西服品牌的爱华服饰的老板，有着上千万资产，当真是厉害人物。
“你说姨夫坏话，不怕我告状？”周至就忍不住逗佳佳。
“不怕，姨夫最喜欢我了。”
这时候三姑从里屋出来了，还是围着白围裙带着白帽子，惊喜道：“肘子来了？！你提前打个电话，让你建民表哥去车站接你啊！”
“我这次是飞过来的，在机场外打个野猪儿就过来了。”周至闻着味道问：“三姑这是在卤卤味啊？”
“准备卖烧腊！”三姑笑道：“老家的烧腊渝州城里没几家能吃的，小区里的人让我做这个卖给他们吃，夏天上午小面收得早，晚上就加个这个。”
“三姑你这是真闲不住。”周至道：“知畏跟童童没在？”
“童童有点惨，上培训班呢，上午语文，围棋，下午数学，英语，晚上做假期作业。”佳佳先趁机告状：“知畏说好不容易解放了，这个假期要好好玩，每天下午要去游泳，吃饭才回来。”
“对哟，知畏今年升高中，考得如何啊？”
“考得不错呢，进三中了，你建民表哥高兴得不得了。”三姑也很高兴：“就是每天这时候去嘉陵江边上，晒得跟个碳头似的。”
“这个问题不大，我那时候也这样，这两年也开始白回来了。”周至赞道：“能进三中那是考得真不错呀！这下压力真的给到童童了。”
类似蜀都四七九，渝州好的中学是一三八，这三所学校都在渝大的边上，非常难考。
佳佳撇嘴，有些不高兴：“我让他考我们一中，他还不乐意！”
“说得就跟一三八随你们选似的！”三姑听着这说法就哭笑不得：“毛纺厂这么大几个小区，今年能进一三八的孩子我就知道三个！”
说完又跟周至说道：“春节我都特意给你大姑打电话，要她给祖祖多烧几柱高香，当真就是祖宗保佑！”
“小舅舅你喝茶。”佳佳将泡在大茶缸里的凉茶给周至倒了一杯：“我去把电扇给你搬过来。”
“不用不用，我换件衣服就好了。”周至麻溜接过杯子：“谢谢佳佳。”
“佳佳给爸爸二叔姑姑打电话，就说肘子来了。”三姑关心的问道：“你爸不是说你出国去了，这个假期都没回家吗？这是回去看过了？他们都挺好的？”
“额，三姑，其实我是从首都直接飞过来的，在渝州这边还有不少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回去呢。”
“
忙啥事儿啊？”三姑拉着周至在小桌子边上坐了下来：“肘子好像你自打进大学就忙得不可开交似的，好像我们这儿别的大学生也没像你这样啊？！”
“小舅舅可厉害了！”佳佳说道：“我们学校的计算机老师说瀚文大字库是我们国家第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软件工程，现在全世界的电脑里都装上了，就连日韩两国都跑来想沾我们的光呢！”
“也没有你老师说的这么夸张。”周至笑道：“INDOS在亚洲区发布的版本里才有这个，其它地区的可没有。”
“只不过现在我们有个好处，那就是任何操作系统想要安装汉字字库的话，我们这个是最完备的标准，我们也希望它将来会成为通用的，甚至唯一的标准。”
“嗯，我们老师说这个字库出来以后，港岛的，新加坡的，台岛的字库，全都可以被替代了。”佳佳竖起大拇指：“小舅舅你好厉害啊！”
“被佳佳这样夸，不给个小礼物舅舅都过意不去了。”周至拉过行李打开包：“这个，佳佳你和知畏，童童，一人一个。”
“哇！inClover！”佳佳高兴地跳了起来：“真是给我们的呀？！谢谢舅舅！”
“等下！”三姑看到吓了一大跳，赶紧抬手阻挡：“这东西很贵的吧？！童童闹着要他妈给他买，听说国内现在都买不到的，得从港岛带，说是比大彩电都贵呢！”
inClover的国际售价是两百美元一台，但是现在很难用这个价买得到，每次发售都会在专卖店前排起长龙，然后从黄牛那里拿的话，一般要两百八十美元左右才拿得到。
国内的确没有销售，要是销售的话，虽然这东西是ADEINA，就和后世富士康在郑州生产苹果手机一样，同样需要增加关税和增值税，包括在港岛购入，带进内地，同样需要在海关补上这笔税款。
算下来需要二百五十美元左右，换成人民币就是一千八九，今年白色家电跌价严重，这个钱就和三姑所言那样，差不多都可以买一台二十寸的国产彩电了。
“这个假期忙的也就是这个。”周至赶忙给三姑解释，不过没敢说得太细，主要是怕把三姑吓着：“这是我们学校师生攒的一个公司弄出来的，在沪上办了个厂搞生产，产品运往港岛销售。”
“这个厂我出了不少力，这次去日韩也是为了给厂子搞芯片。”周至安抚道：“拿几个样品做测试本来就是任务，我还要谢谢佳佳他们帮我完成测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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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三十五章 乖乖受教
你真当三姑是傻子，啥都不知道是吧？”三姑拍了周至一下：“就童童他爸都拿不到的东西，你跟我轻轻松松说是测试产品？”
“童童他爸肯定不是拿不到，是怕影响童童学习。”周至说道：“对了，佳佳你们也别光拿这个听歌，偶尔也得装点外文听力资料进去听听。”
“听见没有？！”三姑立刻扯起大旗：“小舅舅的话可得听，他外语可好了，都能和你姑父的老外客户打电话聊天的那种！”
“我去打电话！”佳佳立刻借口跑了。
“这有没有什么要帮手的？”周至闻着屋子里的卤味：“时候也该差不多了吧？”
夹川的烧腊其实就是先卤后拌，吃得要比一般的卤肉要讲究一点。
多一道凉拌，对于调味搭配有些讲究之外，卤肉本身的诀窍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相比一般的卤味，夹川的卤肉更讲究硬度，不能过于软烂。
像猪耳朵，猪头肉，缠丝肘子这些，一般就只卤二十多分钟，鸡鸭的时间甚至还要更短，然后便关火浸泡，味道主要是靠浸泡进去的。
当然了要照顾卖相的话，出锅之前还要重新加热一次，让锅里的浮油漂开，将浸泡好的肉都用带弯钩的夹钳取出来，趁热刷亮油，像卤鸭还要刷一层薄糖色，让它们变得漂漂亮亮。
然后就可以开卖了。
卤肉才捞入大筲箕当中，陆陆续续就有客人上门了，周至也让佳佳找来个白帽子和白围裙系上，洗干净手，充当起了墩子。
墩子就是负责刀工的人，接下来就是佳佳负责帮客人称重收钱，周至负责切卤味，三姑掌握关键技术，拌成烧腊，婆孙三代这就干起来了。
三姑这个摊子过来的主要都是厂里的职工，也多是老邻居了，见到墩子边上多了一个年轻人就端详，然后和三姑一人一句的就聊起来了。
三姑一边忙着打调料一边介绍，然后不少人就回忆起来去年春节的时候见过的，接着就说这去大学里头熏陶过一年，人看着就不大一样了，文质彬彬的，好像还白了些。
周至却不敢随便搭话，切卤味的大片刀子锋利得很，胡乱走神切到手那才叫麻烦，只有当三姑让他喊人的时候，才会停下刀子，抬起头摆出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乖乖地叫一声。
听说周至是蜀大的高材生，再看他刀子上下翻飞耍得利索，好多买肉的大爷大妈就觉得这娃当真不错，怎么都配得上一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了。
没一会儿知畏回来了，果然如三姑所说，晒得浑身黝黑，对着周至一笑就露出两排大白牙：“小舅舅来了！”
“小舅舅给了我们礼物！”佳佳献宝一样压不住的兴奋：“那个粉色的是我的，剩下黑色和白色的你看要哪个，剩下的那个给童童。”
“你又跑哪儿搞了个圈儿回来？”三姑见到孙子一身油黑，身上还挂着个泡沫救生圈就有点气：“考上高中了假期里就一点不碰书了啊？看看闲书都好啊！你舅公说小舅舅哪个假期都要读一大堆的书，县里糖酒公司图书馆，工商局图书馆，县工会图书馆，光借书证都有三个！”
“嘉陵江水热不热啊？”周至赶紧打哈哈：“我那个时候暑假也喜欢去游泳，长江水太冻了，高洞河最舒服，中午过了表面一米厚的水层水都给晒得温热了，游着舒服得很。”
“长江到了我们这儿也还冻。”知畏感觉是找到了知音：“嘉陵江水清凉，也暖和。”
“快去冲个澡，然后换衣服！”三姑在知畏屁股上拍了一下：“一会儿让你爸来收拾你！”
知畏屁颠屁颠地进去了，没多久就发出了一声惊呼：“哇塞！这……这是真的！？
然后就见他冲了出来，惊喜地喊道：“小舅舅，这个，是给我们的？！”
“对，不过我有个要求。”周至也不惯着。
“啥要求？小舅舅你说！”
“渝大边上书店里肯定有，去买一本四级英语词库，带例句的那种，假期里没事儿就自己背背。”周至说道：“等到将来上了高中，你就知道好处了，这一科上会给你省大力气。”
“那我也去买一本。”佳佳说道。
现在国家对英语的要求越来越高，但是有点滑稽的是这些要求，基本都是体现在词汇上，学生根本就不可能从课本上体会到语言的美感，学起来枯燥乏味，毫无趣味可言。
周至想了想，对佳佳说道：“佳佳你不如买一本《英文谚语大全》，里面的内容非常有趣的，做英文作文题的时候，尽量养成引用一个谚语的习惯，这个在考试时肯定是有加分的。”
“就怕坚持不下来。”知畏说道。
“herethereisaill，thereisaay.”周至笑道：“Nopains，nogains.”
“后面这个我知道！”佳佳说道：“英文报上有的，是‘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的意思。小舅舅，前面那个是啥意思？”
“有志者事竟成。”周至翻译道：“不过字面的意思，是‘意愿达成出路"。”
“而我更喜欢的说法，是当你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会给自己找足理由；而当你不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更会给自己找出一万个借口。”
“所以自律不自律，其实就是看自己愿不愿意让自己骗而已。”周至笑道：“就我而言，觉得自己骗自己怪没意思的。想要做一件事，就定出个不让自己太累的计划，然后保持韧性，一步步不慌不忙去完成就是了。”
“不要过度操作，指望一口吃成一个胖子，也不能产生惰性，放弃任何一天。”
“人就是这样的，第一天放弃后，第二天就也想放弃，最后就真的变成半途而废，彻底放弃了。”
“明白了。”知畏认真地点头：“我们明天就去买书。”
“先坚持半年，再回头看看。”周至笑道：“相信我，到时候，连你们自己都会佩服自己。”
“小舅舅是状元，他的话你们可得听。”三姑笑眯眯地说道。
好家伙，家里这俩小祖宗现在都是叛逆期的青少年，你说他们几句，他们的道理比你还要多，两人学习本身也不错，不然也不会考得进一中三中，但是都有点不服管教了。
多久没见过俩人像现在这样乖乖受教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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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三十六章 不敢干活
婆孙三代人一边聊一边干活，小小一个烧腊摊子，生意还很好，都没多一会儿就卖了个七七八八。
夹川烧腊是不做素菜的，牛腱子，鸡，鸭，猪头肉，猪蹄髈，最便宜的是鸡鸭的肝和心，还有猪肝，但是出人意料的这些便宜货也很受欢迎。
最贵的是牛肉，卤牛腱子考刀工，下刀必须和肌肉纹理走势垂直，而且切得要薄，才能入口化渣。
夹川烧腊都是湿拌，只有牛肉是干拌，用的辣椒不是蜀中最常用的红油酥辣椒，而是特别制作的“刀口辣椒”，就是著名的水煮肉片最后淋油前撒到菜上的那种。
三姑还特意过来看了下周至的刀工，那架式还担心周至不会切，坏了她老人家的招牌，待见到周至熟悉切法，这才笑道：“不像个大学生，倒像是个积年的烧腊墩子！”
“小舅舅！”前面路口，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少妇拎着书包，前面跑着一个小胖子，却是童童上完补习班回来了。
“童童！上学辛苦了！”周至招呼道：“今天学的什么？”
“《滕王阁序》！”童童说道：“学了两个星期了！”
“学到哪里了？”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小胖子得意得很：“老师夸我背得熟呢！”
“那这句前面一句是啥？”
“额……”小胖子眨巴着眼睛，傻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后面是啥？”周至都笑得不行了。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小胖子懊恼得很：“这句后面就是‘遥襟甫畅，逸兴遄飞’。”
“你路上不是得意得很嘛？”漂亮的少妇就是建华表姐，对童童说道：“怎么卡壳了？”
“哼！”童童说道：“小舅舅不乖，他倒着考的！”
“那你也倒着考考小舅舅呗！”佳佳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飞阁流丹，下临无地！”童童真的就开始出题了。
周至哪里能给他考着：“层峦耸翠，上出重霄。”
“家君作宰，路出名区！”
“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小胖子已经开始不将武德了。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嘿你这孩子！”建华表姐这句算是听明白了：“你这还是《滕王阁序》吗？现在知道小舅舅有多厉害了吧？！”
“表姐。”周至这才从童童的纠缠中摆脱出来，和建华表姐打招呼。
“肘子很了不起啊！”建华表姐笑道：“在联播上都看到你了。”
“表姐还看新闻？”周至看着面前这个模特队出身的表姐，当年厂花的称呼真不是盖的。
九十年代是人们思想开始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代，一年前周至来的时候，三姑还曾经提到过表姐二嫁给大十几岁的富商，引得厂里闲言闲语不少人嚼舌头，可是从今天表姐出现时周围人的笑容和眼光，更多的却是羡慕。
“我看什么新闻，是你那姐夫，现在当了政协委员，天天新闻不拉，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然后就说看到你了，还几次。”
“啊是的，陶明每次看到就会让我们看重播。”三姑乐呵呵。
就在这时门口又开来一辆黑色的小车，三姑说道：“嘿，说不得，一说人就到了！”
陶明已经从车上下来了：“妈！我来了，肘子，有时间没见了，也不对，电视上见过好几回，厉害大发了啊哈哈哈……”
“姐夫。”周至打招呼道：“姐夫还是这么精神啊！”
陶明身上穿着笔挺的短袖衬衫，西裤皮鞋，腋下夹着一个真皮包，天气这么热，头发依然梳得一点不含糊，看样子还打着摩丝，也不知道是自发行为还是表姐要求的。
“嗨，这年头，都是先敬衣裳后敬人，干我这买卖的更是这样。”陶明看着周至熟练的刀法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妈，要不剩下这点我们就不卖了吧，拌一点一会儿给他们下酒。”建华表姐建议道。
“先紧着熟客要吧。”周至倒也不贪吃：“这都摆出来了，做买卖就没有让客人看到了又往回收的道理。”
“嗯，肘子干买卖肯定比建华强。”三姑夸道：“这买卖里边的人情世故，通透得很！”
说完又道：“放心，我收了半边鸭子，还有香嘴，耳朵，核桃肉，够你们打牙祭了！知畏！知畏去麻五嬢那边拖两箱山城过来，跟她说我改天和她结！”
“不用了不用了……”建军表哥和建民表哥各自抬着一箱啤酒出现了，建民表哥还喊道：“知畏，肘子，快来接手，抬不动了……”
估计这几位现在也是少有来老厂区，啤酒放好大家也不忙着吃饭，就围着摊子一边看周至切菜，一边和老邻居们聊天，言语间也是开心得很。
周至倒是很喜欢老厂里这样的氛围，下班之后，小孩子们在路灯下跑来跑去，老邻居们来来去去，表哥和表姐夫一人捧着一个搪瓷茶缸子，和大家嘻嘻哈哈地聊天，童童最惨，在里屋被表姐盯着做培训班的作业……
虽然毛纺厂已经无可挽回地衰败了下去，居住在老小区的人，现在绝大多数已经不能再算是毛纺厂的职工，比如建军表哥，现在已经是小巴司机和公寓大楼的寓公；比如建华表姐，现在已经是自己老公厂子的人事高管。
建民表哥吊儿郎当了一辈子，除了年轻时讨小姑娘喜欢以外，和懂得设计西服以外，基本上算是一事无成，现在也有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但是无论如何，以前的老同事们，一起长大的老邻居们，感情也还是在的。
虽然大厂在破产时期，各种鸡毛满地都是，许多野蛮的冲突和阴险算计随着资源的紧张变成了常态，但是这一家子因为在厂里没有啥过硬的关系，属于最早被“调整”的那一批，现在却成了混得最好的一批。
下岗得早就很少和别人起冲突，混得好就能够给人提供帮助，加上三姑的人品和厨艺，建军表哥的刚硬，建民表哥的油滑四海，建华表姐的美貌和厉害老公，让这家子在厂区里人缘儿还颇好。
一直忙到八点过，摆在外面的东西才基本卖完，建华表姐帮佳佳支起桌子，摆上烧腊凉菜啤酒：“来来来开吃了，肘子今天干活辛苦了，主要是没人拿你当外人。”
“那是肘子切烧腊的刀法实在好。”建民表哥笑着打趣：“我们想接手都觉得惭愧，不敢干活。”
第一千九百三十七章 大阵仗
童童已经先行吃过饭了，因此大家坐下来喝酒吃饭的时候，这娃跟着小区里的小妹妹在院子里玩去了。
“建民表哥工作还是习惯哈？”
“他有什么不习惯的。”建华表姐给周至把啤酒递过去：“就是耍嘴皮子结交狐朋狗友，就算没工作的时候也这么干，现在算是转正了，是不是哥？”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大姑。”三姑不喝酒，捧着稀饭碗挑着凉拌空心菜：“建民我跟你说，虽然牌子是打着你大姑的名儿，但买卖其实是娟儿做起来的，给你解决工作那是看你大姑的面子，你可要认真干，好不好的另说，可别影响你大姑的婆媳关系！”
周至都听不下去了：“何至于，大姑和小娟儿姐好得跟母女一样，相比之下，大勇哥反倒像是个倒插门儿的了！”
建民表哥一直有朝天门码头袍哥小幺弟儿闲游浪荡的习气，之前在毛纺厂里当小青工，干活不认真，却喜欢自己琢磨，靠自学成才就能够裁剪西服，聪明是真的聪明，但是因为工作表现，也成了最早下岗的一批。
下岗以后靠着开裁缝铺倒是也能养活自己，但是人有那么懒，明明手艺比赵大嬢还好，又处于渝州这样的大城市，挣得还没有赵大嬢在县城赚得多，只能够养活自己。
表姐嫁给陶明后，陶明想要让建民表哥去爱华服饰做制版师傅，却被吊儿郎当的建民表哥给拒绝了。
可能是人以类聚，等到大勇哥跑渝州来做业务的时候，苦于人生地不熟，就把建民表哥拉上。
然后大勇哥就发现，建民表哥，人材啊……
大勇哥的性格在“劳动密集型”群体里边交朋友那叫一个顺丰顺水，但是要再高一个层级，比如车站高管，税务所，工商管理所这些地方，尤其一些没有成文规定又灰不喇唧的地带，跑关系交朋友，这就是建民哥的长项了。
“你们这些人就是的……”建民表哥举起酒瓶，慢条斯理地跟周至碰了一个：“以前吊儿郎当你们要说，现在改好了你们还是要说，那我在改回去？”
说完又教育自己儿子：“知畏啊，你现在已经初中毕业了，该学习喝点儿了，我给你倒上？”
“这话给你这当爹的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建华表姐嘴上这样说，还是拿杯子给知畏倒了一杯。
“肘子这次来渝州，是有什么事儿吧？”大家开始吃菜喝酒，陶明问道：“新闻里说的那个三峡文保基金，我记得好像跟你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会是这事儿？”建军表哥觉得奇怪。
“因为新闻里边说李家老三和林婉秋都来到渝州了，就是为了三峡文物迁移这事儿。”陶明夹了一筷子猪耳朵放嘴里：“这个三峡文保基金我记得就是肘子倡议成立的，李乐水和林婉秋都来了，肘子过来也正常。”
“姐夫说的完全对。”周至点头：“时间不等人，三峡工程的正式开工时间定在了年底，虽然离蓄水还有几年，但是拆迁工作必须做起来了。”
“这些事情国家不会做？”三姑是国营大厂退休的，虽然现在看来国营大厂一样要破产，但是国家文物又得另论，习惯了大事儿有国家兜底的三姑就觉得不可思议。
“国家做大事儿，但是需要拆迁和抢救性发掘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国家也顾不过来。”
“现在已经确定需要保护的地面文物，主要就有四项：云阳县的张飞庙，需要搬迁至云阳新县城对岸的磐石镇；湖北秭归县的屈原祠和新滩民居群，整体搬迁至秭归新县城的凤凰山；大宁河边具有一千七百年历史的大昌古镇，搬迁至几公里以外的新址；忠县的石宝寨，是我国现存最高和层数最多的穿斗式木结构建筑，将采取筑围堤、加护坡仰墙的方法，就地保护；被誉为‘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的涪陵白鹤梁题刻，是三峡库区惟一的国家级文物，专家提出，就地建立‘三峡白鹤梁石刻水下博物馆’。”
“除了这些，库区光文物点就多达一千多处，其中鄂省三百多处，渝州七百多处，占到了三分之二。”
“这些还都是已经确定了需要迁移的地方，此外，还有库区内即将被淹没的六百多平方公里内，需要立即展开抢救性发掘的遗址、遗迹、墓葬等地方。”
“那是有点吓人。”三姑听周至这么一说，也有些担心了：“不是肘子讲，都不知道有这么大的阵仗。”
“以上说的，就是国家要做的事情。”周至说道：“我们要做的都不在这里边。”
“啊？”建军表哥表示搞不明白了：“那你们那个基金是干啥的？”
“表哥啊。”周至和建军表哥的酒瓶碰了一个：“刚刚说的那些，是被国家定为需要及时抢救的点，还有远比这个数目多得多的地方，级别又还够不到让国家出手的，要是没有我们这个基金会，那就真的只有随它们被淹没了。”
“我就简单举个例子吧。”周至想想道：“比如忠县除了石宝寨，还有三分之二的县城将被淹没，沿着鸣玉溪的沿江街，老街，西山街，十字街上，有许多古代石桥，古宅，古寺庙。”
“这些地方的文物价值放在前头所说的一千多处不值一提，但是石桥上的兽首，狮子，古宅里的雕花石水缸，花窗，画梁，古寺庙里的石碑，石塔，造像，也有非常多有价值的地方，这些东西要是不予以抢救的话，可能就会从历史上彻底消失了。”
“这些东西有些是木头的，金属的，或者就是泥的，墙上的，一旦被淹没，那就无可挽回了。”
“虽然品级没有国家关注的那批遗址遗迹那样高，但是数量特别巨大，门类特别繁多，我们先期初略估计，至少会高达五十万件，而且只多不少。”
“因此基金会已经先行向国家报批，自筹经费在蜀大修建了博物馆，又在蜀都西面原来木综厂购置了六百亩地，用来存放收集到的文物。”
“那里会建成一个三峡文保公园，就用这些抢救出来的东西进行打造，当然这是将来的事情了。”
“这事儿真是大事儿。”三姑说道：“就好比我们朝天门的罗汉寺，听说宋朝的时候就有了，后头到了清朝还修了五百阿罗汉，最后给鬼子飞机炸了，可惜了的。”
“罗汉寺不是还有罗汉吗？”建军表哥问道。
“那是八几年后修的了。”建民表哥对这些本地野史清楚得很：“罗汉寺里头的罗汉不是最精贵的，听老和尚说还有好多唐明时期的书本，那个才最厉害。”
“建民表哥你也够厉害的，”周至笑道：“怎么寺里的老和尚都认得？”
第一千九百三十八章 聊天
“我就是读书差点儿。”建民表哥大言不惭：“写不出你那些文字来。”
说完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肚皮：“可惜了这一肚子的言子儿，倒不出来啊。”
“言子儿”是渝州方言，大约就是“典故”的意思，建民表哥在渝州市井里厮混了几十年，人又聪明，从小到大这样的江湖故事听过就记得，当真是记了不少。
“德性！”建华表姐一点面子都不给：“就你那一贯的反动思想，放二十年前判几年都不冤枉你的。”
“老妹儿你这就不知道了。”建民表哥表示不服：“鲁迅都说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你以为二十年前就如何如何吗？”
“鲁迅说过这话？”佳佳也没喝酒，捧着碗充满了困惑。
“这话出自《圣经·传道书》，原文是‘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周至纠正道：“可不是鲁迅说的。”
“但凡书读少一点点都要被你骗！”建华表姐揪了建民表哥胳膊一下：“你怎么做到吹起牛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要是佳佳跟知畏将来在作文里引用你这话，说是鲁迅说的，那不得给全班笑话？！”
“肘子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建民表哥不敢跟自己妹子闹，就找周至的茬儿：“我们只说有这么个道理，这是重点，你挑我的细节就无聊了哈……”
“哈哈哈哈……”建军表哥笑得都不行了：“建民你平日里也就只有哄哄你那群狐朋狗党的资格，遇到真正做过学问的就现形了。”
“对，佳佳和知畏要多跟小舅舅学，别学他！”三姑嗔道：“老大不小的了都没个正形！”
“我这个月业绩完成得可好，人家娟儿都在电话里头夸我了，说准备提我当业务部长。”建民表哥不服：“你们就还是老眼光，门缝里头看人！”
“是不是真的哟？我可是问得到的。”建军表哥是长兄，听到这话就正经了起来，对于这个弟弟的工作生活，当哥的还是很关心的。
“那当然，过几天你们就晓得了。”建民表哥自打回来这里就换上了个松松垮垮的烂背心，拖上了蜀中人并不喜欢的人字拖，背心的侧面空隙里头能够看到里边露出的一根根排骨，那幅摇头晃脑的样子怎么都不像在说真话。
“这是个没正经的，”三姑虽然心底里最疼这个没出息的懒汉幺儿，但是嘴上却从来都是这样：“肘子一会儿给家里报平安的时候，帮你三姑打听打听。”
这是前科太多了，搞得大家都不敢相信。
不过周至却比较了解建民表哥的脾气，越是吊儿郎当装着不当回事儿，这事儿就越是把稳，主要是小时候建民表哥来夹川玩的时候，跟他吹过东晋谢安周凯的故事，跟小周至说越是紧张激动担心忐忑的时候，越要表现得平静淡定吊儿郎当，这叫“范儿”，叫“风度”。
然后小周至就很淡定地跟建民表哥说你说的那个人叫周顗，读“移”的音，不读“凯”。
那次建民表哥也是一点不尴尬，摸着自己的脑袋，好像也是这样说的：“我们只说有这么个道理，这是重点，你挑我的细节就无聊了哈……”
想到这些往事儿周至就不由得觉得又温馨又好笑，麻蛋太阳底下，当真没有新鲜事儿！
聊天的内容很丰富，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周至几次出现在新闻里，到底是在干些啥。
周至又只好用大家听得懂的语言来解释，同样没敢说四叶草公司是自己的，只说这公司是大家在搞字库的时候顺便攒起来的，完成国家任务后，这帮人就想着给自己挣点钱，于是搞出了一个播放器。
没想到这个播放器在欧美还很受欢迎，不过里边有几款芯片价钱太贵，这次去日韩两国就是想要借一点力量在国内把这几款芯片生产起来，这样可以把播放器的本钱降低。
然后这事儿又算是填补了国内部份技术空白，所以国家也很重视，要自己和领导一起去做汇报，大概就是这几件事情，在新闻上露了一回脸。
“那那个什么手卷又是怎么回事儿？”建民表哥很好奇，虽然周至讲得轻描淡写，但是里头的信息量也足以将这些事情当做“言子儿”拿出去吹牛了，要问当然就要问全。
于是周至又只好解释那事儿是适逢其会，岛国有个藤原家族，想要掏出自家收藏的字画，换成更加好保管一些的瓷器和近现代画家的作品，刚好自己收藏的东西里，有一批让人家满意的，于是在岛国著名藏家安宅英一和坂本五郎的安排下，达成了这笔交换交易。
因为六手卷虽然回归了祖国，但是却还是私人藏品，因此新闻播报里并没有介绍得特别详细，同样没有给周至什么镜头，反倒是把王老和启老鉴定手卷的模样拍了个饱，新闻介绍也重点落在六手卷回归和科普介绍上，周至依然好像是一个打酱油的小弟子一样，要不是陶明眼尖，说不定就这样错过去了。
“那些画儿是坏的？”三姑开始都当听着玩儿，直到听到那些画儿“质量有问题”，就感觉侄儿这买卖干亏了，有些着急。
“要不是画儿有了问题，人家还不乐意换呢。”周至赶紧安抚：“我跟四表舅学过手艺的，修画儿的本行，他们最多算是卖了个半价，等我将画儿修好，价钱最少还要冒出一大截。”
这话也没骗人，周至只说那东西是用自己的东西换的，可没有说自己那些东西都值四千五百万了，更没有说还欠了藤田家两千五百万，要把这头加上去，可不是冒出一大截？
不过这几个手卷给大家看不成，现在还在二老手里研究，需要过好一阵子才回得来。
等到这些都交代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周至才说起即便还要在渝州待一阵子，怕也是没有时间再过来了。
三姑拉着周至的手：“这可怜娃，暑假忙得家都不能回，不过这些都是该当的大事儿，三姑肯定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