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九十四章 新兴托拉斯
从这些角度来看，周至还真没有办法反驳杨和的这个选择，唯一能够否定他的，就是对于自己的学业没有继续坚持。
可是坚持学业的动力是什么呢？是像周至这样的兴趣和爱好，还是像大多数大学生那样，为了几年后的一份相对稳定，轻松，收益不错的工作？
很明显杨和是为了后者，而现在即便是不坚持学业，杨和也能够达成自己的愿望，那么坚持学业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这事儿你们再劝劝吧，毕竟要是连个文凭都没有，将来别的单位很难承认他的能力。”周至已经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只好这样跟江舒意说道：“等我从国外回来，我再找他好好谈一次，即便是不上学了，也要进一家比较有前途的公司，比如四叶草。”
听到这里江舒意算是松了口气，在电话那头说道：“嗯，知道了，我们也知道你肯定会支持杨和走他最好的路的。”
“这个我可没说啊！”周至赶快否认：“前提是老杨头和杨妈也同意和尚这样干。”
“杨爸比你开明多了。”周至似乎看到了江舒意在电话那头跟他做了个鬼脸：“杨爸知道后，说百担书不如一门技，能趁着年轻赚几年红火钱，将来调头转身都容易，所以挺支持杨和的。”
得，周至差点忘了，老杨头自己就是十四岁闯荡江湖，跟着船帮上下三江两河，最后闯出好大一番事业，成为夹川县里第一个的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还真成了一屋养不出二样人了。
经过这么一番对话，周至也就不好再跟江舒意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了，只简单说了几句请她代问叔叔阿姨好之类的话，便将电话挂断了。
放下电话后周至就开始反思，杨和，自己老妈，这么多人没有第一时间找自己商量，原因到底是什么。
很显然，主要是担心自己会反对，而自己的反对，似乎是他们难以承受的压力。
轻轻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成了朋友和亲长的压力了？
第二天一早，周至跟随着代表团，乘坐飞机前往南韩。
现在的目的地还叫汉城，沪上过去其实很近，甚至比到蜀都还近了三分之一，也就一千公里，飞机飞行只需要两个小时。
落地后，周至和胡长风，还有华虹集团的代表成员小组，直接就被张思洛和金淳一陪同着上了三星集团派来的子弹头商旅车，前往集团总部。
在张思洛的介绍下，三星集团的发展史颇有些有趣。
这家集团最早是一家向中国京城和满洲发干鱼，水果蔬菜的公司，开局就给周至整迷糊了。
南韩三星公司，是一家向中国出口农产品的公司，这特么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匪夷所思的原因一是南韩哪儿来的这么些农产品，二是中国哪些人消费这些农产品。
再一打听那是一九三八年，周至就有些明白了。
后来就慢慢开始搞制糖，制药，毛纺，造纸，百货，保险，最终在七八十年代，开始涉足电子业和重工业。
接下来就走上了开挂之路，当然这也和老美的产业转移战略息息相关。
之前的三星只为本国市场生产半导体，然而在八三年底，成功开发出64KDRAM的VLSI芯片，从此成为世界半导体产品领导者。
八五年，三星成立了数据系统，成为世界先进的系统集成、系统管理、咨询，以及网络服务的信息技术服务的领导者。
技术的红利也让三星反过来越发重视技术，八八年，二代继任者李健熙宣布公司开始“二次创业”，兼并了KOCA信用卡公司。
九零年，三星电子开发出世界第三款16MDRAM。
九二年，三星电子采用统一的经营结构；三月，开发出10.4英寸TFT-LCD面板。八月三星电子开发出世界第一个64MDRAM机生产厂，十月开始在中国设厂生产电子产品；年底成立果川信息网络中心；
中间，三星电子还收购了德国WF，兼并了美国HMS；今年三星综合技术研究院开发出世界上第一个8mmVCR。
今年三星宣布进入“新经营”时代，全面进军国际市场，其17种不同的产品，从半导体到计算机显示器，从TFT-LCD显示屏到彩色显像管，全方位地开始世界领导者地位的争夺。
当然了，这还只是电子工业这一部分的成就，其余的如飞机发动机、造船、金融、化学等诸多领域，也都是如此。
一个大托拉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东北亚冉冉升起。
“其实集团在国内开展业务很早的。”张思洛说道：“九二年就在我国津海设立VTR生产法人，很多人都不知道，世界上第一款64MDRAM，就是三星电子在津海的制造厂生产出来的。”
“这个我倒是知道。”周至笑道：“但是成本还是偏高了，而偏高的原因，主要是你们不接受国产晶圆片，导致我们也不得不舍近求远，最终选择了岛国的记忆棒。”
说起这个张思洛就不由得摇头苦笑，三星电子不想用809工程制造的晶圆，想要扼杀中国半导体产业的上游，华虹集团反手就不用三星电子在国内生产的记忆棒，扼杀三星电子在国内半导体产业的下游。
说到底这就是商战，而所谓高端的商战，往往就是这样的简单粗暴。
之前之所以敢这样拿捏国内晶圆厂，是三星对中国国产半导体产业压根都没有放在眼里，认为自己站在实力的角度，吃定了国内。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国内却及时拿出了三款优良的数码芯片，两款优秀的数码产品，一下子倒转了风水，眼看着对方就要拿下几百亿美元的市场，不由得三星不急了。
“其实之前我一直在积极推动津海制造厂接受国产晶圆，”张思洛苦笑道：“不过因为能力有限，方案没有得到总部的认可。”
“可能也是因为64M记忆棒价格昂贵，很难有合适的产品与之匹配的原因吧。”张思洛笑道：“相信胡董和周先生的到来，远比思洛更加有说服力。”
第一千八百九十五章 给荣宝斋介绍一活
金淳一也适时说道：“其实关于dVd技术，我们也有相当优异的知识产权包，集团的综合技术研究院，已经研发出第一台数字视频光盘刻录机——dVd-R的样机。”
“你们的那个刻录机我知道，三分之二的Ip核是从斯高博公司那里取得的，不过现在斯高博已经是安盛基金的全资子公司了，而安盛又是我们四叶草的控股天使投资人。”
言下之意很简单，那就是四叶草要得到安盛的授权非常简单，这个Ip核不是只有三星可以玩的。
“这不也还有另外三分之一嘛，而且都是源于统一知识产权包，联合研发当然会更加顺畅。”金淳一赧笑道：“SoNY的技术储备，还不见得比我们更充分。”
这话就有意思了，现在松井造不在，这老货居然动起了这样的心思，想要截胡！
对于如何合作，周至当然有自己的想法，倒也不会被金淳一给带了节奏：“反正都要考察，就算最后三方一起合作，也不是没有可能。”
以华虹集团和四叶草技术公司的级别，也还轮不到三星总部的大佬们来关注，能得到三星电子的领导们“亲切关怀”就不错了。
作为三星集团旗下最大子公司，以及南韩最大的电子工业企业，胡长风和周至也不得不承认别人现在就是比自己强。
三星总部只派出了类似外事部的一个单位接待了周至和胡长风一行，而且好像也是套路程式化的安排，就是具体参观总部的“历史收藏室”，让周至心底里升起一种匪夷所思的古怪感觉。
麻蛋这不就是后世自己所在的央企搞出来的“厂史纪念室”？
不过也不算白来，周至站在三星集团创始人李秉喆的书法面前：“真没想到，李老还是书法的大行家啊……”
随行的讲解员跟周至和胡长风充满崇拜之情地介绍：“老社长汉学水平深厚，生前最喜欢《论语》，经常书写论语当中的段落，还有就是这里展示的‘实业报国"、‘人才第一"、‘合理追求"三卷横幅，他的书法，即便在中国，也应该是书法家的水平。”
“的确不错。”虽然在周至心里，李秉喆的书法也就是县书法家协会中上层次的水平，但是考虑到人家是外国人，这就相当的厉害了：“不过我有个建议啊……”
“嗯？”讲解员不禁一愣：“周先生请讲。”
“你们这个装裱有点问题，老会长的作品上已经开始出现裂纹，这是因为背衬纸用了现代纸品，画心和命纸的收缩比例不一致导致的……”
这里头好几个专业名词，直接将中文水平一般的讲解员给干懵了，不过周至发现的问题他们也已经发现了，赶紧说道：“周先生，张小姐，能不能麻烦你们稍等一下？我去请我们干事过来一趟。”
张思洛显然对周至做过一些功课，说道：“赶紧去吧。周先生除了是数码公司的***，还是中国古代书画修复专家，非常厉害的，他说老会长的字画出了问题，那就一定有问题。”
讲解员惊疑不定地去了，不一会引来了一位和他同样惊疑不定的秃头中年男子过来，对着周至就是先一顿鞠躬，然后叽里呱啦一通的韩语。
张思洛自动充当起了翻译，给大家介绍，原来秃头是集团负责企业文化宣传的部长，周至估摸着就是对标自家央企工会主席那种职务，叫金永祥。
金永祥和张思洛叽里咕噜地对完一些话，看向周至的目光就不一样了，三分惊异，三分崇拜，还有四分的热切。
张思洛笑着告诉周至：“我告诉金部长，你替学校博物馆修复过宋代和明代的画作。”
周至笑着摆手：“老会长这几幅字毛病没那么严重，拿到
我们首都随便哪个字画修裱摊子都能够修得好，手艺好的师傅经手，一两百年都不会出现现在的问题。”
周至一边讲，张思洛就一边翻译，之后金部长又是叽里咕噜几句，张思洛笑道：“金部长想请问您，有没有高手匠人推荐。”
周至也干脆推荐道：“想来贵集团也不差钱，那当然就找荣宝斋了。老会长这三卷六尺幅的，铺装也就几百元一幅，‘宣和装"和‘明扬装"也不过一千多。”
“当然要更好的镜框装帧，那就得看用多好的材料了。”
随着张思洛的翻译，金部长不由得喜得抓耳挠腮，不过听说装修费最贵才一千多，又有了些犹疑，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几句。
张思洛笑道：“金部长说，老会长的书法是总部陈列室最重要的陈列，操作需要非常的慎重，他想着一事不烦二主，周先生能不能……介绍几个荣宝斋的专家？”
周至将大哥大拿了出来，一边拨号一边说道：“算了，我直接和国内联系吧……”
说话间电话通了，周至开始和那边通话：“喂郭老啊，这儿给你介绍来一通生意啊……不是古画，不过人已经作古了……国外的书法家……国外真有书法家，水平？到时候您老自己断吧，不过人很重要，三星集团的老社长……诶您老还真说对了，估摸着到时候大使馆的人也要跟着一起来，还真就是外交事件……别别别，您老的手艺还能弄坏了……这边不是没趁手材料吗……嗨就是命纸没用对，把画心撕裂了……对呀你说这叫啥事儿……本来不用我打电话的，不过好像我刚刚把价格报低了，人家反倒有些怀疑了，非得要我介绍最好的专家，我估摸着你把寻常价格后边加一个零就差不多了，不然人觉得对不住老社长的身份……”
刚开始张思洛还和金部长做着同声翻译，可是周至聊着聊着就开始胡说八道，不由得笑得腰都弯了，这后边的话也没法翻呀！
不过这些话讲解员也听得懂，她可不敢瞒着金部长，只好脸色煞白的小声嘀咕给金部长听。
却不料金部长听得眉开眼笑，待到周至电话打完，金部长对着周至连连鞠躬，嘴里叽哩哇啦，看那样子是又表示感谢又表示道歉。
讲解员小妹崽不理解这里边的思路，不过张思洛和胡长风却明白得很。
刚刚金部长对周至明显有点质疑的意思，作为权威的周至耍点脾气也就在理，拿这事儿跟金部长开开涮，刚好是符合身份的小反击，反倒让金部长信服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金部长亲自陪同了，待到游览结束，金部长将周至一行引进一个房间，却是一间书法室，笔墨纸砚都在。
这也是参观的套路，重要的客人往往要受邀留下题词。
胡长风笑着摇头：“肘子你自己找来的活，自己解决吧。”
第一千八百九十六章 三星集团
周至看了下那个纸笔，估计也是秉承老社长的习惯，用的是羊毫抓笔，其实不太适合周至自己从黄庭坚文征明那里沿袭下来的书法。
黄、文二人的大字，还是适合兼毫长峰来表现，但是这些话跟面前的金部长大概也说不着。
何况强者从来不抱怨环境，周至先用空笔沾水试了试笔性，这才重新沾上墨：“我就效仿老会长，写‘合理追求’四个字吧。”
应该说老会长李秉喆的阳光格局都是独道的，能够从一介商人干到类似“国父”的地位，本身也说明不少的问题。
而“合理追求”四个字，本身也是对三星后辈们的谆谆教诲，只可惜后人没有听取，最终无数人陷入到未来的政治丑闻中，就是忘了这四个字。
要用羊毫抓笔写好字，就要将行法减去几分，楷法增加几分，对于现在的周至来讲只是不喜欢，并不是他做不到。
等到四个大字写下来，金部长，讲解员小妹崽，包括张思洛的眼神都亮了，显然都没有想到周至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胡长风捧场得很，率先鼓起掌来：“肘子这手字，当真漂亮！不愧是干出瀚文大字库的人！”
这两件事儿压根就没有任何关系，周至心底暗暗腹诽，随手写下了落款，然后从自己怀里摸出印章来盖上。
金部长想不到周至竟然还随身带着印，心想中国企业家的文化底蕴当真非同小可，小周先生这么年轻就这么深的造诣，难道……又是一位老会长那样的人物？
参观到此基本就结束了，周至一行走出三星本部，重新上车准备前往大邱。
三星集团是一个业务繁多的集团，产业也分布在全国各地，比如三星电子，总部就不在汉城，而在离汉城四个小时车程的大邱。
临到上车的时候，金部长又带着人赶了出来，朝车上代表团塞纪念品。
之前就已经给过了纪念品，包括印着三星LOGO的笔记本和签字笔。
现在这批纪念品估计是金部长紧急调拨过来的，包括了真皮公文包，皮带，领带夹，还有一支非常精美的钢笔。
这大概就是周至帮忙解决老会长书法陈列毛病带来的好处了。
代表团当然皆大欢喜，虽然不再是八几年，但是后来的这批纪念品还是不错的，至少周至都觉得可以拿回去对老爸有个交代了。
在金部长热情不舍的告别中离开三星总部，子弹头带队朝着大邱进发。
大邱是一个有趣的地方，南韩第四大城市，还是直辖市，在金淳一的介绍下，周至才知道古代新罗国仿照华夏制度，也封有自己的“五岳”
其中“中岳”八公山，就在大邱，整个城市群山环绕，还有一条重要河流洛东江，又紧邻海港釜山，从古到今，都是朝鲜兵家必争之地。
还有一件好玩的事情，就是大邱的本来名称是大丘，是在朝鲜英祖二十六年，为了避孔子的名讳，才改名成大邱的。
这也能够说明华夏文明在亚洲的深刻影响力。
等到从车上一下来，周至给空气中的热浪差点掀了个跟斗：“哇塞这么热，好像在汉城也还好啊……”
张思洛笑道：“大邱是南韩著名的‘火炉’之一，天气比周围地区都要热一些。”
“那这里跟我的家乡太像了。”周至点头：“也是丘陵环绕面对大河，夏天堪称火炉，物产嘛……生猪蚕桑水稻荔枝柚子……”
“那还真有点类似。”金淳一附和道：“我们大邱也产稻米，叫大邱糯，还是国家的纺织中心，棉纺、毛纺、丝绸中心，同时还是美食之都。”
“美食？”
“在中国的时候多蒙你的招待。”金淳一也不在意周至的怀疑：“等一会儿安顿下来，我请大家去喝酒。”
作为轻工业之都的城市，夏夜很美丽，女孩子很美丽，灯光和音乐很糜软，酒水饮食……很不咋样。
周至觉得不咋样，不代表代表团的人觉得不咋样，他们就觉得作为四小龙之一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各方面都是相当不错的。
周至觉得金淳一献宝一样拿出来的二十多度的地瓜烧，跟二锅头兑水没有多大区别。
还有就是美食，大邱人总结出来了“大邱十味”，其中刀切面，辣拌海鲜，炒乌冬面，扁饺子，香辣牛肉汤这些，周至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
酒味寡淡就算了，还要拿面条这类主食来下酒就太过分了。
还有那个扁饺子是真扁啊，面皮里面的馅料就跟抄手馅差不多。
不过也不是十味都不行，其中的三样，烤河豚，烤肠，生牛肉片，周至还挺喜欢的。
烤肠就是猪大肠铁板烧，配上韭菜之类的配菜，加上蘸料吃，一咬一包油，下酒实在滋味不要太好。
此外还有不在十味之中的烤牛皱胃，也就是烤毛肚，这个也特别下酒。
还有生牛肉片，代表团里很多人都不敢碰这三样菜，包括张思洛这在南韩留学生活好些年的人都不大敢，只有周至吃得兴高采烈。
其实也不如何兴高采烈，主要是喝到第六瓶地瓜酒，吃了四盘生牛肉片，三盘烤肠以后，老金的脸上笑容就开始变得有点假了。
“肘子走，跟我跳舞！”张思洛和周至现在也比较熟络了，将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看你这脸，让我回忆起在这里的留学生活了。”
“我这儿跟老金喝着呢……”周至话还没说完，就给张思洛拉走了。
东仁洞一条街其实给周至有一种蜀大红旗村的感觉，当然不是说门店的装潢和食材的高级程度，而是这里美食一条街的氛围。
金淳一他们选的这家饭店其实看着颇为高级，周围一圈的灯光比较矮，就照亮饭桌那一小团，饭店的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舞池，只有饭桌的余光才能照得到，情形还颇为暧昧，里面有几对青年男女在跳着舞。
“你差不多就行了。”张思洛将手搭在周至的肩膀上，两人在舞池里轻轻摇晃着，不过嘴里说的话却跟暧昧一点不挨边：“老金今晚大出血，你没看他脸色都不好看了。”
第一千八百九十七章 大人物
“怎么着？不就几盘牛肉吗？河豚我都不爱动他的……”
“你点那几盘牛肉可比河豚还贵！”张思洛捏了捏周至的肩膀，薄薄的衬衫下身体偶尔和周至有所接触：“还有那几瓶酒，你以为便宜了？”
“就那个二十度的红苕酒？”周至都要怒了。
“哎呀你小声一点！”张思洛不顾音乐节奏地跺了跺脚：“我说的是被你吹掉的那瓶……”
“我尝着就那瓶还有点意思……”
“你可真能，那瓶是岛国的十四代，一瓶三十五万日元呢，给你就那样顿顿顿……”
“三十五万日元是多少？”周至对国际汇率就熟悉美元，欧元和英镑。
“两万多！”张思洛有点咬牙切齿：“你把老金脸都喝白了。”
“这么贵？”周至现在每年都在让小六姐给自己进茅台，五粮液和泸州老窖，茅台现在一瓶也就一百多元，就算是十多年的老茅台涨的厉害了，也还没有上千。
那样一瓶清酒，就敢比两箱老茅台还贵？！
想到这里周至却笑了，在张思洛耳边低声道：“放心，老金这是在销陈货呢，他现在改收藏我们的国酒茅台了，那才是真正价值洼地。”
“反正我告诉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张思洛没好气道：“酒色财气，你们男人有共同语言，我懒得管了。”
“姐姐我这大一才刚读完，你别拿我跟老金老松井那样的老头儿相提并论呀……”
“走吧回去，你这酒量，还有滑头劲儿，可一点不像大一学生。”
两人从舞池回到了餐桌边，胡长风提议道：“要不今天就这样？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打足精神，跟三星的同行们好好学习呢。”
金淳一只好放下准备邀请张思洛跳舞的手：“肘子觉得呢？你喝好了吗？”
“喝好了喝好了，”周至只好对着金淳一拱手：“出洋相了，我都没想到那瓶什么十四代那么贵，等回到国内我赔你两箱茅台……”
“张小姐这就不对了，大家出来吃饭就是要一个高兴，在中国我们也经常叨扰肘子，这个叫什么……中国话叫礼尚往来？”到这个时候，金淳一又开始说起场面话了。
从饭店出来，金淳一还悄悄将周至拉过一边，暗示说要是想要玩他和松井造在岷山饭店那种玩法，他也可以安排。
周至听了当然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完全没有那样的兴趣爱好。
一夜无话，第二天开始，周至一行便正经地体验上了三星的企业文化。
在周至看来其实就和国内后世差不多，戴着工号牌，刷卡上班，大家进入大楼脚步匆匆，到得早的员工还可以去员工食堂享受半福利式的早餐，大楼内还有咖啡厅，健身房，甚至还有游泳池。
晚上同样鼓励加班，一切一切都和四叶草差不多，甚至还没有用上四叶草的智能IC员工卡，刷卡是用的一种银行卡。
经过这么一下，让周至感觉，堂堂三星大集团也就这样嘛，最起码员工伙食比四叶草差着一帽子。
吃过早饭，三星电子的员工将代表团请入了会议室，跟着进来了几位高管模样的人物，在张思洛的介绍下，面容沉稳地同胡长风和周至一行握手。
张思洛在这几位面前说话都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经过翻译，周至才知道三星电子的大人物，社长崔志成，存储设备技术部副总裁权五铉，联席CEO之一的申宗钧。
都是三星现在如日中天的干将，不用给代表团什么笑脸，人家能够来坐一下，都已经是非常给中方代表团的面子了。
权五铉是带领团队攻克64M存储的团队领导人，而申宗钧则是三星移动电话业务的领导人。
两人参与这次见面会，权五铉是因为四叶草与华虹集团准备与三星对合资联建存储芯片厂进行讨论，而申宗钧则是因为从事着与周至相似的业务——移动设备底层操作系统。
不过作为最早研发手机的企业之一，三星虽然一度以自己时尚小巧，功能强大的设计，在全球手机市场遥遥领先，尤其是CDMA手机风靡的时期，占据了全球CDMA手机一半的市场。
但是在进入智能手机时代后，三星却陷入了又多又杂的研发混乱期，除了和塞班联合开发的塞班系统，和微软联合开发的WINDOWSMOBILE，安卓出来后，又搞了自己套壳的TOUCHWIZUI。
待到见到自研系统如苹果IOS越来越香后，三星又想要开发自研系统BADA，想要符合IOS的生态，结果响应者寥寥，导致应用APP贫乏，生态建设失败，被随意免费下载APP的安卓打得完爆。
在失败之后，又联合多家世界知名的企业，基于linux开发比安卓更强的系统LIMO，想要兼容linux和安卓程序。
可以说三星直到那个时候才算是厘清研发思路，但是这个系统依然失败了，因为系统BUG实在太多，最大的就是输入法问题，给做生态研发下游团体带来了许多的麻烦。
之后三星再次调整思路，直接和芯片厂商英特尔联合研发基于linux的开源系统TIZENOS，这个时候三星的心态，已经是有点破罐子破摔，“赚不到闭环的钱，我就破坏闭环”，走上开源的路子了。
这个系统其实还算不错，可以兼容许多操作系统，生态研发也相对容易，甚至还具备了初代物联的功能，但是时机实在是太晚太晚了。
到底有多晚呢？这个时候已经是2016年了，已经进入了苹果安卓平分天下的时代。
世界已经不需要第三个智能手机操作系统了。
这就是纯纯的“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毫无疑问，这与三星移动电话领导人的眼界不开，思路混乱，决策不力，一定是分不开关系的。
不过现在的三星移动电话业务正在强势崛起时期，申宗钧傲气得很，“大领导”里头，脸上最看不到笑容的就是他。
等到大家就坐，会议正式开始，大家都用英文交流，首先社长崔志成开始讲话，大体还是欢迎中国代表团的到来，然后简单介绍了一下三星电子的成就和当前重点业务，以及关于未来的产业规划蓝图。
其中重点提到了和中国的合作，尤其是津海的厂子，造出了全世界第一款64M的DRAM，这个能力，不光让三星集团，也让全世界对中国的半导体制造能力刮目相看，也是双方能够进一步深入合作的前提基础和持续动力。
第一千八百九十八章 海外交流
话是说得真客气，就是冷肃的氛围跟说话者的表情有些对不上号，让周至看的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听着听着周至就走神了，感觉崔志成的样子有点像国内卖中华鳖精那个教练，然后越看就越觉得像，心里想着要是他笑一下，搞不好就和那位貌似憨厚的教练更像了。
想着想着，周至嘴角就挂起了古怪的笑容。
一九九四年，国内保健品开始猖獗疯狂之年。
从老宗的“喝了娃哈哈，吃饭就是香”，用所谓的娃哈哈营养液开启了中国保健品行业的大门，中华大地上的这个妖魔鬼怪，算是被彻底的放出来了。
紧跟着，“三株口服液”，漆珈蓝瑞72，再到后来的甘草菊花太阳神，昂力壹号，之后是蚁力神，还有后来逆天的脑白金……
很多东西就是糖水，比如中华鳖精，请动了马家军站台，号称提供了绝密配方，拿到圣达集团还堂而皇之地摹仿可口可乐的营销方式，警车开道，当着全国媒体的面，将配方锁进银行保险柜，然后开始铺天盖地的广告营销。
低成本、高数量、大面积广告投放方式在当时是前所未有的。许多国内成功的保健品入市初期都将广告投入设定在30%-60%之间。
强劲的宣传当然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比如卖三株口服液的三株集团，销售额从九四年的一亿，一跃达到九六年的八十亿！
直到九五年一月，《焦点访谈》的暗访记者盯上了在央视投广告的“圣达牌”中华鳖精，当记者走进这家工厂后才发现，整个厂区只有一只甲鱼，“中华鳖精”原来是红糖水兑的，一下子戳破了甲鱼保健品的泡沫。
用当年一个著名的段子，说大爷看着《焦点访谈》说：“孙儿啊，你看这家厂子，两千号人就指着这一个王八挣钱呢。”
然而更加可笑的是，这些堂而皇之的骗子却并没有得到惩罚，恰恰相反，一个个全都成功洗白，统统摇身一变，成了著名的企业家，慈善家，每每在各种财经论坛上侃侃而谈，接受媒体的“恭维式采访”，无数粉丝将他们奉为偶像，“经营之神”，将他们营造的那些骗局奉为“营销经典案例”。
上一世每次看到这些堂而皇之的“高人”，周至就觉得好笑，这些第一代智商税的收割者，合法的骗子，依然可以得到社会的尊重，追捧，套用那句老话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然而这就是一个阶段内的社会现实。
崔志成讲着讲着就发现了对面的那个“小孩”，那种看穿一切，带着一丝奚落嘲讽的笑容，让他感到非常的不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向自己会带上这样的表情，也不知道周至能不能听得懂自己说英文，不过却也不能发作，跟周至这样的年轻人一般见识，讲完之后，只用韩语和身边的权五铉说了几句，就恢复到了石佛一样的表情。
石佛是李昌镐，韩国著名的围棋高手，九三年到九九年正是他的黄金时期，在这个时期里，完全称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
之前李昌镐就被称为“少年姜太公”，“外星棋手”，在今年连夺南韩国内棋战十三个赛事冠军之后，被尊为“石佛”。
存储设备技术部副总裁权五铉接过了话题，开始讲话，他主要介绍了三星集团在存储设备方面的先进技术能力和全面的IP核储备，虽然大多数都是从老美那儿转让过来的，却依旧让周至和胡长风听得垂涎三尺。
说起来，南韩能够在DRAM产业上一支独秀，本身也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
DRAM，大家可以理解为信息设备上广为大家熟知的“内存”上使用的存储芯片。
当然，有时候DRAM也会被作为存储器件如内存条，存储器的代称。
一九八三年，岛国DRAM内存在老美市场的大获成功，促使三星决心重资下注DRAM产业。
但是这一时期，三星尝试从国外引进技术的企图实现得并不顺利，连续遭到了当时处于先进地位的老美德州仪器、摩托罗拉、日本NEC、东芝、日立等公司的拒绝。
最终还是美光公司将64KDRAM的技术授权给了三星。紧跟着三星又从加州CITRIX公司买到了高速处理金属氧化物的IP授权。
随后，三星分别在米国硅谷和汉城南部的器兴，设立两个研发团队，进行技术消化。
六个月后，三星的工程师成功掌握了量产64KDRAM的三百零一项流程和其中八项核心技术，顺利制造出生产模组。
八五年前后，米国厂商在日韩企业竞争前节节败退，德州仪器为降低制造成本，与现代集团签订OEM协议，由德州仪器提供64KDRAM的工艺流程，改善产品良率，让现代电子比三星慢了三年成为韩国第二家DRAM制造商。
此时，岛国DRAM产业进入技术爆发期，通产省电子所研制成功1MDRAM，三菱甚至公开展出4MDRAM的关键技术，而日立生产的DRAM内存，已经开始采用1.5微米生产工艺。到八六年，光是东芝一家，每月1MDRAM的产量就超过100万块，疯狂冲击美国市场。
更夸张的是，英特尔此时陷入巨大亏损，被迫裁员7200人，宣布自己彻底退出DRAM市场，关闭生产DRAM的七座工厂。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这个市场规律继续发展下去，DRAM市场必将被岛国企业彻底垄断，根本不可能让南韩获得竞争优势。
然而就在这一年，广场协议签署，日元开始了升值之路，虽然岛国厂商仍然占据技术优势，但已经不可能再用低价打压对手，使得南韩厂商得到机会存活了下来，并且获得了巨额利润和追平技术差距的宝贵时间。
一九九零年，三星建立了二十六个研发中心。一九九二年终于后发先至，率先攻破技术壁垒，在津海合资厂生产了全世界第一个64MDRAM产品。
紧跟着，权五铉介绍起了台岛的DRAM产业来。
九零年，台岛相关方面在老美顾问建议下，启动了“次微米制程技术发展五年计划”，但由于台岛缺乏自主核心技术，只图快进快出，因此准备完全依靠购买技术授权和制程设备来快速扩充产能，想要赚一波快钱。
无疑这是一种短视至极的行为，因为盲目听信老美摆布，真以为自由市场经济理论就是圭臬，忽略了对产业的扶持，在日韩两国财阀式经济集团的碾压之下，溃不成军，最终落得一地鸡毛。
在这里，权五铉提到了产业扶持，周至和胡长风对视一眼，光能从权五铉嘴里提到台岛半导体产业的教训，这一趟来南韩，就已经不虚此行了。
第一千八百九十九章 问题研究
胡长风的神色有些沉重，因为中国目前同样也处在了与台岛相似的“次微米制程技术发展”的紧要关头，如何让发生在台岛的事情不要发生在国内，这是一个严峻的课题。
从权五铉介绍的经验来看，DRAM芯片制造，巨额的投入是首要条件，然后国内和台岛其实同样缺乏自主核心技术，因此也同样需要依靠购买技术授权和制程设备来行成产能。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困难也不是不能克服，首先809工程已经引进了次微米级的晶圆厂，虽然耽误了一年多的功夫，但好险刚好掐在这个点儿上。
资金问题也不是大问题，晶圆厂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购买技术授权的钱，好歹省下了一半。
何况国家的情况和全世界其余国家都不一样，伟人说过，我们的优越性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儿，对于一家企业来说，几十个亿可能连华虹和四叶草现在都能被压垮，但是在国家扶持和支援的背景下，那咬咬牙也不是什么大难题。
何况津海已经有了64MDRAM芯片的生产能力，虽然制程偏高，技术叫粗糙，成本也不低，但是“有没有”这个第一步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基本的技术力量已经具备了。
但是根据摩尔定律，十八个月元器件部署就能够增加一倍，理论上津海的DRAM再过一年就将不再先进。
也就是说，如果产能不足，销量不足，赚的钱没法在十八到二十四个月内更新晶圆生产工艺和芯片新制程，那么就算暂时取得技术领先，终究会在一两年后因为后劲不足而跟不上国际先进水平，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实就是这么严峻，联想为何不敢走研发的路子，也不是没有基于自身能力、实力、关键是魄力上的综合考量。
胡长风这一刻对于周至真是可以用感激来形容，让华虹目前获得了月入数亿的吸金能力，才是他现在有余裕考虑这些的前提。
要不然就算搞起一两条生产线又如何？现在最先进的，两年后就变成落后的，花钱无算不说，最后依旧是产业大溃败，自己如何给国家交代，算不算民族罪人？
而现在的情况，至少比809工程创始之初，好了太多太多了……
周至同样在思考，不过思考的角度跟胡长风却不一样。
现在优势先发的那些国家，还没有对后发国家实施各种无耻的绞杀和制裁，但是要是不趁着这几年还有机会，死死咬住那些先发国家的技术的话，一旦自产能力和别人拉开成产业代差，那就真只有任其拿捏了。
到时候再想要追，付出的代价比今天可就大太多了。
再进一步考虑，就算追不上人家，但是摩尔定律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产生另外一种效应——放缓效应。
所谓的摩尔定律放缓效应，就是在芯片制程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由于逼近工艺极限，会让器件之间的电荷漂移等现象再也无法避免，会造成制程的继续缩小变得异常困难，发展接近瓶颈。
这一现象在DRAM这种结构相对简单的芯片上，将体现得十分明显。
周至的计划就是一路咬着牙追，即便后发，只要不被拉下太远，只要坚持到DRAM芯片摩尔定律放缓期的到来，他们就赢了。
因为到那个时候，顶级的DRAM和次级的DRAM相比，优势已经不再明显，次级芯片在全世界各类应用环境中的占比，将扩大到没法被顶级芯片吃掉利润空间的地步。
甚至次级芯片可以赚到的利润，会比顶级芯片还高的时候，这个产业就彻底到头了。
把持着十几亿人的巨大市场基本盘，就算不超车到时候都是赢，何况并不是完全没有超车的机会呢？
最大的，最需要回避的风险，还是上一世经历的那种局面，就是被甩开代差，然后让人拿捏。
这一世，有这样的机会吗？
思索之间，权五铉已经话风一转，阐述起三星在华的投资来。
毫无疑问，现在三星在华最重要的投资，就是津海64M的DRAM生产线。
但是由于对国内晶圆生产线的不信任，三星的第一批DRAM，采用的依旧是自己国内的晶圆，这也是三星对于自身产品的品质要求，使得三星的DRAM，无论在元器件大小，单芯片数据容量，响应速度，温度控制，以及节能等各方面性能，都领先了目前世界上其余品牌。
因此三星集团希望华虹和四叶草可以授权虹安数码进行新一代WinClover播放机的设计，甚至三星电子的研发小组也可以参与进行联合设计，相信采用了新款DRAM的播放机，体积可以更小，容量可以更大，能够更受市场的欢迎。
周至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话了，举起手来说道：“尊敬的权总裁，贵集团目前的DRAM虽然性能优异，但是价格也偏高啊，我们也是经过利弊权衡之后，方才采用性能稍差，但是价格优势明显的东芝品牌。”
“如果我们采用三星的DRAM，在性价比没有形成之前，不是明智之举。”
见权五铉想要说话，周至赶紧举手，紧接着继续道：“当然了，我们也一直在积极争取与三星这样的优秀元器件供应商合作的机会，经过我们认真核查分析，发现津海的DRAM厂，其实是可以将成本降下来的。”
权五铉不禁笑了：“周先生，这个方案，之前张小姐已经向公司反应过，经过我们专家小组研究，发现使用贵国自产的晶圆，虽然在制程参数上满足需要，但是在其余诸多性能方面，都很难满足我方的基本要求，这样的结果，就是产品的完频率陡降，这个额外损失是我们三星无法承担的。”
“这个结论，相信张小姐已经转达给了贵方，现在我们就没有必要继续讨论了吧？”
“尊敬的权总裁。”周至却继续坚持：“我们四叶草虽然草创，但是有一项企业文化，叫做‘如何三问’，就是每接到一个问题或者投诉，四叶草会问三次为什么，层层递进，直到找到问题的真正根源。”
“在收到贵方的回复后，我们问了第一个为什么，那就是为何我们国产的晶圆无法符合贵方津海厂的原料需求？”
第一千九百章 利益考量
“经过分析之后，我们发现国产晶圆无法满足贵方需求的原因，是出在制造准备阶段，也就是设计团队完成物理设计之后，将生产所需的掩膜和其他相关文件转交给制造厂，然后工厂根据掩膜和相关文件，研发流片步骤的过程阶段。”
“然后我们就问了第二个为什么，为什么根据贵方的掩膜和相关文件，在贵方的晶圆上可以顺利生产，在我们国产的晶圆上就会完品率降低呢？”
“最终我们发现这个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贵方的设计是根据贵方自产的晶圆参数进行严密设计的，缺少了兼容性冗余的考量，导致了和我们国产晶圆的‘水土不服’。”
“那么最后一个如何就来了，如何解决贵我双方的不兼容问题？”
“所以方案出来了吗？”权五铉问道。
“出来了。”周至看着权五铉认真地点头：“那就是对贵方的掩膜和相关文件，进行适合我们国产晶圆流片的适应性微调。”
“哈哈哈哈……”权五铉，申宗钧都忍不住笑了，权五铉没有直接和周至说话，而是扭头对崔志成笑道：“社长，周先生想要对我们领先全世界的DRAM掩膜方案进行调整，您觉得可能吗？”
不料崔志成却还是一脸的冷酷，在韩方的低声哄笑当中依然像个石佛，甚至转身看向自己的队伍，让笑声很快就消失在会议室当中：“这是一个严肃的议题，我不认为周先生提出的宝贵思路存在什么可笑的地方，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DRAM设计已经世界领先，就认为没有任何可以改进的余地。”
“集团的一体化IDM模式，的确是让我们很少考虑兼容性这个方向。周先生现在对我们提了出来，我想……”说到这里，崔志成冲着周至微微点了一下头：“我们首先应该表示感谢。”
崔志成一开口，会议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至这个时候脑子里只冒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成功之人，必有成功之处。
崔志成转回头来，看着周至认真说道：“周先生，这样做还是有问题，对于三星来说，固定的掩膜方案是我们经过千百次实验后得到的最优解，也是我们生产质量的关键所在，要修改它，付出太多，收益也不见得能够冲抵掉我们的付出。”
“因为兼容性本来就是集团考虑的问题，IDM模式本身是我们品控的关键，就算您的思路让人欣赏，但是也很难说服我们的董事会。”
“所以这件事情，我们也没有考虑过让三星来独立承担。”周至提出自己的建议：“只要崔社长能够说服董事会，将三星的EDA和ASIC软件授权给我们使用，这个兼容性改造工作，我们四叶草可以来做。”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
周至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权总裁当年带领团队攻克64KDRM制造工艺，从设计到成品，只用了六个月的时间。我相信，在三星同行的帮助辅导下，我们完全可以在一个月内熟悉软件，最多三个月，拿出适合国产晶圆的改造方案！”
“我们既不需要三星投入资金，也不需要三星投入过多的人力，事情由我们来做，三星在这件事情上的付出，只有两款工具软件的使用授权，而收获的，是64M存储芯片成本的极大降低。”
“如果这次改造能够成功，接下来虹安数码扩充的WinClover产能，其存储元器件就完全可以采用三星津海厂的产品，我们也可以在这些条件的基础上，将WinClover目前的存储容量，在不增加外观尺寸的情况下从64M扩从到128M，甚至将来的256M，给我们的用户带来更好的使用体验。”
现在WinClover的存储虽然是64M的，但是东芝记忆棒上的芯片颗粒却不是一粒，而是两粒36M的。
如果采用三星的最新产品，那么这个容量就可以提升一倍，如果不考虑芯片成本的话，甚至提升四倍都不成问题。
因为芯片颗粒本身就很薄，播放器里有足够的设计冗余空间容纳得下它。现在的瓶颈是卡在芯片造价上，如果能够实现DRAM的全面国产话，哪怕是在合资厂里实现，哪怕完品率还是会降低不少，可是以国内低廉的人工和巨量的产能，依旧可以将DRAM芯片的成本降低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就好像后世那种情况一样，任何所谓的工业明珠被中国攻克，立马就能够被杀成白菜价。
其实农业明珠也差不多，任何“水果贵族”，只要在中国开始推广，不出几年也可以跌成十元三斤的大路货。
毫无疑问，如果只考虑短期利益，这是一个可以双赢的方案。
三星之前本身并非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们只是希望中国人发现不了这一点，被迫使用高价的南韩晶圆，由此增强其在整个DRAM产业上对南韩的依赖而已。
要不是WinClover的横空出世，这个政策还真不能说就不会成功。
不过现在情况有变，WinClover让高端DRAM的需求在中国出现爆发式增长，而四叶草却并没有采用三星的存储器，这让三星很难过。
但是就算难过三星也没有打算对中国企业做出过多让步，这本身也和他们对于自身产品和设计的自傲有关。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中国也有一家公司可以将他们这些小九九给分析个底掉。
这其实已经是实力的说明了，说明四叶草公司的团队完全洞察整个制造流程中的猫腻，也就是说，四叶草公司已经具备分析与破解三星掩膜方案和加工工艺的能力！
换言之，那就是不管三星提不提供自己的EDA和ASIC软件给四叶草使用，都无法影响到四叶草公司技术能力。
如果不提供，那么四叶草要自己独力走完全程肯定要费力得多，能够自产DRAM芯片的时间肯定会推迟几年。
但是凡事有利必有弊，如果四叶草公司从其他渠道引进了EDA和ASIC软件的话，那么他们完全可以组织起自己独立知识产权的研发团队，生产具备自身IP核的DRAM。
到那个时候，四叶草肯定会成为全世界存储芯片制造商一个可怕的对手。
第一千九百零一章 不能本末倒置
反过来又会是什么情况呢？
如果三星授权自己的EDA和ASIC软件给四叶草使用，那么四叶草公司设计能力和技术能力将得到极大提升，几个月里就能够利用两个软件完成流片改造。
坏处就是以自己的能力，为自己培养出一个未来的竞争对手。
但是好处也立竿见影，那就是可以联合在一起大爆产能，迅速抢占高端DRAM在世界范围内的份额，打击欧美和岛国的竞争对手。
还有一个大好处，就是中国未来的DRAM芯片，毫无疑问将会附加上浓浓的“三星风格”，能够让三星的IP核附加在中国的产能上收割大量的版权费用。
直到……中国国产DRAM成长到足够强大，能够完美绕开三星IP核的那一天。
说到底对于三星来讲，这就是近期利益和远期利益之间的权衡，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行业精英，大家顿时纷纷议论起来。
权五铉将手举起来，示意身后的人安静，对周至微笑道：“周先生对于自己团队的能力，看来是非常的自信啊。”
“权总裁见笑了。”周至很谦虚道：“其实我们国内芯片研发能力是一直具备的，所差的仅仅是应用工具软件和使用人才方面的欠缺。”
“也应该感谢微软，在与我们进行音频解码芯片的合作方面提供了大量的帮助，极大地提升了我们公司在这方面的能力。”
“众所周知，我们四叶草已经有能力开发出MiniCos通用平台，以及VC，基于C语言核心，面对对象的软件开发工具。”
“基于这些基础能力，虽然三星的EDA和ASIC软件属于自研，但是我们还是有自信能够用得上手的。”
权五铉和申宗钧示意了一眼，之前一直没有开口的申宗钧说道：“贵公司的自研能力，还是很让我们钦佩的。对于MiniCos通用平台，尤其是内部指令集，我们也非常敢兴趣。”
“既然大家都诚心合作，我们可不可以将合作范围再扩大一点？我们开放三星EDA和ASIC的授权给贵方，也希望贵方能够以MiniCos的授权和我们交换。”
“申联席的这个建议，从方向上来说是我们所希望的。”周至笑道：“但是从交换利益上来说，我们双方也太不均等了。”
“我们要的是EDA和ASIC的使用权，就好像我们跟微软购买企业OFFICE软件那样，只需要一个软件包和一个序列号，付出不过数千人民币而已。”
“如果贵方对于MiniCos的要求也是如此的话，我们也可以提供安装包和序列号以及硬件加密狗给贵方，可以保证与EDA和ASIC对等的使用权。”周至笑得很真诚：“可是，这会是申联席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申宗钧是三星移动业务负责人，他当然是看上了MiniCos作为移动设备操作系统的潜力，所需要的也就不仅仅是一个使用权，和类似用在WinClover上那种最简单的总控芯片，而是对复杂应用的深入持久的研发能力。
这的确是移动设备的未来，但是现在这个未来，没有任何一家移动设备制造商能够确定。
周至因为洞悉未来，搞通用平台的目的，其实是在为将来的新赛道提前做准备。
现在的移动电话，那真就是移动电话，在绝大多数移动设备制造商的眼里，通话是主要的，最多搭载点多媒体功能，比如听MP3，甚至是调频收音机，就已经足够了。
而未来的智能手机，其实是一个超小型的电脑，搭载了通话功能而已，而通话功能在整个手机的应用当中，其实微不足道。
这就好比金安集团在搞的工控系统——羲和那样。
未来的数控技术，会对机床制造业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同样也是一个新赛道，及时地切入进去，就能在竞争中获得先发优势。
即便和西门子，abb，施耐德，三菱，欧姆龙，哪怕在其它地方依然会输，但是在程控软件这一块上，却是大家共同起步，甚至还可以变成先发，将来甚至可以用软件弥补一些硬件上的不足，获得跟大厂互补合作的机会。
这绝不是异想天开，而是完全可以实现的现实。后世国内在数控机床一穷二白，全面落后的情况下，也只用了十年时间就追上了世界水平，虽然不是全面先进，但也绝不是全面落后，在部分领域甚至还全球领先。
要是想都不敢想，那还做个屁，一个小小技工就敢研发防盗门锁，有了研发实力了难道还会缩手缩脚？当买办，那可不是安然表哥的风格。
同样的，也不是周至的风格。虽然是主动寻求合作机会，可是也不能太过于掉价，不等价的交换，对于已经掌握着一些筹码的周至来说，完全不用考虑。
大家都得拿出真正的诚意来，才能通力合作。
MiniCos通用操作平台的作用，申宗钧隐隐约约能够看得见，但是申宗钧不是穿越过来的，因此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
而且从上一世三星移动杂七杂八地搞六七种系统没一种好用的情况看来，申宗钧在这个方向上的敏锐性相当一般。
果然，申宗钧笑道：“我们仅仅是对MiniCos的多接口协议匹配兼容挺感兴趣而已，还不到非有不可的程度，而仅仅考虑重要性的话，我们已经相当成熟的自研EDA和ASIC流片技术，也不是刚刚投入初级应用的MiniCos可比的，如果周先生连这点交换都不愿意的话，我们可能就要怀疑贵方合作的诚意了。”
“既然如此，那说明我们的MiniCos并不如何受申联席看重，又有什么交换的必要呢？”周至肯定不会松口：“要说交换，我们已经用了三星DRAM未来的光明前景进行了交换，那就是联合投资，实现DRAM全面国产带来的绝对性价比！以及全球巨大的市场优势！”
“一家制造企业的追求是什么？不就是这个？不管是技术投入，资金投入，人力投入，管理投入，市场投入，其最终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周至笑道：“这本来就是我们拿出来的最大诚意，其余的计较与这个诚意相比，完全都是细枝末节。”
“如果忽略了这最基本的一点，而斤斤计较其它方面的得失，难道不是本末倒置？”
第一千九百零二章 总会长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掌声，待到会议室的玻璃门被秘书推开，一个气度颇为儒雅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口，轻轻地鼓着掌。
三星一方的人，包括崔志成、权五铉、申宗钧在内，全都站了起来。崔志成对着来人微微一鞠躬：“会长。”
来人正是集团二代***，现在的会长，李健熙。
李健熙是去年刚刚上任的会长一职，也是将三星从“国内最强”引领到“世界一流”的关键人物，上任伊始就对集团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喊出的口号是“除了老婆孩子不变之外，一切都要变。”
李健熙来到中方代表团的面前，先和胡长风握了手，表示了对代表团的欢迎，然后又来到周至的身前，伸出手和他相握：“本来我是特意过来，向周先生对我父亲留下的墨宝提出拯救方案，表示感谢的，却不料还听到了周先生关于我们合作的精彩讲述，真是不错。”
“李会长太客气了，书画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如无把握，不如不修。”周至赶紧伸出双手：“刚好我懂一点字画修复，当然不乐意老会长的精湛书法，毁在野蛮的装裱下。”
“要是我们提供修复环境的话，周先生可以出手吗？”李健熙诚恳的问道：“我是说就在南韩进行。”
看来短短半天，李健熙的团队已经查明了周至在书画修复上的水平。
这也正常，毕竟蜀大博物馆开馆和《盛世荷风》这幅目前最大幅面的国画装裱，都是上了新闻的，有心人要查也不是太难。
“主要是担心工具不太趁手，还有就是需要用到的纸张，绢锦，窗框等，最好还是从国内调拨过来比较好。”周至解释道：“老会长的书法用纸是采用的我国的宣城老纸，是非常罕见的六十年代小岭簪缨源洞坑出产，应该是属于参加过‘全国群英会"的曹宁泰老人之手。”
“装裱的话最好采用的我国宣城老纸来匹配，现有的命纸有老高丽茧纸的特征，应该是采用的南韩本国传统工艺？”周至说道：“这样做是有问题的。”
“之前跟金部长介绍的荣宝斋，那是我国顶级的书画修复场所，李会长尽管放心，只要将老会长的作品寄过去，他们会处理得非常好的。”
“要是周先生开出清单，我们从荣宝斋采购全部修复材料，运到这里来呢？”李健熙却继续坚持自己的主张：“这样周先生就可以出手了吧？”
“这样当然也是没问题的。”周至嘴上这样说着，不过心里在腹诽，大佬就是能整活，能把豆腐搬成肉价钱。
“这样就太好了。”李健熙很高兴说道：“那就麻烦周先生联系一下贵国国内，一应费用不用操心，我让那边机构安排最快的航班将需要的维修材料托运过来，请周先生在参观期间，拨冗修复家父的作品，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周至也干脆点头：“没问题，只要修复工具和材料到位，我就可以开始。”
“太好了，谢谢，非常感谢。”李健熙点头。
周至有些搞不明白李健熙为何要如此“小题大做”，堂堂三星集团的会长，怎么着也应该是日理万机的人物吧，为了父亲三幅书法来回奔波，这一天的时间基本就浪费了。
如果放到中国古代就比较好理解，所谓“孝子三年无改为父之志”，新皇登基非要调整国家政策，一般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条件成熟后方才施行。
难道南韩这种华夏文明辐射圈儿里也有类似的说法？李健熙这是要利用这样的行为，平复别人对他上台伊始大肆改革的非议？
当然这些只是他的想法，他不敢也不可能问出口来，只笑道：“这个修复并不困难，举手之劳而已，不敢当会长一谢。”
“我们集团，
现在正经历着一场全面而深刻的调整。”李健熙既像是在给周至解释，又像是在说给三星的手下们听：“之前我就说过，集团内部的制度，人事，业务，只要是适合集团发展的，那就不妨大胆地采用，只要是不适合集团发展的，那就不妨大胆地改变。”
“还是那句话，除了老婆孩子不能变，其余的，都不妨试试。”李健熙说道：“如果可以采用中国晶圆进行流片，对于控制生产成本无疑是极大的利好。”
“刚刚周先生说得就很好，我们办企业的，终极目标是利润。能够给企业带来利润的方法，同样还是那句话，不妨试试。”
“周先生刚才说，可以让他们来是三星实现芯片设计的兼容性冗余，我觉得的确是看到了我们集团电子产业在指导思路上的一个弊端，那就是排他性的Id模式。”
“这个模式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力量集中，方向一致，上下游全面把控。”
“可是坏处也有，那就是投入过大，产能效率受限，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先导性研发乏力。”
周至不由得眼神一亮，看得出来李健熙绝对是思考过这方面的，不然也不会脱口将三星集团现有模式的利弊分析的这么透彻。
“经过这段时间的梳理分析，我们发现这些缺点，其实并非无法改善。”李健熙说道：“Id是我们的成功模式，这一点我们自然要继续坚持，但是这个模式的排他性前提，我们是不是可以放开？甚至抛弃？”
“Id模式，并非意味着无法与其余优秀企业并肩作战取长补短，我想这一点关键，我们集团上下都需要重新认识。因此周先生提出的合作方式，我觉得的确是一条可以尝试的思路。”
“我们投资的津海dRA厂，从目前来看，已经取得了合作模式上的成功。”李健熙说道：“这本身已经说明，Id模式也可以是非排他性的。”
“既然效果不错，那我们就不妨继续走下去，继续与中方采取共投共建，共同收益的模式。”李健熙说道：“周先生说得好，要合作就要拿出合作的诚意。”
“用我们自研EdA和ASIc的使用权，交给中方进行现有流片掩膜改造，然后我们坐收利益，还要四叶草公司用他们的核心技术来交换，这是一个没有诚意的方案。”
第一千九百零三章 含章可贞
“家父平生最喜欢书写的三句话，‘实业报国’，‘人才第一’，我想我们已经做到了。”李健熙说道：“对于已经发展壮大起来的三星来说，最后一句‘合理追求’，却显得更难，因为它已经上升到了从道德层面和社会责任层面，要求我们对贪念予以约束。”
“听说老会长喜欢《论语》，孔子在《论语》里说到过‘克己慎独’的概念。”周至趁机补充道：“后来的思想继承者，又发展出‘克己慎独，守性明心’的理念，而《易经》中的‘含章可贞’一句，解释的也是这个道理。”
“老会长的汉学修养，当真让人敬仰，实在是叹为观止啊……”
南韩之前用的汉字，其实直到现在他们依然在用汉字，尤其是身份证上的姓名，不用汉字只用拼音，会导致许多麻烦。
因此当李健熙让周至将这三句话写出来，再讲解翻译了一下，李健熙顿时就觉得，这三句话，其实就是对于自己父亲“合理追求”这句话叠加上高端BUFF无价之宝。
“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含蓄地为人处事，保持住美好的德行，如果去从政，则不居功，不显耀，必然会收获到最好的结果。
这句话，既解释了“合理追求”四个字的道德基础，属于对三星第一代创始人思想的继承和发扬，更重要的还完全可以作为三星接下来发展的正面形象大旗，可以用来作为对抗将三星目为托拉斯的不利舆情。
最关键是为三星接下来干涉政治，提供了合理解释——从王事换个好听的说法，就是切实履行应尽的社会责任嘛！
虽然李健熙并不怕负面舆情，但是只要是大佬，谁不想有个好名声，多给自己刷几层光环呢？
如此老会长喜欢书写“合理追求”，新会长喜欢书写“含章可贞”，算不算克绍箕裘，发扬光大？
当然算。
李健熙看着周至写下的三句话，心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把书法练一练了。
再看周至，就越来越顺眼，不过大佬事务实在繁忙，定下基调以后，就在众人的掌声和目光中离场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除了李在镕和尹富根，三星的大佬刚刚都在场，也对自己总会长的讲话予以了肯定，因此剩下的就是将讲话落实成会议成果而已。
周至也暗暗为李健熙的手腕喝彩，虽然看上去是自己帮了李健熙，但是从始至终，李健熙都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改变他的想法，而是将自己的意志，直接而让人没法拒绝地加到了他的身上。
这也是一种话术技巧，是一种和自己卖力地说服崔志成他们的话术技巧截然不同的方式，让周至感觉这次出行又学到了不少经验。
“精诚合作”的基调定了下来，双方合作的意向谈定，四叶草拿到三星自研流片工程软件的使用权，三星会派遣技术小组进驻四叶草，帮助四叶草技术人员消化掌握两个软件，同时还会提供津海厂的掩膜设计和其余工程文件，双方共同组建技术攻关小组，针对国产晶圆，设计富含兼容性的新款掩膜。
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技术成果IP核，由三星和四叶草按照贡献度进行占比分配，在设计验收通过后，三星会继续投资张江，为晶圆厂引入一条最新的亚微米制程晶圆生产线，同时还要改进原有生产线的缺陷，提升完品率和产能。
作为利益交换，三星也会占股之前仅由华虹和四叶草投资收购的晶圆厂，同时三星和津海合资的DRAM芯片厂也要继续扩大，估计还得布置一两条新的生产线。
还要作为升级款WinClover的记忆体供应商。
这让三星的高端存储芯片有了一个符合其身份的应用切入点，对于提升三星存储在业界的认知地位，是非常具有好处的。
谈定了这些，这次考察的内容才能够更加地切实和具体。中方的意图得以具体的实现。
胡长风和周至更多是站在管理者的角度来考察这家成功的巨型企业，作为他们这样的管理者，具体的技术细节，反而不是他们关心的。
周至比胡长风还稍微要好一些，胡长风关心的是统筹管理，他倒是更关注一些关键的部门协作模式，就好像出发前与张思洛讨论过的，将三星的IDM模式分割成一个个部门来观察，同样也可以看出产业协同模式的方法论和底层逻辑。
这样内部的产业协同，甚至比外部协同更加简明，更加方便观察，更加易于总结规律。
这些还是属于项目工程管理的内容，但是绝不是普通的“项目经理”就能掌握的学问。
曼哈顿工程，同步轨道空间站，与农村自建房，说到底都是项目，都需要工程管理，但是你如果硬要说他们都叫“项目经理”，理论水准和技术经研究都是一回事儿，那就是可笑了。
经过上一世的工程经验积累和这一世主导瀚文大字库的研发，周至的水平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三星集团的组织协同，在大多数透明开放的情况下，让周至看了个惊喜交加。
三星集团发展到现在，已经出现了大量的无效增熵，一个部门，都可以出现两百来个制度文件，用来保障部门的有效运行。
每一个制度，应该说都是积累在曾经的错误带来的经验教训之上的，在每一个时期看来，都是有用，甚至是非常必要的。
但是随着企业的发展，这样的制度越来越多，带来的问题就是……哪怕是对制度最熟悉的部门人员，都不能完全熟悉和厘清所有的制度要求。
制度太多到无法有效执行的时候，制度就成了虚设。
接下来就是“八股时代”，制度成了流于形式，导致流程繁琐，效率低下，耗费精力，却毫无效果的“企业毒瘤”。
李健熙也是长期浸淫在三星企业管理层中的人，甚至可能本身曾经就是受害者，对这样的“大企业病”可谓是深恶痛绝，因此一朝大权在握，第一件事就是掀起一场“管理革命”，用“打破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勇气，来上一场彻头彻尾的深刻改造。
第一千九百零四章 徐半尺
周至上一世也是经历过大企业病的受害者，但是他也没有治疗方法，或者说是上一世的工作职级，还轮不到他来思考这样的问题，导致这一世处理起这些问题来没有啥经验。
三星如今就正在着手处理这个问题，而从其上一世的成就来看，毫无疑问是成功了的，这就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
而作为自主知识产权企业管理软件和工程管理软件的需求提出者兼开发者，如何将增熵控制和制度效期管理加入到软件当中，让软件永远保有其适用性和有效活力，这是周至在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现在，新的研究方向出现了。
有了对三星这个案例，周至可以从思路建立，需求细化，任务分解，流程总结等程式化工作的角度来进行实际观察，很多只凭想象根本不可能构造出来的环节，在这个过程里能够得到一一的落实和完善。
这是一个头脑风暴的良性过程，周至在几天里学到的东西，比上一世和这一世加起来都多。
周至脸皮也厚，认为三星从小到大的路，或者就是现在四叶草要走的路，因此哪怕是三星淘汰的制度，也不见得就不适合还没有壮大到长出大企业病的四叶草，最起码也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因此将这些东西往自己带来的硬盘里塞。
崔志成等人倒也没有管他，反正都是准备淘汰抛弃的东西，对于三星来说已经过时了，加上会长李健熙的态度，大家也乐得做这一份顺水人情。
至于技术细节，则有代表团其余的成员谈判，等到周至在三星学习的第四天，又有一支中国团队抵达。
周至也在迎接队伍中，见到人群里那个清瘦的身影，激动地快步上前，伸出双手：“李院士，总算是请到你了！”
李光南拍了拍周至的肩头：“你们把动作搞这么大，不由得我不动心啊……”
周至这下感觉自己身上的责任轻松了不少：“总之技术的细节问题，就交给李工你来把总，你现在就是我四叶草公司的总工程师！”
“好说。”李光南笑道：“先跟老先生打招呼吧。”
周至这才将手伸向人群里年纪最大的那位老者：“徐先生，实在是久仰了。”
“周小友，那我该说什么？”那名老者笑道：“同仰同仰？我们差不多算得上同门师兄弟哟！”
“岂敢岂敢。”周至吓得都差点站不稳了：“实在想不到，三星方面把你老人家都给惊动了！”
现在站在周至面前的这名老者，却是和王老爷子，启老爷子一样，国内收藏鉴定届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徐邦达。
徐邦达年轻时候家境殷实、交友广泛，父亲徐尧臣经营丝绸生意，不差钱，加上性情儒雅，喜好文墨书画，闲暇时热衷于收藏，凡过眼名家书画，只要相中了，便会不惜重金购进收藏。
因此徐邦达自小就受到家庭环境的熏陶，十四岁开始师从沪上着名的书画鉴藏大家学者李涛、赵叔孺、吴湖帆传授诗词歌赋及绘画艺术，同时学习书画鉴赏。
十八岁徐邦达花了二十两黄金买下了他绘画一脉的祖师，清初“娄东”领袖王原祁的画，最后发现这画乃是赝品，从此开始努力发奋。
五年后，故宫重要文物南迁，万余箱的珍贵文物分批运抵沪上，后又运至南京。
当这批文物停放上海期间，徐邦达抓住机会去库房观摩，在那里看到了这两幅真假《富春山居图》，两幅画上都有乾隆御笔分别题说其真伪。
徐邦达仔细考证后，发现乾隆御笔题说是假的那张《无用师卷》，实际却是真的，而乾隆题了很多字说是真的那张《子明卷》，却是假的。
这一说法推翻了清朝宫廷的定论，还黄大
痴杰作以真面目，徐邦达也因此闻名天下。
此后七八十年间，徐邦达为国家鉴考、收购、征集传世名迹接近四万件。起步时的一次走眼，并没有影响他终成为和王老爷子，启老爷子那样，一言九鼎的国家级书画“掌眼人”。
这批古代书画基本都成了故宫博物院古书画庋藏，正是在此基础上，故宫博物院绘画馆才得以正式成立。
八三年国家文物局专门成立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徐邦达赫然在列，鉴定识别出八万多件书画文物。
因为鉴定得多了，徐邦达除了着述，临摹古迹名作也成了足以乱真的高手。
现存加拿大的奚冈《松溪高逸图》摹本，其实是他十八岁时所临，现存新加坡的张中《芙蓉鸳鸯图》摹本，其实是他二十四岁时所临。
到了晚年，徐邦达的鉴藏能力更是精绝，有一次有一位来访者将画轴徐徐展开，刚看到一片竹叶的梢头，徐邦达便脱口而出：“李方膺！”画轴展开，果然是“扬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作品。
从此以后，徐邦达就更多了一个外号——徐半尺，因为那副画卷，其实刚刚才展开了半尺而已。
而徐氏弟子认为更准确地描述的话，徐师的外号应该叫“徐一寸”才对，因为他所见到的画作，也就一寸梢头而已。
现在徐邦达也走上了周至在走的那条路，就是通过原始装裱的命纸，裱背，天地轴，面装绫锦，装饰风格等诸多细节来推断作品年代，因此徐邦达才笑称与周至属于“同门”，而且两人都是各自自学，在这门学问上，只能论“师兄弟”。
这当然是徐邦达谦和蕴藉的性格使然，不过周至怎么敢承受，刚刚跟李光南都还敢平视，在这位面前，腰都一直踏着，背也一直躬着，生怕自己的眼光抬高了。
“主要是这次使用的材料挺精贵。”徐邦达叹了口气：“现在当成文化交往事件来处理了，还特意批文从我们馆藏里调出了一批材料。”
“镜框用宫里的老材料？”周至吓了一大跳。
“怎么可能，镜框用的紫油黄花梨的，不过都是新料，就镶边的绫锦，批了一点乾隆的，然后命纸根据你的建议，我们在库存里找了宣城纸厂第四工作小组的产品，也就是当年曹宁泰工作的那个地方。”
“那我们就开工，早完活早了事儿。”周至笑道。
第一千九百零五章 盛世收藏
从技术上来讲，老社长这三幅字，根本不值得出动周至和徐邦达，周至建议送到荣宝斋修复，其实都已经是看在书法者身份的面子上了，并不是指作品本身值这个待遇。
现在完全就是杀鸡用上了牛刀，换到苏州，扬州，首都随便一家水平稍好的装裱店，差不多都可以接这活。
周至当然不敢胡乱说话，毕竟人还在主人家呢，不可以不礼貌。
不过徐邦达是什么人，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三的人了，最近找他鉴定的人实在太多，都希望得到他“一言之褒”，老爷子干脆写了一幅“实事求是”的中堂挂在墙上自勉，意思是休想我说假话，要我鉴定，就先想清楚要承担的风险。
因此当他在刚刚装修出来的修复室里见到李秉喆三幅字，脱口就来了一句：“就这？”
徐邦达自己除了是鉴藏大师，本身也是书画名家，书法早年出入李邕，苏轼和米芾，但是到了晚年汰去了米氏的夸张，改走画家的路子，将富有弹性和质感的线条加入自己的书法里，最终形成了自己的书风。
当然周至的书风和创作思想和徐老的完全不一样，他依然坚持可以“以书入画”，提升国画的“书卷气”；但是反对“以画入书”，认为非天纵之才，这条路是非常难走的。
周至印象里，数千年来能这么玩的人，其实也就两位——张旭和宋徽宗，别的人走这条路，最终都无法入道，反倒是冲淡了书法的格调。
他和徐邦达相交不如王启二老那么深，因此讨论书法之道时，就不可能像在二老面前那般放肆，听到他鄙夷的语气，只好赧笑道：“我也不知道国家会请您出来……”
“我主动争取的，实在是被家里那帮无孔不入来求鉴定的烦死了。”徐邦达摆手，看着周至尴尬的表情，笑道：“其实有人心里现在就在腹诽是吧？认为我过多吸收了八怪的营养，走得更‘醉"，说我晚年不如中年是吧？”
“啊这……”周至的脸顿时“腾”的一下就红了，这是自己在跟王老爷子和启老爷子讨论当代书法家的时候，对徐老书法的评价，当时俩老头还直点头附和来着，想不到一转头就把自己给卖了！
不由得恼羞成怒：“俩老头也太不地道了，怎么能够这样呢？！”
“哈哈哈哈……”徐邦达见到周至窘迫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没事儿，我们当年在全国书画鉴定工作组里边，也是相互诋毁惯了的，他们这是想要借你之口来灭我的威风，我老徐也不上他们这当！”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书法一道上，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各人有各人的追求，这是无可厚非的，就算苏黄两位大擘，不也有‘石压蛤蟆"和‘树挂死蛇"之争？”徐邦达笑道：“诶等下，我好像明白了……我的书风受大苏影响很多，你的则师从黄山谷，难怪相互看不惯，却原来是前世的冤家，哈哈哈哈……”
听见徐老这么一番解释，周至也不禁乐了，搞不好还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金部长在旁边一直搭不上话，直到现在才笑着小心翼翼地道：“周先生这位是……”
“这位是我们国家水平最高的鉴定大师，书画大家，故宫博物院书画部主任徐邦达徐老爷子……额，你就当是你们国家吴世昌、崔淳雨一类的人物就可以了。”
所谓乱世黄金盛世收藏，作为亚洲四小龙之一的南韩，日子好过起来之后，一样地流行起了“收藏热”。
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大批的南韩客商进入丹东，发现东北大地上，有好多的古代朝鲜的艺术品，于是众多的南韩收藏家和文物贩子，以丹东为基地，疯狂的收集朝鲜瓷器，字画，铜器，凡是朝鲜的古旧的物件，都是他们收集的范围。
短短数年，原来一元一个都卖不出去的民窑青瓷碗，转眼就飙升到百元以上。
更加好玩的是，无数丹东渔民成了北韩渔民和南韩商人交易的“掮客”，北韩渔民们将从北韩收集到的旧货，在海上和丹东渔民交换生活物资，然后丹东渔民将这些东西带回城市，用来供南韩商人采购。
精明的韩国客商还把在中国购买的朝鲜古旧的生活用品，转手运到美国，盈利颇丰。
现在韩国的古艺术品私人博物馆成批的出现，很多的地方都涌现开设了古董店古玩店铺，汉城最大的古玩市场里面店铺多达八百多家。
在这个过程当中，也出现了一些研究朝鲜古旧字画的专家。
朝鲜古旧字画和新朝鲜画有一个分界点。一般朝鲜古旧字画是指一九四五年前，朝鲜建国以前流传下来的字画。
在这以前，朝鲜字画和中国国画完全相同，画家落款全部是使用中国文字的，姓氏也都在中国的百家姓的范围，题款上的中国文字写的都很讲究规矩，有中国书法大家的风范，印章也完全和国内一样。
这个特征也和岛国在某段时期完全一样。
南韩的大收藏家，篆刻家吴世昌，编着了一本《槿域印薮》，书内详细的收录了一三九零年至一九四五年期间，朝鲜近千名的书画家印鉴款识，包括画家的出生年份，姓名，雅号，别号，字，别称，异名等，都做了详细记载，特别对于书画家使用的印鉴，都一一收录。
另外就是着名研究者崔淳雨编着的三册《南韩美术大画册》，其中收录了朝鲜古代画家作品二百多幅。
周至来到南韩才几天，就已经了解到了这些，也购入了这两本关于南韩书画鉴赏的大书，了解到了不少的知识。
“哎哟，那可是大师啊！”金部长大惊失色：“失敬失敬！”
前两天周至已经指点金部长的手下绷起了裱画墙，摆上了裱画桌，现在东西都已经带齐，就可以工作了。
最搞笑的是这里还来了一支摄影团队，可能是电视台的，一个漂亮的女主持人还拿着话筒在叽里呱啦地讲解。
周至对一脸莫名其妙的徐老爷子笑道：“这是之前已经说好了的，他们会把这事儿拍成一个文化纪录片，大概是李会长为了给自家老爷子长脸吧。”
徐老爷子抽了抽嘴角：“算了，你熬你的浆糊，我研究一下南韩人的书画装裱套路。”
第一千九百零六章 焕然一新
装裱工艺，其实就是浆糊和水的艺术，周至用小酒精炉子和小锅调制淀粉水的时候，女主持人已经在一边开始激动了，听那语气颇为大惊小怪。
张思洛在一边充当翻译，问周至这是什么高端秘药。
周至笑道：“这就是淀粉，熬出来的粘合剂，其实就是中国人用了几千年的浆糊。”
老会长三幅作品，前两幅已经揭裱上墙了，今天只留下了“合理追求”那一幅，留作揭裱工艺的展示。
工作其实很简单，在台面上铺上一张大宣，然后将裁切掉边缘的原作去掉锦边之类装饰，画心朝下铺在大宣上，用开水和冷水交替浇淋，用毛巾卷辊压去画心和背裱之间的杂物，粘合剂，就可以将背裱揭走了。
老会长书法背裱用的是高丽纸，这种纸在中原封建王朝时期，长期被列为贡品，从唐代开始，就是宫廷高档书画用纸，因此周至和徐邦达对其性能并不陌生。
不过边上的女主持人属于小白，这个栏目也相当于非遗科普栏目，好多问题层出不穷。
比如浆糊粘合怎么能不让作品发生类似食品变质之类的问题，又比如墨汁在宣纸上书写时能够晕染，为何作品完成以后，再用冷热水浇淋，它就不会再晕染了呢？
对于这些问题，周至也一一解答，顺便也对国画做了一次科普。
朝鲜的书画类艺术创作基本是从宋元时期才开始，一直到一九四五年以前，都是照搬中原艺术，不管是书法还是绘画，风格和中国古代别无二至，尤其是十六十七世纪，将朝鲜画家和中国画家的作品摆在一起，你完全无法区分两者在创作风格，手法上的具体差异。
那个时候的朝鲜号称“小中华”，这名号也不是白来的。
因此周至只需要就这老会长的书法讲解一下笔法笔意，讲解一下从结字的哪些特征，可以分析出老会长曾经师法过哪些书法大家，然后又产生了哪些自我变化，最后形成了现在的书法风格。
然后又讲起了作品产生“病变”的原因，将话题从书法作品鉴赏，转移到装裱工艺上来，一边聊天，一边将纸张背面的茧纸揭掉，只留下镜心。
在外人眼里，老会长的作品已经损伤得触目惊心，画心已经被撕裂得到处都是裂纹，全部加起来，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处。
但是周至却很轻松，他也没有搞危言耸听那一套，只老老实实告诉主持人，作品受损并不严重，修复起来非常简单。
主持人看着满纸裂纹的作品都傻了，这都叫不严重，那什么才叫严重？
周至笑着解释，现在这幅作品虽然撕裂纹很多，但是说到底都是新伤，而且伤害的属性很单纯，纯物理的。
相比国内那些上千年的古画，身上的伤痕包括了物理的，化学的，生物的，很多还是相互叠加，相互积累，好些发现的时候已经碎成了碎片，最大的一片也不过扑克牌大小的那种。
中间还夹杂着上千年的灰尘污垢，现在老会长的作品对比起那些画作来，真的只能用“简单”来形容了。
说话间周至便开始对画心进行拼合修补，就是用水浇淋画心，利用水的浮力，将裂缝细心地拼合到一起，再用裁剪好的宣纸条叠压在拼合好的裂缝之上，让肉眼再看不到裂缝的痕迹。
这是个细活，也是个巧活，能够展现出修裱技术高下的关键地方，周至拿着牛角签子在画心上挑抹挪移，把活计干出了一种美感，不但徐邦达看得连连点头，就连金部长，张思洛和女主持人这样的外行，都能够看出周至技艺之精湛，手法之自信。
这就好像庖丁解牛的倒放镜头，待到周至将最后一条裂缝的纸条补上，原作和修补纸条在水的浸润之下融为了一体，原作的裂痕全部消
失到肉眼再也看不出来后，修复室内所有人都彻底松了口气，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虽然裱画墙上还贴着老会长之前的两幅作品修复如初的画心，但是没有亲眼见识过修复过程的人，都无法想象其是多么的神奇和繁难。
周至这一手是熟极而流，所有人在听他讲解的时候，心里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就这？这有什么难的？
可等到看着他修复第一条裂缝的时候，又都不由得冒出另一个想法——这条缝，要是换成自己来，能拼得到这样天衣无缝吗？
代入感生成以后，再看周至修复，就不由得把心揪了起来，等到最后一步完成，所有人心里不仅松了一口气，还拥有了一种参与感，成就感，因此鼓掌也分外的热烈真诚。
修复到这里就简单了，接下来只需要贴上新的命纸，将作品刷到墙上等待干燥就好了。
接下来周至将另外两幅书法从装裱墙上揭下来，用低温熨斗细心熨烫到绝对平整，开始最后的装饰，镶边，封边压条，上框等操作。
因为国家对这次修复非常重视，使用的材料都非常难得，刚好又是周至的强项，国家花了这么多的力量，周至当然也要细细讲解，让这笔花费花得值当。
当得知这次装裱用的纸张是从中国找来的与创作纸张同年，同工，甚至同人制作的纸张，装饰用的锦边是来自乾隆内宫的藏品，本身就是文物，而外框则是用的产自海南岛的顶级硬木，主持人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当然修复效果也是异常的直观，当两幅书法的修复和装裱彻底完成，悬挂上墙以后，即便是外行人看来，也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作品以“一色正镶”工艺装饰。
耳朵，也就是画心左右两边比较宽大的富余部分；以及天边地头，也就是画心上下部分，都以乾隆暗纹兰芝盘肠纹茶色细绫做成。
局条，也就是画心和天边地头俩耳朵相接触部分的压条，是用朱红色乾隆八答回文宫锦制成。
而镜框则用的老紫油梨，其上四个角落还带有松竹梅兰的微雕，既提升档次又不喧宾夺主。
奢华的材料加上细腻的工艺，让如今的作品，完全可以用焕然一新，富丽堂皇来形容。
三日之后，当《合理追求》修复完成，李健熙再次过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两位女士。
第一千九百零七章 索尼
经张思洛介绍，周至才知道两位女士分别是李健熙的姐妹，李仁熙和李明熙。
去年三人重新分割了三星的业务，作为长女的李仁熙拿走了高丽医院，全州纸业，新罗酒店等产业。
而作为五女的李明熙，则拿走了朝鲜酒店，还有着名的新世界百货。
大家族的产业拆分，下面的勾心斗角可能不会少，但是无论如何，这一次两人还是给足了李健熙面子，共同过来展示家族亲密和谐的一面。
都不是一般人，但是跟周至也没多少关系，就是老老实实当好人家活动的小配角，回答关于修复方面的问题，然后李建熙站c位，姐妹各自站两边，一起托着老会长《合理追求》的座右铭，周至作为修复人，也获得了站在镜框角落的资格，右手虚扶着镜框左角，徐邦达则站在周至的一边，大家一起完成了一张合影。
李仁熙对书法还有些兴趣，请教了徐老几个问题，还请徐老到总部去做客。
不过周至就没有这么充分的时间了，短短一周的考察时间已经结束，他将搞到手的资料交给了李光南，自己和胡长风开启了下一趟行程，飞往索尼总部所在，岛国toKYo港区。
相较于三星的开挂式发展，索尼的历史就沉稳低调坎坷了许多。
这家四五年才成立的株式会社，最初的宗旨是期望“充分发挥勤勉认真的技术人员的技能，建立一个自由豁达、轻松愉快的理想工厂”，期待成为“工程师的乐园”。
结果前十年压根都没法稳定经营，长期处在咸鱼和翻覆的边缘，直到十年后开始玩晶体管技术，才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机会。
当时晶体管技术并不被全世界电器厂商看好，是索尼开发出了世界第一台晶体管收音机“tR-55”，一举成功，公司营运终于渐入佳境。
五十到六十年代，索尼开始进军电视产业，之前的黑白电视没有关键技术，毫无竞争力，之后制造的彩色电视，良品率也偏低，导致公司濒临倒闭的边缘。
然而奇迹再一次发生，由创始人井深大亲自加入开发的特丽珑映像管技术在关键时刻获得成功，使得索尼电视开始在全球热卖，盛田昭夫在三年里还清了从开发银行借得的巨额债务，索尼迎来了第二个春天。
但是危机很快再次来临，七十年代，索尼开始了与JVc、松下展开了磁带录影系统标准之争。
虽然索尼抢先发表了全球第一台针对民用市场betaax规格的磁带录影机，一举让索尼成为全球的消费性电子影像大厂，然而JVc和松下却组成了VhS阵营，并以betaax三倍的速度迅速扩张市场。
虽然索尼的betaax格式从技术上远远的强于VhS格式，但是松下通过灵活的授权运作获得了众多厂家的支持，最终统领了民用市场，成为了全球标准。
这场对抗索尼坚持了十四年，直到五年前，索尼也最终加入VhS阵营，betaax全面退出市场。
不过索尼也不算输得完全彻底，因为betaax格式的技术优越性，使其成为了专业广播级视频领域的主导标准，进而衍生出许多的后续专业级标准。
但是如果没有另一款产品的巨大成功，索尼将无可避免地沦为西欧那种“小众而专业”的技术公司。
这就是风靡全球的随身听－alkan。
还是井深大，他最早要求音响部门将记者用的录音设备pressan进行改造，在得到良好的音质和市场评价后，盛田昭夫在其基础上推出了以播放收听为主的alkan。
如同四叶草的inclover一样，当时的盛田昭夫也将alkan定位在青少年市场，强调年轻活力与时尚，并创造了耳
机文化。
这是索尼最成功的一款产品，从八零年推向世界市场，短短八年时间销售就突破了两亿五千万台，盛田昭夫在前年受封英国爵士，当时媒体的外号就是随身听爵士。
在总结betaax与VhS影像纪录失败原因的时候，盛田昭夫认为一个关键就是录像带只是个简单的载体，索尼没有给它赋予内容。
基于解决这个问题的心态，索尼陆续并购了哥伦比亚三星制片的电影与音乐部门，使其成为新成立的索尼影视娱乐的旗下子公司。
应该说思路很好，但是时运不济，于此同时期的大事件，就是岛国爆发了泡沫经济危机，而索尼电影事业群也因为票房不佳，而从此惨赔数年，成为当时索尼获利的主要障碍，到现在都还是大姑娘赔钱货，看不到转机。
而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索尼准备进军的游戏机市场，还迎来了任天堂的背叛。
任天堂公司出品的红白机，毫无疑问是异常成功的产品，周至的第一桶金就来自游戏摊，当时就是用的红白机。
索尼在一九八八年宣布与任天堂合作，共同开发cd-Ro主机。结果合作了四年之后，却在九二年五月在任天堂的背叛之下合作破局。
负责索尼游戏机研发业务的久多良木健向现在的最高管理人大贺典雄提出独立开发新一代游戏机计划，得到支持以后成立了新力电脑娱乐公司，计划研发新一代的cd-Ro主机，带好pS-x，以全力对抗任天堂。
就在这样的时刻，周至和胡长风来了。
在三星，周至和胡长风也不是没有受到尊重，但是和在索尼的待遇相比，那就是天壤之别近了。
索尼上下对于两人和代表团的到来异常重视，大贺典雄和久多良木健甚至亲自到机场迎接，给代表团安排的酒店也是非常高档的五星级酒店，甚至还给周至和胡长风配置了专车和翻译。
因为松井造带回来的信息，实在是太香了。
曾经靠着alkan引领全世界年青人时尚试听潮流的索尼，很容易就从inclover这几个月的销量里，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久多良木健在周至和胡长风到来之前，就已经断言，数码音像设备，必将是未来的潮流趋势，这个趋势，绝不是现在销量依然很好的alkan可以抵挡的。
然后就是pEG-1解码芯片和Vcd机，也完全能够彻底取代民用市场的录像带放映机。
还有就是目前四叶草已经初步成熟的inis指令集，基础平台控制芯片，基于pEG-2协议开发的关于dVd播放机的Ip核，每一样都让久多良木健将之视作了pS-x的强力外援。
第一千九百零八章 协议
任天堂开发的游戏机是基于cd-Ro，久多良木健迫切地想要知道，可不可以和四叶草合作，研发出基于dVd-Ro的游戏机。
要是能够成功的话，理论上可以将游戏光盘缩小到cd光盘的五分之一直径，从一个盘子大小变成一个碟子大小。
如果不修改碟片大小，那么dVd格式的光盘，一张可以容纳过去五张cd光盘的数据量，游戏的画面，场景，情节，渲染效果，道具，都可以迎来革命性的飞跃。
cd-Ro游戏主机，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电脑系统，说到底还是底层芯片支持，操作系统架构，上层游戏软件构成；而玩游戏的过程，其实还是一个玩家进行数据读取，操作，存储，运算，输出的过程。
因此inis通用平台的革命性设计思路，对于pS-x的研发也不是没有可以借鉴合作的地方，虽然现在这个平台的运算处理能力还不够强大，但对于数字音频和视频信号的渲染输出能力，却已经做到了世界一流。
如今的游戏，其实对于机器的运算能力要求并不高，而对于音频和视频的要求，也就是绚丽的画面和逼真的音效，是提升玩家体验的主要途径，而且立竿见影。
再有就是缓存，游戏机虽然是读光盘，但是读取方式却是将当前游戏阶段需要的内容和相关程序从光盘上读取出来，存放到缓存当中供系统使用的，而大容量，低成本的记忆体，同样是决定pS-x市场价格的关键因素。
索尼的新兴业务，其实也就是建立在这些技术的基础之上的，与四叶草的技术有很多重合的地方，然而索尼走得比较“高端”，因此需要的研发时间相对就比较长，而四叶草似乎急于将自己的技术变现，因此走的都是短平快的路子，搞出来的产品，也都是技术难度较低的产品。
只是这些产品现在搞得索尼就很难受，比如四叶草现在就是拿着卖Vcd的钱研发dVd，在通用操作平台的基础上进行研发，索尼也不敢说它的速度会比自己慢，要是在内容方面一如Vcd那样盗版满天飞，那索尼之前在这方面的投入可就完全打了水漂了。
好在根据松井造传回来的情报，正因为四叶草急于技术变现，所以也在四处寻求合作伙伴，而中国的投资环境现在也非常不错，各地都在给招商引资制定出种种非常优厚的优惠措施。
索尼也可以充分地把握住机会，争取一个双赢的局面。
因此和在三星一样，中方和索尼，也是先协商，再视协商成果决定参观内容。
协商先从最轻松，最容易达成一致的地方开始。
那就是关于dVd协议标准的统一。
索尼和四叶草，成了如今的行业主导，且各有优势，索尼胜在实力雄厚，但是虚在没有具体产品；而四叶草胜在已经推出了“类dVd”功能的Vcd，甚至自研了解码芯片，但是虚在研发实力比索尼相去甚远。
现在双方埋头发展各自基于pEG-2编码协议的应用技术，这还是第一次聚到一起，进行dVd初步规格的讨论。
其实dVd一开始就是为了给娱乐业服务的，九十年代初，米国电影制片业顾问委员会起草了一份代表好莱坞七大电影制片公司的愿望书，其中一项就是要求能在一张cd中记录一部标准长度为135分钟的视频节目，并要求高于Ld的图像和声音质量。
这个要求是九零年提出，三年之后，四叶草公司首先拿出了Vcd。
不过Vcd属于“阉割”产品，图像分辨率只有NtSc制式下的352x240，或这pAL制式下的352x288，这显然是满足不了好莱坞影视集团乃至世界娱乐业的要求的，因此四叶草注定只能利用Vcd称霸发展中国家的家庭
娱乐业，却很难打入发达国家市场。
但是在商讨当中，久多良木健惊喜地发现，四叶草公司的技术标准，竟然与索尼的非常类似，双方拿出技术指标来一对比，发现很多地方都接近，甚至完全相同。
经过激烈地讨论后，最终双方达成协议，首先就是统一了dVd标准格式，dVdVideo采用了pEG2标准来压缩画面，画面分辨率为720x480，码率达到1至10bps。
分辨率比Vcd提高了四倍多，数据量当然也增大了很多。
音频标准在周至的坚持下，采用Ac3和dtS双解码。
Ac3是doLbY实验室推出的传统音响标准，它本身就是专为电影院而设计的。先锋与doLbY合作将之改进，现在已经使其能支持到5.1声道。
最高细节的Ac3标准，码率在448kbps，但因压缩合理，因此体积不大，非常适合作为家庭影院级声源来使用。
它同时还兼容两声道的立体声和单声道，两声道的时候，码率只有128kbps，其实就是p3的声音数据码率，四叶草在这方面有先发优势，这就是周至坚持的原因和底气。
视频音频指标相加，最终让dVd数据流达到了24bit\/96khz的标准，并支持外挂的字幕和声道，以及多角度欣赏等数码控制功能，数据流量峰值从Vcd的1.15bps，提升到10bps。
然后是参数，包括盘片直径、盘片厚度、激光波长、孔径、光道间距等等参数。
盘片表面的利用率：86.6平方厘米，每个扇区字节数：2048-2060字节\/扇区，单碟容量4.7G。
此外还有连接外部设备的各种接口标准。
双方很快就商定了协议细节，然后举行了一个联合发布会，将这项技术标准称为“单面双层12厘米\/5.25英寸高密度多媒体cd的格式与技术指标”，简称ultiediapactdisc，即多媒体光盘系统cd技术规格。
这是全世界第一个dVd技术规格。
在发布会上，索尼和四叶草公司还联合对外提出了几项倡议。
首先是成立dVd论坛，类似UNIdE组织，这将是一个由硬件制造商、软件公司及其它dVd用户自发组成的国际组织，论坛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每一个dVd产品制定统一的标准格式，以保证消费者和用户的最大利益。二是促进dVd产品在最大范围内，如被娱乐业、电子消费、It业以及其他行业接受和应用。
其次是发表了一份倡议，要求在法律保护乏力的情况下，通过技术为知识产权提供保护，以保障内容方的切身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