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润格
周至又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我对自己的鉴定负责。”
老人接过来一看,这回是真吓了一跳:“周先生原来是海通的鉴藏顾问,实在是失敬失敬。”
“伯伯您客气了,刚刚您主动替我们说好话解围,这就算我们的回敬吧。”周至笑道。
周至说得虽然云淡风轻,但是老人却不敢当真如此,因为乾隆官窑孤品的价值和自己之前坚持的嘉庆寄托款,甚至和之前几个所谓名家鉴定的民国民窑寄托款,那价值起码差了几十万。
而且这是拥有进出口权的沪上文物商店,这里的东西是允许流出海外的,这东西要是拿到港岛,起码也是上百万的好玩意儿。
想到这些,老人心里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周至虽然年轻,但是言行举止见识品性,都完全和名片上身份相匹配,一般的年轻人就算想要胡说八道,也胡说八道不出这样的水平来。
也就是说,老者有九成九的把握认为周至的身份是真实的,如此一来,作为海通拍卖行鉴藏顾问,外单位要请他鉴定一次起码也得上万才行,而像现在这样开出鉴藏证明的,那起码得五万以上。
因为这相当于鉴藏师用自己的身份为这件藏品背书,尤其是对外单位的藏品,更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
再退一万步说,周至要是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掏钱将这对花觚买下,没谁能够说出他的任何不是。
可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虽然老者之前维护他一句话更大的可能性只是想要维护一下铺子里的秩序,但是周至也认下了这份情,还反手就给出了这么大的回报。
老者真是感动到不行,文物商店是国营单位,理论上这些都是国家财产,但是老者能够在退休后返聘回来,说明他也真的喜爱自己的工作。
这对花觚老者一直非常困惑,到今天终于遇到了能够解开谜团的高人,万幸这位高人还品性高尚,让文物商店捡回了上百万的损失。
老者一边连声感谢,一边从自己胸口衣袋里拿出一个名片夹,也取出一张名片来双手交给周至,名片上写得倒是简单,只有“沪上文物商店”和“骆千和”三个字。
对于老者的连声感谢周至倒是不以为意,只笑道:“骆伯伯,这幅楹联,我可以拿个乐天折了吧?”
“这是自然。”骆千和爽快道:“刚刚说过的,周先生要是能够解开我的题目,还要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说完从柜子里取出一本经折装的册页本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之前有眼无珠,想着这东西适合刚入行的年轻人。”
“现在蒙先生大恩,不敢言谢,这个是我自己掏钱这些年在文物商店收集起来的小物件儿,也是一番功夫心血,算是一个有点特色的小专题收藏,现在就送给周先生,算作今日的鉴藏润笔吧。”
经折装又叫梵夹装、折子装,出现在唐代晚期,是将图书长卷按一定宽度左右折叠起来,加上书衣,使之成为可以随时展读的册子。
因为这种装帧形式最初用于佛教经典,所以叫经折装。到后来成了名家法帖书信之类书法小品的主要装裱形式之一,称作“折本”。
周至将册页翻开,入眼第一页就是他十分熟悉的字体,笑道:“当真有意思。”
江舒意凑前一看,却是一种古怪又好看的字体,写着一封似信非信的文章。
“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书条、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心中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帐。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也。乾隆己卯,拙公和尚属书谢客。”
这么多字一页写不完,一共分作了桑叶,第三页的后方还跟了一首诗歌。
画竹多于买竹钱,
纸高六尺价三千。
任渠话旧论交接,
只当秋风过耳边。
“这怎么像是……”江舒意越看越觉得古怪:“怎么好像是一张价格表?”
“这就是价格表。”周至笑道:“不过这是大名士的价格表,郑燮郑板桥的润格。”
“好眼力。”骆千和对着周至竖起大拇指。
“什么叫做润格?”江舒意问道。
“润格就是书画家对自己作品所列价目标准,又称润例、润约或者笔单。”周至笑道:“制订润格的好处就在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说得明明白白,既让一些人情请托望而却步,也可以替书画家省却很多精力,还可以为画家增加更多的收入。”
“相传乾隆二十四年,郑板桥在扬州宅邸首先贴出了自己的润格,一时间引起轰动,按照推算正是他六十六岁的年纪,正是书法大成,随心所欲之时。”
又认真审视了好一阵:“这是真迹。”
骆千和非常高兴自己的收藏能够得到周至的肯定,笑眯眯地道:“周先生再往后翻翻。”
周至将郑板桥的册页翻过,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中锋用笔,苍古遒劲的书法。
缶庐润目:
堂匾廿两,斋匾八两,楹联三尺三两、四尺四两、五尺五两、六尺八两,横直整张四尺八两、五尺十二两、六尺十六两,书画一例,条幅视整张减半,琴条四两,书画一例,册页执摺扇每件二两,一为度,宽则递加,上记:每两依大洋一元四角。
“这也是润格?”这个册页比郑板桥的还要更加的直白,江舒意看得懂:“这位又是谁?”
“舒意在沪上读书,吴昌硕这个名字听说过吗?”
“好像也是个大画家?”江舒意好像有点印象。
“是的,这位是吴昌硕,集诗、书、画、印为一身,清末海派四大家之一。”
“缶庐是他的斋号,他也常自称老缶、缶道人。”
“好像他的字跟你的有点像呢?”江舒意指着册页上的书法道。
周至吓得连连摆手:“当着骆伯伯的面也不怕笑话,舒意你觉得像那是因为我们都学过黄庭坚,但是论水平,吴昌硕被誉为‘石鼓篆书第一人’、‘文人画最后的高峰’。”
“他跟我,属于一在天,一在地。”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明码标价面目可憎
再往后翻,却原来全都是画家们的润格手书,除了郑板桥、吴昌硕,后面依次是齐白石、胡小石、丰子恺、张大千、沙孟海、陆俨少、黄永玉,一共是九位画家书写的润格笺子。
这些润格表有的诙谐,有的活泼,有的郑重其是,有的皮里阳秋,书法随性挥洒不说,文字也颇能说明画家们当时的环境,心态,当真是非常有趣。
有些名家的润格表还不止一份,比如齐白石,这里就有三份。
第一份是:“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花卉加虫鸟,每一只加十元,藤萝加蜜蜂,每只加二十元。减价者,亏人利己,余不乐见。庚申正月除十日。”
庚申年就是一九二零年,那个时候齐白石定居京城,开始有了不输吴昌硕的名气。
之前的润格是吴昌硕给他定的,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八元,六尺二十四元,八尺三十元,册页摺扇每件六元。后来求画者总想着攀点交情占点便宜,比如要齐白石添点虫鸟什么的,齐白石不厌其烦写了这份润格。
再往后齐白石已经不差钱了,因此对自己的作品做了更严格的产出规定,接着又出了一份:
“余年来神倦,目力尤衰。作画刻印,只可任意为之,不敢应人示……作画不为者:像不画,工细不画,着色不画,非其人不画,促迫不画。刻印不为者:水晶、玉石、牙骨不刻,字小不刻。印语俗不刻,不合用印之人不刻,石丑不刻,偶然戏索者不刻。贪画者不归纸,贪印者不归石,明语奉告。濒生启。”
从这个时期开始,看得出来齐白石已经不再接受“命题作画”,刻印也讲究自由度,给自己搞出了更大的自主创作空间,
更有意思的是第三份:
“画不卖与官家,窃恐不祥,告白:中外长官要买白石之画,用代表人可矣,不必亲驾到门。从来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谨此告知,恕不接待。庚辰正月八十老人白石拜白。”
庚辰就是一九四零年,当时属于抗战期间,燕京已经是敌占区,这张“告示”,说明当时齐白石厌于日伪人员的纠缠,对卖画卖印,有所控制。
“那个时候的一元是多少钱啊?”江舒意问道。
“这里的元是指大洋。”骆千和解释道:“按照吴昌硕的定价,每两依大洋一元四角来算的话,何绍基这对八尺楹联,润格应等同八尺中堂,价值十二大洋,差不多十七两。”
“一九一四年,沪上一块大洋能够买到四十四斤大米,十二大洋,差不多五百多斤大米的购买力。”
“那好像也不太贵呀?”江舒意说道。
“感觉不贵,那是因为你体会不到当时那种恐怖的贫富差距。”周至感慨道:“那是一个以小农经济为主体的时代,全国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离生死线不远的贫困线上挣扎。”
“瓜菜半年粮,年成不好落到年底都可能拉下亏空,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一部分人,才能毫无压力地拿出十几块大洋来买这么一幅对联。”
这样一说,江舒意算是明白了,那个时候的人玩字画,就相当于现在的人玩高端手机,玩豪车压根都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
很多名家的润格都非常有意思,也非常能够体现出文人的个性,比如胡小石。
胡小石是民国着名的国学大师,文字学家、文学家、史学家、书法家、艺术家,曾任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文学院院长,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当时与陈中凡、汪辟疆并称南大中文系“三老”。
他的润格里边有几个有趣的地方:为索篆隶者:视原直加倍。泥金笺:加倍。堂福屏联书:来文者加倍。磨墨费:原直十之一。
特意说要篆书隶书的,价格翻倍
!交代要用好纸张的,价格翻倍!自己写好文字过来让我照抄的,价格翻倍!
江舒意看着最后那一条,有些骇然:“磨墨都还要单独收钱?”
“哈哈哈……”周至和骆千和相视大笑,骆千和笑着说道:“周先生给姑娘解释一下吧。”
周至笑道:“文人嘛,耻于言钱,最早的帮人撰稿写墓志铭,写碑额等,这样的收入称为‘润笔",后来发展到绘画,收钱不好意思说收钱,也统称‘润金",‘墨费"。”
“再到后来,出现了专门的中介经理人,主要就是来自与画家书法家相熟的书画行,负责在书画家和买家之间牵线搭桥,收取一定的佣金作为报酬。”
“我知道了,既然画资称作‘墨费",那这个中介费,就叫做‘磨墨钱"了。”
“就是这样的。”周至笑道:“再到后来啊,有些中介利用画家和买家之间的信息差牟利,大赚中介费意外的差价,因此不少书画家在自己的润格当中,特意注明了中介费用,比如胡小石,就将自己作品的中介费用,明定在作品价格的十分之一。”
“这里还有一个暗示,那就是这个中介费是买家自己给中介,他只管收润格当中的画钱。”
江舒意觉得好好笑:“你们文人的弯弯绕可真多。”
“我不是啊……”周至笑着摆手,坚决否认:“是他们,他们文人的弯弯绕真多。哟!这里也有不弯弯绕的……”
原来说话之间,周至已经翻到了册页的最后,这里有一张当代画家黄永玉润格:
画、书法一律以现金交易为准。钞票面前,人人平等。当场按件论价,铁价不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纠缠讲价,即时照原价加一倍;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恶脸恶言相向,驱逐出院!
“这个好,”周至鼓掌叫绝:“黄老这个,可算得上是明码标价面目可憎了,哈哈哈哈!”
“周先生应该喜欢这件礼物吧?”
“太喜欢了。”周至笑道:“这个册子太有心了,除了郑板桥,基本都是在沪上有过重要旅迹的海派画家,他们之间还相互存在关联和脉络。”
“比如齐白石最早的润格,就是吴昌硕帮他制定的。现在两人同在一册,对比看来,非常的有趣。这个册子对于研究海派画家间的关系,当时的文化作品价值的升降,以及画家的风格,甚至当时的社会经济形势,都有很好的参考价值。”
“我是非常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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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子冈牌
“那我也做一次真小人。”骆千和笑道:“周先生拿下何绍基书法楹联,这个册子就算礼物添头,请问是刷卡还是填支票?”
“我们有本市的储蓄卡,店里有POS机吗?”
骆千和笑眯眯地把POS机拿了出来:“在沪上做生意,没有这个可不行。”
现在全国各大银行还在“试行”城市内通存通兑,相当的麻烦。
沪上是最早实现全覆盖通存通兑的大城市,起码在这里,可以实现大笔交易的市内“一卡通”。
不用信用卡和支票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这两样东西都要依靠个人信用,但是周至的年纪,实在是难以让卖家放心。
于是周至干脆将钱汇到江舒意的储蓄卡上,刷她的卡。
何绍基是晚清文人,清代名臣名人的楹联这两年也涨了几倍有余,以前周至几千块就能够买到的东西,现在居然要三万,打了七折也是两万出头。
几个阿姨一直在店里磨磨蹭蹭地不乐意走,现在见到江舒意真的掏出卡来刷了,这才好像看连续剧看到了最后一集,心满意足地离去。
想来今晚她们又有故事给家里人讲了。
周至同样的心满意足,他之前从王老爷子那里接手的物件儿里边,本来就有一幅何绍基的楹联。
不过那幅是行书作品,没有能够充分地反映出何绍基晚年“追摹秦汉,遍访六朝”崇古尚朴的书风,而这一幅隶书,就非常典型了。
至于那份册子,虽然近现代画家的画作如今价值不菲,然而他们不是正经的书法家,随手写在信笺上的东西,现在几乎不被看重,没啥价值。
由此也可以看出来这份东西真的就是骆千和自己收集的私藏,送给周至也完全是知道了周至的为人和性格,都算是恰如其分的答谢。
可以捡漏上百万的东西都因为自己之前一句好话就放过,还附送价值几万的鉴定意见,这样的人有点“视金钱如粪土”那味儿了,骆千和知道他一定会看重自己现在这份还不值钱的私藏的价值。
不过周至也知道这份册页再过二三十年会是什么样子,因为法帖是名人所有作品当中,书写最活泼随性,最能体现他们书法风格,个人性格的“创作方式”。
比如颜真卿的《祭侄文稿》,王羲之的《姨母贴》,王献之《鸭头丸贴》都是此类。
甚至可以这样说,这些作品,记录着书法家当时的心神状态,换了心情,换了环境,换了年纪,你就算让书法家们自己重写一遍,都已经无法呈现出原贴的效果。
现在国内的收藏者们鉴赏水平大多还没有达到这一步,因此多在追求藏品时,考虑的是作者的大名气,作品的大幅面,甚至上过的大展会。对于作品的艺术水准本身,要求反而在最次的位置。
但是这样的情况终究是会随着国民欣赏水平的日渐提高而改变的,等到那个时候,光郑板桥,齐白石短短竖行字,价值都不下百万之数。
不过周至却又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对骆千和说道:“转眼还要去苏州拜访几位玉雕名家,麻烦骆伯伯再给我推荐几件有点意思的雕件吧。”
“我们商店的玉器品类繁多,从最早良渚时期到近现代工艺品,怕是不下几万件。”骆千和说道:“就是不知道老弟想要什么价位,什么年代,对工艺和题材有没有什么要求?”
交易达成,聊到现在两人已经建立起初步交情,骆千和对周至再次回复道最早的称呼,不过和之前的随便不一样,这次却是亲热的表现了。
“我想要两三件有特色的,能够体现出古代玉雕工艺的,最好还和苏州玉雕有些关联的玉器。”周至笑道:“至于题材嘛倒是没啥具体的要求。”
“要和苏州玉雕有关联的话,”骆千和想了一下:“那战汉的东西就不用考虑了,得从明清开始,说不得就是子冈牌了。”
“不过明代的子冈牌价格奇贵,清代的要好一些,却也不便宜。”骆千和说道:“如果不考虑子冈落款的话,选择更多一些。”
“要是能够都看看那就太好了。”周至笑道:“就算买不起,能够饱饱眼福也是好的,其实我只要工艺精湛的就行,至于说有没有子冈的落款,倒也无所谓。”
“那你们跟我来吧。”骆千和招呼一个柜员来顶他的位置:“看这些得去库房,我们一般都不上柜的。”
古代玉器的价格始终起不来,因为国家早就禁止其流向海外,文物商店以对外销售文物为主,因此基本都将玉器收在库房里,仅经过鉴定为1911年以后的一小部分物件,摆放在柜台里展示。
经过重重关卡,三人来到文物商店后方的库房,周至隐隐觉得骆千和的身份可能不像他自己所说的返聘工作人员那么简单,因为沿途遇到的工作人员,对他都十分尊重,对他带周至和江舒意进入库房,手续流程也比较简单,只多了一个人陪同而已。
“这是今天新交的一位小友。”骆千和说道:“他主要来淘几件体现苏工的雕件,小王你把我们商店收藏的子冈牌拿出来给他看看。”
那个叫小王的工作人员闻言去取东西去了,骆千和又补充道:“我们春节送到首都展出的那十几样东西,也给老弟取来看看。”
不多一会儿,小王推来了一个小车,小车上摆着两个带标签的箱子,每个箱子有两把锁,他和骆千和一人开了一把,将里面为玉器定制的一层层紫色天鹅绒盘子给取了出来。
第一个盘子里的器物都比较规整,大小兴致都差不多,是一块块带有雕工,整体为长方形的玉牌。
玉牌略显厚重,宽度在四厘米左右,高度在六厘米左右,厚度一般在五毫米到六毫米,首部多镂空,以双龙戏珠、如意去头,花卉、蝙蝠、瑞兽、磬等图案为多,更是吉庆有嘉。
一部分牌子四周留有较窄的边框,或只以阴线饰之,或周围有云雷纹。
阴线短粗有力,仅寥寥数刀,画面刻画清晰明了,以文人山水或诗人词句为多,风格多模仿当时盛行的吴门画派沈周、文徽明等的山水画,另一面镌刻诗文印章,高雅脱俗。
这部分牌子还有几枚把玉牌上所刻诗句和图案外的地子磨粗如磨砂玻璃,只保留字迹和图案的称为“碾磨地子”或“毛底”。
还有两盘的做工就更加的精美了,玉牌上草虫须爪,花蕊叶脉都分毫毕现,炫尽工巧。
不过论起价钱来,粗糙的那盘更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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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费观的彩头
为什么粗的精的贵?因为粗糙的那些,是和陆子冈同时期的明代子冈牌,里边甚至说不定有陆子冈的真品;而后面则的两盘,则是清代著名的“乾隆工”。
相传陆子冈出身晚明书香门第,因家道衰落或因感情受挫,独自来到苏州横山学习琢玉。
横山的横塘镇新郭渔家村一带为当年的琢玉、制水晶眼镜集聚地,陆子冈师满后自立门户,后来为了承接御用监派做至苏州府的活计,将作坊迁至阊门内专诸巷南口的石塔头,苏州织造局所在地五爱巷的西口处。
很快就打响了名号,据《木渎镇志》记载:“其雕刻除玉外,如竹、木、石,以至镶嵌(镶玉嵌宝)无不涉及,都有成就”。
所制玉雕作品,选料精严,多数是青玉,部分是白玉。雕工享称“吴中绝技”,起凸阳纹、镂空透雕、阴线刻划皆尽其妙,尤其擅长平面减地之技法,能表现出类似浅浮雕的艺术效果。
作品多形制仿汉,取法于宋,颇具古意,并形成空、飘、细的艺术特点。作品均用图章式印款,有阳文或阴文,琢其名号“子冈”、“子刚制”或“陆子刚制”,就算是进贡给皇帝的贡品也是如此,因此所制玉器,人称为“子冈玉”,时人将之与唐伯虎的仕女画相提并论。
故宫有他的代表作玉水仙簪、青玉婴戏纹壶、青玉山水人物纹方盒,青玉牌等物,周至也跟着王老爷子见过不少。
到了清代时,苏州专诸巷玉工世家以郭、姚、顾等姓氏最有成就,都将其供奉为本业祖师,顶礼膜拜。
各家纷纷仿作陆子冈作品,就好像后仿瓷器一样,同样也留下“子冈”等“寄托款”,等到乾隆一朝,子冈已不再是人名,而是演变成一个品牌,特指苏州专诸巷玉工世家作品。
子冈玉,差不多就成了“苏工”的代名词。
咸丰十年,太平军攻占苏州城时,山塘街、专诸巷一带被战火焚毁。
百姓流离失所,苏州数十万人外逃,苏州玉工大多迁到了沪上,到清末还在沪上组建玉器公所,沪上开始成了晚清苏工玉雕的主产地。
这就是为何沪上文物商店收藏的明清玉雕特别多的原因。
玉器在国内的流通现在还没有禁止,流传有序的,依旧可以在文物商店买卖,这些玉器都是早年间从民间收拢起来的,这个库房里不知道放了几千几万件。
“这一箱是年前为总店办展览选送的,我记得蜀都工美今年送展的是……”骆千和一边打开箱子一边介绍。
“蜀都今年送的是最新鉴定出来的邛窑瓷器。”周至说道:“蜀大工美商场的库藏被重新清点了一次,其中一些刻花白釉器,花釉器,青釉瓷,被挑选了出来。”
“最早这批瓷器被当做邢窑、武昌窑和鄂州梁子湖窑的瓷器来着。”周至说道:“但是随着这几年的考古发现的新进展,以及现代科学分析技术的新发展,我们发现这些瓷器的胎土和釉料,其实都出于蜀中,工艺也和大邑一带的瓷窑乃是一脉。”
“因此这些瓷器,新近被重新鉴定为唐代开始发展的大邑邛州窑瓷器,以蜀大博物馆收藏的一件白瓷荷叶撇口盘为标准年代器。”
“从九二年开始,蜀大历史系和大邑文管所就在县东壕沟北段运输公司工地发现了两处隋唐窑址,之后不久,在县城西门外粮食局面粉厂,又发现一处隋唐窑址。”
“当时出土器物有白瓷碗、白瓷盏、白胎釉下绿瓷平口盂等瓷器共计四十九件,以及青瓷碗,青瓷高足杯、青瓷注子等完整器十七件,还有无数残损器和瓷片。”
“这一系列的考古发现,与本世纪五六十年代,文物考古专家杨啸谷先生在大邑东关场土中掘出的,落款有‘大唐天宝三载六月四日唐安郡晋原县德信里永昌窑敬造窑王像’二十七字的白瓷挂釉窑王像,以及在崇州怀远镇出土的乳白色带印花盘残片,以及灌县蒲村出土的粉白素陶残片,都是同一流传序列。”
“杨啸谷先生在古人笔记里找到了关于永昌窑的记载,刚好和窑王像上的文字契合,而唐代大邑置县,初名‘晋原县’,也和东关场考古发掘成果相契合。”
“这两年又在大邑公园坝工地发现了一个新窑址,出土大量隋唐残损陶瓷器。其中瓷碗九十多件、还有耳杯、高足杯、双耳罐、系罐、擂钵、陶盖多件,又在晋原镇西街发掘出录有‘大明嘉靖年制’款的青花瓷碗,八方形小白瓷碗,青花彩碗等多件。”
“到现在为止,邛州窑的窑口,已经整理出碗罐壶杯碟盘盂等十多种器型;发现又白、青、米黄、白黄、青花等多种釉色;胎骨有红、灰、灰白、白等四种,年代从隋代直到清代的完整世系,证明这个窑口和其它窑口一样,是一直传承有序的。”
“这个窑口最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其在隋唐时期的白釉,用了牛骨烧成的白灰,拌入白色黏土当中,作为化妆土刷在器物外围,烧成洁白表面的陶器后再挂釉,让瓷器变成白色或者淡青白、淡黄白色,胎厚釉浓,莹白如玉,特征还是非常明显的。”
“老弟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工美这次送展的邛窑瓷器,在业内引发了一场小小的轰动,用费观的说法,那就是“肉包子打狗”,被国博盯上了的东西,一般都回不了家了。
但是具体的发现细节,同在系统内的骆千和都不太清楚,周至却能解释得明明白白,让骆千和不免称奇。
“因为鉴定瓷器我还算在行,加上又是蜀大学生,蜀大博物馆里的邛窑瓷器很多,还全都具备考古记录,年代明确,是非常好的教材。”周至笑道:“所以我接触它们的机会,远比别人多得多,加上以前鉴定瓷器的经验,这两年蜀大和大邑文管所合作发掘出土的那批瓷器和碎片,我都有参与鉴定。”
“工美的瓷器我见过不少,当时没多留意,后来随着对邛窑瓷器研究的深入,我越想越感觉工美好些之前被鉴定为五代邢窑和宋代武昌窑,甚至越窑的瓷器,其实更像邛州窑。”
“所以就去找到费经理,把工美库房里的明前瓷重新翻捡了一遍,将里边的邛州窑本土瓷器都给找了出来。”
“原来蜀都工美送展的那批精品,都是靠了老弟的眼力。”骆千和赞叹到:“可让老费拿了好大个彩头!”
“明前官民不分,”周至笑道:“邛州窑在历朝的烧造水平也不算多高明,就一个骨泥化妆土算是有点特色,怎么费哥就拿到彩头了?”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免责声明
“老弟你这就是不了解体制了。”骆千和呵呵道:“蜀都工美在老库房里能够翻出新学术,在现在文物商店业务水平呈现普遍下降的情形下,就显得非常的突出了。”
说完又对周至拱手:“这功劳可比为误鉴为嘉庆寄托款的出戟花觚恢复身份,挽回国家上百万的损失还要大,你说老费能不能拿到头彩?”
周至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文物商店是国营单位,不全以挣钱为目的,同时还承担着文物的收集、鉴定任务,对于高等级的文物,收集鉴定完成以后就得上交、低品级的文物,则负责就地保管,只有一小部分才允许市场交流,其实还可以算是半个文保部门。
因此文物商店的东西,国家要求摸底,要求上交,那都是系统内一句话的事儿,和一般的商业部门还真不太一样。
经骆千和一说,周至才知道为什么费观当时那么兴高采烈积极配合,原来文物商店和博物馆也有类似的性质,光研究箱底库存,也可以算工作成绩!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欣赏藏品,明清两代的子冈牌,换到收藏的门类里边,这个就叫做“专项收藏”,和之前的《九画家润格》是同样的路数,多一家就多一分的难度。
也就是沪上文物商店,从晚清到新中国一路的传承,合营,上百年的老字号才有这样的底蕴。
玉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以玉为中心载体的玉文化,不仅深深影响了古代中国人的思想观念,成为中国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一点在另外一箱送京参展的十八件精品玉器上,完全体现了出来。
从最早红山文化特点的玉勾云形器,到龙山文化特色的三牙璧,到商代玉跪人,西周中期云纹玦,战国出廓璜形玉佩,汉代玉带钩,唐代黄玉魔蝎,宋辽金春水秋山玉佩,元代鹅穿莲绦环,明代花卉鹭鸶纹杯,到了清代,全是熏炉,山子,笔架,水盂,佛手,人物槎等文房用品和摆设。
从周至的个人喜好来讲,他非常喜欢早期风格的玉雕如商跪人,西周战汉的璧玦钩佩等,对于唐代以后日趋繁复精巧的雕饰,却感觉失了先秦战汉时期那种苍古豪迈之风。
不过这次是要给许安心搞答应了许久的礼物,就不能依照着自己的爱好来,一时间难以选定。
然后一看身边,嗨,这里不就有个品味不错的女孩吗,问问江舒意的喜好不就得了?
于是问道:“舒意,你觉得那个好?”
江舒意不禁大窘:“周至你别开玩笑,我哪里懂这个啊?”
“你就依从自己的直觉,你觉得哪个好看就行了。”周至表示:“毕竟我要准备给安心表姐的礼物,又不是送给古人,你觉得那个好我们就买下来送去苏州当样式。”
“这样啊。”江舒意这才指了指盘里喜欢的几块:“我觉得这个打伞坐渔船的挺有意思的,还有这个天鹅躲老鹰的,和这个雕成龙的尖角。”
“好,那就这几样吧。”周至拍板道:“这个打渔船的题材其实叫做‘仙人乘槎’,槎,最早指的是海上的浮木,典故则最早见于西晋张华《博物志》。”
“书里记录传说里银河和海相通。有人常居住海中,每年八月浮槎去来,不失期。有些好事者在槎上装上小房子,买上粮,乘槎而去。十多天后还能够看见星月日辰,自后就四周茫茫忽忽亦,不觉昼夜;再过去十多天,最终能够抵达一处地方,有城有郭,屋舍严整。遥望城中宫殿,能够看到很多织布的妇女,还能看见隔河有一男的牵牛在河边喝水。”
“这是航行到牵牛织女星旁边了是吧?”江舒意笑道。
“嗯,后来这个题材就成了中国古代传统的雕刻题材。”周至说道:“再后来浮木演变成了小船,乘客可以是携带仙桃的麻姑,可以是采芝的仙客,曾经还有一段时间附会到了汉代凿空西域的张骞身上。”
“所以这个是采芝仙人乘槎的玉雕才对。”江舒意说道:“原来不是打伞啊?”
“说是打伞也对,突出了仙人采到的灵芝之大,符合古人对于前往仙境,永生幸福的美好期盼。”周至一点原则都没有。
江舒意微微一笑:“要是这样的话,送安心表姐倒也挺不错的。”
“是挺好,把安心表姐雕成麻姑,把李老三雕成张骞,美不死他们。”
“那这个又是什么题材?”江舒意拿起那个有天鹅的玉雕。
“这个叫绦环。”周至说道:“宋代士大夫喜欢穿道袍,《古今考》谓:‘士大夫民庶贵玉绦环,以丝为绦,多用道服腰之为美观。’”
“因为宋代的玉料难得,往往将前代玉璧改为绦环,如黄岩宋墓出土的玉绦环,就是用南唐烈祖李昪的‘投龙玉璧’改的。”
“不过这枚绦环的题材却是来自辽金北地,是著名的‘春水秋山’。”周至说道:“这是辽金君主捺钵的风俗,就是在春天靠近水边,秋天靠近山边,进行盛大的围猎活动。”
“活动开始会放出驯养的海东青捕捉天鹅,高手玉人特别擅长将那个场面雕刻成装饰品。”周至翻看着那枚绦环画面上方是云朵和海东青在飘扬飞翔,下方一只惊慌的天鹅,保持着奔窜的姿态,将头颈穿过一支莲花的花茎,将头藏在一片荷叶底下,简直活灵活现:“不过这个是典型乾隆工,雕刻得远比辽金的春水秋山玉件精细太多了。”
“最后这儿呢?”江舒意拿起那个黄玉龙形的弯角。
“这个叫觽。”周至说道:“古人用兽爪、象牙打磨穿孔,带在身边,作为解开绳结的工具。”
“小孩子力气小,家长会给他准备这样一件物品随身携带,方便他们用来解开绳结,撬开瓶盖。”
“所以《诗经·国风·芄兰》里有一句,叫‘芄兰之支,童子佩觿’。再后来也有典故将童年雅称为‘觿年’,意思就是还在佩带象骨制成解绳结饰物的年龄。”
“再到后来,觿发展成了一种玉礼器,其首如龙而尾尖,有扁身和圆身两种,扁身造型如半玉璧,圆身造型如象牙,为士人随身佩戴,以及祭祀和祈福时之礼器,直到东汉后渐渐消失。”
“刚刚两件器物都是乾隆的,这一件龙首为典型的汉玉螭龙造型,应该是东汉的黄玉龙首觿。”
“那这件就算了吧?男孩子用的东西,送安心表姐她要以为你讽刺她。”江舒意其实挺喜欢许安心假男娃的性格。
“这个也必须要,刚刚不是说了吗,童子的配饰。”周至笑得很奸诈:“送这个,就当替李老和三嬢姨伯催生了!”
“你这样的弯弯绕,就怕安心表姐看不懂。”江舒意也给逗乐了。
“我又不要她懂。”周至有些不怀好意道:“这是我的免责声明,到时候三嬢就不能怪我没有助攻!舒意你真是选得好礼物!”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捡漏机会依然有
三件玉器都是精品,价格在如今的玉器当中也算得上不菲,尤其是那件东汉黄玉龙首觿,一件就高达十二万。
剩下两件乾隆玉雕,白玉春水秋山鹅穿莲绦环比较小巧,价值却高达五万,而采芝仙人乘槎玉雕虽然比绦环大得多,但是因为材质为青玉,摆件的雕工也不如随身绦环那样细腻,只作价了三万,加上之前的何绍基楹联,一共二十万拿下。
周至很满意,现在不少收藏门类已经开始有了抬头的迹象,成了先富起来那部份顶尖人物的竞逐目标。
首先就是翡翠,不过现在的翡翠炒作刚刚开始,只有带绿,带翡,成色在冰糯以上的才值钱,其余很多品种,比如玻璃种的蓝水,无色,比如冰种的雪花棉这些后世价格高昂的品类,现在完全就是废品一样论斤卖,几乎可以说一文不值。
其次就是近现代画家与书法家的作品,如徐悲鸿,张大千等人的作品,已经飙升到了百万,几百万。
第三就是清三代瓷器,两年多时间也已经翻了十倍不止。
但是和翡翠一样,书画和瓷器同样存在一些尚在低谷的品类可以让周至尽情的捡漏。
比如明青花里的嘉靖青花,元青花;比如清三代瓷器里的花盆,半边瓶,鱼缸;比如书画当中的明清诸大臣,甚至御笔题字;比如古代家具里的黄杨木,青冈木,枣木;比如玉器的两头,周代以前和清代乾隆以后……
毕竟这个行当里头,真正喜欢,沉下心研究的少,而追随潮流,想要接着机会赚一笔钱的多。
就拿清三代瓷器来举例,两年时间翻十倍,三千的东西变三万,普通家庭能够忍得住不出手有几个?
还敢再贪吗?就和养海狸鼠,培育宠物狗一个道理,第一批干这个的倒是赚了点,可要不是收手得快,去年两万块买来的马尔济斯种犬,今年就两千都卖不出去了。
同样可怕的还有股市,自从去年1558点见顶,就开始进入了漫长的跌幅,在777点构筑起了坚强的防线,好几次下跌至此点位附近,接下来都会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反弹。
今年二月二十二日,深交所宣布即日起暂停新股上市,这本来应该是巨大利好,引得无数人疯狂建仓。
然而市场略做反应后,很快就一路跌破700点关口,到达694点。
为了刺激股市,三月十四日,证监会宣布“四不”政策,即五十五亿新股上半年不上市,今年不征股票转让所得税,公股个人股年内不并轨,上市公司不得乱配股。
大盘短线立马出现强劲反弹,当天上证指数暴涨9.90%,收回到788点。
于是又有一大波人以为时机已到,觉得这是大盘从熊市转为牛市的开始,于是又开始纷纷建仓。
但市场积重难返,大盘很快进入到更猛烈的下跌中。到现在已经跌破600点,直奔着五百点而去。
而且这个跌幅开始加速,完全不给二三四月的新晋建仓者出逃的机会忍痛割肉百分之三十离场,竟然成了明智之举。
周至上一世并没有怎么炒过股,不过受电视剧《大时代》的影响,还有就是关大斌炒股爆亏天天在楼上和关妈吵架,两人一度差点打离婚,老妈和周至聊天的时候说起,让周至也对股市有过关心。
当然这一世情形已经变了,关大斌天天忙得跟狗一样,不再是当年那个卖完糖酒公司后无所事事,天天拿着钱在股市糟践的前总经理,对股市完全没心情关心;反倒是关妈现在手里闲钱不少,见到周至和小六姐告老窖原始股赚得厉害,对进场跃跃欲试。
整个儿颠倒了过来。
好在现在关妈的眼里周至就是小财神,周至说还不能进场,那就手再痒都不敢进场,结果去年下半年跌幅一来,让关妈连呼侥幸。
在这样的情形下,打着投资的心理炒海狸鼠,炒狗,炒股票,炒文玩的,没有几个敢做长线,都是见好就收,所以造成了捡漏的机会已然大把。
骆千和客气地送周至和江舒意出门上了的士,抢着丢给的士司机五十块钱,送走二人后这才回到文物商店,拿出本本来就先拨通了蜀都工美的电话:“喂,小费啊,你和海通的周至周先生熟不熟悉……啊对,今天店里来了个青年人说是你朋友……”
“他身边还有个漂亮姑娘,好像是叫……叫舒意的?啊这就没错了?好好好……哎哟他来店里套了好几样东西,我把这些年收集的名人润格送他了……抠搜什么抠搜!我现在只是返聘人员,说话早不算了,那是我倒贴的私藏!诶,有机会你也要给我美言几句……”
这些话周至自然是听不见,他在的士上问江舒意:“舒意真不跟我去苏州玩玩儿?要不我推迟一天,周六一起出发?”
“不用了。”江舒意靠在周至身上:“眼看要考六级,我这个星期都还没巩固学习。”
“你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周至说道:“再说也就两天。”
“什么两天,我这一周都没有学习好,晚自习净……”江舒意说着脸蛋儿又要开始红了。
“晚自习净什么?我们不是好好在图书馆看书吗?”
江舒意想到周至在图书馆里,还有送她回宿舍路上的那些小动作,就不由得脸红心跳,忍不住揪了下周至的腰:“你就是个坏蛋!”
“真不去了?”
“真不去了,明天一早送你去车站,然后正好赶回学校上课。”
“那等我周日回来,再和叶欣,辛夷她们聚一聚?”
“好,明天我告诉她们。”
周至也顺便转移了话题:“辛夷和她男朋友怎样了?”
江舒意终于白了周至一眼:“我还以为你真能忍得住一直不问。”
周至牵着江舒意的手,赧笑道:“可我知道,要是一直不问,我们舒意肯定忍得住一直不说。”
江舒意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就是滑头,你干嘛不自己问她?”
“知道要挨骂的事儿还能干?”周至跟江舒意解释:“要是我问,辛夷就可能会认为我是替我妈在问,替我妈在问,其实就是替赵大嬢在问,这就成了站在对立面的敌人,朋友都没法做了。”
“不过那天见到辛夷,好像她说从张叔那里听说我们搞的工商行政服务平台上了联播和日报,说明她和家里的情况改善了哈?”
“你都猜到这里了,”江舒意扣住周至的手,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叹了口气:“应该就知道结果了。”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太年轻
“吹了?”周至有点惊讶,想不到张辛夷最后还是向家庭妥协了。
“是那男生提出来的。”江舒意叹了口气:“那个男生现在在深圳,听说要出海当海员了。”
“不是说开店的吗?这跨度有点大。”周至说道:“海员在赵大嬢眼里,应该算是个正经职业了吧?”
“更具体的辛夷也没说,我和欣欣那时就陪着她哭。”江舒意说道:“我妈跟我说的,你不许告诉辛夷啊,好像是……张叔去找过那男生的父亲了。”
“这样啊……”夹川是个相当封闭的人情纠缠的社会,张清平作为城建局长,如今也算是有权有势,从这个层面来解决问题,估计也是给赵大嬢一哭二闹三上吊给弄得没奈何了。
这事情很难说谁对谁错,真要是勉强凑合到一起,将来那男生在张辛夷家里也是相当不好过。
如今的人,对于父母还是非常难以割舍的,张辛夷的性格本来也不很强,面对强势的赵大嬢,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段开始不久的初恋。
周至也叹了口气:“不过那天见面,好像她情绪还可以,人也没太见瘦。”
“你是没见到她刚开学时候那几周的样子。”江舒意说道:“我和欣欣都快要吓死了,生怕她想不开,每天都要想着法给她打电话,周末都要拉她出来散心。就怕出事儿。”
“现在好多了。”
“辛夷到底还是听家里的话。”周至说道:“要不然跟着海员满世界跑也不是不行。”
“这不大可能。”江舒意摇头:“等到辛夷毕业,紫菀又该上大学了,今年的学弟学妹们学费多贵啊?辛夷不可能只顾自己的。”
“钱怎么会是问题?”周至也摇头:“赵大嬢和赵太医早就给姐妹俩留够了的……”
“这话你也不能和辛夷说。”江舒意紧张得身体都僵直了:“将来还要照顾妹妹,是辛夷现在能够原谅自己的借口,不能让她连这个借口都没了……”
“好在辛夷有你们这些朋友,还和你们在一个城市。”周至感慨道:“我们的书信里边,她是一个字不提这些,我也就一个字不敢问。”
“嗯,你爸妈和她爸妈的关系,不问才是对的。”江舒意说道:“不然她肯定会认为你是间谍,讨厌死你。”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周至有些无语:“我妈还真抱怨过我几回,她其实挺心疼辛夷的,觉得赵大嬢做得有点过了。”
“你是儿子,不一样的。”江舒意清叹了一声:“我妈倒挺理解赵大嬢的。”
“你妈不会对我有什么意见吧?”这下轮到周至紧张了。
“她都不知道我们俩的事情,有什么意见?”江舒意觉得好笑。
你妈当真不知道?周至其实不大相信。
不过江舒意面子挺薄,这次来沪上看到的她,已经是江舒意最放松自己的状态了。
周至享受都来不及,现在哪里敢揭破这一节?
当天晚上两人在校外吃了一顿饭,然后还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第二天一早,江舒意送周至上了七点半去苏州的火车。
沪上到苏州距离不远,即便是现在的火车,也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就能到,上午九点,周至就已经走出了苏州火车站。
苏州玉石雕刻厂有限公司在白塔西路,最早是私人工坊,后来搞了公私合营,然后变成生产合作社,之后又变成雕刻厂,现在也改制成了有限公司。
厂子曾经非常辉煌,最多的时候有高速玉雕机一百六十几台,职工三四百人,业务范围占了国内半壁江山,曾经远销港台中东新马泰和岛国南韩,给国家挣了不少的外汇。
主要产品有立雕摆件、仿古炉瓶、玉制仕女、玉制走兽等高档工艺品,以及平面仿古花片、玉雕饰品等旅游产品,红火的时候,全国各地玉石产地都往这里送材料,然后纷纷派遣工匠过来学习技艺。
然而进入九十年代,这个行当也无可避免地衰落了,高档工艺品除了每年送展几件外,开始遇到滞销瓶颈。
高档玉石材料也开始变得紧张,而新型材料如玉髓、蒙古玛瑙、独山玉、岫玉等,市场反应并不如何强烈。
总之就是国内奢侈品消费压根还没有起来,如今的富豪也大多数都是暴发户,更喜欢白金黄金钻石翡翠,欣赏水平也没起来,主打佛公观音十二生肖牌这类吊坠,抑或小珠串手镯戒指这类消费得起的装饰品。
国内玉雕产业真正开始抬头还得再等十年时间,不过这十年,实在是太难熬了。
好在烂船还有三千钉,公司里的存货还是不少的,尤其是八几年时候的那些不计工费成本的立雕大摆件、仿古炉瓶、玉制仕女、走兽,现在依旧在沿街大门市里摆得满满当当。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柜台里的小妹很明显是经过上岗培训的,如今的公司走“现代化”的道路,服务培训就成了一道潮流,甚至拍出了好些部电影,似乎只要抓好了产品质量,加强了服务质量,就能够在市场站稳脚跟一般。
然而现实来得远比电影里残酷,好多电影剧本的编写者,忽略了市场的本质是对需求的满足,只有生产出能够满足市场需求的商品,才是生意兴隆的前提。
好明显,玉雕厂门市里的这些东西,离普通人的需求实在是不在一条轨道上,除了一边卖岫玉玉髓等小件便宜货的那边柜台生意还算不错外,这边真正的高档柜台,大家都是随意一看,满足一下猎奇的心理,光那价签上标着的数字,就能彻底打消人们开口的欲望。
“你好。”周至很客气:“我是特意来贵厂拜访诸庆红诸老师的,还有吕曼吕老师、张明玉张老师。”
“你是来拜师的?”小姑娘看着周至的样子直摇头:“算了吧,看你斯斯文文的,吃不了那种苦的。”
周至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自己的年龄又让人家误会了,只好说道:“我家长辈非常喜欢三位老师的作品,家中收藏了诸老师的汉剑玉装具,兽面腰扣,衔环椒图;还有吕老师和张老师合作的对舞飞天。”
“前段时间发来了一批玉料,想委托几位老师再做几件作品。”周至微笑道:“想必已经到了,我今天是来找几位老师商谈一下雕刻主题的。”
“哎哟你就是周先生吧?!”柜台里的小姑娘惊讶莫名:“前几天总经理还来交待过,谁想得到你这么年轻!”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老厂的积淀
玉雕厂虽然已经发展成了公司,可是依旧还保留着前店后厂的格局,不过现在这厂有点大,是一栋回字形的五层大楼,总经理姚冲得知周至到达,连忙亲自下楼来迎接。
大楼没有电梯,姚冲带着周至拾级而上,每上一层楼拐弯处的楼道壁上都有一个玻璃大橱柜,里边摆放着玉雕厂的大型雕件。
苏工的特点就是“细”,异常的精细,除了玉雕外,木作,刺绣,莫不如是。
细腻,耗费的工就多,就好像周至刚刚收到的绦环和仙槎,虽然仙槎体积超过绦环十倍不止,然而绦环耗费的工时,却比仙槎还要高得多。
主要原因为绦环是和田白玉,仙槎是青玉,白玉价值比青玉高太多了,值得起这份细工。
当然还有一个方面,那就是材料本身,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细腻的工作,能够具备丰富细节的表现能力。
如果材料的质地比刀法还粗,比如沉香,比如粗陶,比如缅甸根珀,根本托不起这样的雕工。
甚至就连高档货里边的翡翠,水晶,因为太过通透,也很难在视觉效果上反映出表面的刀工。
为了对付这样的材料,苏州玉工们秉承了陆子冈的传承,就是将材料部分表面进行磨砂工艺处理,阻挡光线直接穿透,能够表现出相当的细节,而且视觉效果更加丰富。
比如现在周至见到的三楼的一尊水晶水月观音像,菩萨的面部,头发,指甲,衣物,璎珞,飘带等地方,就做了磨砂处理,其余部分如胸手露出的皮肤,眼睛的瞳孔,璎珞上的珠宝,背后的佛光圈等部位,则处理为光面,给人营造出一种若有若无,似实还空的神奇效果,结合主题,让人顿生膜拜之心。
“相比飞天,吕老师和张老师的技艺又见精进啊。”周至不禁赞叹:“当真绝了!”
姚冲对周至的年轻同然有些犯晕,今年接到乌市工美商店那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可说这位是超级大财主,将乌市多年白玉大料都扫荡一空的主。
同时还买走了工美多年的镇馆之宝,诸庆红老师的仿古汉玉系列和吕张二人合作的对舞飞天,姚冲的第一反应里,周至就应该是一个秃了半个头,挺着大肚子,一手大金手链大哥大,一手豪车钥匙,浑身上下西装革履的中年爆发户的样子。
结果一见面竟然是一个文质彬彬,背着帆布双肩包的学生,怎么能让人不恍惚。
不过不管是什么模样,手里的列车托运单不会是假的,人家寄过来的玉料现在都摆在了库房里,几位老师基本每天上班都要过去看上一通,都说是几十年里没再上过手的极品料子,这样的主顾就算是个十岁孩童,那也必须抱着捧着。于是笑道:“周先生如何知道这是吕老师和张老师的手艺呢?”
周至哭笑不得:“这座水晶水月观音像又拿了去年的百花奖,《中国美术》杂志我们学校图书馆也在订的。上面有两位老师的专访。”
“对对对,的确是这样的。”姚冲反应过来:“我还以为周先生是从创作风格上分辨出来的,吓了我一跳。”
大厂的底蕴果然非同小可,来到厂办会议室,几面墙上琳琅满目的玻璃柜子里,全都是极其精美的雕件,周围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荣誉证书,奖杯,几代领导人来厂里视察,或者观展是和展品与创作者们的合影,还有世界各国的来宾观看陈列,以及一些作品被当做国礼赠送外宾时的合影。
到了这间被荣誉充满的会议室里,就可以感受到什么叫做百年底蕴。
会议室里已经等着五六个人,有四个年纪较大,还有两个看年岁比周至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男女。
“来我介绍一下。”姚冲招呼办事员给大家倒上茶水,抬手让大家坐下:“这位就是此次委托我们厂进行来料加工的甲方代表,周至周先生。”
“周先生,这是我们厂的徐智缦徐总工,也是诸老师的师父,吕老师和张老师的师爷爷。”姚冲笑着给周至介绍在座几人:“诸老师,吕老师和张老师你应该都认识了,这两位年轻人是她们的徒弟,郭长征和陆江华。”
“徐总工年纪大了,我们一般都不敢劳动他,今天也算是托周先生的福,我们厂老中青三代师徒,也难得聚齐了。”
周至笑道:“我在乌市出差的时候,见到诸老师的仿汉代玉雕组件,以及吕老师和张老师的对舞飞天,真是惊为天工,当即就跟乌市工美商场买了下来。”
“结果刚刚在三楼楼道那里看到了那尊水月观音像,才知道两位的技艺又有了精进,真是可喜可贺。”
张明玉似乎有些内向,不如何说话,吕曼说道:“接到周先生发来的玉料,我们非常的欣喜,十多公斤的和田籽料,在我们玉雕厂也很久没有开工过了,大家都既兴奋,又紧张,不过您放心,我们一定最大程度地让您满意,就是不知道您准备做什么样的题材?”
“现在市场只容得下小玉子儿,翡翠也是,做点镯子头面随身戴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一般,还管这个叫格调。”徐智缦是一个干筋的瘦老头,还留着长胡子,摇着头表示不满:“厂里的学徒要老做这个,迟早把手艺给干废喽!”
“话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姚冲也不免有点尴尬:“现在是市场经济,我们只能根据市场的需要来组织生产,玉镯,戒面,耳珠这类物美价廉的商品,我们厂子要养活几百号人,要给大家发得起福利,就不能不跟着市场的脚步来。”
眼看徐智缦还要开口,姚冲赶紧给吕曼使了个眼色,吕曼拉了拉徐智缦的袖子让他不要说话,姚冲才抓紧机会继续说道:“当然了,我们苏州玉雕厂传承百年下来的工艺技术,一定不能丢,不但不能丢,我们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争取多出在省里,部里能够拿到大奖的作品,包括国家级,世界级的任务,那当然越多越好!”
“大家看,现在周先生不就是因为看得上我们厂的工艺,前来定制高端产品来了嘛!”姚冲笑道:“说明我们之前鼓励大家刻苦钻研技术,两条路一起走的思路,并没有错,而几位师傅的手艺,也完全没有落下嘛!”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汉玉无假
“这样的吹嘘咱们就别让周先生笑话了。”徐智缦摆着手:“周先生有什么思路和想法,我们可以先聊聊。”
周至笑道:“我想给几位看两样东西。”
说完拖出随身的行李箱打开,去掉泡沫包裹后,拿出三件玉器来放到桌上。
“好物件儿!”徐智缦有些浑浊的眼神都似乎一下子清亮了:“这件黄玉觿,可是游丝双钩的好物件儿啊!”
“这件绦环也好。”诸庆红是个丰满富态的妇女,不过她的强项却是做仿古和工艺精细的小件儿,拿着那个春水秋山白玉绦环爱不释手:“这是标准的乾隆工啊!还是造办处的乾隆工!”
吕曼和张明玉却将眼神落到了采芝仙人青玉槎上,实话实说,乾隆时期的工匠受到工具的限制,在处理人物,动物等方面,尤其是人物容貌,动物眼部,很难做到现代的极致。
但是这个青玉槎对于物料的利用设计却极度考究,整体玉质最好的部分,都被雕刻成了人物和动物,青玉的玉皮,绿色的部分被做成了浮木的树冠;紫红色的部分,被做成了仙人手持在头上遮阴的大灵芝,而黄褐色的皮壳部分,则被雕刻成了树干和树根,愣是一点材料都没有多余的浪费。
虽然细节有些差强人意,但是整体的布局,造型,非常符合国画的审美,让这个雕件充满了一种神奇的韵味。
周至由得他们欣赏着这三件物品,虚心地向徐智缦请教:“徐总工,请问什么叫做游丝双钩?”
“游丝双钩法,是汉代玉雕的一种精巧手法,古今藏家玩玉、说玉,无不对汉玉这道技法的精微、奇巧、圆熟、唯美而推崇备至。”
“这个提法最早见于明代高濂《遵生八笺》:‘汉人琢磨,妙在双钩,碾法婉转流动,细入秋毫,更无疏密不均,交接断续,俨若游丝白描,毫无滞迹。’”
“也就是说,汉人琢玉的时候,会利用细如发丝的两条阴刻线,在雕刻表面营造出一道阳线的效果,用来塑造造型的轮廓边缘。”
“当然仅仅如此是无法表达出汉代这工艺的精细的,因此还要附加几项要求。”徐智缦翻看着黄玉龙首觿:“首先就是刚才说的,线条琢磨为‘双钩碾法’,形构为‘双钩阴刻线’;其次就是阴刻线细如发游丝,弧曲婉转,线条流畅;”
“小周你再看这里,这些平行的线条,还需要线条精整清晰、疏密均匀,看不出交接断续之处,阻滞壅塞之痕。才能够富有表现力。”
周至这下算是明白了,然而又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疑问:“徐伯伯,汉代琢玉工匠,使用的还是砣机吧?也就是一个旋转的砂轮片,玉工是拿着玉料去砂轮片上碰触,如此雕刻出玉件上的形状和线条。”
“他们是如何做到用这样的工具,把这些游丝阴刻线给刻上去的?还每条线都分毫不差,间隔一致,宽窄一致?”
两人探讨起玉雕工艺来都忘了客气,一个管资方大佬叫“小周”,一个就顺带着这叫法喊起了伯伯,两个人还都没有注意到这一茬。
“所以说啊,业内有个汉玉无假的说法。”徐智缦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高倍放大镜,推开递给周至:“这个要放大六十倍才看得清楚,小周你细看这龙首的线条痕迹,发现了什么?”
周至将眼睛按在放大镜上,拿着玉觿仔细观瞧,然后就感觉后背的寒毛都倒数了起来:“这些游丝线,它们……它们不是一根!它们是无数……无数毫毛痕迹组成的!”
“对喽!”徐智缦呵呵笑道:“所以这个工艺的手法,就叫‘毛雕’!”
“所以说……”周至突然醒悟了过来:“刚刚徐伯伯说汉玉无仿的意思,就是指我们用现代工艺,无法将这样的线条复刻出来?!”
“这样的线条,看似曲线,其实是有无数细小的直线组成的,不过瞒过了人的眼睛而已,这才是真正的游丝工。”
“现在我们用牙雕机来做这样的线条,线条是直接用磨针尖拉出来的,不可能看得见这样的毛雕线。”
“可要是有人用电机安上磨片,利用古代匠人制作玉雕那样,用玉件去碰出这些线条呢?”
“哈哈哈哈……”徐智缦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你这个想法,可以说所有初入门的玉工都曾经想过。但是这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为什么呢?”
“因为古代砣机是人力脚踩,速度极慢,磨料是琢玉砂,硬度也和现在的刚玉,金刚砂不在同一级别,因此这些线条,都是以极慢的速度,在极长的时间里,一点点慢慢摸出来的。”
“要做出一根这样的线条,可能就得耗时一个月,这件玉觿,少说也得耗费数年的功夫才雕刻得出来。”徐智缦笑道:“所以除非你使用和古人一样的工具,一样的时间,你就仿不出来这样的器物。”
“明白了。”周至豁然开朗:“如果谁真要是能够花几年时间仿造出以假乱真的仿古汉玉,那他就绝对是这一行里的大师巨匠,可都已经是大师巨匠了,还犯得着制造假货挣钱吗?所以这就是汉玉无假的真实含义!”
“哈哈哈哈……”徐智缦大乐:“小周当真是个聪明人,一提就明白!”
“这类阴刻线,在汉玉中有单阴线、双阴线、短斜线、直线、曲线等多种表现形势,一般勇于表现几何云纹、变体兽面纹,束丝纹、花枝纹、网纹、短平行斜线纹等。”
“除了大家非常熟知的汉玉八刀技法,游丝工是汉玉另一类典型,在仿古礼器,带兽面云龙纹饰,带谷纹饕餮纹这类精细作业面上,最是突出。”
“这件龙首觿还不算表现最精细突出的,有机会你去看看满城陵山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那枚镶玉鎏金铺首,其镶玉上雕琢的兽面纹,兽面的额、眉、须等处填饰的那些细若毫发的束丝纹,才是游丝工的极致。”
“当然了,游丝工从周代开始出现,经历了春秋战国的发展,最后到东汉大成,这中间的区别也是有的,大体就是早期毛痕粗短,越往后越细越长,但是不管是哪一种,你看得多了,都能够分辨出慢砣软砂工出的磨痕,和现代机械的痕迹大相径庭。”
“所以只要识得游丝工和毛雕工艺,你就能够分辨出真假古玉,这就是‘汉玉无假’这个说法的来由。”
“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最好就别玩古玉,毕竟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入门
“所以这就是一层窗户纸。”周至笑道将龙首觿交给早就心痒难熬的诸庆红,这位是仿古雕的高手,见到实物肯定会更加激发灵感:“看玉我是纯外行,到今天总算是入了点门了。”
将诸庆红手里的绦环交换到自己手里:“那这个乾隆时期雕的,又如何看真假呢?”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如何重要了,因为琢玉这一行,讲究的是“工料相敌”,也就是说,什么样的料子,就用什么样的雕工与之匹配。
如果是乾隆内府玉作的工艺,那它所使用的材料必然是顶级的。
或者说,如果是顶级的和田籽料,要实现价值的最大化,其拥有者肯定会找寻最顶级的工匠来雕刻它,就好像现在周至所作的这样,这叫做古今同理。
在古玉新玉价格相差并不太多的情况下,造假明代以后的玉器就毫无意义,因为玉器的主要价值在这个阶段,不如何靠年代来决定价格,更多的是靠玉质和工艺的高低。
只有两种情况才有造假骗人赚钱的空间。
要不就是造假宋前的古玉,这个时期对玉质要求不高,可以用低档玉料来造假,再通过酸沁等手段制造沁色,土花等痕迹,用来掩盖玉质的瑕疵。
当时就如前文所说的那样,造假者都是急功近利之人,必然会在雕工上暴露瑕疵,只要懂得分辨古代砣工痕迹和现代机雕痕迹的差异就够了。
还有一种稍微高明一点,就是仿造明后的古玉,但是这种造假给造假者的空间已然不多,一般会使用中档的玉料,机雕成型以后,再用手雕打磨掉机雕的痕迹,再通过做旧做老做包浆的办法,将之装扮成中古玉骗人。
这样的假玉器有很高的成功率,最容易欺哄那种半壶水的爱好者,但是这种假成本本身不低,留给造假者的利润也不会太高,再有这种手工造假的方法依然要使用现代的高速工具和材料,很难以做到和古代慢速软料磨出来的琢玉痕迹一模一样。
时间是鉴定者的好朋友,任何品类的文玩,漫长的时间里留下的痕迹,和短时间形成的造假痕迹,是最容易鉴别出来的特征之一。
即便是被雕琢得光润无比的春水秋山绦环,在徐老的指点下,周至也学会了辨识乾隆工留下的手工痕迹和特征,然后再拿出诸庆红的一件雕件来做对比讲解,之前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的东西,现在就变得显眼无比了。
“原来玉器的辨识还挺简单的嘛。”上完一堂课后,周至感觉茅塞顿开,从今天起,自己的鉴藏能力可以又多一项了。
“行行都不容易,小周只能算是已经入门,想要成为高手,却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徐智缦笑道提醒周至不要太骄傲:“古玉鉴藏,常常以战汉并称,为什么会这样?就在于断代非常困难。”
“战国玉雕和汉代玉雕,风格,工艺,变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鉴藏的本领都在精微之处,因此很多专家都过不去这一关,只能将之统称为‘战汉玉雕’。”
“对对,我在故宫见过不少这样标注的玉器。”周至经徐老提醒也回忆了起来:“这说明那些玉器,是把故宫的专家都难住了的!”
“是呀,因为故宫的玉器很多来自库藏,没有出土信息,就只能从玉料,工艺,样式这些方面来进行判断,要精准确认其年代就非常的困难,只能断出一个大周期。”徐智缦说道:“同样的情况,在国博就好得多,因为国博的文物很多来自发掘的发现,伴随着考古信息,很容易判定出土玉器的年代。”
“今天真是来得值了。”周至很开心:“看来鉴藏的学问,也不见得非要在故宫国博的研究所里学得到,玉雕厂的老先生,水平不比我认识的几个老专家差分毫啊。”
“徐总工也参与过很多国家级的任务的。”姚冲介绍道:“文物复制工作,也是我们厂的主要任务之一。国博有些展品,其实是复制品,这个小周你知道吗?”
“是吗?”这个周至还真不清楚,故宫博物院的书画作品,青铜器,有很多在非重要展期展出来的,其实是仿制品,这一点他当然清楚。
不过玉器都有复制品,还能够在博物馆里骗人,这一点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沁色都能做成一样?”周至问道。
“你想多了。”徐智缦笑道:“博物馆的陈列品又不能让参观者上手,沁色只要画上去就行,看着一模一样就行了嘛!”
“这倒也是。”周至都被自己钻牛角尖的想法弄笑了,博物馆造假和骗钱造假是两个概念,前者只需要视觉上欺骗就可以了,和后者全方位造成一模一样那是天壤之别。
一场课程下来,周至对玉雕这个行当有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而玉雕厂的人,对周至的性格,品味,也有了更多的认识,大家熟悉起来之后,接下来的话题也更加容易沟通了。
“周先生寄过来这一批玉料,品质是我们玉雕厂这些年极少承接到的。”姚冲说道:“因此在收到料子之后,厂里非常的重视,除了周先生点名委托的诸老师,吕老师、张老师外,我们还请出了徐总工来专门进行方案把关。”
“周先生之前和我们也沟通过,就是要把这批料子的皮壳特征利用起来,尽量使用巧雕和俏色,尽量使用浅浮雕工艺,将玉料最大程度地保重,尤其是这最后一点,我们当然是非常欢迎的!”
这话说得在座所有人都乐了起来。
玉雕行业有个惯例,那就是料钱和工钱是有个挂钩的关系的,一般料钱和工钱,有一个比例关系。
这个比例,一般又会随着器物的大小重量,有一定的关系。
以现在的和田玉籽料来举例,五百克以下的,一般工价和玉价相当,一千元的玉料,加工费用也要一千元。
如果在系统内销售,东西会卖到两千五百元上下,如果再在工美或者玉雕厂外面的门市上对外销售,就能够标价到三五千元不等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鼓励
不过随着玉料的重量和大小的增加,这个工费也会降低,比如到了五公斤以上,加工费会降低到七成,也就是七百元一公斤左右。
但是因为料子的重量增加了,其实工费还是涨得厉害,五公斤的玉料,如果不是周至那样跑去货源地搞批发,一般也要一万元上下,而工钱经过换算也要三四千块左右。
对于玉雕厂来说,他们当然宁愿雕大件,因为大件和小件,所耗费的工时其实也是差不多的,而且越大的料子下手越方便,瑕疵和失误也越容易遮掩,赚得还比小件要多。
当然了,在雕刻过程中玉料必然会有所损失,行内的规矩就是按照成品的重量来给工钱。
如果玉雕厂要得到最多的工钱,就要最大程度地将客户提供的玉料利用起来,自己获利的同时,也尽量给客户保值,算是一种双赢的计价方法。
在这样的方式下,周至主动提出要求尽量利用皮壳,保有原重的做法,当然是让玉料损失最小的方法,也是玉雕厂最喜欢的方法。
“看了周先生带来的这三样东西,我们对周先生的意见就更加清楚了。”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张明玉说道:“对于大料的设计,要尽量利用材料,极尽精巧,但是也不能受到过多的拘束,该挖就挖,该取就取。”
“不过挖取出来的余料也不能浪费,对于肉质干净的部分,我们可以按照这枚绦环的方式来设计加工;如果肉质稍次,或者带壳带色,我们就按照这枚龙首觿的格式来设计。”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周至说道:“带皮带色的部分类似沁色,我们可以拿来做仿古题材,抠出来干净一些的料子,就充分发挥苏工的强项,走精雕微雕的路子。”
“还有一点就是麻烦各位师傅不要想着给我省,哪怕小指尖儿那么丁点儿的玉料,也可以给我雕个小兽面戒面,或者仿绺花的玉纽扣,小花珠什么的,就算给哥哥姐姐练手也好,总之物尽其用。”
“当然了,我自然是更希望如诸老师汉剑玉装具,兽面腰扣,衔环椒图那样的雕件,出现在这批作品里。”
在座的人都又笑了,最高兴的当然是姚冲这个经理,这样一来就可以合理分配,大件由吕曼、张明玉主攻,抠下来的那些余料和周至这次寄来的小料,由诸庆红来,剩下的边角料,则交给郭长征和陆江华这些青年一代,这样大家都有事儿干。
这次周至送来的玉料有五百公斤,料子有大有小,价位也不大一样,但是拉平算一公斤五百元的加工费还是有的,加起来就是二十五万的工钱。
玉雕厂现在看着还光鲜,然而行业的不景气已经渐渐凸显了出来,现在国家任务越来越少,拨款几乎已经没有,厂里靠搓手镯做戒面磨珠珠这些小活养活普通工人倒是轻松,可是要养活手艺高超的大工却难了。
就好像庄子里的那个支离益,空有屠龙之术而无用武之地了。
要保证这些人的手艺传承和收益,就必须得有源源不断的大活撑着才行,否则这些大工就会沦落到和普通徒弟工那样去磨珠子,那样的心理落差,只可能让这些大工离开这个厂子。
周至的这个大单,算是解决了厂里的大难题。
姚冲想了一下:“这次为周先生完成定制这件事儿,我们准备和我们厂的内部改制结合起来进行。”
“今后我们厂承接高档工艺品,也将采取这样的形式,那就是打响高级工艺师的品牌,由他们在厂里自主招人,成立工作小组,专门为大客户完成工艺订单。”
“这些小组在承接客户订单以后,厂里会只给保障工资,具体的成本和收益,将有高级工艺师自行把控,厂里呢,只收取部分提成,作为管理费和中介费。”
“对于一些临时性的工作,比如开料,取料,造大型等,工作组可以临时聘请厂里的其余工种来配合完成,按照市场价格赋给其余工友相应的报酬就可以。”
“我们希望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打造出几个精品团队,打响我们苏州玉雕厂高级工艺师声名,不但能够为客户打造称心如意的好作品,还能够继续带好徒弟,把我们的玉雕工艺继续传承和发展下去。”
这话说得要多好听有多好听,其实底下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厂里在市场不景气的情况下,不再愿意花费高薪来养着这些高级人才了,虽然说还不能撕破脸面,但是也要让这些人自负盈亏,靠自己养活自己了。
如果他们得不到高级工艺品的订单,那就只能和厂里普工一样,拿同样的基本工资,要得到更多,那就磨更多的珠子去。
会议室里变得有些沉默,周至觉得自己应该说话了:“家里的老人对几位师父的记忆推崇备至,你们的作品,称为国宝都并不过分。”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大家在担心,这次二十五万的订单吃完,还能不能有下一次,这是一次性的买卖,还是长久的生意。”
“要是就凭我这一单生意,让几位师父一时冲动搞起了自己的工作室,然后接下来啥活都没了,这绝对就是我害了几位师父了。”
“我再这里给几位师父也打打气,就是这一批五百公斤玉料的委托,只是第一次的订单,如果几位的作品能够继续保持兽面腰扣,衔环椒图和对舞飞天的水准,那就肯定还有后面的许多单。”
“不光如此,如果厂里需要的话,我还可以让家中长辈们联络海外,在港澳台日新等地搞一次巡回展览,等到宣传起来,时机成熟之后,还可以搞一两场拍卖会,将几位师父的作品推介出去,打造成苏州的名牌。”
“当然了,说这些现在为时尚早,咱们大可以用这二十五万的订单,先实验一下这样的新的工作模式可行不可行,如果可行,咱们再说下一步。”
其实周至对几位师父的手艺和这样的模式是完全有信心的,因为这本身也是未来大多数玉雕大师们的工作模式,不过这样的模式放在九四年的今天,还是有点超前了。
有这样的顾虑,周至非常理解,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鼓励他们走出第一步。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激励
“啊对。”姚冲收到了周至的暗示,赶紧就坡下驴:“咱们现在这么个想法,主要还是想着把我们厂的优势,也就是大家这些高级工艺师的水平和长才发挥出来,有更大的舞台,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当然了,也有更好的收入。”
“大家也不要有太多的顾忌,我们这次难得有机会这样试试水,绝不是要大家下岗,甚至连其他单位那种停薪留职都不是,我们会在保证大家基本保障的情况下,让大家放胆发挥,去创作,去创造更大的价值。”
“这样吧,我再给大家搞点激励。”周至笑道:“我定制的这批作品,不,这一批,以及将来多有定制的作品,只要是能够评上省级奖励,每一项提供两万元的额外奖励;如果能够获得百花奖,或者在轻工业部、文化部等部级单位举办的评比奖项里拿到第一名,则额外奖励五万,大家觉得怎么样?”
“小周这话当真?”徐智缦的小眼睛又亮了:“百花奖获奖的也常常不是大件儿,像小诸上次那套仿汉玉组件,小周你花到五万块没有?你要给五万奖励,怕是那啥……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哟。”
“没关系的。”周至笑道:“我也不信百花奖就那么好拿。”
“那你可别后悔。”吕曼觉得周至有点轻视了她们,殊不知周至其实是在耍激将法。
“怎么会后悔呢?”周至笑道:“要是你们能够雕一个戒面去把百花奖拿下,我这里五万奖励照给。”
“说话算话?”
“我们甚至可以写进定制委托合同里。”
“好!那我们就赶紧将题材定下来,早日开工!”诸庆红也来劲了:“就算国家级的拿不到,省级的也拿不到?!”
“那行,那就先定题材。”徐智缦对徒子徒孙还是非常照顾的,现在干脆先不搭姚冲这茬,直接转移了话题。
周至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算了,苏州的玉雕艺人迟早会走出自建工作室的那一步,只要这些工艺大师们的手艺不退,未来的市场就必将有她们的一席之地,倒也不必着急着拔苗助长。
题材的确定其实并不难,因为周至并不如何限制大家的发挥,而这娃的喜好,更是玉雕匠人们最熟悉不过的题材,那就是“汲古”。
周至不喜欢纯现代类的雕塑,比如雕刻一个海螺,再惟妙惟肖都不会是他的口味。
不过要是将海螺刻成罕见的左旋螺,再在海螺开口处刻一个俯首顶礼的无相僧,通过对比关系让海螺变得无比巨大,再将题材命名为《佛音》,这个题材就有意思了。
创新和变化,都要有迹可循。
比如仿古器,可以参考古代礼器的造型,但是大小比例降到迷你的级别,最大的鼎不要超过拳头大小,最小的爵甚至只有小指头节那么大,搞它三四十件一整套,作为诸庆红这种高手炫耀其精细雕工的组合题材,那也是非同小可的。
大件其实反而更加容易,因为高品质的和田玉大料,如今已经很难搞到了。
只要工艺上不出大岔子,基本都是拿大奖的级别。
不过周至同样有着要求,比如这次最大的那一块料子,按照一般的路数,就是山子,题材不外乎山水楼台加人物动物这类。
但是周至提出了一个思路,山子我们还是做山子,但是这个山子要模仿汉代博山炉的造型来。
博山是下棋的山,也是仙山,山中是虚无缥缈的仙境,因此题材依然不外乎山水楼台人物动物,不过这里边的动物不再是普通山子常见的鹿鹤牛马,而应该从战汉代文物上取材,螭龙,飞虎,玄龟,青鸟一类的神兽;
总之就是要一眼能够看出是从传统题材发展而来,可细看又会发现和传统题材存在区别与变化,这样的题材虽然在历史上从没出现过,但是任何人都不觉得突兀。
周至在这方面非常有优势,他在这方面的想象力非常丰富,见过的传统古代雕件也非常多,根据玉料的形状发挥联想说出自己想要的题材,然后徐智缦用勾线笔在预料上简单描描画画,根据周至的意思调整成大约的手稿,然后周至再给取一个富余诗意的名字,让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如今的玉雕匠人最缺的是啥?就是文化熏陶。
周至刚好就能够给他们补上这一块短板。
比如一块扁椭圆形的撒金皮玉料,周至就让徐智缦描出一个佛像,但是只有头和脖子,以及不规则的部分胸部,营造出一个未完工的佛窟造像的想象,取名为《沙州》,一下就将欣赏者的思绪拉到那个古代丝绸之路上的向佛之地。
这就叫意境,是拿奖的必备要素,也是对于现在的创作者来讲,最难的具备的素养之一。
这种情况在周至的上一世,其实一直要等到艺术品价格升值上千上万倍以后,才能吸引不少各大美院雕塑系专业美术人才投身玉雕行业,经过刻苦训练;或者传统玉工得到机会,进入美院进修,再将学习到的知识反哺到玉雕上后,方才得以解决的。
徐智缦作为玉雕厂总工艺师的价值,在这个时候就体现了出来,只有他能够领会周至讲解的意图,然后制作成让徒子徒孙们看得明白的草稿,可以指点他们创作。
而周至在玉雕厂众人面前的形象也得到了改观,文人就是心眼儿多,其实工艺还是那么些工艺,只不过随着题材,意境甚至作品名称的升华后,用姚冲兴奋的话讲,那就是“上价值了”,上大价值了。
百花奖的评委们,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口!
当然五百公斤的玉料也不可能全部都按照这样来,那就不再是二十五万打得住事儿了。
因此一些小料,就交给徐智缦把总,随大家自由发挥了。
现在的“徒弟工”,也不是后世那种贬义词的徒弟工,哪怕是郭长征和陆江华两位曾孙级的后起之秀,也比后世名号满天飞的“大师”们的工艺好得多,只要将他们的题材规定在传统题材上发挥,不要搞出白玉耶和华青玉十字架之类的玩意儿来,问题就都不大。
但是五百公斤玉料大大小小也有十多件,其中还有几件是给安心表姐的礼物,除了选定雕刻仙槎要用的玉料外,龙首觿和绦环要利用雕刻大件时取下来的边角料,不是一时半会儿设计完成得了的,周至干脆也将几件玉雕留在了玉雕厂,供诸庆红等人揣摩。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食言而肥
等到谈完题材签完合同,一天就已经过去了,作为东道主的姚冲当然要请客,然后说起次日的安排。
周至就提出想去看看博物馆。
苏州玉雕厂是各地工美商店的重要供货商,工美商店和博物馆又是同气连枝,所以这事儿对玉雕厂来说再简单不过,正好次日是周六,姚冲决定亲自陪同周至去市博物馆看看。
看着姚冲一副信誓旦旦毫无问题保证的样子,周至虽然不大相信,但是也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一早,姚冲开着玉雕厂的桑塔纳,带着周至前往市博物馆。
车子直接七拐八拐,最后居然来到一处小巷子,小巷子进去有一个大院儿,上面挂着“姑苏市博物馆”的招牌。
姑苏市的博物馆在周至上一世的时空可了不得,那是贝大师的设计,耗费巨资建成。
不过那是两千年左右的事情,现在的博物馆还是老馆,和蜀都市的博物馆一样,属于不太显山露水那一类。
不过姑苏市不是省会城市,一样能够成为一级博物馆,说明了它的底蕴也不一般。
“老陈!”姚冲对这里看来真是熟悉得很,对着坐在大门台阶上一个穿着朴素中山服的中年人招手:“我们来了。”
“欢迎欢迎。”这个叫老陈的人嘴上说着欢迎,然而表情和语气却没有什么真正的热情:“诶,你不是说有重要客人吗?”
“就是这位啊,”姚冲给两人介绍:“这是周至周先生,别看年纪小,可是我们玉雕厂的重要客户,刚刚惠顾了我们一个大单。”
“周先生,这位是我好朋友,市博物馆的馆长,陈少冲。”
“陈先生你好,我对贵馆的馆藏可是久仰了,这次刚好有机会来姑苏出差,听姚哥说和你交情好,就厚着脸皮拜托他想来看看,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
“倒也没什么麻烦。”见周至年纪虽小,但是说话挺讨人喜欢,陈少冲的脸色就好看了不少,不过他已经知道周至是蜀中来的,不大相信他真的会对姑苏博物馆的馆藏知道多少:“我们馆的藏品也挺多的,不知道小周对那些感兴趣,我们也好格外安排。”
SZ市博物馆对于一般的参观者来说也没啥了不起,相比陕西历史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故宫,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但是对于周至来说,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地方,因为对于周至在文玩鉴藏上的两大长项——陶瓷和书画来讲,苏州,都是一个绕不开的地方。
苏州博物馆里有许多春秋的青铜礼器,吴王剑,玉器,宋代佛像,金塔,浮屠造像等很多国家一级文物,不过这些都不是周至非常关心的。
于是周至笑道:“如果不太麻烦陈哥的话,我想看看馆里收藏的六朝青瓷、五代秘色瓷、明清青花,甜白,洒蓝,黄地绿釉等瓷器;”
“另外还有清代紫砂大师陈鸣远,彭年等人制作的紫砂器,这可是就连国博故宫都不多见的东西。”
“还有就是居仁堂的粉彩瓷器,也就是传说里大名鼎鼎的洪宪瓷,所谓的‘民国官窑’,这是比毛瓷还要罕见的瓷种,我也想看看。”
“除了瓷器就是书画,姑苏地区曾经出现过两个在中国画历史上举足轻重的画派——明代吴门画派和清代扬州画派。我知道他们的画作在贵馆收藏了许多,也希望能够见识见识。”
“除此之外,作为名闻遐迩的苏作集散地,馆里古代的漆器,玉器,竹木牙角器等,都以制作精美,不惜工本著称……算了,要是时间不够的话,这些就留着下次吧……”
“小周可以的呀!”陈少冲听到周至说得这么麻烦,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有些高兴:“说实话,咱们好多本地人,知道得都不如你清楚,看来你还是提前做了功课的。”
“周先生是大行家。”姚冲其实并不知道周至的底细,但是从昨天他和徐老的交流,也知道这娃绝对不简单,从箱子里边摸出来留给厂里观摩仿造的那三件玉器,徐老要求放到保险柜里,因为那也得是价值几十万的好东西。
“是吗?”陈少冲笑道:“瓷器都在展厅里,要看去展厅看就行,不过没法上手。”
“至于古画嘛,现在馆里正在组织修复前的复查工作,这样,小周你试试看能不能说得出几幅画作,你要说出一副,我就带你看一幅。”
“陈小冲你别闹啊!”姚冲闻言先不乐意了,他带周至过来是为了讨好他的,而不是为了得罪他的,陈少冲这样玩儿明显有点过了,万一周至本来就是图看个热闹,真要一幅都说不出来就尴尬了。
“是吗?要是我说的出来都让我看?”周至却很高兴,然后问道:“姚哥,陈哥到底叫啥?刚刚我记得你说叫陈少冲是吧?”
“哈哈哈……”姚冲笑道:“我们那个时候是同班同学,名字里都有个冲字,班上就给我们取外号,分别是大葱和小葱,我们是开惯了玩笑的哥们儿,肘子你别跟他见气。”
“见什么气?”周至都顾不上不搭理姚冲了:“我要看王宠《春山图》,刘钰《烟水微茫图》,蓝瑛《仿大痴山轴》,米万钟《红杏双燕图轴》,陈淳《牡丹湖石图轴》,唐寅《灌木丛篠图轴》,夏昶《墨竹图轴》,沈贞吉《秋林观瀑图轴》……”
“停!肘子先停一下……”
“别呀,陈哥你答应了的,我这还没说到清朝……”
“哥哥我认栽,认栽!”陈少冲连连拱手:“刚刚那话我收回,你对我们馆是真熟悉啊……”
“这样,刚刚说的那些里头,你挑两幅,”陈少冲说道:“哥哥冒着天大的干系也让你看了,另外今晚上我请客,算是对刚刚信口开河,食言而肥的赔礼道歉,可好?”
“不能全看啊……”周至未免有点失望了。
“呃……”陈少冲解释道:“你刚刚说的都是明代珍品,就连我要带人参观都很麻烦,蓝瑛和唐寅的两幅已经修好了,现在就在展厅里,那个直接就可以看到,剩下的你再选两幅,我带你近观,比隔着橱窗看得劲,怎么样?”
“这样啊……”周至想了一下:“那就看《烟水微茫图》和《红杏双燕图轴》吧。”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点火烧铅
“这两幅有啥讲究吗?”姚冲倒是不太懂书画,不过见到陈少冲给周至搞得丢盔弃甲,不由得解气,于是好奇地问道。
“《烟水微茫图》是明代成化二年夏至后的一天,画家刘珏与徐有贞乘船至吴门画派创始人,相城沈周家里游玩,并在沈周家中吟诗作画留下的。”
“这幅画右上方有刘珏的五言诗,最上方则为徐有贞行草五言诗,还有一篇跋文。跋文里边记录的就是这件事儿。”
“这幅画本身就是吴门画派文人雅集的生活事实写生,包含了两位文士的创作,和三位画家的故事,是吴门画派艺术情怀的最好体现。”
“而另一幅米万钟的《红杏双燕图轴》,有评价说其‘虬枝红杏,勾勒圈点,是明代当时作风。而下一湖石瘦皱玲珑,画法形似荆、关,而神似范宽。石后的几丛芍药,则得元人画法,颇得逸韵。’”
“一幅画包含了元代画法,五代画法,宋代画法,明代画法,具有非常重要的传承与求变信息,不可不看。”
陈少冲不由得手扶脑门:“先说好我是研究青铜器的,后来丢了自身业务干管理工作去了。”
“好家伙你这比我都懂我们馆的东西,一会儿有外人在的时候就别乱问问题啊,免得让我下不来台……”
感觉不能再和周至继续聊下去了,于是陈少冲带着两人进入了馆内,不过直接上到了四楼,那里是古画和古代典籍修复室。
虽然是周末,几幅古画周围也有一堆人围着在忙,因为修复工作一旦展开,那就得按部就班,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停的。
周至一眼就盯住了其中一幅,那是姑苏博物馆最珍贵的藏品之一——王宠的《春山图》。
这幅画作极其少见,因为王庞本身以书法出名,与祝允明,文徵明,陈道复一起,被称作“吴中四家”。
其小楷被称作“文徵明后有明第一”,此外还工行草,篆刻,山水,花鸟,诗词在当时也是声誉颇高。
除了和大家熟知的四大才子里的祝允明,文徵明并称外,他的儿子还娶了四大才子里边另一个人唐寅的女儿。
《春山图》画幅长度有一百厘米,横三十厘米;图上画的是一派水乡春光,近处是一座书房,一文士在书房内读书,而书房外则有古松老藤,松下有一只仙鹤,藤山还挂着一头老猿。
图的左上角还有一首题诗:“媚眼风光恰似春,白沙黄荻水粼粼。轩窗遍启抛书坐,猿鹤襟期土木人。”
现在这幅画还处于考察的阶段,一个老者站在画边愁眉不展:“年代太久远,泛铅严重啊……”
所谓“泛铅”,其实是古代书画里一种常见的“年代病”,这种病的发生原因,是因为古代颜料当中常常含有铅质,铅质本身对于颜料附着是有好处的,能够让颜色在画纸上着色更加牢固。
然而随着年深日久,这些含铅的颜料会在画卷的表面渐渐析出,形成随颜料浓淡而深浅不一的黑斑,让画卷变得污陋不堪,让线条变得模糊难看,非常难以处理。
“段老师,要不我们试试双氧水?”一名应该是老人学生的年轻人在一边说道。
“双氧水对颜料和纸张的伤害太大了。”老人的眉头依旧没有展开:“处理非画面主体部分可以,但是泛铅这种现象一般都出现在颜料高度堆积的地方,这些地方一般都是画家浓墨重彩描绘的点睛之处,一个处理不当,造成的损失就无法挽回了。”
“泛铅的现象其实就是铅在颜料和空气湿度的环境里发生了还原反应,让铅成了金属态析出,用双氧水的目的就是让其发生氧化反应,让黑色的铅重新变成白色的氧化铅,还原画质。”另一名学生说道:“但是双氧水肯定会浸润到画纸里,在氧化铅质的同时,也会将纸张和其它的颜料氧化掉,就是一把双刃剑。难,的确很难……”
周至在一边有点忍不住了:“其实铅只是在画纸的表面析出来了,只要有一个隔离层将画纸和其表面的铅分隔开,再将隔离层以上的铅氧化掉,不就可以达到效果了?”
众人这才发现门口已经多了三个人在观摩,几个学生赶紧打招呼:“陈馆长。”
年长的几位老师却是对姚冲也颇为熟悉:“馆长,姚经理,怎么周末还过来啊?”
“有个朋友对我们姑苏博物馆的馆藏很喜欢,今天带他过来看看。”姚冲笑道:“怎么着?段老师遇到难题了?”
陈少冲开始给周至介绍:“这位是我们馆里书画修复室的段启宏老师,这几位是他的学生。”
一名学生问道:“刚刚这位周同学说的有点好笑,氧化渗铅需要氧化剂,如果要求在纸面上形成保护膜,需要多薄我们姑且不说,如何保证这保护膜隔绝双氧水的有效性,也是个极大的难题吧?”
“是呀,另一个学生说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保护剂,效果先不论,那保护剂本身对纸张和颜料就没有伤害吗?所以这就是一种空想,至少我没有听说这样的保护剂。”
“谁说没有?”周至微笑道:“这个保护剂你们已经在用了。”
“在用了?那是什么?”
“就是水啊。”周至笑道:“将画面用水润湿,就是最好的保护膜。”
“可是双氧水要溶于水啊,这不和直接涂抹双氧水一样?”
“所以我们需要换一种药水,比水清,能够浮在水面上,可以直接对渗铅起作用。”
“比水清的……那就是油?哈哈哈哈……”另一个学生哈哈大笑:“这位同学的办法好,把画一把火烧了,啥烦恼都没有了哈哈哈……”
“油当然不行,但是换做酒精就可以了。”
“酒精的确也是我们重要的除污剂。”之前那个学生说道:“可是铅是金属,它也不溶于酒精啊。”
“而且酒精与水是互溶的!”他的同学说道:“同样会渗透到画里边去。”
“理论上的确是这样的。”周至笑道:“所以就和刚刚这位同学说的一样,需要点一把火,让酒精烧起来。”
“哈哈哈哈哈……”两个同学就好像听到了最荒谬的故事一般笑了起来:“原来同学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啊……”
然而段启宏却一把抓住周至的手腕:“这位……同学,你……你是在哪儿见过点火烧铅之术?”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现场实验
连续两个停顿,第一个是虽然姚冲说周至是朋友,然而周至年纪确实过于年轻,一幅大学生的样子,之前自己两个学生叫他同学也没有人纠正,因此段启宏也就跟着叫了。
第二个停顿,是周至所说的这个方法是一种书画修复的古法,已经失传了,从周至嘴里说出来,段启宏也不敢相信周至就会,因此猜测是不是他听说过,或者在哪里见过。
不管是见过还是听说过,这都是一个恢复古法,解决书画修复难题的绝佳机会,根据周至提供的线索找到会这门手艺的老艺人,把这门手艺续起来,那必然是书画修复的绝大福音。
“点火烧铅之术其实不难。”周至说道:“将纸平铺在桌面上,淋水湿润后,再用毛巾围上酒精点燃,燃烧的火焰其实离纸面还有一段距离,而纸内因为饱含水分,也不会被酒精引燃。”
“受水层和酒精液的保护,纸面不能和氧气接触,因此就不会燃烧。酒精火焰其实是燃烧在水层和酒精液表层之上的,而水分蒸发会带走纸面的温度,让纸上的水层保持在将沸未沸的状态,就和我们淋开水去除纸面的浆糊污渍差不多,伤损不到画面。”
“只有析出于纸张表面的铅质,才真正处于酒精火焰的灼烧之中,很快就能氧化掉,从铅黑重新变成铅白,还古画的本来面目。”
“怎……怎么可能?”段启宏的学生们面面相觑,虽然周至说得天花乱坠,听起来也有些道理,但是摆在面前的是国家一级一等文物,从明代一路经历劫火留存下来的珍稀纸本,拿酒精来引火对付,这想象力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段启宏的喉咙却有些干哑:“这位同学,你……你会?”
“我也没有对明画下过手。”周至却道。
“那还是没实际操作过……”段启宏的学生又道。
“不过我们蜀大有一幅王蒙和黄公望合作的《山水图轴》,我在上面试用过这样的办法,效果非常不错。”
“黄公望和王蒙……”段启宏听得心惊肉跳:“那是……元四家里边的两位……”
“是的,王蒙还在那画的题跋上记载了作画的过程,那幅画是他在家中模仿黄公望的画法而作,正好遇到黄公望来他家里,他便将画取了出来,请黄公望喝酒品评,黄公望又现场在画上做了一些添续,现场传授了王蒙一些绘画技巧,绘制完后王蒙又将那幅画交给黄公望收好,由他找来翰林院一位姓朱的画史给填上颜色而成。”
“那画也是年代久远,泛铅严重,尤其是使用铅白,藤黄的地方污损得特别严重,山溪瀑布和江边芦花,几乎不见本来面目,最后是通过点火烧铅之法,还原出来了本来面目。”
“今年这幅画已经修复完善了,欢迎大家去蜀大参观两位元代大家合作的画作,这可是我们蜀大的镇馆之宝。”
“肘子你别多说了。”姚冲见到周围一群人都快要急眼了,斟酌着小心提议道:“要不你就给我们展示一下工艺流程怎么样?”
“哦,这个其实也不复杂,主要就是最后的灭火时间要掌握好,不然就真得把画点着了。”周至说完看了看操作台:“东西都是现成的,那我就用白宣演示一下吧。”
这下修复室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刚刚的两名学生一个取来一张宣纸铺在桌上,一个将酒精棉签之类的东西给取了过来。
“稍等一下。”段启宏取过一个小试剂瓶子,从里边挑了一点粉末来抹到纸上:“这是我们做实验的铅粉,试试看会是什么效果。”
这下就比较齐全了,虽然是干净的白宣,周至还是走了书画修复的全套流程,先用开水淋烫,再用清水冲洗,最后用包毛巾把子在纸上滚动,挤出多余水分的同时也让纸张紧贴底板,同时也将刚刚那点痕迹上的浮铅洗去。
整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段启宏一眼就看出周至手法里边的扬工痕迹,拿着水刷子点水,拿水壶淋面,滚走纸内气泡等小地方的细节做得异常到位毫无瑕疵,新手战战兢兢半个小时不见得干得好的事情,周至只用了三五分钟就完成了。
做完这些,周至又提起水壶重新喷淋纸面,然后用两块吸透水的毛巾将那处铅痕围了起来,接着用手指摸了摸纸面确认湿度,然后将酒精兑出一定的浓度,倒了一些在纸面上,用一根棉签沾了点酒精在酒精灯上引燃,接着在毛巾围出的区域里轻轻一点,一团浅蓝色若有若无的火苗,就在纸面上跳跃起来。
“嚯……”围观的人刚刚都不敢大喘气儿,生怕影响到周至的操作,现在又都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小声惊呼了起来。
只有陈少冲在刚才悄悄退出了修复室,跑去自己办公室疯狂打电话去了。
那团浅蓝色的小火苗在画纸上不断跳跃着,跳跃着,突然就听一个同学惊呼道:“褪色了!”
果然,刚刚被段启宏抹在纸上的铅痕,在火苗的摇曳之下,从边缘渐渐变浅,变白,整团的污渍慢慢开始变小。
火苗也在这神奇的变化中越变越小,就在众人目瞪口呆充满惊奇的时候,周至突然拿起一张湿毛巾盖到了火焰上,捂了一会儿后将毛巾取开:“大致就这样了。”
纸上的铅痕已经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点浅浅的痕迹。
“要将铅色完全退掉,可能还要烧一两次。”周至说道:“但是方法就是这样了。”
“厉害呀……”段启宏拿起托纸的底板,看着上面宣纸上浅浅的铅痕:“大开眼界!”
“段老师,”修复室的另一位修复师问道,刚刚周至熟练的记忆和神奇的手法已经彻底征服了他:“我们这边这幅《茹叶蜻蜓图》,几处泛铅更厉害。要不让小周同学试一试?”
“这个……这也是挺珍贵的。”段启宏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周至就听得暗自撇嘴,这幅画作有什么珍贵的,丢在工美我都不乐意买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