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娘家要挣表现
这里的咖啡还相当不错，不是旌阳和夹川那种速溶咖啡，而是正经的烘焙咖啡豆现磨现煮的，店里还有一个很长的意式咖啡萃取机，看得出制作咖啡的诚意。
西点也不错，牛角包菠萝包都像模像样，应该说沪上如今的确是和国际接轨最密切的城市。
六个美女挤在两张椅子上喝咖啡吃面包的情形也挺吸引人眼球的，至少周至就看到窗外行人相互撞到一起的情形都发生了好几次。
GRE试卷其实没啥好讲解的，主要是词汇量要够，还有就是表达要自如。
恰恰这两点对于制式教育出来的中国学生来说，是最难的。
所以周至就讲解得很轻松，语法这些其实中学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虽然能不能在写作中随意运用那是水平问题，但是作为外经贸系的大学生们，看总是看得明白的。
“周至你的英文水平好像又涨了。”张辛夷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
“主要是交流得比较多。”周至其实也是练出来的，其中付霞有一定的功劳，然而最多的锻炼是来自于跟IBM和微软的代表们打嘴仗：“我要说吵架是最能增长语言能力的方法，你们信不？”
“我们学校也有英语角。”现在到处都重视要求英文水平，许多城市都有自发的“英语角”，大家都是中国人，却在这些地方用蹩脚的英语进行交流，目的就是提高自己英文的应用水平。
这可能是后世各学科各产业都已经追平世界水平后的社会所不能想象的，九十年代，还是中国奋起直追的年代，而绝大多数行业和学科的奋起直追，就是从能够读懂英文原版的资料，能够和国外进行充分的交流开始的。
周至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沪上重点大学的学习风气太浓厚，一个下午本来可以和舒意好好亲热下的，结果居然又给搞成了“学习沙龙”。
好在周至应付这种场面是再熟悉不过了，江舒意三女倒是见怪不惊，只让李蕤等几人对周至有了些新的认识。
九四年的大学生还没如何学会物质，周至的表现已经让她们觉得很满意了，至少不是孙立明口中“配不上舒意”的那种。
好在到了傍晚的时候姑娘们就嘻嘻哈哈地撤了，将在外滩散步的独处时间留给了周至和江舒意。
临别之际也少不了李蕤和叶欣的调笑。
不过这些不重要。
两人手牵手在黄浦江边的人流里慢慢地走着，这是一个江舒意熟悉却又陌生的城市，城市里人流熙熙攘攘，可是想要偶遇一个熟人却比登天还难。
不像夹川，地方太小，出门不到五分钟，指定就有人跟你打招呼。
在这样的城市里，江舒意和周至在人群里散步，其实和在无人的街头散步，没有什么区别。
“舒意，说起来我们这样相处的时间好像很少？”
“真的。”江舒意左手牵着周至的左手，右手还挽着他的胳膊：“都是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多。”
“她们也挺好的，放过了让你请客吃晚饭。”江舒意笑道。
“李蕤她们都挺好。”周至说道：“我也没白来这一趟，至少放心了。”
“那个孙立明……”江舒意除了生气其实还有些担心，她怕周至吃醋。
“那个不叫事儿。大校花要在学校里没人追，那才是大笑话。””周至笑道：“不过明知道你有男友，而且男友都已经来了，还要过来死缠烂打，就有点奇葩了。”
“嗯。”江舒意说道：“要不我就退出学生会吧。”
“那不行，加入学生会那是同学们对你的认可，信任。和这些事情无关，也不应该受到这些事情的干扰。”周至说道：“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要是有什么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就能飞过来。”
“还是你厉害。”江舒意将头歪着靠在周至的肩膀上：“你都能够在蜀大开课了。”
“那个和玩儿差不多，不作数的。”周至倒是一点也用不着谦虚：“那样的课，我还能开好几门。”
“你有点不知羞了。”
“真的呀，比如《电影鉴赏》，放个片子，两节课就过去了；还有合唱，分声部教学再玩混音肯定没问题；嗯……再加上摄影，每周带着人出去周边采风，其实还是玩儿。”
“这些要都算的话，你还可以教书法，还能教养鱼……”
“这什么大学，老年大学吗？怎么越听越像退休生活……”
“还真是，自己玩就算了，还教人玩。哈哈哈……”
以往无事不知的两人，现在也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交流，相互了解大学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成了今晚的主题。
不过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江舒意听，周至说，因为周至干的事情实在有点多，根本说不完。
女生宿舍十点要关门，周至也没有胆子提出让江舒意住宾馆，何况就算提也没用，江舒意也不可能听，因为宾馆阿姨都特意警告过会有警察叔叔随时敲门。
“周至再见，明天我来找你。”
“还是我过来接你吧，我们一起去食堂吃早饭？”周至说道。
“那行。”江舒意问道：“你能在沪上呆几天？”
“差不多一星期吧。”周至估摸着：“不过每天要去张江，有可能晚上还回不来。”
江舒意替周至整理了一下衣襟，急需在宿舍门前拖延时间：“肯定正事儿要紧。”
“我争取每晚回来，跟你一起吃晚饭。”
“咳咳咳……”宿管大妈已经拿着钥匙，在门口努力提醒两人了。
“那周至明天见。”
“舒意明天见。”
第二天一大早，周至就来到了宿舍楼下。
按照江舒意寝室的习惯，早上七点是她们起床的时候，梳洗完毕然后就分配工作，两个女生打开水，两个女生去食堂打饭占座，然后大家一起吃。
今天多了周至，那肯定是打水的生力军。
四个女生一起除了宿舍楼，李蕤就把暖水瓶往周至手里塞：“今天本来该舒意去食堂的，大家考虑到你才将打水的机会让给了她，你就说你开不开心吧？”
“呃……其实我占座也挺能干的。”周至答到。
“想得美，你可得自觉点！”在女生们的笑声里，卢晓薇一本正经地说道：“到了娘家还不好好表现！”
“晓薇！”江舒意本来面皮就薄，对这话有些受不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略等于
周至倒是很乐意，这说明经过昨天一天的厮混，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了，相互间开得起这样的小玩笑。
“别闹了，晓薇跟我先去食堂了，你们打完水就快来。”刘家毓跟周至挥手：“对了肘子你想吃什么？油条豆浆还是包子稀饭？”
“刘家毓你好偏心！”李蕤先不干了：“凭什么他就不能吃馒头？”
“我就跟你们一样。”周至可不敢得罪女生：“不挑。”
“那今天就都吃好点！”刘家毓先白了李蕤一眼，然后决定了：“吃肉包子！”
“你们刚刚这是什么情况？”在去开水房的路上，周至问道。
“第一学期下来，大家全都胖了。”李蕤说道：“所以我们寝室里有新规定，大家相互监督，不能多吃，早饭不能没有节制。”
江舒意解释着：“家毓就是我们的管家，我们早餐的饭票都集中在她那儿，每天早上只能吃那么多，你来了算例外。”
女生们这样的玩法周至不懂，早餐一起吃，午餐晚餐难道就不能补回来？他对女生们的这项事业严重不看好。
“肘子你今天怎么玩啊？”李蕤问道：“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上课？”
“怎么可能！”江舒意吓了一大跳：“周至他有自己的事情。”
“他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到处逛着玩？”李蕤简直是个好奇宝宝。
经过昨天的相处，周至也知道江舒意应该只给室友们透露了自己做学生的那一面，别的全都没有说过，于是笑道：“上海古籍书店很出名的，我导师说有些资料那里可以找到。”
“你们什么资料那么难找？”李蕤问道：“要是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图书馆看看。”
“肘子要找的资料都生僻得很。”江舒意微笑道：“蕤蕤我们就不要自寻烦恼了。”
“说起来该去拜访一下你们裘主任的。”周至这才想起自己在复旦除了江舒意也不是没有熟人，不过一想起那个人又打了一下寒战：“算了算了，字库还没出来之前惹不起……”
“哪个裘主任啊？”李蕤不知道周至这说的是谁：“肘子你需要找什么资料啊？”
“我找的资料是关于汉字诠诂一类的，这会是我将来的研究方向，当然也包括各种古典文学资料，比如历朝诗歌之类，也可以从中研究出古代音韵的流变。”周至解释道：“一般的资料蜀大也有，找不到的那些就只有在首都和沪上了。”
“比如你们复旦，收藏有古籍四十万册，其中宋元明刻本就有一千多种，抄本，稿本就有两千多种，清刻就更多，光孤本，稀本，精本，批校本就有三千多中，最成系统的，也是我最关注的是诗经类的图书，还有各地方志，明清文集。”
“啊这……”李蕤都傻了：“我们图书馆还有这么多古籍？那我们的图书证怕是借不到这些……”
“所以我说别自寻烦恼嘛。”江舒意笑道。
“那肘子你说的裘主任又是谁啊？”
“你们复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所中心的裘锡圭教授。”周至说道。
周至和裘锡圭的交情，始于关于《神乌赋》的“佐子”二字的考证，不过那只是周至偶然间“捡了一个漏”，比裘老的水平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不过周至是搞训诂学的，所谓的训诂，是研究字音和字意的学问，但是周至认为仅研究字音和字意，是搞不好训诂学的，必须从古代文字起源里寻找起。
这里的古代文字不光光指的小篆以后已经具体成型的汉字，而是从甲骨文、金文、石鼓文、战国诸国国文字、青铜鸟篆、漆书、简牍、石印、帛书等等开始……
裘锡圭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对以上古文字都颇有造诣，和辜老的学问合并起来，差不多就是如今古汉字研究的全貌。
而且和辜老的学问“外溢辐射”一样，裘老研究的古文字学，学问也辐射到了先秦史、秦汉史，同样是研究先秦汉代文史典籍的权威专家。
他的《文字学概要》和《古文字论集》，裘老也列为了周至的必读书目予以拜读，然后周至在甲骨文研究方面的一些方法论，也要写信和裘老请教。
甲骨文一共能够采到的单字有四千五百个左右，裘锡圭之前，为人解读考释的大概两千左右，而为学界公认的只有一千左右。
不认识的那些大多数是“专名”，郭沫若认为其为“地名，人名，族名之类，其义可知，其音不得其读。”
经过数代学人的努力，甲骨文中大多数文字已经被翻译出来，不过许多在商代以后不再使用的文字，就很难找到它们字形的演化线索，也很难从后世文字中得到印证，研究起来难度相当大了。
裘老当时就独辟蹊径，利用“学科联动”，破解了不少疑难文字。
比如他的第一篇关于文字考释的论文，就是以商代刑罚为研究角度，总结为《甲骨文中所见商代五刑》，相当可观。
因此当周至起意搞了一套甲骨文字根研究，裘老就非常重视，还写信给辜老让他给周至“减减负”，让他能多花一些时间在甲骨文上。
辜老反手就给周至加了一门课，还不是当学生，而是当老师，让周至想说“我真的会谢”。
虽然在信件往来当中，周至称呼裘锡圭为“裘老”，但裘锡圭的年纪其实并不大，今年刚刚六十，在学术生命上，只能算是“年富力强”。
裘老之前在北大，现在在复旦，不过周至有点不敢去见他。
因为一去见他，裘老肯定就要和周至撕扯复旦古籍数字化这个大课题。
四十万册的古籍资料要扫描成数字图书馆，瀚文三期大字库和相关扫描识别翻译软件出来以前，周至想都不敢想。
何况裘老肯定还要和他拉扯甲骨文字的“系统化”课题，也就是要建立一个关于甲骨文的专用字库，这个研究虽然周至也非常有兴趣，但是真不是在瀚文三期完成以前可以开工的……
但是裘老认为既然周至都开始研究字根了，那就略等于给甲骨文赋予了偏旁，有了偏旁就略等于文字已经可以检索，可以检索就略等于文字研究体系的成熟，体系成熟就略等于可以搞字典……
所以周至就该出一本《甲骨文字典》，惠及诸多学人。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华虹集团
周至看到裘老当时的来信吓得手抖，裘老你治学一向是考释精到，论证严密，不少长期困扰学者的甲骨文“疑字”，“难字”在你的解说下如冰释烟消。
你老的座右铭就来自《研学家训·勉学篇》：“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
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一通略等于了？！
他甚至都不敢这样跟裘老反驳，因为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得到老头们一贯的回应——基础差点没关系，关键是态度，剩下的我们可以帮你嘛！
“不认识也，他很利害吗？”排队打水的队伍里，李蕤眼神中透露着清澈的萌蠢：“他的图书证肯定啥书都能看吧？”
周至有些无语，也对文科的没落发出哀叹。
难道当真是隔行如隔山？复旦学外经贸的同学，竟然不知道同校的文科巨擘！
“他的学问很高很高，泰山嵩山那样高……”周至仰着头，好像在看着云上一座看不见的山峰：“不想被他抓住考较，我准备离开沪市之前才去见他……”
周至和江舒意站在一起，在排队打水的队列里显得很突出。
女大十八变，越大越好看。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江舒意在夹川中学的时候非常朴素，因为一些遭遇，人也十分沉默，虽然天生丽质，可是消瘦的身材，紧贴头皮扎成的马尾辫，加上老气陈旧的衣服，容色最多只剩下了七成。
去了蜀都一趟，跟嫂子唐琪住了一段时间后，女孩就开始了转变。
唐琪认为像江舒意这样的美人胚子，不好好打扮就是对不起上苍的恩赐，带着她好好捯饬了一番，然后给她从头到脚置办了几箱衣物。
加上被周至带入到了自己的“圈子”里，从住校那个环境里跳了出来，又和张辛夷、叶欣、梁红等成了好朋友，性格变得渐渐开朗起来。
发展到现在，江舒意已经可以用“明艳不可方物”来形容，举手投足都能够吸引到不少暗慕的眼光。
“肘子，压力是不是来了？”李蕤贼兮兮地跟周至轻声说道：“不带你来见识见识，你都不知道舒意的魅力！”
“舒意的魅力我一直知道啊。”周至笑道：“不过我认为不是压力，而是动力，李蕤你别时时刻刻给我挖坑好不好？”
“等下啊，经我分析，好像有些眼光是挂你身上的……”
李蕤的性格挺活波开朗，这点有些像周至的同学李一佳，也有点娇憨，这点有些像猴子的女朋友都文心，相貌也很漂亮，这样的女生，其实比江舒意那种让人难以亲近的气质，还要受男同学喜欢。
“呵呵呵没有了……”李蕤的客套里透露着虚伪和得意。
肘子真聪明，一眼就看出本小姐也挺受欢迎的……
等到几人打完水送回寝室，再来到食堂，这边也刚刚打好饭。
大包子，稀饭，食堂的萝卜青笋丝外加周至带来的周六孃小菜，大家占了一张小桌开动。
“这香辣牛肉酱比周六孃还好吃！”卢晓薇说道：“里边的肉丁都是小方丁，肘子，你家长辈是有强迫症吧？”
肘子和江舒意就相视一笑，前面那句说错了，应该是和周六孃做的一样好吃，后面那句倒是没有说错，大姑在这方面，的确算是有强迫症。
然后周至看着饭盒里的稀粥，突然就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现在这样，算不算是……吃软饭？
啊呸呸呸，当然不是，自己带了菜来的，桌上的冷吃豆干就是见证……
吃过饭，周至背上江舒意昨天给他书包，和几位女生告别，出校前往张江。
张江国家级高技术园区成立于九二年，号称中国硅谷，这里有国家信息产业基地，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基地，国家863信息安全成果产业化基地，国家软件产业基地，国家软件出口基地……
不过现在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基本还是新买锣鼓才开张，离后世注册企业上万家，从业人员几十万，产值营收几千亿，税收一年几百亿的规模完全不可比。
现在的张江，周至目光所及都是荒地，金科路两侧满目荒凉，地铁一出来就是浦东软件园的工地，地上被划分成了一块一块的，让周至想到一个词语叫做“阡陌纵横”。
不过现在的阡陌却是高等级的城市公路，看样子五通一平已经做到位了，只差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大楼。
好在已经有了几栋建筑，这些建筑现在看上去并不大。
周至知道这只是一种因为地势太空旷，楼体宽度超过了大楼高度，而造成的一种视觉错觉。
其实这些大楼都非常大，全是十几层的高度，只是占地面积更大，因此显得“敦实”而已。
华虹集团，就是这样的一栋大楼。
大楼前，总经理肖前卫和董秘张闻，多媒体解码芯片课题攻关组组长廖红星正在大楼门前等候。
廖红星穿着白大褂，模样像医生多过像工程师：“老肖，小张，要不就你们在这儿等着，我那儿事情还多，我先去忙了……”
“可别！”张闻一把把廖红星抓住：“今天是技术对接，你走了我们全得抓瞎。”
“两位高层真会开玩笑，不是说这次来的是资方大佬吗？”廖红星有些失笑：“资方大佬哪里需要懂技术？他们懂市场就行了。”
“那也需要你，到时候叽里呱啦一通参数丢过去，先把他唬住。”肖前卫安排着：“这样我们才好展开后续工作。”
“我们这回就是代工，赚个设计费。”廖红星有些无语：“参数都是人家提出来，我们只管替别人实现。”
“说起来这个四叶草也真厉害，能够拿到几种流媒体编码协议的使用授权，”张闻竖起了大拇指：“在世界范围内都是这份儿！”
“老廖你们那个样机到底搞出来没有？”肖前卫还有些不落底：“今天可是D日，人家来看你的真章来了。”
“这个要问许望亭。”张闻说道：“老肖这里只管出芯片，产品实现归老许干。”
“听说你们干芯片设计的看不起干芯片生产的，干芯片生产的看不起干工程实现的。”肖前卫问道：“是不是有这个说法啊？老肖你可要在团队里宣讲一下纪律哟。”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抢注专利
“在你二位高层面前，只能叫五十步笑百步。”廖红星抱怨道：“都是干苦力的难兄难弟，谁笑话谁呢？”
“老廖你这话里头有情绪！你们小组辛苦归辛苦，可荣誉还是很大的呀！”张闻笑道：“胡董大会小会上表扬你们迎难而上，刻苦攻关，抢在客户要求的时限之前完成出货，这经我手的嘉奖通报都发了几回了，跟这儿装啥苦大仇深呢？”
“这次攻关，胡董弄来的那套工程管理软件算是立了功了。”廖红星笑道：“刚开始看着不是东西，用起来感觉麻烦累赘，到最后一看，还真省了好多回头活。”
“别扯这些了。”华虹集团大楼是回字结构，办公区大楼里前门入口还有老远的距离，等在大楼下的几人对门口也看不真切。肖前卫见到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对张闻说道：“小张你赶紧过去看看那儿怎么回事儿，快点处理了，别让客人来了看见。”
周至站在华虹集团大楼门前，双手抓着双肩背包的肩带，仰头看着部委直属企业的“高大敦实”：“真的好大啊……”
占地万平的建筑，只有走到它的门口，才知道到底有多大。
反正这是周至进过的最大一栋。
啊不，只是即将进入，因为他被门卫拦住了：“这位同学，请问你找谁？”
华虹集团的主业是集成电路芯片设计和制造，在国内属于新兴行业，里面好多设计师本身还是硕士博士导师，带的年轻人不少，因此门卫一看这货就知道是跟导师跟丢了的。
这栋大楼老大了，里头拘了六七千人，食堂都有八个，新来的菜鸟迷路的，走丢的，那也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乎每天都有。
主要是门卫直到现在都没搞懂，这帮号称国家精英的家伙为啥走个路都经常走丢，整天失魂落魄的，闹出好多的笑话。
比如昨天就听看车库的哥们儿说了个笑话。
有个老哥加完班下车库准备开车，结果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又下车上楼去了，回到办公室一看表，登时就怒了：“这都九点了怎么一个上班的还没到来？！”
旁边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好心提醒：“大哥，现在是晚上九点，不是早上九点。”
这货本来是准备回家的，结果在车里坐了一下就忘了，以为自己是来上班的！
这些人一天到晚的脑子里边都在想啥？！
“哦，我找胡董。”周至说道。
门卫上下打量了周至一下：“要是没事儿就一边儿去玩儿，这里是部委直属单位，胡闹要承担后果的。”
“我真是他叫来的。”周至也不着急。
“有外单位的来开会，我们会接到通知。”门卫压根不信：“同学，你学生证给我看看。”
周至从自己包里拿出学生证递过去：“我不是来开会的，就是……算拜访。”
“胡董那么忙的人，怕是没时间接待你。”门卫估计也是看大门看得有些无聊，和周至还聊上了：“蜀大？中文系？你一个中文系的来这儿干嘛？”
说完将学生证递给周至：“瞅完了就赶紧走啊！跟你多说这几句我都算违反纪律了。”
见周至伸手，门卫又把手收了回去：“学生证给你，你答应我立刻离开？”
“对不起，是我来得有些唐突了，只说了这几天，却没说具体时间。”周至感觉有些好笑：“我是真没想到你们这里进出这么严格，不过我真没骗你，算了也不麻烦你，我自己跟他联系……”
说着从包里摸出来一个大哥大，走到一边拨起了电话。
这下看得门卫莫名惊诧，单位里这个年纪的小年轻，跟导师混得好的，得到一个BP机倒是不难，混到玩大哥大的他还就从来没见过。
应该说，就算楼里，现在也只有副董总工以上，才配得起这玩意儿！
“这里怎么回事？”张闻过来问道：“闲杂人等要及时清开，我们这是涉密企业，上岗前都培训过的，怎么忘了？”
“张秘书，这孩子说是要见董事长，我给拒了，说我们没收到通知不能放他进去，”门卫说完低声对张闻道：“看了他学生证是蜀大中文系的，你说这不是瞎胡闹吗？来我们这儿的不是计算机的就是通信的，这研究所那研究所，独独不可能来学中文的您说是不？我这就把他打发走……”
然而张闻话都没听完就已经把他撂下了，跑到周至面前：“请问是不是周至同学？”
周至这里电话已经通了：“喂胡董，我周至啊……我现在在门口……啊好像已经来了，诶好好，我们一会儿见。”
将电话挂掉：“我是周至，请问您是？”
张闻看向周至一时都有点恍惚，董事长说过，周至很年轻，但是无论如何张闻都想不到，周至竟然这么年轻。
现在的周至穿着一双匹克球鞋，一条牛仔裤，上身是一件衬衫，外罩短风衣，背着个双肩书包，完全就是一个低年级大学生的模样。
这就是董事长口中，集团的战略伙伴，能够带来巨大利益的合作者，即将对全世界音视频播放设备发起技术革命的大佬？
这特么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啊！
不过这栋大楼里边的妖孽也够多，张闻也算是见多识广，稍微愣了一下就立马回神：“我是董事长的秘书，叫张闻。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本来应该我们去接您的。”
“那倒是不用。”周至也不在意：“我也有些自己的私事儿，反正过来也挺方便的。”
“周先生请跟我来。”张闻摸出一张带挂绳的访客卡双手递给周至：“肖总和廖组长在大楼门下等您，董事长要求接到您之后一起去见他。”
“样机出来了吗？”周至随着张闻一起，在门卫骇然的目光里走进大楼：“对了，这门卫大叔挺认真负责的，态度也好，你们大单位的就是不一样。”
“我们是涉密企业，章程就多了点儿，周先生您请稍等一下。”张闻笑着在门卫边上的卡机上一晃，面前的不锈钢阻拦门一下就收了起来，等人走进去后，不锈钢门又关了起来。
“射频IC卡的应用场景已经搞出来了，你们这速度可够快的啊。”周至很满意，不待张闻介绍用法，就如法炮制地将卡在读卡机前晃了一下，跟着走进了门内：“这机器的响应速度也相当不错。”
“多亏了周先生的建议和支持，我们紧锣密鼓地进行了开发。”张闻说起这事就兴奋：“法国的IC卡的专利技术一到期，我们立刻就在全世界主要国家申请了射频加密，射频存储，射频CPU三种IC卡的专利技术。”
“用董事长的话说，我们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IC卡和芯片
所谓射频卡，其实就是给IC芯片连接了一个感应天线，封装在一个标准的PVC卡片内。
之前的IC卡必须通过金属触点接触，方可给IC卡内部芯片供电，之后IC卡才可以工作，这就让读卡器的设计，接触点的磨损成为了巨大难题
将射频识别技术和IC卡技术结合起来，就结束了无源和免接触这两项难题，卡片只需要在一定距离范围(通常为5—10cm之间)靠近读写器表面，通过无线电波的传递就可以完成数据的读写操作。
这项技术，成为了电子器件领域的一大突破。
但是这项技术本身并不是什么高难的技术，其工作原理就是通过射频读写器，向IC卡发送一组固定频率的电磁波，卡片内设置有一个LC串联谐振电路，其频率与读写器发射的频率相同。
这样在电磁波激励下，LC谐振电路产生共振，从而使电容内有了电荷；在这个电荷的另一端，接有一个单向导通的电子泵，将电容内的电荷送到另一个电容内存储，当所积累的电荷达到两伏时，这个电容就可作为电源，为卡中电路提供工作电压，让卡片开始工作。
射频加密卡就是最简单的射频卡，卡内固化一组假密信息作为ID验证，大多数简单的卡片如学校使用的饭卡，门禁卡等，属于这种。
射频储存卡就要复杂一些，涉及信息存取。它是在存储卡基础上增加了射频收发电路，具备更新卡内数据的简单功能，后世一些城市早期使用的公交卡，部分学校使用的升级版的饭卡，热水卡，属于此类。
最复杂的是射频CPU卡，这种卡的芯片拥有自己的操作系统COS，相当于一台简单的计算机，具有读取，存储，运算等功能，这种卡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智能卡，大型城市的一卡通公交卡，银行使用金融IC卡，极少数学校的饭卡，电力系统的电表卡等，属于射频CPU卡。
听起来非常的高大上，但是关于CPU卡的协议早在八八年就已经出台，虽然COS并非统一的通用系统，各家卡片制造商有着自己的核心操作系统指令集，但是所遵从的协议，依然为八八年指定的那一版通用统一协议。
在周至穿过来前的那一世，因为对于操作系统的研究起步太晚，导致了CPU卡只能委托国外制造，每年在中国市场上赚得盆满钵满。
这现状如今当然不存在，CPU卡的指令集本身并非多么复杂，关键是几家卡商通过技术专利垄断堵死了别人的研发路子，让人无路可走。
四叶草公司研发的MiniCOS，填补了国内这一软件技术空白，CPU卡的操作系统最多只能算是MiniCOS的减法移植，很快就被公司的专家团队攻克。
然后就是满世界的注册专利。
“不过好像别的国家对此并不如何感兴趣，虽然我们是第一家。”张闻说道。
“不感兴趣最好。”周至笑道：“反正我们只是设一道门槛，国内的巨大市场目前都会造成生产压力，顾不上外头。”
“等到将来我们有能力出去的时候，至少在射频CPU卡这一项上，我们有能力和老外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
张闻听到这话，顿时感觉周至有点如董事长所说的那样了，这娃不简单。
周至却又问道：“我跟董事长建议了好些应用场景，咱们不会最后就落实到这个门禁上吧？”
“那当然不是了。”张闻乐呵呵地道：“我们这个门禁还有餐卡的作用，另外董事长正在和几家银行，以及电力，交通等部门联系，目前基本已经敲定为沪市电力公司提供智能电表，准备和贝岭集团那边高电表计量合作。”
“还有就是非接触式公交IC卡，大学学生服务卡等项目。”张闻接着介绍：“已经和沪上的几所高校签署了协议，交通那边还在谈。”
“各种应用场景，使用的卡片不一样，这也是董事长决定三种卡片同时生产的原因。”张闻笑道：“这样可以丰俭由人嘛！”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了大楼中心的小广场，来到了办公区入口大门处，总经理肖前卫和公关组长廖红星迎了上来。
肖前卫伸出手，热情地笑道：“周先生，久仰了，当真是有为青年，年轻得过分啊。”
“我是廖红星，我们已经通过多次电话了。”待到周至和肖前卫握了手，廖红星也伸出手：“电话里听着还好，见面可真是吓一跳。”
“肖总，廖工，你们好。”周至微笑道：“劳烦你们久等了，我该打的过来的。”
“幸好没有，打的更慢。”廖红星笑道：“现在沪上早高峰堵得厉害，公交车好歹还有专用道。我们都更喜欢坐通勤大巴。”
“是吗？”周至讶异道：“沪上果然是大都市啊，事事争第一，就连早高峰堵车都率先出现。”
众人笑着进了电梯，很快来到十五层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
胡长风还保留着部委时的特点，办公室布置跟那个时候也差不多，以简洁为主，一个接待客人的茶几配沙发，一个大办公桌，办公桌前两把座椅，办公桌后一把大座椅，在后面一排书柜。
不过现在他的办公桌上，摆着大小两台机器。一个穿着和廖红星一样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正在紧张地调试着机器，正是几人之前提到过的工程技术实现者——许望亭。
“肘子来了？”胡长风见到周至很高兴。
“劳胡伯伯久等了。”既然胡长风叫他肘子，周至就只好以见长辈的礼节来称呼胡长风。
“没有没有，”胡长风摆着手：“我们这边也刚刚布置好，这是我们集团的许望亭许工，这两款基于多媒体解码芯片的数字播放机，就是他的设计。”
“你好许工，辛苦你了。”周至和许望亭握手：“恭喜你们，把设备开发出来了。”
“我们边实验边介绍吧。”胡长风说道：“今天就算是个初步的成果验收会，然后肘子再给我们提提改进意见。”
“那我和廖工一起介绍吧。廖工先介绍芯片，我再介绍工程机。”许望亭说道。
见胡长风点了点头，廖红星才说道：“接到四叶草公司的编解码协议和设计需求，我们特意设计了现在这两款芯片。”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价格
“第一款是流媒体编解码芯片，设计代号为MMD1370，即MultiMedieaDecoderClip的简写，1370代表从设计到定型的修改迭代次数。”
“根据设计需求，这款芯片需要具备几项特性。”
“首先是多格式支持，除了解码传统的AAC、WAV、FLAC格式意外，还需要能够解码MP3格式和WMP格式的音频文件，这种多格式支持能够让用户可以更灵活地播放不同格式的音频文件，满足用户的多样化需求。”
“这是全球第一款多格式解码芯片，而且根据需求书里的设计理念，我们为芯片设计了外部存储接口，可以和EEPROM相配合，实现协议的增设和升级，也就是说，可以在将来无需更换硬件设备的情况下，解码更多格式的音频文件。”
“这款芯片的第二个特点，就是高效的解码能力：其内置算法能够快速而准确地解码前述多种格式的音频文件，使得用户能够快速地将文件转化为可播放的音频流，获得快速且流畅的音频播放体验。”
“第三点就是优质音频还原，芯片通过先进的音频解码算法和技术，能够还原高质量的音频。它能够最大程度消除或减少压缩格式带来的音频损失，提供近乎无损的音质体验。对于低压缩比的高质量音频文件，则可以还原得更加真实细腻，充满细节，能够提升用户的体验。”
“第四点是效果处理与增强，芯片集成了效果处理器，能够对音频进行基本的均衡、增强、环绕等效果的处理，用户能够根据个人喜好调整音频的音调、音量、低音等参数。”
“因为需求书里还提到尽量便携，因此这款芯片还需要两个设计，一是低能耗，要让设备在功耗方面表现出色，需要从各方面有效地管理能源；二是抗干扰，能够有效地屏蔽电磁干扰、环境噪声等对音频信号的影响，让设备能够在复杂的环境中稳定播放，提供清晰、纯净的音质。”
“为了更好地达到上述要求，我们除了设计MMD1370作为基准解码芯片外，还设计了一款数模转换芯片DAC3533来与之配合。”
“DAC就是数字音频编译器的简写？”周至问道。
“是的，如果说MMD1370负责解读，DAC3533就负责加工，对MMD1370解读出来的数字音频流进行渲染和效果处理，能够提升音频的沉浸感和娱乐性。”
“其实DAC芯片不是我们首创，从九一年飞利浦的TDA1547开始，到后来AD公司的AD1955，CL公司的CS43xx，TI公司的PCM179x，ESS的ES90xx和ES90xxPRO和DSD179x，芯片非常多。”
“但是我们的DAC3533，采用的是安盛专利仓为我们授权的最新业态成果——Sigma-Delta框架，利用多位Sigma-Delta调制器生产的DAC3533，拥有比目前主流DAC芯片更大的动态范围，更小的噪声和失真比，更低的CMOS电路成本，且更容易在片上增加其它处理功能等优势。”
“我们有信心，让这款芯片成为高端音频市场的主流芯片。”
“也不能盲目自信。”周至微笑道：“根据安盛基金知识产权司的跟踪，一项新型的技术又快要成熟了，那就是‘现场可编程门阵列’和‘复杂可编程逻辑器件’这两项技术。”
“当然了，这两项技术其实只是可擦写技术宅DAC芯片领域的体现，和我们为MMD1370预留EEPROM接口的思路，其实是非常相近的，但是很明显人家现在还走在我们的前面。”
“是，不过听说安盛在和Altera公司接触？Altera是拥有相当丰富的FPGA和CPLD专利的公司。”廖红星说道。
FPGA和CPLD，就是前面提到的两项可编程技术的简写，这是两项还没有实现转化的技术，只是代表着未来的方向。
“是正在接触。”周至点头：“安盛有收购Altera的计划，因为Altera不但具备前沿技术，对于传统DAC芯片技术也非常强。”
“不过这些是未来的事情，我们还是聊当下吧。”
关于音频解码的技术也涉及方方面面，除了核心的解码芯片和数模转换芯片外，还要有数字音频接收芯片。
涉及的模块还包括数字音频接收模块，独立调制和独立数模转换模块，片上解决方案等。
关键技术则包括并行位数、调制采样、数字滤波、噪声整形、动态元件适配、异步采样率转换、锁相环、时基抖动消除、低阶级联调制、噪声整形、采样率倍增器、先进分段DAC、数据加权平均、增益矫正、失真补偿、基准参考电压矫正、电流输出、低输出阻抗、差分互补输出、外部数字滤波、低噪声线性电源等五花八门的一大堆技术，真要一样样细讲的话，那周至三天三夜都走不出这个房间。
好在廖红星和许望亭也没有勉为其难，很快就打了个总结：“MMD1370和DAC3533这两款芯片，性能已经超过了目前排列引脚最多，价格最贵，动态范围业内最高的AKM公司的新旗舰AK2388，且附带SPDIF和EEPROM接口，具备解码多种编码格式的能力，所以综合性能指标，应该是目前全世界最优秀的一款。”
“另外DAC3533为八位四通道DAC，采用双倍率采样，达到了128fs，比目前所有的DAC芯片所采用的DSD64时钟精密了一倍，性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也就是说我们这两款芯片的叠加性能，已经超过了AK2388的解析能力？”周至问道。
廖红星笑得很自信：“超过了太多了。”
“AK2388，现在的售价是多少钱？”
“目前的DAC芯片，根据性能的不同，售价在八美元到二十八美元之间，AK2388是旗舰产品，目前的售价在二十四美元。”
“这还仅仅是DAC芯片的价格，”许望亭补充道：“没有包括解码芯片和接收芯片的价格。”
“接收芯片我们有吗？”周至问道：“要是加上接收芯片，我们是不是就掌握了播放器的完全自主研发？”
“接收芯片没有在我们的公关重点当中。”许望亭说道：“工程机我用的是索尼的RSS2000，因为我们集团和NEC的关系，日系芯片比较好搞到。”
“我们这两款芯片要是量产的话，价格会是多少？”周至心里暗自欣喜，二十八美元一块芯片，AKM公司收得不是一般的黑呀。
“我们现在能够把成本控制在二十元一片，要是把十六厂，十八厂都拉进来，产能扩大后，降到十六元一片，问题应该不大。”胡长风满意地笑道：“肘子，908工程的烂摊子，应该算是活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携手双赢
908工程，是国家在大规模集成电路芯片制造业上走过的一道弯路。
由于没有意识到芯片制造业是集制程匹配，芯片设计、晶圆生产、芯片制造、下游产业需求等综合关联性极强的产业，导致这个工程从一开始部署就跑偏了。
本来雄心勃勃，就是盯着追平世界芯片产业前沿的目标去的，等到几条生产线引进来，才发现光有锅子根本不行。
既没有厨师，也没有菜谱，最关键是连食客都没有，甚至就连代工的活，别人都不想给。
更加悲催的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因为摸着石头过河，从引进到投产花费了过长的时间，结果又刚好赶上信息产业突然从量变聚集到了质变，大规模集成电路的迭代突然开始从线性增叠变成指数性增叠，导致生产线从投产之日就已经落后，然后拖到现在依然没米下锅，眼看着就奔着落后几代去了。
以产能孵化产业的宏图大计，几乎已经破产。
周至送来的解决方案，差不多就是挽救这个工程的最后一个机会，要是再把握不住，那这几条生产线就算是白引进了。
虽然现在投产也属于落后，但是音频解码芯片和数模转换芯片的设计要求和生产要求，也不需要什么世界顶尖技术，目前那几条生产线刚好符合设计要求。
重要的是周至的方案是一项终极解决方案，从芯片的设计和生产，到下游工程产品设计和生产，形成了一条全产业链。
这就不再是创出一款芯片然后拿个成果表彰后束之高阁就完事儿，而是要投放到市场上赚钱的东西。
当然必须集中所有资源，全力以赴。
即便如此，光有魄力和投入也是来不及的，所幸周至带着后世的经验，知道产业发展大趋势，一直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子。
四叶草公司的底层指令集已经做了出来，MP3协议和微软WMP协议全都拿到了手，并且已经提前进行了需求方案设计，还全部以ISO9000认证框架为标准。
所有这些，都为解码芯片和数模转换芯片的技术方案书的及时出台，节约了巨量时间。
而且因为底层指令集的存在，这两款芯片都彻底抛弃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传统设计理念，主打一个基础指令层—标准应用层——特色应用层的叠加架构，也为将来三个软件设计层的独立升级迭代，打下了可供操作的基础。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比如将来如果面对不同播放器产商的不同需求，基础指令层和标准应用层基本就不用动，只需要修改特色应用层的程序就可以了。
如果将来需要设计其它流媒体解码芯片，如LD，DVD，和即将到来的VCD解码芯片，那基础指令层依旧可以保留，只需要将上面两层重新设计就行，同样可以节约大量的精力。
今后的四叶草公司，将用巨大的投入比重，专注于基础指令和通用平台操作系统的研发，而其上的两层，等到自身具有实力之后，就可以广撒英雄帖，或招标，或外包，或并购，最终形成一套自主知识产权的跨平台操作系统。
这也是如今主流的大型信息技术公司常用的壮大模式。
现在的人力资源成本和硬件成本投入还比较低，允许这样“烧钱”，抓紧时间做起来还来得及，要是真等到一二十年后再行发展，那就真的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只能和全世界硕果仅存的几个巨人一起，比谁烧钱烧得更厉害了。
就在几年前，中国都还可以为岛国提供代工芯片，说明还没有大距离的落后，周至的这个计划属于另辟蹊径，用设计理念的领先来弥补上生产线的相对落后，先从立足在LINUX的基础上，搞出一套自主知识产权的基础指令集开始。
这是个大活，好在国内软件工程师们的工资还不高，四叶草公司的盈利也足以承受得起。
这个活虽然现在还不起眼，未来却会成为四叶草公司参与世界信息产业竞争的打门锤。
这就好比苹果IOS的arm指令集；英特尔的x86指令集，属于信息产业公司最最核心的竞争力。
如果将来COS和MiniCOS真的能够成为豢养国内软件业生态的大池塘，能够成为可以超越IOS和WINDOWS的跨平台全物联生态操作系统，那它的主要价值，将远超系统本身，而是来自于“赛博集市”。
不用占领全世界，只需要把握住十几亿人，几乎人手一部手机，就连小娃娃都有通讯手表的中国大市场，四叶草公司能够把这摊子吃下来，光一个“市场管理费”，都足以收到手软。
制作基于基本指令集构架的音频解码芯片和数模渲染芯片，仅仅是在这盘大棋上走出的第一颗棋子，也是四叶草公司在完成多方集成和开发，拥有了长足研发经验后，才战战兢兢走出的第一步。
寻找到华虹这个可靠的合作者，算是携手双赢，大家都不亏。
“来听听效果吧。”许望亭按下了桌上一台裸机的播放键：“指令集平台的另一项好处，就是音频文件可以以目录树文件夹的形式存放，读取指令属于MiniCOS平台，检索高效迅速，性能成熟。”
“因为是运用四叶草公司的现有技术成果，因此转化极快，省了我们一半精力。”
需求说明书上的要求是这台播放器的体积大小不能超过一副扑克牌的大小，受电池电量和记忆棒存储空间限制，设计要求可以进行更换，其余的功能几乎就和后世的便携式MP3播放机差不多。
因为和微软有深度合作，这台机器还有一个炫酷的功能，就是可以作为外联设备为微软操作系统所识别，可以实现自由的拖拽式拷贝。
周至还要求这台播放器附赠一个更好的功能，就是安装于电脑上的转码压缩器，软件名称叫做“格式工厂”，可以将CD音乐转化为MP3格式或者WMA，MPEG等格式，还能够自由选择压缩比。
这样做的一个好处就是丰俭由人，比如标配的64M记忆棒，现在最多只能存放两首无损音质的音乐，但是如果你选择十二倍的标准MP3压缩比，就可以存放二十四首。
当然前提是你能够容忍这个压缩带来的音质损失。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专利在手，天下我有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能够接受这个损失的，实在不行也选择六倍的压缩比，如果不是专业的音乐人，一般很难以听出六倍压缩比的MP3和原声音乐碟的差别。
六倍压缩比，也能够让64M记忆棒容纳两张CD的容量，差不多二十到二十四首歌，对于如今的用户来说，差不多已经够了。
随着记忆棒容量的持续增加，这个性能也会得到持续改善，而且用户只需要更换记忆棒就能够完成扩容，非常的方便和划算。
这样的基础设计架构毫无疑问是非常超前的，相比上一世几家世界著名的专业MP3解码芯片，多出了一个基础标准指令集的设计当然更加先进，但是相应的，也大大提高了生产成本。
然而大家别忘了，虽然生产成本有所提高，生产地却是在中国。
老外花二十八美元才能搞定的事情，这里，只需要花十几元。
就算成本增加近倍，也就是十几元变二十几元而已，完全可以承受。
然而由此带来的产品性能提升，却不再是任何一家海外公司可与比拟的。
发展中国家的人力资源成本优势，通过这样的方式，彻底转化成了MMD1370和DAC3533的核心竞争力。
播放器里的音乐是一首CD原声音质的FLAC格式文件，一首六倍压缩比的MP3，一首十二倍压缩比的WMA歌曲，播放器外接着两个小孩拳头大小的小音箱，放出来效果还相当的不错。
设计说明书里要求的是播放器是能够推动120db声压的耳机，这已经是目前最顶级的耳机了，然而很明显华虹设计的这款数模转换芯片的性能十分优秀，许望亭用它来推挽这两个小音箱，竟然都没有一点问题。
“这个设计很不错。”周至觉得这可以算是意外的惊喜：“把这两个小音箱作为可选外放设备，好像也有点意思。”
这款未来的数码产品，面向的消费者肯定是全世界的年轻人，年轻人是张扬奔放爱显摆的，在公园里和情侣谈情说爱的时候能够有外放的轻音乐相伴，那氛围感可以立刻拉满。
“但是加上这个之后，供电时长会下降得厉害。”许望亭说道。
“电池很贵吗？”周至却不以为然：“我们设计小音箱的时候，不能再给它加一组充电电池？”
“这倒是个法子。”许望亭顿时笑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们甚至还可以给小音箱增加一组功放电路，让它的效果更好，音量更大。”
“但是体积不能比现在的更大，甚至还需要更加小巧一点。必须方便携带才行。”
“那这就算定型了？”胡长风问道：“这东西得尽快投产，咱们不能再吃起大早赶晚集的亏了。”
“这外观设计还不行。”周至看着桌上的样机不住摇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方案和一个外观设计样品：“这是我们委托法国贝拉设计公司搞的外观设计，他们公司长期垄断电子类产品设计的红点大奖，我们按照这个来。”
桌上的产品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设计，像一个圆润的小方盒，小方盒的上部有一个小巧的液晶屏幕，下方是四叶草造型的四个按钮，加上中间的小圆钮，一共是可以单手控制的五个按键。
剩下的接口可插槽都隐藏在侧面。
虽然设计简洁，但是却充满了高级的设计感，和桌上许望亭制作的功能性样机存在着天壤之别。
“配合上这个外观，才是我们的第一款标志性产品——四叶草数码随身听，英文品牌叫做LuckyCloverMutilMediaPlayer，大家应该没意见吧？”
“我觉得可以。”胡长风说道：“英文品牌？”
“要弥补809工程的亏空，恐怕只有先从海外捞钱。”周至苦笑道：“要获得老外的青睐，我们甚至都不能说这是一款中国内陆的产品。”
“好在安盛有自己的渠道，我们可以在开曼群岛注册一家分公司，将播放机包装成一款国际公司的代工产品，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销售，这样才不至于在定价上吃亏。”
胡长风将外观设计书和样机模型推到许望亭的面前：“老许，多长时间可以搞定？”
许望亭看了一眼模型，坚定道：“一周。”
“一周？”周至反倒吓了一跳：“一周是不是急迫了点？”
“我敢立军令状！”许望亭将东西收起来：“剩下的就让老廖给你介绍，我干活去了！”
“喂……”
接下来的那款设备比之前的就简单了，看上去就是好一台方方正正的CD播放机。
一张CD的容量是七百兆，一首无损压缩格式的歌曲，差不多在四十兆到五十兆之间，这就是一张CD一般可以容纳十来首歌的原因。
不过有了解码芯片后，无损压缩算法能够让一张CD装下两张CD的音乐。
要是换做有损压缩的MP3或者WMP之类，那一张CD甚至能够装下上百首歌。
这个才是周至准备用来给国内消费的产品，作为数码音源推挽音响，作为家庭的音乐播放设备销售。
当然这只是个过渡性的实验产品，如今的安盛基金已经购买下米国斯高柏公司的Mpeg视频解码技术专利，软解码的程序实现已经在蜀大计算机中心完成。
下一步就是形成新的需求书，交付给华虹集团，替换掉MMD1370的解码应用层，实现芯片化，生产出Mpeg视频解码芯片。
然后现在这台数码光碟播放机，就会变成几乎在每一个中国普通家庭都出现过的家用电器——VCD。
所以现在这个设备周至压根没有准备将之投放市场，而是准备在MPEG解码芯片可以覆盖其功能之后再行推出。
上一世的MPEG一代解码芯片，其专利技术在米国斯高柏公司的手里，中国企业只能从国外进口芯片，并支付专利费，最后其实就是国外芯片厂商的产品代工者。
而且即便如此国外芯片厂商也没有对国内生产商高抬贵手，只用了几年就将这个上百亿的市场分走了巨量财富，并且反手就用MPEG二代芯片即DVD解码芯片，将国内VCD市场绞杀干净。
不过这一世的情况就不同了，现在的斯高柏公司对于自己的技术完全没有什么市场信心，甚至都没有联想到合适的应用场景，因此当安盛基金给出一个还不错的价格后，斯高博立即就将其技术抛售了。
专利在手，天下我有。
周至跟着将安徽现代电视技术研究所的姜万勐挖到旗下，成立视频技术研究室，进行VCD产品转化。
同时通过安盛基金，在米国并购了斯高博公司和美籍华人孙燕生的实验室，任命其为斯高博公司董事长，立即投入MPEG二代协议的研究。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摩尔定律
在周至穿越过来的那一世，家喻户晓vcd机其实正是这两人研发出来的。
不过周至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只是在让安盛基金搜刮电子产品专利的时候留意数字音视频技术，让这两人自然而然地就进入了安盛的视线。
中国第一台vcd机，品牌的名字叫做万燕，其实就是从姜万勐和孙燕生这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组成的。
也就是说，历史其实已经在周至的影响下，走上了一条既和上一世不同，又和上一世有些相似的道路，只是周至自己也不自知而已。
当然这些还是后话，周至这一次来只是督工而已。
等到观看完两款机型的演示，周至明白了，老胡他们，其实比自己还要着急上火。
等到廖红星带着东西离开，张闻给几人泡上茶，周至和胡长风，肖前卫进入闲聊阶段，周至才说道：“没想到华虹的作风和打仗一样，真是雷厉风行啊。”
“摩尔定律，愁死人啊……”胡长风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给周至倒茶，这也是他在南边学来的茶道：“前身作恶，知县附廓。谁让我们赶上了这趟呢？”
半导体产业所谓的摩尔定律，是指在价格不变时，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元器件数目，每隔十八个月到二十四个月，就会增加一倍。
换言之，根据摩尔定律，同样价格的电子产品性能，也会在十八个月到二十四个月翻一倍。
在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上，种上成百上千万个晶体管。
摩尔定律标示的，就是信息技术和工艺进步的速度。
当然这个定律也不是一开始发展就这样，或者说具备积极意义，比如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重要吗？一点不重要。
但是当技术积累到在同样的时间段里，从五千万到一亿，从一亿到两亿呢？
那就是质的飞跃。
九零年，世界上第一款制程小于一微米的集成电路芯片诞生，宣告以半导体发展为标志的“第三次工业革命”，正是进入了“超微米时代”。
摩尔定律的威力，彻底地体现了出来。至少在今后三十四年里，这条定律都被认定为可靠。
而中国就在这个时候，决定启动追赶世界的脚步，注定了举步艰难。
“好在也不是来不及。”肖前卫作为华虹的总经理，对于国家的产业布局意图是非常清楚的：“只是难度实在有点大，远比氢弹原子弹困难多了。”
“那是必然的。”周至说道：“两弹虽然难，但它们最多也只能算是产品，半导体难，是因为它是产业。”
“908工程的危局，就是因此而来。”胡长风说道：“虽然引进了一条六英寸大规模集成电路的生产线，却因为经营不善，连年亏损……”
908工程原计划是投资二十亿元，目标为一条月产1.2万片的6英寸芯片生产线，制程为1微米。
这个参数在九四年已经严重落后于世界领先水平，但是即便如此，这条生产线依然处于“等米下锅”，毫无产值的状态。
现在投资已经下去了五分之一，承载这条生产线的华晶电子集团却已经濒临破产边缘，国家要求胡长风想尽一切办法，力争挽救这项巨大损失。
胡长风站在张江海边抽完了两盒大前门，能够想到的唯一一条可能走得通的路，是合资。
只有引入战略合作资本，放低身段，成为资本家的代工厂。
关键时刻，安盛基金向胡长风伸出了援手，开出的条件比岛国nec公司开出的条件，好了一万倍。
安盛出资五千万美元，收购原址位于无锡的华晶电子集团生产线，并将之迁移到张江，作为参股华虹集团的资本。
同时，安盛旗下的知识产权司，对华虹集团开放四叶草minicos底层指令集，三种射频ic卡，流媒体文件编解码协议，vc基础架构edc工程软件开发工具等关键技术的知识产权，委托华虹集团研发ic卡和流媒体解码芯片。
还有，安盛还委托华虹集团成立下游产品研发部，开发多格式音频数码随身听。
硬件不够软件来凑，这些东西堆叠起来，能够让华虹打通全产业链，至少已经能够靠着生产ic卡保底不输，同时还有两款世界领先的数码音频芯片，一款世界领先的数码产品。
作为国家在908工程基本失败后发起的909工程主要承接方面，华虹的任务本来是承担超大规模集成电路芯片生产线项目建设和晶圆厂的建设。但是如果还是沿着原来的老路走，909的未来也逃不开908的命运。
现在改变的契机终于给抓住了，至少已经让胡长风看到了“长缨在手”的希望。
踏踏实实，稳扎稳打，以需求带研发，根据市场做产品，先在农村修小别墅，积累资金，积累势力，等到基础夯实后再到大城市里修高楼大厦。
这就是周至给胡长风提出的解决方案。
当然安盛也不是白给，这个方案背后，是安盛将获得华虹集团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华虹集团计划的总投资是十二亿美元，如今刚刚投入了两亿美元，安盛的投入只有五千万美元，不过现有总体投入的五分之一，却要分走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原因就是知识产权授权和五千万套芯片包销的两部协议书。
离开安盛，就没有现在这一切，知识产权的价值在如今的中国一般很难得以体现，然而如今却出现了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胡长风在审视过当下自身条件后，认为是值得的。
高层间也形成了这样的共识，华虹开出的条件其实是各大潜在合作者中最好的，也是最适合华虹自身的发展的，并没有把华虹置于代工厂的地位，而是将华虹当做了真正的合作伙伴。
虽然收益还不能预期，但是五千万套芯片包销协议给了胡长风充分的底气。
五千万套，一亿片，一片二十元，就是四十个亿的产值，亏了都是安盛承受，赚了华虹还要拿利润提成，这已经是包赢不输的局面了。
他当然还是希望安盛这一把能够赌赢，即便包赢不输，却也不愿这事儿变成一锤子的买卖：“听说你这次出来是去首都考试的？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周至笑道：“本来说过来拜会胡伯伯后就回去的，既然许工声称有把握完成随身听的样机试制，那我就还真不走了。”
“那也挺好。”胡长风说道：“那这几天我和肖总还可以带你逛逛，去沪上几家研究所，无线电厂，晶圆厂，芯片厂都看看，贝岭，上华都可以去看看。”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业务
“那当然好啊。”周至也很乐意了解一下这产业目前的发展现状，虽然四叶草公司对未来的自我定义依旧是立足于底层指令集和操作系统的研发，但是在这两类研发能够形成“外溢效应”的时候，当然还是乐见其成。
站在四叶草的立足点上，外溢方向又三个，向上就是应用层级，比如现在已经成功的程序设计语言vc和vuc；也可以向下，那就是现在的音频解码芯片和数模转化渲染芯片。
当然还可以平层发展，那就是指令集的扩充，漏洞扫描，杀毒软件研发，新型数码协议，网络协议等方向。
小孩子才会做选择题，周至作为成年人，都想要。
“不过我每晚要回宾馆，晚上的应酬胡伯伯就别给我安排了。”
“复旦？”胡长风琢磨了一下：“安盛基金和四叶草公司，跟复旦大学没有合作项目吧啊？”
突然就想到周至现在的另一个身份：“你是在复旦大学有同学？”
然后又想到了另一个更大的可能：“女同学？”
周至不由得有些窘迫：“这些胡伯伯就不用打听了吧？”
胡长风哈哈大笑：“走吧，先去员工食堂吃饭，体验一下我们的ic卡，中午让张闻带你休息，下午我们接着聊。”
“会不会影响您和肖总的工作？”周至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不会，和资方大佬谈我们的发展计划，本身就是我的正职工作。”胡长风调侃道：“谁让你代表的是安盛和四叶草呢？”
华虹的食堂饭菜可就比复旦好太多了，人力资源部将员工的餐费、公交费每个月直接上到员工卡上，员工可以在食堂，集团超市，集团通勤公交车上刷卡，非常方便。
作为考勤管理和门禁管理，也非常不错。
吃饭的时候胡长风和肖前卫依旧还在介绍沪上的半导体格局，经过深入了解之后，周至反倒是不如之前那样担心了。
虽然908工程折戟耽误了一两年，但是现在已经扭转了不利局面，而中国的半导体产业，也还没有如周至穿越来的那一世那样，被屈辱地强加上“n-2原则”。
九零年后，国家对半导体产品的需求越来越大，每年都要花巨资进口半导体产品，于是想要发展属于自己的半导体产业。
但半导体产业是高科技产业，西方绝不希望中国掌握，在他们眼里，中国永远是低廉产品的代工厂，永远是血汗工厂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于是到了九六年，以米国为首的三十三个国家，共同签署了《瓦森纳协定》，这个协定全称，叫做《关于常规武器与产品和技术出口控制的协定》。
这个协定规定禁止向中国等国出口军事装备，并对高科技产品进行严格的审批。
这是赤裸裸的压制性条款。凡是对中国出口的高新技术设备，都会以n-2的原则审批。
所谓的“n-2”，n就是现在最先进的技术，-2就是比最先进的晚两代。
也就是说，任何高新技术设备，中国都将比西方国家晚至少两代。
这就是米国对中国施加的，臭名昭著的“技术出口管制”。
不仅如此，体系内的国家，对于东方大国的崛起予以不遗余力的绞杀，通过种种手段设置壁垒，打压发展，几乎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的生态还没有残酷到那样的份儿上，技术也还没有落后到两代以上，国内也有好几条六英寸芯片生产线，同时sram和dram的生产线也不是没有。
但是国内生产这两样的成本还很高，成品率也远不如国外，周至在寻求数码随身听国产化的过程中，在这一项上没有成功，因此最终还是只能采用东芝公司的nand
flash记忆棒作为数据存储。
数码随身听东西虽然小，但是牵一发也动全身，除了基本芯片外，还有液晶显示屏，电池，记忆存储等模块。
此外也还要有非记忆存储，作为数据流缓存模块。
好在这些问题到现在都差不多解决了。
如果说数码芯片算是白手起家的举步维艰，下午大家谈起ic卡项目来，那就是轻松愉快了。
中国人的脑子有时候还是相当灵光的，比如将光盘和mpeg1协议相结合，搞出的vcd机，就是一个成功案例。
现在当然又多了一个，那就是ic卡和射频模块相结合，搞出来的非接触式ic卡。
一下子就打开了ic卡的应用空间，而且人口越多的国家，推广起这个来越是给力。
张江电子基地是得到政府大力支持的，而且效率奇高，当天下午胡长风就接到了几个电话，接待了几波客人，和电力、银行、交通、教育几个系统敲定了推广协议。
其中全市大中学校推广低档的射频加密卡十万张，五大行推出高档的射频cpu卡一百万张，同时还有atm和柜台终端读卡模块五万套。
另外还有手机使用的sim卡，首批也是十万张，要不是亲耳听见，周至都不敢相信沪上居然有这么多人排着队等大哥大。
现在的大哥大一台一万五！沪市人可真有钱！
最夸张的事电力和交通部门，它们需要的是中档射频存储ic卡，这个量非常大，整个城市里每天需要达成公交地铁的流动人员高达数百万，就算其中五分之一的人愿意持有ic交通卡，都是上百万张。
电力系统同样也是如此，伴随着“一户一表”政策改造的落实，整个沪上将成为率先更换新型可读卡电表的城市，这是一个四百五十万户的需求。
仅在沪上一个城市试点，就梳理出了上千万张卡片，以及相关设备改造的需求。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至白天就会跟着华虹集团的人到处参观，主要做设计的华虹不说了，还拜访了华虹旗下的晶圆厂；主要做eeprom，电表计量，也具备4-6英寸集成电路芯片生产能力的贝岭集团；还拜访了等到设计定型后，负责为数码随身听代工的原808工程受害者，被迫改制转型的无线电十六厂和十八厂。
这两个厂现在已经获得安盛注资和华虹控股，改名虹安数码集团。
“舒意，送给伱一个礼物。”用复旦新换的学生卡在食堂刷卡吃过午饭，周至带着江舒意走出了校园。
这几天晚上周至都在学校陪江舒意吃饭，吃完一起上晚自习，复旦图书馆有的是书给他看。
不过今天周四有点例外，下午江舒意只有选修，在周至的无耻怂恿下，江舒意跟着他第一次逃课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逛街
“这是什么？”江舒意好奇地接过那个白色的小方盒，看着上面漂亮的中心红点儿和四个四叶草花瓣的金属按钮，上面熟悉的符号让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随身听？怎么是这个样子？”
“数码随身听。”周至给耳机孔插上耳机，按下小红点的开机按钮，上面的小液晶屏被点亮了，出现了记忆棒里的目录树，都是带着后缀名的歌曲名称。
周至往里边灌的是王菲的两张专辑，六倍压缩比，声音非常的清晰透亮。
其实设备解析数码音乐一点压力都没有，听觉效果更多是来自耳机优不优秀。
“真漂亮啊。”江舒意翻看着小盒子：“它就是你前几天说的，这次来的目的？”
“是的，这是一个播放数码音乐的随身听。”周至笑道：“可以将电脑上的音频文件拷贝到这个机器里，什么磁带，CD，有了它就都不需要了。”
“那要是没有电脑，是不是也不能用？”江舒意问道。
“呃……这个嘛……”周至这才反应过来，好像还的确存在这个问题。
现在的主流PC还是386，486，上面的外部驱动器还是五寸大软盘和三寸小软盘。
而光驱是前年才刚刚发明出来的东西，现在国外都没有普及，更别说国内了。
第一台带有光驱的笔记本电脑，IBM的ThinkPad755cd据说要到今年十月份才能推出，而且光驱的性能非常拉胯，属于初倍速产品
就算是家用电脑，其硬盘存储能力也非常有限，一般也就1G2G，4G的家用电脑已经属于高配，因此数据空间非常紧张。
而一张CD就是七百兆，所以江舒意提出的这个问题很实际，要是在电脑上自己利用格式仓库软件进行转换，那么转换一张CD就得需要一个G左右的空间。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后世电脑城的路子，等到光驱普及之后直接买MP3格式的音乐光盘，然后导入到播放器上。
或者就是去电脑游戏厅，也就是后来网吧的前身，在那里一般电脑工作站中都下载有最新的音乐，可以去那儿拷贝。
不管怎样，现在这个播放器，对于一般中国家庭的孩子而言，几乎都没什么用处，拷歌都没地方拷去。
“那这个还是你留着用吧。”江舒意说道：“我用反而不方便。”
“也不会不方便。”周至脑子也很灵光：“你们的计算机房里肯定也有英语听力资料，你跟他们说装上转码软件全部转为MP3，能够装下比现在多十二倍的资料，他们肯定乐意。到时候你也可以随时拷出来听了。”
“这样啊……”江舒意其实也挺喜欢这小玩意儿的，想了下觉得还真挺好，终于笑了：“谢谢你周至。”
两人上了公交，前往靠近外滩的广东路游玩。
广东路沪市文物商店，其前身是解放前北市设摊经营古玩的中心集市，怡园茶社。
解放后，沪市古玩系统完成全行业公私合营，专营与兼营古玩业务的单位紧缩为古玩市场、国营旧货商店、新龙、顾松记、仁立、益新成、尊彝斋、荣宝斋、古籍书店等九家，基本都集中在这里。
其后也经历了动乱和衰落，最终改名为“上海文物商店”，其实是一个相当大的大楼，里边设立了报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的六家文物外销单位；市文管会批准的十一家文物外销代销单位，经营文物或旧工艺品拍卖的七家店铺，经营文物或旧工艺品抵押业务的四家店铺另外还有内销古钱币四家店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里是中国著名的“海派”画家作品集中营，其中如徐悲鸿、傅抱石、潘天寿、何香凝、董希文、王式廓、李可染、吴湖帆、贺天健、齐白石、丰子恺、黄宾虹、沈尹默、张大千、邓散木等诸多名家的作品，这里是主要的炒作和易手频繁的地区。
这里还有不少商铺属于老字号，但是周至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所谓的老字号中，经营者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些老人或者老人的传承者了。
当年沪上经营古玩的老字号里，经营范围大多铜、瓷、玉、牙兼有。
而专营门类最厉害的，书画是达永清；玉器是瑞文斋、彝古斋、陈宝记；象牙是黄鹤记、王永记；钱币是环球泉币社、麒麟泉币社；瓷器是王少泉、童庆记；
以经营规模论，最大是金古斋；其后是同宝成、健义、瑞珍、遐业德。
只可惜，这些在周至看过的介绍古玩行当的书籍里，曾经辉煌奇事层出不穷的这些老字号，都差不多雨打风吹去。
周至和江舒意一路走过来，发现了一个非常好玩的现象，那就是挂着那些老字号名头的店铺，里边的东西真假参半，而能够看到的最大的单位挂的就是上海文物商店的招牌，此外还有古籍书店，友谊商店，明园贸易公司，工艺美术研究所等，这些名字新潮的店铺里边，卖的东西反而基本都是真品，上品。
同样销售着真品，上品，而名号稍微有点老字号意味的，这里就剩下两家，一家叫朵云轩，一家叫积玉斋。
这两家里边的东西是真不孬。
有钱的是大爷，这里是国家外销文物最主要的窗口，因此无数好东西都朝这里集中，如与蜀都工美镇馆之宝，仇英《辋川图》同级别的古代书画法帖，这里好多店铺都有，而且就大喇喇地挂在柜台后边墙上任人观看。
其实沪上也有好几处类似首都潘家园，蜀都送仙桥那样的大集市，但是文玩的乐趣也不仅仅是捡漏。
参加拍卖会，在古董店谈交易，和在集市上淘货，那是不同的乐趣。
就算是有再多的钱，到了这里都不够用，因此周至这次和江舒意一起过来，压根就没有打算花钱，纯粹是抱着涨眼力看精品的心态。
江舒意虽然也渐渐给周至带得慢慢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但是学业一直比较紧张，因此也没啥精力干这些。
不过偶尔有时间还是会抽空练练白描，这是当年帮外婆画女红描样留下的爱好，现在成了她放松心情缓解压力时的小爱好。
到了今天也不是纯外行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何绍基
两人就这样一个店一个店地看过来，店里的店员见两人过于年轻，压根都懒得起身招呼，当然也不至于脸露不耐烦地赶人，反正东西要不就在玻璃柜台里，要不就在柜台后的墙上，看他们的气质模样也不怕他们是小偷，就当他们不存在，随他们怎么看就是了。
周至大致看了几家，发现这里的清代瓷器和近现代海派画家的名作，那是相当的多。
傅抱石金刚坡时期巨制《兰亭图轴》，黄宾虹《山行图轴》、徐悲鸿《双奔马图轴》、吴湖帆《临郭熙幽谷图轴》、张大千《竹溪觅句图轴》……
实在是开了大眼了。
文玩杂项当中，黄杨木雕云龙镶玉熊纸镇，沈存周制瓜形锡砚滴，苏工白玉随身小样，剔竹留青桌屏，笔筒，臂搁，甚至各式铜制香炉，笔架，精品钱币……
瓷器方面，明景德镇窑青花人物故事图筒瓶，清康熙景德镇窑斗彩开光凤穿牡丹纹枕，雍正景德镇青花红彩云龙纹船型杯托，乾隆景德镇窑粉彩无量寿佛……
各种各样的精品琳琅满目，倒是让周至看了个痛快，感觉甚至比在博物馆看东西收获还多。
博物馆的东西都有代表性，标志性，如今周至早就迈过了这一关。
这里的东西可就不一样了，有不少都代表性不突出，标志性不明显，拿瓷器举例，很多都是“官窑次品”或者“民窑精品”，对于一些清前期甚至明代的器物，甚至就是民窑普品，非常的考验眼力。
“周至，那幅对联好像不错呢。”两人来到这里最大的上海文物商店，江舒意看到了后墙上一众书法作品里的一幅。
周至顺着江舒意的示意看了过去，却是一幅字体非常特殊的隶书。
岂惟邺侯三万轴，试满庄生五石尊。
“你现在的藏书有三万本没？”江舒意问道。
周至看向那幅可以用作中堂立轴的对联：“现在印刷业多发达，书籍收集起来好容易啊，和邺侯所处的唐代可不能相提并论。”
“这幅对联什么意思啊？”江舒意挽着周至的胳膊：“邺侯是谁？下联好像是庄子，庄子喝酒很厉害吗？好像没有读到过关于庄子饮酒的典故呢？”
周至说道：“邺侯是唐朝的李泌，从小就是神童，先是辅佐唐肃宗平定安史之乱，又在德宗朝参与朝政，为保证了贞元时期唐朝的稳定做出了重大贡献。”
“他从小就被称为神童，博涉经史，精研易象。善作文章，工于诗文。隐居在衡山的时候，虽然还是白身，却经常被皇帝召见，垂询治政得失，当时就被时人称为‘白衣宰相’。”
“他藏书很多，韩愈的诗歌《送诸葛觉往随州读书》里就成提到过：‘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上联引用的就是这个典故。”
“下联的确说的是庄子，不过这里的尊不是酒杯，而是‘樽’的化用。一般这个典故会说成‘五石之瓠’，就是《逍遥游》里，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他大葫芦种子，结出了能装五石水浆的大葫芦的事儿。”
“想起来了，”江舒意说道：“就是惠子说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做瓢则瓠落无所容，庄子让他做成船的故事。”
“是啊。”周至笑道：“庄子说的是：‘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
“这联的作者是何绍基，号称‘清代三百年第一书法家’，也是著名的经学家，诗人，藏书家。曾国藩评价他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然后说‘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
“意思是说何绍基想要把他的五门学问流传后世，曾国藩说别的我不好说，但是他的书法，必定会流传千古。”
两人在这里鉴赏对联，女的秀丽无双，男的博闻强记，在文物商店闲逛闲看的人也有不少，渐渐被周至的讲解吸引了过来，居然在两人周围为上了一个小圈儿，趁听内容。
周至讲完，就有人在边上赞道：“小伙子讲得不错，要不然我们进来，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边上也有讨厌的，白听讲解就算了，却听不得别人夸人，当即就回怼：“你就不知道了吧？进这地方的，说得叽里呱啦的却不是买家，真正肯花钱的，却不会在这里卖弄学问。”
江舒意就轻轻拉了拉周至的袖子，向他示意。
江舒意是不太在意旁人的冷语和目光，这些闲言闲语她也不会往心里去，不过她担心周至生气，拉他袖子的意思是这事儿是自己惹起来的，跟他表示歉意。
周至现在两世为人，更加不会在乎这些，微笑着拍了拍她挽住自己的手：“要不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他们没什么，边上一个老者却听不下去了：“这小伙子讲得不错，现在的暴发户啊，兜里有两个钱就知道附庸风雅，连何绍基都不知道的，真花钱买了这立轴，那也多半是拿去钻营求进！设如何绍基复生，只怕宁愿一把火把自己的字烧了，也不会卖他！”
“人家小伙子讲的这些都是知识，又没收大家钱，咱们沾小姑娘的光听了个高兴，怎么就有人明明自己白听了半天，临了还要嘲讽别人？”一个大妈也看不过去了。
大妈的同伴更是不饶人的：“但凡他能够说出来，或者能买下来，最次能够有点骨气不白听，我们都还能算他不是小人。这得了别人好处还一句好话都不会说，那就是打小家教出了问题。”
沪上大妈们是声调又高又飘，配合上挖苦讥笑的语气，你一言我一语地联手起来，杀伤力真是杠杠的强。
刚刚出言嘲讽的人也是个怂货，见到犯了众怒也不敢再吱声，铁青着脸钻出人群，灰溜溜走掉了。
“听小伙子的口音是外地来的？”边上的老人笑呵呵地说道：“阿拉上海人也是齐整的，刚刚那种人没格调，侬都不用搭理的。”
周至呵呵笑道：“谢谢，我们不会介意的，承蒙大家帮我们说话，我就再附赠一个关于何绍基的故事吧。”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看字
大家都说好，于是周至说道：“道光十六年，何绍基考中了举人，只要过了最后殿试的那关，就能够成为进士了。”
“他的进士卷子赢得了考官们的一致喝采，小伙子长得也不错，书法更是精妙绝伦，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将他定为状元。”
“就在这时，一个人提出了坚决的反对，这人是谁呢？却是当时的一个大考官，叫卓秉恬。”
“卓秉恬，能力很强，品行也清廉，后来还做到了武英殿大学士，官居一品。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坚决不同意大家给何绍基议定的名词，还从何绍基的卷子里发现了两个字——‘大行’。”
“‘大行’在古代有指皇帝去世的意思，在卷子上写这两个字明显是大忌讳。”
“古人写字都是竖着写的，何绍基的试卷上，‘大’和‘行’分别在两列上，只是恰巧排在了一行，结果卓秉恬就揪住这点死不放手。”
“别的考官一开始也都笑他无理取闹，但人家就认准了这个死理。”
“然后考官们的想法就变了——你要是再跟他唱对台戏，万一真传到皇上耳朵里，让他有了什么想法，这样的风险，值不值得为了何绍基去冒呢？”
“当然不值得，所以最后别的考官也只好妥协。让本该是铁板钉钉的何状元何绍基，给弄到了十名之后，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
“那么，卓秉恬为什么一定要揪住何绍基不放呢？却是因为几十年前，何绍基的老爸开过的一句玩笑。”
“当年卓秉恬刚到京城，以晚辈身份去拜访何绍基的老爸何凌汉，何凌汉家里正有客人，就告诉他明天再来，还对客人开玩笑道：‘这个姓卓的是四川人，莫非是卓文君的后代？’”
“卓文君是女性，如果卓秉恬是卓文君的后代，那就是在暗示卓秉恬的祖上乃是倒插门。”
“这在古代是绝大的羞辱。”
“就因为这么句话，让卓秉恬从此在心里埋下了炸药，现在碰上了何凌汉的儿子，炸药终于引爆了。报应到了何绍基的头上来。”
“哎哟，刚刚我们还不该把那人说走！”一个阿姨就笑道：“该留着他听听这故事才好！”
“就是，不留口德，子孙遭殃。”另一个大妈也表示同情：“看这小何，多倒霉？！”
周至和江舒意听着就觉得好笑，何绍基是清朝道光年的，在俩阿姨这里成小何了。
“差不多了就散了吧。”刚刚替周至仗义执言大爷笑呵呵地说道：“毕竟这里不是展览馆，博物馆，影响太长的营业时间就不好了。”
“爷爷原来是文物商店的人？”江舒意问道。
“我早就退休了。”大爷笑着打开了柜台，走到柜台里边：“现在是商店返聘售货员。”
“那正好了。”周至问道：“何绍基这对立轴对联，还有没有优惠啊？”
文物商店和蜀都工美一样，每一件东西前都放着一个价签。
不过按照周至的经验，这是上限的价格，其实依然是可以讲价的。
老人看了周至一眼，还是将墙上的立轴取了下来：“年轻人应该还没有工作吧？刚刚这是家学渊源？”
这也是古玩行的老规矩，买家不得白话，而卖东西的人，也需得任由买家上手验看，不能无理推拒。
周至一边审视着书法立轴，一边回老者的话：“家里有长辈喜好这个，从小耳濡目染，倒是学了一点。”
何绍基的书法其实非常的独特，一般人压根就学不来，那就是他的笔法。
何绍基的父亲何凌汉本身就是书法家，他的书风观察于颜褚二体取法较多，又多含隶篆意味，有高古之风。
受当时北方学风影响，何凌汉对朴学与碑学非常重视，何绍基从父家学，同样认同碑学、隶篆为自己书法的根基。
这也和当时南方慕帖，北方寻碑的艺术分野。
达到一定程度的积累之后，何绍基开始追求开古而创新，形成自己风格。在北碑的大创作前提之上将更古的篆、隶意趣融入楷书，字书“年六十，在济南泺源书院，始专习八分书。”从此“东京诸碑，次第临写，自立课程。庚申归湘，主讲城南，隶课仍无间断。”
他在曾有诗云：“肄书搜尽北朝碑，楷法原从隶法遗。棐几名香供《黑女》，一生微尚几人知。”
最终创造出一种神奇的笔法，叫做“回腕法”，因为好像猿的手部动作，又称“通臂猿”法。
用笔以中锋为主，逆入回腕起笔，然后裹锋重按，收笔时轻蓄出锋。
运笔涩进缓行，时露颤笔、笔势豪宕奇崛，既有古人之痕迹，更突出其个人的风格。
这样的笔画也有一个雅称，叫做“屋漏痕”，是何绍基行书笔法的一大特色，后人也极难模仿得出来。
除了检查书法特征，周至比一般人还多一项法宝，就是通过纸张和装裱来判定年代。
到现在他又更多了一项——对于褾轴的鉴定。
手卷卷起来包裹在外面的部分，卷好后能包住画轴之首，故叫“包首”，能起到保护卷轴、使其免受污损的作用。
包首同时也被称为“护首”“引首”“包头”等，在文献中还有“褾”“玉池”等雅称。
到了明清时期，后来诸多收藏者和整理者，会在包首背面标注内文题目、卷帙号等资料信息，这些也成为包首的一部分内容，而且往往非常具有价值。
最名贵的包首自然是宋锦，古人记录当中，装裱用锦的花色品种多达五六十种，其中包括了名贵的缂丝，可谓缤纷多彩。
到了元代，织绣工艺处于衰退的状态。织物颜色素雅，由绿色和米色相间、纹样大小一致的小方格排列组成，图案较为简单，被称为蛇皮纹锦。
直到明朝宣德年间，织绣工艺得到恢复，但宋代古锦的花样已经失传。
因此明代包首用锦品类不多，但含蓄雅致，很少用艳丽的颜色与夸张的图案，以圆形、方形、菱形、八角形为主要骨架，内填各种花纹。单元纹样尺寸相对较小，内填花卉团纹，主题色调以黄绿为主，比较单一。
清康熙年间，有织锦艺人于无意中搜集到宋裱《淳化阁帖》十帙，揭得宋锦花样二十二种，经过研究仿造，终于还原了出来，最终使清锦繁华如宋，延续至今，生产不衰。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考较
所以到了今天，人们将所见到的古锦包头都称做“仿宋锦”。
从宋代流传下来的装裱锦看，有紫鸾鹊锦、倒仙牡丹锦、紫百花龙锦、柿红龟背锦、方胜练鹊锦、八达晕锦、银钩晕锦等，但纹样虽古，其实多是清代仿品。
乾隆时期开始，苏州织造更是专为清宫书画手卷特制的包首锦，颜色瑰丽、图案丰富、寓意吉祥，这一时期手卷的包首开始变得精巧至极，用料更加丰富与华贵。
甚至青出于蓝地继承了宋代的“缂丝作”，例如故宫内府所藏清乾隆《御笔中秋帖子词》，共计十卷，装璜历时数年，最终装裱成一套，每卷形制、尺寸一致，包首与题签均为缂丝，但每卷图案纹饰各不相同，设色清雅别致，十分精美。
以前的周至在通过装裱特征推断作品收藏全貌的时候，在这一点上是弱项，甚至四表舅都不擅此道，王老爷子和启老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直到周至认识了蜀锦传承人杨大师以后，两人开始展开古锦复原工程，周至才算是补上了这个短板。
古代著名文人使用笔墨纸砚都是非常讲究的，何绍基这幅对联所用的纸张，叫做粉蜡笺，隋唐时期较为盛行，至清代成为常见的一种书画专用纸。
粉蜡笺的制作工艺精细复杂，造价高昂，它将易于吸水的粉和有防水功能的蜡有机的结合起来，造出的这种纸色泽莹亮，手感柔润，不易受潮，书写平滑，不易吸墨，并能防虫蛀。
不仅保留了纸张易于书画的特性，同时非常平整，富有光泽，可以经历数百年而坚挺如新。
最早的时候，这种纸是用于写圣旨，后来走入民间，却变得更加考究，除了用药物覆色以外，还常常加上了手绘纹样。
比如绘画花卉蜂蝶纹的，就叫花卉蜂蝶粉蜡笺，绘画手绘云龙纹，就是云龙粉蜡笺，图案本身也是分了等级的，有些纹样，甚至只能皇帝使用。
何绍基的这幅对联是写在松鹿衔芝粉蜡笺上的，绘画也符合乾隆晚期的风格，充分说明何绍基在这幅对联创作时的郑重。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老头一看周至审视对联的手法，选择审视的要素，以及检查各处要素的顺序，就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位肯定是行家了。
虽然年纪实在年轻得过分，但是不能再当做外行，于是笑道：“刚刚算我失敬，小兄弟如若看得上，可以打个元爽折。”
这是老时间里行内人才懂的黑话，来自“会昌九老”的典故。
相传唐朝时，由胡杲、吉玫、刘贞、郑据、卢贞、张浑、白居易、李元爽、禅僧如满等九位七十岁以上的友人在洛阳龙门之东的香山结成“九老会”，唐武宗会昌五年三月，他们在白居易家中（一说在洛阳香山履道坊）聚会，欢醉赋诗，作九老诗，绘九老图。
从此以后，这个典故就成了中国书画雕刻的一个重要题材，文玩行里的伙计都明白。
李元爽在九老里边排第八，所以老头说的“元爽折”，其实就是按照标价打八折的意思，当然也有考较周至的意思在里边。
周至笑道：“伯伯，我在蜀都工美商场拿片儿，一向都是香山折。”
“哦？”老人有些讶异地看向周至：“软片儿还是硬片儿？”
“软硬都是。”周至笑道。
“我相信小兄弟不会诳人。”老头也跟着笑了，甚至还把对周至的称呼也换了：“这样，我出一题，如果小兄弟答得对，香山折上，我再和小兄弟看一件好东西，算作谢过失敬之罪。”
“如果答不上来呢？”周至问道。
“如果答不上来，那我们就还是头前那样，如何？”
“那请伯伯讲来。”
老头笑道：“这陈列厅里，有两件硬片儿我一直感觉拿不确实，小兄弟觉得该是哪两件？”
江舒意和旁边围观的人都感觉这老头好不讲理，这大厅里的东西非常多，具体哪件拿不确实，也是你老头自己的事情，旁人从何知晓？
另外就算是周至说对了，你来个矢口否认，不也一样可以耍赖？
不料周至却一点不以为意，直接伸手指向展厅柜台后方货架上一对造型奇特的花瓶：“那对出戟花觚，可否让我上上手？”
这下老头眼里的震惊之色藏都藏不住，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从架子上将那对出戟花觚取了下来。
觚，本来是一种古代青铜礼器样式，从宋代开始，历朝历代都有制作，喇叭口，口下渐收，斜平肩，腹部凸出，腹下细胫，至足外展，也为喇叭状，平底。
到了明正德，开始在仿青铜觚式样的四棱增加了凸棱装饰，样子就好像方天画戟的月牙，称为“并出四戟”或者“四箸”，因此被称作出戟花觚。
商店里的这对花觚同样身有四组出戟装饰，底部内凹呈浅圈足，形制庄重古朴。
胎体略显厚重，通体施灰青色釉，色泽清亮肥润，圈足露胎处还上了酱褐色护胎釉，很明显是模仿汝窑瓷器的特征烧造。
翻看底足，可见青花“大清乾隆年制”六字三行篆书款。
将两件花觚都看了一遍，周至将东西郑重放回台面上：“文物商店标示的这个价格，很明显是将底款当做寄托款，把器物定在了嘉庆年份上。”
“而伯伯认为这对器物完全可能出于乾隆本朝，但是同样也有些疑惑，故而说感觉拿不确实，请问是不是这样？”
“小先生当真是高人，这都看得出来，必能解惑。”老头这下当真震惊不已，因为周至的推断完全不差，所以又把对周至的称呼换了，连连拱手：“还请先生不吝请教！”
“哗——”更加吃惊的却是围观众人，甚至有了点骚动。
这年轻人能够如此准确地推断出老头的想法，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周至却笑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一对儿仿汝窑瓷器。”
第一千三百章 必定不简单
“汝窑瓷器最普遍的特点，就是其温润如玉的淡天青色釉，并在釉面上形成蟹爪纹，鱼子纹，冰裂纹，蝉翼纹等精美的开片，其精美绝伦冠宋代五大名窑之首，故而有‘汝窑为魁’之说，闻名于世。”
“明代宣德朝，景德镇官窑开始仿制汝瓷，其上都有开片，其后绝烧。”
“到了清代，雍正帝品味精雅，对汝窑素雅之美甚为钦慕，于是命督陶官唐英仿制，品质远在宣德朝之上。”
“乾隆帝即位后，对汝窑也颇为钟爱，继续命唐英督烧。”
“而花觚是乾隆十分喜爱的陈设瓷造型，这对器型即是摹自南宋官窑青瓷出戟花觚。”
“所以我们知道此类仿汝釉出戟花觚，清代是创烧于雍正朝，乾隆朝续烧，烧造釉色工艺上真正达到了‘仿古暗合，与真无二’的程度，一直到嘉庆朝，才因为国力衰弱不再烧造，在清宫档案里再无记载。”
“这对花觚，器型俊秀挺拔，釉色幽隽淡雅，其实为乾隆官窑仿汝器翘楚之作。不过却有一处让伯伯这样的行家感到疑惑的地方。”
“那就是开片。这对花觚精洁无痕，不具备常见的汝窑和仿汝窑瓷器所具备的特殊开片！”
“正是如此。”老头说道：“汝窑从明代开始，以有蟹爪纹者为真，尤其是多种新老开片重叠分布，更是瓷器定老的标志。”
“这对花觚无论从器型，釉色，底款，胎足，都是典型开门的乾隆朝器物，唯一问题就在于不具备开片，釉色清亮，成色太新。”老头叹气：“因此店里询问过几位专家，都说是晚清甚至民国的寄托款。”
“那伯伯以为呢？”周至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看来这么多年过去，沪上虽然卖东西卖得起劲，然而鉴定能力缩水得有点厉害，需要加强专业培训了。
“我认为如果不考虑汝窑特征，这就是一点乾隆的典型到代器，不过刚才小先生也说了，有清一代，出戟花觚止于嘉庆，”老者说道：“我也拧不过他们，所以将之定在了嘉庆，因为要说这么精美的瓷器是民国民窑老货，那就太过分了。”
周至惋惜地看着那对花觚：“宋瓷汝窑为魁，明人仿造寻找模样，以汝窑有蟹爪纹者真，这些都是有书籍记载的。”
“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汝窑其实在宋代就分了两种，一种是存在开片的，还有一种极度稀少，那就是无纹汝窑。”
“是吗？”老者第一反应就是将花觚上的价签撕下来攥在手里：“小先生能告诉我是哪本古籍有记载吗？”
“明代曹昭所著《格古要论》就有记载：‘汝窑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他认为汝窑可细分为有开片和无开片两个层次，不开片的汝窑比有开片的更好。”周至笑道：“隔壁古籍书店可能就有这本笔记，伯伯去找的话应该找得到。”
老人立刻拿起了电话拨了个号码，用沪上话叽里呱啦好一通激动地说话，周至和江舒意大致能够听得出来他是在跟书店里的老朋友打电话，要他寻找这本书。
于是周至赶紧又道：“伯伯你再问问他那里有没有唐英的《陶成纪事碑》，这书比上一本更难找，不过里面记录有唐英督造雍、乾二朝的仿汝釉的记录，其中提到过‘仿铜骨鱼子纹汝釉’，和‘仿铜骨无纹汝釉’。两种。”
等到老者打完电话，周至指着花觚上边缘和底部的酱油色装饰釉说道：“这两道，就是唐英笔记里所说的仿铜骨，因此这两件花觚，应该叫做‘仿铜骨无纹汝釉’。”
“所以这两件瓷器，本来就是乾隆官窑器？”
周至说道：“《清宫档案》里记载过，乾隆二年、三年，内库司库刘山久、七品首领萨木哈、催总白世秀特意和乾隆报告，说太监毛团上交汝釉飞脊花觚一件，乾隆郑重传旨‘交与烧造磁器处唐英，俱照样烧造送来。烧造完时再将交出原磁器缴回，仍交磁器库，此磁器内有大器皿应画样带去，其小磁器皿俱各带。钦此。’”
“虽然并没有证明所提到的仿汝釉出戟花觚到底是有纹还是无纹，但是这种器型，是清宫为陈设而制，并有‘汝釉飞脊’或者‘汝釉蜚戟’这两种称呼。”
“雍正朝仿汝釉出戟花觚存世极少，检索博物馆典藏资料，仅见南京博物院藏有一例，那一例是有开片的。”
“乾隆朝仿汝釉出戟花觚存世也很少，首都故宫博物院藏有多件，其余的辽省博物馆藏有一对，私藏当中港岛暂得楼和瑞士玫茵堂，两处各有一件。”
“而所有的乾隆出戟花觚里，只有玫茵堂那一件是无开片的，因为是从圆明园流出，传承非常明确有序，之前一直认为是传世孤品。现在嘛……”周至用手指在桌上花觚的瓶沿轻轻划过：“这里竟然出现了品相更加完美的乾隆仿铜骨无纹汝釉出戟花觚，而且还是一对儿。”
老人听到这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那先生刚刚为何叹气呢？”
“行里的规矩。”周至说道：“说出了鉴定意见，不管看真看假，就不能再下手买进了。”
老人也不再多说，从柜台里取出一张花笺，拿出笔和砚台，朝砚台里倒上一点墨汁，将笔沾上墨递给周至，郑重地道：“还请先生惠留墨宝。”
周至也不谦虚，将笔接过，用秀丽的行楷写下：“曹明仲《格古要论》云汝窑出北地，宋时烧者淡青色，有蟹爪纹者眞，无纹者尤好。然元后仿者，罕见无纹，惟乾隆朝复成一二。余游沪上，于文物商店得见乾隆仿铜骨无纹汝釉出戟花觚一对，俱出玫茵堂之右，幸其不孤而鉴之。甲戌季春蜀中岁华轩周至。”
老者见到周至笔走龙蛇，书法秀美，不由得暗暗点头，待到见周至摸出鸡血石印章留印，更是越发肯定周至的来头不小了。
昌化鸡血石作为三大顶级印料，十年的短短时间里已经开采殆尽，巴林鸡血石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因此昌化鸡血到现在已然价值不菲，甚至远超和田玉现在的价格。
能够随身揣着价值几万块的巴林鸡血满冻印章逛街的人，必定不简单。